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18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1 01:13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0章 幼崽

  斧風帶起沙塵亂竄,泰爾斯不得不閉上雙眼。

  但他終究逃過了被一斧兩斷的命運。

  千鈞一發之際,一柄單刃格鬥斧從篝火的方向揮來,在驚天動地的怒吼中砍進獸人毫無保護的腋下。

  驚天動地的痛呼下,獸人體內的紅色鮮血噴湧而出,淋了痛苦喘息的泰爾斯一臉。

  腥鹹,刺鼻。

  隨著這一劍,獸人的粗糙巨斧脫手而出,帶著要把大地劈裂的氣勢,深深陷入沙中,陷入泰爾斯的左肩側。

  高大的獸人咆哮著陌生的語言,他轉過身,有常人大腿粗的手臂擺向格鬥斧的主人,卻被他靈活地避開。

  「起來!」

  光頭雇傭兵迪恩那有力的聲音響起,在周圍的喊殺聲中無比清晰,讓泰爾斯精神一振。

  「沒時間休息了!」

  終結之力流向少年的背部和胸膛,讓他的胸悶好了一些。泰爾斯翻過身,顫抖地攀著獸人的巨斧,借力掙紮起來,抹開臉上的血,驚魂未定地回複著麻木的手腳。

  那個被他紮穿了脖頸的獸人依舊是那副狂暴的模樣,脖頸和腋下的傷口鮮血激湧也渾然不顧,只是怒吼著泰爾斯聽不懂的話,向大迪恩撲去。

  沉著的雇傭兵雙手持斧,作勢衝向獸人,卻在接近的刹那一記側滾,靈巧地閃開獸人凶狠的撲擊。

  「胡拉,納達萊利斯!」撲空的獸人氣急敗壞地嚎叫著,轉過身來。

  隨著瘋狂的撲擊,獸人的鮮血灑落,澆灌乾旱的大地。

  迪恩緊緊盯著獸人的腳下,卻不與它硬碰,只是借著體型和步伐虛晃佯攻,接連閃開對方兩次勢大力沉的衝擊。

  就像飛鳥避開凶猛的豹子。

  獸人的鮮血越流越慢,也越來越少。

  終於,泰爾斯欣慰地看見,獸人粗喘了一口氣,身形微微一晃,它的動作遲鈍下來。

  迪恩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他在一瞬間爆發,旋風般殺回到獸人的側面,斧刃揮舞,斬下那個醜陋的頭顱。

  無頭的軀體最後一次擺過數尺長的巨臂,撲倒在沙地上。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

  「你給它那一下省了我不少事兒。」迪恩喘息著把他拉起來,把腰間備用的單手劍丟給少年,踢了踢那具健壯的屍體,「但記住,懷亞,別跟它們糾纏——獸人受傷之後不會馬上倒下,而且越是重傷……」

  「它們的反擊就是越危險……我知道。」泰爾斯咬牙接過武器,「抱歉,有人教過我,只是面臨實戰的時候……」

  北地人的課堂裡,儘管逐聖之役已經過去數千年,但那些身高體壯、無畏無懼的異類依舊是他們永恒的敵人。

  整個埃克斯特王國裡,極北的哨望領是最超然的大公領,面對共舉國王,他們甚至得以免繳相當大一部分的稅項,用於組建名聲不弱於白刃衛隊的精銳部隊,冰川哨望,全因修斯特爾家族世代肩負著守護三十八哨望地,警惕魁古爾以北的冰川獸人的重任。

  而自埃克斯特建國以來,超過二十位共舉國王都曾率軍北上支援,與越境南下的冰川獸人部落作戰,無論是有擔當的北地貴族們從小接受的軍事訓練,還是役齡徵召兵們的常規訓練。

  如何對抗獸人都是其中的一項必修課。

  英靈宮裡的衛兵們都說,尼寇萊在得到那個綽號之前就已經在三十八哨望地,跟在努恩王的身後,證明了自己面對獸人也不落下風的戰力,但面對嬌滴滴的女大公和她看上去更像是在穿針引線的匕首,對如何抵禦獸人頗有心得的隕星者只能把「懷才不遇」的鬱悶全部撒在第二位學生身上——反正星辰王子也沒有機會到北邊去——例如用大斧無數次暴力推倒泰爾斯,或是在泰爾斯瘋狂喊了無數次暫停之後依然不客氣地狠揍他,美其名曰「這就是獸人的力量」。

  但泰爾斯沒想到的是,他碰上獸人的第一戰,終究還是忘記了尼寇萊的教誨。

  泰爾斯後怕地看著那具無頭的屍體,想著它頂著脖子上的豁口,把自己扔出去時那不可抵擋的力度。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種族啊!

  跟它們固守在北方的恐怖遠親比起來,終結之戰後流落到大荒漠裡的獸人們也許稍有不同,但許多地方仍舊是一致的,比如巨大的體型,驚人的恢復力,對疼痛和溫度的耐受力,恐怖的爆發力,以及它們在人類中臭名昭著的瀕死反擊——據說大名鼎鼎的鐵血王就死於腳下一個垂死獸人的最後一刀。

  迪恩沒說什麼,只是捶了捶泰爾斯的胸口,眉宇間憂愁不消。

  「小心!」

  在路易莎的急喝聲中,迪恩一把推開泰爾斯。

  一柄凶狠的狼牙棒砸進他們中間的沙地裡,帶起飛沙。

  迪恩那一側的威脅不止這一個,他回頭架住另一個獸人的不規則彎刀,借勢閃開。

  泰爾斯穩住腳步,在月光下看清狼牙棒的主人——一個臉上畫著藍色塗料的獸人,左眼上是一道猙獰的傷疤,頭上的毛發被束成短辮,它身上的甲胄比之前那個同類要多,體型也更大一些,身高幾乎是成年人類的一倍半。

  它的眼睛瞥過地上的屍體,隨即掀開嘴唇,露出緊咬的兩排牙齒,先是看向被糾纏住的迪恩,再看向泰爾斯。

  「賽爾。」眼前的獸人震動著粗獷的聲帶,緩緩開口,「盧瑪,索卡達賽爾。」

  泰爾斯辨別不出獸人的表情,但這不影響他判斷對方的情緒。

  他臉上未乾的獸人鮮血有些粘,王子忍受著腥味,擺好劍勢。

  這是龍霄城裡,別扭的格里沃在臨別前告訴泰爾斯的話。

  對此,泰爾斯現在深有感觸。

  它們幾乎每一個都有七八尺甚至更高,力量驚人的同時還動作迅捷,手裡的武器沉重粗糙,論起效率來卻不比精良鍛造的人類兵器差到哪去。

  體型,力量,體質,每一項都要優於人類的它們……難以想像,兩千年前的逐聖之役裡,數千人類大破兩萬獸人的奇跡,究竟是如何創造的?

  泰爾斯咬緊牙關。

  遠處,路易莎憑著一把雙手劍和靈活的步伐,吃力卻驚人地拖著三個敵人。

  麥基一個人敏捷地在沙地裡翻滾疾行,雙刀飛舞,迷惑著複數敵人的視線,借著雜物和障礙且戰且走,想要向路易莎靠近。

  休伯特、老錘子、坎澤和快繩四人背靠著背,艱難抵擋住圍著他們的獸人。

  其他人就不是那麼好運了。

  儘管商人們也有自己的武裝,但他們的身手顯然不能與雇傭兵們相較,在獸人無論數量還是質量的碾壓下,商隊傷亡慘重,周圍的慘叫聲依舊不絕於耳。

  喊殺聲還在繼續,但獸人已經不再掩飾他們的突襲,陌生的語言與雄壯的嗓子震徹沙丘。

  「懷亞,對抗雜種們的關鍵還有一點。」迪恩喘著氣,一斧頭揮退敵人,「任何時候都別落單,哪怕是一對一。」

  月色下,又有兩個高大健壯的灰色身影從沙丘上滑落,舉著武器,向他們衝來。

  「去跟路易莎會合,我來掩護你。」

  泰爾斯緊張地點點頭。

  「跑!」

  幾乎在少年拔腿的刹那,藍色塗裝的獸人就怒吼著一棒捶來,「弗拉卡!」

  但迪恩沒有讓他得逞,格鬥斧在空中格開狼牙棒。

  「咚!」

  聽著背後風聲呼嘯,泰爾斯忍住回頭的欲望,他死命呼喚獄河之罪,以驚人的速度衝回篝火邊,撲向地面,從休伯特的行囊中抽出一面盾牌。

  他剛一抬頭,就瞥見一個雄壯的身影向著他舉起彎刀!

  錘煉過無數次的劍術本能般地發動。

  六年裡不曾褪色的教誨重新響起在耳邊。

  鐵軀式!

  彎刀狠狠砸在盾牌上。

  「鐺!」

  可怕的巨響和衝擊力,恐怖的力道洶湧而來!

  那一瞬間,泰爾斯有種錯覺,這一擊幾乎足以撞破城牆。

  他的腳步在沙地裡不斷向後滑動,手臂前的盾牌猛烈地顫抖。

  但泰爾斯站住了。

  按照習慣,從舉盾開始,他的重心就準備好迎接衝擊,腳步做好卸力的準備——這個北地軍用劍術裡的習慣一直被許多人嗤之以鼻,從尼寇萊到懷亞,他們都認為泰爾斯的防守太過僵硬,太過保守,缺少靈活和迅捷,沒有反擊的餘地。

  可是就在迎接這一刀的瞬間,泰爾斯突然明悟了。

  在與獸人的對抗裡,你沒有什麼「靈活」和「迅捷」的機會。

  與人類對手相比,獸人們那可怕的力度掩蓋了太多東西,它們的致命一擊,會在短兵相接的瞬間把你的招式撕裂,使你的動作變形,讓你花裡胡哨和天馬行空的後續反應變得一文不值。

  如果你在力量懸殊的第一回合就失態……

  「賽爾卡!」獸人咆哮著,邁動腳步!

  泰爾斯下意識地晃動手臂,變換成反擊式,轉身間卸除掉衝擊的力度,轉到對方側面。

  這又是一個被詬病頗多的劍術特徵。

  你發情了?要扭屁股給誰看?那匹大公馬?還是旁邊的女大公?——這是尼寇萊的刻薄原話,在他某次課上一腳踹倒泰爾斯之後。

  王子深吸一口氣,矮下身姿,終結之力湧上右手,甩出這場交戰以來的第一次進攻。

  「嗤!」

  劍鋒劃開獸人沒有保護的後膝,帶出一篷鮮血。

  北地軍用劍術的第二套攻式,側擊式裡的——斷跟。

  泰爾斯下意識地皺緊眉頭。

  獸人痛呼著,它的左腿稍有不諧,攻勢卻更加猛烈。

  泰爾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並不急著進攻,而是圍著對方的傷腿,借著小巧的身形邊戰邊退,盾牌和對方仿佛要撕開空氣的彎刀交擊三次,震得他手臂發麻。

  終結之力暢快地流過他的全身,地獄感官把不止把這個敵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映照在他的大腦裡,更把遠處的情況也反映給他,迪恩被三個獸人圍追堵截,路易莎突破了一個對手,向他衝來。

  終於,泰爾斯抓住了機會,又一記鐵軀式後,他的長劍如響尾蛇般向上探出,在對方的攻勢間隙裡指向它的胸膛。

  獸人的皮膚比想像中來得粗糙堅硬,但敵人的衝勢幫了泰爾斯一把,死死咬牙的王子只覺得盾牌和長劍雙雙一震!

  「噌!」

  滑膩溫熱的液體奔淌而出,順著他的劍鋒,流到手臂上。

  「胡拉!」被刺穿胸膛的獸人大力地呼號著,臉龐扭曲得越發醜陋。

  吃過教訓的泰爾斯心知不妙,他沒有猶豫,抽回長劍側面一撲!

  下一秒。

  「砰!」

  他身側的篝火被敵人的死命一刀狠狠斬碎,火星四濺。

  獸人沒能再更進一步——路易莎從一旁的黑暗裡出現,斬落它持刀的手掌。

  「漂亮!」路易莎避開那個瀕死的對手,任由獸人在火燒、穿胸和斷手的痛苦中翻滾,狂暴地錘擊身旁的地面,鮮血不止,「第一次見獸人?」

  泰爾斯搖搖頭,鬆下精神的他只覺得渾身又麻又痛。

  「第二次。」

  第一次那個,已經被迪恩宰了。

  但他們沒有時間閑聊,路易莎帶來的不只是支援,還有隨後的兩個獸人對手。

  風聲呼嘯,泰爾斯下意識地又一個翻滾!

  但體力消耗巨大的他動作不甚標準,還是被敵人的重劍掃到了盾牌。

  泰爾斯只覺得左手一顫,隨即失去平衡,頭臉著地,控制不住地啃了兩口沙子。

  該死!

  姬妮告訴過他,在戰場上倒下,就等於……

  泰爾斯翻過身來,看著那柄重劍繼續向他襲來。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從旁撞來,把持劍的獸人狠狠撞出幾米之外!

  是大肚腩的哈肯。

  「路易莎!」

  救了泰爾斯一命的哈肯滿頭大汗,他持著一柄嚇人的榔頭錘,揮舞起來虎虎生風,連續逼退了好幾個敵人。

  泰爾斯吃力地爬起來,感激地向他點點頭。

  「微風倒了,爐火也死了。」身上傷痕累累的哈肯顧不上回應泰爾斯,他面帶恨意,「灰雜種們知道他們是外圍的哨戒,八九個一起圍上去……」

  「操!」

  女隊長嬌喝著咒罵一句,一劍斬在某個獸人的肩甲上。

  「咻!」

  一支長箭襲來,射退一個想夾攻路易莎的獸人。

  「它們發現我們才是關鍵了,正在向這邊過來。」弓箭手龐迦跟在哈肯身後回來,面色焦急,箭囊裡的箭支已經所剩無幾,「我遇到了灰雜種們的神射手,那家夥挨了我三下都沒——」

  但他的話沒能說完。

  下一秒,一支尾羽猙獰的粗糙黑箭,力道驚人地鑽進了龐迦的胸膛,從腋側透出。

  泰爾斯猛地一震!

  「媽的……還是老爹說得對。」弓箭手驚愕地看著穿透自己的這一箭。

  「射得再準有個屁用。」

  龐迦艱難吐字,無力地倒下,「射不死,還是輸。」

  「龐迦!」路易莎淒厲的叫聲響起,「操他媽的雜種!」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向遠方,月色下的沙丘上,一個把嘴唇塗成白色的獸人冷冷地放下一把大得可怕的沉重黑弓,開始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勢——三支明晃晃的長箭。

  但他們已經無暇顧及戰死的同伴,又有一隊獸人遠遠地向這邊包來。

  泰爾斯竭力舉起盾牌,三兩步衝到路易莎身後,替驚怒的她攔下一道襲擊,自己卻被對方的力度撞得搖晃不穩。

  不行。

  戰力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再這樣下去……

  他正要回頭招呼哈肯,但是——

  「小心!」泰爾斯驚呼出聲!

  哈肯的榔頭錘堪堪擊退一個想要撲倒他的獸人,氣喘籲籲的時候,一個獸人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現在他身後!

  「鐺!」

  一只熟悉的狼牙棒撞上哈肯的武器,將他擊倒在地。

  泰爾斯想要趕上去營救他,但身側的獸人再度來襲。

  那個擊倒哈肯的獸人的臉上塗著眼熟的藍色顏料,他一把提起暈頭轉向的哈肯,凶狠地看著泰爾斯,眼裡爆發出即便異族也能認出的仇恨,「弗拉卡!」

  下一秒,泰爾斯驚恐地看著哈肯的頭顱被藍臉的獸人扣住,它像抓著小雞一樣,怒嚎著把哈肯的頭扣向自己的胸前鐵甲!

  巨大的力度下,頭骨與鋼鐵的碰撞發出瘮人的怪響。

  「喀拉!」

  泰爾斯渾身一顫!

  「不!哈肯!」迪恩的咆哮從藍臉獸人的身後傳來。

  就這樣,曾經想要把妹妹嫁給泰爾斯的艾倫比亞人哈肯的頭,就這樣變了形狀,變成紅白相間的東西,噴射而出。

  他的整個人無力地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句話再次迴盪在泰爾斯的腦海中,讓他無比驚悚。

  「索克!弗拉卡!」藍臉獸人猙獰地向著泰爾斯咆哮,甩了甩黏稠的左手,擊打著自己沾滿腦漿和血液的胸甲,一步步走來。

  但它半途就轉過身。

  「雜種!」迪恩暴喝著撲來,格鬥斧跟它的狼牙棒撞在一起,「我他媽才是你的仇人!」

  泰爾斯晃了晃腦袋,把剛剛的恐懼趕出大腦。

  但殺戮沒有終結,刀光劍影裡的血腥依舊。

  獸人的喊殺聲沒有減弱,但商隊的慘叫和驚呼已經越來越少。

  「背後!」怒吼中,遍體鱗傷的北地人坎澤向著迪恩撲來,將他一把撞開,幫光頭擋下背後的一記斧擊。

  在數個獸人的追逐下,老錘子和快繩氣喘吁吁地趕來,突破重圍和他們會合,頂上前排,換下漸漸不支的泰爾斯和路易莎。

  「商隊,還有其他人。」一直在被圍攻的路易莎得到少有的喘息機會,「怎麼樣了?」

  「休伯特沒了。」老錘子轉身閃開一記重擊,簡單地報上同伴的死訊。

  快繩聲帶顫抖地接過他的話,「他替我們斷後。」

  路易莎痛苦地跺了跺腿。

  已經沒有時間替同伴哀悼了。

  「也沒有什麼商隊了。」身形狼狽的麥基從背後奔來,急急地道,「我去找馬,再不突圍,我們都要死在這兒!」

  老錘子一陣不要命地揮舞,將一個方向的四個敵人暫時逼開好幾步。

  「該死!」路易莎痛苦地喘息,「迪恩!」

  「我知道!」交戰中,迪恩的聲音有些變形,但他似乎仍在堅持著思考。

  「箭手、甲胄、兵器、凶獸,同時發動的猝然突襲,有組織的戰術和安排……」

  「再加上這種規模……」

  「這些灰雜種!」

  光頭傭兵咬牙大喝,「它們不是流放者!」

  「它們是部落勇者,是荒漠裡某個大部落的正規戰士!」

  泰爾斯微微一愣。

  大部落?

  獸人的……部落?

  就在此時,一陣怪聲傳來。

  「唧唧!」

  「小心!」迪恩怒喝著,一記虛招晃過怒極的藍臉獸人,對坎澤吼道。

  「兵蜥!」

  泰爾斯頭皮一緊,一個四肢著地的龐大非人身影扭動著身姿,怪叫著,在沙地中飛速來襲!

  下一秒,一頭常人大小的巨型灰黃蜥蜴躥到坎澤面前,身上的鱗片清晰可見。

  它撞進雇傭兵們的陣型裡,一口咬住了坎澤的手臂,扯住他轉圈,讓北地壯漢痛呼出聲。

  泰爾斯咬牙上前,一劍刺在這頭怪獸的身上,卻被它的鱗片劃開。

  坎澤忍痛揮舞著左臂,試圖甩開兵蜥的咬合。

  這是他最後的努力了。

  另一個獸人抓住了機會,它的重型直刀在空中劃開刺耳的尖嘯,劈開了坎澤的右胸。

  粗糙的兵器下,北地人的右腋下甚至出現了一個明顯的缺口。

  「噗嗤——」

  鮮血飆射,把坎澤身側的泰爾斯染成紅色。

  「啊啊啊!」老錘子悲憤地揮出大錘,擊退直刀的主人。

  「不!」迪恩淒厲地怒吼,他一腳踹起火堆,燃燒的柴火落在兵蜥的身上。

  快繩尖叫著,抓起地上所有的柴火,扔向這頭荒漠裡的怪獸。

  兵蜥終於忍受不住火焰,放開坎澤的手臂,退入黑暗。

  但被劈開半身的坎澤只剩下了顫抖的力氣,他軟倒在地上,很快就不動了。

  「呀!」路易莎淚流滿面,她抓起長劍重新撲向敵人。

  兵蜥的衝擊是災難性的,丹特的大劍們被打亂了陣型。

  不少獸人趁勢攻入,沒有了側翼的援護,所有人瞬間陷入以一敵多的困境裡——泰爾斯就發現自己同時面對著兩個獸人。

  面對它們的巨力,他幾乎陷入絕境,獄河之罪從來沒有停息過,加上北地軍用劍術裡適時的閃避和卸力,才能堪堪抵擋住那種讓人心寒的力量。

  戰況急轉直下。

  王子在斧頭和巨劍的威脅下左突右擋,盾牌呻吟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咚!」一聲巨響,快繩飛出數米外,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糟糕。

  泰爾斯咬著幹裂的嘴唇,心中的希望在一點點消逝。

  打鬥聲越來越小。

  商隊已經完全沉寂了下來,丹特的大劍裡還在戰鬥的人只剩下迪恩、路易莎和老錘子。

  去找馬的麥基早已消失在敵人堆裡。

  「堅持住!」路易莎的聲音越過重圍,在耳邊傳來,聽上去十分不妙,卻還在努力激勵著他們,「相信麥基——他是荒骨人,是荒漠的寵兒!」

  堅持?

  相信?

  泰爾斯退後一步,狼狽地避開一次奪命的劍斬。

  相信什麼?

  他痛苦地呼吸,雙手的劍盾因為多次交擊而顫抖著。

  通過地獄感官,少年能感覺到,周圍的獸人越來越多,大部分都舉著武器,靜靜地待在外圍——也許一有空位就衝上來接替同伴,也許出於傲慢而等待著他們的勝負。

  望著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敵人,泰爾斯開始相信,自己的運氣大概到頭了。

  他知道,對手過於強大,無論數量還是力量。

  他們幾乎沒有機會。

  他只是憑著這麼多年以來,絕不放棄的本能在戰鬥。

  獄河之罪似乎到了極限。

  「砰!」不遠處傳來重重的一擊,老錘子在痛呼聲中倒地。

  可惡。

  泰爾斯在心中嘆息,吃力地翻滾,卻發現自己滾到了另一個獸人的腳下。

  他心中一寒。

  是它。

  是那個藍臉的獸人。

  它低下頭,表情猙獰如故。

  下一秒,狼牙棒向著地面襲來!

  「砰!」

  泰爾斯丟開了盾牌,拖著酸痛至極的身體,狼狽地避開這一擊。

  他知道,對人類而言,這些獸人的進攻都是一擊致命。

  至於提升獄河之罪的機會?

  得了吧,在這種烈度的廝殺下,不會有什麼黑劍說的「將死未死」。

  更沒有什麼流出鮮血,然後發動魔能的機會。

  一旦中招,他立刻就能知道獄河的擺渡人是不是傳說了。

  泰爾斯吃力地爬起來,但還未站穩,一柄彎刀就劈中他的劍!

  「鐺!」

  巨力之下,加上動作不穩,他一擊都沒承受住,長劍脫手,再次摔倒。

  武器落在沙地裡,發出沉悶的響聲。

  完了。

  泰爾斯顫抖著,只覺得手臂劇痛。

  跟姬妮、跟懷亞,甚至跟他對敵過的尼寇萊和蒙蒂比起來……

  這種程度的戰鬥……

  他艱難地翻過身,只看見那個一身甲胄的藍臉獸人步步逼近。

  它對王子露出猙獰的牙齒,緩緩地抬起了狼牙棒。

  「弗拉卡。」獸人冷冷地道。

  媽的。

  泰爾斯有些意識渙散。

  弗拉卡……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龍霄城的課上,有學過嗎?

  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依舊在耳。

  泰爾斯艱難喘息著,摸向四周,想要找到任何能割開鮮血的東西。

  但他失敗了。

  下一秒,狼牙棒猛地下落!

  泰爾斯閉上眼睛。

  小滑頭。

  記得,要學好獸人語啊。

  否則,死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因為什麼……

  就在此時。

  「咚!」

  鋼鐵碰撞的聲音。

  沙塵四濺中,泰爾斯驚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睜眼。

  敵人的武器落偏了,深深地砸在自己頭顱的一側。

  泰爾斯心跳未復,愣愣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

  一支極粗的尖利鐵叉,卡了狼牙棒的縫隙處,將它的軌道攔偏。

  而鐵叉則連在一支沒有手掌的、更粗的手腕上——竟然像是被生生熔鑄進骨頭裡去的。

  被阻止了殺戮的藍臉獸人似乎十分不滿,它轉向鐵叉的主人,轉向那只齊腕而斷的手臂的主人。

  「納塞爾!」

  獸人瘋狂地咆哮著,連臉上的藍色塗料都褶皺起來。

  它情緒激動,左手指著地上的泰爾斯,「賽爾,弗拉卡!」

  但鐵叉的主人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連著鐵叉的右臂依舊架住狼牙棒,絲毫沒有放鬆。

  它低沉的嗓子裡透出一個陌生的詞彙。

  「索里諾。」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它們的交涉。

  「索里諾。」鐵叉手臂的主人平平地重複了一遍。

  「索里諾,撒圖賽爾。」

  藍臉獸人似乎非常生氣,它的氣息越來越粗,灰色的皮膚微微發抖。

  但鐵叉手臂的主人似乎很不一般,幾秒鐘後,藍臉的獸人咆哮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收回武器。它狠狠地剜了泰爾斯一眼,細小的眼睛裡盡是仇恨。

  泰爾斯僵硬地躺在地上,只覺得使用過度的身體快要失去控製了。

  藍臉獸人抬起頭,對著周圍怒吼一聲,「納庫!坎達爾!」

  下一刻,像是收到指令一樣,所有獸人,無論是否在戰鬥中,都放下了手裡的武器,齊齊退開一步。

  就連兵蜥這樣的凶猛野獸,也被兩個獸人用繩子牢牢套住,壓製下來。

  獸人們紛紛散開,露出重圍裡拄劍喘息的路易莎,以及她攙扶著的迪恩。

  也露出鐵叉的主人。

  泰爾斯看清了它。

  這是另一個獸人。

  另一個特殊的獸人。

  披甲的藍臉獸人已經算是身形龐大了,但這個獸人的身形幾乎比前者還大,甚至有兩人高。

  這不是它最大的特徵。

  它的皮膚。

  這個獸人的皮膚是純黑色的,比周圍的同伴們深得多。

  它的肩膀上披著一疊厚厚的雪白毛皮,看上去像是某種凶獸,毛皮下掩藏著金屬的黑色鎧甲,顯然地位極高。

  它的額頭上有著三道平行的猙獰傷疤,延伸到鼻梁,像是爪痕,它的嘴唇是淺灰色的,頭頂的毛發也更為旺盛。

  泰爾斯皺起眉頭。

  它是……首領?

  但僅剩的雇傭兵卻驚呼開口。

  下一秒,純黑色的獸人首領彎起黑色的嘴唇,對著他們舉起粗壯的左手——它的手掌緊緊箍住一個人類俘虜的脖頸,任由他徒勞地掙紮。

  「不,不。」路易莎的聲音裡帶著些微的哭腔,「不。」

  迪恩嘆了一口氣,「麥基。」

  被扼住脖子的荒骨人顫抖著,表情渙散,雙手無力地攀上這個特殊獸人的巨大手臂,卻沒法作出哪怕一點反抗。

  泰爾斯絕望地搖搖頭。

  完了。

  獸人發出類似笑聲的聲音,一把將虛弱的麥基拋到地上,然後舉起自己的斷腕,把上面的鐵叉對準了僅剩的雇傭兵。

  下一刻,這個純黑的獸人緩緩開口。

  讓泰爾斯和兩位雇傭兵大驚失色的是,從對方嘴裡吐出來的,是一口流利的、帶著荒漠口音的西陸通用語。

  「人類。」獸人低沉的嗓音似乎帶得沙子都在震動,「你們打得很英勇,帶走了四位部落勇者的戰魂,也贏得了我們的尊敬。」

  路易莎驚訝地瞪眼,迪恩則皺緊眉頭。

  周圍的獸人們足足有數十個,站成黑壓壓的一片,它們手持兵器,殺氣騰騰地盯著雇傭兵,卻屏息靜默,無人發聲。

  「因此,我以裂石部落的榮譽保證,只要向我投降。」

  「你們的同伴,包括這個索里諾。」它輕輕踢了踢腳下的泰爾斯,莊重而嚴肅地道。

  「就能活命。」

  泰爾斯微微一動。

  他想起了來了。

  純黑獸人的那個詞,索里諾。

  龍霄城的課上,冰川獸人語裡也有類似的詞,雖然音調和後綴不太一樣——索裡那。

  意為。

  幼崽。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1 01:24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1章 異血者

  寒意沁人的荒漠夜晚,成功突襲了商隊的獸人們喘著濃重的粗氣,高舉著火把。

  它們嘟囔著與冰川獸人語稍有相似的語言,在一片狼藉的隊伍營地裡來來回回,四處翻找,搜集著它們的戰利品。

  而在商隊主人的營地裡,從迪恩和路易莎開始,老錘子、快繩、麥基……投降的人類俘虜們雙手抱頭,排成一線,被全副武裝的獸人押送到敵人首領的面前。

  泰爾斯也在其中,就跟在迪恩的身後。或許是他的年紀和體型的緣故,泰爾斯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由一個獸人粗魯地按著後背押送而來,儘管如此,走過沙地,走過一個個體貌凶惡的異類時,兩側敵人的目光和武器還是讓他一陣發冷。

  獸人們的殺氣和面貌讓人頗為不安,幾乎每個戰士身上都有著不少新舊傷口,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勇者。它們用不屑的眼神看著這群俘虜,故意敲動著手裡的武器。叮當作響中,泰爾斯不禁想起六年前,想起使團在斷龍要塞下走過北地步兵團的那一幕。

  一樣的緊張,一樣的窒息。

  只是比那時更為絕望。

  在數十個獸人戰士之外,三個獨特的獸人站在屬於湯姆丁的貨物前,冷眼看著俘虜們靠近。

  泰爾斯對它們並不陌生。

  一個把嘴唇塗白的冷面獸人,肩上掛著一把大得不正常的黑弓,就是它,剛剛在神射手的對決中一箭擊殺了雇傭兵龐迦;

  一個扛著大劍,裸露上身,肌肉虯結,把額頭塗黑的凶猛家夥,它撫摸著胸前的傷口,臉上掛著可怕的獰笑,北地人坎澤的死要歸結於他的那一記橫斬;

  以及那個摩挲著狼牙棒、臉上塗著藍色顏料的猙獰獸人,它從戰鬥的時候起就一直追著泰爾斯,現在,它的目光更是從來沒離開過少年,滿口的尖利牙齒在恨意中上下摩擦。

  它遠遠地對王子做出口型,弗拉卡。

  藍臉獸人擺了一個捏拳的姿勢,狼牙棒在手裡越握越緊。

  弗拉卡。

  又是弗拉卡。

  泰爾斯默默嘀咕著,心覺不妙。

  但這三個不一樣的家夥卻沒能掩蓋它們身後首領的風采。

  斷手的純黑獸人披著罕見的雪白毛皮,垂頭看著右腕的鐵叉,姿態隨意地坐在一大堆貨物上,仿佛與周圍的靜謐融成一體,在火把的照耀中等待著俘虜的到來。

  不一樣的姿態和高度證明了它的地位。

  俘虜被一個個帶到它的面前,排成橫線。粗魯的押送者們或按或踹,逼這群戰敗者向著它們的首領跪下。

  泰爾斯微微嘆息,跟著在沙子裡跪下。

  夜色下,首領身旁那個扛著大劍、裸著上身的獸人呼哧了一聲,示意手下丟來一支火把。

  它舉起火把,烤了烤胸前的傷口,在商人們的吸氣聲和火焰的滋滋聲中發出滿意的嘆息。

  燒合了傷口之後,這個獸人才一步步走過每一個跪著的俘虜,照亮他們的面孔。

  泰爾斯被火光和溫度激得眯起眼睛。

  坐在貨物上看著鐵叉的首領緩緩抬起頭來,看向它的戰利品們。

  商隊裡活下來的人比想像中多得多,至少有八九個人跪在俘虜中。

  他們同樣抱著雙手,在獸人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大概因為戰鬥開始得太突然,敵方的偷襲也太成功,拿起武器的人基本上在第一輪就被毫不留情地幹掉,而其餘還沒來得及武裝的的人很快就被慘烈的戰況嚇破了膽子,在獸人們猙獰的面目、滴血的武器、驚心動魄的咆哮中,他們無師自通地伏地蜷身,舉手投降。
看清了他們表情的泰爾斯敢說,這些商人們,大概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獸人。

  火焰被寒風吹亂,面對獸人的猙獰臉龐,俘虜們心如死灰。

  嚇人的安靜持續了不短的時間,其間的夜風和寒冷伴隨著遠處搜刮者們的嘈雜,給這副場景增添了幾絲刑場的悲涼。

  「外來者們。」

  終於,純黑色的首領開口了,在扭曲恐怖的唇齒間,它的通用語口音一如既往地滿布荒漠風情,流利地道得讓人不敢相信這會是獸人說出來的,「你們這裡……」

  「誰管事?」

  跪在地上的俘虜們一陣騷動,許多人下意識地轉頭。

  泰爾斯用餘光瞥見,大腹便便的湯姆丁同樣抱著頭,跪在隊伍的偏僻側。

  但那個祖上與賢君有舊,有模有樣到了趾高氣揚,談起生意經來滔滔不絕的闊氣商隊老板已經不在了,剩下的是一個哆嗦不止的可憐人,湯姆丁似乎被獸人們的面貌嚇到了,只是死死地縮著腦袋,連頭都不敢抬。

  肥胖的他跪在地上,抖成篩子一樣,努力蜷縮著身上的肌肉筋骨,好像在寒風中每露出一寸身體都會帶來損失。

  面對首領的質問,他沒有出聲。

  純黑的獸人首領環顧著俘虜們,用雄渾的嗓音冷笑著,「哼,所以……」

  「所以,外來者,你們沒有說得上話的人,可以跟我交涉——即便我開始考慮,究竟要留下哪些人,殺掉哪些人?」

  此話讓許多俘虜們顫抖得更厲害了。

  這是個精通人類語言的獸人,泰爾斯想道,這可不多見。

  而且,據迪恩所說,它們不是零星孤獨的流放者,而是大部落?

  想到這裡,泰爾斯注意到,身旁的迪恩嘆了一口氣。

  後者挪動著膝蓋,準備站起來。

  但沒等光頭的雇傭兵作出更大的動作,俘虜隊伍的另一側就發生了些微的騷動。

  「我們投降了,而你允諾過我們的性命,獸人。」

  一個著甲的姑娘放下雙手,在跪著的眾人中惹眼地抬膝起立,挺直腰板,表情平靜地看向敵人。

  「操。」泰爾斯聽見另一側的麥基小小咒罵了一聲。

  「我是。」黑夜裡,路易莎的表情有些晦暗,但她的聲音無無比清晰和平穩。

  「我就是這支隊伍的領導者,路易莎.丹特。」

  手無寸鐵的她輕聲道,「你可以跟我交涉。」

  騷動再次發生。

  但這一次,引起騷動的是粗聲粗氣的獸人戰士們,它們紛紛在咆哮般的語音中交頭接耳。

  純黑的獸人五官微動,它換了坐姿,肘部抵住膝蓋,身體前傾,似乎對這個萬馬齊喑的時刻鶴立雞群的女人很感興趣。

  「我只允諾了這個人,和那個索里諾的性命。」獸人用手腕上的鐵叉指了指麥基和泰爾斯,「不包括其他外來者,而你……」

  首領下方的三名獸人兩兩對視了一眼,露出牙齒,發出泰爾斯聽來像是寒風呼嘯的渾厚笑聲。

  「看,我的聖衛們都笑了。」首領轉向路易莎,面帶笑意。

  「荒漠外的人,已經墮落到讓無力的雌性來領導他們的地步了?」

  另一邊的老錘子和麥基發出低低的咒罵聲。

  面對獸人們的目光,路易莎平靜地吸了一口氣。

  「那你們大可以給我一把武器,再給我一個對手。」

  「我可以向你們證明——你的承諾和我的劍,究竟是何者比較無力。」

  那個舉著火把,裸著上身的大劍獸人呼哧地喘了口氣,拍了拍胸前的傷口,說了句什麼。

  首領回應了它一句,引來不少獸人的大笑。

  它轉過頭來。

  「你無須證明,英勇的戰士路易莎.丹特,我很清楚,世界上的許多雌性,都比雄性要可怕得多。」

  路易莎微微一頓。

  「而根據我忠誠的聖衛,『無阻的路撒那』說。」純黑的獸人慢慢道,「他承認你的實力,你給他的那一下簡直痛入骨髓。」

  路易莎瞥了一眼那個用大劍的獸人,發現對方向自己露出尖利的牙齒。

  首領饒有興趣地繼續道,「他還說,如果你是獸人,那他現在就要把你搶回家去,當作最珍愛的妻子,用血與劍護佑你,護佑你和他生下的強壯崽子,直到他的戰魂完成漠神的考驗,回歸先祖之地。」

  麥基低聲咒罵著。

  但路易莎只是冷笑一聲。

  「但我是人類。」

  首領點點頭。閃舞小說網

  「但你是人類,你不能成為我們的一員。」純黑的獸人向路撒那努了努下巴。

  「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把你吃掉。」

  吃掉。

  吃掉?

  泰爾斯心中一寒,不知為何想起了那只被自己吃掉的沙蠍。

  以及——血刺蜥。

  路易莎嘆了一口氣。

  「這算種族歧視。」

  首領似乎被逗樂了,它張開大口,發出一陣瘮人的笑聲。

  「這是正常情況嗎?」泰爾斯悄聲對身旁的迪恩說,「每個俘虜了人類的獸人都先跟他們開個玩笑,然後再熱起大鍋把他們煮了吃?」

  「不知道,畢竟。」迪恩嘴唇不動。

  「被獸人俘虜,還能活著回去講故事的人不多。」

  泰爾斯微微一凜。

  路易莎抬起頭。

  「那麼,是你們嗎?」

  女隊長無所畏懼地面對著虎視眈眈的獸人們,「幹掉那些沙盜的人。」

  「大規模地獵殺荒漠裡所有活物的人。」

  首領眯起了眼睛。

  「所以你們發現了。」

  它低沉的嗓音響起。

  「那些屍體。」

  迪恩微微蹙眉。

  路易莎點了點頭。

  「那些營地裡,其中有不少單個的硬點子,甚至大部落的流放者,但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女隊長環顧著周圍的幾十位獸人戰士,「我猜是你們,用數量、戰術和陣型,用近乎軍隊的部落勇者們,把他們生生宰掉的吧。」

  「就像今晚——為了這場突襲,你們甚至卸除了重甲,輕裝而來,只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迪恩在泰爾斯耳邊,低聲嘆了一口氣,「她在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堅強些……據說獸人們,尤其是大部落的人,他們敬重強者和戰士,看重榮譽。」

  獸人首領笑了,它舉起斷腕上的鐵叉,對著路易莎指了指,「很好,還要說什麼嗎?」

  路易莎深吸一口氣,點頭繼續道,「裂石部落,我知道你們。」

  首領一動不動。

  路易莎面對著首領和他的三位可怕的手下,怡然不懼地開口。

  「你們是荒漠裡,龍骸王座下有數的八大部落之一,在荒漠戰爭裡損失慘重,不得不逃遁到荒漠的深處。」

  「可是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冒險離開荒漠深處,到如此接近星辰人勢力的地方,發了瘋一樣四處截殺?」

  「這不符合荒漠裡的規矩!即便是你們!」

  首領又笑了。

  跟它的手下,特別是它的三名所謂「聖衛」比起來,這個獸人的笑容更多,更頻繁。

  也更讓人不安。

  「荒漠裡的規矩?」

  「很好,你可以活下來,女人。」獸人首領緩緩點頭,不顧用大劍的獸人——路撒那的咆哮抗議,「為了你的善戰和見識,至於是跟著我們回去還是……我們再來看看。」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必須證明他們的價值。」獸人首領轉過頭,放著黃光的眸子犀利地掃過俘虜,「而我之所以襲擊並俘虜你們,只想知道一件事。」

  雇傭兵們齊齊皺眉。

  「什麼事?」路易莎疑惑道。

  火光中,獸人首領的眼眸眯了起來。

  「十幾天前,我收到報告。」它踏下沙地,挺起兩人高的巨大身姿,「許許多多的人,無論荒骨人,獸人,沙盜,還是小部落,小團體,他們紛紛從北方,從東方逃難而來。」

  逃難?

  泰爾斯心中升起懷疑。

  這股疑惑同樣蔓延到俘虜之中,但眼前的境況讓他們無暇多想。

  獸人緩步走到俘虜隊伍的最左側,一步一步掠過每一個人。

  看著這個猙獰的家夥靠近,許多商人們嚇得瑟瑟發抖,泰爾斯發誓,他甚至聞到了若有若無的尿騷味。

  「我很疑惑,是什麼讓這些渣滓們,膽敢無視龍骸王座的威嚴,忘記漠神祭壇的可怕,不顧一切地逃進荒漠深處,逃進獸人和荒骨人的地盤,逃進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的自留地,逃進荒漠裡人盡皆知的危險禁區?」

  「而據這些逃難者所說。」純黑獸人走過湯姆丁的身邊,後者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發抖的毛毛蟲。

  「不久前,一股數以千計的精銳騎兵進入了荒漠。」

  泰爾斯身旁的迪恩屏住了呼吸。

  「數千人?」他低聲疑惑道。

  迪恩所不知道的是,泰爾斯的心跳,在那個瞬間漏了一拍。

  騎兵。

  騎兵?

  進入荒漠的騎兵。

  純黑的獸人走過路易莎的身邊,巨大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翹起嘴唇,「十幾天裡,他們幾乎占領了所有的綠洲據點,趕走了所有的原住民,殺戮掉那些不願離開的人。」

  跪地的雇傭兵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左右相顧。

  「是他們?不是你們?」

  路易莎驚呼出聲,「在荒漠裡展開掃蕩和獵殺的,是……那群騎兵?」

  那群騎兵。

  泰爾斯死死盯著眼前的沙地,表情僵硬。

  獸人轉過身。

  「跟你們一樣,我們一路上也遇到了無數的屍體和營地,比起你們的發現只多不少。」

  獸人走過老錘子和快繩身邊,聲音越來越冷。

  「不止如此。」

  「他們既毫不留情,又不計代價地,把路上見到的兩足生物宰殺殆盡——不管他們是沙盜、流放者、荒骨人、獸人抑或普通的走私商隊——清掃整個荒漠的北方外圍。」

  「都快把小半個荒漠變成無人區了。」

  宰殺殆盡。

  泰爾斯覺得背部滑下冷汗。

  「這沒有結束。」

  獸人走到了迪恩面前。

  純黑的獸人首領低下頭,有深意地瞥了迪恩一眼。

  「他們沒有走,而是就地維持住代價沉重的防線,日夜不息地運送補給,毫無節制地飲馬和補草,只為在荒漠裡呆多一天,停多一日。」

  迪恩眯起眼睛,「什麼?」

  「他們的遊騎四處出動,來回逡巡,見人就殺,見水就喝,見草就啃——整個荒漠北端都被他們攪得不得安寧。」

  四處出動。

  來回逡巡。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慢。

  獸人繼續前行,軟沙上的巨足踩出讓人心寒的摩擦。

  「我們捕獵,放牧,作為食物充饑,但即便最蠢的族人都知道,獲取所需之餘,要留下幼崽,不碰幼苗。」

  略有恐慌的泰爾斯感覺得到,獸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這樣來年我們還會有食物……但是這群人?」

  「無論是水源、牧草、柴火、營地……這些馬上的殺手們毫不憐惜地索取,毫無休止地消耗著荒漠裡所有的資源,既不打仗,也不占領,他們只是不成比例地浪費錢糧、人力,就為掃蕩這塊鳥不拉屎的荒地,留下寸草不生的沙子,清理過的營地連商隊都無法再停留!」

  獸人走過了迪恩,最終停在最邊上的泰爾斯,停在最年幼的人類身旁。

  泰爾斯依舊抱著頭,他的餘光看見了獸人壯實的小腿,感覺到它在自己的頭頂發聲。

  糟糕。

  這就意味著……

  「根據我的經驗,這些狡猾的人類舉止異常,則必有所圖。」

  「一如他們以往所為。」

  「但既然他們行動了,那我們也要做出自己的行動。」獸人首領眯起眼睛,看著俘虜們,「這就是我們北上的理由。」

  「是我決定帶領著成批部落勇者,在大漠裡遠赴東方與北方的原因。」

  它咬著猙獰的牙齒,「所以,外來者們。」

  「一個月來,你們是唯一從刃牙沙丘的方向過來的人,唯一跟那群發狂的騎兵同一個方向,同一個地方出發的人。」

  「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他們意圖的人。」

  跪在地上的俘虜們表情各異。

  沙地上,成排的獸人戰士們冷酷地站在周圍,看向每一個或發抖,或疑惑的人類俘虜。

  三名聖衛表情不變,等待著他們首領的下一句話。

  終於,純黑的獸人緩緩伸出手,舉起手腕上的鐵叉,語氣發寒。

  「而你們會告訴我。」

  「為什麼。」

  它吐出一個讓所有人皺眉的名詞。

  「星辰王國。」

  「為什麼要這麼做?」

  雇傭兵們面面相覷,就連商人們也驚疑不定。

  「為什麼他們派出了這麼多軍隊深入荒漠?」

  「為什麼他們要把這裡的每一層黃沙都掀開?」

  「為什麼即使耗費錢糧,付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在寒意侵襲下,泰爾斯驚魂未定地感覺到脖頸一涼!

  一只冰冷的鐵叉,按在了王子的脖子上。

  在雇傭兵們的驚呼中,泰爾斯被鐵叉的力度強迫著抬起頭,看向獸人首領那明黃色的雙眸。

  泰爾斯愣愣地跟它對視著,看著對方臉上的傷疤和非人的面龐,餘光瞥見他毛皮下方的鎧甲,看著上面的淡淡血跡和磨痕,只覺得身子發麻。

  跟他對戰過的其他獸人不一樣。

  那雙眼睛冷靜而沉著。

  仿佛藏著許多秘密。

  「有人。」獸人抬起眼神,看向其他人,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仍舊用鐵叉勾著泰爾斯的下巴。

  「能告訴我嗎?」

  沒有回應。

  沙地裡只有寒風呼嘯。

  以及火焰劈啪。

  但此時此刻,只有泰爾斯知道。

  這個純黑獸人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真相……

  那個讓荒漠動蕩不安的秘密……

  正在它的鐵叉下,微微顫栗。

  怎麼辦?

  泰爾斯死命地想著。

  就在此時。

  「夠了。」

  「名揚大漠的坎達爾.怒山,沒必要為難一個人類索里諾。」

  這是一道溫和而老成的男聲。

  正如他救起泰爾斯的那一天。

  話音落下,獸人們小小地議論起來,似乎為某個名字而略略騷動。

  緊張到幾乎窒息的泰爾斯感覺到脖頸微微一顫。

  終於,頸部一鬆,鐵叉離開了他的動脈。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重新開始呼吸,急急思考著眼前的困境該如何是好。

  純黑的獸人轉過身,它的目光讓所有的獸人都安靜下來。

  「誰。」它慢慢地走到泰爾斯身邊,走到那個發言者的身旁,盯著這個光頭的人類,「對我說話的人……是誰?」

  發言者抬起頭,放下雙臂,站起身來,仰頭看著它。

  「我是迪恩,算是……路易莎的副手。」

  下一秒,獸人的鐵叉就逼上了迪恩的脖頸。

  路易莎小小地驚呼。

  但光頭雇傭兵一動不動,只是任由對方打量自己。

  獸人首領低下頭,注視了他很久。

  「人類,剛剛的戰鬥裡,我對你印象深刻。」

  「你有身手,也有智慧。」

  獸人首領眯起眼眸,「你知道我是誰?」

  俘虜點了點頭,面色淡然。

  「我知道。」

  「我認得你的手臂,認得你的膚色。」

  迪恩目不轉睛地與獸人對視。

  「你不是純種的灰雜……純種的荒漠獸人,你有冰川獸人的血統,所以你的膚色跟他們不一樣。」

  該死的冰雜種,迪恩默默地道。

  泰爾斯看向對方的皮膚,看著那漆黑的色澤,心下了然。

  獸人首領的眼裡出現了驚異。

  迪恩輕聲嘆氣。

  「你是坎達爾.怒山。」

  「以一介流放者之身崛起,馳騁荒漠二十年的『異血者』。」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1 01:36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2章 成年禮

  那個瞬間,人類俘虜們一片嘩然!

  唯有泰爾斯心生疑惑。

  似乎,這個獸人……很有名?

  騷動持續了好一陣,直到有獸人們不耐煩地「教訓」起俘虜們。

  幾秒鐘後。

  「我這麼有名?」獸人首領低聲道,額頭上的傷疤微微折起。

  迪恩冷笑一聲。

  「星辰人,確切地說,是崖地領的風徑堡伯爵,霍奇.達斯坦,他懸賞『異血者』的頭,如果我沒記錯,一千五百五十六個托蒙德金幣再附贈一個勳爵莊園,以及迎娶一位達斯坦家族貴女的榮耀。」

  「就為了十年前的荒漠戰爭裡,達斯坦伯爵那遭你突襲而埋骨異鄉的家族長子兼繼承人。」

  純黑的獸人——坎達爾.怒山低低地咆哮了一聲,伸手按住身後想要上前的一名聖衛,那個藍臉的狼牙棒。

  獸人坎達爾粗粗地喘了兩口氣,打量著迪恩的目光不一樣了。

  「可是沒人拿到過這份懸賞。」它淡淡道。

  「不,沒人。」迪恩嘆息道,「因為你活蹦亂跳,手腳完好——」

  迪恩瞥了一眼對方的手腕,以及連在上面的猙獰鐵叉,「我是說,大部分手腳完好地出現在了這裡。」

  坎達爾彎起嘴唇,以人類的標準而言更顯凶惡。

  「不止如此,你還加入了裂石部落。」迪恩瞥了一樣三位因他認出了對方而蠢蠢欲動的特殊獸人。

  「你還有自己的聖衛,甚至有權以裂石部落的榮譽發聲。」

  藍臉的獸人低嘯一聲,就要上前,卻被身旁背著黑弓的白唇獸人死死攔住。

  「所以,你成了它們的戰酋?或者乾脆是整個裂石部落的聖酋?」

  迪恩擠出一個笑容。

  「我們該稱呼你什麼?坎達爾戰酋?」

  「還是異血之王?」

  坎達爾笑了。

  它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鐵叉,讓迪恩得以舒緩他的脖頸。

  「異血之王?」

  「不,我不是。」

  坎達爾轉頭望向所有人,不論是俘虜還是戰士,輕聲道,「唯有同時讓八大部落臣服的那個人,才有資格登上龍骸王座,統一獸人諸部甚至荒骨人,成為名副其實的荒漠之王。」

  「我不過是個戰酋,還不是王。」

  獸人戰酋輕哼一聲,語帶深意,「暫時不是。」

  就在此時,俘虜裡的荒骨人麥基狠狠地呸了一聲。

  「哼,做夢。」麥基跪在地上,看向坎達爾,冷冷地道,「大荒漠裡沒有王,過去沒有,現在沒有。」

  「未來更不會有。」

  老錘子想要給他打眼色。

  但荒骨人顯然並不在乎這些。

  「荒漠從來不需要王,不需要統一,它唾棄並詛咒每一個像你這樣的無妄狂人。」

  坎達爾轉過身來,走向麥基,看著他臉上的特殊戰紋,表情一動。

  「你是荒骨人。」

  「卻跟外來者混在一起?」

  麥基冷眼看著他。

  獸人戰酋冷哼道,「你站錯隊了,我的盧瑪。」

  麥基眼神一變,他站起身來。

  「我不是你的盧瑪!」

  他咬牙切齒地道,「還有,六百年前,你們也是外來者,灰雜種們!」

  裂石部落的獸人們不是語言專家,但他們顯然聽懂了「灰雜種」。

  麥基身後的押送者不留情地給了他一拳,然後一腳踹出,把荒骨人重重踹倒!

  荒骨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施暴者還嫌不夠,正要上前繼續。

  「嘿,夠了!」

  路易莎怒吼道,「這沒有必要!」

  看著在地上蜷縮著的麥基,坎達爾只是搖了搖頭,攔住了施暴者。

  「所以謠言是真的。」迪恩及時地開口,引開戰酋的注意,「你,坎達爾.怒山,一個野心勃勃的外來種,想要統一散沙般的荒漠。」

  裂石部落的戰酋咧開嘴角,露出尖利的牙齒。

  「難怪。」迪恩咋舌點頭。

  「西荒領,英魂堡的博茲多夫家族。」光頭雇傭兵嘆息道,「難怪在荒漠戰爭後,星辰大名鼎鼎的黑獅家族會把你列為最高威脅,更甚於遁逃大漠深處的部落們,無休無止地追捕了你六七年。」

  「跟其他把你當做小小沙盜的人比起來,他們深知你的威脅——消失幾年就變成了大戰酋,你確實值這個價。」

  坎達爾輕哼一聲。

  「而不論是血色之年還是荒漠戰爭——你都跟星辰王國仇深似海,這就是你冒險來尋找真相的原因,只要是讓星辰不痛快的事情,你都願意去做。」

  「是麼?」

  泰爾斯皺起眉頭,這個獸人是,是星辰王國的……死敵?

  坎達爾呼出一口氣。

  它看著迪恩,語氣裡有著欣賞,「你很不錯,迪恩——我記住你了。」

  迪恩微微嘆息。

  「聽著,受人尊敬的異血者,坎達爾戰酋。」

  「我知道你跟星辰的恩怨,理解你對星辰的仇恨。」

  「但你的對手是星辰,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類貴族,和他們橫掃荒漠的無匹大軍。」他搖搖頭,「而我們?」

  「我們只不過是冒著封鎖令,偷偷跑出來賺取利潤的商隊,是深受他們排擠和壓迫的存在。」

  迪恩面色晦暗地道,「你要的答案?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也不會讓我們知道。」

  坎達爾望著迪恩的眼睛,目光停留了許久。

  「對,你們不知道。」獸人抿起凶惡的嘴唇,淡淡道,「而根據我的經驗,想讓你們『知道』的話,你們需要動力。」

  迪恩蹙眉,「動力?」

  只見坎達爾轉過身,冷冷地掃視著俘虜們。

  「如果你們不『知道』。」它咬咬牙齒,表情奇特,「那你們對我而言就沒有價值。」

  商隊裡的人們重新開始發抖。

  「但你們還奪走了我四個部落勇者的戰魂,重傷了兩人……」

  坎達爾淡淡地道,「我的戰士們很不滿意。」

  雇傭兵們齊齊蹙眉。

  獸人們冷冷的目光再次掃向他們。

  就在此時,一個瑟瑟發抖的聲音微微響起,「是他們……尊貴的戰酋。」

  「是那些人拿走了您尊貴戰士的戰魂……跟我們無關……」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一邊,商隊的主人,湯姆丁正一臉哭喪樣,瑟縮著舉起手臂,指向站起來的路易莎。

  快繩難以置信地張開嘴,「你……」

  坎達爾笑了。

  「那有什麼要緊。」

  「除了那個荒骨人之外,你們所有人的命運,都會按照我們的規矩。」戰酋冷冷地道,「在漠神和祖先的見證下,由一場重要的決鬥決定。」

  湯姆丁重新縮回地上。

  商人們一片哀嚎。

  「嘿!」麥基不忿地抗議道,「把我算進去!你這個雜種!」

  身後的獸人重新把他按到沙子裡。

  路易莎呼出一口氣,「所以,還是要用劍來解決問題?很好,老規矩,給我一把劍,和一個對手。」

  「我來解決問題。」

  坎達爾看著挺立寒風中的路易莎,微微點頭,然後卻輕輕搖頭。

  「不。」

  「決鬥的人選。」獸人首領嗓音低沉,「由我來決定。」

  它重新邁步。

  「而我會選擇一場最必要、最迫切的決鬥,來決定你們的命運。」

  泰爾斯心中一寒——坎達爾再次走向了自己。

  走向了少年。

  什麼?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路易莎臉色一緊,「他只是個孩子!」

  迪恩皺起眉頭,「離他遠點,至少找個旗鼓相當的吧。」

  泰爾斯皺眉望著獸人戰酋。

  純黑的獸人走到泰爾斯身前,看著他們的反應,反而彎起了嘴唇,「但你們必須承認,這個索里諾很出色。」

  說話間,坎達爾彎腰俯身,厚厚的左掌撫上泰爾斯的右肩,用力地晃了晃!

  對方的大力之下,泰爾斯一陣暈頭轉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顛倒了。

  「剛剛的戰鬥,他可是讓我眼前一亮。」

  「沒有其他人的實力,體型也小,甚至不習慣沙漠裡的移動。」

  在迪恩和路易莎的抗議聲中,坎達爾好容易放開泰爾斯的肩膀,經歷了天旋地轉的後者只覺得一陣反胃。

  「但你打得很棒,索里諾,你的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地克制住我們的體型和力量,你的應對比其他人更好。」

  當然。

  那是專門對付獸人的劍術。

  泰爾斯暗地嘆息,心中焦急。

  獸人瞪著特別的眼神,看向它的身後。

  泰爾斯順著它的目光,心中一凜,那個藍臉的獸人扶著它的狼牙棒,看著泰爾斯,死死磨著牙齒。

  坎達爾戰酋的話音一變。

  「說來諷刺,突襲的時候,我們分配了目標——我的聖衛,杜拉曼命令他的盧瑪,命令他的弟弟多魯去幹掉你,因為你看上去最弱,杜拉曼以為這是在保護年輕氣盛、經驗不足的多魯。」

  泰爾斯略有恐慌,微微一顫。

  年輕氣盛的多魯?

  他想起了初次遇見的那個獸人,想起自己用匕首在它脖子上開了個洞的瞬間,以及它後來的狂意大發。

  所以說……

  那是……

  「可惜啊。」獸人戰酋冷笑一聲,「杜拉曼的僥幸和取巧,最終給多魯帶來了不幸,杜拉曼一母同胞的盧瑪——成年不久的多魯,死在了你的手裡,索里諾。」

  坎達爾指了指藍臉獸人。

  「希望我的聖衛能吸取教訓。」

  它搖搖頭,「漠神無赦。」

  藍臉獸人——杜拉曼再也抑製不住胸中的怒氣,它對著泰爾斯咆哮起來,「啊啊啊啊!弗拉卡!」

  迪恩的聲音不滿地響起。

  「不,是我!」

  光頭雇傭兵拍著胸口,指著杜拉曼,大聲向戰酋抗議著,「告訴他,是我殺死了那個獸人!殺死了他的多瑪!不是懷亞!」

  「讓他來找我!」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們,發現路易莎和老錘子也是一臉驚恐。

  唯有麥基,這個土生土長的荒骨人在地上掙紮著咒罵。

  糟糕……

  「不,聰明的迪恩,杜拉曼跟我說了,他看得很清楚。」坎達爾圍著泰爾斯走了一圈,寒聲道,「你只是那個最後砍下多魯頭顱的人,而真正給他脖頸上的動脈致命一擊的,讓他力竭倒下的人,是這個索里諾。」

  它指了指呆呆的泰爾斯。

  「是你,索里諾,是你帶走了多魯的戰魂。」

  它看著少年,微微搖頭,「你才是杜拉曼的弗拉卡。」

  泰爾斯微微一動。

  我殺了杜拉曼的弟弟,所以我是杜拉曼的弗拉卡。

  所以,弗拉卡的意思就是……

  他臉色一白。

  只見坎達爾舉起完好的左手,向著遠處的杜拉曼招了招,說了句泰爾斯聽不懂的話。

  「咚!」

  藍臉杜拉曼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地,它拖著沉重的兵器,面色凶狠地盯著泰爾斯,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

  走向面無人色的泰爾斯。

  坎達爾慢悠悠地道。

  「為此,我的聖衛已經提醒我很多次了。」

  「杜拉曼有權跟這個索里諾決鬥,以取回他盧瑪的戰魂。」

  「有權……復仇。」

  坎達爾拍了拍泰爾斯的肩膀,力度之大,讓他險些摔倒。

  但泰爾斯已經無暇估顧及這個了。

  看著杜拉曼雄壯的體魄,看著他嚇人的武器,泰爾斯倒吸一口涼氣。

  搞什麼?

  「你承諾過的!」路易莎咬牙道,「他可以活命。」

  坎達爾拍拍自己的肩膀,眼神凜冽,「對,我承諾過……他免於混戰中的死亡……但我沒說過,他可以拒絕他人的決鬥,免於正當的復仇。」

  「而他的決鬥,將決定你們其餘人的性命。」

  泰爾斯的呼吸凍住了。

  俘虜們的表情一片灰暗。

  「草你娘!」老錘子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卑鄙的灰雜種!」

  但他的抗議很快被獸人們粗暴地壓下——用拳頭。

  坎達爾大笑出聲,「現在,動力夠了沒有?是否有人願意告訴我……」

  它在所有雇傭兵們難看的眼神前翹起嘴角,「星辰王國蹊蹺出兵的原因?」

  「不!」

  路易莎激烈地抗議起來,但她的肩膀被身後的押送者牢牢按住。

  「這不公平,他是人類,我們都是人類,你不能用獸人的規矩……」

  坎達爾猛地轉過身來,聲若洪雷。

  「別忘了!」

  「你們是失敗者,我們是勝利者,英勇的路易莎。」漆黑的戰酋本身就已經很凶狠,但此刻的表情卻更加凶惡,堵住了路易莎的話。

  「而我覺得這很公平。」

  獸人們開始低低地咆哮起來,看來眼前的情景讓它們很是興奮。

  出乎意料的是,泰爾斯卻猛地抬起頭。

  「等等,如果我贏了決鬥……」

  戰酋緩緩回過頭來,明黃色的眸子裡透露出精明。

  讓泰爾斯的話微微一頓。

  「如果你贏了決鬥,那首先,杜拉曼和你的恩怨就了結了……其次,你贏了決鬥,按照我的承諾,你們也就自由了,可以走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盯著杜拉曼恨意滿盈的臉,心中一動,面對這個對手,如果用專門的北地軍用劍術……

  再加上突如其來的獄河之罪,甚至可以用尼寇萊的命運之折……

  也許有機會。

  可他的希望破滅了。

  只聽坎達爾話鋒一轉,「但是,決鬥還沒有結束。」

  泰爾斯生生一愣。

  「作為三聖衛之一,杜拉曼曾經和亞庫、路撒那他們交掌盟誓,對我效忠,他們彼此不是盧瑪,卻更勝盧瑪。」

  戰酋表情微妙地指了指另外兩位聖衛,背著黑弓一語不發的亞庫,以及扛著大劍獰笑的路撒那。

  「所以,一旦你贏了,亞庫還有路撒那,他們都有權為了盧瑪的失敗而挑戰你,繼續這場決鬥。」

  「挑戰他們的新弗拉卡。」

  還在思考勝負的泰爾斯愣了一秒。

  等等。

  新弗拉卡?

  「什麼?」

  呆滯的少年瞪大眼睛,伸出兩只手指,「贏了一個,附贈兩個?」

  泰爾斯轉向坎達爾,只覺得戰酋此刻的表情頗有些得意,眼神裡偶然流露一絲狡黠。

  坎達爾冷笑一聲。

  「萬一……萬一你把他們都贏了。」高大的獸人戰酋搖搖頭,滿布惋惜,「哦,你擊敗了裂石部落戰酋的三名聖衛,這是榮耀的事跡,你會獲得荒漠裡所有獸人的尊敬。」

  泰爾斯的嘴角微微抽搐。

  「謝謝,然後?」

  坎達爾眯起眼睛。

  「然後,既然你擊敗了所有三名我視為手足,視作羽翼的聖衛。」

  「那你就成為了我,成為坎達爾.怒山的弗拉卡。」

  泰爾斯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沃德法克?

  戰酋慵懶地道,它指了指泰爾斯,又指了指自己,示威也似地甩了甩身上的名貴毛皮,「就是我和你的決鬥了……」

  附贈的還不止兩個?

  泰爾斯的表情仿佛被凍住了,半晌不動,唯有一對眼睛,在驚愕中快快地眨了兩下。

  它是……它是故意的,對不對?

  「所以這是場你絕對不會輸的決鬥……狗屁的規矩……草你娘!」路易莎怒火難遏地想要衝上來,卻被身後的獸人死死壓製住。

  「媽的。」老錘子對著身邊嚇呆了的快繩咬牙道,「它就是要我們看著這場不公平的決鬥……讓我們慢慢崩潰、絕望……」

  坎達爾沒有理會她,它冷哼一聲,轉過身,看向難以置信的俘虜們,「現在,有人願意告訴我,星辰王國究竟……」

  就在此時,迪恩沉著的聲音傳來。

  「別忘了,他只是個索里諾!」

  「按照獸人的習俗,你們無權把未成年的幼崽納入挑戰!」

  坎達爾微微一頓。

  它的臉上出現了深思的表情。

  「對呢,你只是個索里諾。」

  「索里諾必須在成年禮上,在擊敗了某個受認可的對手之後。」坎達爾看著泰爾斯,臉上現出為難,「才算變為成人,成為可以決鬥的戰士。」

  「在此之前,你豁免決鬥。」

  路易莎鬆了一口氣,掙紮小了下來。

  泰爾斯也鬆了一口氣,向迪恩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幸好……

  但下一刻,坎達爾戰酋的臉色就一變!

  「很好!」

  坎達爾大步走到泰爾斯身前,一把將他拉起!

  獸人興高采烈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讓暈暈乎乎的泰爾斯一陣搖晃不穩。

  「索里諾,你的名字?」

  啊?

  泰爾斯雙眼發暈地看著自說自話的坎達爾——獸人的大力拍擊實在是威力驚人,他發誓,如果獸人每次買賣東西時都跟商人們這麼「友好地」來一下,那世上大概就沒有獸人做不成的生意了。

  還沒回過神來的泰爾斯愣了一下。

  「我的名字……」

  但坎達爾豪邁地大手一揮!

  「那不重要了,索里諾!我莊重地告訴你,就在今天,在剛剛的一場戰鬥裡,你擊敗了裂石部落受人認可的勇者——多魯!」

  啊?

  泰爾斯愣愣地張開嘴巴。

  只見獸人戰酋面帶喜色,聲音拔高。

  「擊敗多魯的那一刻,按照獸人的習俗,你就不再是一個索里諾了!」

  在巨大的體型差距下,它滑稽地彎著腰,左掌和右腕有力地拍打著小小人類的雙肩,嗓音渾厚,「恭喜你……」

  「你成年了!」

  那個瞬間,路易莎和迪恩盡皆面如土色,麥基的咒罵越來越急,老錘子無聲地低頭輕嘆。

  坎達爾用它的語言向周圍的獸人宣布了什麼。

  獸人們全部低聲咆哮起來,拳擊胸口,連恨泰爾斯入骨的杜拉曼也不例外。

  它轉向泰爾斯,但目光卻有意地掃視著周圍的俘虜們,「作為成年禮的見證者,我,裂石部落的大戰酋,光榮地賦予你新的名字————賽卡,殺手!殺死成年禮對手的人!」

  賽——賽卡?

  殺手?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泰爾斯倒吸一口涼氣。

  「現在,剛成年的賽卡。」在人類的驚訝恐懼,以及獸人們的興奮拍胸前,坎達爾臉色一寒,把他的頭轉向猙獰的藍臉獸人,「你必須接受杜拉曼的決鬥。」

  「拯救你的同族。」

  王子深吸一口氣,想要努力理解目前的情況。

  「賽卡——弗拉卡!」杜拉曼低吼一聲,狼牙棒在地上重重地頓了頓。

  剛成年的賽卡,哦不,是泰爾斯,他愣愣地把視線從藍臉獸人身上收回,然後逐一打量起其餘的對手——如果他能贏的話——白唇黑弓的亞庫,大劍的路撒那。

  以及最後的,表情詭異的裂石部落大戰酋,異血者,坎達爾.怒山。

  他突然覺得,獸人,特別是眼前的這個所謂戰酋,也能如此可惡和卑鄙。

  它們都冷冷地看著自己。

  感受著獸人戰酋壓在雙肩上的重量,泰爾斯艱難地維持著平衡,痛苦地吐出一口氣。

  「那麼……」

  坎達爾.怒山彎起嘴角,露出一個難辨的笑容,臉上卻失去了一切溫度。

  它磨著牙齒,按著泰爾斯,冷冷地注視著眼前所有的俘虜。

  「在決鬥開始之前,在你們的命運被決定之前……刃牙沙丘的外來者們。」

  「有沒有人想告訴我……星辰王國出兵荒漠,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1 01:44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3章 旗幟

  「很好,如果沒人知道。」

  在商人們的集體沉默和雇傭兵的罵聲中,坎達爾帶著冷漠的表情環顧四周。

  「那就讓決鬥盡早開始吧。」

  泰爾斯內心一緊。

  糟糕。

  他握緊了拳頭,目光牢牢停在遠處的藍臉獸人杜拉曼身上。

  如果情況到了最糟……

  如果決鬥無法避免……

  那我要如何求生?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進入地獄感官的狀態中,觀察起敵人的情況,但耳膜外突然傳來「砰」地一聲,嚇了他一跳。

  泰爾斯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這是獸人們在遠處搜刮商隊的貨物。

  荒石地上,他與隕星者和亡號鴉的較量讓獄河之罪進步明顯,連帶著地獄感官也加強了不少。

  可也正因如此,泰爾斯才吃到了教訓,地獄感官能帶來超越尋常的感知力,但有些時候,過於靈敏的感知卻不一定是好事。

  當平時隔絕在知覺之外的無數信息,被地獄感官一股腦地灌輸進他的大腦中時,泰爾斯只有一片混亂,簡直分不清東西南北,例如剛剛的混戰——地獄感官裡,二十米外的獸人磨牙聲聽著震耳欲聾,像是大隊行軍,經常同一米外的刀斧聲混淆,遠處的敵人動作清晰,如在眼前,讓泰爾斯下意識地舉手抵擋,反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威脅。

  變得耳聰目明看似人人羨慕,但真正的當事人實則有苦說不出,稍大一些的響動和稍亮的光芒都會讓泰爾斯難以忍受,反應過度,知覺偏差。

  他需要時間,需要練習,來重新適應新的狀態。

  想到這裡,泰爾斯暗自搖了搖頭,前世的朦朧記憶裡,那些脫胎換骨、通脈開竅,卻能直接跳過適應階段,借著升級後的新力量大發神威的前輩們,大概生來就是超人吧。

  他竭力把稍有失控的地獄感官集中在決鬥的對手身上,卻不由得皺起眉頭。

  地獄感官中,獸人們在視野裡映襯出的波動不像人類那樣發散,而是凝實厚重。

  至少在杜拉曼的體內,泰爾斯找不到任何與終結之力相近的光芒跡象,但少年看著它全身筋骨肌肉的波動,聽著對方沉重的呼吸,有力的心跳,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

  但泰爾斯毫不懷疑,這個所謂的聖衛,藍臉獸人僅僅是舉手投足間的一擊,就能發揮出大部分超階戰士在終結之力的加成下也達不到的威力。

  不。

  他默默下了結論,就憑現在的自己,還在新力量裡摸索適應的自己……

  沒有機會。

  更不用說……

  泰爾斯頭疼地瞥了一眼另外兩名聖衛。

  「如果他輸了。」獸人戰酋坎達爾緊緊盯著泰爾斯,目放寒光,「你們就沒必要活著了……顯然,漠神不喜歡你們。」

  這話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這個時候,一股異樣感爬上泰爾斯的心頭。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不對。

  王子默默地對自己道,從剛剛開始,哪裡有些不太對。

  究竟是哪裡?

  哪裡不對?

  他轉過目光,望向四周。

  就在此時,一個畏畏縮縮的男性嗓音在人群裡響了起來。

  「我……我知道……」

  俘虜們紛紛皺眉。

  一只顫巍巍的手舉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星辰人們為什麼出兵……偉大的戰酋……」

  泰爾斯小小地吃了一驚。

  坎達爾輕輕轉過頭。

  「看,我就知道。」坎達爾露出輕蔑的笑容,邁著大步向著另一邊走去,「作為人類,你們都很懶,而你們需要的,只是一點點動力。」

  迪恩和路易莎蹙起眉頭。

  「搞什麼?」

  迪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知道什麼?」

  一個蜷縮在地上的禿頂男人吃力地捧著自己的肚腩,直起腰來,顧不上身上的塵土,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如果我告訴你了,偉大的戰酋,你會讓我活命嗎?」

  坎達爾停下了腳步,冷冷地低下頭,直視商隊的主人——賽普.湯姆丁。

  「取決於你告訴我的事情。」

  泰爾斯瞪著眼睛,忍著心中的異樣感,猜估著湯姆丁要說些什麼。

  難道說……

  獸人杜拉曼怒吼了一聲,似乎很不滿意決鬥被拖延。

  跪在地上的湯姆丁打了個寒顫,但他的話到底讓泰爾斯不至於立刻遭逢厄運。

  「他們……十幾天前,在刃牙營地裡,我和我的表弟閑聊,他是西部前線的常備軍,在威廉姆斯手下,就是那個……」

  坎達爾眼神一冷。

  「我知道威廉姆斯是誰,說重點。」

  所有俘虜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的對話,心下忐忑。

  獸人的眼睛似乎有某種神秘力量,讓湯姆丁抖得更厲害了。

  商人的語速不斷加快,結巴程度卻也更甚,「我表弟,他,他告,告訴我,大人物們很快要,要,要封鎖邊境,所以我才想著,想著拉商隊出來走私,賺些小錢……」

  坎達爾猛地伸出僅剩的左手!

  它死死拽著湯姆丁的頸部項鏈,把快嚇癱了的商人從地上拉起來,拖得雙腿離地,血盆大口貼著他的臉龐怒吼道。

  「重點!」

  湯姆丁剛剛出口的慘叫,被這聲怒吼嚇回了嘴裡。

  看著對方猙獰的獸人面貌,湯姆丁就像是只面對毒蛇的田鼠,無路逃竄。

  幾秒後,商人抖著牙齒,白著臉龐道。

  「威——威——威廉姆斯男爵在房裡跟幾個當官的貴族說過,被我表弟聽見了……大人物們進荒漠裡,好像是要追捕某個人……」

  聽到這裡,泰爾斯的呼吸突然一頓!

  他面色如常,忍著不去看迪恩和路易莎的眼神。

  這個湯姆丁,究竟知道些什麼?

  真糟糕。

  既要面對決鬥的威脅……

  又要思考脫身的主意……

  還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泰爾斯咬緊牙關,今天是倒黴日嗎?

  他微微蹙眉,難以控製的地獄感官反饋給他兩個人的心跳,商隊主人幾乎要被嚇破了膽子,坎達爾看似凶惡,可他的心跳依舊平緩——儘管泰爾斯不知道這是不是獸人獨有的特性。

  遠處,獸人們搜刮戰利品的聲音相繼傳來,動作粗魯,雜音不斷,擾得他心煩意亂。

  那種異樣感還在。

  不對。

  哪裡不對!

  少年的眉頭越蹙越緊。

  地獄感官中,營地裡的獸人們很吵,粗魯的低語和粗獷的動作似乎近在耳邊。

  他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明顯。

  「追捕某個人?」坎達爾若有所思,手上微微一鬆。

  「誰?」

  湯姆丁猛地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讓坎達爾重新收緊了手上的力度。

  它收起嘴角,「似乎你需要多一些動力?」

  湯姆丁尖叫著,「不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他帶著哭腔,聲涕俱下,「我發誓,我以祖先的貴族榮譽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要追捕的是誰!」

  迪恩和路易莎雙雙嘆息。

  被揍倒在地上的麥基則不屑地冷笑一聲。

  坎達爾盯了湯姆丁很久。

  幾秒後,獸人戰酋嫌惡地對方看著流到自己手上的鼻涕和眼淚,這才手下一鬆。

  湯姆丁撲通一聲落回到地上。

  商隊的主人鬆了一口氣,啜泣著拍打自己的胸口。

  「但是,但是他們既然像您說的那樣可惡,對荒漠裡的活物一個不留,那他們一定恨透了那個人,就像他們恨透了您……」

  正在甩著手的坎達爾低下頭。

  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的湯姆丁抖著舉起雙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但坎達爾沒有理會他的不敬,「你說,星辰王國踏遍了荒漠外圍,就是為了追捕某個人?」

  「這都是我表弟聽見的……」

  坎達爾冷哼一聲,「究竟是什麼人?值得整個王國的西部前線大動干戈……殺得鮮血淋漓,屍橫遍野也不罷休?」

  那個瞬間,泰爾斯生生一震!

  原來如此!

  少年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種異樣感從何而來了!

  王子的胸膛起伏著,眼神急變。

  所以這就是謎底。

  也是他們在這群殘酷而狡猾的獸人手裡活命的唯一生機!

  坎達爾和湯姆丁的問答還在繼續,但王子已經沒有心再聽下去了。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另一邊,泰爾斯心情一振,嘴唇微動。

  「迪恩。」少年偏著頭,悄聲對身邊的俘虜道,「獸人,它們在搜刮你們的貨物。」

  「當然,它們很喜歡人類的戰利品。」

  迪恩有些擔心,也有些猶豫,他的餘光瞥著審問湯姆丁的坎達爾,「聽著,懷亞,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我們的,所以你……」

  泰爾斯搖了搖頭。

  「不,迪恩,聽我說,它們雖然在搜刮,但卻對值錢的東西棄如敝履,反而在急急地搜掠食物、飲水乃至藥物。」

  迪恩眉心一動。

  「什麼?」

  光頭雇傭兵奇怪道,「你怎麼知道的?」

  聽著耳邊傳來的動靜,泰爾斯微微一頓,「我聽……我走在最後看見的,它們找的都是必要的補給。」

  尋找補給……

  迪恩若有所思。

  另一邊,湯姆丁又被獸人嚇哭了一次。

  「迪恩。」泰爾斯繼續輕聲道,「我們剛剛拿起武器反抗的,最多十幾個人,而據那個戰酋所說,它們只損失了幾個人對吧……」

  迪恩撇了撇嘴唇,「怎麼?」

  「可是它們……它們將近幾十上百人,卻幾乎有一半帶傷。」泰爾斯向著成排的獸人們努了努嘴,「包括那個戰酋本人,他的甲胄上也有幹涸的血跡和新的磨損。」

  迪恩的目光凝固在半空中。

  「路易莎說,為了隱蔽和突襲,它們特地卸甲輕裝進攻,但如果,如果它們不是刻意輕甲……而是被迫呢?」

  光頭雇傭兵精神一振,「你的意思……」

  「它們的狀態,沒有自己說得那麼好,迪恩。」泰爾斯眼裡燒起名為希望的火焰,「它們不久前經歷了一場戰鬥,輕裝疾行,缺衣少食……」

  「它們正在……逃命。」

  那個瞬間,兩人之間的氣氛不一樣了。

  漆黑的夜色仿佛明亮了許多。

  迪恩沉默了好一陣。

  「那也就是說……」

  泰爾斯點點頭,「我們只需要想辦法把它們的……」

  他沒有說完。

  因為就在下一刻——

  「砰——」

  落雷般的巨響突如其來,震得所有人原地一晃!

  無論獸人還是人類,無論商人還是傭兵,無論戰酋還是王子,在這一刻都驚惶地回頭,轉向巨響傳來的方向。

  只見濃重的夜裡,不遠處的一個營地正燃燒著可怕的熊熊大火,火勢之高,甚至延燒上半空,足足十幾米!

  火光照亮四方的沙丘,在夜空中無比顯眼。

  泰爾斯和迪恩呆呆地看著遠處的這方火焰,面面相覷。

  「坎達爾……」聖衛之一的亞庫驚愕地看著著火的營地,猛地摘下他的黑弓,著急地對戰酋說著什麼。

  「胡拉——」坎達爾戰酋吼了它一句,但它還是轉過頭,揮動手臂。

  亞庫點點頭,帶領著十幾個獸人戰士去查看。

  它回過頭,一把抓起同樣嚇得面無人色的湯姆丁,指著火焰暴怒道,「怎麼回事!」

  「我我我……」

  湯姆丁死命地擺動著雙手,竭力表現自己的無辜與合作。

  「刃牙沙丘裡,軍隊這幾天調動頻繁,而且規模很大,忙前忙後,管理有些鬆。」商人哭喪著臉色,「所以我就趁機……運了些軍用品……比如一丁丁點永世煉油,您的手下,可能是在搶——我是說——在翻找的時候不小心……」

  「一丁丁點?」看著沙子上的火勢,趴在地上的麥基諷刺地重複了一句。

  坎達爾看了看火焰,又看了看湯姆丁,表情憤怒,臉頰抽搐,上下兩排牙齒簡直要咬碎彼此。

  「您可能不太了解永世油的特性,它們的數量也可能不止『一丁丁點』……」

  湯姆丁看著那方大火,一時忘記了獸人的可怕,心痛地道,「所以,如果要撲滅的話,應該要用很多很多很多沙子……」

  坎達爾怒嚎著,一把扔下倒黴的湯姆丁。

  果然,一分鐘後,獸人亞庫帶著十幾個戰士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它面色凝重,對著表情難看的坎達爾搖了搖頭。

  坎達爾不甘心地吼了一聲。

  大戰酋轉身用它們的語言下著命令,不少輕裝的獸人立刻行動起來,向著營地四周散去。

  火焰還在燃燒。

  「看來湯姆丁的貪得無厭和狗膽包天還是幫了一回忙。」迪恩眯起眼睛低聲道,「它們在撤退……你的猜想是對的,我們有機會了。」

  泰爾斯抿起嘴唇。

  意外的混亂中,坎達爾似乎終於想起了這群人類俘虜。

  「真可惜。」獸人戰酋轉向他們,冷冷撫摸著手腕上的尖利鐵叉,「要提前結束了。」

  「我還想跟你們大家,多聊一會兒呢。」

  俘虜們頓時面色急變。

  坎達爾輕哼一聲,看向泰爾斯,它的黑色臉孔在火焰的映照下光影交疊,更顯猙獰,「你知道,賽卡,我是真想看看你面對杜拉曼會怎麼反應……」

  杜拉曼嘶吼一聲,狼牙棒重重地捶向地面。

  泰爾斯心裡一涼。

  不妙。

  獸人戰酋緩步走上前來,目光直逼泰爾斯,「尤其是,我剛剛才想通了不少事情……」

  就在此時,大漠彼端的天邊,一束火花從地上升騰而起,發出淒厲的銳響!

  「咻——」

  明亮,刺耳。

  所有人,包括坎達爾在內,都下意識地看向這束火花的方向。

  幾秒後,在火花出現的地方,在沙丘的另一面,幾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遠遠傳來。

  「噗噔——噗噔——噗噔——」

  沉悶、低調、急促,卻頗有節奏。

  越來越近。

  幾乎是同時,在沙丘的那一面,一個獸人戰士的暴喝聲突兀響起,「克魯里——」

  這聲暴喝沒有吼完就戛然而止,轉成一聲痛呼,「呐啊啊啊——」

  還沒等泰爾斯反應過來,在場的獸人們就齊齊臉色大變!

  戰士的痛呼還未消失。

  但坎達爾已經怒嘯一聲,猛地轉向它的戰士們!

  部落的戰酋沒有任何猶疑,它甩開雄壯有力的手臂,用現身以來最大的嗓音,咆哮下令,「穆薩!」

  下一秒,比眨眼還快的功夫,所有的獸人戰士都吼叫著武器出鞘,在亞庫和路撒那帶領下邁開大步,自覺組隊,跑動起來!

  除了獸人杜拉曼,它情緒激動地指著俘虜裡的泰爾斯,對坎達爾說著什麼。

  這個與泰爾斯有血仇的獸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這裡了結恩怨。

  泰爾斯心下一沉。

  「別擔心。」身邊的迪恩沉著地道,「我跟路易莎說好了,我們找機會反擊。」

  但他的安慰沒有起到效果——因為坎達爾比杜拉曼還憤怒地開口大吼,甚至毫不留情地砸了這名聖衛重重一拳。

  最終,杜拉曼怨恨地看了泰爾斯一眼,加入了他同伴的行列。

  俘虜們站在場地的中央,驚疑不定地看著忙碌的獸人們臉色狂熱,成批成排地踩著重重的步伐,跑過他們的身邊,向著與火花相反的方向跑去!

  它們幾乎沒有空閑去管俘虜們了。

  「怎麼……」這是驚訝的路易莎。

  接下來的一幕揭示了答案。

  距離他們不遠的沙丘上,一個高高的身影掠過沙礫的阻攔,衝破漆黑的夜幕,出現在火光的照耀之下。

  那是一個騎士。

  一匹馬,一個人,腳踩馬鐙,韁繩在手。

  他踩著迅捷的蹄聲,整個人自如地貼在馬背上,在疾馳中一起一伏,飛揚而來,衝下沙丘。

  在沙丘上的兩個獸人哨兵看見了這個騎士。

  它們怒喝一聲,舉著嚇人的兵刃,踩著驚人的步伐,帶動雄壯的身軀,向著這個入侵者衝去!

  馬上的騎士無視著眼前接近的威脅,他只是弓起身子,加速疾馳。

  雙方越來越近。

  直到彼此迎面。

  獸人們的怒喝飽含著恨意,一柄重錘和一柄大刀,在它們的手中劃開凶險的弧線,帶著恐怖的巨力與死亡的嘯聲,眼看就要劃開馬腹。

  泰爾斯心下一驚。

  但騎士輕聲吹了一個口哨。

  那個瞬間,他胯下的坐騎靈活地轉過身子,踏動馬蹄,在兵刃及身之前堪堪轉向!

  騎士轉身的刹那,眼尖的泰爾斯看見了他衣袍上的圖案。

  一只烏鴉。

  一只僅有單面翅膀的深藍色烏鴉。

  騎士險之又險地避開獸人的攔截,錯開兩柄奪命的兵器。

  但沒有結束。

  只見一支輕巧尖利的長矛從馬匹上精準地探出,刺入當先一個獸人的脖頸。

  在兩名獸人的怒吼聲中,騎士的矛尖一放即收,隨著高超的馬術遠遠飆開,只在背後留下一蓬敵人的鮮血。

  以及幾寸馬尾。

  「這個標誌,是克洛瑪家族的鴉哨輕騎。」老錘子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是著名的烏鴉衛隊第二突擊隊——『迅雷的烏鴉』!」

  泰爾斯心中一動,克洛瑪家族……

  克洛瑪家族?

  有些耳熟……

  脖頸被刺破的獸人怒嚎不休,它踩著嚇人的重步,不顧飆灑的鮮血,和同伴一起,死死追在騎士身後。

  但它們追不上。

  騎士轉出一個弧線,在沙丘上越騎越遠,越騎越快。

  終於,那個被捅破脖頸的獸人在跑過相當遠的一段距離,幾乎把沙地染紅之後,還是軟倒了下來。

  流幹最後的鮮血之前,獸人的強韌生命支撐著它,對著騎士飄忽不定的背影舉起自己的刀刃。

  但它的刀刃太短了。

  夠不到。

  它這麼想著,粗壯的手臂在空中顫抖了一瞬,最終無力地垂下。

  再也不動了。

  沙丘之下,坎達爾戰酋遠遠地看著它的戰士倒下,悲憤地怒嘯出聲。

  獸人們齊齊呼喝著,發泄它們心中的恨意。

  「喲!裂石的雜種們,兩天沒見了!」

  第一個人類騎士看著不遠處燃燒的營地,看著下面憤怒的獸人們,勒停了馬匹。

  他停在沙丘上,笑聲遠遠傳來,傳進每一個獸人的耳中,「『逐聖日』可還沒到呢,現在就開篝火晚會……」

  「不嫌太早了點嗎?」

  另一個獸人哨兵淒厲地嚎叫著,向著騎士衝去。

  它沒能到達終點。

  「噗噔——噗噔——」

  第二個騎士從沙丘的另一面衝來,在獸人回頭之際亮出一柄馬刀,與它錯身而過。

  在坎達爾淒厲的怒吼聲中,第二個獸人的頭顱帶著不甘與憤懣的眼神,高高飛起。

  俘虜們鴉雀無聲,獸人們悲憤呼喝。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看著力量凶猛的獸人先後戰死。

  坎達爾的吼聲越來越急。

  在他的命令下,近百獸人們迅速分成兩部。

  近二十個獸人帶著驚人的氣勢,舉著沉重的武器,踏步向前,面向騎士所在的沙丘結成陣勢。

  其餘的獸人們則高呼著口號,咬著滿滿的恨意——收起武器,扭頭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發力狂奔。

  「它們這是在幹什麼……」快繩一臉驚異。

  老錘子搖了搖頭,經驗豐富的他簡短地道出了答案。

  「逃命。」

  泰爾斯正要發問,卻發現下一刻,他就被一個巨大的獸人扣住了脖頸!

  「懷亞!」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中,泰爾斯被箝制在了坎達爾的左臂裡。

  但看守俘虜的獸人們沒有動,它們冷冷地站在人類背後,壓制住每一個想要反抗的人。

  泰爾斯想要發力,卻發現對方的力量是他有史以來遇到過最可怕的,「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下一刻,坎達爾的鐵叉就逼上他的咽喉。

  「安靜!」

  獸人戰酋扣著泰爾斯的喉嚨,看著他驚疑的目光,對俘虜們寒聲道,「這很快就會結束——我不想把場面變得太難看。」

  下一秒,坎達爾把嘴巴貼上他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開口,「告訴你父親,也告訴莫拉特。」

  「是我先找到的你。」

  「而我知道你是誰。」

  那一秒,泰爾斯徹徹底底地僵住了。

  迪恩和路易莎還在激動地喊著什麼,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

  父親?

  莫拉特?

  先找到的我?

  知道我是誰?

  這都是……什麼意思?

  坎達爾把泰爾斯的頭扭向自己,明黃色的眼眸目光犀利。

  帶著萬分不解的泰爾斯死死盯著坎達爾。

  他突然發現,對方此刻的表情無比嚴肅,既沒有之前的詼諧,也沒有剛剛的悲憤。

  而是冷靜。

  罕見的冷靜。

  「所以,璨星,我兌現了我的諾言。」只聽坎達爾壓著聲音道,「那你們的呢?」

  「後會有期,賽卡。」

  下一刻,泰爾斯就覺得額頭一痛,瞬間吃了滿口的沙子。

  「懷亞!」

  幾秒後,被迪恩從沙地上扶起來、驚魂未定的泰爾斯,只能帶著滿心的震驚和不解,看著獸人戰酋的背影遠去,看著坎達爾和他的戰士們加入部落的隊伍,向遠處奔去。

  怎麼回事?

  「你還好嗎?它對你做了什麼?」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滿面驚疑。

  它的承諾?璨星的承諾?

  他不懂。

  這個獸人……

  這個獸人究竟是……

  「我的天。」快繩難以置信地眨眨眼,把麥基從地上拽起來,「我們活下來了……它們走了!」

  迪恩看著遠處奔逃的獸人,又看看留下來組成陣勢的獸人,臉色複雜。

  沙丘上的騎士們打著呼哨衝了下來,他們足足有十幾騎,靈活地繞開已成陣勢的獸人,追向奔跑的坎達爾。

  隨著獸人們的離去,俘虜們恢復了自由,但他們沒有空閑歡呼自己的幸運,因為很快,下一件事就吸引了他們所有的注意力。

  海浪。

  那一秒裡,泰爾斯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沒錯。

  就是海浪。

  若有若無的海浪聲,一遍遍地侵襲他的耳朵。

  嘩啦……

  嘩啦啦……

  「那是什麼?」快繩驚恐地問道。

  「糟糕了……」老錘子臉色難看。

  火光中,俘虜們驚惶地看向四周,卻什麼也沒有看到——除了黑暗的地平線。

  但海浪沒有消失。

  嘩啦啦……

  十幾秒後,『海浪』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變成可怕的怒濤。

  轟隆……

  轟隆隆……

  下一個瞬間,俘虜們驚恐萬狀地望向地面,然後望向遠方。

  「狗屎。」迪恩咒罵了一聲。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無法忽視的震動,正源源不斷地,從沙子傳遞到足下,襲上背脊。

  轟隆隆……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頻繁。

  轟隆隆……

  泰爾斯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被震出來了。

  轟隆隆……

  終於,怒濤帶來的不安結束了。

  刹那之間,前方的沙丘頂部,在天與地的交界線上,同時出現了無數的黑影。

  轟隆隆……

  熊熊燃燒的火光中,黑影形成一條連綿不斷的黑線。

  它們如同密密麻麻的螞蟻,又如同席卷而來的黑潮,自上而下地覆蓋了沙丘,將火光下的沙礫染得漆黑一片。

  一如夜色。

  「我的天,那是……」路易莎眯起眼睛,臉色煞白。

  泰爾斯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看清了黑影。

  是人。

  確切地說。

  是騎兵。

  無數的騎兵!

  轟隆隆……

  他們踏動著滾滾鐵蹄,聲勢驚人,鋪天蓋地!

  如同火山口上吞噬萬物的黑色熔岩,極速傾瀉而下。

  撲向這個小小的營地。

  無可阻礙。

  無可抵擋。

  泰爾斯恍然地看著這一幕。

  沙丘的頂部,一個指揮官模樣的騎士出現在火光的範圍裡,大聲下令。

  騎兵們齊齊呼喝著回應他。

  但泰爾斯沒有注意他。

  他所看見的是,領頭騎士的身後,另一個疾馳的騎士,手執著一面高高的大旗。

  隨著奔馳,旗面在火光中完全抖開。

  泰爾斯呆滯地看著那面旗幟,看著那不知是陌生還是熟悉的圖案,心頭百味滋生。

  那是一面……

  一面……

  一面白邊藍底的……

  銀十字雙星旗。

  「以凱瑟爾陛下的名義!」

  下一秒,領頭的騎士舉起劍鋒,居高臨下地指向蹄下的營地,「凡是少於四條腿的東西……」

  「一個不留!」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14 02:30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4章 破軍

  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中,地上的沙礫開始微微晃動。

  聽上去,就像是整個世界正在坍塌。

  火光的照耀下,沙丘上的騎兵影影綽綽,無數的蹄鐵寸寸敲擊在沙地上,帶來的沉悶轟鳴充斥耳鼓,讓泰爾斯幾乎聽不清哪怕最近的說話聲。

  他們向著商隊的小小營地衝來。

  越來越近。

  「不不不。」商隊的主人,湯姆丁似乎被嚇傻了,他看了看那群攔在前方的獸人,望了望身後死命奔逃的裂石部落們,最終回過頭來,望向視野內漫山遍野,席捲而來的星辰騎兵,六神無主地喃喃道,「我們……我們……」

  其他商人們比起他也不遑多讓,甚至有人驚惶地哭泣起來。

  「迪恩,我們被夾在中間了!」

  出神的泰爾斯被女隊長的話拉回了現實,看著遠處以他父親的名義衝來,氣勢凶猛,殺機凜然的騎兵陣線,頓時臉色蒼白。

  顯然,這不是什麼微笑揮手然後「同志們好」的最佳時刻。

  畢竟,他又沒長著四條腿。

  「他們在衝鋒!」

  在漫天的馬蹄與戰吼下,路易莎表情急切,聲嘶力竭,「我們活不下來!」

  俘虜們一片恐慌。

  「漠神在上……」一個商人哆嗦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騎兵,嚇得說不出話來。

  「不,不。」湯姆丁蹲了下去,瑟縮著擠出哭腔,「我們會死……我們會死……還有我的貨物……」

  「死胖子,你他媽的給我站起來然後乖乖閉嘴!」光頭雇傭兵一把將湯姆丁從地上拽起來,暴躁地打斷了商隊主人離散人心的即興演講。

  蹄聲轟隆,地面震顫。

  越來越多騎兵的身形進入火光的照耀中,模糊可辨。

  擋在他們前路上的二十幾個獸人們發出狂熱的咆哮,搓動手裡的兵刃,準備好拚死攔截。

  「他們的目標是獸人……」

  迪恩的表情從未如此凝重,他的目光在面對彼此的獸人和星辰騎兵之間來回逡巡,眼神如鐵,「只要我們能找到掩護,避開他們的第一波衝擊……」

  老錘子咳嗽了一聲,「還有,別忘了那些正在逃命的獸人,星辰的軍隊不會放過它們,我們還得遠離他們的追擊路線!」

  麥基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指向營地左側一個偏僻的沙丘,「那裡!」

  「很好!」迪恩眼前一亮,他邁開步子,吃力地踢開一個擋路的箱子,「所有人,跟我來!手裡別留任何武器!」

  女雇傭兵隊長咬牙緊隨在迪恩的身後,「走!」

  一行俘虜狼狽地在沙地裡手腳並用,慌不擇路地奔逃著。

  他們的側後方,二十多名獸人攔截者與騎兵的距離越來越近。

  俘虜們終於躲到那個戰場側方的沙丘下,他們撲下身子,把自己掩護在騎兵們的視線之外,稍稍把心放下。

  泰爾斯跟著其他人急急滑下沙丘,再翻過身向上爬了兩步,學著迪恩的樣子露出半個頭,緊張而不無震撼地看著從沙丘上衝下,占據了他大部分視野的騎兵們。

  「至少一百騎。」另一邊,老錘子的狀況似乎不太好,他臉色蒼白地靠在快繩身上喘氣,望著戰場的眼神卻依舊銳利,「而裡面還有快二十個鴉哨輕騎,這可不常見。」

  感覺卻像是千軍萬馬。

  泰爾斯捏緊手心,默默地道。

  遠處,戰酋坎達爾帶著它的一百多部下們,向著騎兵出現的相反方向疾速奔逃,距離它們斷後的同伴們越來越遠。

  「一百多……」快繩疑惑地反問,他看了看那群奔逃的獸人,「可那些灰雜種也有一兩百人啊,憑它們以一當十的力量……為什麼要逃?」

  老錘子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管它那麼多。」商人湯姆丁打斷了正要開口追問的快繩,他心神未定地拍著胸口,「反正那群雜種們逃了……這是好事。」

  就在此時。

  「克魯里!」

  異血者的怒吼從遠離戰場的另一方,在逃亡的隊伍裡響起!

  俘虜們紛紛轉頭,望向右側,望向狂奔撤退的裂石部落。

  泰爾斯頓時眼神一凝。

  「噗噔……噗噔……」

  戰場的另一側,轟鳴的馬蹄聲在火光不及的暗影裡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數的喊殺聲。

  「我的天,那是……」麥基瞪圓了雙眼,難以置信。

  一個個陌生而迅捷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座下的馬蹄踏破黑暗,身上的甲胄寒光森然。

  騎兵。

  第二股騎兵。

  他們猶如靜待多時,從暗處猝然現身的致命殺手,勢不可擋地衝向逃亡者們!

  「雜種們!」

  新來的騎兵裡響起一聲冰冷的呼喝,「喜歡驚喜嗎?」

  面對猝然而來的敵人,坎達爾戰酋的怒吼聲越來越急,奔逃中的獸人們不得不放慢速度,重新組建陣型。

  老錘子凝重地看著這支奇兵。

  這些新出現的騎兵們放韁疾馳,蹄聲卻比克洛瑪家族的騎兵們更大、更沉,裝備也更統一,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凜然的殺氣。

  「包抄!」

  「克洛瑪家族的騎兵只是趕兔子的長杆,負責把敵人趕進口袋,而這一側的騎兵偷襲才是真正的捕獸夾。」星辰的老兵嘆息道,「他們一定事先就布置好了戰術和陣型。」

  「不一樣。」迪恩突然出聲。

  面對其他人的疑惑,迪恩指向那群新出現的騎兵,「看旗幟。」

  泰爾斯疑惑地眯起眼,發動地獄感官,看清了那群騎兵中飄揚的戰旗。

  果然。

  那不是單翅烏鴉。

  而是一面泰爾斯不認識的旗幟,旗面的圖案遠遠看去,就像是幾顆亮星,朦朧地籠罩在一團迷霧般的塵埃中。

  「星塵戰旗!」

  老錘子驚訝地道,「是星塵衛隊!」

  此言一出,許多人齊齊一驚。

  「刃牙營地裡的……星塵衛隊?」路易莎皺眉問道。

  泰爾斯不解地望向其他人。

  老錘子點了點頭。

  「仔細看,他們的戰馬跟克洛瑪家族的不一樣,並非原產西荒的矮種馬,它們更高,更大,更重。」老兵仔細地觀察著新來的騎兵,「那是北地馬與平原馬的混血種,衝擊力和爆發力也更強。」

  「這一群騎兵,是被派駐西部前線,直屬王室的常備軍。」

  「威廉姆斯男爵的星塵衛隊。」

  王室常備軍?

  泰爾斯眼前一亮。

  那就是說,這群人是可信任的……吧?

  「感謝漠神,感謝落日,感謝皓月,感謝冥夜,感謝星辰王國的歷代國王……」湯姆丁拍著自己的心口,簡直熱淚盈眶,「我就知道,從我曾祖服侍『賢君』開始,我們家族世代對星辰王國忠心耿耿,命運不會讓我們死在這裡的……」

  所有人都撇了撇嘴,並不答話。

  但老錘子卻微微蹙眉。

  「難以置信,男爵的星塵衛隊和克洛瑪家族的徵召軍隊……」

  「這肯定是場大行動……荒漠戰爭之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兩群互相看不順眼的家夥一起出征……」老錘子喃喃道。

  泰爾斯輕輕皺眉。

  「但那可是獸人啊!打不死的灰雜種!」

  快繩數著人數,驚奇地問道,「我數過了,這群新來的……星什麼衛隊的,統共也就幾十號人,他們這麼衝進去,真能占到便宜?」

  說話間,星塵衛隊的騎兵猶如一面尖刀,無情地刺入逃亡者的側翼!

  他們比來自克洛瑪家族的同僚們更早遇敵交戰。

  快繩的問題馬上得到了解答。

  泰爾斯看見,最後方的十幾個獸人站好了陣型,組成了逃亡者中的第一層防線,它們側過身子避免衝撞,同時穩穩舉起盾牌和武器,鼓起強壯的肌肉筋腱,準備攔下疾速衝來的馬匹。

  最前方的騎兵瞬息來到它們面前,迎向它們的鋒刃。

  王子屏住了呼吸。

  他以為會看見騎兵與獸人硬碰硬的情景,但他錯了。

  下一秒,隨著刺耳的銳響,幾十道細小的黑影從騎兵之中竄出,瞬息沒入獸人們的陣型裡!

  「嗖——嗖!」

  隨著獸人們的咒罵和痛呼,十幾個獸人中有兩人痛苦地彎下腰去,逃亡者的隊伍頓時一陣混亂!

  「騎兵弩!」

  老錘子驚呼道,「果然是星塵衛隊,這種武器只有在騎兵精銳們撕開敵陣……」

  他的話還沒說完,星塵衛隊的騎兵們就齊齊拋開手弩,踩在馬鐙上,怒吼著刀槍出鞘!

  他們與獸人們短兵相接,但卻依舊沒有泰爾斯想像中的硬碰硬。

  第一個獸人雙手揮動大斧,斬向第一個衝來的騎士。

  斧聲破空,騎士卻冷靜地駕馭馬匹轉向,瞬息間捅出手上的長槍。

  斧光與槍影在空中交錯。

  「嗤!」

  馬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掠過獸人的身邊。

  騎士揚長而去,不再回頭。

  大斧狠狠斬進沙地裡。

  獸人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垂首看著自己的胸前,一截折斷的槍頭,從前到後地刺透了胸腔,染紅衣甲。

  重傷的獸人悲憤地大吼著,瀕死前的力量湧上全身。

  狂怒的它轉過身,想要找到下一個目標,卻絕望地發現,人類騎士們像是得到了指令的蜂群一樣紛紛轉向,如同迎上礁石的浪潮瞬間分流,從這個對手的兩側奔馳開去,並不與它對耗力量,更不再理會它的虛弱悲呼。

  「噗噔……噗噔……」

  馬蹄滾滾而過,獸人的手指只能無力地掠過空氣。

  下一刻,它雙膝跪地,身軀永久地埋入黃沙。

  它不是唯一一個。

  不遠處,一個獸人面對執刀衝來的騎士,怒吼著舉起盾牌,腰足發力!

  「噹!」

  占據著獸人的優勢力量和身形,它只是腳下一晃,就狠狠扛住了這一記重劈!

  但它還沒來得及反擊,第二個騎士就掠過獸人的另一側。

  寒光突閃。

  他手上的馬刀輕輕劃過獸人沒有保護的脖頸。

  「唰——」

  驚天動地的怒嚎中,獸人的頸血噴薄而出,盾牌應聲落地。

  「蠢貨。」騎士的不屑聲混在蹄聲中,此時才傳入它的耳朵。

  這樣的場景在騎兵們的第一輪衝擊中比比皆是。

  有的獸人戰士死於刁鑽的衝刺一槍;有的獸人則被高速掠過的騎兵們砍了好幾刀,最終流血而終;也有技巧純熟的獸人吃力而漂亮地格擋開好幾個騎士,卻被總是出現在身邊的下一個敵人抓住破綻劃開了腦袋;有的獸人瘋狂地揮舞斧刃,氣勢洶洶,但只是讓永不停息的騎兵們更明智地避開它的鋒芒;還有的獸人則在一輪衝擊過後滿身傷口,搖搖欲墜地站在原地,望著遍地的同伴們悲呼出聲。

  越來越多的獸人受傷流血,在徒勞的狂暴之後,不支倒地。

  馬蹄所到之處,留下的唯有一片血腥。

  坎達爾戰酋的聲音震徹天際,卻沒法讓它的部下避免死亡。

  躲在一旁的俘虜們看得瞠目結舌。

  「看到了吧?這就是答案。」老錘子搖頭道,「兩只腳站在地上的時候,我們連它們的一根小拇指都拚不過。」

  「可當你踩上馬鐙,坐上馬鞍,帶著七百多磅的坐騎向前衝擊的時候,一切就改變了——視野變寬了,武器變長了,世界則變小了。」

  「就連曾經不可戰勝的對手,也不可避免地變弱了。」

  「哪怕是獸人。」

  快繩目不轉睛,似乎忘記了回答。

  「精銳,星塵衛隊是難得的精銳,別忘了這一點。」麥基冷哼一聲,「他們是百裡挑一……」

  老錘子搖搖頭,重重咳嗽,「別忘了……咳咳……他們面對的也不是一觸即潰的沙盜和明哲保身的流放者,而是大荒漠裡有數的可怕勢力,是龍骸王座之下,裂石部落裡的精銳戰士,它們也是精兵強將,集體行動,紀律井然不輸給星辰的軍團士兵,視死如歸堪比壯烈的北地勇士。」

  麥基別過頭,不再說話。

  泰爾斯仔細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就這樣,借著馬力高速衝來的星塵衛隊,勢不可擋地撕開了獸人們匆匆組建的第一層防線。

  他們也不管第一輪的衝擊是否有幸存者,直直殺入逃亡者的隊伍。

  混亂中,坎達爾的怒吼再度傳來。

  第二層防線被組建起來,十幾個手執長矛盾牌的獸人咆哮著站在一起,相互照應,掩護著同伴的側翼。

  眼看騎兵接近,獸人齊齊呼喝,在一個滿面疤痕的首領號令下,它們舉盾應敵,抬矛刺出。

  然而,衝向它的騎士領頭者只是看看對方的矛陣,皺了皺眉頭,就打了個呼哨。

  下一秒,騎兵們齊齊側過身軀,提韁轉向,從兩側繞開敵陣,放棄與陣型的對拚。

  帶疤痕的獸人狂野地吼叫著,似乎不滿它對手的逃避和懦弱。

  但進攻沒有結束。

  馬蹄聲再度響起,這一次的襲擊沒有從前方而來,一批騎兵繞過防線,在兩側集結轉向,衝向獸人陣型中沒有防護的側翼甚至後方!

  「戰場上,當你比敵人每多一條腿。」沙丘下的老錘子嘆了口氣,「你就多了一個選擇。」

  「胡拉——」

  帶疤痕的獸人怒吼著,擊開迎頭而來的騎兵刀,強大的力量將對手帶下馬來。

  但隨後,從側面來襲的一劍斬下了它的頭顱。

  刀光劍影,鮮血飛濺。

  與它站在一起的獸人們也下場難看,或者死於側面的突襲,或者被冷劍冷槍穿透後背,而那些轉過身去應對夾擊的獸人則在毫無防守的正面方向被一刀封喉,即便有活下來的獸人,也往往在騎兵再度組織起來的下一次進攻中無力倒地。

  受到多面夾擊的第二層獸人防線當即崩潰。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他還記得商隊遇襲時的情景,在慘叫和打鬥聲中,敵人從四面八方突襲而來,強大的力量幾乎不可阻擋,鋒利的兵刃撕開同伴的身軀,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血腥與死亡如影隨形。

  當時的他死命地揮舞著盾牌與長劍,強忍著慌亂和惶恐,抵擋著獸人們連綿不絕的進攻,卻只能在絕望和痛苦中虛弱倒地。

  但現在,獸人,那群讓他心有餘悸的可怕部落戰士,卻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那一方。

  現在,輪到它們自己驚恐、混亂、慌張,迎擊著無處不在的刀刃,在畏懼和憤怒中體驗同伴的死去和敵人的強大了。

  這一輪衝擊過後,星塵衛隊的騎兵們斜著穿透了逃亡者的隊伍,在更多的獸人舉步合圍之前,策馬脫出敵陣。

  他們奔出一段距離,勒馬回韁,轉過馬匹,重新集結起來,再度衝出高速,殺回陣中。

  衝刺、進攻、脫離、回頭,再衝刺,再進攻,只有不到一百人的人類騎兵一遍遍地重複循環著這個過程。

  他們就像尖刀,一次次地刺出,收回,再刺出,帶起新一輪的腥風血雨,收割著獸人們的性命。

  俘虜們看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坎達爾的吼聲更加急促而淒厲。

  「棋盤上。」迪恩頗有感慨,「戰車和騎士往往是寵兒。」

  其他人紛紛轉頭看向他。

  迪恩緩緩搖頭,「因為同一個回合,它們走的步數最遠。」

  「快看!」

  一直死死盯著戰場的荒骨人麥基低喝一聲,「克洛瑪家族!」

  俘虜們紛紛轉頭。

  戰場的另一側,被最早留下來斷後的二十多個強壯獸人,終於和克洛瑪家族,和從沙丘上衝下來的騎兵相遇了。

  出乎意料的是,相比之前鴉哨輕騎的輕巧靈敏,星塵衛隊的來回衝殺,克洛瑪家族選擇了完全不一樣的策略。

  不知何時起,鴉哨輕騎這樣的騎兵早已繞開攔截者,騎兵的最前排換成了重甲長兵,全副披掛的重裝騎士,盾牌和馬甲上繪著凌厲的單翅烏鴉,踏起沙塵,滾滾而來。

  威風凜凜,氣勢奪人。

  迎向二十多個同樣肌肉虯結,甲胄在身,一看就是為攔截而生的獸人戰士!

  路易莎眯起眼睛,「不會吧……他們是要……」

  迪恩點了點頭,面色凝重,「重騎兵衝擊。」

  「顯然,單翅烏鴉不想浪費時間。」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沒錯。

  衝擊。

  硬碰硬,鐵對鐵,面對面,不閃不避,毫無花俏的衝擊!

  一聲喝令,第一排的重騎兵齊齊放下長槍。

  斷後的獸人們則暴喝側身,用肩膀抵住盾牌,抽刀在手準備還擊。

  終於。

  「砰!」

  嚇人的巨響中,重騎兵的長槍跟獸人的盾牌狠狠撞擊在一起!

  長槍的折斷聲,盾牌的破碎聲,獸人的痛呼聲,人類的咒罵聲,瞬時全部響作一團,混亂無比。

  泰爾斯臉現震驚,他又一次見證了獸人們無人能及的巨力,陣線中,一個面部的猙獰獸人全力頂著盾牌,筋骨突出,在不顧一切的怒吼中踩著沙地,連退了三步,不但生生抵擋住重騎兵的衝擊,還腰腹發力,將對面的重騎連人帶馬掀翻在地上!

  這股力量……

  王子明白過來,坎達爾留下這一隊精銳斷後,是有原因的。

  但它們的表演到此為止了。

  下一刻,在俘虜驚訝的目光中掀翻對手的獸人剛剛抬起頭,第二個重騎兵就越過地上的馬身,槍身重重地撞擊在它的肩膀上!

  「砰!」

  巨響中,強弩之末的獸人再也耐受不住,它身形一歪,眼睜睜地看著重騎兵呼嘯而去。

  第三個重騎兵無情地衝來,毫無偏差地撞在它的胸膛上。

  可怕的撞擊聲中,剛剛發力破敵的獸人就像一個任人錘擊的沙包,巨大的身軀向後飛去。

  它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咳出了兩口血,無力起身。

  獸人很快就不用擔心了。

  「轟隆隆——」

  一秒後,第四、第五、第六個……不計其數的重騎兵踏著無人能擋的鐵蹄,滾滾向前。

  一只只馬蹄,毫不留情地踏上躺倒在地上的獸人,在一下下令人心寒的撞擊聲中,相繼踏碎它的骨骼、肌肉、內髒……

  踏碎獸人往昔的驕傲。

  瀕死的獸人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淹沒在無窮無盡的重騎之海裡。

  它是那二十多個獸人攔截者的其中一個縮影,剛剛視死如歸,氣勢如虹的獸人戰士們,在重騎的衝擊下,猶如淹沒在大海中的浪花,投入荒漠裡的沙礫。

  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正如克洛瑪家族衝鋒前的命令。

  一個不留。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14 02:39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5章 怪胎

  看著這場頃刻結束的力量與重量的對決,趴在沙丘上的俘虜們簡直忘記了呼吸。

  「我的天……」

  快繩顫巍巍地呼出一口氣,望著向前突進,想要加入追擊的重騎兵們,「這就是重騎兵?太誇張了吧,那些是獸人啊!八九尺高的大獸人啊!」

  「你剛剛說,八百磅的坐騎?」

  路易莎把頭縮回去,默默對老錘子道,「我猜,對重騎兵而言,還得加上甲胄的重量。」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找地方掩護自己。」迪恩看著重騎兵踩過商人的營地,面色難看,「北地人的重騎兵比這更可怕,我年輕時見過,當他們集群衝鋒的時候,在那種陣線面前,任何東西都像是紙糊的一樣。」

  泰爾斯抿著嘴不說話。

  他第一次理解了,隕星者要冷酷地把他和塞爾瑪綁上馬匹,讓他們「習慣戰場」的用意。

  俘虜們齊聲嘆息,轉向僅剩的戰場,在奔逃途中,被突然插入的星塵衛隊包抄側翼的裂石部落。

  相比克洛瑪家族一個水花都沒有濺起的滾滾重騎突擊,那裡只剩下殘局了。

  毫無疑問,裂石部落的戰士們英勇無畏,人類騎兵每突破一層防線,它們之中就在命令和自發中湧出下一批戰士,果斷地留在原地組成新的防線,用徒勞的戰鬥和注定的死亡,延緩星塵衛隊不懈的追擊,為持續奔逃的獸人們贏取時間。

  而對面,星塵衛隊的每一個騎兵都猶如騎在馬上的獄河擺渡人,他們左突右衝,刀刃與矛槍相繼翻飛,所到之處滿布獸人的悲呼與怒吼,鮮血與痛苦。

  他們並不是沒有損失,也有一兩個倒黴的騎兵在戰鬥中被擊落,幸運的重回自己或同袍的馬背,倒黴的則……但這跟獸人們承受的傷亡和被動劣勢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面對迅捷而靈敏,高速而的騎兵,荒漠獸人引以為傲的力量和爆發,乃至重傷下的耐力和狂暴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曾經不可一世的部落戰士,在這一刻竟顯得拙然笨重,蒼白無力,束手無策。

  馬上的騎士們往往策騎而來,突然變向,插入獸人的側面或後部,借著速度與衝勢,或刺或斬,突兀一擊,隨後不管戰果如何,都提韁扯轡,揚長而去,險險避開敵人勢大力沉的還擊或者凶名赫赫的重傷反擊,在身材高大的獸人們一擁而上之前遠遠遁離。

  若面對成群成陣的獸人,人類騎兵則兩兩或三三相互配合,一者衝刺誘敵,一者繞後偷襲,甚至舉起弩弓或投槍,馬上齊射,隨後雙雙遠走,跑出危險距離後,回過頭來再行突擊。

  至於那些早早看見他們衝來,所以做好準備的難纏對手,騎兵們寧願避其鋒芒,再尋機會,也不冒險進擊,甚至只是衝到一半,打了個呼哨就轉向而奔,讓正準備迎擊的獸人們發出不滿卻無奈的嚎叫,然後從背後或側翼迎來下一次致命或不致命的襲擊。

  然而,許多獸人們就在這樣狡猾而可惡,近乎無賴的戰術下遇襲、受傷、遭創,卻只能在不住流血的致命傷口下發出悲憤至極的怒號,看著迅捷的對手遠遠遁走。

  它們在重傷下的瘋狂裡徒勞地揮舞著武器。

  發泄著可怕的耐力和爆發力,最終迎來悲慘的命運,力竭而亡。
還在奔逃的獸人戰士越來越少。

  坎達爾的吼聲越來越嘶啞。

  正如它部下們的命運。

  泰爾斯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麼說,吟遊詩和歷史書上的故事——三千年前的逐聖之役,兩千人類騎兵擊潰兩萬獸人步陣的傳奇之戰,就是這麼締造的嗎?

  此時,混亂而慘烈的戰場上冒出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草他媽媽的!」

  說話的是星塵衛隊的一名指揮官模樣的騎士,他看見了遠處克洛瑪家族勢不可擋的進擊。

  這個騎士脫離了大隊,他一邊策馬揚蹄,一邊粗聲粗氣地開口。

  「那個公子哥兒還真的……趕緊的,小妞們!這都是俺們的功勞,不能被搶了!」

  話音剛落,一道厲響就掠過他的頭頂!

  一只長箭落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

  那個騎士這才反應過來,驚魂未定地轉向長箭飛來的方向,奔逃的獸人之中,一個白嘴唇的獸人抽出另一支箭,冷冷地搭上那把巨大的黑弓。

  眼尖的泰爾斯認出來了,那是坎達爾的三聖衛之一,一箭射死了雇傭兵龐迦的獸人亞庫。

  「草你媽媽的!」

  剛剛發話的人類抽著馬匹,向著亞庫疾馳而來,破口大罵,「又是你這個不男不女、塗唇膏的雜種……」

  「你媽媽難道沒教過你大晚上的視野不好就別射移動靶……」

  回應這句話的,是亞庫的另一只箭!

  「嗖!」

  發話人嚇了一跳。

  長箭勢大力沉,掠過發話人的耳邊,卻直直沒入了另一個騎士的坐騎中。

  在馬匹痛苦的嘶鳴中,那個可憐的騎士摔落地面,隨即被幾個獸人圍住。

  發話的人類看著部下犧牲,大怒之下,一拍大腿,「俺就草了!」

  「蛇手!幻刃!」

  他大吼著,指向亞庫,「幹掉那個塗唇膏的!」

  話音剛落,星辰一方的一個騎士就應聲而來,他在馬上舉起一把長弓,搭上一支尾部綁著繩子的長箭,射向亞庫!

  長箭飛到一半,還沒到亞庫的跟前,就無力地墜下,沒入另一個獸人的肩膀。

  獸人痛呼一聲,握住長箭。

  那個射箭的騎士打個呼哨,扯住長繩,向著另一邊疾馳而去,似乎要把這個獸人拖倒!

  獸人怒喝著,同樣抓住長繩,向著相反的方向扯去,想把騎士拖下馬來。

  長繩被扯開,越來越直,越來越緊。

  泰爾斯微微一驚,見識過獸人能把重騎兵掀翻的巨力,他忍不住想發言提醒,別和它拚力氣!

  然而,就在長繩即將繃緊,騎士眼見要被拖下馬的刹那,後者狡猾地放開了手。

  那個扯住長繩另一端,準備發力的獸人頓時手上一鬆,失去平衡,向後一個趔趄!

  「哈哈,笨蛋!」射箭的騎士大笑道。

  另一個騎士呼嘯著掠過跌倒的獸人,刀光詭異地一閃,泰爾斯還沒看清,就看見地上的獸人嗚咽一聲,脖子噴出鮮血。

  「玩個屁啊,蛇手!」

  這個擁有詭異刀光的騎士傳出一把惱怒的女聲,「老大說了——乖乖幹活!」

  她說話間勒停了馬匹,三個獸人圍了上去!

  「幻刃!小心!」最開始破口大罵的騎士急忙出言提醒。

  但觀戰的泰爾斯一驚,那段被射出去的繩子仿佛有生命一樣,從地上突兀地彈起!

  它就像一頭巨蟒,瞬間纏上距離女騎士最近的一名獸人,死死地纏住它的脖頸。

  獸人丟下武器痛苦地扒拉著頸部的繩子,但繩子自發地縮緊,縮到它們觸不可及的位置。

  但繩子還未結束它的路途——多出的部分再次詭異地如蛇般彈起,纏上其餘兩個獸人的脖頸!

  「別擔心,老大!」

  名為蛇手的射箭騎士扯著長繩的一端,笑眯眯地對發話的騎士露出大拇指,「一切盡在掌握!」

  下一個瞬間,刀光一閃。

  泰爾斯看都沒看清刀刃是怎樣出手的,就見到鮮血四濺!

  三名可憐的獸人避開了勒死的命運——它們相繼被破開了脖頸。

  「夠了,蛇手!」名為幻刃的女騎士甩了甩刀上的血,騎在馬上不滿地對呆呆地扯著長繩的蛇手舉著刀道,「俺們是要去幹那個塗唇膏的!」

  「不是讓你這個呆瓜來耍帥的!」

  蛇手怪叫著,「你不懂,這才是我的戰鬥方式……」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這一男一女兩個騎士,目光在他們如活蛇般的繩子和詭異的刀鋒上來回。

  那是……什麼力量?

  俘虜們的驚訝似乎不下於泰爾斯,他們相互張望,唯有老錘子,他的臉色越發古怪。

  「閉嘴!」

  最先破口大罵的騎士似乎很惱怒,「那個少爺要來搶功了,好好幹活,草他媽媽的——臥槽!」

  他一時不慎,脫離了衝鋒的大隊,居然被一個絕望而暴怒的獸人連人帶馬打翻在地上!

  「老大!」蛇手和幻刃齊齊驚呼。

  泰爾斯認出來了。

  那個獸人塗著藍色的戰妝,手執狼牙棒。

  是三聖衛之一。

  獸人杜拉曼。

  是泰爾斯的「弗拉卡」。

  藍臉的獸人怒吼著,舉起手上的狼牙棒,對準被壓在馬下的「老大」。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就在此時,第四個騎士飛奔而來,他遠遠地揚起手!

  一瞬之間,杜拉曼四周地上的沙礫如爆炸般飛起。

  撲向杜拉曼的臉!

  「唰!」

  飛沙走石間,杜拉曼放下了狼牙棒,捂著眼睛,痛苦地後退。

  泰爾斯驚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那些飛沙像是受人控製一樣,來回遮擋著杜拉曼的視線,阻攔它擊殺「老大」。

  但更多的獸人看見了杜拉曼的情況,它們避開衝殺的騎兵們,向著戰酋的聖衛靠攏而來。

  激起飛沙的騎士一面策馬趕來救人,一面大叫著。

  「怪火!攔住他們!」

  更遠處,名為怪火的第五名騎士飛奔而來,他彎下腰,在馬鞍袋裡掏出了幾個圓罐。

  「來了!」

  隨著坐騎疾馳,圓罐在他的手上飛出,砸向衝來的獸人們。

  圓罐紛紛破裂,灑出黑色的液體,澆了獸人們一頭一臉。

  只見名為怪火的騎士打了個響指。

  「轟!」

  泰爾斯又是一驚!

  火焰。

  無盡的火焰從被黑色液體灑到的獸人身上爆發出來!

  燒得它們痛呼不已,翻地打滾。

  在幾位騎士的努力下,「老大」終於罵罵咧咧地從他的死馬下爬了出來。

  但另一邊,杜拉曼搓完了他的眼睛,怒吼著撲向他!

  其他騎士們著急地向這邊趕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鐺!」

  狼牙棒當空砸下!

  狠狠砸在「老大」抽出的盾牌之上!

  「老大」悶哼一聲。

  見識過它攻擊的泰爾斯心中一緊。

  糟糕。

  獸人杜拉曼的那種力量……

  果不其然,藍臉獸人發力咆哮,狼牙棒重重下壓!

  「老大」扭曲著臉龐,似乎耐受不住獸人的這股巨力。

  「草……力氣大……了不起啊……」他斷斷續續地吐著槽,渾身顫抖,看上去吃力至極。

  但下一幕再次超乎了泰爾斯的意料。

  只見「老大」顫抖著,用右臂頂住盾牌,左臂慢慢地伸出,死死攥住了杜拉曼的一只手臂!

  「胡拉——」杜拉曼還未罵出口,它就驚愕地看見,自己的狼牙棒正在一寸寸地……向上抬起?

  什麼?

  觀戰的人類俘虜們同樣大吃一驚!

  「我的天,那是大力士嗎?」快繩眨了眨眼。

  但沒有錯,在這場人類與獸人的角力中,杜拉曼的武器正在被眼前的那個人類,用肉體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撐開。

  名為「老大」的騎士咬著牙,抬起眼睛,繼續用左臂攥住敵人的手。

  「啊!」

  「老大」怒吼著,他的手臂肌肉漸漸繃緊。

  泰爾斯凝神望去,他看見了,「老大」的左臂,要比他的右臂粗上整整一圈。

  終於,「老大」爆發出人類難以想像的力量,把狼牙棒舉過頭頂!

  「砰!」

  他把杜拉曼狠狠地踹退,隨即趴倒在地上喘息。

  獸人杜拉曼看著自己的武器,表情難看,顯然無法想像,自己居然被一個人類壓制了。

  它喘著粗氣,眼裡的憤怒和不甘越來越大,踩著大步,再次進攻!

  但獸人沒能向前。

  杜拉曼腳下的沙子突然一動,像是變成了最柔軟無力的水,讓獸人整個陷了進去!

  隨著沙子沉到腰部,杜拉曼再不能自如移動,它悶哼著死命掙扎。

  下一秒,一段不知從何處來的繩子猶如靈蛇一樣從沙地裡遊了過來,死死纏住杜拉曼的雙手。

  它的狼牙棒滾落地面。

  「草!迷眼,你再加把勁。」名為蛇手的騎士臉色緊繃,一手提韁,一手握繩,死死盯著被纏住的獸人,「這家夥,它力氣好大!」

  被他叫作迷眼的騎士策馬而來,同樣一副便秘的神情,盯住地上的沙子,看上去頗為辛苦,「已經是我的全力了……蛇手你也別偷懶啊!」

  但他們依舊死死禁錮住了想要掙脫的杜拉曼。

  直到「老大」喘夠了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走到被鎖死的杜拉曼面前,看著對方仇恨而憤怒的雙眼,不屑地重複道。

  「力氣大了不起哦?」

  「老大,你們趕緊的!」遠處,名為怪火的騎士焦急地來回奔馳,發瘋一樣向著試圖靠近的獸人丟著圓罐,在敵人身上引發一場場大火,跟幻刃兩人死死拖住它們。

  「我的油快不夠了!」

  老大呸了一口,握緊左拳,向後拉伸到一個出拳的角度。

  他左臂上的肌肉再次湧動起來。

  杜拉曼發出悲憤的咆哮。

  「但是。」

  「沒錯。」老大嘿嘿一笑,「力氣大——就是了不起。」

  下一秒,老大的拳頭瞬間出手,力度之大,甚至帶動了空氣的漣漪。

  「咚!」

  一聲脆響。

  他打出一個標準的上勾拳。

  泰爾斯再看到的,就是原本恐怖而可怕的獸人杜拉曼,它的下巴直直指向了天空。

  藍臉獸人再也不動了。

  沙丘上,俘虜們呆滯地看著這些奇人異士的戰鬥。

  「可惜啊,剛剛成年的賽卡。」迪恩露出笑容,調侃地拍了拍泰爾斯的肩膀,指了指死去的杜拉曼,「你那位親愛的弗拉卡……」

  「被人幹掉了。」

  泰爾斯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是啊。」

  王子貌似無奈地揚揚手,「沒法親手幹掉它,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天。」老錘子似乎沒有要加入這場小小幽默的自覺,他死死盯著那群各有綽號的奇怪騎兵,「那些人,他們不僅僅是星塵衛隊這麼簡單。」

  「所以他們是誰?」快繩好奇地問。

  「怪胎。」老錘子冷冷道,「或者『怪胎小隊』——刃牙營地裡,甚至整個西部前線的軍隊序列裡,我們都是這麼稱呼他們的。」

  眾人紛紛驚奇以應。

  「怪胎?怪胎小隊……」

  泰爾斯咀嚼著這個名詞,臉色一變,「難道說……」

  「對,那就是群怪胎。」星辰的老兵轉過臉來,面色矛盾,「是威廉姆斯男爵頂著非議和指責,親自特赦和招募,從創立以來就惹下無數麻煩,大部分是人渣、罪犯、瘋子、妓女出身的……」

  「異能者戰隊。」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25 02:22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6章 歡迎來到星辰王國(上)

  熊熊大火,映照著天幕漆黑,鮮血赤紅。

  戰鬥開始得很突兀,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它的結束卻是悄無聲息的。

  不知不覺中,打鬥和怒吼聲變得零落稀疏,幾不可聞,戰鬥者的動作漸漸從凌厲的揮舞變成精準的刺殺,和最後的補刀。

  最前方的獸人越逃越遠,跑出沙丘的阻隔和火光的照耀,消失在夜色中。

  而來回衝殺的星塵衛隊則漸漸停了下來,在滿地的屍體和血腥中勒馬回身來,檢查並確認他們的戰果。

  另一邊,克洛瑪家族的騎兵早就把斷後的獸人解決了,他們浩浩蕩蕩地與星塵衛隊會合。

  但這些都與泰爾斯,與正在被押送下來的人類俘虜們無關。

  他們沒有被忽略。

  戰鬥結束後,衣袍和盾牌上繪著單翅烏鴉的騎兵們衝上這個小小的沙丘,在毫不客氣的喝斥和驅趕下,把他們趕下沙丘。

  泰爾斯相信,要是他們表現出一點反抗和不滿,這群臉色不愉的騎兵們不會介意手裡的兵刃多飲一些血。

  於是乎,商隊的眾人,包括雇傭兵們,他們第二次成為了俘虜,在一隊克洛瑪家族騎兵的嚴密監視下,乖乖地走下沙丘,走向一地狼藉的戰場。

  「走快些,沙盜!」

  一名手執長矛的騎士不耐地催促道。

  「我們不是沙盜,尊敬的大人。」湯姆丁扯了扯自己的領子,嚴正抗議道。

  也許因為面對的不再是猙獰邪惡的獸人,這位商隊主人的勇氣回覆了不少。

  「是商隊!正統、合法、合格的商隊!我的祖上曾經……」

  手執長矛的騎士笑了。

  「我不是什麼大人,祖上數個七八代大概都是農民,至於你們……」

  「大荒漠裡的人,沙盜,商隊,流放者。」他騎在馬上搖搖頭,「你知道,對我而言,你們有什麼不同點嗎?」

  湯姆丁作出側耳傾聽狀。

  「答案就是。」騎士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而我也不在乎。」

  湯姆丁的笑容微微一僵。

  下一秒,騎士的長矛狠狠地抽中湯姆丁的屁股。

  「所以動動你的屁股,沙盜!」

  在湯姆丁淒慘的叫喊中,一行人心情忐忑地來到戰場中央。

  那堆永世油引發的大火小了不少,但還在燃燒著,照亮周圍的一切。

  克洛瑪家族的騎兵們一邊打掃著戰場,一邊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不少人把目光投到他們身上,眼中的不懷好意讓眾人心中惴惴。

  「等在這裡。」騎士收起長矛,蹬下馬鞍,寒聲道,「大人們會決定怎麼處理你們。」

  「我的天。」湯姆丁喘息著,一手捂著自己的屁股,一手擦了擦汗,在俘虜中悄聲道,「這些簡直是野蠻人……聽著,我們得對好口供,我們不是從刃牙沙丘出來的,而是從終結之塔往南下的,所以我們不知道星辰的封鎖令……」

  「漠神啊……賽普。」迪恩嘆了一口氣,「你以為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底細?」

  湯姆丁微微一愣。

  「他們有兩支部隊,克洛瑪家族和星塵衛隊,其中一方埋伏在遠處,從不同的方向進攻,這說明他們早就計劃好了。」

  「這群星辰人也許早就發現我們了,我甚至敢打賭他們知道我們商隊是從刃牙營地出來的。」迪恩看了看周圍的騎兵們。

  「他們只是遠遠地追蹤著我們留下的營地蹤跡,目的就是讓我們釣那群狡猾的獸人上鉤而且他們做到了,我們的商隊讓那群獸人鬆懈了。如果不是那場大火,這就是個完美的口袋,趁著夜色慢慢收攏,把躺在戰利品和補給上酣然大睡的獸人們一網打盡。」

  路易莎面色難看,「他們拿我們做誘餌?」

  迪恩嘆了一口氣,點點頭,「所以,我建議你實話實說,不要掩飾。」

  湯姆丁張著難以置信的大嘴,「但我們的貨物……」

  「誰在乎?」

  麥基在一旁冷冷地頂住他的話頭,「你知道我們損失了多少人嗎?」

  「我們就不該來這趟或者昨天就回頭。」

  這句話讓商隊裡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騎士走向的地方,一群士兵舉著火把圍出一方空地,兩個穿著與平常士兵明顯不同的軍官站在地上,牽著各自的馬匹,大聲討論著什麼。

  值得注意的是,星辰人站成兩邊,涇渭分明。

  一方在單翅烏鴉旗下,圍繞著一個面目嚴肅的年輕貴族。

  包括怪胎小隊在內的另一方則舉著星塵戰旗,跟在另一個壯年軍官身後泰爾斯認出來了,這個軍官的左臂比右臂稍粗,是剛剛一拳掄死獸人聖衛的、怪胎小隊的「老大」。

  泰爾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思考著下一步。

  星辰的軍隊就在眼前了。

  按照原計劃,秘科的人會帶著他進入荒漠,與星辰的軍隊會合,但是現在……

  克洛瑪家族的徵召兵,還有作為王室常備軍的星塵衛隊。

  這些人,信得過嗎?

  如果他此時亮出自己的身份……會是個明智的選擇嗎?

  「他們在說什麼?」快繩眯起眼睛,「看樣子像是在吵架?」

  泰爾斯抬起頭來,只見兩個軍官的爭論越來越激烈。

  老錘子盯著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我不奇怪,在西部前線,徵召兵和常備軍從來都攪合不到一塊兒去。」

  「他們關係很差?」

  「我這麼說吧。」老錘子咳嗽了一聲,顯然剛剛的傷還沒好利索,「在刃牙營地,如果一個領主徵召兵和一個王室常備軍進了同一組茅坑……」

  「通常情況下,只有一個人能擦乾淨屁股出來。」

  快繩不解地問,「但他們都是星辰人啊,還在一個營地裡守備,為什麼這麼……」

  「現任的埃克斯特國王,和他的哥哥還是一個母親生的呢。」老錘子輕哼一聲。

  「捅死哥哥的時候,也沒見他手軟啊。」

  荒骨人搖了搖頭,「血刺蜥。」

  這句話讓俘虜們想起了什麼,很快就沒有人再作聲了。

  軍官們的爭論終於結束了。

  「所以這就是那個商隊?」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只見那個在戰場上「草你媽媽」的「老大」拍了拍手,走上前來。

  泰爾斯注意到,所謂的「怪胎小隊」全部站在這個軍官的身後。

  「那個篝火晚會還真是熱鬧,有『聲』有『色』。」這個所謂的老大滿口的西荒本土腔,他向遠處燃燒著的永世油揮了揮手,一臉穩重,「你們誰管事?」

  那個瞬間,泰爾斯還以為回到了幾十分鐘前,面對獸人坎達爾的訊問。

  俘虜們面面相覷。

  「尊敬的大人。」商隊的主人終於呼出了一口氣,換上滿面笑容,上前一步,「我是賽普.湯姆丁,這位大人,我時常跑刃牙營地到迷海三國的商路,祖上曾經在賢君手下效力……」

  「我是杜羅。」異能者的老大看著湯姆丁,掃視著這個商隊謹慎的十幾人,卻絲毫不給面子地打斷他,「庫薩克.杜羅,但卻不是什麼大人,祖上三代都是農民,直到威廉姆斯男爵挑中我,成為他的先鋒官之一,率領一個小隊。」

  湯姆丁頓時有些尷尬。

  但他轉得很快,立刻握起雙手,滿臉欽佩,「啊哦,所以您是男爵大人跟前的……」

  此時,克洛瑪家族一方的年輕貴族則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快點兒吧,怪胎們,別浪費時間今天浪費得還不夠麼。」

  泰爾斯突然注意到,這就是那個在沙丘上下令「一個不留」的騎士看樣子,他是克洛瑪家族一方的指揮官。

  聽見「怪胎」,杜羅隊長轉向年輕的貴族,笑容不減,卻目放寒光。

  「古茲男爵,按照說好的,能讓我來交涉嗎?」

  年輕的貴族,古茲聳了聳肩。

  「隨便。」

  杜羅點了點頭,這才回過頭來,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商人。

  「永世油。」

  異能者的下一句話讓湯姆丁微微一顫。

  只見他指著遠處仍在燃燒的那個營地,「想點起這種程度的大火,湯迪,你搞到了多少?十桶?二十桶?」

  那一刻,湯姆丁扯動著笑容,既尷尬又諂媚。

  他左看右看,視線不斷在火焰和杜羅之間晃動,「大人,我們,我們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不法的走私商販,才把這些油買到手裡我是說,總不能讓它們流到大荒漠裡去吧?但我發誓我沒有參與任何……」

  迪恩在身後悄聲嘆息。

  「狗屁。」

  「除了剛剛那些獸人,周圍早就被我們的人清理得一乾二淨了。」杜羅冷哼一聲,「這些永世油,是你們冒著封鎖令,從刃牙營地裡帶出來的,湯迪。」

  湯姆丁臉色一僵,連對方喊錯了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在意。

  「看得出來,你們可不是什麼五六人的小商隊。」

  「我敢打賭,要是我們搜查你的貨物,還能發現不少禁運品。」

  「把明令禁運的物資走私到大荒漠,而且是頂著封鎖令的情況下……」杜羅嘆了一口氣,眼神凌厲起來,「我可不認為這是合法的商貿行為。」

  「你知道,是可以被定罪的。」

  俘虜們齊齊皺眉。

  湯姆丁表情一慌,「尊敬的大人,我們……」

  異能者老大舉起一只手指,按下他的話。

  「但你們總算幫了點小忙,稍稍分散了那些灰雜種的注意力。」杜羅慢慢地抬頭,露出一個暖心的笑容,認可地點頭,「為我們的勝利……」

  「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

  湯姆丁的臉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應該的,應該的,能幫上大人您的忙……對於……我很慚愧……」

  他略有激動,「所以……」

  「卻仍然讓那個獸人首領跑了。」另一邊的古茲男爵冷冷發聲,聽上去很不好說話,「多虧你們『感人』的戰術配合,星塵衛隊。」

  杜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們一會兒再來討論這個問題,古茲男爵。」

  「不是現在。」

  古茲冷哼一聲。

  看著站成兩邊,隱隱有對峙勢頭的兩隊人馬,以及兩位言辭間頗有不合的指揮官,泰爾斯若有所思。

  杜羅回過頭,看向不知所措的湯姆丁。

  只見他微笑道,「因此,盡管你們的違法亂紀之處讓人不齒,湯迪,但我還是願意在審判官面前幫你說說好話,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選擇的機會?

  泰爾斯微微蹙眉。

  他注意到,杜羅身後的「怪胎」們對視了幾眼,神秘地笑了笑,杜羅對面的古茲男爵則不屑地看向另一邊。

  湯姆丁吸了一口氣,簡直要熱淚盈眶。

  「大人!萬分感激……順便一句,我叫湯姆丁不是湯迪……」

  異能者老大笑眯眯地接受了他的感謝,「所以,湯迪……」

  「通敵行為,間諜探查……兩個罪名,你們要選哪個?」

  這話讓整個俘虜隊伍都愣住了。

  通敵。

  間諜?

  連泰爾斯都不禁一愣,想著是不是該自報身份。

  湯姆丁瞪圓了眼睛,「什麼?」

  杜羅嘆了口氣。

  「別驚訝,湯迪,從你這一大堆作為罪證的物資來看,這兩個罪名你們是吃定了,足以進白骨之牢。」這位星塵衛隊裡的怪胎隊長為難地看著他們,旋即露出微笑,「但我依舊給了你選擇,你可以從中擇一,多好?」

  湯姆丁的臉色由紅變青。

  「不不不,大人,我發誓……我們不是……你們不能……我們……微小的貢獻……」

  就在湯姆丁語無倫次的時候,杜羅又舉起了一根手指!

  「但是!」

  隊長的眼神微微閃動,「如果罪證不足的話,我想,罪名是很難成立的,審判官也拿你們沒轍。」

  湯姆丁一頓。

  「罪證不足?什……什麼意思?」

  他不知所以地望著杜羅。

  「看?你的永世油燒得差不多了。」杜羅嘆息著,指了指遠處燃燒的營地,「沒有了證據,我不認為審判官還能在走私永世油這件事上為難你。」

  湯姆丁愣愣地看著他。

  杜羅走上前來,粗壯的左臂攬住商人的肩膀,不容抵抗地帶著他原地轉了一圈,把周圍的景象收入眼中。

  那是商隊們紮下的營地和小帳篷,堆積起來的貨物在激戰中散落,一地狼藉。

  「但是,看看周圍,你的貨物們,走私也好,違反封鎖令也罷,禁運品什麼的……落日在上,你還有這麼多罪證在場,就算我想幫你脫罪,也很難證明你的清白……」

  杜羅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嚴肅,「你明白了嗎?」

  此話一出,迪恩和老錘子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湯姆丁看著周圍的貨物,顫動著嘴唇,啞口無言。

  杜羅像兄弟一樣摟著他的肩膀,飽含感情地看著湯姆丁。

  幾秒後,杜羅身後的蛇手聳了聳肩,「我不覺得他明白了,老大。」

  另一邊的古茲男爵失聲而笑。

  異能者頓時有些尷尬。

  他嘆了一口氣,鬆開湯姆丁,失望地把他推回俘虜們的隊列裡,粗壯的左臂讓湯姆丁一個趔趄,「好吧,那麼,通敵行為和間諜探查這兩項罪名……」

  隨著杜羅的話,他身側的星辰士兵們紛紛把手按上武器。

  泰爾斯一驚。

  就在此時,迪恩上前一步。

  雇傭兵狠狠地踩了湯姆丁一腳,在他的耳邊低聲道,「給他們!」

  湯姆丁一個激靈,頓時反應過來。

  「我明白了!」

  他殺豬般大叫起來,高舉雙手,「明白了!明白了,大人!」

  聲音之大,傳遍四周的沙丘。

  惹得打掃殘局的士兵們頻頻回頭。

  叉著腰的杜羅隊長微微一頓,眼珠子慢慢抬起來。

  「你……真的明白了?」

  「是的大人!」

  此刻的湯姆丁滿面哭喪,卻回答得毫不猶豫,他張開雙臂示意著周圍的營地,「貨物……我們商隊的全部貨物,十六家商人的所有,從盆罐器皿到香料種子,從衣著首飾到名貴收藏……您全都拿去吧,全都拿去!我們什麼都不要!只要,只要您放我們平安……」

  商人們頓時臉色灰暗。

  但杜羅卻沒有如預想中那樣回覆微笑。

  只見小隊長痛苦地嘆出一口氣,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噢,我的……不,你還是不明白!」

  俘虜們驚疑地看著他。

  杜羅放下手,一臉失望。

  他拔高了音量,「把你的貨物……讓我們拿去?」

  杜羅滿面嘆恨,雙手不斷地在劍柄和甲胄上拍打,發出陣陣聲響,把湯姆丁嚇得連連後退,「你覺得我們陛下的軍隊會貪圖你的東西,你的財物,哪怕一個銅子?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斂財的貪官還是無恥的強盜?」

  「難以想像,偉大的王國軍隊在你們心裡就是這麼個形象?」

  「落日女神啊,我們是星辰王國的軍隊,有自己的規矩和信條,為了保護王國和人民而存在!」

  異能者老大來回踱步,似乎很不能理解這群俘虜的想法,那副正氣凜然的模樣讓許多人心生慚愧

  他越說越氣憤。

  「你不要這樣侮辱我們,好嗎!」

  俘虜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義正辭嚴的異能者隊長。

  「怎麼了?」

  隊伍裡,迪恩不解地低聲道,「他嫌少嗎?」

  「我不知道。」老錘子咳嗽著回答他,「那是商隊的所有了。」

  湯姆丁看著大發雷霆,嘆息痛恨的杜羅隊長,驚恐地看向其他人求助,但其他星辰騎兵都一臉淡定地看著他。

  「如果您不滿意,回到刃牙營地之後,我還有一筆錢……」

  杜羅停下了腳步。

  他攤開雙手,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湯姆丁,像是看見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在做什麼,湯迪?」

  「你居然……試圖行賄?向我行賄?向光榮的王國軍隊,向陛下的士兵們行賄?」

  「你以為我們為了錢才保護你們嗎?我們是有自己的薪酬和賞錢的,更重要的是,我們有自己的尊嚴!」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25 02:23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7章 歡迎來到星辰王國(下)

  杜羅死死盯著湯姆丁,「你知道這會加重你的罪名嗎?」

  「通敵、間諜、再加上行賄!」

  什麼?

  湯姆丁臉色發白,全然不知所措

  疑惑著的泰爾斯看著杜羅的臉,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下城區乞討的時候。

  警戒官和治安隊一般懶得來髒亂差的下城區裡巡邏,但泰爾斯倒是有過不少去西城門乞討的經歷。

  在那裡,青皮遍地的地方,執行的是一套與地下街截然不同的規則。

  面對黑街的人,你直接把錢幣給出去就成,但面對王都腳下,油滑靈活的青皮們……

  泰爾斯看著驚恐萬狀的湯姆丁,和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少年向前一步。

  「我們明白了,大人。」泰爾斯擠出一個笑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但請相信我,我們都是合法的商人,在封鎖令下達之前就出了刃牙營地,帶著的都是符合法規的日常商貨。」

  異能者隊長眼神微凝。

  「不幸的是,我們的商隊在半途上遇到了獸人,我們的貨物全部被搶掠一空,還損失了不少人手,只剩下十五頭駱駝,九死一生才逃出來。」泰爾斯搖頭頹然道。

  聽見此話,俘虜們面色有異,杜羅隊長則表情一黯。

  「聽到這個,我很遺憾。」他傷感地嘆了一口氣,「保證你們在荒漠裡的生命和利益,本該是我們的義務和責任,但我們忙著圍剿獸人,卻讓你們蒙塵沙盜之手,這是我們的失職。」

  泰爾斯敏銳地發現,杜羅的西荒腔調瞬間消失了不少。

  「天煞的沙盜啊……」

  杜羅微微蹙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泰爾斯立刻明白過來。

  「是的!」

  他連忙糾正,「我們是被一群沙盜搶劫的,所有貨物在之後就不知所蹤,但是我們運氣好,逃出來之後沒走幾天,就遇到了杜羅大人您帶著軍隊圍剿荒漠獸人,那場景真是震撼人心!」

  杜羅的面色慢慢緩和下來。

  俘虜們面色古怪地面面相覷。

  「是您,杜羅隊長,光榮的星塵衛隊,是你們在兵荒馬亂的戰場上救了我們。」泰爾斯感激地看著他,「還給了走投無路,資源困窘的我們足夠的援助,讓失去一切的我們,得以返家。」

  泰爾斯著力強調了「失去一切」。

  杜羅微微嘆息。

  「哦,不,年輕人。」小隊長一臉謙遜,拍打著他的肩膀,語氣親切溫和,「失去貨物沒有什麼,只要性命安康……而且,你們這不是還剩下『十頭』駱駝嗎?」

  杜羅強調了「十頭」。

  湯姆丁痛苦地捂住臉。

  「至於感謝……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軍隊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保護人民,無論是你們的財產,還是你們的生命。」

  泰爾斯臉色一僵。

  但他很及時地逼出一點眼淚,把這種尷尬的僵硬,化作感動的哽咽,「對,至少我們還剩下『十頭』駱駝,至於您的恩情,隊長,我們……我們感佩在心……」

  杜羅背後。

  那個外號「靈刃」的女騎士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泰爾斯繼續哽咽著,「這是我們在丟失了貨物之後,唯一的慰藉了只是,湯姆丁老爺提出要支付一筆感謝金給您,但您就是不答應,讓我們很過意不去。」

  怪胎小隊裡,蛇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杜羅怒視了他一眼。

  蛇手頓時乖乖站好。

  杜羅這才滿意地回過頭,咳嗽一聲,「我體會到各位的心意了,但我們是有原則的,恕我實在不能接受。」

  快繩在看不到的角落裡翻了個白眼。

  怪胎老大欣慰地看著泰爾斯,「很好,看來你真的是很明白事理啊,年輕人。」

  「你叫什麼名字?」

  泰爾斯臉色一僵,「賽卡。」

  聽見這個名字,迪恩挑了挑眉。

  杜羅一把將他攬進懷裡,哈哈大笑,「很好,賽卡!」

  「湯迪,如果我是你,等這個年輕有為的年輕人長大之後,我就把他提拔成副手!」

  他的西荒土腔又回來了。

  湯姆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有了你這樣的人,有了像你這麼支持王國,擁護軍隊的良民。」杜羅感慨地搖了搖笑得有些僵硬的泰爾斯,「我們的戰士怎麼能不英勇善戰,怎麼能不奮勇向前?我們捨生忘死去保護的,正是像你這樣可愛的星辰人民啊!」

  「看到星辰王國的現狀是如此蒸蒸向上。」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真心誠意地道,「我也是很激動啊。」

  異能者點點頭,「那麼,你知道回去之後該如何跟營地裡的其他人說了嗎?」

  泰爾斯嘆息道,「當然,荒漠遇險,丟失貨物的我們,有幸遇到星塵衛隊的杜羅大人,而他是個很好的人,盡忠職守,親切和藹。」

  杜羅微微頷首。

  「你知道,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杜羅的臉色瞬間變冷,眼神如刀,掃視著每一個俘虜,「但是如果碰見那些意圖破壞和平的通敵奸細和走私間諜,請你們務必告知我們,相信我,就算走遍荒漠,我們也會把它們一網打盡,為你們締造一條安全而繁榮的商路!」

  俘虜們心中一寒,連忙像搗蒜一樣猛點頭。

  「太好了。」杜羅滿意地道,「這樣,你們得以安全回家,我們也完成了保家衛國的天職。」

  「我真是欣慰,前線的戰士和後方的平民們相互體諒,魚水一家……星辰王國怎麼能不強大,怎麼能不崛起,怎麼能不復興呢?」

  泰爾斯只覺得笑容有些酸。

  「湯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把女兒嫁給他,真的,如果我有個女兒……」杜羅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瞄著四周圍的貨物,感慨道,「相信我,這筆嫁妝穩賺不賠!」

  泰爾斯僵硬地笑著。

  終於,杜羅揮了揮手。

  「可以了,你們收一收必要的行李記得,是必要的,比如十頭駱駝回刃牙營地去吧。」

  「路上小心點,但是請放心,荒漠裡。」杜羅捏著拳頭,微笑著一振粗壯的手臂,「我們永遠是你們最堅實的後盾!」

  瞬間變得一無所有的湯姆丁,回應了杜羅一個難看的笑容。

  商人和雇傭兵鐵青著臉色,把視線從他們的堅實後盾身上移開。

  泰爾斯暗自嘆息,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就在此時。

  「等等。」

  一直默不作聲的古茲男爵發話了,語氣裡帶著怒意,「我真是受夠了。」

  杜羅看了看古茲男爵身後的單翅烏鴉旗,皺起眉頭,「什麼?」

  「我是個貴族。」古茲放下手臂,冷冷地道,「抱歉,杜羅隊長,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搶走屬於他們的東西。」

  俘虜們頓時驚訝不已。

  「你的意思是?」

  古茲走到杜羅身前,直視著他,「你,把貨物還給他們。」

  「我們帶著任務出來掃蕩荒漠,可不是來斂財的。」

  異能者老大愣住了。

  俘虜們也愣住了。

  杜羅用了幾秒鐘的時間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我還以為我們合作得很開心呢,古茲。」杜羅撓了撓後腦,「聽著……」

  「沒人喜歡跟你們合作。」古茲冷冷道,「怪胎。」

  其他人的臉色一沉。

  杜羅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也理解,沒人想這個季節到這鳥不拉屎的荒漠裡來受罪,追逐驅趕那些一窮二白的人渣,拿的賞錢還少得可憐。」隸屬於星塵衛隊的怪胎隊長凝重地看著對面的男爵,「所以拜托,好不容易撞上的機會,別擋著我,我只想拿點補償。」

  古茲男爵搖了搖頭,眼神冰冷。

  「我的人可沒抱怨過這點。」

  隨著他的話,克洛瑪家族的士兵們緊繃臉色,圍到男爵的身後。

  怪胎老大沉默了下來。

  但他沒有示弱,而是插著腰向前一步,右手剛好落在劍柄上。

  粗壯的左臂則顫動。

  星塵衛隊的人們,包括怪胎小隊在內,也齊齊神色不善地向前一步。

  場面的氣氛緊張起來。

  泰爾斯不無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按理來說,他們雙方都是受命前來清掃荒漠,迎接自己的……

  但是目前看來,讓這雙方合作,也許不是什麼好主意。

  俘虜裡,老錘子臉色難看,「該死。」

  「我們又被夾在中間了。」

  就在此時嗎,湯姆丁的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

  「男爵閣下,其實你們不必為了我們……」

  但古茲男爵並不買賬。

  「閉嘴。」

  古茲一口回絕,「這不是為了你,商人。」

  「是為了正義,還有公平。」

  他冷冷直視著臉色陰沉的杜羅,「為了我們守護幾千年的信條。」

  杜羅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你有病吧?這個年代了還玩這套?」杜羅張著嘴,跟身後的部下們對視了幾眼。

  但古茲依然神色冷漠地盯著他。

  杜羅的呼吸急促起來。

  「好吧。」

  「三成。」杜羅看了看遠處的貨物堆,咬起牙,「這批貨物,你可以拿走三成。」

  古茲輕笑一聲。

  「怎麼。」男爵冷笑道,「你還想收買我?收買翼堡伯爵麾下的艾莫雷男爵,梵克.古茲?」

  「四成。」杜羅捏緊拳頭,「不能再多了這批貨不是小數目,而你不過是個男爵。」

  古茲搖搖頭。

  「你們這些所謂的王室常備軍,明明也是軍隊的一員,但你就是不明白,對麼?」

  「關於我們為何而戰,關於何為責任和光榮。」

  這話讓氣氛更加緊張。

  杜羅深吸一口氣,「聽著,我知道,我們今天讓那個獸人跑了,你少了戰功很不爽,但是聽著別惹麻煩,多少大人物都在看著呢。」

  「麻煩?真正的麻煩製造者是你們這樣的人。」古茲毫不退縮,「克洛瑪伯爵時常跟我這麼說。」

  「我再說一遍,把貨物還給他們。」

  杜羅猛地跺了跺腳。

  「對半分!」他氣急敗壞地指著腳下,「這是我的底線!」

  古茲撲哧一聲笑了。

  「天呐,難以置信,你到現在還想拿錢消災,息事寧人。」

  古茲男爵感慨道,「國王的權力太大了,在他看不到的羽翼下方,總會滋生像你這樣的蛆蟲,侵蝕整個王國的基座。」

  「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貴族必須制衡王權,就從他手底下飛揚跋扈的軍隊開始。」

  泰爾斯看著他們一來一回,卻沒有多少營養,也沒有多少共通點的對話,覺得有些古怪。

  古茲……這個克洛瑪家族旗下的封臣,難不成,還是位理想主義者?

  只是目前這個情況,他們之間爆發衝突,對於俘虜們而言有些不太樂觀?

  杜羅沉默了下來。

  「你還真能牽扯,男爵閣下。」

  「但你不會想在這裡,為了這件事,跟我們打起來的。」隊長指了指天空,低聲道,「上面的人,無論是男爵還是伯爵,甚至……他們都不會高興的。」

  「你說對了。」古茲冷冰冰地回答他,順便把手按上劍柄,「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們想讓他們高興嗎?」

  「怪胎們?」

  杜羅的臉色變了。

  兩撥人馬都各自把手按上了武器,殺氣騰騰地看著把彼此。

  「六成。」杜羅狠狠地盯著對方,手上的武器已經出鞘一寸,「如果不能接受,那就開打吧。」

  古茲默默平視著對手。

  一秒鐘後,男爵露出了笑容。

  「成交。」

  古茲得意地道。

  他的手離開了劍柄。

  什麼?

  俘虜們齊齊一愣!

  成……交?

  剛剛詫異地看著男爵深明大義地一次次拒絕對方的賄賂,還擔心古茲的意氣用事會牽連到他們的俘虜們頓時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就連泰爾斯也驚訝了一瞬。

  杜羅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夠貪的。」

  但古茲只是毫不在意地回過身,跨鞍上馬,「記住,六成,我的掌旗官會跟你們確認的。」

  「我在前面等你……合作愉快,杜羅隊長。」

  下一刻,男爵跟他的部下們就齊齊馳走。

  「這幫蛀蟲!」

  杜羅一臉鄙夷地看著男爵的背影,「貴族?簡直就是趴在王國身上的吸血鬼。」

  「星辰就是毀在你們身上的。」

  俘虜們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別愣在這兒礙事兒了,趕緊消失,還有,別惹麻煩。」心情不好的杜羅不耐煩地向他們揮揮手,「我們是王國的軍隊,要保護你們,很忙的!」

  俘虜們僵硬地轉身離去。

  泰爾斯看看離去的男爵,又看看生著悶氣的杜羅。

  幾秒後,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收住準備踏出的腳步,忍住準備說出的話語,跟著其他人一起轉身。

  不。

  泰爾斯默默搖頭。

  不。

  天色越發漆黑。

  寒風瑟瑟中,商隊的眾人心情複雜地走向他們各自的營地,收拾僅剩的行李和遺體。

  星塵衛隊嚴格地注視著他們,防止他們拿走太多「已經丟失」的貨物。

  但丹特的大劍們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說實話……」

  雇傭兵的隊伍裡,路易莎面無表情地為龐迦的遺體合上眼睛,一邊嘶啞地道,「我不覺得湯姆會付我們錢了,至少不會足額他有個好理由來推脫,甚至反過來指責我們。」

  「龐迦、坎澤、哈肯……這麼多戰損,大家的補償金……」

  路易莎沒能再說下去。

  丹特的大劍們沉默了。

  氣氛變得很壓抑。

  迪恩嘆了一口氣,把坎澤的大劍從他手裡摘下,將大個子推進挖好的沙坑裡,「我來想辦法現在,先把我們的東西收齊了,打包得有些技巧,別讓他們攔下來。」

  麥基狠狠一拳砸在沙地上。

  「剛剛那算什麼?」

  荒骨人瞥著遠處四處搜掠的騎兵們,難掩怒意,「那群……」

  迪恩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倒是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歡迎……」

  他喑啞地開口,頗有些無精打采,「歡迎來到星辰王國。」

  王子幫著悶悶不樂的快繩,一起捧起沙子,掩埋住雇傭兵哈肯那已經看不出形狀的遺體。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25 02:32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8章 鬼王子

  相比去路,商隊的回程要平靜得多,別說獸人和沙盜了,除了幾個補給點旁的幾具屍體,他們根本沒有碰上半個人影,甚至連動物也很少見到。

  但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什麼。

  一想到這裡,許多人的心情就艱難起來。

  商人們一如既往地與丹特的大劍保持距離,和他們空蕩蕩的八頭駱駝一起待在後方,偷偷瞥來的眼神裡時藏不易察覺的怨恨和不甘。

  僅剩數人的雇傭兵們則邁著疲憊的步伐,拉著兩匹駱駝在前方領隊,他們的戰馬一匹也沒能留下,僅有的兩匹駱駝還是迪恩與商人們據理力爭(甚至按劍恐嚇)後,以安全為名「暫借」來的。

  迪恩和麥基走在最前方,拖著勞累的身體和灰暗的心情辨認回家的路,時不時商量著下一個補給點的位置。

  老錘子受創未復,把半身的重量靠在駱駝上,艱難地咳嗽著前進,看樣子隨時可能摔倒,路易莎擔心地走在他身後,隨時準備接住倒下的他,快繩悶悶不樂地跟在後面,看上去心事重重,同時失去了開口講笑話和推銷生意的興趣。

  整個隊伍的氣氛是寧靜而壓抑的,死亡和鮮血消磨了雇傭兵們曾經輕鬆而愉快的氛圍,經歷了突襲、戰鬥、減員、勒索後,仿佛那個快樂的隊伍再也回不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王子唯有保持沉默——他緊了緊肩膀後的弩,扯正遮陽的面巾,自覺地走在了雇傭兵隊伍的尾端,有過並肩作戰抵禦獸人的經歷後,他與這個損失慘重的團隊熟稔了不少。

  幸好,也許是星辰騎兵掃除了大部分的威脅,也許是他們的厄運終於過去了,除了腳下的漫漫黃沙和頭頂的毒辣太陽,歸途再沒出什麼意外。

  而隨著路途增加,泰爾斯每踩一步沙子,都隱隱有種異樣感,他腳下的大地似乎重新活了過來,在每一步後告訴他方向和地貌。

  所以……

  終於,在某一個夕陽西下,隊伍默默前行的日子裡,泰爾斯攀上一個沙丘的時候腳下一頓。

  前方的雇傭兵們停了下來。

  路易莎呼出了一口氣,意蘊複雜。

  沒有人說話。

  「怎麼了?」泰爾斯趕上兩步,小心翼翼地開口。

  迪恩回過頭,默默地道,「我們到了。」

  泰爾斯頓了一下。

  循著他的目光,泰爾斯帶著難言的心情抬起頭,望向沙丘下方,望向那條仿佛沒有邊際的沙漠地平線。

  少年隨即愣住了。

  堡壘。

  矗立在荒漠上的堡壘。

  不,那不止一座堡壘。

  是堡壘群。

  是大大小小,樣式不同,延伸出視野之外的無數堡壘。

  它們出現在在一道長得沒有邊際的矮牆後,夾在幾個又厚又大的沙丘之間,彼此間距離不一,差別巨大。

  有的堡壘孤零零地豎立在曠野中,遠離其他同類,有的堡壘緊密地堆疊在一處,擠壓著彼此,有的堡壘建造成哨塔的樣式,突兀地指向天空,有的堡壘四四方方,不同層之間依稀可見土黃色的石梯,有的堡壘多角而厚實,一看就是防禦用途,有的堡壘則寬闊而矮平,像民居更多一些,有的堡壘高達十幾米。

  在沙丘之間鶴立雞群,有的低低一兩層,似乎只能曬個衣服。
也許是風沙吹襲的緣故,這些堡壘的顏色與沙礫相合,有不少地方還有火燒煙熏的痕跡,遠遠看去,就像是沙灘上排成一堆的拙劣積木。

  泰爾斯發誓,如果不是堡壘與堡壘間伸出的植被,如果不是出現在不少堡壘下方的地基,如果不是最前方的堡壘上高高飄揚的雙十字銀星旗幟,如果不是矮牆周圍四處放置的木質拒馬,如果不是穿梭在堡壘之間,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影,他簡直都要以為這是某個沙漠古城的遺跡了。

  「刃牙沙丘。」迪恩看著熟悉的地方,目光複雜,「刃牙營地。」

  刃牙沙丘?

  泰爾斯驚奇地晃著腦袋,打量這些突兀地出現在荒漠曠野上的人工建築群。

  這就是……

  「過了這個足以維持幾千人生機的大營地,再往東走上一天,你的腳下就不再是黃沙。」迪恩拍了拍泰爾斯的肩膀,「恭喜你,懷亞,大荒漠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

  看著遠處飄揚的星辰國旗,感受著心裡重新出現的方向感,泰爾斯緩緩嘆息。

  商人們趕了上來,不少人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喜極而泣。

  「我就知道。」湯姆丁鬆了一口氣,隨即滿面愁容,「但我們的貨物……」

  但他很快臉色一變,「嘿,大迪恩,我們很感激你的一路護送,說實話,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厲害的向導和保鏢,真的,如果換了其他人……但你也看到了,我們這趟出來運氣不好,血本無歸,資金周轉會有些問題,所以說好的尾款可能得等上一陣……」

  迪恩的表情沉了下來,冷冷地望著他。

  雇傭兵們的眼神也齊齊變冷。

  「等上一陣?」麥基輕聲道,「那不如……你也在荒漠裡『等上一陣』,等你的錢周轉到了,再送你回去?」

  湯姆丁頓時笑容一滯。

  但他反應極快地扭過頭,避開光頭傭兵和荒骨人的視線,轉而看向路易莎,「我可不是賴賬……而我以湯姆丁家族的名譽保證,我們就是做借貸起家的——當年連璨星王室都借過我們的錢——我們最講信用了……」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湯姆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緊緊握住駱駝的韁繩,好像下一刻就要騎上它逃走,「我只是說,你得理解我們……親愛的路易莎,你想想看,你的父親,老丹特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扶貧濟弱,樂善好施,而我和他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難道還會為這點錢賴賬?」

  他滿臉都是哀傷的懷念之情,希冀地看著女隊長。

  路易莎定定地看著他,最終還是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算了,別再用『我認識你父親』這一招了,我本來就沒指望你給錢……」路易莎嘟囔著搖搖頭,「你還是想想怎麼過衛兵那一關吧……現在封鎖令依然生效,我們卻在這個時候進營地……」

  湯姆丁在聽見「算了」的刹那就臉色一喜。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大腹便便的商人興高采烈,似乎想要拍路易莎的肩膀,但他的手臂半途就被麥基打走,「放心,我們已經收買好了那個貪得無厭的怪胎,他說過的,沒人會難為我們……」

  他們很快就知道杜羅的話有沒有效果了。

  「杜羅?」

  守著刃牙營地的衛兵站在湯姆丁面前,滿面狐疑地看著這個除了十匹駱駝外啥也不剩的商隊,「是他說的?」

  湯姆丁順從地點點頭,笑容可掬,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對對對,杜羅老弟跟我很熟,等他回來一問就知道了……我們並不知道封鎖令……」

  衛兵皺著眉頭打量著每一個人。

  「是麼,你跟杜羅……很熟?」

  湯姆丁大手一揮,哈哈一笑,「當然,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還一起喝酒來著,臨行前我給了他不少好東西,他還堅持要派星塵衛隊的士兵護送我回來,只是我拒絕了……」

  快繩瞪圓了眼睛,扭頭給了泰爾斯一個「搞什麼」的驚詫眼神。

  衛兵板著臉點了點頭,他隨即轉過臉,湊到一個軍階較高的軍官耳邊悄聲說話。

  「啊,我感覺不妙。」老錘子低聲道。

  路易莎微微蹙眉,「為什麼?」

  老錘子搖搖頭,指了指守在拒馬前,面色不善的士兵們,「因為我好像認出來了,他們不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那個軍官點了點頭。

  只見軍官大步向前,嚴厲地對著在場的星辰士兵們下令。

  「拿下他們!」

  湯姆丁的臉色唰地一下變白!

  軍官冷冷地按著腰間的武器,「違反封鎖令,私自外出,還敢賄賂軍隊……你們真是膽大包天。」

  雇傭兵們面面相覷,驚詫不已。

  看著按住武器圍上來的十幾個士兵,湯姆丁焦急地擺手,「但是杜羅隊長說……」

  「我才不管那個怪胎說了什麼!」軍官嚴厲地道,他指向頭頂的星辰國旗,「這裡是星辰的國土,我們是神聖的軍隊,在律令面前,沒人能徇私枉法!」

  湯姆丁像是瞬間變成了那個無助的小花貓,不知所措而滿布委屈,「但……杜羅……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軍官眉頭一皺。

  「誰他媽告訴你我們跟那群怪胎是一起的了?」

  他摘下身後的盾牌,大力敲了敲上面的圖案。

  泰爾斯眯起眼睛,驚訝地看見,盾牌上是一個碩大的驚悚頭骨,長著四個黑漆漆的眼洞。

  這不是那個……

  「看清了嗎,這是四目頭骨!」

  只聽軍官驕傲而自得地道,「我們從荒墟來,是法肯豪茲家族的士兵!」

  「跟威廉姆斯的那幫崽子不,一,樣!」

  湯姆丁徹徹底底地愣住了,他盯著那個陌生的骷髏頭,喃喃道。

  「四目頭骨……」

  迪恩悄聲嘆息。

  泰爾斯則想得更多一些,看守刃牙營地的是法肯豪茲家族的直屬徵召兵,那也就是說,他們的指揮官至少是……

  「你們有兩個選擇。」軍官傲慢地道,「交罰金,或者我把你們送到白骨之牢……」

  在商人們驚惶的哀嚎中,星辰的士兵們步步緊逼。

  雇傭兵們咬緊了牙齒,泰爾斯則捏緊手心,想著這些士兵裡哪個是最高指揮官。

  就在此時。

  「科林!」

  老錘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小鼻子科林!」

  義正辭嚴的軍官微微一愣。

  「誰?」小鼻子的軍官疑惑地四顧,「誰在說話?」

  「是我。」老錘子嘆息著走出人群,「跟你一起在曼恩勳爵手下服役,甚至一起在蹲坑時被伏擊過的……」

  他不必再說下去了。

  「錘子!」

  小鼻子科林瞪直了眼睛。

  老錘子尷尬地笑了笑。

  雇傭兵們對視一眼,再次鬆了口氣。

  幾分鐘後,商人們垂頭喪氣地在士兵的押送下進了刃牙營地,他們的駱駝則作為罰金被這些法肯豪茲的士兵們牽走,丹特的大劍們站在另一側,默默地等著老錘子的交涉結果。

  「俺的個落日啊……」科林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十匹駱駝被牽走,一邊拍著老錘子的肩膀,透著他習以為常的西荒腔,「錘子,你怎麼成了『販劍的』?」

  老錘子嘆了口氣。

  「說來話長……最近有什麼大行動嗎?怎麼荒墟和翼堡的士兵被同時徵召過來了,還跟常備軍一起進了荒漠?」

  泰爾斯被這些話挑起了興趣,在地獄感官中側耳傾聽。

  科林搓了搓手,「這也是說來話長……總之,不止他們,這一兩個月,刃牙營地裡到處是西荒各地來的徵召兵,英魂堡、翼堡、黎克南甚至新獻地,好多都是能自備馬匹的貴族或者貴族兵,甚至頭骨衛隊和鴉哨輕騎,輪換著進荒漠……」

  老錘子皺起眉頭,「到底發生什麼了?我見到他們在荒漠裡追擊獸人……」

  科林搖搖頭,「不清楚,但我猜是荒骨人或者灰雜種們又要東遷了,因為進去的基本都是騎兵……而俺們這些兩條腿的……」

  「就在這裡收過路費?」老錘子遠遠看著那十匹駱駝和快要哭出來的湯姆丁。

  科林攤了攤手,並不答話。

  老錘子無奈嘆息,「但是,十匹駱駝,這是這幫人的所有了……」

  「別,錘子,別幫他們說情,你可憐他們,但誰來可憐我們?」

  「常備軍倒是有國王給薪資,我們的賞錢呢?連團毛線都買不到!」科林不滿地吸吸鼻子,「你知道,九月了,我家裡的磨坊很快就要開工,我這趟出來的役期也早就過了,可我和我兄弟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跟我同隊的哥們,還有個家裡快生了的……」

  「可你們貪得也太狠了,商人們會抗議的——營地裡的貴族們沒意見?」

  科林板起了臉色,顯然心情不佳。

  「聽著,錘子,你很久不在軍隊裡……跟荒漠戰爭時不一樣,刃牙營地已經不是法肯豪茲家族管事了。」小鼻子軍官揮了揮手。

  「現在這裡是王室常備軍的地盤,平時的油水都是威廉姆斯手下那幫崽子的,我們能揩油的地方實在不多,如果不是碰上常備軍遠征去了,人手不足,你以為我們能站在這裡……所以嘛,管他抗議不抗議呢,能撈就撈唄,反正出了事也是威廉姆斯的麻煩……」

  泰爾斯聽著這些話,若有所思。

  「聽著。」科林攬住老錘子的肩膀,「看在過去的份上,我就不為難你們了,雇傭兵的稅金我也不抽了,但你回去了,記得給俺老爹報個信,讓他千萬看好俺婆娘,別讓前村那個跛子搞了她……」

  終於,在老錘子的同袍情誼下,丹特的大劍們有驚無險地進了城——或者說,荒漠裡這個占地頗廣的綠洲營地。

  掠過矮牆和拒馬組成的界限,撲面而來的是人群。

  泰爾斯許久未曾見到的人群。

  摩肩接踵,影影綽綽。

  「新來的吧,去訛其他人——我們不是白豬!」

  迪恩冷冷推開一個看上去喝醉了的漢子,在對方軟倒下來的同時狠狠給了他的腹部一腳。

  「丹特的大劍,聽過嗎?」

  泰爾斯看著那個在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的漢子走進另一個巷道裡,那裡,一群凶悍的漢子不懷好意地向他們望來。

  「我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呢。」裡面的一個漢子擦著拳頭笑道,「光頭——哦,還有我美麗又帶刺的小花朵兒,路易莎!什麼時候來我床上睡一晚?保證比大迪恩的床舒服!」

  「操你自己去!」路易莎面無表情地給了他一個中指,繼續向前走。

  漢子哈哈大笑。

  「免費附送一條消息,光頭。」他挖著鼻孔,「最近這裡很亂!別惹大兵哥!沒準他們是某個貴族的親衛!」

  光頭傭兵聞言皺眉。

  迪恩轉過頭對泰爾斯道,「跟緊點兒,別走丟了。」

  「你不會想在刃牙營地裡落單的,這些人比獸人還恐怖。」

  身後的快繩狠狠點頭。

  走在堡壘與堡壘之間的「街道」上,泰爾斯驚奇而忐忑地左顧右盼,他很快就領略了刃牙營地的「特色」。

  這裡的建築風格甚至還比不上一個普通的星辰小村子井然有序,混亂之處卻堪比龍霄城的盾區和永星城的下城區。

  黃沙和礫石之間,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人,因為堡壘之間的路面不平,寬窄不一,更加顯得這裡混沌無序,街道上人們的穿衣風格與北地人和泰爾斯見過的星辰人截然不同,既輕便又遮陽,還有不少人蒙頭覆面。

  而如果你把聲音加入這幅畫面裡……

  「國王都享受不到的龍吻地天鵝絨,只賣兩個銀幣一捆啦!」

  「想知道你一生的故事嗎?正宗荒骨後裔,漠神寵兒,占卜你的命運,六個銅幣一次……」

  「嘿,小帥哥,晚上一個人睡,不覺得寂寞嗎……想看我的臉嗎?不如看看我的腿?對,我是男的……誒,你這就不對了,不信就過來摸摸看,我身上哪一點比女人差了——喂,你摸都摸了,這就想走?來,看著我的胸大肌和拳頭,看看我身後的兄弟們,你再說一次,給不給錢,給不給錢,給不給錢!」

  「特別想幹掉某個人?特別恨某個人?特別想上別人的老婆?經驗豐富,見血無數的傭兵馬拉,十個金幣幫你殺人啦!保證不在城裡動手,方式乾淨,拋屍利落,絕不違法,有口皆碑!現在可以先付定金,任務完成再給尾款!」

  「什麼?你說俺偷你的錢包?奶奶的,你看俺像是會偷你東西的人嗎?你再看看這是你的錢包嗎——沒錯,就是的!俺從來不偷,這是明搶!去你奶奶的!」

  「信徒們!羔羊們!災禍重臨在即,冥夜終將歸來,信者方能得生!現在前往冥夜神殿,觀看最新劇目《冥夜之神與復興王的王后不得不說的故事》,有機會拿到意外獎勵——啊?這個不讓演?哎你聽錯了,我說的是最新劇目《冥夜之神與某開國國王的王后不得不說的故事》——誒你們幹什麼——放開我——嗚嗚,你們不——你們不能幹涉藝術自由————冥夜終將歸——救命啊!」

  「收兵器,收兵器!刀槍劍斧,弓盾矛錘,管它二手還是新造,管你軍用還是私藏,量大優先,價格公道!」

  「營地封鎖怎麼辦?行商比利幫你忙!從東部繞行荒漠,避開巡邏,絕對安全!舒適駱駝隊,直達瑟拉公國,一個金幣一位啦!」

  沿街叫賣的商賈,隨身帶刀的傭兵,行色匆匆的冒險者,幾乎把能露的部位全露出來的妓女,當然少不了成群結隊的大頭兵,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丹特的大劍們習以為常地擠過這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門的人群,不時用惡狠狠的眼神和不客氣的動作嚇跑許多蠢蠢欲動的人——根據麥基所說,是泰爾斯「一副白豬的樣子」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要不是他們全副武裝,麻煩會更多。

  他們終於轉過一個帶窗口的堡壘,來到一塊不那麼狹窄閉塞的空地。

  迪恩停下腳步,凝重地道,「我得去趟守備屋,找找弗蘭克,他得知道這次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路易莎臉色黯然,「畢竟我是隊長。」

  迪恩點點頭。

  麥基看了一眼迪恩,又看了一眼路易莎,嘆氣道,「那麼……我去把多餘的裝備處理了。」

  「那我們去『我家』,跟西曼他們會合吧。」老錘子接話道,「順便幫懷亞問問他的家人下落。」

  泰爾斯吃了一驚,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雇傭兵們就很有默契地四散開去。

  而他被快繩拽著,跟在老錘子身後,拐上另一條偏僻的路。

  「我跟你講啊。」快繩嘆息道,「你不知道這地方有多可怕,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遇到了個漂亮的小姐姐,結果……唉,人生無常,懷亞啊,你要好好珍惜生命,比如說……」

  泰爾斯難看地笑笑,求助地望向老錘子。

  老錘子聞言微笑,毫不猶豫地開口打斷了要開始做生意的快繩。

  「據說,刃牙沙丘最早只有沙丘,沒有營地,直到很久以前,一個商隊在這兒自發建了休息用的堡壘——隨著從這裡進出荒漠的人多了起來,堡壘就一座一座地增加……直到堪比一座小鎮的時候,某位星辰國王或者某位西荒公爵就把它拿下了。」

  「顯然,這裡的位置太重要……刃牙營地雖然分封給過不少家族,但大部分家族都因為戰爭和荒漠的襲擾而消亡了。」

  「血色之年後,這裡變成了威廉姆斯男爵的封地,但他不是法肯豪茲家族的封臣,而是國王的直屬封臣——我曾經很懷疑他能不能從這塊連耕地都沒有的封地裡拿到足夠的稅收,但顯然,現在來看……」

  老錘子看著滿大街的奇人異士,聳了聳肩。

  泰爾斯點點頭。

  「刃牙營地是有名的混亂地,機會多,危險更多。」老錘子嘆了一口氣,帶著懷念和感慨對泰爾斯道,「王國裡許多罪犯都被判流放到這裡,有的去白骨之牢,有的去做敢死隊,活下來的就成了這座城市——我不知道該不該叫它城市——的居民,再加上周邊那些活不下去的農民啦,工匠啦,沒地方去的大頭兵啦,就成了這副樣子。」

  「打仗的時候,這裡更誇張。」

  泰爾斯走上一個上坡,周圍的嘈雜突然安靜許多。

  緊接著,他在一個圓形的碉堡後看見了一座極高的塔樓。

  它足足有二三十米,瘦長而高聳,似乎矗立在眾多堡壘的空地中間,卻又遠離其他建築,顯得特別孤立。

  泰爾斯不禁注意到,這座塔樓周圍人煙稀少,原本形形色色吆喝的人們在經過它時都奇怪地沉默下來,扭頭看向其他地方,快步離開。

  仿佛在害怕什麼。

  泰爾斯眯起眼睛,他看見,塔樓頂部,最高的窗口被人用木條封死。

  人煙稀少的高樓……

  泰爾斯心中一動。

  「那座塔可真高,是有大人物住在裡面嗎?」

  少年奇怪地問道。

  老錘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臉色一沉。

  「不。」

  「貴族們從來不住那裡,我猜威廉姆斯男爵也不在……那座塔叫『鬼王子』。」

  「這麼多年,應該沒人敢住在那裡。」

  泰爾斯眉頭一皺。

  「什麼王子?」

  「我知道我知道!」快繩眉飛色舞,「刃牙營地裡的傳說……那個塔樓裡有不祥……」

  「噓!」但老錘子嚴厲地打斷了他。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的時候,荒骨部落和獸人們一度攻陷刃牙營地,我當時就在這裡服役。」

  只見老兵神色緊繃,指著塔樓,「營地陷落前,一位尊貴的王子——我是說國王的兒子,貨真價實的王室血脈,不是什麼童話裡的王子——來到西部前期,來到刃牙營地,勞軍坐鎮。」

  「他就住在那裡,刃牙營地最高的塔樓。」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望著那個孤高的塔樓,湧起不祥的預感。

  「某個漆黑的夜裡,那位王子就從那裡,從最高的窗口上……」

  「被人推了下來。」

  泰爾斯愣住了。

  他看著視野最遠處,那個被木條封死的窗口,目光從那裡緩緩移動到最下方的空地。

  頓時寒意激湧。

  「後面的故事,我是退役後聽其他人說的。」老錘子緩緩呼氣,「據說,凱瑟爾國王在戰後抓到了凶手。」

  「作為懲罰,他把凶手和同謀都關進那個最高的房間裡,從第一層開始點火,向上燒。」

  快繩吐出一口氣,撇了撇嘴。

  「不少人受不了火燒,從那個窗口跳了下來,為王子的死付出代價。」

  「燒死也好,摔死也罷,犯人們的慘叫和哀嚎,在第一個小時就消失了。」老錘子的話音變得冷冽而淒清,「但大火卻燒了整整一天。」

  「蹊蹺的是,那座塔樓卻依舊矗立不倒——而最神秘的地方在於,火焰熄滅後,無論外牆還是內飾,它連一絲燒痕都沒有。」

  快繩抿著嘴,隨著老錘子的講解,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眼神凝重。

  泰爾斯定定地注視著那座塔樓,看著它完好無損的樣子,頭皮微微發麻。

  「那時候起,各種各樣的怪事都發生在那裡——從夜半歌聲到窗戶鬼影,甚至隱隱約約的慘叫哀嚎,乃至火焰燒灼的聲音,哪怕大白天……男爵不得不封死那扇窗戶。」

  「派駐到這裡的貴族,也曾經有不信邪的想住進去……但是……」

  老錘子默默搖頭。

  「凡是住過那裡的人,都死在了大荒漠裡,再也沒有回來,連行李遺物都沒能搬走。」

  「於是大家都說,那座塔樓被王子的死詛咒了。」

  老錘子把不知不覺向那裡靠近的泰爾斯向後扯了一點。

  他表情難看。

  「從此,本地人都叫它——『鬼王子』。」

  快繩搖頭嘖舌。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那座陰森無人,顯得淒清冷落的塔樓。

  鬼王子……

  「誰?」

  少年呆呆地問道,「死在那裡的……」

  「是哪位王子?」

  老錘子搖搖頭。

  「忘記了。」老兵繃著臉色,「我只在他進營地的時候遠遠看過一眼。」

  「那個王子長得很英俊,比姑娘還俏。」

  長得很漂亮。

  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

  一個久遠的名字浮上心頭。

  鬼王子。

  「但再俊又有什麼用呢。」老錘子輕哼一聲,望著「鬼王子」下的那片空地,眼神縹緲。

  「那個晚上,我是第一批趕到的巡邏兵。而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漂亮的王子……」

  他緩緩嘆息。

  「是臉先著地的。」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2-25 02:38
卷五.背叛者們 第109章 我家(上)

  帶著複雜的心情,泰爾斯離開了不祥的「鬼王子」塔。

  刃牙營地裡的混亂和嘈雜又突兀地回到耳中。

  「我猜突兀的封鎖令讓不少人措手不及,再加上大兵們……」老錘子呼出一口氣,「整個營地都比平時亂些,當然,平時也不怎麼安穩就是了。」

  泰爾斯跟在老錘子和快繩身後穿梭,吃力地擠過三個用不同口音彼此爭吵的男人,打發了一個唾沫飛揚地向他兜售生鏽格鬥劍的鐵匠,禮貌地避開某個想對他撩開大腿襯裙的豔妝女人,聰明地繞過一群窩在牆角暗中觀察、看到有新人靠近就醉醺醺地靠過來的混混。

  但當他看到某個怯生生的乞兒向他伸手,在嘆息之餘想要掏出幾個北地銅幣的時候,卻被老錘子一把按住了。

  「別,你現在展示自己的同情心,回頭就會有七八個人盯上你——刃牙營地不如從前了。」老錘子把泰爾斯的錢袋塞回他的行囊,警惕地看看周圍,同時拍了拍身上的武器。

  「從幾年前,血瓶幫大規模收縮,甚至可說是放任刃牙營地之後,道上的人就不怎麼講規矩了,行事毫無底線,直到把你扒光賣掉為止——而你還不知道該誰負責。」

  快繩臉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麼,低低地嘟囔了幾句。

  老錘子的話讓泰爾斯微微一愣。

  「血瓶幫?」

  老錘子點點頭。

  「當年我還在軍隊的時候,就是這群自稱血瓶幫的混子掌握著這裡的地下世界,勢力一度很大,他們與本地貴族勾結,和軍隊高層稱兄道弟,在刃牙營地混生活的人,無論貨物走私還是黑市交易,街道看管還是皮肉生意,有三分之一都由他們罩著,甚至有許多從軍隊離開的人沒地方待,都會去血瓶幫裡混溫飽。」

  「但兩三年前,我們重新回到刃牙營地時,血瓶幫的勢力就大不如前了,起碼收斂了很多。」老錘子輕哼一聲,「聽說,他們在內地被某個比他們更狠的對手教訓了一頓,損失慘重,連帶著這裡的威信都受到了影響。」

  泰爾斯若有所思。

  大陸各地的口音交雜一處,甚至遠方的陌生語言也偶有出現,各色生意和交易來來往往,多國的貨幣交雜著使用,讓泰爾斯再度刷新了對這個『荒漠前線』的既定印象。

  三人走過塵土飛揚的街道,在路過一眾堡壘後,一所樣式奇特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遠遠看去,它酷似一個倒扣著的大碗,然而卻占地廣闊,足以與永星城內的落日神殿相媲美,就像某個巨人在荒漠裡隨手蓋了一個碩大的砂岩積木。

  這間半圓的建築似乎沒有多少與外界相連的地方,斑駁粗糙的弧線牆面上是一個個要眯眼才能看清的細小孔洞,接受著陽光的滲透和沙塵的侵襲。

  而在泰爾斯能見到的視野裡,寬闊的外牆有且僅有一處狹窄的拱門,由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看守著,拱門裡漆黑朦朧,看不真切,隱隱透出陰翳與不祥。

  泰爾斯心中生出疑惑。

  這是個碉堡,至少是個軍事建築?

  或者幹脆就是指揮官的住所?那麼也許,自己能在這裡見到……

  「噢,我們就非走這條路嗎?」快繩那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捂住頭,不去看那幢建築。

  「別抱怨。」老錘子頭也不回,「這是最快的路。」

  「什麼意思?」

  泰爾斯疑惑地指著那個鬥獸場也似的半圓碉堡,「那是……」

  快繩發出奇怪的嘆息。

  「白骨之牢。」

  「這個世界上你最不想去的地方。」

  看著那群守衛的士兵。

  泰爾斯一凜,「白骨之牢?」

  老錘子點點頭,「整個西荒乃至王國的重犯流放地。」

  泰爾斯若有所悟。

  他知道這個地方。

  在星辰立國之初,腳下這片上抵埃克斯特,中遏大荒漠,下臨南方諸小國的陌生荒原是名副其實的噩夢之土,作為新征服的星辰國境,它大部分地域荒無人煙,邊境危險重重,常年受風沙侵襲,地貌不利居住,除了因功受封——有不少史學家相信,法肯豪茲家族被封在西荒是一種變相懲罰,事實上反映的是他們與托蒙德一世的惡劣關係——的貴族領主們,就只有因罪被流放到此處的人們才不情不願地紮下根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遂成今日西荒領。

  在此期間,為西荒領的艱苦歷程與凶名赫赫增添色彩的,就是殘酷的白骨之牢。

  不知從何時開始,尤其對於那些罪大惡極或者爭議重重的犯人而言,當平素的判罪已經不適用的時候,他們往往就會被流放到西荒,流放來刃牙營地,關押進臭名昭著的白骨之牢,以新的方式贖罪服刑,既省了審判官和當地監獄的麻煩,也給艱難的西荒乃至刃牙營地輸送來免費的苦勞力,聊解西部前線的沉重壓力。

  「看見地上的部分了嗎,那些小窗?那是白骨之牢裡的『白牢』。」老錘子側眼瞥著那幢不祥的建築,躲避著守衛的審視目光,「關押在裡面的是在本地獲罪,且罪狀較輕的人——起碼看得見陽光,只需要做苦役就能抵罪。」

  快繩難得沒有插嘴,他只是嫌惡地看著形狀壓抑的白骨之牢。

  「但白牢只是白骨之牢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建造在地底下的『黑牢』——無數不見天日的幽深洞窟,專門為王國各地流放來的重罪者準備,犯的罪越重,就被關押得越深,黑牢層層向下,犯人們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危險。」

  「一旦進了黑牢,除了成為十不存一的敢死隊,在戰場上拚死衝鋒或充當誘餌,沒有其他方式可以離開。」

  泰爾斯定定地盯著白骨之牢外的地基,想像著那下面的情景。

  老錘子微微嘆息,「當然,敢死隊不是說有就有,名額也很緊俏——荒漠戰爭結束後,需要敢死隊的地方也不多了,失去了這個機會,黑牢裡剩下的人就只能等著相繼老死,留下皚皚白骨,供倒黴的後進者們踩踏。」

  「白骨之牢就是這麼得名的。」

  「走吧。」快繩很不自然地皺眉,略顯局促,「這地方讓我緊張。」

  老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繩初來乍到的時候,曾經被人坑到白牢裡,我猜他印象深刻。」

  泰爾斯驚奇地望向快繩。

  但快繩只是抿了抿嘴,並不答話。

  泰爾斯明智地不再問下去,他把目光從神秘幽深的白骨之牢上收回。

  他們離開白骨之牢的範圍,越過一個方形堡壘的轉角。

  「所以,我們去哪裡?」

  老錘子聳了聳肩,「我家。」

  泰爾斯不由得一愣。

  「你家?我以為你說過,你的家鄉在荒墟?」

  老錘子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哦,我說的不是我家,而是……總之到了你就知道了。」

  快繩狡黠地眨了眨眼,讓一頭霧水的泰爾斯更加迷惘。

  但他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

  再次越過一個堆滿塵土的街道後,他們擠過人群,來到一座人來人往的三層橢圓碉堡前,大開的前門寬得足以讓一駕馬車駛入。

  「就是這兒。」快繩拍了拍泰爾斯的肩膀,「我家。」

  泰爾斯好奇地抬起頭,發現碉堡的門前掛著一塊極大的木製招牌,招牌上雕著一個傳神的酒杯圖案,向外灑著酒水,隨著荒漠裡的風微微搖晃。

  看清那個招牌的瞬間,王子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只見酒杯中央刻著兩個大大的單詞。

  『我家』

  招牌底下雕著一行小字。

  『人類會死,獸人會倒,女王逝去,而我們永不關門——始於終結歷386年,艾麗嘉女王最後的酒杯』

  泰爾斯帶著哭笑不得的心情,跟著老錘子跨進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十幾張胡亂擺放的木製圓桌,帶著荒漠特有的沙塵氣,各色顧客和酒館女郎們來來回回,觥籌交錯,嬉鬧嘈雜,從祝酒歌到玩骰聲,乃至吵架聲和憤怒的吆喝,幾乎所有的聲音同時撲面而來,好不熱鬧。

  老錘子渾不理會泰爾斯的驚奇目光,熟門熟路地扒開兩個快醉到桌子下的男人,把一個銅幣塞進某位攔路女招待的胸口,在她委屈的眼神中果斷堅決地把手抽出來,徑直前往吧台。

  「我一直想做這事兒來著。」快繩悄悄地對泰爾斯說,瞥了那個身材火辣的女招待一眼,「但路易莎他們都說我力氣不夠,沒法把手抽回來。」

  也許他們有道理。

  泰爾斯看著目光跟隨而去的快繩,在心底裡默默道。

  「西曼。」老錘子坐到吧台上,對身旁一個自斟自酌的灰發中年男子道,「我們回來了。」

  中年男子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滄桑的臉。

  「有人在說,有個商隊冒著封鎖令進了營地。」西曼淡淡地瞥了同樣坐下來的快繩和泰爾斯一眼。

  「我正擔心那是你們。」

  老錘子聳聳肩,「顯然,你的擔心成真了。」

  「多少?」

  西曼輕聲道,「我是說……減員多少?」

  泰爾斯注意到,他的年紀已經相當大了。

  這個話題讓老錘子和快繩齊齊一震。

  「你怎麼……」

  「我幹這行二十年了,錘子,在那之前還當了十年的兵。」西曼長出一口氣,轉動著他手上的酒杯,「我知道失去戰友的人看上去是什麼表情。」

  這話仿佛有一股魔力,把這個角落以外的酒館嘈雜全部隔絕開去。

  老錘子和快繩都沉默了好久。

  受他們的影響,泰爾斯想起荒漠中的經歷,想起短暫相處的大劍們的結局,一陣心堵。

  灰發的西曼沒有再繼續,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轉向吧台,「坦帕,給這人來上一杯夠勁的!」

  一個脖子上帶著刀痕的凶悍男子應聲從吧台後走出,他隨手抓起三個酒瓶,用泰爾斯看不清的手法眨眼「湊」了一杯酒出來,推了過來,期間自動忽略了快繩略有期待的眼神,還冷冷地瞥了泰爾斯一眼。

  西曼把酒杯推向老錘子,「多少。」

  老錘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在嘶聲中晃了晃腦袋,酒杯重重叩上桌面,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氣。

  快繩在一旁悶悶不樂地接話,「六個。」

  西曼冷笑了一聲,「還有誰活下來了?」

  老錘子神色黯然。

  「路易莎,麥基,還有迪恩。」

  西曼沒有說話,他的眼神死死粘在酒杯上。

  「對了,這是懷亞……」仿佛是為了活躍氣氛,快繩咳嗽了一聲。

  「我們在路上救回來的小夥子,說實話,幫了我們不少忙,他……懷亞,這是西曼,我們團隊的留守人之一。」

  正打量著這個神奇酒館的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想竭力擠出笑容。

  但西曼顯然沒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

  「失去一個,補充一個,戰死一個,新來一個,總是這樣……」雇傭兵的留守人看著快見底的酒杯,喃喃地道,「雇傭兵的命運,是麼。」

  老錘子搖了搖頭,情緒不高,「不,西曼,懷亞他不是……」

  但西曼沒讓他說下去。

  「來吧,小子,是時候開個隊內會議了。」留守人揮了揮手,收起一閃即逝的傷感,攬住老錘子,「把詳情都告訴我,順便等迪恩回來……我想,丹特的大劍近期要迎來大轉向。」

  他們離開了吧台。

  快繩眼神一動,「我也……」

  「你待在這裡,快繩。」老錘子回頭一指,「照顧好懷亞,他第一次來。」

  「可是……」快繩一臉委屈地攤著手,正在尷尬中的泰爾斯則報以微笑。

  望著老錘子和西曼兩人走上石梯,快繩拱了拱肩膀,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失望地坐回座位,低聲道,「好吧……」

  泰爾斯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這位還不為團隊核心所接受的新手,只能不自在地坐在原地,默默地思索著下一步。

  「六個?」

  一道粗啞的嗓音從嘈雜的酒館裡傳來,泰爾斯和快繩抬起頭,只見那個一臉凶悍的酒館老板擦著酒杯,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身前。

  他膚色黝黑,一看就是烈日和風沙中炙烤出來的本地人。

  「你知道,封鎖令施行之後,湧進來的軍隊數量超乎了想像……那時我就在想,也許有人要吃到教訓了……」

  快繩翹起嘴巴,「別,坦帕。」

  「別是現在。」

  泰爾斯微微蹙眉,對這個名字依稀有著印象。

  名為坦帕的酒館老板輕哼一聲,卻並不閉嘴,「你們有十個經驗豐富全副武裝的職業殺手,以及一個至少看上去能湊數唬人的新手……」

  忽略了快繩抗議的聲音,坦帕擦拭酒杯的速度越來越快,「能在荒漠活下來的人都很聰明,只要湯姆丁願意付出一些過路費,沙盜和流放者不會頂著那麼高的代價硬吃你們……」

  快繩痛苦地呼出一口氣,認命也似地趴倒在吧台上。

  「我們遇到了灰雜種,坦帕。」

  「很多很多灰雜種。」

  坦帕擦拭酒杯的手停住了。

  幾秒後,正當泰爾斯以為他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坦帕卻突然彎下腰,當他再度起身的時候,快繩面前就多了一個酒杯。

  「喝吧,上好的北地黑麥醇,從北邊弄來的。」坦帕舉著一瓶酒,面無表情地給快繩斟滿酒杯。

  「相信我,這是唯一的方法。」

  「很管用。」

  快繩不無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酒。

  但僅僅一秒後,略顯消沉的他就抓起酒杯,一口下肚。

  正當泰爾斯想找個由頭溜走的時候,酒館老板突然向他努了努嘴。

  「所以,快繩……這新來的俊俏姑娘是誰?你女朋友?」

  咚!

  快繩放下酒杯,猛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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