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644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8 17:24
第五百一十五章不會影響仙戶的聲譽

    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平岡樹男恍然大悟。

    早在兩年前,中國的江城鋼鐵廠就在尋求與仙戶制鋼所進行合作,以開發某些特種鋼材。說是合作,其實就是從日本引進相關的技術,因為中國的煉鋼技術與日本相比,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中方在這種所謂的合作中很難有什麼自己的貢獻。

    在中方所希望引進的技術中,就包括了馮嘯辰剛才提到了超低溫鋼材,這是用於製造低溫設備的重要原材料,迄今為止,中國自己還無法生產這些材料,需要全部依賴進口。

    三年前,中國裝備工業公司提出了自行設計建造60萬噸乙烯裝置的目標,並把相關任務分解開來,分別承包給了國內的上百家企業。乙烯裝置研製過程中難度最大的莫過於被稱為乙烯三機的乙烯壓縮機、丙烯壓縮機和裂解氣壓縮機,此外還有大型乙烯球罐。這幾種設備的製造難度在於它們都是在零下40度至零下100度的環境下工作的,尋常的鋼材在這樣低的溫度下會變得非常脆弱,根本無法使用。為了製造這些設備,就需要有耐低溫的特種鋼材。而要想獨立自主地掌握大型乙烯裝置製造技術,那麼耐低溫鋼材的國產化就是一個重要前提了。

    江城鋼鐵廠向仙戶制鋼所提出了引進低溫鋼材冶煉技術的請求,並承諾可以支付高額的技術引進費。但仙戶制鋼所對這個請求不予理睬,道理也是很明白的,那就是他們希望能夠攥住中國人的命脈,以便攫取源源不斷的利潤。

    低溫鋼材的研製要求是由裝備工業公司提出的,馮嘯辰一直都在關注此事,也想了不少辦法,希望能夠說服日方讓渡這項技術。這一回,杜曉迪發現仙戶鋼材數據造假,馮嘯辰敏感地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有這樣一個把柄捏在手上,還愁仙戶制鋼所不肯就範嗎?

    「低溫鋼材嘛……」平岡樹男支吾著,「馮先生,這是仙戶制鋼所的核心技術,恕我們不能向貴方提供。不過,我們可以與貴方簽訂一個長期的供貨合同,保證在未來10年……,不,未來30年內,按市場均價向貴方提供所需的鋼材,絕對不會影響到貴方使用。」

    這個條件,也算是有誠意了,但馮嘯辰並不能滿意。這或許就是中國人的一種執念吧,不管你說得再好,一樣東西我必須自己拿在手上才踏實。原因無它,過去100多年,中國受的各種制裁實在是太多了,世界上的強國,有一個算一個,都曾經欺負過中國,中國早已對這個世界充滿了警惕。平岡樹男說得好聽,他們可以和中國簽訂一個長期供貨協定,馮嘯辰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但凡國際政治有點風吹草動,仙戶制鋼所一定會把這份協定扔進馬桶裡沖掉,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誰的誠意,都不如自己手上的保障,這是中國人從慘痛經歷中得到的經驗。上一個誤以為能夠依靠其他人幫忙的國家,名叫俄羅斯,如今已經撲街,沒有十年八年是別指望爬起來了。中國人沒那麼傻,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平岡先生,作為彼此有誠意的合作夥伴,我們更希望貴方能夠幫助我們掌握低溫鋼材的冶煉方法,畢竟凡事都要麻煩朋友,是一件不太禮貌的事情。」馮嘯辰悠悠地說道。

    「其實,這不能算是麻煩……」平岡樹男臉色灰暗,有短處攥在人家手上,真是一件憋屈的事情,明明知道人家是要訛詐自己,還得陪著笑臉,不敢直接反駁對方的謬論,這種滋味太難受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數據造假這件事情,是仙戶制鋼所高層默許的,甚至說是他們授意的,也並不為過。仙戶制鋼所用幾十年時間培養起了良好的品牌形象,如果不能用這種形象來換取一些超額利潤,未免太可惜了。反正大家都信任仙戶,他們適當地造一點假,並不會被別人察覺。能夠靠顏值賺錢的時候,何必要付出努力呢?

    現在,造假被人家揭穿了,人家開出天價的封口費,自己也就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了,充其量就是叫叫苦,看看能不能減免一點點。

    馮嘯辰看看平岡樹男,笑了笑,沒有說話,卻把頭轉向了內田悠,說道:「內田先生,為了表示貴我兩國的友誼,我們希望在乙烯三機設計方面與貴公司開展合作,希望貴公司能夠允許我們使用你們的部分專利,我想你是不會拒絕的吧?」

    「馮先生,我只是一個中間人而已,今天的會談,主角是你和平岡君。」內田悠黑著臉,無視了馮嘯辰的要求。開玩笑,鋼材出問題,責任是在仙戶制鋼所,你訛詐平岡樹男也就是罷了,憑什麼又敲到我頭上了?

    馮嘯辰笑道:「是嗎,我一直覺得池谷製作所與仙戶制鋼所是親密合作的,這次的事情雖然是在佩羅工地上發生,但池谷製作所其他的工程,或許也有同樣的隱患,你們不希望和我們一起把這些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嗎?」

    「……」

    內田悠啞了,他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灌了一口排泄物那樣噁心,馮嘯辰這話就是紅果果的威脅,很明顯,馮嘯辰也知道這種威脅是有效的,因為不希望鋼材事件發酵的,除了仙戶制鋼所,還有其他與仙戶合作的企業,其中就包括了池谷製作所。

    仙戶的鋼材有問題,責任當然是在仙戶。但你用了仙戶的鋼材,要不要對客戶有個交代呢?仙戶公司如果負擔不起所有的賠償要求,可以申請破產倒閉,那麼使用仙戶鋼材的池谷製作所,又當如何?

    各家企業其實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也無法獨善其身。後世一些日本企業爆出長期造假的醜聞,其實並不是下游企業一直遲鈍沒有發現,而是這些發現問題的企業也不敢隨便曝光,因為一旦曝光出來,上游廠商完蛋了,下游廠商也同樣要受到連累。

    馮嘯辰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中國目前還是裝備的淨進口國,不需要考慮對國際市場負責的問題。至於國內,自家人的事情就很好說話了,就算是使用了仙戶鋼材,存在一些質量隱患,用戶方面也不會不依不饒地發難,完全能夠在國家的協調下妥善得到處理。

    馮嘯辰這一次過來,根本就沒打算只敲詐仙戶制鋼所一家,池谷製作所也是他瞄準的目標之一。中國要搞大型乙烯,有很多國外掌握的專利技術是繞不過去的,要麼是買下來,要麼是逐套設備支付專利使用費。裝備工業公司的想法,當然是直接把這些專利買下來,使自己擁有這些專利的全部知識產權,這不但能夠使未來的使用變得方便與廉價,而且還留出了在這些專利基礎上開發新技術的空間。

    裝備工業公司也曾與包括池谷製作所在內的幾家日本化工設備製造商探討過購買乙烯三機專利的問題,但對方或者是不予理睬,或者就是開出一個天價,讓人望而卻步。現在機會來了,馮嘯辰也就不客氣了。

    「內田先生,因為貴公司一些高層人員不負責任的言論,使我們派出的工人蒙受了不白之冤,也使我國的形象受到了極大的損害,難道貴公司不應當對此做出一些必要的補償嗎?事實上,我們只是希望能夠與貴公司進行更深入的合作而已,關於乙烯三機的專利,我們會按照市場規則支付必要的專利費用,貴公司並沒有承擔經濟上的損失。 」馮嘯辰說道。

    「這一點,我需要向公司匯報。」內田悠不敢過於強硬,使了一個拖字訣。

    馮嘯辰點點頭道:「我理解,這樣的事情,當然不是內田先生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不過,內田先生如果要請示,恐怕需要快一點,因為我們明天就將召開新聞發佈會了。」

    「什麼,你們還要召開新聞發佈會?」平岡樹男急了,自己都做出這麼大的讓步了,對方怎麼還要開新聞發佈會呢?

    馮嘯辰道:「我們事先並不知道二位的公司願意與我們合作,所以我們通知了整個墨西哥城的所有媒體前來參加新聞發佈會。現在雖然貴公司已經與我們達成了合作協議,但新聞發佈會肯定還是要召開的,我們不能爽約。至於說會議上發佈的內容,我們當然會做出一些調整。考慮到貴我兩方的合作關係,我們將不會披露有關仙戶制鋼所所生產鋼材的那些小小瑕疵。」

    「非常感謝。」平岡樹男說著又準備起身鞠躬了。

    「不過嘛,內田先生既然不願意與我們合作,而內田先生此前的一些發言又的確對我們造成了一些困擾。所以我們打算向公眾進行一些必要的澄清,指出此次事故的原因與我國工人無關,原因在於池谷製作所使用的鋼材存在著缺陷。」

    「這……這不是一樣嗎?」平岡樹男目瞪口呆。

    馮嘯辰正色道:「當然不一樣。我們不會披露這些鋼材的來歷,所以不會影響到仙戶制鋼所的品牌聲譽。至於池谷製作所方面是不是會指出這一點,就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9 17:50
大國重工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又見臨時工

    「各位記者朋友,我叫內田悠,是日 běn池谷製作所的xiāo s厚總監,我非常榮幸能夠與中國國家裝備工業集團公司的馮嘯辰先生共同召開這次新聞發佈會,向大家介紹有關佩羅化工廠工地分餾塔倒塌事件的調查結果……」

    海角賓館的大會議廳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十幾家媒體的記者,還有一些工業圈子裡的人士,他們都是應邀來參加這次新聞發佈會的。佩羅工地的分餾塔倒塌事件,現場只造成了幾人的輕傷,經濟損失也不算特別大,所以並不屬於很引人注目的新聞。馮嘯辰此前讓人把新聞發佈會的請柬發到了在墨西哥城的各家媒體手裡,但真正有興趣來的並不多,有些媒體索性只留了一個傳真號,讓會議主辦方事後發一篇新聞通稿給他們,他們酌情考慮是否需要發佈。

    讓記者們覺得有些意外的是,發佈會的請柬是由中國人發出的,而率先走上講台發言的,卻是池谷製作所的內田悠。更讓他們覺得意外的是,在十天前含沙射影把責任全推到中國工人身上去的這位日 běn人,發言一開始就大誇中國工人技術之精湛,同時強烈譴責「部分不負責任的媒體對中國工人作出了不恰當的指責」。

    不恰當的指責?難道這不正是你內田悠希望我們說的話嗎?怎麼現在反過來說是我們造謠了?早聽說日 běn人有吃排泄物治腦殘的傳統,今天可算是見著一個活樣本了。

    「池谷製作所與中國企業進行過近10年的合作,在我們的很多海外工地,都有這些勤勞的中國工人的身影。我們認為,中國工人的技術水平絲毫不亞於任何一個西方工業大國的高級工人,而他們的聰明與吃苦耐勞的精神,更是令人佩服的。」內田悠說道。

    「可是,內田先生,似乎在上一次新聞發佈會上,你專門強調說佩羅工地是你們第一次使用中國工人,這和你今天的表述完全不同。」一名記者舉手質疑道。

    「我這樣說過嗎?」內田悠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他似乎是認真地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道:「記者先生,我想或許是我的陰g yu水平不夠好,表達意思的時候出現了一些瑕疵。我當時說的是,我們在現場使用的中國工人中間,只有一位是過去沒有在我們池谷製作所工地上工作過的,而我們經過調查,這位工人並沒有參與分餾塔的銲接工作,而且他的技術水平也是非常可信的。」

    「他是這樣說的嗎?」

    「不會吧,我記得他當時說的不是這樣。」

    「該死的日 běn人,陰g yu水平真的太差了!」

    「不,鮑勃,你真的相信他的解釋嗎?」

    「莫非是……」

    記者們議論紛紛,有人懷疑自己的聽力與記憶,但更多的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就反應過來了,這哪是什麼陰g yu水平不高的緣故,分明是內田悠想往中國人身上潑髒水,結果人家找shàng 門來了,他只能把自己的話再嚥回去。你沒注意到今天的新聞發佈會是中國人召集的嗎,內田悠跑來為中國工人正名,明顯就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出來自己打臉了。

    日 běn是個發達國家,中國只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而且據說中國在技術和外資方面還有求於日 běn,所以內田悠此番表態,肯定不是受到了什麼政治壓力,而應當是在道義上有短處了。這也就是說,中國工人的技術水平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甚至內田悠想找個理由潑髒水都辦不到。內田悠這種前倨後恭的表現,能夠說明很多問題,這一點,在未來的報導中是需要特別指出來的。

    「內田先生,既然你表示中國工人的技術是沒有問題的,那麼,這次分餾塔事故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記者們弄明白了此前的事情之後,開始追問後續的問題了。

    「原因我們已經查清了,主要是因為一名日 běn籍臨時工的失誤!」內田悠鄭重其事地宣佈道。

    「經我們的周密調查,發現我公司派往佩羅工地負責材料發放的臨時工松下堀代子女士在工作中玩忽職守,在發料時錯誤地將25號焊條當成74號焊條發放給了現場工人,造成工人在銲接過程中使用了錯誤的焊條,從而降低了結構的強度,導致這次嚴重的事故。我們已經對松下女士進行了開除處理,並將在日 běn國內對其失職行為提起訴訟。」

    「咔嚓!」

    「咔嚓!」

    無數的閃光燈亮起來了,拍下了內田悠那大義凜然的表情。在現場,除了馮嘯辰、杜曉迪與平岡樹男之外,沒有人知道內田悠此刻內心正在滴血。

    在前一天的談判中,馮嘯辰咄咄逼人,以曝光鋼材質量問題相要挾,最終讓平岡樹男和內田悠都接受了城下之盟。內田悠原來還打算與馮嘯辰較較勁,聲明池谷所作所與此事無關,但馮嘯辰抓住內田悠曾經誣衊中國工人一事作為理由,聲稱如果池谷製作所不有所表示,中方就將公佈此事,哪怕因此而失去與仙戶制鋼所的合作機會。

    平岡樹男沒轍了,只能幫著馮嘯辰向內田悠施壓,又承諾會在未來給池谷製作所以豐厚的補償。內田悠把自己的損失誇大了十倍,留出向仙戶制鋼所索賠的餘地,這才答應了馮嘯辰的條件,同意向中方轉讓乙烯三機的核心專利,並在次日的新聞發佈會上為中國工人正名。

    關於把責任推到臨時工身上的說法,原本是馮嘯辰想出來的,但沒等他開口,內田悠與平岡樹男就已經定下這個口徑了。馮嘯辰這才意識到,要論甩鍋的本領,日 běn人是遠遠超過中國人的,這種手法,還真用不著中國人去教他們。

    商量妥了處理方案,馮嘯辰逼著他們兩位寫下了承諾書,把轉讓技術的事情明確下來。馮嘯辰自己就是一位技術權威,加上此前一段時間一直都在忙著搞乙烯國產化的推進工作,對關鍵技術的要求瞭如指掌。他列出了一份需要日方轉讓的關鍵技術清單,讓平岡樹男和內田悠簽字畫押,以備日後安排人去與兩家公司正式洽談。

    馮嘯辰倒也不用擔心他們爽約,畢竟仙戶鋼鐵所的鋼材質量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他們賣出去的鋼材數以千萬噸計,任何一家客戶只要意識到存在質量問題,做點檢測就能夠發現。如果平岡樹男和內田悠敢於忽悠馮嘯辰,馮嘯辰找個場合放放風,就能掀起一場波瀾了。

    「馮先生,我公司會立即對鋼材數據進行糾正,避免再出現類似的差錯。這一次的事情,還請貴國的知qing rén員不要向外界透露,拜託了!」平岡樹男第100次地向馮嘯辰鞠著躬央求道。

    「放心吧,平岡副總裁,中國人是講信用的,我們答應的事情,就絕對不會違反。」馮嘯辰承諾道。

    平岡樹男又表示了一番感謝,這才與內田悠一道告辭離開。臨走前,他多嘴多舌地又問了一句:「馮先生,請問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效勞的嗎?」

    「嗯,的確是有一件小事。」馮嘯辰道,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堆在地上的那堆宣傳材料,說道:「既然咱們雙方已經達成了諒解,那麼這些材料就用不上了,麻煩平岡先生找人把它們運走處理掉吧。此外,印刷這些材料的費用,一共是175美元,是我個人掏腰包墊付的。既然材料不能發放,這些費用就沒法報銷了。我是一名公職人員,要個人承擔這些費用,的確有些困難。」

    「給馮先生添麻煩了!」平岡樹男強忍著與馮嘯辰決鬥的衝動,躬身說道:「我會請人把這些材料運走銷毀的,馮先生花費的費用,我也會讓人給你送來……」

    花錢印對手的黑材料,用以要挾對手,最後還要對手負責報銷這些費用,這簡直就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但平岡樹男沒有辦法,只能忍氣吞聲地接受這種欺負,而且打心底裡產生出一種要對馮嘯辰臣服的念頭。這也是日 běn的民族性吧,誰對他們下手最狠,他們就對誰最崇拜……

    新聞發佈會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分餾塔事故最終被證明是由於一位日 běn臨時工的失職所致,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內田悠和馮嘯辰都信了。

    豪格公司對於這個結果採取了無所謂的態度,只要池谷製作所能夠保證化工廠未來不會發生同類事件,他們也就懶得去深究了。田雄哲也根據鋼材的真實成分設計了新的銲接工藝,讓工人們把存在隱患的那些設備都進行了加固,這件事就算是平息下去了。

    馮嘯辰和杜曉迪完成了他們各自的任務,一起乘機離開墨西哥返回中國。直到這個時候,畢建新、梁辰等人才知道杜曉迪嫁的人居然就是馮嘯辰,紛紛感慨他們倆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這些花絮自不必細說。倒是王瑞東見識了馮家伉儷的本事,意識到自己雖然傍著姐夫有點財富,但在人家面前不過就是一個鄉下土鱉,對馮嘯辰的膜拜之意又多了幾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9 17:51
第五百一十七章 讓子彈再飛一會

    「你是說,仙戶制鋼所的鋼材存在著質量問題,他們一直都不知道?」

    在國家裝備工業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裡,頭髮花白的羅翔飛坐在大轉椅上,略帶著幾分吃驚地向前來匯報墨西哥之行的馮嘯辰問道。

    此時的羅翔飛,已經是年近七旬。按照幹部任職的年齡要求,他已經被免去了在重裝辦的行政職務,但卻仍然保留著裝備公司總經理的職務。圈子裡的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上級機關之所以不免掉羅翔飛這個總經理職務,純粹是因為馮嘯辰年齡尚輕,無法坐上這個位置,羅翔飛相當於是在幫馮嘯辰佔著這個「坑」,為馮嘯辰保駕護航。

    經過十幾年的探索,國家已經徹底轉向了市場經濟體制,不再如前幾年那樣用「有計畫的商品經濟」來作為過渡。在市場化的條件下,重裝辦作為一個行政部門,已經越來越不適合於直接管理全國的裝備研發工作,而是逐漸轉化為一個單純的政策指導機構,把具體的裝備研發組織職能移交給了裝備工業公司。

    裝備工業公司從成立之初,就把自己定位為一個運用經濟手段實現國家戰略目標的實體機構。在羅翔飛的支持下,馮嘯辰大力推進公司的創收,把原來的重裝技師學校、裝備工業基金、國家工業實驗室等都變成了營利單位。在組織向非洲等地的發展中國家出口裝備產品時,裝備工業公司獲得了外貿部的授權,成為少有的幾家擁有裝備出口權的機構,並利用這種地位當起了裝備總承包商,在每一套裝備出口中收取不菲的佣金。

    不過,每一家在出口成套裝備中作為分包商的企業,對裝備工業公司這個總承包商都是心服口服的,因為人家能夠從國外找到訂單,而且能夠談下一個非常誘人的價格。即使在裝備工業公司抽取了佣金之後,各家分包商實際得到的利潤還是比在國內承包工程要豐厚得多,這樣的合作,誰又會有怨言呢?

    裝備工業基金和工業實驗室獲得的利潤就更讓人沒話說了,這兩個單位都是出技術的地方,它們研發出來的技術除了向國內裝備企業轉讓,還經常能夠賣給國外企業,包括一些發達國家的裝備企業。賣技術的收入遠遠超過了為研發這些技術而進行的投入,差額的部分自然就成了裝備公司的利潤。分管這兩個部門的是裝備工業公司的技術總監吳仕燦,他從來沒有想過技術居然能夠如此賺錢,對於馮嘯辰能夠把技術賣出高價這一點,吳仕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聽到羅翔飛的詢問,馮嘯辰糾正道:「也不能說是質量問題,只是數據造假罷了。把低標號的鋼材當成高標號銷售,以賺取超額利潤。」

    「你是說,這是一種故意的行為?」

    「是的,他們的高層對此事是完全知情的。」

    「這怎麼可能呢,我去考察過仙戶制鋼所,也與他們一些管理人員交談過,他們給我的印象是做事非常嚴謹,比咱們國內企業要嚴謹得多。」

    「只是表面嚴謹罷了。」馮嘯辰道,「其實,不僅僅是仙戶制鋼所一家的情況,日本的許多大企業都存在著這種數據造假行為,只是沒有人去揭露而已。我向您匯報這件事,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國家能夠關注到這一點,對於從日本,不,對於從海外進口的所有重要產品,都要進行嚴格的質量抽檢,千萬不能有迷信外國貨的心態。」

    「這可不容易啊。」羅翔飛笑道,「現在全社會崇洋都崇得厲害,包括我家那個姑娘,買電器都要買進口的,說是人家的質量好,國內的不行。」

    馮嘯辰咧了咧嘴,說道:「電器方面嘛……至少到目前為止,倒的確是進口的質量更好,咱們的企業在質量控制方面還有些欠缺。我主要想說的是工業品,比如鋼材、塑料、碳纖維這些東西,咱們的進口量很大,國外產品的性能和質量也的確比國產的要強,但咱們要警惕他們虛報數據,以次充好,讓咱們花金子的價錢買了白菜。」

    「這倒是。」羅翔飛沒有再開玩笑,他認真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要把仙戶制鋼所的事情通報全國,讓大家以此為鑑。」

    「這個倒不必了。」馮嘯辰道,「我們與仙戶制鋼所達成了協議,我們為他們保密,他們向我們轉讓一批特種鋼材的冶煉技術,這筆交易還是很划算的。仙戶制鋼所還承諾,未來向中國出口的鋼材絕對不會出現數據造假問題,此前出口的鋼材如果因為性能達不到要求而出現問題,他們會全額賠償。」

    「那就是說,咱們要替他們保密?」

    「為什麼不呢,人家付了封口費的。」

    「這總不太合適吧?這不是助紂為虐嗎?」羅翔飛有些接受不了馮嘯辰的價值觀,哪有收了人家封口費就替人家保密的道理。

    馮嘯辰笑道:「羅總,你想想看,仙戶是不是造假,關咱們啥事。只要他們向中國出口的鋼材不造假,我們的利益就不會受到損失。至於說他們出口到其他國家去的鋼材會不會有問題,那也是那些國家的質檢部門該關心的事。說句誅心的話,仙戶一年出口上百萬噸鋼材,你覺得那些西方國家都檢查不出問題嗎?人家不說出來,肯定是有人家的道理的。」

    「……」羅翔飛無語了。他雖然覺得馮嘯辰的道理屬於歪門邪道,但又不得不承認,馮嘯辰這樣做的確是有利於國家的。在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損失的只是一點點良心上的不安,但換到的卻是國內夢寐以求的技術專利,換成羅翔飛自己,恐怕也難免會心動。

    「那麼,小馮,你覺得仙戶在這一次事件之後,還會繼續造假嗎?」羅翔飛又問道。

    「當然會。」馮嘯辰毫不猶豫地答道,「有利可圖的事情,資本家怎麼會拒絕呢?他們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他們的秘密,估計是不敢對咱們造假了。但對其他國家,他們沒有這個擔憂,所以肯定還會繼續造假的,直到撐不住為止。」

    「真是難以想像。」羅翔飛搖著頭感慨道。

    馮嘯辰選擇不揭露仙戶造假的秘密,除了有以此為籌碼換取專利技術的考慮之外,還有一個不能為外人道的想法。日本企業造假的事情,此時已經開始,未來還會愈演愈烈,最後形成一個全社會造假的氛圍。在這個時候揭穿日本人的行為,對日本的打擊不夠大,而且此時中國的技術水平還不夠高,日本人一旦被打擊下去,代之而起的只能是韓國或者其他新興國家,中國從中佔不到什麼便宜。

    而如果讓日本人繼續這樣造假下去,等到新世紀,中國有了足夠的實力,再來揭露日本人的行為,讓「日本製造」陷入崩潰,「中國製造」就能取而代之,成為市場的贏家。

    讓子彈再飛一會,馮嘯辰有這個耐心。

    不過,這一點馮嘯辰是不會向羅翔飛說起的,穿越者的預見,還是不要隨便亂說為好。

    「如果你不打算公開此事,那麼在公司內部,也就不要說起這件事了。老吳和老薛兩個人是比較有原則性的,你可以適當向他們透露一二,以便他們在未來的工作中提起注意。至於其他人,就不必說了,你可以換一個理由來解釋日方向我方轉讓技術的原因。」羅翔飛吩咐道。

    「明白!」馮嘯辰答應道,「我就說日本人先向我們的工人潑了髒水,被我們反駁之後,不得不拿出一些技術來賠禮道歉,這個理由,我相信大多數同志是會相信的。」

    「哈哈,真有你的,說瞎話連草稿都不用打。」羅翔飛半褒半貶地開了句玩笑,然後又認真地問道:「對了,小馮,你這次換回來的技術,打算怎麼處理?是讓江城鋼鐵廠直接和仙戶制鋼所洽談嗎?」

    「當然不是。」馮嘯辰理直氣壯地說道,「這個機會,算是曉迪創造出來的,屬於咱們裝備公司的財富,怎麼能白白送給江鋼?我早想好了,這些技術的轉讓事宜,可以請江鋼和其他幾家企業與我們一起去談,談回來的知識產權是屬於裝備公司的,江鋼充其量有優先使用權,專利使用費那是一分錢也不能少的。」

    「你不會是說,這些專利費應當交給小杜吧?」羅翔飛沒好氣地問道。對於馮嘯辰給公司賺錢的本領,他一向是很欣賞的,但實在接受不了這種紅果果的語言,這哪像個國家幹部說出來的話?

    「這倒不必了。」馮嘯辰嘻嘻笑道,「就算是小杜為咱們裝備公司做的貢獻好了。他們的實驗室每年都從裝備公司承接好幾個大型課題,為咱們做點貢獻也是理所應當的。這些專利費,是要投入到後續研究中去的,咱們光是引進了專利,消化吸收還是一項大工程呢。對於這些技術,咱們不但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然後在這個基礎上開發出更先進的技術,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說到後面的時候,他已經嚴肅起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 07:08
第五百一十八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搞工業真是一件燒錢的事情,馮嘯辰現在是深深地體會到了。

    前一世的馮嘯辰不是沒見過大錢,國家搞大飛機,一投就是1000多億,搞集成電路,又是1000多億。在那個時候,幾十億的金額對於國家來說只是一筆「小錢」,甚至有哪個城市搞個什麼產業振興計畫,投入都是論百億計算的。

    可在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就沒有這麼富裕了。整個國家的gdp也就是2萬多億元人民幣,財政收入3500億,要像灑胡椒面一樣灑在國防、教育、衛生、支農、扶貧、治安、行政等方面,最終落到科技上的投入還不到200億元。而這200億,也不是能夠全部拿來做實驗搞研究的,而是要支付整個科研系統的人頭費、行政支出,可想而知,實際用來研發某項技術的錢還能剩下多少。

    財政拿不出錢,於是只能鼓勵各單位「創收」,學校開各種培訓班賺錢,醫院把科室承包出去賺錢,科研院所沒啥賺錢的手段,就拿一幢辦公樓出來租給外面的公司,收點租金改善一下職工的生活。後世有些批評家站在道德高處,指責當年的各級部門把各種民生事業都搞成了「產業化」。毫無疑問,這種指責的理由是非常高大上的,可惜缺乏了一點歷史常識。1992年的中國,如果不搞產業化經營,恐怕學校裡的老師、醫院裡的醫生都已經下海謀生去了,哪還能留下什麼人才。

    裝備工業公司面臨的情況,也是如此。作為承擔重大裝備研發任務的機構,裝備工業公司要組織全國的企業和科研機構開展各種技術攻關,這些攻關無不需要海量的投入。而裝備工業的研發,動輒就需要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週期才能看到成效,誰能夠負擔得起這樣的長期投入?

    馮嘯辰在裝備公司裡最出彩的地方,就在於他擅長賺錢。用吳仕燦他們開玩笑的話說,馮嘯辰幾乎是鑽進錢眼裡去了。以往重裝辦向科研單位下達研發課題,基本上是扔下錢就不管了,根本不會考慮什麼成本收益之類的。自從馮嘯辰倡議建立裝備工業基金之後,科研在重裝辦以及後來的裝備工業公司就成為一項需要計算利潤的活動。馮嘯辰要求技術處在發出每個課題的時候,都要強調課題研究必須能夠轉化為生產力,要形成專利技術。他還特別要求研究人員在突破一個理論難點之後,不得擅自發表學術論文,必須先將研究形成的專利提交申請之後,才能公開結論。

    早些年,中國有很多科研成果都曾經犯過這類錯誤,那就是研究人員缺乏經濟意識,有一點新發現就趕緊寫文章發表,西方企業受這些文章的啟發,開發出了實用技術,並申請專利。等中國人要使用這項技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是技術的所有者,不得不向國外支付高昂的專利費用。

    出現這種情況,當然不能歸結於中國的科研人員智商不夠,低智商的人是不可能搞出創新成果的。中國的科研人員之所以不重視科研專利,在於科研院所與企業之間沒有形成經濟聯繫。科研人員不瞭解企業的需求,企業也不知道科研人員在搞什麼研究。好不容易有一項成果能夠在企業中得到應用,相關的科研人員非但拿不到報酬,還要承擔去企業指導技術應用的工作,等於憑空添了一番麻煩。

    既然如此,那麼科研人員又有什麼必要在乎什麼專利不專利,趕緊把自己的成果發表出去,混幾篇高級別的文章以便評個教授,這才是最實惠的事情。

    馮嘯辰是懂得這些問題的,他從社科院畢業進入裝備公司之後,便力推科研與生產的結合。他有前一世的經驗,能夠指出科研的方向,讓相關科研人員向這些方向努力,而所有的成果,又都具有良好的應用前景,一經突破,就能很快形成生產力,轉化為利潤。也正因為有這樣的操作,裝備工業公司這些年才能夠不受資金的約束,不斷推進科技創新。

    這一回,馮嘯辰抓住仙戶制鋼所的把柄,逼迫仙戶制鋼所和池谷製作所向中國轉讓一部分核心技術,技術的受讓方自然是由馮嘯辰說了算的。他的考慮,就是由裝備工業公司來受讓這些技術,然後再二次轉讓給江城鋼鐵廠以及幾家承擔乙烯設備製造任務的企業,從中獲得一筆利潤。

    這幾家企業向裝備工業公司支付的技術轉讓費,其實也不是從它們自己的腰包裡掏出來的,而是國家用於建設大型乙烯裝置的投資。這些錢由國家財政撥付給裝備工業公司,裝備工業公司再以設備分包費的名目支付給各家企業,隨後,公司又要以專利使用費的名義再收回一部分。

    這樣來來回回地倒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涉及到責權利方面的關係,總得弄得清清楚楚才行。如果像以往那樣,大家覺得錢是國家的,放在誰的兜裡也無所謂,最終就無法調動各家企業的積極性。所謂用經濟手段管理經濟問題,說得通俗一點,就是「親兄弟、明算賬」,國家承認國有企業的自主權,允許國有企業擁有利潤,但這些利潤必須由它們自己去掙,別指望從國家身上白拿好處。

    這樣一種管理方法,像羅翔飛這樣的老人是很不能適應的,即便是吳仕燦、王根基等年齡稍輕一些的幹部,也覺得有些違和。不過,經過幾年的實踐,大家都不得不承認,這樣一種方法的確比過去用行政命令要有效得多。以往用行政命令進行管理,下屬單位幹好乾壞一個樣,作為上級部門很難厚此薄彼。有些部門沒有完成任務,便會向上級強調一大堆客觀理由,讓你無法對它們進行懲罰。

    而改用經濟手段之後,上級與下級之間是單純的合同關係,責權利都寫在紙上,到時候拿著合同說事,該如何便是如何。裝備公司手裡拿著國家的裝備訂單,各家企業要想賺錢過好日子,就得乖乖地聽從裝備公司的吩咐,完成他們的要求。

    羅翔飛看到了這種轉變,也就不再乾涉馮嘯辰的各種作為了。隨著年歲的增長,羅翔飛已經逐漸感覺到精力不濟,尤其是涉及到與下屬企業鬥智鬥勇的事情,他已經應付不過來了,只是全部交給馮嘯辰去處理。這一次馮嘯辰敲詐兩家日本企業,並打算把獲得的技術轉化為公司的利潤,再投入到研發中去,羅翔飛對此也只是問問,並沒有打算投反對票。

    「60萬噸乙烯,是國家八五計畫的重點項目,咱們裝備公司是向中央打過包票的,保證要在世紀末之前完成這個項目的建設,所有核心技術要全部實現國產化。現在咱們雖然從仙戶和池谷兩家公司獲得了一部分技術,但消化吸收這些技術的難度還是非常大的,你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向各家企業轉讓技術的事情,要抓緊落實,千萬不要因為討價還價而耽誤了時間,明白嗎?」羅翔飛向馮嘯辰叮囑道。

    馮嘯辰應道:「羅主任,你就放心吧,我雖然貪財,可也知道分寸。江城鋼鐵廠那邊,我已經和他們通過電話了,大致談了一個合作意向。我這次從仙戶制鋼所拿到的技術,不光有低溫鋼材,還有另外幾種鋼材,都是目前國內無法自己冶煉,需要從國外大量進口的。江鋼如果得到這些技術,就能夠迅速填補空白,市場前景非常廣闊,他們不會不動心的。

    倒是乙烯三機的技術還有點麻煩,池谷製作所轉讓的是部分核心技術,要轉化為我們自己的設計,還要付出一些努力。這件事情,關鍵在石化設計院那邊,只有調動起他們的積極性,讓他們用最快速度完成技術的吸收轉化,拿出設計圖,北化機、新陽二化等幾家企業才能開始進行試制。」

    「你和石化設計院聯繫過沒有?」羅翔飛問道。

    馮嘯辰道:「從去年開始,咱們就已經和他們進行聯繫了。吳處長和他們那邊的關係比較好,所以有關工作一直都是由他來負責的。我剛剛和吳處長聊了一下,瞭解到那邊的工作進展不太樂觀。雖然吳處長沒有明說,但我能夠感覺到,似乎對方對於咱們委託的任務不太積極。

    原先我們沒有從國外獲得乙烯三機的核心技術,石化設計院的工作拖拖後腿也就罷了。現在我們已經從池谷那裡得到了技術,如果因為石化設計院配合不上來而耽誤了時間,就太可惜了。」

    羅翔飛知道馮嘯辰說的吳處長是指公司的技術總監吳仕燦,這是一位嚴謹的科學家,但在協調利益關係方面,能力實在是有些欠缺。羅翔飛道:「小馮,老吳不太擅長於搞這樣的協調工作,我想,還是你抽一些時間出來,到石化設計院去走一走,摸摸情況吧。」

    「沒錯,我正有此意。」馮嘯辰應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3 10:17
第五百一十九章 對歷史負責的精神

    京城,石化設計院。

    「小馮,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設計院的康院長,是咱們國家第一代搞乙烯裝置的專家,學術權威。可以這樣說吧,現在國內搞乙烯裝置研究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康院長的學生,甚至是學生的學生。康院長,這位是我們裝備工業公司的總經理助理馮嘯辰同志,他是社科院沈榮儒教授的學生,經濟學家。」

    在設計院的一間辦公室裡,吳仕燦熱情地在給馮嘯辰與一位50來歲、學者模樣的人做著相互介紹。這位學者名叫康海東,是石化設計院的副院長,老牌乙烯專家。吳仕燦很多年前就已經認識康海東了,不過打交道比較頻繁還是最近這一年多的事情。對於康海東的學術地位,吳仕燦是非常尊重的,但對他的合作態度,吳仕燦就頗有一些腹誹了。

    兩年前,國家啟動了60萬噸乙烯裝置國產化的項目,提出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建設一座60萬噸乙烯裝置,形成大型乙烯的建設能力,再在此基礎上推進更多的乙烯建設項目。按照此前已經形成的模式,國家財政把資金直接撥付給裝備工業公司,委託裝備工業公司作為項目的總承包,對最終的結果負責。裝備工業公司則要把項目拆分成若干個子項目,在國內尋找分包企業委託建造。

    吳仕燦原來就是做化工出身的,聽說這項工作後,他主動請纓要求負責組織乙烯裝置的設計任務。說是負責,並非指由他帶領一干技術員親自去畫圖計算,而是由他去聯繫國內設計機構完成裝置的設計工作。

    國內乙烯裝置設計能力最強的機構,就是這家京城石化設計院。他們曾在60年代設計過中國的第一套乙烯裝置,雖然只是年產5000噸級的小型裝置,但形成的技術積累是非常可觀的。70年代,順應全球乙烯裝置大型化的發展趨勢,由國家計委牽頭,組織了年產11萬噸乙烯裝置的技術攻關,其中裝置設計方面的任務,也是由石化設計院承擔的。

    那一次的技術攻關,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成果。中國在化工設備方面的技術積累,主要來自於50年代蘇聯援助的156項重點工程,經過20年時間,這些技術已經顯得陳舊。而因為歷史的原因,國內科研機構與國外的技術交流嚴重不足,技術人員們的工作幾乎就是閉門造車,最終鎩羽而歸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這十幾年,國家執行改革開放的方針,一方面從國外大量引進先進技術,另一方面則派出人員前往國外學習取經,各研究機構的技術水平已經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對於裝備工業公司委託的大型乙烯裝置設計任務,石化設計院還是有足夠的底氣來承接的。

    吳仕燦這些年一直在搞科研管理工作,對於國內各機構的技術水平都有所瞭解,他選定石化設計院來負責乙烯裝置設計工作,也是看中了石化設計院的能力。在他最初與康海東聯繫的時候,康海東以一種胸有成竹的態度,揚言半年完成理論設計,一年拿出設計圖紙,讓吳仕燦大為感慨這位老朋友的氣魄。

    按照雙方簽訂的合同,裝備工業公司向設計院支付了第一期的設計費1000萬元,設計院馬上組織起了研究團隊,開始了設計工作。

    設計的第一步是理論研究,主要是確定乙烯生產的工藝技術流程。吳仕燦應邀參加了幾次討論會,一開始,他被與會者嘴裡的各種概念、理論等等唬了個夠嗆,好生慚愧自己知識跟不上時代的發展,並對這次設計工作充滿了希望。可再往後,他就覺得有些不妙了。理論研討會開了好幾次,大家依然停留在概念探討上,討論的話題越來越偏,有時候為一項並不重要的工藝都能夠辯上一兩個小時,而總體設計思路卻遲遲未能確定下來,這可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針對這種情況,吳仕燦不止一次向康海東提醒道:「康院長,咱們的理論研究做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開始總體設計了?」

    「老吳,別急嘛,總體設計也要理論先行,如果理論研究還沒有完成,總體設計是沒法做的。你也是老化工了,這個道理應當明白的啊。」康海東每次都是這樣敷衍道。

    吳仕燦當然知道要理論先行,把理論確定下來,才能開始做總體設計。可理論研究搞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一個結果,吳仕燦能不著急嗎?國家給整個項目的時間是十年,聽起來很長,但要做的事情也很多。理論設計完了,是總體設計,然後要出圖紙、出工藝要求。這些工藝要求到了製造企業,還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實際困難,解決這些困難也是需要時間的。等到所有的設備製造完成,還要安裝、測試、試生產等等,十年時間可真是一點都不富裕。

    照吳仕燦與馮嘯辰事先商量的方案,第一套國產60萬噸乙烯設備,沒必要在理論上做太多的創新,使用一些國外已經成熟的工藝方案就可以。要在半年之內消化這些已有的工藝方案,其實壓力也是很大的,所以裝備公司不惜重金,就是希望石化設計院能夠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推進這個項目。

    吳仕燦最早與康海東接觸的時候,已經表達過這個意思,而且根據石化設計院的現有研究力量,大致估算了一下進度,這才提出了半年完成理論設計,一年拿出圖紙的目標。可誰曾想,半年時間早就過去了,石化院的這些專家們還在爭論一些理論細節,距離形成共識還差得很遠,這讓吳仕燦如何能夠接受。

    無奈何,吳仕燦只好怯怯地向康海東做著暗示,指出如果石化院不能如期完成設計,裝備公司就要拿著合同說事了,屆時是有可能要求石化院支付違約賠款的。對於吳仕燦這種略帶威脅的暗示,康海東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他哼哼哈哈地向吳仕燦強調著各種困難,潛台詞就是一句:有能耐你就罰呀。

    吳仕燦還真不敢罰石化院的錢。如果石化院是一家企業,照著馮嘯辰過去幹過的事情,裝備公司肯定是要拿著合同去索賠的。但問題在於,石化院是一家事業單位,本身並沒有利潤,所有的經費都來自於國家撥款。裝備公司如果要向石化院索賠,石化院要麼是讓國家財政出這筆錢,要麼就是斷了全院幾千人的工資去賠錢,前者肯定是辦不到的,後者就算康海東敢做,吳仕燦也不敢接受,這可是會鬧出大亂子來的。

    就這樣,事情一拖再拖,就拖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吳仕燦再也扛不下去了,只得向羅翔飛求助,而羅翔飛的辦法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派出馮嘯辰去解決。正好馮嘯辰從池谷製作所那裡得到了對方轉讓的部分乙烯核心技術,他也需要去和設計院的專家們探討一下消化吸收這部分技術的問題。

    「康院長,我和吳處長這次來,是想落實一下乙烯裝置設計進度的問題。根據我們雙方簽訂的合同,石化設計院應當在半年前就已經完成所有的設計,可以把圖紙和工藝要求移交給我們了。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收到這些材料,不知道問題是出在哪個環節了。」

    賓主寒暄過後,馮嘯辰在沙發上坐下,直接就拋出了自己的來意。

    「馮助理,說起這件事情,我們還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康海東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面的大轉椅上,慢條斯理地回答道。他嘴裡說著不好意思,臉上卻絲毫也看不出什麼歉疚之色,在他看來,國家把任務交給了他們,他們什麼時候完成,是輪不到馮嘯辰這些人來說長道短的。他見過的世面多了,哪會把什麼裝備工業公司放在眼裡。

    「我們低估了這項任務的難度,當然了,這其中也有雙方溝通上的一些問題。吳處長最早和我們聯繫的時候,並沒有特別說明這個項目要達到什麼樣的技術要求。從我們設計院的角度來說,我們設計一套大型乙烯裝置,是要帶著對歷史負責的精神的,所以對每一個細節都要精益求精。這樣一來,進度方面,當然不可避免地就要受到一些影響了。」康海東咬文嚼字地向馮嘯辰說道。

    「對歷史負責,這一點我不太懂,康院長能解釋一下嗎?」馮嘯辰很低調地說道。

    康海東道:「對歷史負責,簡單地說,就是說我們所設計出來的裝置,應當有我們的獨到之處,不能處處模仿國外的成熟技術,要體現出咱們國家的工程技術人員對人類的貢獻。如果我們僅僅是把國外的技術拿過來抄一遍,那還需要我們這些科研人員干什麼,找幾個繪圖員不就行了?」

    馮嘯辰點點頭,道:「康院長說得有理,咱們必須有自己的創新。不過,我想瞭解一下,咱們大概需要多長時間能夠完成這樣的創新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8:56
第五百二十章照合同辦事

    「這個嘛,還真不太好估計。」

    康海東做出一個深思的樣子,想了一會,然後緩緩地說道:「馮助理,自然科學的研究,是來不得半點浮誇的,它有自己的規律,我們不能拔苗助長。理論上的突破,有可能會突然發生,讓你措手不及,也有可能會拖很長時間。所以,你讓我說一個確切的時間,我還真有點說不上來…… 」

    聞聽此言,馮嘯辰和吳仕燦的臉都沉下去了,我們只是讓你們設計一套乙烯裝置,你特喵跟我談什麼自然科學的規律,欺負我們沒做過科研嗎?

    要說起來,康海東還真不是故意要耍賴,他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會腆著老臉在馮嘯辰這樣一個小年輕面前說這種不著調的話,想把對方暫時糊弄過去,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一點時間。不過,他心裡又明白,就算對方現在不逼他,給他再寬限三五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他也沒辦法完成裝備公司交付的研究任務。用句俗話來說,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手頭沒有能用的人,讓他怎麼完成這樣一個大型設計任務。

    石化設計院的實力是沒說的,過去也的確曾經完成過5000噸乙烯裝置的設計工作,但那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時過境遷,今天的石化設計院,情況與過去已經大為不同了。

    30年前石化院設計乙烯裝置,有蘇聯提供的圖紙作為參照,有一批海外歸來的精英作為骨幹,即便是剛剛大學畢業的那些小年輕,一個個也是意氣風發,畫圖紙畫上三天三夜也沒一個人會叫苦。有這樣的條件,石化院才能夠只用半年時間就完成了5000噸乙烯裝置的設計工作,並獲得了國家的表彰。

    而現如今,蘇聯的那些技術已經過時,近年來從西方國家引進的許多技術大家都還沒有完全吃透,60萬噸乙烯的技術要求與5000噸裝置相比,差出去不是一星半點,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僅僅是技術上的困難,也就罷了,畢竟搞工業哪有不困難的時候?關鍵的問題在於,今天設計院裡那些工程師的精神面貌,與30年前幾乎是天壤之別,一支沒有了精氣神的隊伍,還能指望他們打硬仗嗎?

    康海東剛剛從吳仕燦手裡把60萬噸乙烯裝置的設計任務拿回來時,院裡也曾掀起了一個小小的高潮。第一期1000萬的設計費到賬,讓飽受經費拮据之苦的院領導們長舒了一口氣,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起來,圍繞著這些經費,眾人展開了激烈的鬥爭:

    大家好久沒有見過獎金了,該不該給大家發一點,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

    職工的醫藥費很多個月沒有報銷了,總不能一直欠著吧?

    好幾個設計室的實驗設備都已經陳舊不堪了,該不該花點錢添置一些?

    許多辦公室的牆皮都掉了,要不要粉刷一下,順便把老式的木窗戶換成那種時尚的鐵藝窗戶?

    別的單位都買了轎車,去部裡開會的時候,就數石化院的車子最舊,嚴重影響了單位的形象,配輛新車也是工作需要吧?

    ……

    大家的說法都有道理,所裡也必須予以考慮。其實所有這些都算不上什麼大項的花費,即便是一輛過得去的桑塔那轎車,也就是十萬塊錢的事情,相當於1000萬經費中的零頭。這筆經費最大的一個用項,是石化院決定新建兩幢住宅樓,解決困擾全院許多年的職工住房緊張問題。關於建樓的決策,是石化院全體領導一致同意的,但有關新住房分配的問題,卻引起了極大的爭議。

    80至90年代,住房一直是各國營單位裡最為敏感的問題。大家的生活改善了,家裡有了各種各樣的家用電器,還有「48條腿」的各式家具,都是需要空間來擺放的。許多職工家裡的孩子已經長大,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原來一家人擠20平米的居住條件顯然是無法滿足需要的。至於那些新分配到單位來的年輕人就更慘了,能夠分到筒子樓裡的一個床鋪都算是不錯,住在辦公樓的儲藏室、樓梯間裡也都算不上是新聞了。

    單位沒房可分的時候,職工們雖然有怨言,也只是在茶餘飯後嘟囔幾句,因為知道再怎麼鬧也沒用,領導也不可能變出房子來。但聽說設計院有了錢,打算蓋新住宅樓,所有的職工眼睛裡都閃出了綠光,像是草原上餓急了的狼一般,圍繞著新住宅樓,展開了強大的輿論攻勢:

    年紀大的職工,聲稱自己為單位貢獻了一輩子,理應享有分房的優先權;年紀輕的職工,說自己到單位來什麼福利都沒有享受過,分房這種事情豈能不考慮自己?

    有科研成果的,拿著自己發表的論文、獲獎證書之類到院領導那裡去擺功勞,說自己為院長流過汗、出過血;沒有科研成果的,就說世上沒有高低貴賤,只有革命分工不同,憑什麼那些學術牛人就該什麼好處都佔,特喵地以後還要不要老子替他們洗試管了。

    家裡孩子多的,強調自己的困難;家裡孩子少的,說你們這些人不遵守計畫生育的國策,現在孩子沒地方住也是活該……

    大家都在忙著爭好處,哪裡還有心思幹活。對於裝備公司交付的任務,在理論分析階段,大家憑著過去的一些積累,開會的時候還能夠說出個子丑寅卯,倒是把吳仕燦給忽悠住了。可到需要落到實處的時候,原來那些積累就不夠用了,需要全身心地鑽進去,要查資料、畫圖、做實驗,這可不是賣弄一下口舌就能夠做到的。

    設計院的專家,當然還是有點本事的,如果能夠組織好,再藉鑑一下國外的技術,搞出一套設計圖紙也是能夠做到的。但現在老專家們幹不動,年輕技術人員因為待遇不能落實,正在鬧情緒,根本不想幹活。康海東把任務佈置下去就成了石沉大海,好幾個月都沒一點反應,康海東又有什麼辦法?

    院領導們也知道這樣拖下去不行,畢竟拿了裝備公司的錢,甚至已經花掉了一大半,不能拿出成果來是說不過去的。康海東親自主持召開過好幾次動員會,也說了一些狠話,但一點效果也沒有。有幾位年輕研究員直接在會上就向康海東開炮,說分房輪不到自己,憑什麼幹活的時候就要找自己。想讓自己幹活也容易,拿個分房指標來,自己這條命就賣給院裡了。

    康海東沒有權力決定給誰分房,分房這種事情十分敏感,別說康海東只是一個副院長,就算是正院長,也不敢獨斷,只能讓行政處拿一套非常複雜的算法去計算每個職工的分數,再按分數進行排隊以決定住房的分配。在這套算法中,對設計院的貢獻大小也佔著一定的權重,但貢獻這個東西又要用一系列指標來衡量。研究人員們都是精於計算的理科生,他們認真地算了半天,發現自己畫一張圖紙的貢獻還不如勤雜工燒一天鍋爐的貢獻,於是就開始消極怠工了。

    所有這些,都是康海東心裡的苦,但他又能向誰說呢?吳仕燦和馮嘯辰都是他的客戶,人家眼睛裡只有圖紙,哪裡管得著設計院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康海東於是就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至於拖延的理由,自然也就變得越來越奇葩了。

    「康院長,按照合同規定,你們應當在今年3月份就完成整體設計了。現在是9月,已經拖了半年時間,你們還在說什麼科學規律,不覺得無趣嗎?」

    馮嘯辰冷冷地開口了。他和康海東不熟,所以無須像吳仕燦那樣給康海東留面子。當然,如果康海東的表現不是這樣不堪,馮嘯辰也是會客客氣氣的,這是待人接物的起碼禮貌。可現在康海東跟他這樣胡扯,馮嘯辰可就沒那麼好的脾氣了。

    「講科學規律怎麼是無趣呢?難道我們不是在做科學研究嗎?」康海東漲紅了臉反駁道。

    「不是。」馮嘯辰篤定地回答道,「康院長,你可以搞錯了,我們現在談的不是什麼科學問題,而是一個商業問題。貴院與我公司簽訂了合同,我公司已經按照合同要求支付了款項,那麼你們就必須在合同規定的時間內向我們提交成果,否則我們就只能照著合同辦事了。」

    「照合同辦事?你們想怎麼做?」康海東問道。他當然知道合同是怎麼回事,而且也不止一次地擔心過違約會帶來一些麻煩。不過,他想到的麻煩也只是和裝備公司扯扯皮而已,可能需要付出一些面子上的損失,但其他的風險,他覺得是不存在的。裝備公司是國家的,設計院也是國家的,自己人還能和自己人過不去?

    馮嘯辰笑了笑,說道:「康院長,我這次和吳處長一起來,就是來協調這件事的。考慮到這個項目的難度,我們可以給石化院一些寬限的時間,但你們必須在三天之內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覆,說明你們提交最終成果的時間以及具有可操作性的措施。如果我們沒有看到這樣的答覆,或者這個答覆並不能使我方滿意,那麼我們只能照合同辦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8 10:26
第五百二十一章 是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馮嘯辰說完這話,也沒再耽擱,直接站起身向康海東點了點頭,便招呼吳仕燦與他一道往外走。康海東也跟著站起了身,嘴張了張,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吳仕燦一邊跟著馮嘯辰離開,一邊向康海東投去一束抱歉的眼神。他與康海東是老熟人,而且同為搞技術的,有些香火之誼,實在不適合做得如馮嘯辰那樣絕情。不過,對於馮嘯辰的態度,他也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就他自己而言,又何嘗沒有想過要和石化院這邊拍桌子開撕呢。

    康海東把二人一直送出辦公樓,還禮節性地問了一聲要不要留下來吃飯,馮嘯辰和吳仕燦自然是予以了婉拒。看著馮嘯辰開的吉普車出了設計院的大門,康海東這才把臉沉了下來,背著手又走進了樓門,迎面正遇上行政處長侯超。侯超見康海東臉色不預,下意識地問了一聲:「老康,怎麼啦,剛才是誰來了?」

    「還不是裝備工業公司的人。」康海東沒好氣地應道。

    「裝備工業公司?就是那個吳處長嗎?」侯超問道。

    康海東道:「不止是他。如果光是老吳也就罷了,今天來的還有一個小年輕,聽說是他們的什麼總經理助理,說話沖得很,一看就是少年得志,都不知道自己吃幾兩乾飯了。」

    「那他們說什麼了?」

    「說什麼,還不是說乙烯裝置的那點事,催著咱們交活呢,還說再耽誤下去,他們就要照合同辦事。」

    「照合同辦事?他們還能把錢再要回去?」侯超不以為然地說道,「再說了,老宋他們不也正在搞這個事情嗎,怎麼,還沒完成?」

    他說的老宋,是設計院的總工程師宋世軍,這一回的乙烯裝置設計就是交給他負責的。宋世軍今年已經是65歲的人了,熱情倒是足夠了,可惜身體不得勁,屬於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那種情況。康海東找他問過幾次進度,老爺子每次都是一臉慚愧之色,可也沒啥辦法,康海東沒法跟他急眼,也只能是這樣拖著了。

    「這件事,耽誤得也的確有點久了,唉,明天再開個會動員動員吧。」康海東無奈地說道。

    不提康海東心裡怎麼想,馮嘯辰開著車載著吳仕燦出了設計院的大門,卻沒有直接返回公司,而是把車開在一個公交車站的旁邊停下,然後對吳仕燦說道:「老吳,你看你能不能自己坐公交車回去,我在這邊還有點事情想辦。」

    「沒問題,沒問題,我喜歡坐公交車。」吳仕燦應道,說罷,他沒有急著下車,而是壓低聲音問道:「小馮,這邊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如果過三天老康他們給不出一個令咱們滿意的答覆,你真的準備照合同辦事?」

    「也只能這樣了。」馮嘯辰道。

    「可是,設計院是事業單位,你真能罰他們的款?」

    「就算不能罰款,也得讓他們受點損失吧。」馮嘯辰道,「你沒見老康今天那個態度,連什麼對歷史負責的屁話都說出來了,這分明就是想耍賴嘛。」

    「唉,這事怨我。」吳仕燦做著自我檢討,「我沒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的態度,早知如此,就不應當把設計費提前付過來,現在錢到了他們賬上,想讓他們再退出來,恐怕真不容易呢。」

    馮嘯辰苦笑了,吳仕燦的確是太實誠了,這人搞搞技術沒問題,但處理這種涉及到部門利益的事情就不靈了,這種事情還是得靠他馮嘯辰來做。他向吳仕燦笑了笑,說道:「老吳,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總有辦法讓他們動起來的。」

    吳仕燦下了車,馮嘯辰開著車往前又走了一段,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個開在圍牆上的小門旁邊,那小門外站著一位與馮嘯辰年齡相仿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已經等了一小會了。見到馮嘯辰的車開過來,他笑吟吟地迎上前來,招呼道:「馮助理,你來了。」

    「來了。」馮嘯辰停下車,拉了手剎,從車上跳下來,一邊與對方握手,一邊笑著說道,「嚴寒,讓你久等了吧?」

    眼前這人,分明就是馮嘯辰當年在浦江交通大學認識的研究生嚴寒。那一年,馮嘯辰去調查王宏泰經費被挪用的事情,正是嚴寒向他通報了真實情況,還替他在研究生中傳了不少話。在那之後,嚴寒與馮嘯辰一直都有聯繫,甚至於他畢業後能夠分配到京城的石化設計院工作,也是馮嘯辰幫他找了點關係的緣故。

    這一次,馮嘯辰來與石化設計院交涉乙烯裝置設計的事情,事先給嚴寒打了個電話,說想和他私下裡聊聊。為了不讓康海東等石化院領導察覺,嚴寒約了馮嘯辰在石化院的這個小門外見面。

    「沒等一會。」嚴寒客氣道,「馮助理,前一段聽說你去墨西哥出差了,怎麼樣,事情辦得順利嗎?」

    「還好,挺順利的,收穫不小。」

    「那是肯定的,馮助理出馬,豈有不馬到成功的道理。」嚴寒半是恭維半是真心地說道。

    兩人寒暄了幾句,嚴寒把話扯回了正題,問道:「馮助理,你約我見面,是有什麼事情嗎?」

    「是有點事。」馮嘯辰收斂起笑意,說道:「我想你打聽一下你們石化院的內部情況,原因你肯定是知道的,就是我們委託石化院設計的60萬噸乙烯裝置的事情。」

    「這事嘛,我倒是知道一些。」嚴寒道,他看了看四周的行人,說道:「馮助理,你如果不忙,要不到我宿捨去談吧。」

    「正有此意。」馮嘯辰說道。

    石化院的這個側門只是方便職工出入的,吉普車開不進去。不過,時下還不到汽車氾濫的時候,路邊有的是停車的地方。馮嘯辰把車停在圍牆邊一個不影響行人通行的地方,鎖好車,便隨著嚴寒進了石化院,來到了他住的筒子樓。

    「你就住這樣的地方?」

    一進筒子樓,馮嘯辰的眉毛就皺起來了。時下大多數單位的住房都非常困難,住筒子樓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但破舊與擁擠到如此程度的筒子樓,馮嘯辰敢發誓說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筒子樓的走廊兩側擺滿了各種東西,一直碼到天花板的高度。僅有一些空出來的地方,便是用來放置煤球爐的,這些爐子甚至直接就堵上半邊的房門,估計房間裡的人要出來就只能是從爐子上跨過去了。

    「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馮嘯辰詫異地問道。

    嚴寒笑而不語,只是領著馮嘯辰在一堆雜物中間的小過道里穿行,一直來到一個房門前。他掏鑰匙打開了房門,示意道:「馮助理,請進吧,條件就這樣,你可多擔待。」

    「哪的話,現在很多單位都這樣。」

    馮嘯辰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嚴寒的房間。進了門,他那驚異的感覺就更甚了,這麼一間不到20平米的筒子間,居然也被塞得滿滿噹噹的,兩個書架上各有一半地方放著書,另外一半則擺放著鍋碗瓢盆、茶杯牙具等,牆上釘著架子,架子放著箱子,還有一些露出來的牆壁則成了掛衣服的地方,最為詭異的是,屋子裡一左一右擺著兩張雙層的架子床,中間則拉著一道布簾。

    「這是……」馮嘯辰用手指著那布簾,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念頭。

    「這邊是我家,那邊是我同事周挺和他愛人住的地方。」嚴寒的語氣裡帶著幾分揶揄。

    「你們兩家人,住一個房間?」馮嘯辰終於明白過來了。嚴寒已經結了婚,既然他說其中一邊是他家,顯然就是他和夫人住的地方了,而另一邊,居然還住著另外一對。

    作為一個家庭,總是有些財產的,至少兩口子的衣服、被縟之類,就要佔去不少地方。其他單位的居住條件差,好歹一個房間只住一家人,各種東西都能夠塞得下。而石化院的筒子樓居然是一間房住兩家人,也就難怪他們不得不把很多不值錢的東西都堆到走廊裡去了。

    僅僅是沒有儲物空間,也就罷了。兩家人住在一個房間,可是連一點隱私都沒有了。這可不比大學生宿舍,不管怎麼說,一個宿舍裡都是同性,沒啥需要避諱的,這一個房間裡住著兩男兩女,日常會如何尷尬,馮嘯辰都不敢想像了。

    「沒有想到吧?」嚴寒自嘲地笑道,「不怕你笑話,我和老周有個默契,每星期我帶我愛人出去散兩次步,每次兩小時,然後他和他愛人也同樣……你懂的。」

    「……」馮嘯辰的確懂了,可他一點也沒有想笑的意思,反而覺得有點想哭。他是沾了晏樂琴的光,在京城佔著一個四合院,從未受過住房困難之苦。他沒有想到,像嚴寒這樣的高級人才,生活居然會委屈成這個樣子。

    「坐吧。」嚴寒指指自己的床鋪,向馮嘯辰招呼道,他關上房門,自己拿了個凳子坐下,說道:「馮助理,你不是要問乙烯裝置的事情嗎,看過我們的房間以後,你是不是已經有些答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8 10:26
第五百二十二章 關我們什麼事

    「大家的條件都是這樣嗎?」

    馮嘯辰問了句廢話。嚴寒問他是不是有答案了,其實就是在給他提示答案。住在這樣的環境裡,誰還有心思好好幹活。乙烯裝置的設計遲遲不能完成,恐怕主要的原因就在於此吧。

    「我們這群30歲上下的工程師,都是如此。」嚴寒說道,「院裡的老職工,40來歲的,基本上都搬進單元房了。至於那些高工、副高工的,條件就好多了。幾個院長和總工住的都是四居室的大套房呢。」

    「這也是歷史形成的吧。」馮嘯辰道。老職工能夠住單元房,甚至還有住四居室的,而年輕職工卻是兩家人住一個筒子間,這樣不公平的安排,其實是有其原因的。單位上原來住房不算緊張,大家都有地方住。後來新進了一大批年輕職工,單位肯定不能讓老職工把房子退出來給年輕人住,所以新進來的人只能擠在筒子樓裡。單身的時候無所謂,兩個一間甚至三人一間也能忍受。可年輕人畢竟是結婚的,單位裡沒有新的住房,年輕人就只能在筒子樓裡結婚了,於是就形成了嚴寒他們這樣的情形。

    嚴寒道:「馮助理,你有所不知,如果是因為院裡沒有住房,我們這樣住著,也沒什麼話好說,誰讓我們沒進個好單位呢。可上次你們裝備公司給了1000萬,院裡就動工蓋了兩幢新樓,現在馬上就快要封頂了。院裡的分房方案一出來,我們這樓裡都炸了鍋了,周挺他們幾個直接就喊出了罷工的口號。」

    「罷工?為什麼?」馮嘯辰問道。

    嚴寒冷笑道:「還能為什麼,抗議唄。平日裡幹活的都是我們這些年輕人,到分房的時候,說我們的分數不夠,不能納入分房的範圍。大家辛辛苦苦幹這麼多活,臨到最後連一間自己的房間都沒有,誰還樂意干?」

    「我明白了。」馮嘯辰點了點頭。各單位分房子,都有論資排輩的規矩,年輕人肯定是要吃虧的。可畫圖紙這種事,主力就是年輕人,如果不能調動這些年輕人的積極性,光靠老人是不管用的。50多歲的那幫老工程師,經驗是有的,但體力有限。40來歲的那些,有經驗也有體力,但卻是家庭負擔最重的一撥,上有老下有小,很難集中精力來做事。像嚴寒這種30歲上下的年輕人,身體又好,而且一時間還沒有家庭負擔,正適合幹活,但一個分房政策下來,直接就把大家的積極性給打消了,也難怪康海東會束手無策,只能在他們面前耍花腔。

    「你們不樂意幹活,那平時都幹點啥呢?」馮嘯辰饒有興趣地問道。

    「這可多了。」嚴寒道,「我給你數一數吧。第一撥,是忙著跑調動的,想調到企業裡去。企業裡雖然工作辛苦一點,可好歹住房不會那麼緊張。你看像我和周挺這種,都還沒有孩子,住在一個房間裡也無所謂了。有些人看著馬上就要添丁進口了,再和其他同事擠一個房間,可就不合適了,所以想往企業裡調動。」

    「嗯嗯,這倒是一個出路。」

    「第二撥,準備出國的。」嚴寒掰著手指頭,繼續說道,「能進石化設計院的,也沒幾個是庸才。過去沒想過出國,現在看著日子沒法過了,也只能出國了。我們這樓裡,家裡但凡買錄音機的,都是為了聽外語,就是想考托出國,隨隨便便算一下,三四十號人了。」

    「唉,這就是人才流失啊。」

    嚴寒哼了一聲,道:「什麼人才流失,院裡才不在乎呢。像我這樣一個浦交大的碩士,說出去挺牛的,可在石化院,連個渣都不算。石化院別的沒有,博士、碩士啥的可真不稀罕。」

    馮嘯辰不吭聲了,高校、研究所、設計院之類的單位,都是博士、碩士扎堆的地方。別的地方想要個正牌的大學本科生都不容易,而在這些地方,博士、碩士也就是在筒子樓裡群居的動物罷了。

    「你接著說吧。」馮嘯辰道。

    「還有第三撥,就是忙著在外面掙錢的。有了錢,至少可以出去租農民的房子住,我們這旁邊是窪裡鄉,村子裡的農民家家戶戶都有專門出租的房子,一間房一個月100塊錢,我們已經有不少同事搬出去住了。」

    「掙錢?幹什麼掙錢呢?」馮嘯辰問道。

    「那可就多了。」嚴寒道,「有些是給旁邊的學校代課,一節課8塊錢到10塊錢不等;有些干脆直接去人家家裡當家教,輔導人家的孩子中考、高考啥的;有些能夠幫別人修修電腦,也能賺點錢。不過,賺錢最多的,還是到南方去給鄉鎮企業當技術顧問,弄得好一次就有上千塊錢的收入。」

    「去南方的鄉鎮企業,那豈不是要出去很多天?」馮嘯辰道。

    嚴寒道:「可不是嗎,出去一趟起碼是一個禮拜。如果買不到臥鋪票,硬座去硬座來,那可就受罪了,回來以後差不多還得一個禮拜才能緩過來。」

    「那豈不是兩個禮拜都不能工作了?」馮嘯辰苦笑了。用不著嚴寒解釋,他也能想像得出這是什麼情況。事業單位裡請假還是挺容易的,充其量也就是扣扣事假的工資,與一次1000塊錢的收入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麼。至於說回來以後緩不過勁,只要能夠去辦公室,領導就無話可說,你拿著繪圖筆打一天磕睡,也算是上過班了。可這樣的狀態,還能指望他們搞出大乙烯來嗎?

    正說到此,只聽得樓道里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還伴隨著一些聊天的聲音,這是大家下班回來的動靜。不一會,房間的門鎖咔嗒一響,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推門進來了。嚴寒連忙起身,給馮嘯辰做著介紹:「馮助理,這是我同事周挺,他就是壓力容器設計室的,你們那……。」

    他本想說馮嘯辰公司裡委託的那些壓力容器就是周挺所在的設計室在負責設計,馮嘯辰卻打斷了他的話,直接站起來向周挺打著招呼:「你好,周工,我姓馮,是小嚴的朋友,今天路過這裡,上來看望一下小嚴,沒打攪你們吧。」

    「沒有沒有,歡迎歡迎。」周挺倒是個挺熱情的人,他一邊與馮嘯辰握手,一邊說道:「馮……呃,是馮助理吧,真不好意思,你看我們這裡這麼亂……」

    馮嘯辰擺擺手,道:「周工,你可別聽小嚴瞎吹牛,我就是我們單位的後勤助理罷了,你還是叫我小馮吧。」

    「嗯嗯,也好,你就稱我一句老周吧,我比小嚴大一歲,他一直是這樣稱呼我的。」周挺笑著說道。

    兩人寒暄了幾句,周挺示意馮嘯辰繼續與嚴寒聊天,自己則換了件衣服,開始忙碌著準備做飯了。他一邊往電飯煲的鍋裡舀著米,一邊隨口對嚴寒說道:「小嚴,剛才開會你沒去吧?老康又發脾氣了,說話狠著呢。」

    「是嗎?他又說啥了?」嚴寒一邊問著,一邊向馮嘯辰眨巴了一下眼睛,馮嘯辰明白過來,周挺說的老康,應當就是他剛剛見過的康海東了。他沒有吭聲,等著嚴寒套周挺的話。

    周挺把馮嘯辰當成了一個無關的路人甲,見嚴寒向他發問,便笑著答道:「還能是啥事,不就是60萬噸乙烯的事情嗎。聽說今天裝備工業公司那邊又來人了,還給院裡下了最後通牒,說是什麼三天之內要給一個答覆。老康把我們幾個設計室的人都召集過去了,大道理小道理又說了一大堆。」

    「是不是又說他當年參加石油會戰的事情了?」嚴寒問道。康海東當年是參加過石油會戰的,不過他參加的不是50年代末開發大慶油田時候的那場大會戰,而是70年代開發勝利油田時候的一場小會戰。儘管會戰的規模小得多,但這並不妨礙他三天兩頭拿出來炫耀,並試圖以此來鼓勵現在的年輕人像他們那時候那樣敬業。

    「可不就是那套嗎?」周挺鄙夷地撇撇嘴,道:「一天到晚就是講點大話,有個屁用。」

    「什麼最後通牒,怎麼還有人敢給你們下最後通牒啊?」馮嘯辰插話道。

    周挺道:「這事小嚴也知道的,就是國家交了個重大任務給我們設計院,說好一年完成,結果現在都過去一年多了,我們連三分之一都沒做完,人家急眼了,就來給我們下最後通牒了。」

    「那如果你們還完不成,會怎麼樣呢?」馮嘯辰裝出好奇的樣子問道。

    周挺道:「還能怎麼樣,完不成就完不成了,領導之間去協調唄,關我們什麼事。」

    馮嘯辰道:「怎麼會不關你們事呢?難道你們完不成任務,領導不找你們的麻煩?」

    周挺冷笑道:「他們憑什麼找我們的麻煩?我們沒找領導麻煩就算不錯了。你可能不瞭解我們設計院的情況,你看看我和小嚴住的地方就知道了,我們兩個都是結了婚的,結果還得住在一個房間裡,就這樣的條件,領導有什麼資格找我們的麻煩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8 23:31
第五百二十三章怨聲載道

    「這麼說,如果領導能夠給你們解決住房問題,這些工作就能夠完成?」

    馮嘯辰抓著周挺話裡的破綻,笑著問道。

    周挺不知道馮嘯辰的身份,只把他當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以為他就是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隨口應道:「其實我們院接的這個項目,也就是任務多一點,難度倒是一般。就說我們室負責的壓力容器設計,大多數的容器都是有現成技術可以模仿的,少數幾個特大型的低溫容器,咱們國家一直都搞不出來,問題也不在我們這邊,而是在於鋼鐵廠那邊冶煉不出耐低溫鋼材。如果用進口鋼材製造,我們只需要設計一下製造工藝就可以了,這方面我們過去沒搞過,但我不是吹牛,給我一個月時間,我肯定能搞出來。」

    馮嘯辰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說道:「不會吧?剛才小嚴說你們整個設計院搞了一年多都沒有搞出來,你居然說你一個月就能夠搞出來,這怎麼可能?」

    「老周是華青機械系的碩士,是研究材料工藝的專家,水平非常高。」嚴寒在一旁做著介紹。

    「這個可不敢當。」周挺倒還挺謙虛,他擺著手道,「我也就是做過一點這方面的研究而已,談不上什麼專家。再說了,我都有半年多沒有看過專業方面的東西了,再擱一段,估計啥都不會了。」

    「半年多沒看專業,我看你這……」馮嘯辰用手指了一下周挺那邊的一張辦公桌,那上面擱著一些書和紙張,顯然是主人一直在看書寫字的樣子。

    周挺自嘲地笑笑,隨手拿起一本書向馮嘯辰晃了一下,說道:「我現在是這一片的金牌物理家教,我輔導的幾個孩子,今年高考物理都得了高分呢。」

    馮嘯辰朝他手上的書看了一眼,見那書上寫著「物理」二字,分明就是一本中學的物理教材。他想起剛才嚴寒跟他說過不少研究人員都在忙著幹私活掙錢,不禁有些氣苦。

    裝備公司足足撥付了1000萬的研究經費過來,指望著設計院能夠調集精兵強將把乙烯裝置設計出來,結果這些研究人員卻在忙著給周圍的孩子當家教掙點講課費。這年代裡當家教一個鐘頭也就是十塊錢上下的報酬,這不是拿著人參當蘿蔔用了嗎?

    「唉,看來你們單位也真是夠複雜的。」馮嘯辰嘆了口氣,然後轉頭對嚴寒說道:「小嚴,這不快到吃飯的時候了嗎,要不讓老周也別做飯了,我請你們一起吃飯吧。」

    「那不合適,你們倆去吧,我還得給老婆做飯呢。」周挺連忙客氣道。

    嚴寒卻是明白馮嘯辰的意思,他說道:「老周,既然馮助理說了,你就別做飯了,大家一塊出去吃吧。我一會把老邵、小林他們也叫上,人多熱鬧點。」

    筒子樓裡的住戶都是單身漢時候的朋友,此時雖然很多人已經成家了,但這種居住環境下也沒什麼小家的概念,大家平常也是經常搭伙一起吃飯的。嚴寒照著馮嘯辰教他說的口徑,聲稱自己來了個朋友,請大家一起去吃飯。他還說自己的這位朋友是林北重機駐京辦的後勤助理員,有點小權力,下館子能夠報銷。大家一聽是公款吃喝,也就不客氣了,一個個嘻嘻哈哈地跟著嚴寒過來,說著開洋葷之類的笑話。

    吃飯這種事情,果然是最容易接近彼此關係的。幾瓶啤酒下肚之後,被嚴寒請來的那幾位設計院研究人員便口無遮攔地在馮嘯辰面前發起了牢騷,說的內容與此前嚴寒介紹的情況差不多少,聽起來都是滿滿的怨念:

    「馮助理,你是不知道我們單位這幫領導,一個個根本就不正經幹事!」

    「要說起來,老康這個人倒也還是有點本事的,就是這幾年忙著當官,專業都荒廢了!」

    「嗤,人家當官才是正經專業呢,像咱們這樣光會做技術,有個屁用!」

    「可不是嗎,現在講究的是一切向錢看,誰特喵還說什麼奉獻……」

    「唉,想當年我也是滿腔激情到石化院來的,也想著要為國家做點貢獻啥的,可我愛國,國家特喵愛我嗎?」

    「我看咱們國家就這樣了,沒希望了!」

    「你看人家外國……」

    發牢騷這種事情,向來都是越說越偏激的。有些人原本可能並沒那麼大的意見,但聽到同伴說起來,也就產生了共鳴,覺得不跟著罵幾句都不好意思。馮嘯辰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只是微笑、點頭,以示附和。嚴寒坐在一旁,不知道馮嘯辰是什麼想法,但既然馮嘯辰沒有表現出不高興,他也就不吱聲了。

    「照大家這樣說,你們設計院接的這個項目,豈不是肯定完不成了?」

    待大家說得差不多的時候,馮嘯辰笑呵呵地問道。他這樣問倒也並不讓大家覺得意外,每個人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大家覺得馮嘯辰顯然也是這樣想的吧。

    「完不成倒也不至於,就看上面的壓力大不大了。」一個名叫邵友世的研究員答道,他的歲數比周挺、嚴寒他們又大了幾歲,顯得要沉穩一些。

    「如果壓力大呢?」馮嘯辰追問道。

    邵友世道:「如果上面的壓力大,院裡肯定要給大家加碼,到時候說不定就會把任務分解到每個人頭上,完不成就扣獎金扣工資,那時候大家不想幹也得幹了。 」

    「現在不也是把任務分配到各設計室的嗎,我聽老周說,他們壓力容器設計室就分配了具體的任務呀。」馮嘯辰指著周挺說道。

    周挺道:「這不一樣。老邵說的那種情況,是院領導親自坐鎮,一個設計室蹲一個領導,盯著大家畫圖,過去也有過這樣的事情,倒也能起一點作用。」

    「不過,我覺得這回不一定管用。」一位名叫林丹燕的女研究員說道,「過去遇到這種情況,院領導盯上一兩個星期,大家也就把活幹完了。可大乙烯沒那麼簡單,咱們從現在開始認真做,最起碼也得半年時間,領導能一直盯著?就算他們一直盯著,咱們也不可能一直給他們面子吧?」

    「這倒是。」邵友世點點頭,「院領導下來蹲點,大家說穿了也就是給他們一個面子,不好直接撕破臉。可如果他們不能解決大家的生活困難,光靠嚇唬人,恐怕也持續不了多久。這年頭,不給點實惠的,誰會聽他們的。」

    「那依你們說,該怎麼辦呢?」馮嘯辰又問道。

    幾個人一起苦笑起來,大家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還是邵友世說話了:「這個還真沒啥辦法,就是來回扯皮吧。院裡跟裝備工業公司簽合同的時候,說是一年能夠完成,現在一年已經過去了,也不能說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們好歹也是乾了一點活的。照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慢慢再幹上兩三年,也能把東西做出來,至於質量怎麼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明白了。」馮嘯辰道。聊到這個程度,他也的確明白了,石化設計院這邊的問題,與康海東他們這些院領導有關,但又絕對不是幾個院領導的問題,而是當下廣泛存在的管理體制問題。

    研究人員們的待遇差,於是就沒有了工作的積極性,只能是推一下動一下,甚至推了也不一定動。而待遇差的原因,表面看起來是內部分配製度不公平,論資排輩,其實真正的原因在於單位缺乏經營自主權,收入太少,大家只能圍著一個很小的蛋糕爭執誰多吃了一口。

    當一個單位的職工都在糾結於公平與否的時候,這個單位就談不上有什麼活力了。因為任何一種分配製度,都會存在不公平的現象。即便某種分配製度從理論上說是相對公平的,各人的看法也會不同,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你不可能讓大家都覺得公平。

    既然公平無法實現,那就只能讓大家把注意力從公平上移開。要做到這點,就得讓大家的待遇能夠得到迅速提高。如果滿地都是黃金,大家連揀錢的時間都沒有,還會有時間去扯皮呢?

    通過與眾人的聊天,馮嘯辰還確認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石化設計院的研究人員還是有熱情的,他們要的東西並不多,也許只是一點點溫暖,也許只是一點點希望。他們並不甘心淪落,而是盼望著有讓自己發揮才幹的那一天。這份深埋在眾人心底裡的熱情,才是馮嘯辰最為看重的。如果大家已經徹底自暴自棄了,或者真的完全鑽進錢眼裡去了,那馮嘯辰也不需要再做什麼努力了。

    「馮助理,讓你看笑話了。」

    送馮嘯辰離開的時候,嚴寒面有慚色地說道。他也是設計院的人,看著自己的家醜暴露在馮嘯辰面前,他總覺得有些難堪。

    「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怨不了大家。」馮嘯辰說道。

    「那下一步,你們打算怎麼做?」嚴寒問道。

    馮嘯辰笑道:「我還得向領導請示一下,不過,我向你保證,一個月之內,我肯定幫你解決住房問題。」
ikller 發表於 2017-12-20 22:52
第五百二十四章 太囂張了

    “馮助理,非常抱歉,我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是嗎,康院長,如果是這樣,那的確太遺憾了。”

    “請問,裝備工業公司準備如何處理這件事?”

    “我已經說過了,一切按合同辦事。對不起,康院長,我們已經給過貴方機會了……”

    三天後的會談,不出意外地談崩了。康海東讓院辦的秘書用最委婉的方式寫的方案,被馮嘯辰當場就否定了。其實,康海東也知道自己的方案肯定是無法讓馮嘯辰滿意的,但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的確不敢承諾在半年或者更短的時間內完成設計,而這卻是馮嘯辰給石化設計院的底線。

    這三天時間裏,康海東也不是沒有做過努力。他找了許多人開會,試圖說服研究人員們全力以赴地投入乙烯裝置的設計,用盡可能短的時間完成任務。那些老工程師、中層幹部等,對於他提出來的要求倒還做出了回應,雖然不斷地強調困難,但好歹也表示了一些決心。而年輕的一代就完全不同了,他們對康海東的話一律給予了沉默的回答,最多隻是在康海東點名要求他們表態的時候,說一句“一切聽從院裏安排”,那份消極怠工的態度是不言而喻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康海東怎麼敢給馮嘯辰打包票,他隻能是讓秘書在方案中寫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豪言壯語,而落到實處的內容是一點也沒有的。

    馮嘯辰對於這個結果並不覺得意外,甚至還暗暗地鬆了口氣。在與周挺、邵友世等人私下聊過之後,他就知道石化院這邊的狀況非常糟糕,根本沒有完成任務的可能性。如果康海東給他一個言之鑿鑿的計劃表,他還真有些難辦,因為他深知這樣的計劃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又找不到發難的由頭。

    現在好了,康海東提交的方案,明顯就是站不住腳的,非但馮嘯辰是這樣認為的,與他同來的吳仕燦、薛暮蒼等人也有同樣的看法。馮嘯辰在看完方案之後,明確表示無法接受這個計劃,而康海東也很明確地表示,石化院隻能做到如此,隻差再說一句“要殺要剮隨便”這樣的狠話了。

    送走馮嘯辰一行,康海東來到了院長徐愛忠的辦公室,把與馮嘯辰他們交談的情況向徐愛忠彙報了一遍。徐愛忠歎了口氣,道:“哎,這事說起來也是咱們有錯,當初咱們評估過,覺得一年時間完全能夠完成設計,可現在拖了一年半還沒有完成,也難怪裝備公司那邊有意見了。”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康海東感慨道。

    “也不是咱們一個單位這樣,很多單位都是這種情況,有什麼辦法呢?”徐愛忠憤憤地道,“要我說,這都是改革改出來的毛病,放在過去,哪有這麼多事情。現在可好,幹點工作就要談條件,什麼獎金啊,房子啊,職稱啊,純粹就是個人主義作怪嘛!”

    康海東苦笑一聲,也懶得去和徐愛忠辯論,而是說道:“院長,現在的問題是,裝備公司這邊很不滿意,拒絕接受咱們的新方案,咱們該怎麼辦?”

    “他們說啥了?”

    “那個小年輕說,要按合同辦。”

    “按合同辦,合同是怎麼規定的?”

    “如果不能按期完成,要承擔違約責任,包括退回合同款,還要進行經濟賠償。”

    “退回合同款,怎麼退?”徐愛忠哼了一聲,“錢都已經花了,還能怎麼退給他們?再說了,咱們也不是一點事情都沒做,前麵不是開過幾次研討會嗎,總體設計方案也做過好幾稿了,這錢怎麼可能退給他們?”

    康海東道:“退錢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估計他們要拿這個當借口,去找總公司告咱們的狀吧。總公司那邊,肯定也沒法頂回去,最終肯定會讓咱們做點表示的。”

    徐愛忠道:“他們真找總公司,我們也不怕。咱們拿了他們支付的合同款,也不是分給私人了。咱們給職工報銷醫藥費,買設備,買車,蓋房子,都是合理的支出,總公司又能說什麼?我估計,這件事也就是扯扯皮……”

    剛說到這,二人突然發現徐愛忠桌上開著的台燈無緣無故地熄滅了,再一抬頭,又發現頭頂上的吊扇轉速驟然降了下來。接著,辦公樓的樓道裏開始有了一些喧囂的聲音,不少人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大聲地問著其他同事:

    “咦,我們辦公室的電怎麼停了?”

    “我們辦公室也是……”

    “好像是整幢樓都停了。”

    “家屬區是不是也停電了?”

    聽到這些聲音,康海東拉開門來到了樓道裏,喊了一句:“老侯,侯超!”

    行政處長侯超應聲從自己的辦公室裏跑出來了,對康海東應道:“康院長,我在呢!”

    “怎麼停電了?”

    “我也不知道,不會是供電局檢修線路吧?”

    “大白天的檢修啥線路,你打個電話問問,看看是怎麼回事。”

    “明白!”

    侯超跑回去打電話去了,康海東也沒在意,依然回到徐愛忠的房間裏,與他討論著裝備公司那邊的事情。停電並不是什麼很稀罕的事情,設備檢驗、變壓器故障等等,都可能會導致停電,大家都不會大驚小怪的。

    幾分鍾後,侯超一臉驚惶地來到了徐愛忠的辦公室,他進門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把房門關上,又側耳聽了聽外麵,確定沒人站在門外偷聽,這才走到了徐愛忠的辦公桌前。

    “老侯,你這是幹什麼,怎麼神神密密的。”徐愛忠注意到了侯超的異樣,詫異地問道。

    “徐院長,康院長,出事了。”侯超壓低聲音說道。

    “怎麼了?”兩位院長同時問道。

    “供電局把咱們的閘給拉了。”侯超道。

    “拉閘?什麼意思?”徐愛忠一時沒反應過來。

    侯超道:“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供電局說,咱們欠著他們的電費,他們就把咱們的閘給拉了。”

    “胡鬧!”康海東惱道,“咱們什麼時候欠他們的電費了。每個月不都是月初的時候交上個月的電費嗎,現在還沒到月底,他們收什麼電費?”

    侯超道:“是這樣的,供電局那邊說,他們接到上級的通知,說咱們設計院的銀行賬戶已經被凍結了,不可能交出電費,所以他們就把咱們的閘給拉了。”

    徐愛忠更糊塗了:“凍結賬戶,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銀行什麼時候凍咱們的賬戶了……”

    答案很快就有了,財務處長陳玉娟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向徐愛忠彙報說,剛剛接到銀行的通知,石化設計院的賬戶被凍結了,銀行從即日起不再接受石化院開出的支票。

    “是什麼原因,銀行為什麼要凍結咱們的賬戶?”徐愛忠終於無法淡定了。供電局那邊可以解釋為以訛傳訛,甚至有可能是某個工作人員在找理由為難設計院,想弄點什麼好處。但銀行打電話來通知凍結賬戶,這可不像是開玩笑的事情。要知道,石化設計院成立至今快40年了,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呢。

    “銀行說,是咱們沒有按期履行和裝備工業公司的合同,裝備公司那邊向法院起訴我們,要求退回全部貨款。法院凍結了咱們的賬戶,怕咱們把錢花了。”陳玉娟訥訥地報告道。剛才她在電話裏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驚得傻眼了。石化院與裝備公司之間的事情,她作為財務處長,當然是很清楚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下這樣的狠手。

    “他們從我這裏離開,到現在也就是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吧,他們居然就能夠讓法院凍結了咱們的賬戶?”康海東驚訝地說道。

    “這意味著說,那幫人到咱們這裏來之前,就已經和法院打好招呼了,隻等著跟咱們談崩了,馬上就叫法院執行。”侯超腦子倒是挺快,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

    “太囂張了!”徐愛忠狠地一拍桌子,“到法院起訴我們,而且還封咱們的賬戶,連電都給咱們掐了,這是打算給咱們一個下馬威的陣勢吧!咱們設計院好歹也是響當當的國家單位,和他們裝備公司是平起平坐的,他們這是想幹什麼呢!”

    康海東沉吟了一會,說道:“院長,我覺得這事不簡單。你想想看,光靠裝備公司,是不可能動作這麼快的,很明顯法院、銀行、供電局都是全力配合他們的,否則不會做得這麼極端。我估計他們是通過經委那邊找了關係,就是想給咱們一點難堪的。難怪那個姓馮的敢撂狠話,原來有這樣的後手。”

    “屁!”徐愛忠也顧不上知識分子的斯文了,他怒罵了一句粗話,然後說道:“他們能找人,咱們就不能找人嗎?平白無故封我們的賬號,還停我們的電,影響了工作算是誰的責任?我這就給總公司打電話,我倒要問一問,我們還是不是國營單位了,一個小小的裝備工業公司,憑什麼爬到我們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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