[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6459
V123210 發表於 2017-9-3 22:38
第四百三十五章虧你說得出口喲

    進入蔡興泉的科研團隊之前,杜曉迪只有初中文憑,只是比馮嘯辰這個吊兒郎當的初中生基礎更紮實一些而已。這一年多來,她一面在蔡興泉的團隊裡當銲接實驗員,一面在蔡興泉指派的幾名研究生以及馮嘯辰的指導下,補習高中以及大學的課程,最終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蔡興泉的研究生。

    蔡興泉這次交給杜曉迪的課題,是頗有一些難度的。杜曉迪的自責,其實是對自己的苛求了。銲接熱過程的計算是極其複雜的事情,雖然早在40年代就已經有了馮嘯辰說起的rosenthal-rykalin解析公式,但考慮到複雜的邊界條件、熱源分佈、非線性等問題,運用這個公式去求解實踐問題,對於數學功底極好的學者來說也仍然是一個嚴峻的挑戰。

    正因為公式推導的難度極大,實踐中解決這個問題大多是採用數值模擬的方法,也就是用各種數值去反覆嘗試,碰撞出最終的結果。舉個例子來說,如果你沒有學過開根號的方法,那麼要求2的平方根,就只能採用嘗試的方法。

    你可以先假設平方根是1.4,但1.4的平方是1.96,比2小,所以需要加大一些。接著假設平方根為1.5,其平方是2.25,又比2大。這樣,就可以取1.4和1.5的折中點1.45,計算平方依然比2大,再折中,取1.425……,這樣反覆地試下去,最後就可以求出1.414這樣一個比較接近真實的結果了。

    數值模擬的原理,大致就是如此。但要做數值模擬,就要把一些簡單的計算反覆地算上許多次,其工作量是非常恐怖的。數值模擬得到廣泛運用,還是計算機發明之後的事情,因為計算機是不知疲倦的,它能夠照著一個程序反覆地進行嘗試,完成這些人力所無法完成的事情。

    公式推導和數值模擬,是解方程的兩種方法。杜曉迪過去並不懂這些,但在蔡興泉的科研團隊裡呆了一年多,這些知識起碼也是掌握了的。關於她正在研究的16mnr鋼低溫銲接工藝問題,涉及到的方程非常複雜,她從一開始就想到了應當做數值模擬。但數值模擬需要用計算機,這個障礙就把她給難住了。

    這個年代裡,微型計算機已經得到比較廣泛的應用了,蔡興泉的實驗室裡就有一台ibm286計算機。但要做複雜的數值模擬,這台計算機就不夠用了,非得用到小型機或者中型機不可。工業大學的計算中心有一台ibm370,能夠做這些運算,但問題在於全校需要使用這台電腦的老師和研究生實在是太多了,計算中心不得不給各系分配機時,只有輪到你的時候,你才能夠去用。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這台計算機,計算中心的機時是按全天24小時安排的,但即便是半夜12點的機時,也是供不應求的。

    杜曉迪屬於蔡興泉的課題組,蔡興泉屬於材料系老師,計算中心分配給材料系的機時,還要在各個老師之間進行第二次分配,落到蔡興泉名下的機時就非常有限了。杜曉迪知道這個情況,自然也不便與老師或者師兄、師姐們去爭這些寶貴的機時。既然數值模擬的路子走不通,她就想著還是回到解方程的路子上去,想憑著自己的努力求出這組公式的解析解。可誰曾想,解這樣的方程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換成高斯或者柯爾莫哥洛夫之類的數學牛人,或許還有點希望,而杜曉迪畢竟只是一個初中背景的電焊工而已。

    「嘯辰,是不是我太笨了?」杜曉迪挽著馮嘯辰的胳膊,委屈地問道。她已經對著這些方程折騰了好幾天,可謂是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機會,她幾乎都要哭出聲來了。

    馮嘯辰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曉迪,不是你笨,而是你低估了這件事的難度。這個方程是不可能解出來的,這一點早就有定論了。你看這些國外的文獻上,也都是使用數值模擬解的,這些人都是大牌教授,學術功底深厚,而且還有博士、碩士團隊,連他們都解不出來的方程,你怎麼可能解出來呢? 」

    「是嗎?」杜曉迪問道,她細細琢磨了一下,似乎馮嘯辰的解釋還真有幾分道理。不過,她並沒有因此而輕鬆下來,她皺著眉頭說道:「可是,如果不把這個方程解出來,我就沒法證明我們設計的工藝比用作對比的工藝更好,雖然顯微照片能夠看出區別來,但沒有理論證明也是不行的。」

    「你可以做數值模擬啊,為什麼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馮嘯辰問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沒有機時。」杜曉迪說道。

    馮嘯辰笑著胡擼了一下她的頭髮,說道:「有困難找老公,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了嗎?北京有好幾家我們裝備系統的大廠子,都有從美國進口的大型機或者中型機。他們平時的計算任務不重,我和他們聯繫一下,借用一下他們的機時,沒有任何問題。反正你們的課題也是重裝辦委託的,這算不上是假公濟私。」

    「真的?」杜曉迪的眼睛驀然就亮了,「嘯辰,這樣做真的不違反原則嗎?」

    馮嘯辰堅定地搖搖頭,道:「絕對不違反原則。除了你的任務,你們蔡教授如果有什麼需要做計算的事情,也可以拿過去,這就叫作資源的充分利用。」

    「太好了!」杜曉迪笑逐顏開,她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先不忙著算了。我現在就去菜場買肉,一會給你燉肉吃。」

    「你算了吧。」馮嘯辰一把拉住正打算換衣服出門的杜曉迪,說道:「你都累成這樣了,睛都成熊貓眼了,還是趕緊先睡一覺吧。做飯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睡覺。」

    「嗯,那好吧。」杜曉迪這時候才感覺到由裡向外的倦意,正如走了幾十里路的人突然停下來,渾身都是說不出的疲憊。

    「我收拾一下床……這兩天,我都是趴在桌上睡的。」杜曉迪不好意思地說著,就準備去清理床上的資料。

    馮嘯辰從背後把她拽住了,不容分說便是一個公主抱,把她抱了起來,說道:「還收拾什麼,你就到我房間去睡吧,這些資料等你睡起來了再整理。走吧,我抱你過去。」

    「別啊!」杜曉迪嘴上抗議著,卻同時伸出手摟住了馮嘯辰的脖子,讓自己在馮嘯辰的懷裡躺得更安全一些。

    馮嘯辰抱著杜曉迪出了她的房間,來到自己的房間,把她放到自己床上時,卻發現杜曉迪已經沉沉地睡著了。也許,她是覺得馮嘯辰的懷抱既安全又溫暖,能夠讓她一下子忘卻了所有的憂慮。

    杜曉迪這一覺,從上午一直睡到了傍晚時分,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鼻子裡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味,那是燉雞的味道。

    杜曉迪披著衣服來到院子裡,見馮嘯辰正坐在院子一角,面前擺了一個小圓桌,他就趴在那圓桌上寫著什麼東西。聽到杜曉迪出門的動靜,馮嘯辰抬起頭,笑呵呵地問道:

    「睡醒了?感覺好些沒有?」

    「好了!」杜曉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如此酣暢,幾天積下來的疲倦已經一掃而盡了。

    「你洗漱一下,準備吃飯了。」馮嘯辰道,「我上午去菜場買了隻雞,已經燉了幾個小時了,給你好好補補。」

    杜曉迪笑道:「我可不敢隨便補了,在京城這一年多,我都胖了好幾斤了。再這樣胖下去,以後鑽管子都鑽不進去了。」

    一般人是不會用鑽管子來作為保持身材的目標的,但杜曉迪是個電焊工,而且是搞壓力容器的電焊工,鑽管子是她最平常的工作。很多時候,女焊工比男焊工更強的一點,就是她們的身材更纖巧一些,能夠鑽進狹小的空間去進行電焊操作,而在膀大腰圓的男焊工們在這種時候就只能是望洋興嘆了。

    聽到杜曉迪說鑽管子的事情,馮嘯辰笑著問道:「你都讀了研究生了,以後還要鑽管子嗎?」

    杜曉迪很認真地回答道:「當然要鑽,我讀的是電焊的研究生,怎麼能丟了本行呢?」

    「可是,你現在的本行是算銲接熱方程,蔡教授恐怕也不會燒電焊吧?」馮嘯辰道。

    杜曉迪道:「蔡教授會燒電焊的,不過平時做得不多,不算很熟練。我跟蔡教授說了,不管我是不是研究生,都會繼續兼著這個電焊實驗員的工作,其實,我是更喜歡燒電焊的。」

    「嗯嗯,那就繼續鑽管子吧,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鑽不進管子的。」

    「為什麼?」

    「因為你遲早會……」馮嘯辰說到這裡,故意地停頓下來,同時用手在肚子上比劃了一個球形。

    杜曉迪一時沒有明白,隔了好一會,才從馮嘯辰臉上的表情裡悟出了他的所指,不禁俏臉羞得通紅。她撲上前來,掄著拳頭便是一通暴捽,一邊打一邊嬌嗔地罵道:

    「……你要死啊!這樣的話都虧你說得出口喲!」
V123210 發表於 2017-9-7 11:50
第四百三十六章馬爾可夫鏈

    小情侶之間的打鬧,是典型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人打鬧了一陣,把身體裡積攢多日的那些荷爾蒙釋放掉了,這才覺得肚子空空,而廚房裡雞湯的香味愈發地濃鬱了。

    「雞腿你吃,翅膀我吃。」

    杜曉迪睡了一覺起來,精神抖擻,執行起了女主人的職責。她從廚房把燉好的雞連鍋一起端出來,放在院子當中的小飯桌上,又盛好了飯,然後與馮嘯辰面對面地坐下,開始享受豐盛的晚餐。

    相處日久,杜曉迪在馮嘯辰面前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羞怯的感覺,代之以一種自然的親近感。以1985年的標準來看,馮嘯辰是個頗具後現代風格的男人,年少多金,風流倜儻,懂得關心人,尤其是擅長於照顧女人,而且不抽菸不喝酒,在時下的小夥子裡是極其罕見的。杜曉迪舊日的女伴以及現在的研究生同學誰不稱道杜曉迪有眼光,運氣好,能夠釣到這樣一隻金龜婿。

    「你剛才在寫什麼呢?」

    啃著香噴噴的雞翅膀,杜曉迪隨口向馮嘯辰問道。她記得自己剛睡起來的時候,看到馮嘯辰在院子裡寫東西,而且似乎寫了很多張紙的樣子,便好奇地問道。

    「我在給你寫程序啊。」馮嘯辰答道。

    「寫程序?」杜曉迪覺得有些意外,她本來還以為馮嘯辰是在寫他自己的東西,甚至可能是在寫社科院的作業,誰曾想居然是在幫她寫程序。

    「寫什麼程序,是我那個銲接熱過程的算法程序嗎?」杜曉迪問道。

    「是啊。」

    「你連這個都懂?」

    「機械的這點事情,本來就是相通的嘛。」馮嘯辰略帶得意地說道。學機械的人,可不是單單學點什麼曲軸傳動就夠的,材料學也是機械專業的重要課程之一,甚至是比機械原理更重要的課程。杜曉迪研究的銲接熱過程,馮嘯辰過去也接觸過一些,剛才杜曉迪睡覺的時候,馮嘯辰從她房間把她找來的資料粗略看了一遍,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又加深了不少,所以也就有能力幫她設計算法了。

    「你又不是專業學機械的。再說,你那點知識不是跟爺爺學的嗎,爺爺去世的時候,還沒有計算機吧,你怎麼會懂數值模擬的算法?」杜曉迪質疑道。說起馮嘯辰的長輩時,她已經習慣於把「你」字給省略掉了,「你爺爺」變成「爺爺」,這其中的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杜曉迪當然知道馮嘯辰在機械方面的技術功底很好,可再好也應當有個限度吧?數值模擬的技術,聽蔡興泉說在國外也是剛剛開始熱起來的,此前應用並不廣泛,而且連蔡興泉等一干工業大學教授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基本上是依葫蘆畫瓢,而杜曉迪他們這幫學生就畫得更離譜了。馮嘯辰過去如何,杜曉迪不知道,但至少在過去這一年多時間裡,杜曉迪並沒有看到馮嘯辰花多少精力看工科方面的專業書,他憑什麼就會懂這些東西呢?

    「你得承認,這個世界上是有天才的。」馮嘯辰也知道自己的金手指不好解釋,蒙一蒙外人也就罷了,杜曉迪是他的枕邊人呃,好吧,其實是未來的枕邊人,這些事要瞞過她還真不太容易。既然瞞不過去,又不能說什麼穿越之類的事情,那就只有往天才上推了。

    「那我看看天才是怎麼做的。」

    杜曉迪說著,拿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跡,從旁邊把剛才馮嘯辰寫的東西拿了過來,在手上翻看著。馮嘯辰此前答應幫她聯繫計算機的機時,讓她不用再琢磨著費心費力地解那些其實根本解不開的方程,這只是讓她稍稍輕鬆了一些,有關模擬算法的問題,依然是她的一塊心病。現在又聽說馮嘯辰連算法都在幫她寫,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的。

    「這個方程是什麼意思啊……蔡老師給我們講數值模擬,不是這樣講的,也沒有這樣的方程。」

    杜曉迪看了一會馮嘯辰列的公式,就有些懵了。算法其實就是一套公式,然後再把公式變成計算機程序,讓計算機照著運算。馮嘯辰要給杜曉迪設計算法,自然要先列公式的,而且有些數值模擬的算法,他還是前一世學的,擱了許多年沒用,現在要拿出來,總得自己再回憶一下。杜曉迪現在看到的,就是馮嘯辰寫的算法,與蔡興泉教過她的算法相比,差別豈止在天壤之間。

    馮嘯辰無語了,他提醒道:「我說,丫頭,咱們能不能先吃完飯再看。專門燉隻雞給你補補身體,你才吃了幾口啊。」

    「嗯嗯,我差不多吃飽了,一會再喝點湯就行了……」杜曉迪敷衍著說道,她眼睛片刻不離馮嘯辰寫的那幾張紙,還變本加厲地拿了支筆,在一張空白紙上做起了簡要的推導,以幫助自己更好地理解馮嘯辰的思路。

    要不人家年紀輕輕就能夠成為電焊技師呢,的確有非凡之處啊,馮嘯辰在心裡感慨道。

    在一次次的接觸中,馮嘯辰早已經感受到杜曉迪的執著精神了。據說,由機械部派往日本培訓的那21個電焊工裡,最用功的就是杜曉迪,而最終學習成績最好的也同樣是她。杜曉迪也就是小時候因為家庭原因耽誤了上學,否則以她的勤奮精神,加上聰明的天賦,這會恐怕也早就是清北的博士了吧。

    「算了,還是我給你講講吧。」馮嘯辰認輸了,他扔下啃光了肉的雞骨頭,也拿抹布擦了擦手,然後把凳子挪到杜曉迪那一側,開始給她講解了起來:

    「我們需要先根據工件的材料屬性,建立一個非平衡可數馬爾可夫鏈,對於由此馬爾可夫鏈形成的一個有向圖來說,有這樣的邊角條件……我們假定從x出發的下一個狀態等可能地取其任意一個相鄰向量,則下一個狀態為y的概率可以這樣表述……」

    馮嘯辰是已經推導過一遍公式的,再說起來就沒什麼障礙了。杜曉迪這一年多跟在蔡興泉身邊摸爬滾打,也算是有一定的基礎了,馮嘯辰說的東西,她大致能夠聽懂個七八分的樣子。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她也不客氣,讓馮嘯辰給她反覆地講解,直到明白為止。

    馮嘯辰其實也是有意想看看杜曉迪的能耐,說心裡話,杜曉迪雖然是他推薦給蔡興泉的,但他也僅僅是知道杜曉迪電焊水平高超,涉及到物理、數學之類的理論研究能力如何,他就沒底了。

    在講述的過程中,他一直在觀察著杜曉迪的反應,雖然有不少地方杜曉迪還有些聽不明白,但光是聽懂的那些,就已經足以讓馮嘯辰覺得心驚了。

    一年多以前,杜曉迪還只是一個初中學歷的電焊工而已,而一年多以後的今天,杜曉迪居然能夠聽得懂馬爾可夫鏈,能夠理解二次最優化的概念,這是什麼樣的奇蹟啊。

    「都明白了?」

    把算法全部講解完了之後,馮嘯辰看著杜曉迪問道。

    杜曉迪臉上有一些興奮之色,她淺笑著說道:「也不是特別明白,不過關鍵的環節我大致清楚了,等晚上我再好好看看你寫的算法,應當是沒問題的。我覺得你說的這套算法,比蔡老師教我們的更好用呢,他那些方法挺麻煩的,迭代的次數比你這個要多得多。」

    「那是當然,馮處長出品,必是最優。」馮嘯辰又吹起了牛皮,他當然也是有底氣吹牛的,他說的這些算法,都是超前於這個時代的,而且能夠沿用到新世紀去,可見其生命力。

    「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來的?我怎麼沒見你看過這方面的書啊?」杜曉迪問道。

    馮嘯辰道:「當然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就像你說的,爺爺去世的那個時代,國內計算機還很少,爺爺自己也不懂數值模擬。不過,他教過我高等數學,想當年,哥也是刷過一整本吉爾多維奇的,做個尋常的數學分析,不是跟玩兒似的嗎?」

    「又吹,又吹!」杜曉迪抿著嘴樂道,她其實還是挺喜歡看馮嘯辰吹牛的樣子的,這是一種另類的酷,相比在脖子上掛20多斤金鏈子扮酷的「社會人」,馮嘯辰這種腹有詩書的酷更讓人迷醉。

    「你好好消化一下這套算法吧,弄懂了這些,你起碼能夠比你的同行領先10年以上。」馮嘯辰道。

    杜曉迪道:「你這也吹得太離譜了,這些東西肯定是你從哪看來的。不過,我相信蔡老師肯定沒有看到過,我們其他的那些老師和師兄、師姐們也沒看過。明天我就去向蔡老師說一下,他肯定會很感興趣的。」

    「可是,如果他問你這些方法是從哪來的,你怎麼回答?」馮嘯辰擔心地問道。

    杜曉迪笑道:「我就說是你發明的唄,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嗎?」

    「呃,好吧,剛才的話,全是幻覺。」馮嘯辰支吾道,「這樣吧,如果老蔡問起來,你就說我是在一本不知名的書上看到的,現在那本書已經找不著了,不知道是在經委的資料室裡,還是在煤炭研究所的資料室裡。總之,它已經永遠不可能找著了……」
ikller 發表於 2017-9-7 22:55
第四百三十七章 交流會開幕

    讓杜曉迪沒有料到的是,當次日她回到學校,把馮嘯辰教她的算法說給導師蔡興泉聽時,蔡興泉根本就不相信什麼“一本不知名的書”這種托辭,而是滿臉驚異加上崇拜地對杜曉迪說道:“這套方法,一定是馮處長自己琢磨出來的,馮處長的數學功底,實在是讓欽佩啊。”

    “不是的,小馮他……他隻有初中學曆啊。”杜曉迪訥訥地解釋道。

    蔡興泉擺擺手道:“學曆不能說明什麼,學曆低,是被耽誤了嘛。小馮處長這個人,我接觸過很多回了,理論功底紮實,眼界開闊,聰明過人……”

    “可是……”杜曉迪打斷了蔡興泉的誇獎,實在是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杜曉迪都要懷疑自己的男友是個妖怪了。

    “蔡老師,他說這個方法是他從別的地方看來的,您為什麼覺得不是呢?”杜曉迪問道。

    蔡興泉道:“這個算法,效率比傳統的算法要高得多,我沒有認真估算,最起碼提高一倍的效率是不用說的。如果這個算法在文獻上出現過,其他學者沒理由不采用這種算法,而你看過的文獻裏,有用這種算法的嗎?”

    杜曉迪隻能搖搖頭,她這些天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看過的文獻也不算少了,如果哪篇文獻上出現過這種算法,她不會毫無印象的。

    “你們呢?”蔡興泉又問其他的學生。

    眾人齊齊搖頭。蔡興泉轉回頭來對杜曉迪說道:“你看,咱們這個課題組,這段時間大家看了這麼多文獻,如果這種方法有其他人用過,咱們肯定會看到過的。既然大家都沒看到,這個方法很可能就是馮處長發明出來的。”

    “我……我也不知道。”杜曉迪沒話說了,她記得馮嘯辰的確說過這個方法是他琢磨出來的,隻是杜曉迪不相信而已。現在看來,還真有那麼點可能性。

    蔡興泉卻是很興奮,一種新的數值模擬方法能夠為研究工作帶來的幫助是非常大的,它甚至有可能把一些過去解決不了的問題也解決掉,從而幫助研究者實現理論上的突破。他說道:“曉迪,這個方法,我會請幾個搞數學的老師再看看,你抓緊時間設計程序。你不是說馮處長答應幫忙聯係機時嗎?一旦有了機時,咱們就去把模擬做出來,看看結果和咱們的理論推導是不是吻合。如果一切順利,咱們可以出一篇非常好的論文,對了,這篇論文就以你作為第一作者。”

    “這怎麼行呢?”杜曉迪有些急了,同時心裏又有幾分隱隱的激動。她在課題組裏工作了一年多,在論文上署名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以她為第一作者的論文,還一篇都沒有呢。她現在做的課題,方向是蔡興泉幫她選的,但思路是她自己的,再加上馮嘯辰提供的算法,第一作者署她的名字倒也合理。不過,作為研究生,她還是有一些自覺性的,她說道:“蔡老師,如果論文能夠發達,第一作者肯定要署您的名字的,我……我作為第二作者就好了。”

    “哈哈,你就別謙虛了。”蔡興泉道,“這篇論文,重要的創新點有兩個,一是焊接工藝的影響,這個思路是你提供的,來自於你過去的工作實踐,第二個就是有關數值模擬的新方法,這個貢獻是馮處長做出的,如果他不介意,算到你的頭上也不為過。能夠有一篇好的文章,對於你將來繼續深造或者分配工作,都有很大的幫助,你可不要錯過。”

    不提蔡興泉和杜曉迪如何為了一篇尚不存在的文章互相客套。馮嘯辰在甩給杜曉迪一套程序,又幫她聯係了兩家在京大型企業的信息中心之後,便顧不上她這頭的事情了。由重裝辦牽頭主辦,辰宇商業信息公司協辦的全國裝備工業技術交流會,在經過幾個月的緊張籌備之後,在京城展覽館隆重開幕了。作為最早的倡議者,馮嘯辰自然難脫職責,被羅翔飛要求全程參與,隨時應對展會期間的各種變故。

    “真不錯,成績斐然啊!”

    “看過這個交流會,才知道重裝辦這幾年的工作真是做得很紮實!”

    “早就該搞搞交流了,不交流不知道,咱們已經引進了這麼多好東西。”

    “這種交流會以後要經常性地搞,搞成一個常態!”

    京城展覽館裏,人流絡繹不絕。與那些食品、服裝、圖書之類的展會相比,這次技術交流會的觀眾數量並不算多,但所有人都是業內人士,是能夠看得出一些門道的。參展單位以大型裝備製造企業為主,也有由部委或者行業協會代表若幹家中小企業集體設展的。

    各家展台上擺放的東西不盡相同。有些企業展示的是肉眼可見的成果,比如新的電鍍工藝、新的機加工工藝等等,擺放在展台上的就是亮閃閃的零部件,看上去頗為養眼。而有些企業展示的是無法直接看見的工藝,比如某種鑄造技術,某種熱處理技術,那就隻能是用文字、圖表之類的方式來呈現,甚至隻是一些看起來枯燥乏味的指標數據。不過,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真正懂行的人,隻要看幾個數據就知道這項技術的價值所在,反而是那些表麵好看的東西顯得有些多餘了。

    主辦方重裝辦在會場的一角設了一個小台子,擺了幾把椅子供工作人員休息。不過,業內有點頭臉的人,都會專程繞到這個小角落來,與在此值班的羅翔飛打個招呼,說上幾句祝賀、勉勵之類的客套話。

    “小羅,這個交流會,的確搞得不錯啊,你們重裝辦成績很大。”

    孟凡澤在幾名下屬企業領導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一些展台之後,來到了重裝辦的台子。羅翔飛和被羅翔飛抓來陪綁的馮嘯辰趕緊迎上前去,把老爺子請到裏麵休息。孟凡澤看著羅翔飛點頭稱讚不迭,羅翔飛趕緊擺手謙虛地說道:

    “孟部長過獎了,這都是各家企業積極配合我們工作的結果。對了,辰宇信息公司的包總,對這次交流會的貢獻也非常大。沒有他提供的數據庫,我們很難了解到下麵的企業居然做出了這麼多的成績。”

    “這就是你們的失職了,這種信息你們理應掌握的啊。”孟凡澤道。

    羅翔飛道:“孟部長批評得對,我們在這方麵的確是有些疏忽了。不過,客觀上的原因也是有的,一個是我們重裝辦雖說是重大裝備研製的協調單位,但很多技術引進是由各部委自己完成的,有時候他們會向我們做個備案,有時候就不一定了,所以我們掌握的信息是不夠充分的。第二點就是我們的人手有限,不像辰宇公司那樣是專職的信息搜集企業。”

    “小馮,這個辰宇公司,和你也有一些關係吧?”孟凡澤把頭轉向馮嘯辰,問道。

    馮嘯辰微笑道:“說有關係也可以。包總過去是在海東省金南市的政府機關裏工作的,他為了掙點外快,在金南做了一個標準件商情,經營得不錯。我偶然和他認識,建議他把思路擴展一點,做全國的企業商情,結果他還真的做成了。”

    孟凡澤笑道:“你小馮提出建議的事情,似乎還沒有做不成的呢。下一步,還要請包總他們擴大一下信息搜集的範圍,不但要掌握國內的信息,還要掌握國際信息。咱們有些企業想從國外引進技術,卻不知道技術在哪裏,這個問題也是需要改變的。”

    “明白了,我改天就向包總轉達孟部長的指示。”馮嘯辰老老實實地答應道。

    孟凡澤當然知道辰宇信息公司與馮嘯辰之間存在關係,但他並沒有點破,向馮嘯辰簡單了解了一下包成明的情況之後,他又把話頭扯回了交流會本身,對羅翔飛說道:

    “小羅,促進引進技術的交流這件事,非常重要。一項技術,一家企業引進了,就沒有必要浪費外彙再次引進,要鼓勵國內企業之間互相進行技術交流。當然,這種交流也不能是無償的,否則大家都盼著別人去引進技術,自己搭便車吃現成,就沒有引進的積極性了。”

    羅翔飛道:“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要做到這一點,還要更多地仰仗包總那邊的數據庫。我們有一個想法,就是把包總的數據庫轉變成國家裝備數據庫,任何一家企業都可以免費地檢索國內現有的技術,等查到確有這項技術的時候,再通過付費的方式獲得技術所有者的詳細信息,當然,隻是象征性的收費。至於未來的技術交易,就像這一次的交流會一樣,也是有償的。”

    “這個想法不錯,現在不是在提建設信息社會了嗎,信息的價值的確很重要了。”孟凡澤道。

    “不過,光有信息還不夠。”羅翔飛苦笑道,“要促成國內的技術交流,還需要有政策支持。經委已經製訂了一個意見,但在請各部委會簽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障礙。各部委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可謂是眾口難調啊。”
ikller 發表於 2017-9-7 22:56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是一個什麼樣的意見?各部委又是什麼想法?”

    孟凡澤果然被羅翔飛的話吸引住了。他雖然已經退休,但在上層的影響力反而更大了,改革麵臨著許多新情況、新問題,國家需要像他這樣的老同誌來把握大局。對於裝備製造業,孟凡澤一向是非常關注的,聽羅翔飛說有一個意見在各部委遭遇了爭議,他便忍不住要問個究竟,如果他覺得羅翔飛這邊的意見是正確的,少不得要把這些意見帶到上級去。

    羅翔飛向孟凡澤說起此事,也是存著通過孟凡澤去告狀的想法。聽孟凡澤問起,他說道:“我們寫了一個意見,要求各部委未來在從國外引進技術的時候,要事先與重裝辦等單位通個氣。設備方麵,如果是國內能夠生產的,原則上不再進口;技術方麵,國內已經研發出來,或者已經引進過一次的,除非國外有重大突破,否則不再重複引進。”

    “這個意見不錯啊,而且也是我們過去反複提過的。”孟凡澤評論道,“那麼,各部委的不同意見又是什麼呢?”

    羅翔飛道:“當然也不是所有的部委都有不同意見,隻是一部分而已。他們倒並不是直接提出不同意見,而是說現實中的問題比較複雜,不宜搞一刀切,所以還要再斟酌斟酌、研究研究。”

    “斟酌、研究,這不就是踢皮球嗎?”孟凡澤冷笑道。都是有多年實踐工作經驗的官員,一聽這個情況,還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問道:“小羅,你們有沒有去深入了解一下,他們的顧慮主要是什麼?”

    羅翔飛點頭道:“我們了解過了,原因很複雜。不過比較有代表性的,不外乎是兩類。”

    “說說看。”

    “第一類,是出於個人私利。因為引進技術就意味著有出國機會,可以從國外帶大件家電回來,還可以借外事接待的名義買高檔小轎車,建樓堂館所。”

    “這個情況我知道,國家也三令五申反對這種行為了。”孟凡澤道。

    羅翔飛道:“這一類情況的確不算是新出現的現象了,而且隨著我們國家對外開放的步伐加快,許多地方的官員出國也已經不稀罕了,為了這個目的而盲目引進技術的事情已經在減少。我們目前遇到的,是第二類情況,說起來也真讓人汗顏啊。”

    “什麼情況?”

    “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羅翔飛道,“一些部委對於下屬企業引進技術有指標要求,引進得越多,就顯得越開放,越現代化。這樣一來,有些單位明明不需要引進技術,就為了宣傳資料上好看,說擁有多少多少引進設備,所以即使是國內已經有了這樣的技術,他們還要千裏迢迢從國外去引進。”

    “這不就是崇洋媚外嗎?”孟凡澤怒道。

    馮嘯辰在旁邊嘻嘻笑道:“孟部長,您的觀念太落後了,現在是全麵開放的時代,還說什麼崇洋媚外。”

    孟凡澤也是與馮嘯辰打鬧慣的,在他心裏是把馮嘯辰當成了一個晚輩,自然不會在意馮嘯辰的調侃,他瞪著眼睛說道:“不管什麼時代,崇洋媚外都是錯誤的。我們國家起步晚,建國時候一窮二白,需要向國外學習,這一點不容否認。但把引進技術的數量當成開放的評價標準,連自己能造的設備都要從國外引進,這種人就是軟骨頭,打仗的年代裏,叫他們漢奸也不算過分。”

    “可現在的現實就是如此啊。”羅翔飛歎道,“部委和省市,都在追求引進外資和國外技術的數量,把這當成一個評價依據。企業對外宣傳,不說自己有多少年的曆史,有多少勞動模範,光說自己引進了多少台國外設備,有多少人出過國。還有一些學者提出中國應當搞國際大協作,用不著自己搞裝備製造業,直接從國外進口裝備就可以了。”

    “簡直是一派胡言!”孟凡澤斥道,說罷,他又擺擺手,道:“小羅,小馮,你們的意見是非常好的,我會找機會向領導同誌反映,這種一味追求洋貨的風氣,必須要加以打擊。不過,各行業和各地區也有自己的一些考慮,要想把大家的意見統一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有些時候,還需要有一些技巧。”

    “這個我明白。”羅翔飛趕緊應道,“我們重裝辦本來就是一個協調機構,就是負責綜合大家的意見的。總體來說吧,基層的同誌們積極性還是很高的,從這次的交流會上就可以看出一些跡象來。”

    說到交流會,羅翔飛的情緒又好起來了,他詳細向孟凡澤介紹了前兩天達成的一些交易意向。正如他所說,基層的企業領導們還是非常務實的,接到重裝辦的通知,許多廠子都派出了由廠長或生產副廠長帶隊,由總工程師和一幹技術人員組成的團隊,前往京城來參觀洽談。

    自50年代末中蘇反目之後,中國成規模從國外引進技術的進程中斷了十餘年,直到70年代中期的“43工程”才重新啟動。“43工程”的核心是鋼鐵、化肥、石化成套設備的引進,主要目的是解決國內在這些方麵的燃眉之急,技術引進的成分稍遜一籌。例如當年引進的一米七軋機,花費了近10億美元購買設備,卻沒有多花幾百萬美元購買圖紙,以至於後來打算仿造的努力完全破滅。

    運動結束之後,國家開始大規模引進技術,在走了許多彎路,付出了大量學費之後,逐漸學到了“技貿結合”的模式,開始將設備引進與技術引進相捆綁,這就是後來俗稱的“市場換技術”模式。

    其實,市場換技術這種方式也並非中國首創,西方國家之間也有通過簽訂長期技術合同實現技術轉讓的方式。據資料顯示,二戰中,日、德的冶金裝備製造業都受到了嚴重的破壞,戰後,日本的三菱、石川島播磨、日立三家公司,以及聯邦德國的薩克、西馬克、德馬克三家公司,先後與美國的麥斯塔、維-尤那特、保羅-諾克斯等公司簽訂過長期技術合同,購買後者的技術圖紙和製造許可證。例如,西馬克與維-尤那特的長期合同中規定,西馬克公司需要支付一筆可觀的技術購買費,未來每製造一套設備,還要向維-尤那特公司支付相當於合同金額7%的製造許可費用。

    中國學習這樣的國際慣例,以國內市場的設備采購為條件,與國外裝備製造商簽訂技術轉讓合同,獲得了大量的技術專利和訣竅,提升了國內的工業技術水平。

    然而,技術引進往往是由特定企業作為技術受讓單位的,這就限製了一些技術的推廣。許多未獲得受讓機會的企業,依然在使用過時的技術。這一次的技術交流會,給了這些企業獲得引進技術的機會,這豈能不讓各家企業趨之若鶩。

    “振興民族工業”這樣的口號,往往是貼在牆上,或者存在於領導的講話稿之中的。大多數的普通幹部、工人和技術人員並不會成天把這句口號掛在嘴裏,他們每天關心和談論的,隻是工資和物價,再不就是子女上學之類的家長裏短。但是,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一些職業精神,作為一名工業人,追求更好的技術是一種融於血脈之中的本能,這不需要用口號去標榜。

    過去兩天時間裏,交流會上的技術交易非常活躍。按照重裝辦規定的標準,出讓技術的企業給每項技術確定了一個合理的轉讓價格,大多數受讓企業對於這樣的價格都是能夠接受的,畢竟一項技術的突破能夠給企業帶來的收益是遠遠大於付出的成本的。

    “林北重機從美國引進大型礦用挖掘機技術,除了整機圖紙之外,還包括了400多項專項技術。整機技術是不能轉讓給其他企業的,但專項技術就不受這方麵限製了。比如他們引進的耐磨鑄鋼件的冶煉、鑄造技術,這兩天已經達到了12筆交易,購買方分別是搞工程機械、農業機械的。中原拖拉機廠原本打算從國外引進這項技術,申請了40多萬美元的經費,結果在我們這裏花了不到10萬人民幣就買到了技術,省下一大筆錢呢。”

    馮嘯辰笑嗬嗬地給孟凡澤舉了一個例子。

    “轉讓一項技術收10萬元人民幣,那這12筆交易,豈不就是120萬了?當初引進這項技術的時候,也沒花這麼多錢吧?小冷,你這筆生意很劃算啊。”

    孟凡澤轉頭去看陪同自己前來的林北重機廠長冷柄國,笑著調侃道。

    冷柄國也笑道:“那是當然,小馮是我們廠的生產處副處長呢,他能讓我們吃虧嗎?不過,羅主任就有些不夠朋友了,他要求我們每筆交易要提出25%的收入交給重裝辦,作為傭金,這實在是太黑心了。”

    羅翔飛道:“傭金隻是一個名義,真正用來辦會的錢,加上辰宇公司的收入,總共不到這25%中間的5個點,餘下20個點是作為進一步開展裝備技術引進的資金的。你們的技術也是國家花錢引進進來的,哪有賣了錢不給國家上繳的道理?”
V123210 發表於 2017-9-8 20:40
第四百三十九章 有人砸場子了

    「哈哈哈哈,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跟羅主任開個玩笑而已。」

    冷柄國變臉堪比翻書,他嘿嘿笑著,把剛才的抱怨全給否定了,轉而說道:「羅主任說得對,我們的技術都是國家花了大量外匯引進進來的,是屬於國家的。別說是有償轉讓的時候交一點管理費,就算是國家要求我們無償轉讓,我們也是義不容辭啊,咱們過去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孟凡澤道:「過去咱們提倡發揚風格,一個廠子的技術是大家共同的。我記得那時候哪個廠子裡開發出了新技術,我們部裡就會組織一個現場交流會,讓全國各地的企業都去取經。這種取經不光是無償,有技術的企業還要負責兄弟單位的接待,讓大家吃好喝好,心情愉快地學習。」

    羅翔飛道:「這種方式也不宜提倡。這樣搞的結果就是大家都不願意花力氣去搞新技術,等著吃現成的。過去咱們搞計畫經濟,不強調企業的經濟效益,這樣做倒也無所謂。現在各家企業都在提經濟效益了,再這樣無償佔有別人開發出來的技術,而且還是在有可能成為別人競爭對手的情況下,這樣做就不現實了。

    事實上,前兩年我們也組織過幾個現場技術交流會,效果非常不好,有技術的企業不願意把真正壓箱底的技術拿出來交流,只是拿一些價值不大的技術敷衍一下,這種交流就沒什麼意義了。」

    「呵呵,企業也有企業的難處嘛。」冷柄國尷尬地笑著應道。羅翔飛說的那種不肯把好技術拿出來交流的企業,就包括了林北重機在內,為這事,重裝辦和林北重機還是扯過皮的。

    「我們要搞商品經濟,那就按商品經濟的規律辦事,不要再搞一大二公那一套。這次的交流活動,我看就非常好,既促進了技術交流,又讓交流的雙方都得到了實惠,這就是符合經濟規律的做法。」孟凡澤總結道,他是當慣了大領導的,一說話就能夠高屋建瓴,歸納出幾點重要意義。在場的眾人都點頭稱唯,紛紛表示要把老部長的指示深入貫徹下去。

    眾人又扯了點閒事,孟凡澤站起身,正待離開,就見重裝辦協作處的副處長王根基匆匆忙忙地從會場上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重,臉上還帶著幾分氣憤的神色,讓在場眾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上。

    「小王,出什麼事情了?」羅翔飛首先問道。

    「真是氣死我了!太沒素質了!」王根基怒氣衝衝地說道,他一邊說,一邊用目光在桌子上逡巡著,馮嘯辰猜出了他的意思,連忙把一杯沒人喝過的茶水遞到了他的手上。王根基果然是渴急了要喝水,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地一氣把水喝乾,這才又恨恨地補充了一句:「還特喵的是什麼專家,我看就是小馮說過的那種燒磚的磚家而已。」

    「呃,這怎麼還有我什麼事啊?」馮嘯辰只覺得有點無端中槍的憋屈感。「磚家」這個說法,的確是他教給王根基的,二人在背後沒少用這種蔑稱嘀咕過一些名不符實的專家學者。不過,當著孟凡澤、羅翔飛的面,王根基把這話說出來,就讓馮嘯辰有點臉上掛不住了,唉,早知道這個二世祖說話口無遮攔,自己應當少在他面前說些怪話才是。

    王根基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他一向是個大嘴巴,也不太顧忌是不是有領導在場。聽到馮嘯辰接話,他把眼一瞪,說道:「怎麼就沒你什麼事了?我問你,高磊是不是你們社科院的專家,他在會場上瞎咧咧,怎麼就跟你沒關係了?」

    「高磊?」

    聽王根基說起這個名字,眾人都是一愕。能夠有資格跟孟凡澤老爺子聊天的,都不是沒見識的人,高磊這個名字在時下如日中天,大家豈能不知道?

    高磊所以出名,就因為他提出了一個叫作「國際大協作」的理論,得到了一部分領導同志以及理論界的追捧,使他幾乎要躋身於國師的行列了。

    中國的改革開放,其中有一條就是全面地學習國際先進經驗。而在國人所能看到的先進經驗中,亞洲四小龍無疑是最讓人羨慕和崇拜的。韓國、新加坡、中國的香港和台灣,在幾十年前經濟都不怎麼樣,和中國大陸也就是伯仲之間。可人家抓住了六七十年代國際產業轉移的機遇,趁著中國大陸轟轟烈烈搞「繼續革命」之機,迅速地發展起來,混到了人均gdp好幾千美元的水平上,與人均才200多美元的中國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了。

    這個年代還不時興批評什麼gdp崇拜,大家都是光明正大、心情愉快地崇拜著gdp的。不像後世大家都吃飽了飯,開始追求不丹、尼泊爾那種窮得掉渣卻據說「心靈純潔」的生活。美國、歐洲、日本都是gdp高達一兩萬美元的發達國家,中國覺得這些國家的模式有些可望而不可及。亞洲四小龍比中國富裕的程度有限,加上起步的時間也比較近,屬於一個可追趕的目標,因此,研究亞洲四小龍成為時下的熱門。

    高磊就是研究亞洲四小龍成功經驗的權威,他發現,這四小龍的特點都是依靠「大進大出」的出口加工業起家,然後在某幾個產品領域中做到最佳,從而佔據了國際產業鏈的一個環節。這些國家都沒有完整的裝備製造業,他們的裝備幾乎全部來自於西方發達國家,他們所做的,就是利用這些裝備搞勞動密集型產業,做一些來料加工、裝配之類的事情,再把產品銷往西方,賺取加工費用。雖然這聽起來有些給人打工的感覺,但人家就是憑著這樣的產業富裕起來了,人均gdp甩出中國好幾條街,你能不服?

    基於這樣的認識,高磊提出了他的國際大協作理論,認為中國應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搞「兩頭在外」,也就是設備和原料從外面購入,產品向外面銷售,中國自己集中力量只做加工這一個環節。因為這個模式的核心是把中國融入國際產業鏈,所以得名叫「國際大協作理論」。

    國際大協作理論是以亞洲四小龍為藍本提出來的,在中國的一些沿海開放城市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不少搞「兩頭在外」的企業經營業績非常好,為國家創造了大量的外匯,本企業也得到了豐厚的利潤。因為這樣一些事例,一些領導,尤其是地方省市的領導對於這個理論頗為推崇,紛紛提出本行業、本地區也要搞國際大協作,要與國際接軌。高磊作為這個理論的創始人,自然也就成了名人。

    關於高磊其人以及他的國際大協作理論,馮嘯辰與羅翔飛是交換過意見的,差不多整個重裝辦對於他都頗為不屑,覺得他的那套理論與重裝辦的實踐完全對不上號。馮嘯辰還專門從吳仕燦那裡申請了一個課題,組織社科院的同學批判國際大協作理論,社科院的學生中間也有支持高磊的,雙方這幾個月爭論得非常厲害,也得出了不少頗有見地的觀點。

    馮嘯辰不知道高磊怎麼會跑到這個展會上來,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把王根基給得罪了。他笑著說道:「老王,你別亂咬人好不好,高教授是高教授,我是我,他惹了你,你憑什麼對我發脾氣啊。」

    「我不是衝你發脾氣,我實在是,特喵的,那姓高的根本就是一個傻叉!」王根基一句京罵出口,讓在場的人臉上都有些窘色了。

    「小王,孟部長還在這裡呢,你說話注意點影響!」羅翔飛把臉沉下來,對王根基斥道。他是王根基的領導,在這個時候是必須要說話的。

    孟凡澤倒並不在意,他也是認識王根基的,主要是與王根基的父輩有些交情,他對王根基說道:「小王,高教授怎麼得罪你了,你給大家說說看吧。」

    王根基罵了一句髒話,又被羅翔飛給斥責了一句,腦子倒是冷靜下來了,他向眾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後說道:「這個高教授,是跟著計委的領導一起來的,我正好在會場上做接待,就陪著他們一起參觀了。計委的領導對於我們這個交流會評價挺高,可這個姓高的……呃,我是說這位高教授,好像從一開始就惦記著要找茬,看啥都不順眼,風言風語地,如果不是看到有領導在,我早抽丫……我是說,我早就跟他理論理論了。」

    「他是怎麼說的?」羅翔飛皺起了眉頭。這次交流會涉及到的大企業很多,規格挺高,計委的領導同志來捧場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高磊是當下的熱門學者,沒準計委領導就帶著他一起來了。

    以高磊一貫的立場,對於這種交流會有一些不同意見,倒也不奇怪,但當著計委領導的面風言風語,這就有砸場子的意思了,也難怪王根基會惱火。你有啥意見,私下跟展會的主辦方說說也就罷了,這樣當面砸場子,真把重裝辦當成hello_kitty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9-9 11:08
第四百四十章連車床銑床都分不清

    「成績,當然還是值得肯定的。」

    在一處展台前面,40來歲、面色白皙的經濟學專家高磊推了推自己的金邊近視眼鏡,用上位者的口吻發表著評論,在他身邊,站著國家計委副主任謝文春以及一些隨員,大家都在聽著高磊的宏論,臉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但是,總的來說,還是有些華而不實了。」高磊只肯定了一句,就迅速轉入了批判模式,「裝備製造業,重點是在裝備上。什麼是裝備?我在歐洲、美國考察的時候,參觀過他們的工廠,人家的工廠裡,清一色都是大流水線、機器人,全部是電腦控制。我去過go的一家發電廠,那叫一個纖塵不染。人家一個廠子的發電量,抵我們好幾個廠子,工人呢?連我們一個廠子的零頭都不到。」

    「咱們也是在追趕吧。」來自於機械部的司長安東輝說道,「高教授說的火電設備,也是列入了我們重點裝備研製計畫的項目,我們龍江電機廠與美國通用、西屋公司聯合設計、合作製造的首台60萬千瓦火電機組,日前已經通過了檢驗認證,很快就可以並網發電了。當然了,我們目前還做不到獨立製造這個規格的大型機組,不過,許多關鍵部件的製造工藝已經獲得了 破,這次交流會上,龍江電機廠也帶來了他們的一些成果。」

    「是的是的,這些成果我們剛才也已經參觀過了,但是,安司長,恕我直言,這些成果裡,做表面文章的地方還是佔多數的,有些華而不實啊。」高磊毫不客氣地說道。

    照常理來說,這種文科學者在官員面前是會比較謙恭一些的,不像有些理工科的專家情商那麼低。但高磊這兩年行情看漲,部級領導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就慣得他有點找不著北了。他知道安東輝只是一個司長,是陪同謝文春來參觀的,而他高磊則是謝文春親自請來的,所以他並沒有把安東輝放在眼裡。

    安東輝被嗆了一句,臉色當時就有些黑了。他冷冷地說道:「是嗎?這倒要請教一下高教授了,什麼叫作做表面文章,怎麼就是華而不實了?」

    高磊不把安東輝放在眼裡,安東輝同樣沒把高磊放在眼裡。高磊是謝文春的客人不假,但即便是謝文春本人,也不會輕易在一個部委的司長面前如此不留情面地說話。大家都是體制內的人,一旦把話說到這個程度,那就是打算撕破臉的節奏了。

    謝文春在旁邊聽著二人說話,也嗅出了其中的火藥味,但他卻沒有吭聲,只是微微笑著,既不顯得支持高磊,也不顯得支持安東輝。他很想聽聽這兩個人會如何辯論,以便從中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信息。

    「剛才咱們已經看過了龍江電機廠的展台,他們那個姓歐的處長也介紹了他們這幾年引進和消化吸收國外技術的事蹟。他說了很多,但說來說去,不外乎就是解決了什麼淬火工藝問題,什麼精密銑削加工問題,太初級了!國外都已經在搞機器人了,咱們還在沾沾自喜於什麼淬火退火,這有什麼意義呢?」

    高磊說道。也許是為了給自己的講述增加一點實際的證據,他信手抄起面前展台上放著的一根軸,說道:「不就是這樣一根軸嗎?咱們早在50年代就能夠加工出這樣的軸了吧?到現在我們還把這樣一根軸當成引進技術的成果,這不是咄咄怪事嗎?」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有些驚愕了。來參觀展會的人,企業裡的就自不必說了,部委裡的那些,也都是業務型的幹部,多少是有些工業常識的。高磊這話,實在是太顛覆大家的三觀了,讓大家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高老師,您說這根軸不算成果,我能不能請教您一下,你覺得你手上的這根軸,是車出來的,還是銑出來的?」

    一個聲音從眾人背後傳來。大家扭頭看去,卻是一個20出頭的小年輕,臉上笑吟吟的,顯得頗為和善。在他身邊,還有幾個人,其中有一位是大家都認識的,那就是煤炭部退休下來的老副部長孟凡澤,工業圈子裡的老前輩。

    「孟部長,您也來了!」

    謝文春趕緊上前,向孟凡澤見禮。他的職位比孟凡澤要高,但在孟凡澤面前還是得以晚輩自居的。

    「文春,不必客氣,聽聽小馮向高教授請教的問題。」孟凡澤制止了謝文春進一步過來寒暄的意圖,用手指了指馮嘯辰,說道。

    謝文春於是也就不再客套了,他還認識跟在孟凡澤身邊的羅翔飛,於是也點頭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隨後便把目光投向了孟凡澤所說的那位「小馮」,一時猜不透這位小馮的來歷。

    高磊的高談闊論突然被人打斷,讓他有些惱火,再一看說話者居然只是一個小年輕,他就更加不悅了。正想著不予理睬,卻見謝文春以及那位什麼部長對這個小年輕都頗為重視的樣子,他又不便不回答了。

    「是車出來的,還是銑出來的?這個我倒是沒有研究過。」高磊支吾道,「不過,既然是成果交流會,我想它的加工技術應當還有一定水平的吧,很可能是銑出來的。」

    「您是說,銑一定比車更高級?」馮嘯辰依然笑呵呵地,把高磊往坑裡帶。

    高磊感覺到了一些危險,因為他發現現場的氣氛有些詭異,大家都在看著他,就像看一隻正往捕鼠籠子裡鑽的老鼠一般。

    「技術上的事情,我瞭解得不多。」高磊先給自己鋪墊了一下,「我是研究宏觀經濟的,這些微觀的事情嘛,當然,我也在學習……」

    「嗯嗯,高老師這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值得我們效仿。」馮嘯辰滿臉真誠,然後說道:「不過呢,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一個連車床銑床都分不清的學者,最好不要討論工業技術的問題,否則……」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大家都已經能夠悟出他的潛台詞了。尼瑪,你連一根軸是車出來的還是銑出來的都沒有弄明白,就說這根軸不能代表什麼成果,這也太兒戲了吧?在場一干搞工業的人,都知道加工出這樣一根高精度的軸有多大的難度,這不是放放嘴炮就能夠實現的事情。

    「高教授是學經濟學的,對於工業技術不是特別瞭解,術業有專攻,這算不了什麼。」謝文春出來打圓場了。馮嘯辰的問題雖然簡單,卻讓謝文春看清了眼前這位專家的成色。或許,高磊在宏觀經濟方面是確有一些建樹的,但在涉及到工業發展的問題上,那就只能呵呵了。相比之下,孟凡澤、羅翔飛、安東輝這些人,都是長年累月和機床打交道的,他們的認識更為深刻。

    「是啊是啊,高教授在經濟學上的造詣,是我們望塵莫及的,日後我們還要專門去向高教授請教呢。」羅翔飛也說著漂亮話,他走上前去,伸手向高磊打著招呼,道:「高教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經委重裝辦副主任羅翔飛,這次的技術交流會,就是我們辦組織的,有很多不足之處,還請高教授批評指正呢。」

    「呃呃,哪裡哪裡,搞得很好,很好嘛,我在這裡學到了很多東西。」

    高磊一邊與羅翔飛握著手,一邊尷尬地應道。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從周圍人的眼神裡,他知道自己已經栽了。在這個時候,再裝牛叉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傻叉了。文科教授的情商在這一刻再次回到了高磊的身上,他把自己的模式又調回了「恭維」狀態,開始大誇重裝辦的豐功偉績了。

    「孟部長,這小年輕是誰啊,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啊。」

    藉著高磊與羅翔飛搭話之機,謝文春走到孟凡澤的身邊,低聲地問道。

    孟凡澤看了看跟在羅翔飛身後的馮嘯辰,同樣低聲回答道:「馮嘯辰,原來在重裝辦當副處長,現在在社科院跟沈榮儒做研究生。」

    「原來就是他呀!」謝文春恍然大悟。在他這一級的領導眼裡,馮嘯辰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但這個小人物折騰過的事情可真不少,所以謝文春對他也有所耳聞,只是無法把名字和人對上而已。

    「果然是名不虛傳,一個小小的問題,就把高教授給難住了。還有那句『一個連車床銑床都分不清的學者,最好不要討論工業技術的問題』,說得太犀利了,我看高教授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謝文春道。

    孟凡澤道:「我倒覺得得很對,搞工業,不能讓一群分不清車床銑床的人去說三道四。過去我們任用幹部,都要求有基層的工作經歷,要在車間裡幹上幾年,才能真正瞭解實際情況。像高磊這樣的學者,高高在上,不接地氣,根本就不知道啥叫工業基礎,就開始指手畫腳。照他們的意見來管理工業,非得把咱們的工業毀掉不可。」
V123210 發表於 2017-9-9 12:04
第四百四十一章我沒有否定高老師的觀點

    「這麼說,孟部長對於高教授的觀點,也是不贊同的?」

    謝文春敏感地聽出了孟凡澤話裡的潛台詞。高磊這個名字,一向是和國際大協作理論綁在一起的,孟凡澤稱他不接地氣,又說不能按他的意見來搞工業,顯然反對的不只是高磊這個人,而是反對他所代表的國際大協作理論。謝文春作為計委領導,是專門負責制訂國家產業政策的人,對於這個問題自然是更為關注。

    孟凡澤並不忌諱陳述自己的意見,他說道:「高磊提出的那個國際大協作理論,我和很多工業戰線的同志們談過,他們對於這個理論都是持保留意見的。咱們這麼大一個國家,怎麼能不搞自己的裝備製造業?高磊提出兩頭在外,萬一被人家卡住脖子,怎麼辦?」

    「可是,國家現在也在提與西方合作,和平是未來的主流,一部分同志認為,擔心被人家卡脖子的事情,是完全不必要的。」謝文春笑著說道,他的笑容反映出了他的想法,那就是對這種說法並不同意。

    孟凡澤道:「世界和平是我們追求的目標,但不是我們要追求,它就一定能夠實現的。主席說過,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咱們如果放棄了自己的工業基礎,一味靠著外國人施捨給我們工業裝備,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真正的和平,除非我們願意給外國當殖民地。」

    「這個說法,現在有些不合時宜了。」謝文春笑著提醒道。

    孟凡澤也笑了,他說道:「我本來就是一個老人嘛,不合時宜也是正常的。這樣吧,我給你找個年輕人來,聽聽他的意見,如何?」

    「那可太好了。」謝文春說道。

    馮嘯辰被叫過來了,孟凡澤給他和謝文春做了個相互介紹,馮嘯辰趕緊向謝文春點頭致意,謝文春擺擺手道:「不用拘禮,孟部長說你對於國際大協作問題有一些高見,能不能請你不吝賜教啊。」

    馮嘯辰道:「孟部長和謝主任太抬舉我了,我哪有什麼高見,剛才只是胡說八道了幾句而已,還請謝主任不要介意。」

    孟凡澤道:「小馮,謝主任讓你說,你就說,上次你在我那裡,就講得很好嘛。咱們的作風就是知無不言,不搞什麼一言堂。」

    「呃……我實在是有些惶恐。」馮嘯辰裝出一些靦腆的樣子,但大家分明能夠看出,他心裡並沒有什麼怯意,真正在領導面前膽怯的人,是不可能這樣表現的。

    謝文春沒有繞什麼彎子,他把自己剛才與孟凡澤說的事情簡要複述了一下,然後說道:「小馮同志,有人認為國際鬥爭的觀點有些過時了,中國應當徹底地融入國際社會,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

    「這個問題嘛?」馮嘯辰想了想,笑著說道:「暫時來看,國際鬥爭的觀點,的確是有些過時了。」

    謝文春有些哭笑不得,說道:「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暫時來看?」

    馮嘯辰道:「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中美建交之後,中國和整個西方的關係全面改善,目前正處於蜜月期,從這個角度來說,國際鬥爭這個觀念的確有些過時,我們應當有一些與時俱進的觀念。」

    「蜜月期,這個提法有趣。」謝文春笑道,「那麼,你又為什麼說是暫時呢?」

    馮嘯辰道:「中國和西方畢竟存在意識|形態上的矛盾。西方目前是寄希望於中國能夠改變自 的意識|形態,如果中國不能照著西方的樣子改變自己,那麼遲早有一天,西方會重新祭出製裁中國的大棒。事實上,即使在今天,巴統對中國的限制依然沒有解除,中國還是無法從西方獲得高技術裝備,這說明西方國家一刻也沒有忘記提防中國。」

    「嗯,有一定的道理。」謝文春道,他隨即又拋出了一個更尖銳的問題,問道:「那麼照你的說法,如果中國全面放棄了現行的社會制度,是不是西方就不會再提防我們了呢?」

    「當然不是!」馮嘯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管中國是否放棄現行製度,西方都不可能與我們真誠合作。中國與西方之間的矛盾,表面上看是製度之爭,而本質上,是利益之爭。」

    聽到馮嘯辰的話,謝文春扭頭看了孟凡澤一眼,見老爺子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謝文春也微微一笑,回頭對馮嘯辰說道:「你的話越來越有趣了,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我們和西方的矛盾本質上是利益之爭呢?」

    「國與國之間,只有利益,沒有主義。」馮嘯辰說道,「二戰時期,美蘇也曾聯手,共同應對法西斯的威脅。戰後,雖然國際大形勢是東西方之爭,但在西方國家內部,也同樣是存在著鬥爭的。西歐各國建立歐共體,就是為了對抗美國的霸權。日本作為美國的保護國,卻在經濟上逐步蠶食美國的市場,他們之間的矛盾也在逐漸積累。

    幾個月前,西方五國在紐約廣場飯店簽訂的廣場協議,實質上就是為了打壓日本的貿易優勢。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美國利用自己的霸權,強行剪日本的羊毛,而日本只能是忍氣吞聲,接受這個不合理的安排。

    西方國家之間為了經濟利益尚且會互相傾軋,更何況他們與中國的關係?西方國家的 目的,是讓中國成為他們的產品銷售市場以及廉價勞動力的供應地,一個強大而有競爭力的中國,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中國不強大則已,一旦強大起來,甚至有強大起來的跡象,都必然要招致西方的封殺。」

    「果然是有真知灼見啊。」

    聽完馮嘯辰一番宏論,謝文春點頭讚道。馮嘯辰說的這些觀點,對於謝文春這個級別的官員來說,並不算是特別新穎。別看一些官員說話的時候滿口都是世界大同,但真正在實踐部門摸爬滾打上來的人,哪個不是人精?謝文春感慨的是以馮嘯辰的年齡,居然也有這樣的見識,那就非常不容易了。時下,國內許多人是打心眼裡相信世界大同,或者說是所謂普適價值,如高磊就是其中之一,馮嘯辰的這番認識,反而顯得有些另類了。

    他當然不知道,馮嘯辰所以有這樣的認識,也並不是因為他比別人更聰明,而是因為他有著後世的經驗。80年代的中國,的確是曾經幻想過世界大同的,但隨後的一系列事情讓中國人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是靠得住的,中國的事情,只能依靠中國自己。馮嘯辰說的這些,放到21世紀初,基本上就是常識了。

    「聽說你在社科院讀研究生,高教授也是社科院的老師,你這算不算是在否定老師的觀點啊?」

    感慨完了之後,謝文春笑呵呵地調侃道。

    馮嘯辰睜大了眼睛,滿臉萌態地說道:「我沒有否定高老師的觀點啊。我覺得,高老師的觀點是有道理的,咱們的沿海開放城市,完全可以在高老師的理論指導下,搞大進大出,積累資金。我們要發展裝備製造業,資金是一個大問題。過去我們搞閉關鎖國,拒絕接受國際產業轉移,把好處便宜了四小龍,現在咱們應當轉變觀念了,搞搞兩頭在外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能賺錢就是王道。」

    謝文春當然知道馮嘯辰是在偷換概念,他說道:「可是,高教授的意見是咱們應當放棄裝備製造業,全力以赴地搞出口加工業,這和你的觀點不一樣啊。」

    馮嘯辰假意地嘆了口氣,說道:「唉,有啥辦法呢?咱們中國人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全搞出口加工業,只怕發達國家也消費不起啊。就拿電視機來說吧,時下國內建了差不多有200家電視機廠,如果開足馬力生產,年的產量夠全世界用10年了。這麼多人,光搞出口加工業肯定不行,必須有一些人去幹點別的,比如我們的裝備製造業啥的。」

    「哈哈,這個理由不錯。 」謝文春大笑起來,吸引得正在那邊與羅翔飛虛與委蛇的高磊也把目光轉過來了。

    「謝主任,你們在談什麼呢,怎麼這麼高興?」高磊走過來,笑著問道。他剛才和羅翔飛聊天,實在是話不投機,已經沒法再聊下去了,所以急著要找個由頭脫身。

    謝文春用手指了指馮嘯辰,說道:「高教授,我剛才正在聽你的這位高足小馮同學談他的想法呢,他對於你提出的國際大協作理論,也是倍加推崇啊,有些觀點,甚至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是嗎?」高磊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寒光,他看著馮嘯辰,問道:「怎麼,你也是社科院的,你是誰的學生? 」

    馮嘯辰在心裡暗暗叫苦,自己剛才是為了替重裝辦出頭,直接懟了高磊。謝文春這番話,目的是為了替他開解,省得高磊記恨他。但以馮嘯辰對高磊的瞭解,知道謝文春的努力是不會有效果的,高磊現在已經很膨脹了,根本容不得別人挑戰,自己得罪了他,他肯定是要找茬報復的。謝文春沒有點出他是社科院的學生還好一點,也許高磊過幾天就把這事忘了。現在他知道自己是社科院的學生,以後還不想著找機會給自己穿小鞋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17:21
大國重工 第四百四十二章 政策性虧損

    馮嘯辰有一點弄錯了,高磊的確是起了要給他穿小鞋的念頭,但這個念頭並不是因他剛才那幾句話而起,而是由來已久的。

    戰略所有一群研究生發起了一個藍調咖啡沙龍,專門批判國際大協作理論,這件事豈能瞞得過同在社科院的高磊?他一開始對此事並沒有特別在意,但隨著丁士寬等人在幾家有點份量的學術期刊上發表了質疑國際大協作理論的文章,而且贏得了一定的認同,高磊就無法淡定了。

    他通過自己帶的學生,深入瞭解了藍調咖啡沙龍的背景,聽到了兩個名字,一是重裝辦,二是馮嘯辰。這一回,他來參觀重裝辦主辦的技術交流會,當著謝文春的面大放厥詞,拚命貶低這個交流會的價值,其實就是因為對重裝辦存有芥蒂,想給對方一個難堪。及至被馮嘯辰用幾句話逼住,他更是惱羞成怒,剛才與羅翔飛聊天的時候,他心不在焉,一直在琢磨著那個刁難自己的年輕人是誰,直到謝文春點出了真相。

    重裝辦,小馮,社科院學生,這幾個特徵結合起來,高磊自然就猜出眼前這個年輕人是誰了。

    馮嘯辰,戰略所研究生,原來就是你!

    高磊臉上帶著微笑,但心裡卻已經給馮嘯辰記下了一筆賬。他早知道馮嘯辰是沈榮儒的學生,所以一時還找不出給馮嘯辰穿小鞋的方法。畢竟沈榮儒的名氣比高磊要大得多,高磊只算是時下的一個「網紅」而已,即便是在欣賞他的那些領導心目中,地位也是不及沈榮儒的。

    技術交流會上,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其他的事情都是照著重裝辦原來的設計進行的。這次交流會,也算是對前期技術引進工作的一次總結,從各家單位拿出來交流的技術看,過去幾年引進的技術大多數都得到了消化吸收,變成了自己的能力。一些企業在引進技術的基礎上,還形成了一些自己獨創的技術,這就更是可喜的事情了。

    交流會的成果也十分可觀,各家企業之間實現的技術交流多達一萬餘項,達到了技術外溢的效果。出讓技術的那些企業收到了不菲的轉讓金,而受讓技術的企業則全面地提升了自己的技術水平,這就是雙贏的結局了。

    在這次交流會中,收穫最大的是包成明。幾十萬元的佣金收入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這次展會得到了國家經委、計委等部門的關注,拍過他肩膀的部級領導就有一個巴掌還多,這是包成明從未享受過的殊榮。那些領導親切接見的畫面,都已經由包成明的手下及時地拍成了照片,未來是要掛到辰宇信息公司會議室以及總經理辦公室裡的。有了這些照片,包成明走出去就不再是一個土鱉,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牛人了。

    熱熱鬧鬧的技術交流會結束了,重裝辦的工作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儘管交流會得到了有關領導的表揚,媒體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羅翔飛的心情卻絲毫並沒有輕鬆起來,反而顯得比交流會之前更加沉重了。

    「小馮,你沒感覺出一些什麼嗎?」

    在馮嘯辰充當司機開著的吉普車裡,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羅翔飛一邊用手揉著太陽穴,一邊用鬱鬱的口吻問道。

    他們這是剛剛結束了技術交流會的閉幕式,羅翔飛代表重裝辦送走了各家參會企業的代表,顯得疲憊不堪。馮嘯辰主動請纓,開車送羅翔飛回家,至於這車,自然還是從林北重機的辦事處那裡借來的。冷柄國至今仍然承認馮嘯辰是林北重機的生產處副處長,馮嘯辰自然也不必跟他客氣了。

    「您是指哪個方面?」馮嘯辰放慢了車速,對羅翔飛問道。

    「這次交流會的會場。」羅翔飛道。

    馮嘯辰想了一下,說道:「總的來說,交流會很成功。許多企業的成果我都去看過,的確是一些真材實料的成果,不是拿出來糊弄人的。和幾年前相比,各家企業的工藝水平上升了一個台階。就說羅冶的150噸自卸車,設計上採用的是美國海菲公司的技術,只能算是依葫蘆畫瓢,還達不到能夠完全自主研發的水平。但工藝上與當年的120噸自卸車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這應當算是一個很大的成績吧。」

    「我不否認這樣的成績。」羅翔飛道,「恰恰是因為看到了他們的成績,所以我才覺得有壓力啊。」

    「這個……我不懂。」馮嘯辰無語了。也許是因為他離開重裝辦已經有一年多時間,雖然也經常和羅翔飛等人走動,但沒有身處一線,很多事情還是體會不到的,羅翔飛所說的壓力,馮嘯辰還真不知道從何而來。

    羅翔飛道:「小馮,這次你有沒有和王偉龍私下聊過天?」

    「聊過啊。」馮嘯辰道,王偉龍是代表羅冶來參會的,會議間隙馮嘯辰專門請他吃過一頓飯,聊了不少事情。

    羅翔飛問道:「你們聊了什麼?」

    「啥都聊了,涉及到工作方面的事情,主要就是技術引進和150噸自卸車銷售的問題了。」馮嘯辰道。

    「銷售情況如何呢?」

    「只能說是還過得去吧。」馮嘯辰道,「他們把銷售任務外包給辰宇信息公司之後,包成明利用自己的關係,幫他們促成了好幾個訂單,其中倒也採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但結果還是不錯的。今明兩年他們拿到了70多台車的訂單,基本能夠把他們的成本打平。就這件事,王偉龍還特別代表他們廠領導向重裝辦表示感謝呢。」

    羅翔飛淡淡一笑,說道:「這是你小馮幫他們做的事情,重裝辦這邊出的力氣反而沒有多少。」

    「我不也是您的兵嗎?」馮嘯辰乖巧地說道。王偉龍的原話還真的只是感謝馮嘯辰和包成明,並沒有提到重裝辦,馮嘯辰剛才是說了句謊,目的也是為了拍拍羅翔飛的馬屁。

    羅翔飛沒有糾纏這件事,而是繼續說道:「羅冶的情況,還算是樂觀的,畢竟能夠把成本打平。這次交流會上,我和很多企業的領導談過,他們現在大多數都有不同程度的虧損,有一些虧損還非常嚴重,幾乎要到無法維持的程度了。」

    聽羅翔飛說起這個,馮嘯辰的心情也不好了。80年代中期開始,國家的管理體制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有的計畫體制逐漸弱化,代之以商品經濟體制。重裝辦聯繫的這些裝備製造企業過去都是倚仗著計畫體制生存的,在這種新形勢下,普遍出現了不適應的情況。

    時下,各地政府關心的都是輕工業,什麼電視機、電冰箱、摩托車等等,都是重點投資的產業。老百姓手裡有了錢,也需要購買這些耐用消費品,一時間輕工業企業的效益大增,襯托著重工業企業就顯得有些沒落了。

    像羅冶這種企業,生產的150噸電動輪自卸車屬於露天礦專用設備。在過去,礦山的採購是由國家計畫指定的,讓你買誰的,你就得買誰的,羅冶只要能夠把產品生產出來,就愁銷路。而現在,礦山有了一些自主權,地方政府並不在乎遠在異省的羅冶是死是活,他們只關心本省的礦山能不能迅速增產,所以往往會支持礦山直接從國外採購裝備,這就讓羅冶陷入了銷售上的困境。

    在包成明的幫助下,羅冶倒是拿到了幾十台車的訂單,這就算是不錯的情況了。像那些生產大型火電廠裝備、大型冶金裝備、大型化肥裝備的企業,日子都非常難過。一方面是地方政府對於這樣的長線項目不感興趣,投資減少,另一方面就是當地即便要建電廠、化肥廠,人家也不一定願意採購國產裝備。這樣一來,大多數裝備企業都出現虧損就不奇怪了。

    在當年,有一個名詞,叫作「政策性虧損」,意思是說這件事並不怪企業本身,而是國家政策調整帶來的影響。戴上「政策性虧損」的帽子,企業就可以向國家伸手要錢,以彌補虧損。國家出於穩定重工業的需要,也出於穩定社會秩序的需要,往往會讓當地銀行向企業發放一些貸款,以幫助企業發工資以及應付日常開銷。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年時間,但事情並沒有向好的方向發展,反而有些越來越糟糕的跡象。這一次的技術交流會,羅翔飛看到了各家企業在技術水平上的上升,同時也聽到了有關普遍政策性虧損的抱怨。一干國家裝備主柱企業,捧著引進的先進技術卻無處施展手腳,成天靠銀行貸款度日,這如何不讓羅翔飛憂心。

    「可是……」馮嘯辰想說點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其實,前一段他去東翔機械廠解決的問題,也與此類似。但救一個東翔廠容易,要給如此多的裝備企業找個出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羅翔飛笑了笑,說道:「小馮,你也別想太多了,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對了,馬上要過年了,你奶奶晏老是不是還要回來過年呢?你可得抽時間好好陪陪老人家。」

    「我明白,我會的。」

    馮嘯辰敷衍著答應道,腦子裡卻依然在思考著羅翔飛剛才提出來的問題:面臨著普遍性政策虧損的裝備企業出路何在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17:21
第四百四十三章 韓姑娘的八卦

    「爸,媽,我回來了!」

    明州省會金欽市,省經委主任李惠東的家門被鑰匙捅開了,一個風風火火的姑娘出現在門口,肩上背著一個的雙肩背包,手裡提著一個碩大的旅行袋,大聲地對著正在飯廳裡吃晚飯的李惠東夫婦嚷嚷道。

    「小月,你怎麼回來了!喲,這麼多東西,你是怎麼拿回來的?」

    「怎麼沒提前招呼一聲,我也好派車去車站接你。」

    李惠東和夫人韓芝琳扔下飯碗,迎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幫女兒接過行李和外衣、手套之類,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地詢問著。

    韓江月任憑著父母忙碌,自己一屁股坐在飯桌邊,伸手便拈了一塊肉塞進了嘴裡。

    「手都沒洗,髒不髒啊!」韓芝琳嗔怪地罵著,早把一塊濕毛巾遞到了女兒的手上,那頭李惠東則把一雙筷子遞過來了。這個小女兒,在外面顯得挺獨立、挺幹練的,回到家裡也是被寵成小公主的。

    「我餓死了!那個大包裡是我給你們買的港島出的皮夾克,一人一件,特別新潮,哎呀,就是太沉了,累死我了!」韓江月一邊在菜盤裡挑自己愛吃的菜往嘴裡送,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

    「誰讓你往家裡帶東西了?還有,你要回家,怎麼不提前說呢,你爸派個車去接你又不違反規定。」韓芝琳說道。

    在這個年代,一個省經委主任派輛小車去車站接自己的女兒,實際上也是違反規定的,但這是太尋常不過的事情了,以至於大家都覺得合情合理。以往,遠赴鵬城打工的韓江月回金欽時,都會提前發個電報告訴家裡車次日期,讓父親派車去接站,這一回倒算是破例了。

    「我自己也要鍛鍊鍛鍊嘛,老是蹭公家的油水多不合適。人家港島有廉政公署的,像我們這種公車私用,都要被處分的。」韓江月給自己找著理由說道,同時腦海裡浮出了一個胖紙的形象。

    如果不是那個死胖紙非要和自己坐同一趟車,還說是什麼順路換乘,韓江月才沒這麼高的覺悟,要和父母談什麼廉政呢。死胖紙一直把她送到了離家只有一站遠的地方,才在她的呵斥下返回火車站去簽票繼續北上,這個場景如果讓父母看到,那豈不是要出大事了?

    不過,如果一開始答應了讓死胖紙跟她一起回家,是不是也可以呢……韓江月的心有點亂了。

    兩年前,在馮嘯辰的慫恿下,韓江月辭了公職,南下鵬城,進了一家港資企業,依然做自己的老本行裝配鉗工。由於技術過硬,加上為人聰穎而且敬業,她迅速受到了老闆的青睞,由普通工人被提升為車間主管,去年更是擔任了公司的副總,全面負責生產和銷售事務,月薪也達到了2000港幣的水平,比她那個當省經委主任的父親高出了七八倍。

    在事業上取得成功的同時,丘比特的神箭也在密集地向她投射。在她身邊,向她獻慇勤的小白臉、高富帥簡直能夠編出一個加強連,她對這些成功人士一向嗤之以鼻,卻不料陷入了一個死胖紙編織的情網,如今已然是難以自拔了。

    這個死胖紙就是原冷水礦待業青年寧默,因為不滿足於在冷水礦石材廠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他與同伴趙陽一起,承包了石材廠邊角料內銷的業務,帶著發財的夢想來到了鵬城。同樣是在馮嘯辰的點拔下,寧默悟出了銷售的真諦,原來壓價甩賣都難以賣出去的邊角料,幾經包裝居然成了鵬城乃至港島建築市場上的香餑餑,銷量大到讓石材廠不得不另開了一條面向內銷的生產線,價格則更是離譜到讓廠長懷疑寧默他們是在南方幹起了搶錢的生意。

    僅僅一年多時間,寧默和趙陽都已經有了百萬級別的身家。人有了錢就會動各種歪心思,即使是一個死胖紙,心裡也是有著一片春天的。寧默心裡的春天,就是他在街上偶遇的那位女鉗工韓江月。

    寧默以一個大器晚成的銷售天才的豐富技巧,向韓江月發起了愛情攻勢。一開始,韓江月僅僅是因為覺得寧默也是內地人,又是廠礦子弟,為人忠厚,所以偶爾會接受他的邀請,出來與他一起喝喝茶,吃頓便飯啥的。慢慢地,她終於感覺到了寧默那灼人的熱情,於是與一切女孩一樣,經歷了惶恐、矜持、迴避、半推半就的歷程,如今已經走到能夠默許寧默送她回金欽過年的程度了。當然,對於寧默要求去她家面見李主任的要求,她是斷然拒絕了的,理由是:還太早了點吧……

    還太早了點……這就是說,未來一定有機會的!寧默用他那不到75的智商也能聽出姑娘的潛台詞了,於是歡天喜地地回火車站簽票去了。至於回程的時候坐過了站,不得不蹭了一輛拉礦石的大貨車回了家,這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小月,想啥呢?」

    當母親的敏感地注意到了女兒眼神的游離,試探著問道。

    韓江月一怔,旋即掩飾著應道:「沒事,累了。」

    「累了?那趕緊把面條吃了,洗個澡早點睡覺吧。」韓芝琳把一碗剛煮好的面條放在韓江月面前,柔聲地說道。她才不相信女兒的胡扯呢,她是過來人,知道那種眼神出現在一個24歲的女孩子眼睛裡,絕對不是因為旅途勞累,而因為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這丫頭戀愛了!

    「你是說,小月有對象了?」

    把韓江月打發去臥室睡覺之後,老兩口躲進自己屋子裡,開始分析起這個重要情報來。

    「我覺得是。」韓芝琳道,「小月說她是坐公交車回來的,進門的時候,她把車票給你了,是不是這樣?」

    「是啊。」李惠東說道,機關幹部都要攢車票的,一張公交車票雖然只要一毛錢,但家裡的孩子們還是養成了逢票必交的習慣。至於攢車票幹什麼,就只能呵呵了,大家都懂的。

    韓芝琳繼續道:「她交了幾張車票?」

    「一張啊。」

    「這就對了。」

    「怎麼對了?」

    「她提了這麼多行李,那個旅行袋超過體積了,為什麼沒有額外買票?」

    「……」

    李惠東看著妻子,有些愕然,這個老婆不去當福爾摩斯真是屈才了,這麼一個小細節,居然都能夠發現。

    可不是嗎,女兒既然是坐公交車回來的,行李超標肯定是要多買一張票的。而女兒只交了一張車票,這就意味著有人與女兒一同坐車,幫她把行李一直送到了門口。如果這個人與女兒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女兒肯定要說出這件事情,而不會一味地叫累。韓江月是當鉗工的,的確有把子力氣,但拎著這麼重的行李上上下下還是挺辛苦的。韓江月嘴上叫著累,看起來卻並沒有那麼回事,這其中的奧妙,就值得品味了。

    「老李,你說,小月不會是跟那個什麼小馮處長又遇上了吧?」韓芝琳帶著幾分忐忑地問道。

    韓江月在幾年前邂逅了京城來的小處長馮嘯辰,心生暗戀,這事肯定瞞不過父母。後來韓江月毅然下海去鵬城,也是發生在馮嘯辰去樂城市與韓江月見面之後,李惠東夫婦如何能夠不產生出一些聯想。如果女兒真的能夠和馮嘯辰這種京城的處長走到一起去,韓芝琳當然是舉雙手支持的,但問題在於,二人似乎又沒有這樣的緣分,韓芝琳就不能不感到憂慮了。

    李惠東皺著眉頭道:「我估計不是。我上個月去京城開會,專門從側面打聽過馮嘯辰的事情,聽說他已經有個對象了,兩個人雖然還沒結婚,但已經住到同一個院子裡去了。」

    「怎麼能這樣!這不是生活作風有問題嗎!」韓芝琳憤憤道,「幸好咱們小月沒和他好,這樣道德敗壞的人,我可不歡迎。」

    「道德方面倒不好說,不過他的確有些輕浮,少年得志嘛,也是難免的。上次在樂城,他把樂城的幹部們得罪得很厲害,如果不是最後幫樂城拿到了電視機廠的批件,樂城的老賈他們不會跟他善罷干休的。」李惠東不著邊際地評價了馮嘯辰兩句,然後回到原來的話題,說道:「我估計小月不會和他來往,小月也是心氣很高的人,知道他有對象,不可能再跟他來往的。」

    「我覺得也是,他也就是個小處長嘛,有啥了不起的。」韓芝琳道,隨後又開始想入非非起來:「老李,你說小月不會找了個港商吧?聽說港島的富商可喜歡找咱們內地的女孩子了。不過,我可不希望小月嫁個港商,那些港商歲數都太大了,如果是個有錢的港商家裡的孩子,還差不多……」

    「別瞎想了,如果是港商,會跑到金欽來幫小月拎行李嗎,而且連門都不進。我估計,可能就是小月過去的同學啥的,明天你找機會打聽一下……」

    「放心吧,這種事情,她還能瞞得過她老娘?也不看看老娘年輕時候是干什麼的。」

    「你年輕的時候,不是廠裡的會計嗎?」

    「對啊,會計講究的就是明察秋毫啊,一分錢的賬都不會錯。」

    「呃,你贏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20:28
第四百四十四章 新液壓垮了

    韓江月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在暗地裡算計著自己。這一次,老闆給了她十五天的假期,讓她能夠寬寬鬆松地回家過個年。她坐火車從鵬城回來,倒的確是有些累,不過睡了一覺之後,就滿血復活了。第二天開始,她便如一切號稱回家過年的小年輕一樣,跑出家門去呼朋引伴地玩耍,直到晚上才回到家裡,幾乎沒給父母留下打探「軍情」的時間。

    「哎呀,油炸臭豆腐,我最喜歡吃了,怎麼樣,一人兩串,說好了,我請客!」

    這是在金欽市新開的農貿市場裡,韓江月正和幾位技校時候的女同學一起閒逛著。鼻翼間忽然聞見熟悉的香味,韓江月便帶著女伴們直奔那個攤位而去了。

    「老鄉,來8串,要煎透一點。」韓江月向賣臭豆腐的攤主吩咐道。

    「好的,姑娘。」攤主頭也沒抬,拿了幾串臭豆腐放進平底的油鍋,開始煎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在鵬城,我最不習慣的就是當地吃的東西,吃來吃去,還是咱們明州的小吃最好吃了。」韓江月站在攤位前,向女伴們說道。

    一位女伴笑道:「江月,人家都說鵬城好呢,能見世面,掙錢也掙得多。你現在一個月起碼有100塊錢了吧?」

    「說啥呢!」另一個女伴斥道,「人家鵬城的工資起碼都是200,江月這麼好的技術,我估計,一個月掙400都有可能,江月,你說是不是?」

    韓江月笑而不語,臉上的表情分明在告訴對方,這個數字並不算高,自己的收入沒準還在這個水平之上。其實,她現在一個月的收入已經能夠達到2000港幣了,時下港幣兌換人民幣差不多是1比1的樣子,也就是說,她的月薪相當於2000人民幣,比這些女伴高出30倍了。

    這個具體的數字,她是不便說出來的,否則大家就沒法做朋友了。不過,給大家一種自己挺有錢、挺成功的感覺,還是必要的。俗話說,富貴不回鄉,如錦衣夜行。當初她離開樂城去鵬城發展的時候,可是有不少人說過風涼話的,她就是要用自己的富裕,來證明這些人的短視。

    臭豆腐炸好了,韓江月付了錢,然後把串了臭豆腐的竹籤子分發給女伴們,然後笑著說道:「要說臭豆腐,做得最好吃的就是塘阜了,我過去在塘阜的時候……」

    「姑娘你還在塘阜呆過?」攤主問了一句。

    韓江月隨口答道:「是啊,我在塘阜工作過兩年呢,是在新民液壓……咦,你,你,你不是葉師傅嗎?」

    對方也一下子認出來了,不由得驚愕地說道:「你是小韓!」

    原來,眼前這位穿著圍裙賣臭豆腐的攤主,正是韓江月工作過的塘阜新民液壓工具廠的鉗工葉建生,韓江月當年正是和他同一個班組的,對他一直都是執徒弟禮的。幾年不見,葉建生老態了不少,而韓江月則因為在鵬城呆了兩年,變得洋氣了許多,再加上雙方都想不到對方會在這裡出現,因此一開始才沒有認出來。韓江月提起新民廠的時候,腦子裡一激靈,終於發現對方居然是自己的熟人。

    「葉師傅,你怎麼……」韓江月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了。想想看,當年給你上過課的數學老師,突然變成了一個賣臭豆腐的小攤主,你能反應得過來嗎?這個時候是該叫一聲老師好,還是該掩面而走呢?

    葉建生也從最初的驚喜之中緩過神來,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與韓江月相比,他無疑是更尷尬的一方。他支吾著說道:「小韓,那什麼……要不,這錢你還是拿回去,我怎麼能收你的錢呢。」

    韓江月卻是覺得腦子裡空空的,她看了看葉建生身上那破舊的衣服,又掃了一眼整個攤位,然後轉回頭,對著自己的女伴們強擠出一個笑臉,說道:「小娟,蘭蘭,真不好意思,我這碰上過去廠裡的師傅了……」

    「哦哦,沒關係的,要不,小月,咱們回頭再約。」

    幾個女伴一下子明白了韓江月的意思,紛紛向葉建生笑笑,便藉故離開了。看著女伴們走遠,韓江月這才回頭盯著葉建生問道:「葉師傅,這是出什麼事情了,你怎麼不在廠裡做事,跑到這裡賣臭豆腐來了?」

    「唉!」葉建生長嘆一聲。韓江月過去在新液壓的時候,還是個剛剛技校畢業的小姑娘,對師傅們都非常尊重,葉建生也一向都是把她當成女兒那樣呵護的。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被韓江月看見,韓江月是絕對不會漠視不管的。他指了指攤位裡的一個小馬扎,說道:「小韓,你進來坐吧,我跟你慢慢說。」

    韓江月走進攤位,坐在小馬紮上。葉建生坐在她對面,未曾開口,又是先嘆了一聲,這才說道:「小韓,你是不知道,咱們新液壓,垮了。」

    「垮了?什麼意思?」

    「停產了,發不出工資,大家都是拿50%的工資在家裡呆著。我家裡負擔重,你是知道的,沒辦法,我就只好厚著臉皮跑到金欽來擺攤子賣臭豆腐了。廠子裡像我這樣出來做點小生意的,也不少了。」葉建生說道。

    接下來,葉建生便把這幾年廠子裡發生的事情,向韓江月做了一個介紹。

    五年前,馮嘯辰受孟凡澤的派遣,去新民液壓工具廠協調解決液壓泵漏油的問題,發現了新液壓管理制度不健全的情況。在他的支持下,黨委書記徐新坤扳倒了老廠長賀永新,隨後啟用了一批有能力、懂管理的幹部,新液壓的面貌出現了可喜的變化,產品質量不斷改善,經濟效益也不斷提高。

    韓江月離開新液壓的時候,廠子還處於欣欣向榮的狀態。當時林北重機等幾家礦山機械企業開始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新液壓作為為這些企業提供液壓配件的單位,也受讓了一部分國外的液壓部件生產技術,整體水平得到明顯的提高。

    可就在這個時候,徐新坤因為年齡原因,退居二線,讓出了領導崗位。上級新派來的廠長是個有學歷的,但對工業生產完全不懂行,到廠裡之後任用了一批擅長於吹牛拍馬的幹部,在生產和經營上昏招迭出,最終把新液壓拖入了虧損的泥潭。

    新液壓的衰敗,內因是管理上的問題,外因則是全國都普遍存在的「政策性虧損」。液壓件都是用在工業裝備上的,裝備整機企業不景氣,新液壓作為配件廠,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廠子的生產任務一天天減少,到最後乾脆就是整月整月地開不了工。廠子沒有了收入,但工人的工資還是要支付的,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只能是向銀行貸款,這在國內很多地方也都是常態。

    塘阜是個小縣,縣裡的銀行信貸規模也小,根本無法填起新液壓這麼一個無底洞。這樣耗了大半年之後,新液壓再想從銀行貸款就沒那麼容易了,還是在縣經委的壓力之下,銀行才答應保證新液壓能夠按月發出50%的工資,而這樣的承諾,也並非是永遠的。

    「怎麼會這樣呢?余廠長呢,他也跟著新廠長一起胡鬧嗎?」韓江月怒道。

    她說的余廠長,是原來廠裡的生產科副科長余淳安,也是當年與馮嘯辰一道搞過全廠的全面質量管理體系的,後來當上了廠裡的副廠長。韓江月對余淳安有一些好感,她總覺得,有餘淳安在,廠子應當不至於淪落至此的。

    葉建生道:「老余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木木訥訥的,根本不會做人。新廠長來了以後,他就靠邊站了。雖然還是副廠長,但說話沒幾個人聽。我們新廠長最欣賞的,是那些會溜須說漂亮話的,金工車間有個青工叫呂攀的,你還記得嗎?」

    「怎麼不記得,吃喝玩樂全內行,學技術學了好幾年連給機床加油都不知道。」韓江月鄙夷地說道。

    葉建生道:「他現在是廠長助理,專門負責接待外面來的人,天天喝得爛醉。」

    「現在還有接待嗎?廠裡不是沒錢了嗎?」韓江月問道。

    葉建生道:「那是我們工人的工資發不出了,可是廠領導花錢一點也不少。人家還說了,不搞這些接待,怎麼會有新業務呢?結果,吃了一頓又一頓,一樁業務也沒接過來。我估摸著,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載吧,咱們廠肯定是要關門的。」

    「那……」韓江月只覺得心裡酸酸的,這是她工作過的第一個單位,是她揮灑過青春熱情的地方。她還能記得那些與師傅們圍在圖紙旁邊討論工藝的日子,在那日子裡,還有過一個少年的身影……

    「那我師父呢,他還好嗎?」韓江月扯回思緒,對葉建生問道。

    「何師傅不太好。」葉建生說道,他說的何師傅,是韓江月在新液壓時候的師傅何桂華,是新液壓坐頭把交椅的裝配鉗工。

    「何師傅過去就有哮喘病,這兩年犯得更厲害了,一到冬天就出不了門。廠裡沒錢,醫藥費也報不了,聽說何師傅連藥都舍不得吃……」

    「葉師傅,我要去塘阜看看!」

    韓江月眼裡湧出了大顆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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