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30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18 20:34
卷五.背叛者們 第70章 獵殺殆盡

  龍霄城,盾區,黎明。

  金黃色的朝陽剛剛染紅天空,稍稍驅散夜晚的寒氣,昏暗的街道逐漸清晰。

  貌似空無一人的盾區終於稍稍有了點人氣,至少走街串巷的人多了起來。

  盾區的這條街道是當年災禍降臨的中心之地,房屋零散,地勢空曠,幾乎毫無遮掩聽說還有不少晚上鬧鬼的傳聞。

  「看看他們那副無精打采、草草應付的慫樣。」格里沃藏在一道矮籬後,探頭看著遠處一個小小的巡邏隊哨崗,不滿地摩挲著他的輪椅,「就這樣還想抓到王子?」

  「那個死人臉知道他的命令是被這樣執行的嗎?」

  這條街道的中心,幾個龍霄城巡邏隊的士兵背靠著一棟廢棄房屋的牆簷,打著哈欠熄滅火堆,等待著同伴前來交班,時不時瞥一眼周圍行經的路人,遇到熟人還會打幾個招呼。

  「因為這兒是盾區,通向城門和城閘的哨崗可就不是這副樣子了,他們恨不得把姑娘們的都搜查一遍。」與格里沃同在矮籬一側,裝束利落的女裁縫克茲在嘴裡咬著一根草,沒好氣地道。

  「而且這不是好事兒嗎?讓我們的計劃更容易。」克茲抱著雙臂,十分不快地轉向身側的一個少年。

  「話說,你真的不考慮女裝?」

  她身邊那個粗麻布衣的清秀少年臉色一紅,死命地搖了搖頭。

  「我說了幾百遍了……」

  靠坐在矮籬旁的泰爾斯漲紅了臉,「我們只有一個晚上,哪怕在化妝上做到極致,但是姑娘們的神態、習慣、舉止、心理,這些東西都是長久的生活中步步養成的,銘刻在骨頭裡,沒有足夠的訓練和習慣,我怎麼可能成功?」

  克茲露出失望的神情,嘴裡的草上下晃動。

  是的,最終,在泰爾斯本人的激烈反對下……

  昨晚在克茲屋裡的,關於他喬裝成女孩的「建議」還是不了了之了。

  「再考慮看看嘛……」

  克茲似乎不願意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哪怕在行動前幾分鐘,她依然墊著雙臂探過頭來,一臉期待地看著泰爾斯,「我父親以前是驗屍人,我從小就在屍體堆裡長大,很擅長給死人化妝的……」

  「停!」泰爾斯堅決地伸出手,把女裁縫快貼到他懷裡的臉頰果斷地推了出去,製止了她用那根草來撓自己耳朵的無聊舉動。

  「我可沒有出賣自身以滿足你惡趣味的習慣。」

  克茲哀怨地看著拒不從命的少年王子。

  「再說了……」

  滿心警惕的泰爾斯咬牙切齒,「我們昨晚不是試過妝了嗎?根本行不通!根本連鏡子都沒法照!」

  「與其偽裝成一個走兩步路就現出原形的『男姑娘』……」

  試過妝了……

  想起昨晚,格里沃不禁低低地咳嗽了一聲,他跟克茲兩人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卻雙肩抖動,似乎在強忍笑意。

  戾氣難消的泰爾斯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糾結著昨晚的噩夢體驗,看到兩人的反應,更是羞憤交加。

  他沒好氣地扯扯自己的額髮,「還有我的頭髮……看,我昨晚剛剛剪亂……」

  「而且嗓音怎麼辦?」

  泰爾斯特意把雙手攏在胸口,扭了扭腰肢,用變聲期的公鴨嗓,捏著聲調「啊」了好幾聲,「『抱歉,別看我嗓子比較粗,那都是小時候挖礦落下的毛病,其實人家是女孩子呢』開什麼玩笑啊!」

  說到這裡,王子臉色大變,義憤填膺地看著身邊神情古怪的兩人。

  格里沃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另一邊的克茲則微微搖頭,嘖嘖有聲。

  「如果有人告訴你,一個從沒接受過訓練也沒有日常經驗的男人能完美地喬裝成女人,不但無人認出,還能風情萬種美麗迷人,讓同性嫉妒不已,異性神魂顛倒。」泰爾斯神情激憤,用力地揮拳抗議。

  「那他一定是爛俗騎士小說看多了,或者太久沒有女朋友了!」

  輪椅上的格里沃和盤坐著的克茲,齊齊意興闌珊地靠回原位。

  留下氣呼呼的泰爾斯,一個人消化著委屈。

  遠處,一隊十人的巡邏隊緩步而來,與這個臨時設立的檢查哨崗完成清晨的交班。

  格里沃跟克茲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老兵回復了正經神色,「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是的,從鐵匠鋪到農莊,我喊來了二十人都是因為封鎖而暫時無法出城的人。」克茲搓了搓手,一副我辦事你放心的樣子,「不必憂心,他們以為這是對付集市那幫崽子的陷阱。」

  「其實也沒錯。」想起昨夜,格里沃不忿地從鼻子裡呼出粗氣,「等這次事情過了,我要把他們……」

  「好啦好啦……」

  「到了時間,這裡就會有一場鬥毆。」克茲看了看周圍的情形,打斷格里沃,臉上呈現出少有的謹慎,「把那個哨崗一起扯進去。」

  「嘿,你。」格里沃向著泰爾斯努了努嘴,「而我們趁亂去黑徑。」

  泰爾斯向著遠處望了一眼,掃過那個不甚嚴密的哨崗,點了點頭。

  他突然注意到,他們的目的地就是更遠處的那一排崖壁底下天空之崖。

  是努恩王殞命的地方。

  想到這裡,泰爾斯的心情突然冷了下來。

  「事情過了之後,會有不少人被關進去的。」克茲嘆了一口氣。

  「他們之前被關得還少嗎?」格里沃舔了舔嘴唇,目光閃爍,「正好避避風頭。」

  「明白了。」克茲聳了聳肩,她看了泰爾斯一眼,無奈嘖舌道。

  「真可惜啊。」

  心有惴惴的泰爾斯凶巴巴地回瞪了她一眼。

  他敢肯定,與沒能看見「星辰的男公主」相比,女裁縫所可惜的絕對不是那群即將被關進大牢的人。

  「你們一直在說的黑徑,那是什麼地方?」泰爾斯望著崖壁的方向,好奇地問道。

  克茲輕哼一聲,嘴裡的草翻了個跟斗,「那是你逃出龍霄城的唯一生路。」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格里沃轉過臉來,「從我爺爺那一輩就開始這麼叫了他說他爺爺也是這麼叫的,如你所見,其中一個入口在天空之崖底下,通路複雜,不是熟人根本找不到。」

  「我們以前經常用它來運送違禁品,但太狹窄了,效率很低。」

  崖底。

  泰爾斯皺眉看著那道眼熟的高崖,視線順著它的山體輪廓往上,毫不意外地看見了耐卡茹的巨型雕像。

  六年前,就是在那裡……

  「所以黑徑是條……穿過山腹的小道?通向城外?」

  泰爾斯眯起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是天然的,還是人工開鑿的?」

  「天知道。」

  克茲不屑地看著他,「要開鑿出一條縱穿天空之崖,溝通龍霄城內外的隧道也許是巨龍挖的吧。」

  泰爾斯嘖了嘖舌,沒有說話。

  「老一輩的人都很敬畏那裡,輕易不敢靠近。」克茲輕哼道,「他們說那是龍霄城的禁地,是群山之主的所在,連貴族都不知道。」

  「但是……十八年前,男人們都跟著國王去星辰打仗了,一打就是一年多,沒人耕種,沒人打獵,沒人放牧,稅收和軍捐反而越來越重。」

  「別說城外的農民獵戶,就連龍霄城裡老弱婦孺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那年的冬天又特別冷,連柴火也不夠,還得優先供應貴族,連『群山的饋贈』都不夠。」

  泰爾斯沉默了下來。

  十八年前……

  去星辰打仗……

  「格里沃先是揍翻了那個跟貴族和官僚沆瀣一氣的盾區秩序官,蒙著面搞了幾個黑心商人的囤貨倉庫……」

  「然後,他打破了傳統,帶著我們溜進黑徑,開始運違禁品,運送你能想像到的一切瀝晶,永世油,軍火,甚至大麻草,還有從前線供應裡打劫回來的糧食、柴火和醫藥。」

  「靠著這些,才讓盾區和錘區的婦女孩童們撐過了那個死人無數的冬天。」

  克茲眼神複雜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格里沃,「這就是黑徑,也是貧民窟老大的發家史。」

  泰爾斯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看向格里沃。

  但老兵只是冷哼一聲,似乎對克茲的話很不滿。

  他重重咳嗽了一聲。

  「進去之後提好你的不滅燈,看好腳下和頭頂。」格里沃臉色不渝,似乎在回憶什麼不好的過去,「那裡的通道太舊了,而六年前,災禍和多頭蛇一起在城裡大鬧了一場,地動山搖,黑徑幾乎塌了一大半。」

  「剩下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塌。」

  泰爾斯心中一凜。

  災禍。

  又是災禍。

  矮籬後的三個人沉默了一陣。

  「災禍。」王子悻悻地開口,「它帶來了不少災難,對麼。」

  格里沃扶著輪椅的手突然一緊。

  「災難?」克茲諷刺地笑了一聲,「災難?」

  「你可以看看周圍。」女裁縫的臉色冷了下來。

  「但你無法想像那天的樣子。」

  她用力踹走腳邊的一塊碎石,「狗娘養的。」

  泰爾斯低下頭,沒有去看周圍碎石與破木,塵土與廢料堆積的廢墟,廢棄的房屋,塵封的水井,倒塌的朽木,以及依舊存著裂縫的地面。

  鼻子裡還隱約傳來惡臭。

  這就是盾區啊。

  「我能。」泰爾斯低聲道,「我說了,當年……我就在這裡,我看見盾區是怎麼毀滅的了,也看見那些死去的人……」

  但他還沒說完,就覺得耳朵一癢。

  泰爾斯一驚,下意識地翻坐起來,躲避著用草根撓他耳廓的克茲。

  「吹牛也該有個限度。」女裁縫好笑地揮舞著草根,「六年前你才幾歲?」

  泰爾斯一愣,「我……」

  「還『看見盾區的毀滅』?」

  「你怎麼不幹脆說。」克茲一臉諷刺地道,「當年就是你單槍匹馬,英勇無畏地幹掉了血之災禍,拯救了龍霄城?這樣吹起來更神氣不是麼?」

  「王子殿下?」

  泰爾斯的臉色一陣青紅。

  「我……」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靠著矮籬滑倒下來,「沒什麼。」

  此時,格里沃卻幽幽開口了。

  「從來就不是毀滅的問題。」

  兩人齊齊一愣,轉過頭看向老兵。

  「災禍所禍害的,也不是那些死去的人他們某種程度上是幸運的,一瞬之間永久地離去。」

  輪椅上的男人雙目如鐵,牢牢地注視前方,「它們……那些災禍留下的,是對活人的折磨。」

  格里沃緩緩地抬起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眼神飄忽。

  泰爾斯和克茲都下意識地轉過頭。

  「昨天晚上,那個大呼小叫的駕車小子,記得嗎。」

  泰爾斯輕輕一頓。

  「他叫凱文。」格里沃渾不在意地輕哼著,「六年前,他是錘區一家鐵匠作坊的學徒。」

  克茲嘆了一口氣,「瘸子……」

  但格里沃沒有理會她,依舊自顧自地開口。

  「那天,災禍出現的那天。」

  「凱文開開心心心地來到盾區,帶著一束花,跟自己的戀人私會。」

  格里沃出神地注視著遠處一口僅剩輪廓廢井,它的旁邊是一個倒塌的馬廄,依稀可見風幹的糞便。

  「他們被她父親發現了我認識那個老家夥,他以前在冰川哨望服役,身手可不是蓋的,更糟的是,他脾氣暴躁,而且很看重他女兒。」

  說到這裡,格里沃輕輕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紋自然而流暢。

  泰爾斯和克茲靜靜地聽著。

  「可憐的凱文慘叫著,被他拿著皮帶一路從盾區抽到錘區。」

  「十幾條街道的人都知道了,笑聲震天響,連大皮帶的那條大黃狗都追了他幾百米。」

  格里沃的笑聲很愉快。

  「凱文來找我,委屈兮兮地說了一堆屁話,什麼他有多喜歡那個姑娘,什麼他要當個好鐵匠,開個作坊,存夠聘禮錢,然後跟戀人的父親攤牌……」

  老兵搖搖頭,一臉不屑,「嘿嘿,我還記得他講那話時的蠢樣子……」

  「也記得大皮帶怒氣衝衝地來找他算賬的模樣……」

  「還記得大皮帶被我糊弄走後,從後櫥裡鑽出來的凱文一臉憤慨,雄心萬丈的模樣。」

  格里沃頓了幾秒鐘。

  「然而。」

  老兵臉上的笑容慢慢消融。

  像是遇到陽光的堅冰。

  格里沃注視著空無一人的遠方,默默出神,「凱文,當他第二天早上回到盾區……」

  「沒了。」

  遠處傳來北地人議價時特有的大嗓門,一只公雞不忿地對著天空打鳴,配合著清晨的鳥叫,顯得盾區無比恬靜。

  格里沃的牙齒微微一抖,「凱文喜歡的姑娘。」

  「他恨得牙癢癢的『未來嶽父』。」

  「包括街道上,一路看他笑話的的北地人們。」

  老兵眼神黯淡,聲音嘶啞,「包括那條討人厭的,每天都要吠上二十個小時的大黃狗。」

  格里沃走神地看著亮起來的天空,下意識地道,「都沒了。」

  泰爾斯和克茲一動不動地靠在矮籬上,仿佛時間靜止。

  「整個盾區。」

  老兵低下頭,從地上撈起一塊碎石,依稀看得出它的質料,「這就是唯一剩下的東西。」

  「這就是它們……是那些災禍,為幸存者們留下的東西。」

  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表情僵硬。

  「當以後,你看到凱文再次開懷大笑的時候。」格里沃的眼神認真起來,裡面燃燒起冷卻已久的火焰,「別忘了,這才是他背後的故事。」

  格里沃冷哼一聲。

  「所以,當年遇見災難中幸存的人,幫幫忙,千萬別說你能想像,別說你了解他們的痛苦,別說你感同身受。」

  「哪怕你真的是救世主。」

  老兵輕輕轉頭,表情冰冷地看著沉默的泰爾斯。

  「因為那很虛偽。」

  泰爾斯張口欲言,卻最終沒能說出些什麼。

  啪。

  格里沃一把扣上他的肩膀。

  「還有,如果你日後真的成為了國王。」格里沃的神情很嚴肅,泰爾斯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成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

  「我知道,你們這些貴族知道些什麼,無論是那些災禍我才不信它們是什麼傳說中神派來懲罰世界的使者還是那些傳奇反魔武裝,你們一定有方法,有手段搞定他們……」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老兵。

  格里沃表情猙獰,「記得,聚集你所有的人手,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武器,去找那些災禍。」

  「不管它們藏在哪個角落,都得把它們找到,統統找到,全部找到!」

  王子的內心一片混亂,各種各樣的情緒同時上湧,頗不是滋味。

  那個瞬間,格里沃咬起牙根,寒氣逼人,「把它們從上到下……」

  「獵殺殆盡。」

  「一個不留。」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18 20:45
卷五.背叛者們 第71章 黑徑

  下一秒,格里沃一把推開泰爾斯,看向別處,呼吸急促。

  克茲輕輕咳了咳。

  「我看到凱文了。」克茲向著左側晃了晃腦袋,那裡,一個年輕人在牆後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向這邊招手泰爾斯認得出來,那是昨晚載著老烏鴉來到盾區的年輕車夫。

  也許是剛剛結束關於他的話題,三人在看到凱文後,臉色都不太好看。

  像是在背後講壞話被人抓到了一樣。

  「我去做最後確認,等我的信號。」克茲吐掉嘴裡的草,拍拍手裡的灰塵站了起來,原本無賴般的氣質瞬間變得利落起來。

  格里沃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

  只剩下老兵和王子。

  氣氛有些沉重。

  泰爾斯看著女裁縫遠去的背影,突然說道,「說實話,我在北地六年了,這樣的北地姑娘真不多見。」

  格里沃微微一頓,輕哼一聲。

  「克茲的父親曾經是個軍醫,她是在軍營裡長大的,童年裡充滿了鮮血和慘嚎。」

  泰爾斯目光一動。

  老兵的手指在輪椅上彈動著,似乎在回憶過往。

  「直到她父親意外去世,十幾歲的克茲面對的就是那些老兵痞們你無法想像一個女孩兒在那個地獄裡面會經歷什麼,更無法想像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頗有些意外地看向克茲消失的轉角處,回想著這個女裁縫給他的硬朗印象。

  格里沃出神地道,「至少在我把她撈出來之前。」

  「可惜,大名鼎鼎的龍霄城也沒有好上多少,盾區和錘區更是如此。」

  這一刻,硬氣十足的老兵顯得特別疲憊,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泰爾斯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難怪。」

  格里沃輕哼搖頭,「你生而高貴,事事順遂恐怕很難想像吧,但你以為她就生來滿口粗言穢語,罵罵咧咧,性子暴烈難馴,毫無溫柔感?」

  「你以為她就不想像尋常的北地貴小姐一樣,穿上華麗的衣裙,貴氣的妝飾,塗脂抹粉地坐在溫暖華美的宮殿裡,嚶聲軟語地享受豐盛的晚餐和男人的寵愛麼?」

  「當生活對你強硬。」格里沃捏緊了輪椅,左手上僅剩的三根手指微微顫抖,「你就得比它更強硬。」

  泰爾斯久久不言。

  但他隨即抬起頭來。

  「可我覺得,現在的她就很好。」心情有些莫名沉重的王子,目光銳利。

  「正是一個女人最堅強,最美麗,最迷人的樣子。」

  咚!

  泰爾斯驚叫一聲。

  他雙手抱住疼痛的額頭,不滿地看著格里沃。

  老兵面無表情地收回堪比大鍋的右手,「小小年紀,別學人泡妞。」

  泰爾斯回覆了他一個委屈的眼神。

  「但是,沒錯。」

  「她很棒。」格里沃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裡略帶閃光,「十幾年了,克茲早就是我們的兄弟了。」

  泰爾斯使勁搓了搓腦袋,沒好氣地道,「只是兄弟?」

  「她會很失望的。」

  格里沃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幾秒之後,老兵突兀地開口。

  「你父親,他是個怎樣的人?」

  泰爾斯神經一緊。

  「我父親?」

  格里沃把臉轉向另一側,搖頭晃腦,似乎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對。」

  王子眨了眨眼睛。

  那是太久遠以前的回憶了。

  泰爾斯皺著眉頭,頗有些吞吐地答道,「他,他是個國王。」

  咚!

  第二次,泰爾斯淚眼汪汪地雙手抱頭,憤慨地看著格里沃收回右手。

  為什麼?

  只見格里沃頗有些氣急敗壞,「操了,誰他媽不曉得你父親是國王……說點別的、有用的,好麼?」

  泰爾斯咬牙切齒,「別再動手動腳!」

  「別的?他……」王子正要開口,卻眼珠一轉,「為什麼你想要知道這個?」

  格里沃咳嗽了一聲,貌似尋常地轉過腦袋。

  「哦,這個啊,你知道,埃克斯特兩任國王都是卑鄙無恥的混蛋。」老兵毫不在意地第二次聳了聳肩,背部在輪椅上蹭了蹭,「我就是在想,星辰的國王是否也一樣。」

  泰爾斯露出狐疑的眼神。

  「可老烏鴉說,你不在乎高層政治。」

  格里沃臉色一變,「對……我,我突然改變主意了……知道多一些不是壞事,下次見面,我可以反過來嘲笑他。」

  老兵第三次聳肩。

  泰爾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格里沃。

  直到格里沃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轉過臉去。

  泰爾斯試探著問道,「可你不是說不想再見到他了嗎,希克瑟?」

  格里沃臉上一紅,「關你什麼事!」

  「當然,當然,但是……」泰爾斯細細觀察著格里沃的側臉,眯起眼睛,「為什麼偏偏是我父親?」

  格里沃臉色一僵。

  「哦,得了。」他大手一揮,沒好氣地打斷泰爾斯,「你知道……算了,忘了這回事兒吧。」

  格里沃冷哼連連,顯然極度不爽。

  「誰他媽在乎你的國王爸爸。」

  老兵抱起手臂,轉過身子,一邊第四次聳肩,一邊氣呼呼地自言自語,「又一個天才早慧、年少多金、英俊風流、邪魅霸氣的小白臉罷了。」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他,露出笑容。

  「那瑟蘭呢?」

  格里沃微微一顫,「啊?」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泰爾斯嘆息道,「我母親呢?她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迎來的等待時間格外地長。

  好半晌,格里沃才歪了歪嘴,不屑地搖搖頭。

  「你母親?哈!」

  「那個討厭的歪腦筋小姑娘。」輪椅上的老兵露出複雜難懂的神色,說著滿不在乎的話語,「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闖下一堆禍,把所有人都惹毛。」

  「騙大家給她擦屁股。」

  泰爾斯點點頭,「包括你嗎?」

  「可饒了我吧。」格里沃搖頭冷笑,「我最討厭她了。」

  泰爾斯微微一笑。

  「你跟希克瑟……當年都曾經是荒漠裡的奴隸,對麼?」

  這個問題似乎戳到了格里沃的痛點。

  「嘿!」

  他在輪椅上蹦了幾寸起來,十分氣惱。

  「我不在乎老烏鴉跟你說了些什麼……」

  格里沃神色不善地指著泰爾斯,「我同意幫你個小忙,但這不等於我們很熟!」

  「停下『我是你好朋友』的那套煽情把戲。」

  泰爾斯無奈地眨眨眼睛,表示理解。

  兩人重新靠回原位,等著克茲的信號。

  直到格里沃重新開口。

  「嘿,老烏鴉跟我說得不多,但是從你要去的方向看……」格里沃似乎沒法自然地從「暴怒」的情緒中轉換過來,他很生硬地道,「你要去荒漠,對麼。」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攤了攤手,只是眯眼笑笑。

  但格里沃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輕哼道。

  「聽著,如果你要進荒漠,那你最好有個熟練的向導,否則……」

  格里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泰爾斯心中一動,「荒漠裡有那麼可怕?獸人還是荒骨人?」

  「都是。」格里沃扯了扯嘴角,眼神犀利,「獸人,它們砸爛你的頭骨就像我們砸雞蛋一樣毫不費力,而荒骨人……他們就難說了,那些家夥邪門兒得很。」

  「邪門兒?」

  「但你最大的威脅可遠遠不是它們。」格里沃神情肅穆,「而是荒漠本身,太陽和黃沙,還有時刻在你耳邊低語的惡魔『躺吧,睡吧,夢吧,永遠不要站起來了』。」

  老兵的表情又開始飄向遠方。

  泰爾斯看著他的側臉,想起了什麼,「你進過荒漠,對麼。」

  格里沃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當兵的時候,去裡面打過仗。」

  泰爾斯微微蹙眉,「然後?」

  格里沃抬起頭。

  「然後。」輪椅上的老兵嚴正地看著泰爾斯。

  「就沒有然後了。」

  就在此時。

  遠處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股騷動。

  似乎是兩個男人在爭吵。

  「準備好!」

  格里沃機警地握住輪椅兩端,「信號來了那是我們的人。」

  泰爾斯緊張地站了起來,壓低身子扒住矮籬。

  「這能成功嗎?」

  泰爾斯擔心地看著那兩個一言不合就開始打架的男人,看著他們的打鬥越來越激烈。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去,把鬥毆變成群架,把群架變成騷亂。

  哨崗的巡邏隊開始皺著眉頭向他們而去,似乎有了懷疑。

  泰爾斯心中忐忑,「隕星者可能會懷疑的,我見識過前白刃衛隊在龍霄城的行動,見過他們怎樣在混亂的局勢裡,半個小時就鎖定一個康瑪斯人的行蹤,隕星者和白刃衛隊對龍霄城了如指掌,這就是他們的家。」

  遠處的騷亂越來越大,不少人從街道外聞訊趕來,加入鬥毆。

  直到一個勸架的巡邏隊士兵也被一拳揍翻。

  格里沃嘲諷地笑了一聲。

  「隕星者?嘿嘿,那個狗腿子頭頭,跟他的狗腿子小弟們?」

  輪椅上的老兵轉過臉,表情嚴肅,「你錯了。」

  格里沃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最有資格稱這座城市為『家』的人……」

  「從來都不是他們。」

  下一秒,格里沃轉過輪椅,在越來越大的騷亂中,果斷地駛出這道掩護,在無數人群的側面急急而行,向著天空之崖而去,「我們出發。」

  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一陣小跑,跟上老兵的方向。

  避開哨崗的過程比想像中簡單,盾區裡的貧民鬥毆聲勢浩大,巡邏隊那可憐的十幾個人被圍得水泄不通,根本連自保都夠嗆,更別提發現偷偷溜進天空之崖的他們了。

  用格里沃的話講,那就是「龍霄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在混亂中,在巡邏隊派來彈壓的大隊之前,他們溜進了滿是岩石,凹凸不平的崖壁底下天知道那個老兵坐在輪椅上,怎麼能搖得這麼快!

  在七拐八繞之後,在泰爾斯快要暈眩之前,他跟著格里沃的車後輪,終於在一個漆黑的小洞前見到了克茲。

  「準備好了?」

  克茲神情緊張,動作卻毫不拖遝,她從身後的背袋裡掏出一盞一看就知道是舊貨改造的劣質不滅燈,拋給泰爾斯。

  氣喘籲籲的泰爾斯抱住不滅燈,看著克茲掏出繩索和工具,神情凝重地道,「任何時候。」

  身後的打鬥聲開始緩了下來。

  克茲輕輕一笑,似有不屑,「記得,只碰我踏過的地方。」

  泰爾斯喘了一大口氣,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祈禱我別死在裡面吧。」克茲笑著拍拍老兵的後背。

  女裁縫把不滅燈咬進嘴裡,並直身體,一馬當先地雙腳朝下,整個人滑進那個漆黑的小洞裡。

  不見了人影。

  這就是……黑徑?

  泰爾斯顧不上驚訝那個小小的洞窟居然別有洞天,格里沃就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人會在那邊準備好馬匹,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老兵神色不豫,卻最終沒說什麼,「但是,在裡面跟緊克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學著女裁縫的樣子,把雙腿塔進洞穴裡他沒踩到底,卻感受到裡頭的絲絲涼意,以及若有若無的微風。

  「你不來?」

  身後的鬥毆還在繼續,但是遠處已經響起了巡邏隊的哨子。

  顯然,時間不多了。

  格里沃拍了拍自己的半截大腿,嘲諷道,「我看著像是能飛簷走壁的樣子嗎?」

  泰爾斯心頭一堵。

  「去吧。」格里沃陰沉著臉色,轉向一邊,「我得回去收拾殘局特別是那個死人臉。」

  泰爾斯看著老兵的樣子,捏緊了拳頭。

  「格里沃。」泰爾斯咬緊了牙關,重重點頭。

  「謝謝。」

  少年認真地道,「無論你是為了老烏鴉,還是為了我母親。」

  格里沃愣住了。

  泰爾斯真誠地看著他,微微頷首。

  下一秒,老兵的表情變得氣惱起來,他一巴掌扇上泰爾斯的後背,在後者的驚呼聲中,把他推進了黑徑。

  看著泰爾斯消失在黑徑裡,格里沃用力喘了兩口氣,平息著急躁起來的心情。

  媽的。

  格里沃在心裡默默罵道。

  為了他母親?

  他以為他是誰啊。

  格里沃臉色不愉地轉過輪椅,看著街道上越發形勢明朗的鬥毆,不爽地啐了一口。

  「一個國王。」

  他看著剛剛亮起來的天空,喃喃道。

  「一個國王。」格里沃的臉色沉了下來,自言自語裡充滿了低落的情緒。

  「怎麼會是個……國王呢?」

  老兵看著自己的半截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只剩一個空洞的左眼,表情勉強而黯淡,低聲開口。

  「操。」

  但僅僅幾息之後,格里沃就鬆下了緊張的表情。

  他僵硬著臉,惶然若失地從懷裡的衣袋處扯開一個線頭。

  從夾層裡緩緩摸出一個黑色的小皮袋。

  格里沃顫巍巍地拆開這個皮袋,呆滯地看著裡面的東西,又看了看黑徑的入口。

  久久不言。

  老兵停下了動作,輕嗤一聲,自嘲也似地搖了搖頭,「操……」

  身後的鬥毆聲開始平息。

  但格里沃恍若不覺。

  他捏著手裡的東西,臉色青紅不定,使勁擺出一副凶惡的神情,喝道。

  「操!」

  仿佛這能證明什麼。

  幾秒後,格里沃釋然地靠上輪椅的靠背。

  他無力地乾笑了幾聲。

  老兵緊緊閉上眼睛,語氣裡帶著淡淡的愁緒。

  「操。」

  終於,格里沃手裡的東西緩緩飄落,降到他的輪椅上。

  晨光照亮了它。

  那是一縷束得整整齊齊的女性頭髮。

  柔順,光滑,亮麗。

  色澤火紅。

  在感受著背部與岩層的摩擦,一路繃著心情滑到底之後,泰爾斯睜眼就是一團黑。

  直到腳步聲響起。

  「喲,你怕黑?」

  泰爾斯眯起眼睛適應著突然而來的光線,驚魂甫定地看著提著不滅燈,玩味地看著他的克茲。

  周圍一片漆黑。

  以及寒冷。

  他們的不滅燈只能照亮身周的一小塊地方。

  「跟上來。」在黑暗中,只於燈光裡露出半張臉的女裁縫,幫他把不滅燈點亮,嘆了一口氣,「有些路哪怕不好走,也一定要跟上。」

  泰爾斯狼狽地爬起身來。

  克茲轉過身,手腳並用地扒上黑漆漆的岩壁,似乎正在上坡。

  「又得爬這個破地方了……」

  「至少上次還拿了三百金幣……」

  克茲自言自語地諷刺道,「這次的主顧呢?給了我們一個上絞架的機會,哈!」

  「王子?哼。」

  泰爾斯只得裝著沒聽到。

  黑徑比泰爾斯想像得要更狹小,他剛剛想伸手去抓身側的不滅燈,手臂就結結實實地在岩壁上撞了一記。

  咚。

  泰爾斯嘶聲摩挲著痛處,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抓起不滅燈,辛苦地跟上克茲的腳步。

  克茲顯然輕車熟路,而他只能透過不滅燈的微光,勉強看見克茲的褲腿和靴子。

  很快,泰爾斯就領教了黑徑的厲害。

  顯然,這裡沒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偏偏還坑坑窪窪,好幾個地方甚至是近似峭壁的陡坡,得要克茲用撓鉤爬上去,再垂下繩子拉他上來。

  「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嗎。」泰爾斯在第八次摔倒之後,痛苦地抱怨,「黑徑?」

  「以前沒這麼難走。」前面的克茲輕笑道,「但是你知道……災禍沒事兒在龍霄城玩石頭,憑空把這兒震塌了一半。」

  「怪它們去吧。」

  一路上的黑暗裡,所到處無不磕磕碰碰,泰爾斯更是屢屢因為沒有經驗而摔倒或滑脫要不是小時候的摔打經驗足夠豐富,泰爾斯覺得現在自己可能早就鼻青臉腫了。

  「小心,別再摔了。」

  前面傳來克茲的聲音。

  泰爾斯一陣臉紅,越發謹慎地摸索著周圍的岩層,「謝謝。」

  克茲哼了一聲。

  「我說的不是你,而是那盞不滅燈誰在乎你摔不摔。」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在沒人看見的黑暗裡翻了個白眼。

  「這裡通風很差,用火把會悶死的。」

  前面帶路的克茲嘿嘿兩聲。

  「而這裡又太黑,摔壞了不滅燈,沒有照明你根本出不去。」

  說起這個……

  泰爾斯心頭一動,我倒是有辦法。

  他在心裡嘿嘿一笑。

  獄河之罪響應了他的呼喚,湧向他的雙目。

  在眼眶周圍的血管激蕩裡,泰爾斯滿意地看見,眼前的漆黑場景慢慢變得透亮起來。

  包括洞窟裡的聲音盡管只有微微的寒氣流動。

  泰爾斯只覺得眼前清晰許多,很多在黑暗裡照不到的障礙,這下都能提前避開了。

  於是他的步伐很快跟上了克茲,這倒是讓女裁縫高看他一眼。

  「你倒是上手挺快的啊!」

  泰爾斯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開始留心周圍的環境。

  「噢,這兒還有字兒?」

  泰爾斯翻上一個較為平坦的岩台,通過獄河之罪看見了岩壁上有著奇怪的文字。

  「啊?」

  在前面摸索道路的克茲不解地問道,「我怎麼沒發現?」

  泰爾斯頓了頓,獄河之罪繼續湧動。

  他眯起眼睛,摸著刻在岩壁上的字。

  「八月,二十……牲畜,糧食……」他小聲讀著上面的文字。

  泰爾斯的表情認真起來。

  「遠古帝國。」

  克茲攀上一塊凸出的岩石,奇道,「什麼?」

  「文字,這些岩石上的文字,是古帝國文,這種寫法……不是最終帝國,是更久以前的遠古帝國。」泰爾斯眨了眨眼睛,驚疑不定地想起基爾伯特很久以前教給自己的古帝國字母,「這條隧道的歷史起碼有一千年了,乃至更久至少那時,北地還在遠古帝國的治下。」

  「不。」泰爾斯看到一個新句子,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好奇心被勾上來的他興致勃勃地道,「應該沒有那麼古老,我注意到,這些文字裡還混雜了一些通用語的文字和用法似乎在記錄補給和庫存。」

  克茲乾巴巴地笑了幾聲。

  女裁縫似乎在做什麼耗費力氣的事情,也許是攀岩,敷衍地道,「是啊,真……真厲……真厲害呢。」

  「現在,動動你的屁股繼續走。」

  克茲終於攀上了上面的一塊巨岩,她喘了口氣,探出頭來向著下面的泰爾斯伸出手,沒好氣地道,「然後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泰爾斯挑挑眉毛,瞥了一眼上方的身影,繼續前進。

  但他馬上僵住了。

  等等。

  泰爾斯重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頭上的克茲。

  不滅燈僅僅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小塊岩壁,其餘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

  看清眼前的景象,泰爾斯倏然一驚!

  他驚愕地眨了眨眼,只見在獄河之罪幾如白晝的黑暗視野裡,克茲頭頂的岩層上……

  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樣式古老的甲胄,編著複雜的發辮,臉部瘦削,張開嘴巴,眼珠凸出卻沒有瞳孔,只有滿目的眼白。

  就像一具死屍。

  泰爾斯在淡淡的寒意中注意到,昏暗的黑徑裡,只有黑色和燈火的金黃,但那個男人卻是「色彩鮮豔」,深青色的肩甲,亮銀的鎖甲,黯紅的腰帶,就連武器也顏色分明。

  更詭異的是,那個男人像是臉朝下鑲嵌在岩層裡一樣,反著重力,倒著「躺」在克茲的頭頂。

  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得渾身僵硬他突然想起在另一個虛幻世界裡,在校園宿舍中,那個上鋪「背靠背」的故事。

  為什麼是現在……

  明明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了……

  「喂!」

  克茲不耐煩地搖了搖手臂,「你傻了?」

  下一秒。

  那個男人動了。

  只見「他」一點一點,僵硬地低下了脖頸。

  就像脖子生鏽了一樣。

  泰爾斯的頭皮開始發麻,脊背開始遍生寒意。

  下一刻,似乎脖頸低到了極致,「他」又開始轉動那對沒有眼眸,只有一片慘白的眼珠,毫無生氣地注視著底下的克茲。

  「他」緩緩地扯起臉頰上瘦削的肌肉,扯出了一個僵冷的微笑,露出尖利得不正常的鐵鏽色牙齒,用聲帶撕裂般的嘶啞嗓音,吐出一個詞組。

  聽見那個拉長了不少的詞組,泰爾斯就僵住了。

  那是古帝國語。

  但克茲卻依舊滿臉不耐,對頭頂只有幾寸之遙的東西恍若不覺,「你還要不要上來了?」

  似乎連那個詞也沒聽見。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抑製住渾身的顫抖。

  現在。

  他到底要怎麼跟克茲講,你的頭頂上方……

  有……

  有一個……

  泰爾斯深呼吸了幾口,死命驅趕著恐懼。

  他下定了決心。

  這有什麼?

  不……

  不就是……

  不就是一個……

  不就是個鬼嘛!

  帶著滿心的憤慨,泰爾斯咬緊牙關,睜開眼睛,猛地抬頭!

  但他又愣住了。

  只見克茲的頭頂,只有一片漆黑的岩層。

  空空如也。

  什麼倒著躺的男人,什麼色彩鮮豔的鬼。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喂喂喂?」

  克茲一臉不爽地看著呆呆的泰爾斯,燈火照耀著她的側臉和岩壁。

  「你到底在發什麼愣啊?」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18 20:49
卷五.背叛者們 第72章 加入我們

  那……那是什麼?

  黑暗中,泰爾斯恐懼地看著克茲頭頂的岩層。

  他努力眨了眨眼,卻依舊什麼也沒看到,克茲頭頂一片漆黑。

  獄河之罪沒有給他任何反饋。

  「嘿,小子!」

  女裁縫的不滿幾乎要充盈這個小小洞窟,「你在耍我嗎?」

  嗓音傳揚在岩洞裡,回聲頻頻。

  泰爾斯被這聲怒喝嚇了一跳。

  「沒什麼……」

  少年深呼吸一口,驚魂未定地盯著克茲的頭頂,「走,走神了……」

  「這就來。」

  泰爾斯這次卯足勁伸直了手臂,把不滅燈舉到最前方,心有餘悸地左右張望,一點一點向前挪步,好不容易扣上克茲的手掌,攀了上去。

  自然又招來了女裁縫的不少數落。

  但泰爾斯已經不在意那些了。

  在克茲繼續向前探路時,泰爾斯一個人舉著燈,路過那張臉原先的位置。

  後者怎麼也忍不住頻頻抬頭舉燈,確認頭頂是不是真的多出過一張詭異的人臉。

  但還是什麼都沒有,只剩安靜鑲嵌在岩層裡的石頭。

  是我看錯了麼?

  是的吧?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按捺住顫抖的手腳,努力把氣氛不對的想法全部扔出腦外,跟著前方克茲的一點燈光,抱緊懷裡的不滅燈,硬著頭皮在漆黑不見五指的環境裡繼續向前。

  他們再次前進了有半個小時。

  期間,泰爾斯小心翼翼地向前邁步,每一步都忐忑萬分。

  他連心跳都快要不屬於自己了。

  不知不覺,王子已是冷汗淋漓。

  「很好,已經走過一大半了,現在我們頭頂……」女裁縫的聲音傳來,聽上去頗為滿意,「不遠了!」

  泰爾斯心下一鬆。

  洞窟前方的克茲撐著左手的岩壁,向右轉去。

  但就在此時,克茲左手按過的空壁上……

  赫然出現了一張人臉!

  泰爾斯只覺得胸口一麻,一口氣沒喘上來,渾身一抖!

  「啪!」

  他的不滅燈砸在腳邊,火光搖曳,把泰爾斯的影子投射到那面岩壁上,卻沒能蓋住那個臉的輪廓。

  那是個五官深邃,額頭和臉頰上塗著藍色染料的男人。

  跟之前的第一個男人一樣,他肌肉瘦削萎縮,雙目慘白,收唇露齒,膚色蒼白得不像活人。

  「喂喂喂!」

  克茲咬牙切齒地回過頭來,「說了別摔不滅燈啊!」

  「沒了照明,你拿頭撞出去嗎?」

  女裁縫跟岩壁上的人臉隔著一個手掌的距離,但絲毫未覺不妥。

  岩壁裡的男人用沒有瞳孔的眼眸死死瞪著泰爾斯,頸椎像鏽蝕的鐘表一樣慢慢轉動,黑色的嘴唇一張一合,枯木般的牙齒間發出難聽的響聲,就像在他耳邊傳來。

  克茲還在不快地數落少年,好像跟男人分處在不同的兩個世界一樣,沒有聽見。

  這是……

  參雜著古帝國語法的……西陸通用語?

  心裡發毛,快要哭出來的泰爾斯僵硬著臉,指著克茲側對的方向,「可是……」

  「那裡……」

  然而再轉過視線,泰爾斯就驚悚地發現。

  男人不見了。

  克茲疑惑地回過頭,她的背後只剩下黑漆漆的岩壁。

  沒有人臉。

  它在燈火和影子的交替覆蓋下,安詳如昔。

  泰爾斯呆住了。

  他開始輕輕顫抖。

  克茲皺起眉頭看著他,「喂!」

  「那裡啥?」

  少年猛地搖了搖頭。

  泰爾斯吸了一大口氣,像靈活的兔子一樣竄起來!

  他抄起不滅燈,手腳並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那塊岩壁,跑到克茲的前頭。

  嚇呆的王子拐過那個詭異的岩壁,眼前又是另一片漆黑,勉強能看見一道向下的斜坡。

  「不,克茲。」泰爾斯一邊跑,一邊咽了一下喉頭,他手指發麻,嗓音不穩。

  「有些不對勁。」

  克茲有些愕然,「什麼?」

  泰爾斯堅決忍住回頭的,死命搖了搖頭,「黑徑……這個地方,很邪門兒。」

  「我看到了些……東西。」

  克茲若有所思地看著泰爾斯的狼狽樣,突然撲哧一笑。

  「你還真是怕黑啊?」

  毛骨悚然的泰爾斯死死咬著下唇,盡力不去想,「這不是黑……」

  他被打斷了。

  「乖乖閉嘴!」女裁縫凶神惡煞地趕到他前頭,捅了捅他的胸膛,「我答應了瘸子,那我就肯定要把你送出去……」

  「好好跟著!」

  「不準怕黑!」

  欲哭無淚又驚駭欲絕的泰爾斯無言以對。

  前方的克茲罵罵咧咧地跳下一個斜坡,帶動氣流,周圍一陣寒意襲來。

  泰爾斯只得哭喪著臉,把不滅燈掛上胸前,一腳在前,雙手撐後,跟著滑下斜坡。

  這一次,他睜大眼睛,獄河之罪流動得越來越快。

  「我記得只要走過這裡……」

  泰爾斯心不在焉地聽著,但就在快滑到斜坡底的時候……

  他仰面相對的,頂部的岩壁上,突兀地出現了三個人影!

  老人,女人,男人。

  正在下落的泰爾斯渾身一顫!

  他的耳邊再次傳來低沉而詭異般的耳語。

  這是老人的呼喚,北地口音的通用語裡充斥著迷惑。

  這是男人的低語,滿滿的古帝國文,用語典雅,卻詭異非常。

  他們貼在岩壁上,盡皆雙目慘白,狀若死屍,牢牢瞪著他,在黑暗中清晰無比!

  其中那個女人還向他伸來乾枯的雙手。

  這是通用語,但語法複雜,充斥著泰爾斯沒聽過的口音。

  話語裡頭帶著撕心裂肺的寒意,與歇斯底裡的痛苦。

  棕灰色的指甲掠過泰爾斯的臉,帶來徹骨的寒意。

  「砰!」

  嚇呆了的泰爾斯一屁股著地,摔得結結實實!

  這都什麼鬼!

  「操!」

  泰爾斯忍不住開了粗口,這一刻,他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

  他爬起身就向前跨步,只想離頭頂的人影遠一些。

  這特麼什麼鬼地方!

  氣喘籲籲,在黑暗中慌不擇路的泰爾斯一頭撞上了正在回憶路途的克茲。

  「你瘋了嗎!」

  女裁縫被他撞得腳下趔趄,一臉怒意地回頭,「我發誓你要是再……」

  但她沒能說下去。

  兩人都感覺到了,他們腳下的地面微微一晃。

  克茲的吐槽和泰爾斯的呼吸齊齊一收。

  與此同時,黑暗中的岩層傳來了嚇人的響聲。

  「喀拉——」

  兩人的臉色齊齊刷白。

  「喀啦啦——」

  這?

  泰爾斯仔細傾聽著這嚇人的聲音。

  這好像……

  好像是,岩石開裂的聲音?

  幾秒之後,裂聲越來越大!

  「刷剌剌……」

  兩盞不滅燈提供的微弱照明下,克茲和泰爾斯大眼瞪小眼。

  克茲臉色蒼白地摸了摸頭頂,幾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石落到他們的頭上。

  「糟糕。」她只來得及蹦出這個詞。

  地面又是猛烈一晃!

  驚惶的泰爾斯一把抓住旁邊的岩石,才沒摔倒。

  感覺著地面的晃動,克茲好不容易穩住平衡,臉色大變,「媽的!」

  「一定是哪裡又塌了!」

  話剛說完。

  「砰!」

  開裂聲和晃動聲變成了刺耳的砸響。

  就像某塊巨岩墜落在身後一樣。

  女裁縫表情難看,她顧不上數落泰爾斯,把不滅燈往脖子上一掛,手腳利落地攀上路途,「快跑!」

  「咚!」

  一道巨岩,砸在他們不遠處的一個矮坡上,向下滾落。

  泰爾斯心中一震,知道現在不是怕鬼的時候。

  王子顧不上保留體力,他呼喚著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死命催動著渾身上下的獄河之罪!

  轟!

  獄河之罪愉快地衝上頭頂,漫溢全身。

  感受著血管的搏動和肌力的充盈,感受著比白晝還清晰的視野與洞內空氣的潺潺流動,泰爾斯猛踩地面,瞬間起身!

  他扒著岩壁,順著克茲的腳步死命直追。

  地面又是一晃。

  很快,周圍的聲音變成震耳的轟鳴,配合著岩層和地面的震動,一齊傳來!

  「轟隆隆……」

  王子驚恐萬狀地趕上克茲的腳步。

  「轟!」

  岩石墜落的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頻繁,似乎近在咫尺。

  「搞什麼……」

  泰爾斯死命跳過一個淺坑,扒住一塊上坡的岩層,在轟鳴聲中咬牙大喝,「這個破地方……之前也是這樣嗎?」

  地面又是一晃,泰爾斯一個沒站穩,趴倒在地上。

  他的不滅燈砸在岩壁上,隨著破碎聲瞬間熄滅。

  但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

  逃命要緊!

  頭皮發麻的泰爾斯重新撐起身子,三兩步跨出幾米的距離。

  在地面的猛烈搖晃下,他摔了不知道多少個狗吃屎,卻只能死命向前!

  「鬼知道,我上次帶人來還是六年前!」轟鳴裡傳來克茲氣急敗壞的聲音,顯然她也很不好過,「盾區毀了之後,黑徑有時候就會塌方!」

  「所以瘸子把這裡封了!」

  泰爾斯在震動中左右撞壁,狼狽地維持平衡,保持前進,但如此惡劣的環境裡,就連熟門熟路的克茲也快不起來。

  「砰!轟!」

  他們身後傳來巨響——之前經過的斜坡,被一塊不知哪裡落下的岩塊砸了個結實!

  碎石飛濺。

  回頭看見這一幕的泰爾斯亡魂大冒!

  泰爾斯搶上兩步,避過左方的一塊落岩。

  「砰!」

  但這還遠遠不是最糟糕的。

  隨著落岩砸開一道裂縫,裡面悚然驚現了另一個人。

  一個白發的幹枯人影。

  它雙目發白,肌肉腐爛,卻有著跟同伴一樣幹枯的嘴唇,稀疏的白發和褶皺的頭皮,向泰爾斯伸出只剩白骨的手。

  泰爾斯渾身一顫,獄河之罪無需呼喚自動聚集到他的左腿,死命一蹬,罵罵咧咧地向右滾去。

  搞什麼鬼啊!

  在逃命的過程中,泰爾斯又遠遠地看見,他右下方的一個陷坑裡顯現了另一張骨肉焦黑的幹枯臉龐。

  它睜著發白的雙目,對著他釋放驚悚的笑容,嘴唇一張一合。

  這個「人」話音落下,幹枯的雙手突然扶住頭部,發出無盡的痛苦嘶嚎!

  臥槽!

  涕泗橫流的泰爾斯捂住耳朵,在心底怒喝著,連滾帶爬撲向克茲的方向。

  這都什麼東西啊!

  前方的克茲一個急刹,泰爾斯差點撞在她身上。

  「砰!」

  「老天,我記得的路全亂了……」慌不擇路的克茲怒嚎著,不滅燈在她的胸前猛烈晃動。

  「怎麼這麼倒黴,感覺我們走哪兒就塌哪兒!」

  一塊岩石嚇人地砸在他們前進的路上,泰爾斯和女裁縫震驚之下,立刻轉向另一邊。

  「走到哪兒就……」泰爾斯忍住心中的恐懼,在奔逃中不滿地大喊,「你確定你不姓德雷克?」

  「狗屁!」

  克茲怒道,「我的姓是……」

  但就在此時,在震動、塌方、落岩中逃命的泰爾斯呼吸一滯。

  他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獄河之罪的視野裡,無數方才看見的人臉、人影、人形,在他們逃命的路途上相繼出現。

  這些「人」有著相同的特征。

  枯如死屍,有眼無眸,動作僵硬。

  它們,這些怪物們,或者從裂開的岩縫中露出頭顱,或者從砸破的坑裡伸出四肢,乃至突兀地從地下升起背脊,無所不在,影影綽綽。

  泰爾斯只感覺到無盡的寒意,自腳底侵襲而來。

  這一次,它們隱隱散發出不祥的黑色霧氣,無論遠近,都齊齊轉向泰爾斯,死死瞪著他,張開難看的嘴唇,交相開口。

  各種各樣的語言,典雅或通俗的古帝國語,複古或近代的通用語,乃至許許多多泰爾斯似曾相識卻無法理解的語言。

  甚至還有好幾個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形的存在,痛苦嘶吼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話。

  洞穴裡頓時嘈雜不堪。

  但克茲一如既往,似乎什麼也沒發現,只是死命向前奔逃。

  越來越多的話語,或悄聲細語,或低沉開聲,或怒吼咆哮,伴隨著層層不正常的情緒,滲入泰爾斯的耳中。

  膽戰心驚的泰爾斯哀號一聲,手忙腳亂地加快速度,只想有多快就跑多快地逃離這個鬼地方!

  聲音還在繼續。

  「克茲!」

  泰爾斯捂住耳朵哀號著,忍受一寸寸襲來的頭痛。

  「克茲!」

  他忍住不看距離自己只有一臂之遙的,某個面目猙獰恐怖的枯瘦女「人」,不管不顧地掠過一道道障礙,靠著獄河之罪的視力才不至於在黑暗中跌倒。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兒!」

  「黑徑……這個地方很不對頭!」

  轟隆聲響裡,克茲怒不可遏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似乎剛剛避開一塊頭頂砸落的岩石,「是啊,我也看出來了……」

  「還有,謝謝你的廢話!」

  「喀……」克茲回頭的瞬間,頭頂又一道巨岩裂開!

  垂直下落。

  「小心!」

  克茲下意識地抬頭,頓時臉色煞白。

  那塊岩石……把他們都籠罩在了下方。

  泰爾斯頭皮一麻,顧不得雙腿的酸痛,發力趕上!

  但看清眼前的局勢後,前衝的他心中發涼,不行。

  那塊從頭頂砸落的岩石——範圍太大了。

  哪怕他撲中克茲,哪怕他們全力衝刺……

  也避不開。

  怎麼辦。

  巨岩距離克茲的頭頂只剩數米。

  怎麼辦?

  那個刹那,泰爾斯死命回憶起一切能用得上的技能。

  婭拉、羅爾夫、懷亞、黑劍、科裡昂姐妹、埃達……

  但面對這種危機,他們的技能身手,應急方法,全部用不上……

  怎麼辦。

  這個時候,反倒是一個泰爾斯沒有想到的身影,突兀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在回憶裡,那個男人表情冰冷,臉色蒼白。

  刀刃在他的手中斬出,又奇跡般折回。

  泰爾斯渾身一震。

  罕見的終結之力滲進他的骨頭和關節,爆發出難以言喻的力量。

  電光火石間,泰爾斯腳下加速,猛地撲上前方的克茲,把她的腰肢牢牢箍住。

  在克茲的尖叫聲中,他們一起向前倒去,而頭頂的巨岩越來越近。

  泰爾斯咬緊牙關。

  獄河之罪開始在體內咆哮,讓他的毛孔一陣瑟縮。

  耳邊,血液在血管裡的激蕩,逐漸蓋過了那些「人」的無盡言語。

  他渾身的骨頭開始呻吟。

  「啊——」在劇痛中,泰爾斯忍不住怒哼出聲。

  頭頂的岩石越來越近,甚至開始反射不滅燈的光芒。

  下一刻,他前衝的勢頭奇跡般地止住了,泰爾斯的雙腿牢牢地停在地面。

  他們沒有倒下。

  不止如此,泰爾斯的體內骨節發出陣陣難聽的爆響。

  泰爾斯面容扭曲,終結之力聚上雙腿。

  像是克服了慣性似的,少年王子剛剛衝到此處的身形突然向後折去!

  「砰!」

  巨岩砸落。

  巨響回蕩在耳邊。

  克茲坐倒在地上,呆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看著距離自己只有幾寸的岩石。

  她的身邊,泰爾斯躺倒在地上,痛苦地喘著粗氣。

  「嘩啦……」

  身前砸下的岩石寸寸碎裂,不少滾到了他們的腳邊。

  千鈞一發之際,泰爾斯一個前撲,撲向克茲,又不可思議地瞬間變向,向後生生躍出了兩米,把他們一起拖出落石的範圍。

  「哇哦。」克茲慢慢地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你是怎麼做到……」

  「別,問。」這是雙腿麻木,快喘不上氣來的泰爾斯。

  他媽的……

  泰爾斯狼狽地喘息著,卻感覺到地面的震動還在繼續,耳邊的轟鳴沒有減弱。

  這是……要我死啊。

  正在此時,仰躺在地上的泰爾斯,一雙瞳孔猝然凝結!

  他的正上方頭頂……

  一張恐怖的臉,出現在岩壁上。

  泰爾斯認得那張臉,瘦削的臉肌,僵冷的微笑,尖利的鐵鏽色牙齒。

  以及那色彩鮮明的甲胄。

  是那個男人。

  它慘敗的眼眸向泰爾斯望去,寸寸移動著僵硬的脖頸,緩緩開口。

  仍然是標準而古典,吐字清晰的古帝國語。

  如果你忽略其中蘊藏的深深寒意。

  它的話音落下,渾身散發出濃鬱的黑色霧氣。

  下一秒,不等泰爾斯反應過來,他們身下的岩層就寸寸碎裂!

  「轟隆!」

  「嘿——」

  驚惶的克茲只來得及喊出一個字,她就隨著岩石的坍塌,向下陷去。

  「克茲!」

  泰爾斯驚呼著撲上去,想要抓住慌亂的女裁縫,「抓住我!」

  但他的手只能徒勞地掠過克茲的身影,最後一次觸摸她的手指。

  克茲落了下去,離他越來越遠,臉上的震驚猶自未平。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在黑暗中墜落的女人。

  卻無能為力。

  直到女裁縫的身影徹底被黑暗吞噬。

  不復能見。

  頭頂,嘶啞恐怖的嗓音傳來,說著寒意逼人的古帝國語。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18 20:54
卷五.背叛者們 第73章 銀影

  泰爾斯咬死牙根,微微發著抖。

  他猛地抬頭!

  然而,岩壁上那個詭異的男人再次消失了。

  泰爾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不。

  克茲……

  他顧不上那些神神鬼鬼了,泰爾斯向著坍塌的邊緣瘋狂地伸手,想要抓住什麼著力點,好向下攀去尋找克茲。

  但好像是黑徑要刻意玩弄他一樣,頭頂再次傳來開裂聲。

  「嘩啦啦——」

  一塊岩石掉落下來,泰爾斯下意識地撲向一旁,岩石砸在他的原位上,碎片四濺。

  該死……

  該死!

  「砰!」

  身側和頭頂持續落下無數碎石,少年只能死死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在獄河之罪的感知中左右翻滾,盡力避開那些較大的石頭。

  「窸窣咕隆……」

  終於,泰爾斯感覺到,身邊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王子喘息著放下手臂,仰躺下來,強忍著酸脹的眼睛

  克茲……

  想起那個女裁縫最後絕望的臉,泰爾斯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覺頭頂一寒。

  他炸刺般坐起身來!

  果不其然,王子驚悚地看見,不計其數的人影,再次出現在身周。

  前方的壁上,後方凸出的岩石,左腳側的地面,頭頂的崖邊……

  乾枯的肌容,慘白的眼珠,腐爛的唇齒。

  是它們。

  又是它們。

  無數的詭異面容像浮出水面一樣慢慢地湧出岩壁,仿佛它們根本不是實體。

  它們足足有數百人,鋪滿了幾乎所有可見的岩壁,無一不瞪著死人般慘白的眼珠,從四面八方看向泰爾斯。

  泰爾斯頭皮一涼,屁股向前挪了一步,離身後一個快要碰觸到他的「人」遠一些。

  越來越多的聲音傳進耳朵,泰爾斯下意識地捂住額頭——他又開始頭痛了。

  突然,王子感覺到了什麼,他顫巍巍地揚起頭。

  泰爾斯僵住了。

  是它。

  是那個男人。

  方才在岩壁頂部的那個「它」,此刻露出了全身。

  它漂浮在半空,在黑霧的圍繞下,緩緩向泰爾斯「飄」來。

  泰爾斯竭力驅散寒意和恐懼,握緊拳頭。

  想起克茲下墜時的表情,怒意和恨意頓時襲來。

  「你是誰!」

  它毫無反應,只是靜靜飄來。

  「你到底——」泰爾斯咬牙開口,卻硬生生地停住。

  它越來越近,在無數臉龐的旁觀下,跟泰爾斯對面相望。

  泰爾斯想明白了什麼。

  他猛吸了幾口氣,克服顫抖和發毛,生硬地開口,說出基爾伯特曾經教過他的古帝國語。

  「你們是誰?」

  「你們……想要……什麼?」

  泰爾斯看見,那個「它」輕輕一頓。

  繚繞的黑霧慢慢離開它的身軀。

  半空中,那個最特殊的「它」緩緩地抬頭,猛烈地晃動了一下腦袋。

  泰爾斯看見,它身上的色彩似乎鮮豔了一些。

  它表情一動,嘴唇邊上僵硬的肌肉顫動著張開,發出瘮人的笑聲。

  但下一刻,它就猛地張開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齒!

  泰爾斯的耳邊頓時響起淒厲的咆哮!

  他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痛苦地向後縮去,隨著它的淒厲嚎叫,但周圍的數百臉龐齊齊躁動起來,紛紛張開像是要腐爛的嘴巴,響應著嚎叫!

  下一秒,無數的「人」離開原位,在嚎叫聲中,顯現頭顱以外的身軀。

  就像捕食的野獸。

  無數的聲音像是竊竊私語,卻毫無阻礙地穿透嚎叫,生生灌進泰爾斯的耳朵。

  泰爾斯死死捂住耳朵,痛苦不堪。

  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只剩半張臉的「人」怒號著伸出枯枝般的手,首先碰觸到泰爾斯的左臂。

  「啊啊啊——」

  泰爾斯痛呼出聲!

  那感覺……

  就像……

  就像被浸入開水,然後倒上冰水!

  冰冷和滾燙感同時蔓延上被碰觸的手臂。

  獄河之罪瘋狂地運轉起來,本能一樣加強他的臂肌、手骨、充盈他的關節,加速他的血流。

  泰爾斯狂呼著,死命揮舞jc匕首,但是……

  沒有用。

  那個鬼魂

  疼痛依舊,甚至隨著鬼魂的滲入,他的手臂越發痛苦。

  不僅如此,岩壁上的數百臉龐,紛紛伸出手足,攀上岩壁,向他爬來!

  手臂,腿部,頸部,頭顱……

  不。

  不,不!

  每一次跟它們接觸,泰爾斯都像經受酷刑一樣,只能徒然地嘶吼,連獄河之罪都沒有辦法幫他。

  在劇痛中,泰爾斯的意識漸漸模糊,但他竭力舉起匕首,想要劃開自己的手掌。

  正在此時。

  泰爾斯突然耳朵一痛。

  耳鳴!

  無比刺耳的耳鳴!

  幾乎要蓋過他周身的疼痛!

  泰爾斯抽搐著身體,覺得身體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與耳鳴一同到來的,還有一道刺眼的銀光。

  它在漆黑的洞窟中亮起!

  銀光照亮了這一方狹窄的角落。

  像是遇到了天敵一樣,數百上千的「人」在見到銀光的刹那,紛紛痛苦地捂住幽白的眼眸。

  它們放開死命掙扎的泰爾斯,向後退卻!

  銀光越來越近。

  耳鳴也越來越強。

  「它們」淒慘的嚎叫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泰爾斯從它們的情緒裡,感知到了恐懼和厭憎。

  在銀光之前,它們爭先恐後地放開了泰爾斯,向身後退卻,重新沒入漆黑的岩壁中。

  銀光刺得泰爾斯睜不開眼。

  他的耳鳴沒有減低,但泰爾斯已經慢慢開始習慣了。

  但隨著那些怪物的離去,泰爾斯舒出一口氣,他身上的疼痛緩解了。

  很快,泰爾斯的耳邊不再響起窸窸窣窣的幽深話語。

  仿佛關上了通往鬧市的窗戶。

  終於,這個黑暗的坑洞底部就再也沒有了怪物,唯剩下漆黑的岩層。

  以及泰爾斯。

  少年艱難地坐起身來,死命擋住那道向他射來的刺目銀光,忍受著稍稍不那麼刺耳的耳鳴聲,首先看向自己的身體。

  他驚奇地發現,盡管對那種疼痛還印象深刻,但他的全身上下,除了在逃命途中遭受的擦碰傷之外,居然沒有任何怪物造成的傷害。

  所以,那些東西確實是……

  就在此時,泰爾斯渾身一顫!

  銀光弱了下來。

  耳鳴隨之消失。

  等等。

  剛剛的詭異耳鳴……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自己曾經體驗過的。

  兩次,一次在星辰,一次在北地。

  一次在血脈儀式……

  一次在神聖的決鬥……

  王子想通了什麼,他緩緩地轉過頭。

  離他兩步開外的地方,銀光的中心,一個人影從中顯現。

  這是一個男人。

  由銀光組成的男人。

  對方默默地看著他。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銀光中的人影,得出下一個結論,他是個戰士。

  對方身上的輪廓皆由銀光點綴而成,唯有五官處,一片幽黑深邃。

  銀光組成了他身上的輕甲,甚至描繪出他甲胄間暴露的健壯肌肉,修長身材。

  然而泰爾斯印象最深的,是這個銀光男人站在他面前時,所展現出的那種英氣和威嚴,雄偉和魄力。

  仿佛神話傳說中的人物。

  但對方依舊只是透明的銀光,泰爾斯甚至能通過他的軀殼看見後方的岩層。

  泰爾斯驚疑地看著他,所以,他到底是……

  下一秒,那個人影邁動腳步,緩緩開口。

  嗓音冷冽,咬字如鐵。

  「所以,你就是罪魁禍首。」

  傳入耳廓的,是一口帶著北地腔調的,半古半今的通用語。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什麼?」

  銀光裡的人影搖了搖頭,舉步向前。

  「你不屬於這裡。」

  泰爾斯看著他慢慢靠近,頓時一陣緊張。

  「我確實不屬於這裡,抱歉。」泰爾斯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甩著手腕,感受著獄河之罪帶給他的酸痛,「所以您是哪位?」

  銀影人的腳步微微一頓。

  「我是哪位?」

  他英氣的臉龐一歪,漆黑的眼眸微微變形。

  似乎在思考。

  「我是誰?」

  但泰爾斯只能從他的話語裡感覺到深深的迷惘。

  只見銀影人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想不起來。」

  泰爾斯一陣愕然。

  銀影人倏然抬頭,語氣堅決,「但我必須守護這裡……」

  「而你,你來錯了地方。」

  他幽深的漆黑眼眸仿佛擁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讓泰爾斯心中一緊。

  銀影人走到他跟前,突然伸出銀光組成的健壯右臂,摸向他的臉龐!

  「啊!」

  泰爾斯痛呼著嚇了一跳——銀影人的觸摸如有實質,銀光所到之處,皮膚竟然傳來一陣刺痛!

  王子咬牙倒退兩步,離開對方的手臂,握住匕首,警惕地看著對方。

  他的耳鳴又開始了。

  「你有些不一樣……」銀影人似乎越發疑惑,「身體裡充斥著不祥的氣息,連群山的力量也排斥著你……」

  「但是……」

  泰爾斯瞪著眼睛,表示不能理解目前的狀況。

  身材高大的的銀影人猛地搖了搖頭。

  仿佛要搖掉什麼東西。

  當他再度抬起頭時,情緒已經變冷,語氣肅然。

  「不。」銀影人斬釘截鐵地道,銀光之間的五官慢慢聚攏,似乎在說服自己,「你只不過是它們的新把戲……」

  「是它們混沌意識的副產物。」

  「是邪惡的另一面!」

  下一秒,銀光大盛!

  銀影人瞬間變成了銀光人,頃刻間欺身到泰爾斯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頸!

  等等……

  這是怎麼回事……

  但他的思緒很快就被打斷了。

  泰爾斯只覺得,隨著那只手臂而來的還有千鈞重壓,讓他渾身上下,無法動彈!

  耳鳴、刺痛,瞬間傳遞到泰爾斯的神經,程度比之前更甚,讓他不禁尖叫起來。

  「啊啊啊……」

  「不!」

  跟沒有實體的怪物不一樣,銀光人的手臂似有若無,他牢牢按住泰爾斯脖頸的時候,居然讓後者產生了一陣虛幻的窒息感。

  銀光人猶疑不定的聲音穿透耳鳴,「我有責任,必須守護……」

  「我,消滅威脅……」

  對方舉起左臂,手臂上的銀光越來越盛,直插泰爾斯的胸膛!

  銀光直直地沒入泰爾斯的胸口。

  那一瞬,泰爾斯轟然一震,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臟處激發!

  帶來渾身的刺痛!

  連獄河之罪都像是被牢牢壓製住一樣,毫無反應!

  耳鳴、刺痛、寒意,像是三種酷刑同時折磨著他!

  「啊啊啊啊!」泰爾斯死死閉著眼睛,面容扭曲,比之前慘烈百倍地痛嚎起來。

  就在此時。

  「咦?」

  很突兀地,銀光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從泰爾斯的胸膛裡抽出了左臂。

  銀光人漆黑的雙目緩緩靠近,「這是……」

  被死死壓制住的泰爾斯停下了呐喊,他冷汗淋漓,不住喘氣,眼看就要軟倒。

  銀光人身上的光芒減弱了,他重新變成銀影人,一把撈住軟下去的泰爾斯。

  他……他到底想幹什麼啊!

  反覆酷刑麼?

  虐待狂嗎?

  泰爾斯感知著刺痛和耳鳴的消失,卻仿佛經歷一場大戰,渾身疲累,意識渙散。

  銀影人把他輕輕放平,將左手停在泰爾斯的左胸前,觸摸著他的胸膛,讓泰爾斯在刺痛下感覺陣陣不適。

  下一秒,銀影人抬起頭,語氣嚴肅,「你是誰。」

  泰爾斯連最基本的思考都快維持不住了,他無力地躺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的細胞都在嘶吼,不滿主人帶來的虐待。

  媽蛋。

  你這個……

  神經病……

  「我。」他喘息著,冷笑連連,把不滿和憋屈融進話裡,「我只是一個迷途的旅人,可憐的羔羊,走錯了方向碰到了變態……」

  就在此時,銀影人身上的銀光再次旺盛起來!

  刺痛和耳鳴再次襲來,讓剛剛舒緩的泰爾斯再次顫抖起來。

  「我特麼最討厭熊孩子了。」

  「所以狗娘養的,我再問一遍。」銀影人冷冷地道。

  銀影人的手掌死死按住泰爾斯的胸膛,用力下壓,銀光再次滲透進去!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啊啊啊——」耳鳴,刺痛,重壓,窒息,寒意……好幾重的感覺折磨之下,泰爾斯很果斷地放棄了頑抗,驚駭欲絕地大吼。

  「泰爾斯泰爾斯泰爾斯——」

  「泰爾斯.璨星!」

  「我是泰爾斯.璨星!」

  他帶著一天遇到的所有委屈和不爽,仰天大吼道,「某個王國的倒黴王子啊啊啊!」

  泰爾斯的聲音傳得很遠,回音都震耳欲聾。

  王子渾身冷汗地喘息著,驚奇地發現,那個銀色虐待狂的手已經離開了他的胸膛。

  對方身上那讓他不適的銀光也收斂起來。

  銀影人慢慢地站起身。

  「璨星?」

  他看著奄奄一息的王子,似乎在咀嚼著這個名字。

  「璨星……」

  銀影人抬起頭。

  「一個熟悉的姓氏。」

  他轉過身,步離泰爾斯,留給他一個背影。

  意識模糊的泰爾斯痛苦地掙起身子,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由銀光組成的甲胄上,裝飾風格粗獷,搭配簡單。

  這個風格,就像是……

  「即使承載昔日的回憶早已如朽木風化。」銀影人緩緩地抬起頭,第一次,他冰霜也似的語氣裡有了奇異的感情。

  「它卻仍然能敲響我意識中的鈴音,激起我思緒裡的漣漪……」

  「璨星……」

  身上無處不痛的泰爾斯帶著敬畏和懷疑,扶著岩壁站起身來,絲毫不想跟這個虐待狂扯上任何關係。

  銀影人猛地轉過身,五官再度聚攏,看上去很嚴肅。

  「那麼,年輕的璨星……」

  「你不該來這兒。」

  「你更不該喚醒它們。」

  「喚醒這個殘忍而無道的詛咒。」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18 21:09
卷五.背叛者們 第74章 你終將失敗

  漆黑昏暗的洞窟迎來了罕見的一刻——銀影人身上的光芒,把這裡照得無比亮堂。

  「喚醒……它們?」

  泰爾斯靠著岩壁喘氣,警惕之下思量再三,還是放棄了大部分對抗性的舉動——這個銀影人顯然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存在。

  少年疑惑地問,「什麼『它們』?」

  銀影人用光芒間那雙漆黑如無物的眸子注視著他。

  「它們。」

  依然是那口帶著北地腔調的,半新不舊的西陸通用語。

  銀影人的面部輪廓在光芒閃爍下微妙地動彈著,幾乎像一個真正的人在說話一樣,頗有些奇異。

  「你看見了。」

  「那些無家可歸的亡魂。」

  「徘徊在生與死之間的異類。」

  泰爾斯心裡一顫。

  什麼?

  「徘徊在生死之間……」

  他喃喃地重複著,惴惴地抬起頭,看向四周黑漆漆的洞窟岩壁,想像著之前密密麻麻的鬼影從上面顯現的景象。

  那些乾瘦腐爛的面容。

  泰爾斯不禁覺得背後有些發涼。

  他把臉埋進雙手,痛苦而艱難地嘆出一口氣。

  「原來這個世界,還真的有這種東西啊……」

  唉。

  連這點都為我考慮好了……

  全息、四維、動感的恐怖片——這個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呢!

  垂頭喪氣的泰爾斯用了整整五秒鐘,才從記憶碎片裡那些不甚愉快的過往中掙脫,無精打采地抬起臉來。

  「但怎麼會……」

  他靠在岩壁上,輕按著身上的擦碰傷,有氣無力地問銀影人,「龍霄城底下哪來這麼多亡魂,閑得無聊專門在這裡嚇人?」

  銀影的男人身上光芒微爍。

  似乎在猶豫。

  「我們的頭頂,位於地上的亞倫德堡。」但他終究還是開口回答了,銀芒中傳來的話仿佛夢中的囈語,蕩起似有若無的回聲。

  「矗立於此足足數千年。」

  「巨龍的烈焰,精靈的足跡,北地的戰士,帝國的鐵蹄,乃至獸人的重錘都曾犁過此處。」

  聽見陌生的地名,泰爾斯頓時一愣。

  「亞,倫,德,堡……」

  王子疑惑地重複著,但旋即眼神一亮,「等等,你說的是龍霄城?亞倫德堡是它的舊稱……」

  泰爾斯隨即明白了什麼,恍然之下,他開始用奇異的目光打量著銀影人。

  「用這個稱呼……所以你是古時候,額,你是帝國時代的人?」

  可銀影人只是默默注視著他,並不答話。

  「好吧。」泰爾斯自討沒趣地攤攤手,在心裡把「沒話找話套問情報」的這個選項,從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對象頭頂劃去。

  「那,亡魂?」

  銀影人聞言緩緩地抬起頭,似有感慨地看著這個洞窟。

  他轉過身,離開泰爾斯的身前。

  銀芒組成的腳步,在踏過的岩石上留下流光溢彩般的奇妙印跡。

  「這片土地經歷無數的戰火和酷寒,災難與死亡……頭顱落下,鮮血遍灑,死屍盈野,哀嚎縈繞。」

  銀影人緩步向前,那帶著虛幻回聲的話語重新傳來,蘊藏著某些化不開的惆悵。

  「數千年來,無盡的生靈埋骨此處,過往的亡靈聚集難消。」

  「聚集難消……」

  「難消……」

  「消……」

  這一次,他的回聲特別明顯,讓泰爾斯一驚。

  王子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話語不是通過聲音,而竟像是直接在他的心中響起!

  等等。

  在心底裡響起的話。

  這種情況……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識?

  可不等泰爾斯想清楚這件事,銀影人的語氣就變了。

  「本來,它們應該靜靜沉睡,意識全無,同活人無涉,與凡世無關,慢慢失卻自我,失卻時間,直到消亡殆盡,不復得存。」

  男人猛地轉過身,身上的銀芒像撥亮的油燈一樣密集起來,口吻變得嚴厲而認真。

  「直到你喚醒它們。」

  泰爾斯生生一愣。

  「我?」

  「但是,但是我什麼都沒做啊!」

  他無辜又疑惑地伸出雙手,「怎麼就喚醒它們了?」

  銀影人正對著他,光暗對照下顯現的五官,突然變得有些棱角鋒利。

  「不。」他堅決地道。

  「你做了。」

  泰爾斯一臉愕然。

  銀影人緩緩地抬起右手,正對著他,手掌心發出微微的銀芒。

  泰爾斯霎時覺得不舒服起來——銀芒裡似乎有某種東西,讓他的皮膚微微刺痛,一如這個危險存在剛剛威脅逼問自己的時候。

  「我能看見,它們都能看見——你有一種特殊的力量。」

  泰爾斯心中一緊。

  銀影人淡淡地道,卻讓泰爾斯的呼吸莫名地急促起來,「它潛藏在你強壯的中,既汲取養分,也反饋益處,它使你得以溝通人間與地下,聯係生者與死靈。」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啊?

  「在它與你合而為一的刹那,你就遊離在生死之間,模糊了存亡之界。」

  銀影人的話讓泰爾斯心中咯噔一聲。

  生死之間……

  他立刻想通了什麼。

  「你以自身為鑰匙,在互不相通的界壁上打開了通路。」男人嚴肅地道,「本應毫無知覺,難以影響活人的亡魂們紛紛被驚動、喚醒。」

  「猶如循腐以聚的鬣狗,嗜血而來的群鯊。」

  泰爾斯驚愕地眨了眨眼,看著銀影人越發分明的漆黑五官。

  「你是說……」他難以置信地輕聲道。

  「獄河之罪?」

  銀影人沒有回答。

  心中忐忑的泰爾斯想到就做。

  他捏緊拳頭,深呼吸一口,在身體裡呼喚起獄河之罪,發揮其最常用的功效——加強視聽感官。

  數秒內的時間裡,獄河之罪循著意識灌入眼耳周遭的血管,讓他的世界明亮、清晰起來。

  但也在同一個瞬間,泰爾斯馬上感覺到周圍有異!

  遠處,銀光照耀不到的岩壁上,無數的黑影從中冒出,新出現的詭異鬼臉,紛紛向這邊看來!

  那一瞬,陰冷的寒意,幽深的私語,痛苦的嘶嚎,所有噩夢重新回到泰爾斯的感官中!

  王子大吃一驚!

  然而,感受到威脅的獄河之罪非但沒有停止,還不受控製地加速運轉,持續加強他的感官。

  那感覺,就像前世的記憶裡看鬼片的時候,在驚嚇的瞬間,影片從2d突兀地變成了3d。

  聲音越來越大,身周越發寒冷,泰爾斯痛苦地捂住腦袋,閉上眼睛,抽搐起來。

  糟糕……

  怎麼會……

  周圍的亡魂們越發躁動起來,其中不少甚至向著這邊攀來。

  就在此時。

  「滾!」

  銀影人的怒吼回蕩在耳邊。

  洞窟裡再次銀芒大盛,刺得泰爾斯一陣蜷縮!

  「滾回你們的破窩裡去!」

  隨著銀影人的怒吼,亡魂們的慘叫再度響起,漸漸變弱。

  它們痛苦地躲避著銀芒,紛紛向後退縮,沒入黑暗。

  那些可怕的私語和情緒,也如潮水般從泰爾斯的感官裡退卻。

  直到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好半晌,癱坐在岩壁邊的泰爾斯才有氣無力地放下抱頭的手,感受著獄河之罪的消失。

  可惡。

  他喘著氣,在心裡罵道。

  可惡,可惡,可惡!

  「目前而言,這些亡魂無法直接傷害你的。」銀影人的聲音重新響起,「但它們能通過影響環境,從而擊潰你的精神,汙染你的靈魂,把你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當然,如果它們再強大一些,而你再軟弱一些……」

  泰爾斯睜開眼睛,懊惱地呼出一口氣。

  男人身上的銀光慢慢減弱,他放下銀芒四射的手掌,默默地看著少年。

  「很好,獄河之罪的功效……」泰爾斯頹然地道,「原來還能開陰陽眼見鬼,或者放次聲波招魂……」

  「真是棒極了呢。」

  他嘲諷地道。

  銀影人重新來到泰爾斯的身邊,低頭看著他。

  「我認得這種力量——我曾有個朋友跟你一樣。」

  銀影人的話讓泰爾斯提起心神,「獄河之罪?」

  銀光裡的男人搖了搖頭,「在這種力量的折磨下,他被獄河拒絕,為凡世不納。」

  「那是他一生最大的不幸。」

  「就像這裡,像這群被邪惡的詛咒,卡在生死之間的可憐亡魂一樣。」

  心情同時被鬱悶和煩躁占據的泰爾斯諷刺地輕笑了一聲,「我猜,我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他心中一動。

  「邪惡的詛咒。」筋疲力竭的泰爾斯抬起眼神,問道。

  「你不止一次提到這個了。」

  「什麼意思?」

  這一次,低頭看著少年的銀影人停頓了很久。

  他身上的銀光忽明忽暗。

  終於,銀影人再度開口。

  「這群受折磨的靈魂並非出於自身的意願,才囿於此處。」

  他的話語裡盡是悲哀和憐憫,「相反,它們身受惡毒的詛咒而被束縛於此,無法繼續死亡的旅程。」

  「因為這個詛咒,它們斷絕了生命的循環,深陷於永世的泥沼,經受著無盡的苦難。」

  泰爾斯愣住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來,看了看周圍。

  卻只能看見昏暗的洞窟,漆黑的岩層。

  空無一物。

  王子忍住心中的悚然,奇道,「什麼樣的詛咒?」

  銀影人沉默了數秒。

  在泰爾斯忍不住要催促的時候,銀影人才直直面對著他,五官在銀光裡不住閃爍,話語凝重,一字一頓。

  「鐵血王的詛咒。」

  泰爾斯眉心一跳。

  「鐵血王?」

  「我記得這個傳說。」

  王子撓了撓頭,「鐵血王,北地人都知道他,他是,他是,他好像建了什麼東西來著……」

  泰爾斯咬緊下唇,用力思考著,感覺自己快回想起來了。

  銀影人輕哼一聲,打斷他的回憶,「鐵血王,第一位率眾抗擊古獸人的人類國王,『人類最後防線』的建造者。」

  「對!」

  感覺自己被小看了的泰爾斯臉色一紅,聳了聳肩,「我是說,對,我知道。」

  「鐵血王戰死、最後防線失守、古獸人大舉南侵、沙文古國滅亡,這些標誌著人類蒙昧時代的結束和諸王紀的開端……我想起來了。」泰爾斯嘆了口氣,「啊,我真想念歷史課。」

  但他隨即奇怪地皺眉。

  「但是,鐵血王跟詛咒有什麼關係?」

  銀影人搖了搖頭,引得周圍的岩石光影一顫。

  「這是亙古的淒慘舊事,殘忍又悲哀,你不需要知道細節。」

  泰爾斯不滿地眯起眼睛。

  男人的五官輕輕一頓,看上去就像是嘆了一口氣。

  「只需要知道,這是一群高尚的人犯下的罪孽。」

  「他們懷抱著希望和愛,力圖挽救世界,卻最終造就了彌天大錯,後患無窮。」

  而他的下一句話,再次引得泰爾斯微微吸氣。

  「連法師們亦避諱提起,視為禁忌。」

  泰爾斯輕輕一僵,連呼吸都為之一顫。

  「法師?」

  泰爾斯驚奇地看著眼前的銀影人,再次開始懷疑他的身份,「這和他們有關?」

  銀影人扭過頭,銀芒的甲胄泛出流光的波瀾。

  「不僅有關,他們更是其中的主角。」

  他的聲音變得凜冽而肅穆。

  「鐵血王的詛咒——這是魔法帶來的禍患,更是法師步入的歧途。」

  泰爾斯持續驚異地望著他。

  沒錯,如果這個家夥是帝國時代,是終結之戰之前的人,那他就一定知道魔法,知道法師……

  但還沒等他開口追問,銀影人就再次開聲。

  「因為這個詛咒,這個錯誤。」銀影人轉向黑暗的洞窟,沉聲道,「許許多多的死者,無論生前姓甚名誰,歸屬何方,他們的靈魂在去往獄河之前就被鎖死在這裡——黑徑,無法進入往生的循環。」

  「如果生命是一束長繩,那它們便活在死結之中,不進不退,是最可悲可憐的存在。」

  泰爾斯想起那個色彩鮮豔的男性亡魂,想起他向自己開口冷笑的詭異面容,不由得心中一顫。

  「所以,它們……沒死成?」

  銀影人搖頭否認,「死亡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死亡之後卻無法繼續前行。」

  「怎麼說?」

  「死亡是與靈魂的雙重消散。」銀光裡的男人輕輕抬起手掌,銀芒在他的手上幻化出一個人形,為泰爾斯示意著靈魂與的分離,「而這些亡魂……它們失卻了,沒有軀殼,也就沒有了承載知覺與記憶的載體。」

  「但它們卻因詛咒,而留下了本應無力獨存的靈魂。」

  銀影人的話語變得越發凝重,回聲越來越響,「這意味著,在漫長的時光裡,這些本該消散卻莫名留存的亡魂,既無法創造新的記憶,更不斷遺忘舊日回憶,難以區分自我與他者,過去與當下。」

  「對它們而言,過往已成虛幻,未來毫無意義,既不知其所從來,亦不曉去向何方。」

  他一句一頓地咬字道。

  「它們早已不是曾經的自己,而變成了別的東西,別的怪物。」

  銀影人停下解說,直直望著泰爾斯,似乎指著他作出積極的回應。

  泰爾斯瞪著不可置信的雙目,努力消化著這些神神鬼鬼的知識。

  可是……

  拜托。

  這,這不科學啊……

  「似乎不怎麼妙。」泰爾斯硬著頭皮,強忍住對細節的追問和對銀影人腦洞的吐槽。

  「所以,額,這個詛咒,這些亡魂……就這麼永遠持續下去了?不會因為電量耗盡什麼的……」

  銀影人輕哼著打斷他。

  「這就是更糟的部分。」男人平靜卻認真地道,「這些亡魂卡在生前與死後之間,一面與生者相連,一面與死者相接,他們同時受到兩方的影響,也能反過來影響雙方。」

  泰爾斯想起方才趕路途中的「鬧鬼」事件,眉頭越來越緊。

  「比如不久前,地面上發生了不計其數的死亡——新一輪的逝去與絕望,新一輪的貪婪與瘋狂,新一輪的恨意與執著,無不深刻影響著黑徑裡的這些亡魂。」銀影人收起手掌,默默地道。

  泰爾斯先是疑惑地一頓,然後挑起眉頭。

  什麼?

  「不計其數的死亡?」

  少年不明所以地追問道,「我不明白,這裡……這裡是天空之崖的內部,是龍霄城的地下岩層。」

  泰爾斯搖搖頭,「什麼地面上『不計其數的』……」

  但他生生一愣,自己的掐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泰爾斯的眼前飄過一個盡是廢墟的街區,閃過格里沃和克茲的臉龐。

  他想起了什麼,頗有些震撼地瞪大眼睛。

  不會吧?

  那就是說……

  「等等,『不久前』?我想我知道了……」

  泰爾斯一臉恍然和震驚的表情,下意識地輕聲道,「六年前,災禍降臨了龍霄城……」

  「盾區毀滅了,那裡……沒錯,不計其數的……死亡。」

  他生硬地說完這句話。

  隨著他的話,泰爾斯注意到,銀影人身上的光芒急促地閃爍起來。

  周圍依然昏暗,因為銀光明暗不定的閃爍,洞窟裡頓時顯得詭異了不少。

  過了好久,銀影人才重新開口。

  「是麼。」

  銀影人的光芒有些黯淡,似乎昭示著他的心情。

  「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戰爭,饑荒,瘟疫,災難,生者的痛苦為亡魂們注入新的養分,非但讓它們不致消散,更得以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壯大自身,化為最可憐也最可恨的畸形形態,持續飄零在此方囚籠。」

  「與此同時,那個可怕的詛咒也隨之加強,循環永續,將亡魂們束縛得更加緊密,無法自拔,乃至彼此依存,直至如今。」男人輕輕搖頭。

  「難以前進,不得解脫,無法超越。」

  泰爾斯重重地靠上背後的岩壁,長長地嘆息。

  「影響生死雙方,還能永久持續……」

  「聽上去確實很糟。」

  銀影人很人性化地抱起手臂,跟他一樣熟練地靠上岩壁。

  這個動作顯得他親切了不少——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鬼樣子。

  「數千年了,面對鐵血王的詛咒,圍繞著這個錯誤,三大魔法塔費盡心力,無數的法師們前後相繼。」

  泰爾斯聽見熟悉的名詞,連忙豎起耳朵。

  銀影人似乎在唏噓,他輕輕晃動著銀色的腦袋,漆黑的五官微微動彈,「但每一次,他們試圖研究與揭秘,努力彌補與修正,卻只是把這個本就可怕的錯誤,推向更嚴重的深淵,釀造出更可怕的後果。」

  他的聲音沉到穀底。

  「乃至帶來世界的終結。」

  泰爾斯聽得一愣一愣的。

  面對這個詭異的銀影人,他果斷搖了搖頭,「世界的終結?我不明白。」

  「有……這麼嚴重?」

  銀影人冷哼一聲。

  他緩緩轉向少年,漆黑的眼眸裡似乎聚集著難言的力量,讓泰爾斯心中一沉。

  「你還太年輕,璨星。」

  「你不曾知曉。」銀影人淡淡道,「未被告知,亦無察覺。」

  「你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屬於你的使命。」

  泰爾斯皺起眉頭,「什麼?」

  銀影人的嗓音輕輕一提,在光芒中震起可見的漣漪,就像在輕笑一樣。

  但下一刻,他隨即沉下鬆開的漆黑五官。

  男人的身上,銀芒再度彙聚起來,瞬間大亮!

  銀影人離開了岩壁,放下雙臂,默默看向洞窟的一個角落。

  「怎麼了?」感受到不妥的泰爾斯也趕緊站好,警惕地問道。

  銀影人十分簡略。

  「它們來了。」

  就一句話,讓泰爾斯的神經緊繃起來。

  隨著銀影人的話,一陣若有若無的寒意襲上泰爾斯的背脊。

  他緊張地抬起頭,環視了一圈身周的岩壁,很快發現了不對。

  只見一陣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從周圍的岩壁中滲出,沾染這個狹窄的洞窟,而黑霧每滲出一分,銀影人的光芒所照耀的範圍就小上一分。

  就像吞噬光芒的蟲子一樣。

  泰爾斯頭皮發麻地看著這些黑色霧氣的越來越多,下意識地向後瑟縮。

  他見過這種霧氣。

  就在剛剛。

  「這就是詛咒的實體。」銀影人冷冷地提醒他。

  「別碰它們。」

  泰爾斯皺緊眉頭,「額……好主意。」

  很快,一張張幹枯腐爛的臉龐,一只只顏色詭異的手臂從岩壁上,從黑霧最密集的地方伸出。

  泰爾斯咬緊牙齒,隨著光線的減弱,他沒法看清那些遠處的亡魂,但少年卻再也不敢催動獄河之罪,生怕引來又一輪的禍患。

  「但你剛剛,不是把它們都趕走了嗎?」他明智地靠近了那個銀影人一點,盡管後者剛剛才差點害死他。

  銀影人握起雙拳,光芒旺盛了一些。

  「千百年來,恐怖的詛咒使得這裡聚集了無數可怕的亡靈。」銀影人的語氣盡管嚴肅,卻沒有太多的波動,像是司空見慣。

  「它們大多數都隨著歷史而凋零,但仍有幾個存在逃過了時間的劫難,留存了不少的理智,十分特殊。」

  「強大,可怕,難纏。」

  「有的,甚至能跟我過過招。」

  銀影人猛地轉過頭,看向一個最幽深的角落。

  「比如這個。」

  順著銀影人的「眼眸」,泰爾斯看向那個角落,頓時臉色一白。

  一張臉龐出現在岩壁上。

  是它。

  又是它。

  它再次張開枯萎的嘴唇,顫動著鐵鏽色的牙齒,從岩壁裡浮現。

  依然是古老的甲胄,繁複的發辮,凸出的慘白眼眸,依然是明明身處黑暗,卻依舊色彩鮮明的身軀。

  是第一個出現的亡魂。

  那個最特殊的亡魂。

  也是……

  泰爾斯暗暗地道,也是害死克茲的凶手。

  跟其他周圍只敢攀住岩壁,不敢太靠近銀芒的同類相比,這個特殊的亡魂身上散發出無盡的詛咒黑霧,完全脫出岩壁,漂浮在空中。

  向著銀光的中心飄來。

  泰爾斯神經一緊!

  亡魂抬起了頭,慘白的眼珠發出幽幽的綠光,看向他們。

  泰爾斯咬緊下唇,抓住腰間的匕首。

  盡管他不知道是否有用。

  然而,這一次,這個特殊的亡魂卻看向了那個銀影人。

  已經由陌生變得熟悉的古帝國語,帶著沉鬱頓挫的深邃韻味,重新響起在泰爾斯的耳邊。

  北地人……

  泰爾斯好奇地看了看身邊的銀影人,重新提起對他身份的猜測。

  亡魂幹枯的臉部肌肉微微顫抖了一下,晃了晃腦袋,這個人性化的動作,就像在它在回憶一樣。

  銀影人搖了搖頭,身上的銀光聚焦起來,能照到的範圍縮小了不少,卻更加刺目耀眼。

  驅散了幾絲正要靠近這邊的黑霧。

  「林卡將軍。」

  銀光裡的男人態度輕鬆,卻熟練地使用著古帝國語,「你曾是個偉大的戰士,強大的對手,以及殘暴的劊子手。」

  「但那個時候,你至少還是個人。」

  「而現在,詛咒已經影響了你大部分的神智。」銀影人冷哼道,「你早就不是自己了。」

  「可悲。」

  泰爾斯睜大眼睛,看著那個色彩明晰的亡魂,又看看銀影人。

  他們之間……

  名為林卡將軍的亡魂張開可怕的牙齒,低吼了一聲。

  亡魂陰冷的笑聲傳來,黑霧縈繞在他的甲胄周圍,卻絲毫沒有遮擋住上面的色彩和裝飾。

  周圍越來越暗。

  就像即將熄滅燈火的內室。

  銀影人輕哼一聲,並不說話。

  過氣神靈?

  衰減?

  昏暗的視線裡,泰爾斯看了一眼那個亡魂的糟心模樣,不由得頭皮發麻。

  他又看了一眼銀影人,心裡默默祈禱——不管後者是什麼,神也好,惡魔也罷,但願這個銀色虐待狂依舊強大。

  亡魂的古帝國語繼續響起。

  亡魂的白色雙眸裡滲透著難言的幽光。

  像是為了響應一樣,周圍的其他亡魂們紛紛張開口,發出此起彼伏的陰冷咆哮。

  聲音回蕩在洞窟裡,加上詭異的黑色霧氣與越來越昏暗的光線,讓泰爾斯覺得不寒而栗。

  「你們最大的悲哀,將軍閣下。」銀影人轉了轉腦袋,活動了一下銀光組成的手腕關節,看上去活像一個即將加入鬥毆的小流氓,「就是經常忘記——自己早已消亡。」

  泰爾斯有種感覺,要不是他軀體上的銀光昭示著這個人的不凡,銀影人根本跟尋常人沒有區別。

  泰爾斯咳嗽了一聲,試著用古帝國語加入這場談話,「你們……彼此認識?」

  「當然。」

  「最終帝國的第十四軍團主將。」男人漆黑的嘴慢慢擴大,就像扯起冷笑一樣,「凱恩喀穆爾.林卡。」

  「人稱『雪地屠夫』。」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向對面那個亡魂,盯著他那副可怖的尊容。

  最終……帝國?

  所以這個凱什麼的將軍,應該死了有……多少年來著?

  「我記得他的名字,他的稱號,他的事跡。」

  銀影人遠遠看著半空中的亡魂,話語凝重,「更勝我記住自己的過往。」

  亡魂——凱恩喀穆爾張開嚇人的乾枯嘴唇,在詛咒的黑霧裡寒聲發笑。

  銀影人冷冷旁觀著對方,巋然不動,一語不發。

  與此同時,帶著無盡的恨意與怨氣,岩壁上的無數亡魂紛紛開口,齊齊發出震耳欲聾的陰冷嚎叫。

  泰爾斯渾身一緊,下意識就要捂住耳朵!

  而銀影人怡然不懼地挺立在原地,甚至上前一步,擋住泰爾斯的身形。

  只見凱恩喀穆爾身周的黑霧倏然增大,遮蔽無數銀光,向著整個洞窟掩去。

  下一秒,帶著無窮無盡的黑色霧氣,逝去多年的帝國將軍,凱恩喀穆爾那張幹枯腐爛的臉孔,已經瞬間來到他們眼前!

  泰爾斯倏然一驚!

  他的眼前倏然變暗。

  咆哮著的亡魂將軍,氣勢洶洶地撲向了銀影人。

  少年旋即眼前越來越暗,直到再也看不清周圍。

  昏暗的洞窟中,亡魂們的淒慘嚎叫歷歷在耳,泰爾斯不由得一陣惶恐。

  這其中,帝國將軍來回重複的低聲咆哮,讓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黑色霧氣完全覆蓋住了銀影人。

  一寸不漏,一點不留。

  最後一絲光芒,終於消失在泰爾斯的視野裡。

  唯留黑暗。

  以及將軍的低語。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29
卷五.背叛者們 第75章 中招了呢

    那一刻,凱恩喀穆爾催動著無盡的詛咒黑霧,將銀影人的光輝牢牢籠罩。

    洞窟裡的一切歸於黑暗,只餘下萬千亡魂的淒聲慘嚎。

    但就在此時。

    “滋……”

    一種奇異的聲音,從銀影人和亡魂將軍的方向突兀傳來。

    聽上去,就像是冷水澆上了烙鐵一般。

    向後退卻的泰爾斯驚訝地發現,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出現了一道不規則的銀線!

    猶如劃破夜空的閃電,帶來些許的微光。

    泰爾斯下意識地瞇起眼睛。

    不,不是銀線。

    而是一絲銀光,從中銀影人與亡魂將軍的方向洩漏出來。

    照亮了這個角落。

    一個輕描淡寫卻不容忽視的聲音幽幽響起:“你們好歹是戰士……”

    話音未落,第二、第三、第四條銀線,從黑暗中相繼出現,彼此交疊成樹枝狀,照出周圍流動得越發快速的黑霧!

    泰爾斯心中一動,重新燃起希望。

    “就不能專心打架……”

    漆黑無明,籠罩四野的夜幕,在銀光組成的裂縫下,開始寸寸皸裂。

    “少說廢話?”

    隨著銀光的異狀,亡魂們的齊聲嚎叫頓時混亂起來!

    泰爾斯心裡發毛地看見一個距離自己一尺遠,正要伸出手臂的亡魂痛苦地摀住眼睛,躲避著洩露出來的銀光。

    而帝國將軍的痛苦嘶嚎,也在銀光與黑霧層層交疊的詭異景象里傳來:

    “哈哈哈哈哈,”這是銀影人的笑聲:

    “差點忘了,你們記性不好。”

    下一刻,越來越密集的銀線猶如支流般匯聚成大河,倏然爆發出更亮的光輝!

    驅散周圍的黑暗。

    遠遠看去,就像是漆黑的蟲繭,在由內而外的銀光作用下,轟然碎裂!

    洞窟重新變得明亮起來,清晰之處更甚從前。

    銀光聚集成難以直視的銀輝,刺目得甚至開始遮蔽泰爾斯的視線。

    少年下意識地抬起手掌,擋在眼前,照射到銀光的皮膚紛紛以刺痛的形式傳達它們的抗議。

    他在指縫間訝異地看見:無盡的銀光裡,詭異的黑色霧氣遇到了銀輝,就像是遇到了天敵,它們猶如蒸騰而上的水汽一樣,在空中急切地揮發、消逝。

    又像有意識的生命一樣,躲避著銀光的侵襲,向外逃竄!

    鋪滿岩壁的亡魂們則慌亂地嚎叫、顫抖著,紛紛轉過方向,朝著岩層的更深處滲去,甚至有幾個亡魂當場在耀眼的銀光下動彈不得,掙扎無果,最終化為飛灰。

    泰爾斯稍稍適應瞭如此亮堂的光線,隨即驚訝地看見:

    一個熟悉的人形,在光芒的最中心裡匯聚顯現他猶如傳說中屹立不倒的鬥士,昂首闊步,右臂前伸,箝制著另一個黑影,後者則持續地慘嚎,扒住對方的右臂,在銀光的照射下苦苦掙扎。

    是那個銀影人。

    以及被他的右臂扼住咽喉,在銀光的削減下黑霧全消,只剩下一副可憐人形的凱恩喀穆爾將軍閣下還在兀自苦苦嘶吼:

    曾經氣勢兇惡,不可一世的亡魂將軍凱恩喀穆爾·林卡,此刻就像不入流的小卒子,扯住對方的右臂,虛幻的四肢在空中不住扭動,讓亡魂那可怖的形容多多少少有些狼狽:

    泰爾斯咳嗽了一聲,這才訝異地看看被俘虜的亡魂將軍:“你剛剛說它……強大,可怕,難纏?”

    “還能跟你過過招?”

    銀影人五官輕動,像是嗤笑了一聲。

    他轉過身,看著周圍岩壁上的亡魂們消失得無影無踪,一干二淨。

    凱恩喀穆爾扒在對方的右臂上,繼續瘋狂而徒勞地掙扎,嘶吼:

    只見銀影人捏起左拳,緩緩提到胸口。

    他的拳頭聚集起無數耀眼銀芒,逼得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擋眼。

    “沒錯,它是很強大。”

    下一刻,銀影人氣勢驚人地一拳轟出!

    “轟!”

    銀光的重拳正中亡魂將軍乾枯的臉龐!

    銀芒大盛之間,泰爾斯驚疑地註意到:整個洞窟在這一拳之下開始微不可察地輕顫,發出低低的嗚咽。

    下一秒,亡魂將軍慘叫著,它那虛幻的身體如有實質一般,在這一拳之下猛地向後摜去!

    凱恩喀穆爾在無數洶湧銀光的推動下痛苦地吼叫著,四肢亂動,卻不可控制地飛速沒入岩壁,消失無踪。

    洞窟裡徒留它最後的詛咒:

    “但那隻是……”

    銀影人很人性化地對著自己的拳頭吹了一口氣,收回輕鬆擊飛亡魂將軍的那記重拳,回頭嚴肅地對泰爾斯道:

    “只是相對而言。”

    泰爾斯呆滯地看著那面空空的岩壁,半晌說不出話來。

    銀影人身上的光芒慢慢削弱,直到泰爾斯能看清的程度。

    泰爾斯隨即皺眉。

    他突然發現:此刻的銀影人,已經不一樣了。

    對方那銀光構建出的身體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副同樣由銀輝組成的重甲從頭盔到肩甲,從胸凱到腹冑,從戰靴到護膝,甲胄俱全。

    顯得他高大雄偉了許多。

    泰爾斯不無疑惑地看看一身披掛,全副武裝的銀影人。

    “這是啥?”

    王子瞪眼望著銀影人的新形象,傻乎乎地問道。

    銀影人似乎這才注意到這一點,也為自己的新形象驚訝了一下。

    “不錯啊,還原得挺真……咳咳,我是說,多多少少有些美化過頭,對……”

    他的五官微微一顫,貌似興奮地上下打量起自己來:

    兩肩上高聳齊眉的肩甲,小臂上佈滿倒刺的臂鎧,胸腹腰胯間流暢的板冑,加上連著護膝的重型戰靴,此刻的銀影人看上去就像吟遊詩裡的chuán qi戰士,威嚴無匹,氣勢奪人,兼具英雄的氣概與華麗的美感。

    而最奪人眼球的,要數他的頭盔銀光組成了一副頭面全覆,樣式繁複,甚至在兩側延伸出四個誇張尖角的猙獰巨盔。

    隨著銀影的動作,銀光組成的尖角巨盔恐怖地前後晃動,頗有些搖搖欲墜的誇張感。

    “額,頭盔就算了……”

    銀影人敲了敲自己尖角猙獰的銀盔,泛出點點光芒,他面甲後的五官糾結成一團,似乎有些尷尬:“這個只是用來提振士氣的,真正打仗的時候我從來沒戴過它,太傻我是說,太浮誇了……”

    銀影人開始指手畫腳,動作幅度還越來越大。

    “……而且它有四個角,你知道,就算我老婆也只有倆,她可能嘴上不說,但心裡總是不太喜歡……”

    泰爾斯呆呆地眨了眨眼,感受著對方字裡行間流出的那種“買新衣服了”的興奮感,有些不太能接受:前一刻凝重嚴肅的銀影人,因為一副莫名出現的盔甲,後一刻就變成了話癆?

    不等銀影人說完,他身上的銀光居然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閃爍了好幾下。

    銀影人的五官連續變動著:“哦對,還有肩膀……你知道,這樣我連轉頭都有被爆頭的危險……”

    隨即,擊退亡魂的銀光倏然流動起來。

    銀影人那大得恐怖的尖角巨盔化成星星點點的銀芒,消失在空氣中。

    兩側高度誇張的肩甲也削平了一些。

    “啊,好多了,謝謝,”頭上輕鬆許多的銀影人又打量了一下自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有面鏡子就好了……”

    銀芒再度開始流動。

    銀影人似乎一驚,連忙舉手:“哦等等,我只是說說,沒真的想要,不能這麼浪費神力啊……”

    正要幻化出一面鏡子的銀芒在空氣中又閃了好幾下,這才重新消散。

    泰爾斯有些奇怪:他在跟誰講話?

    只見銀芒在空中來回閃耀,明暗不定。

    而銀影人則頗有些驚慌地搖頭,五官極速變化:“什麼?那為啥要盔甲?咳咳,那當然是因為這樣比較帥咳咳,我是說比較能打……”

    “對,你剛剛聽錯了,就是'能打',我一向追求實用……不許笑,有什麼好笑的……”

    而銀芒則圍繞著銀影人轉了一圈,灑下點點光輝,竟像是在跟他交談。

    只見銀影人頓了一下,有些氣惱地指著眼前的銀芒:

    “你還小,你不懂,良好的精神面貌是實力的重要基礎,比如我這一拳打出去,想發揮全部的威力,就必須滿足一個首要條件:要夠帥……”

    銀芒猛地閃了三下,在半空中匯聚出一隻手掌,豎起一個大拇指,對著銀影人向下倒去。

    銀影人頓時氣結:“我就是打個比方,你哪來那麼多話,真是囉嗦……”

    這是什麼情況?

    莫名其妙的泰爾斯看著銀影人和自己身上的銀芒在“吵架”,一陣瞠目結舌,只覺得世界真奇妙。

    終於,銀影人身上的銀光鎧甲幻化成星點,消失在空中。

    泰爾斯把目光從人性化的銀芒上收回,看向銀影人,默默開口。

    “埃克斯……”

    聽見這個名字,銀影人頓了一下,方才的輕鬆自如一掃而空。

    “那個亡魂,它叫你'埃克斯',”泰爾斯牢牢盯著眼前的銀影人,試探著問道:“這是,這是你的名字?”

    銀影人沉默了幾秒。

    “這不重要。”

    他淡淡地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歷史上叫這個名字的人可不多。”

    少年抑制著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地說出猜測:“而叫這個名字,還跟北地和龍霄城關係匪淺,知曉'璨星'為何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銀影人一動不動。

    泰爾斯咬著下唇,死死瞪著眼前的銀色存在,不知不覺用上了敬語:“你是,閣下是……”

    銀影人猛地抬起頭,打斷了他。

    “我是誰?”

    但銀影人卻搖了搖頭:“如我之前所言,這並不重要。”

    “就連我自己,也經常遺忘我曾是何人。”

    “因為那都是過去了。”

    泰爾斯的話被堵死在嘴裡,不由驚訝道:“可是……”

    “你還沒發現麼,”銀影人走到他面前,漆黑的五官裡盡是幽深:

    “我在本質上,跟它們,跟那些亡魂沒有不同。”

    “也只不過是另一個死人,此間萬千幽魂裡的其中一縷罷了。”

    銀影人在他心中響起的聲音低沉,毫無生氣。

    連他身上的銀芒都黯淡了不少。

    泰爾斯迷惑而不解地望著他。

    另一個死人……

    但泰爾斯隨即用力搖了搖頭,眼神堅定:

    “不。”

    “我想,你是不一樣的。”

    銀影人微微一滯。

    “你跟那個將軍……我看得出你們的區別。”

    “它們是被迫的、迷茫的、神誌不清的,充滿了痛苦、怨恨與戾氣,但你,你是清醒的、理智的、自主的,甚至……”

    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哪怕你可能死去多年,但是……”

    他停頓了一下,想起那些形容可怕的亡魂,想起那些曾經讓自己頭痛欲裂,卻在事後讓他若有所思的低語和痛呼。

    泰爾斯抬起頭,肯定道:“你是自願看守著這個漆黑無邊的黑徑,鎮壓著這些越發酷厲的亡魂,對麼?”

    “是你一直在壓制著這個莫名其妙的詛咒,竭力阻止它們可能引發的糟糕後果?”

    銀影人依舊沒有說話,但他的漆黑五官越來越緊。

    “這麼多年了,你以自身為憑,待在這個的暗無天日地下,”帶著難以置信的敬畏與激動,泰爾斯一字一頓地道:“守護著龍霄城。”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泰爾斯咬了咬下唇,吐出那個稱呼:

    “埃克斯……”

    銀影人突然抬起頭來!

    “你錯了。”

    他的語氣回復了冷漠與拒斥。

    泰爾斯愕然。

    “我跟它們唯一的區別……”

    “就是死後的我挺走運,得到了某位偉大存在的祝福與恩賜,”銀影人冷哼道:“讓我哪怕失去了**,也得以維持曾經的自我,保留少數重要的記憶,逃離神智泯滅的厄運。”

    “得以盡量把新的記憶保留得久一些比如和你的相遇。”

    銀影人緩步上前,銀光組成的手掌按上泰爾斯的左肩:

    “但我依然在遺忘,仍舊在失卻再過上幾天,你就會消失在我的記憶裡,我將不再記得你的到來。”

    泰爾斯對視著那雙本該是眼睛所在的漆黑圓洞,想起對方不凡的身份和他現在的境遇,頓時怔然。

    只見銀影人微微搖頭:“我終歸不在此世,終究與你不同。”

    “我也終將消散。”

    “就是這樣。”

    “沒有更多。”

    就在此時,銀影人身上的銀芒再次變亮。

    他也重新鬆開泰爾斯,凝重地望向另一邊。

    沉浸在知曉對方身份的複雜情感中,泰爾斯回神一驚:周圍又變暗了。

    怎麼回事?

    他注意到,洞窟裡再一次出現了不祥的黑色霧氣。

    無數的鬼臉也周而復始地再現在岩壁上,亡魂們再次到來。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什麼?

    剛剛銀影人不是把它們都……

    很快,黑霧最密集的地方,猙獰如故,恐怖如昔的帝國將軍,死去多年的凱恩喀穆爾·林卡,第二次出現在他們眼前。

    它帶著顫抖的肢體與越發可怕的氣息,僵硬地爬出岩壁,表情死寂,眼眸幽幽,那口帶著詭異陰森感的古帝國語重新響起:

    泰爾斯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背著手捋了捋發毛的背脊,向銀影人的身後挪動了一步。

    他惴惴地道:“你不是說,它們的強大隻是相對而言?”

    “應該打不過你?”

    銀影人的五官緊縮成一團,他拍了拍自己的頭,上面的銀光一陣抖動。

    “沒錯,但你得知道,那隻是……”

    只見銀影人聳了聳肩,背對著爬出岩壁的亡魂們,向泰爾斯嚴肅地道:

    “第一回合。”

    泰爾斯皺起眉頭:第一回合?

    就在此時,銀影人身上的銀芒突然一跳!

    這些銀芒像是有自己意識的生物一樣,在他的頭頂匯聚成一線,於銀影人看不見的地方,組成了一句通用文:

    彷彿在解釋銀影人的話語。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頭頂的銀字:“啥?”

    銀影人似乎沒注意到頭頂正在出賣他的銀字。

    他抱緊雙臂,一副雲淡風輕、不動如山的樣子,把自己的漆黑五官彎曲成月牙形,看上去像是在笑:“你知道,贏得太輕鬆往往沒什麼意思,所以我更喜歡三局兩勝三局,你懂麼,所以第一回合不是結束……”

    他頭頂的銀芒再度一閃,幻化出下一句話:

    泰爾斯看著銀影人頭頂的文字,又看看銀影人那副“不用擔心,一切盡在我掌握中”的樣子,只覺得嘴角有些抽搐。

    王子吐出一口氣,尷尬地笑笑,盡力不去看銀影人頭頂的文字:“好吧,那就來第二回合,像剛剛一樣,你再給它那麼一下,三局兩勝……”

    銀影人放下了手臂。

    “關於這個,”銀影人頗有些認真地道:“既然是三局兩勝,我想我們稍微讓對方一把也沒什麼……”

    泰爾斯瞇起眼睛,看了看他的頭頂銀字:

    泰爾斯低下頭,滿面狐疑:“你是說,你沒法像之前一樣搞定它們?”

    銀影人微微一顫。

    但他隨即大手一揮:“沒有的事!”

    銀字繼續顯現:

    銀影人看了看周圍漸次爬來的亡魂們,依舊是一副清冷的樣子,不過語氣軟化了許多:“不過,說起來,剛剛那一擊我確實沒有留手,所以耗費稍稍有點大,但是為了救你,顧不上那麼多……”

    銀字頗為激動地彈了好幾下,這次還帶著漂亮的標點:

    泰爾斯瞪著眼睛抬頭又低頭,對照著銀影人的話和銀字的訊息,有些尷尬。

    這是什麼情況?

    銀影人似乎察覺到不妥,他猛地抬頭,但銀芒卻在那之前就消失無影。

    沒發現什麼的銀影人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頭:“所以現在暫時,那個……”

    “需要些許休整。”

    銀字再次出現在他頭頂,這次簡單明了:

    “什麼?”

    從兩者的訊息中明白了什麼,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銀影人。

    這傢伙……

    難道是個坑?

    洞窟裡變得更暗了。

    凱恩喀穆爾的低聲幽語再次傳來:

    周圍岩壁的亡魂們重新開始嘶吼,向他們攀來!

    泰爾斯心情緊繃:“那現在怎麼辦?”

    銀影人轉向亡魂將軍,語氣重新變得肅穆:

    “應該快到了。”

    泰爾斯皺眉:“什麼?”

    隨著距離的接近,亡魂將軍的低語化成咆哮:

    “現在,”銀影人低頭看著泰爾斯:“發動你那種超凡之力,給它們指指路。”

    泰爾斯不明所以地搖搖頭:

    “超……什麼? ”

    “當然是……”這一次,銀影人沒有再故弄玄虛,他一把抓住泰爾斯的肩膀,銀光滲入後者的體內,沉聲道:

    “獄河之罪!”

    泰爾斯一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得銀光所到之處,體內爆發出難言的刺痛和寒意!

    “啊啊啊”他忍不住低哼出聲。

    受到威脅,他特殊的終結之力自動激發,湧向被銀影人抓住的肩膀。

    泰爾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獄河之罪啟動的一刻,周圍的亡魂們盡皆瘋狂起來,或者淒厲嘶吼,或者動作加快,在濃濃黑霧的遮蓋下,向泰爾斯的方向攀來!

    王子看著眼前的景象,又震驚地望向銀影人:“你瘋了嗎?”

    “啊。”

    “真是多謝你了,年輕的璨星,罕見的超凡之力,”只見這位死去多年的偉大人物,在銀光中幽幽地閃動著漆黑的五官,聲音里居然透出一股寒冷和猙獰:“一個好誘餌。”

    “可不能白白浪費。”

    與此同時,銀影人體內的那道銀芒重新出現,在他的頭頂匯聚成新的文字:

    那個瞬間,聽著銀影人的冷漠態度,看著銀芒組合成的文字,先前因為對方生前身份而放下戒心的泰爾斯,頓時心中一涼!

    糟糕。

    不是吧。

    這個關頭,他突然想起了那位亡魂將軍對銀影人所說的話: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銀影人的猙獰五官,看著他毫不在意的彎曲嘴角。

    這麼說……

    他已經……

    思考未完,以亡魂將軍為首的腐朽異類們早已瘋狂地攀動四肢,淒厲嚎叫,罔顧銀光的傷害,向沉浸在獄河之罪裡的泰爾斯氣勢洶洶地撲來!

    猶如死死盯住獵物的嗜血狼群。

    眼中唯有鮮血。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1
卷五.背叛者們 第76章 亡魂的戰爭

    正在這個時候

    “轟隆!”

    又一陣山崩般的震動,隱隱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泰爾斯遽然一個激靈,聽見幾道奇怪的聲音:

    【薩達,洛克薩達!】

    【賽爾,賽爾,賽爾里凱!】

    下一刻,最上方的岩壁裡,突兀地冒出了幾個同樣枯朽、可怖,也被黑霧籠罩,卻在體型、面貌上大不相同的亡魂!

    這些亡魂們身周也環繞著黑色霧氣,卻大部分身軀龐大,肌肉虯結,身上的衣飾風格不像帝國也不像北地。

    它們的眼眸也是一片慘白,但鼻子卻更加高聳,牙齒更為尖利,腐爛乾枯的皮膚也顯得黝黑。

    然而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亡魂……那些新來的古怪亡魂,它們向著本就在此的亡魂凱恩喀穆爾,以及它的同伴們嘶嚎著泰爾斯聽不懂的語言:

    【克魯裡……賽爾……賽爾……】

    這種局面出現在洞窟裡的每個角落,幾乎每一個上而下新到“戰場”的新亡魂往往是形態特殊的亡魂,都向著凱恩喀穆爾一方的亡魂們,發出同樣恐怖的震吼。

    黑色霧氣不斷地在空中蔓延而出,新到此處的亡魂也漸次增加。

    泰爾斯驚異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夠了,”銀影人放開泰爾斯的肩膀,淡淡道:

    “停下吧。”

    他身上的銀光幻化成屏障也似的東西,覆蓋在兩人身上。

    “它來了。”

    終於,一聲洪雷般的低吼,幾乎是從每個角落裡響起,引起周圍岩層的共鳴。

    【克魯裡……】

    【斯卡納,納達萊利斯……】

    低吼持續著,一隻巨大的,足足有人類大腿粗的腐朽手臂,慢慢從頂端的岩壁上浮現,攀住此方的岩層。

    隨著那聲低吼的漸次加強,手臂的主人慢慢把整個身體拉出岩壁,它龐大的身軀甚至佔據了整個岩壁的大部,直到它抬起同樣巨大的頭顱,在慘白的眼眸下,張開黑色的巨口。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一個與他迄今為止見過的可悲死者們都不一樣的異類,出現在泰爾斯眼前。

    這也是個亡魂泰爾斯忐忑不安地告訴自己。

    那是一個體格健壯得幾乎有三人大小的巨型亡魂。

    它在詛咒的黑霧裡沉浮著,面貌怪異,根本不成正常比例發白的眼眸很小,鼻孔外翻,一道可怕的刀疤橫過半張臉,甚至砍破了半片嘴唇,顯得它的牙齒無比凸出,讓它在嘶吼時更加可怖。

    而它渾身上下圍繞著好幾圈的獸牙裝飾,在腐朽枯萎的肢體支撐下,對著洞窟狂性大發地怒吼:

    【納達萊利斯!】

    它的嘶吼似乎震動了此方洞窟的所有亡魂!

    本來就在洞窟中圍攻泰爾斯兩人的亡魂們紛紛轉向,彷彿放棄了泰爾斯和銀影人。

    它們對著不斷增加的新亡魂亮出滿佈黑霧的爪牙,同樣以淒厲的嚎叫回應著:【啊啊啊啊啊殺,殺,殺光!】

    而新來的異類亡魂們雖然人數佔劣勢,但它們卻在那位巨型首領的帶領下,更加興奮和狂怒地回應著對方的挑釁,有幾個體格特殊的亡魂甚至用自己本就灰白腐朽的上臂死命敲擊著胸膛,嚎叫一度蓋過對方:

    【賽爾,賽爾,納達萊利斯】

    那位最特殊的亡魂凱恩喀穆爾·林卡將軍面色猙獰地轉過頭,毫不示弱地對視著這位新來的巨型亡魂,慘白的眼中滲出濃郁的情緒。

    【雜種……】它的古帝國語裡深藏著莫名的恨意:【雜種】

    下一秒,它的對面,那個三人大小、面目可怖的巨型亡魂同樣表情扭曲,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賽爾】

    話音落下,它居然甩動著強健的四肢,從上方飛速撲向了凱恩喀穆爾!

    凱恩喀穆爾渾身的黑霧都在顫栗著,它一步不退地迎向了新的敵手!

    【來啊冰雜種!】

    不止兩位首領越來越多的新亡魂從上面的岩壁上撲下,入侵這個狹窄的地方,在半空中直直撲向凱恩喀穆爾的舊亡魂們。

    新的廝殺開始了。

    泰爾斯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體型龐大的新亡魂由上而下,厲聲囂叫著,撲向了一個老人形態的亡魂,狂意大發地咬住它的脖頸!

    老人亡魂痛苦地嘶嚎著意義不明的詞彙:【啊啊啊】

    一團黑色霧氣,頓時從它的傷口處蔓延開來。

    但這位受害者隨即也跟對方廝打起來,徒手刺進它的胸膛!

    它用盡牙齒和手足在內的一切手段,消減著對方的存在。

    新亡魂們像是沾染了瘋狂一樣,毫不留手,而凱恩喀穆爾一方的亡魂們也毫不猶豫地向上撲去,狠狠還擊!

    整個洞窟里頓時一片混亂!

    這是……

    泰爾斯面色青白地看著亡魂們自相殘殺的這一幕,突然意識到,新亡魂們的那句“賽爾”非常耳熟。

    一秒鐘後,他就回憶起了相關內容。

    北地貴族們的軍事歷史課上,有一門必學的學問獸人語,特別是軍令。

    而“賽爾”,那是,那是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儘管面目全非,但體格恐怖的新亡魂們那是冰川獸人的軍事進攻命令之一,意為:

    格殺,屠殺,殺害。

    或者更直接殘酷的“不留活口”。

    所以……

    泰爾斯體內的獄河之罪慢慢褪去,而他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洞窟裡兩伙亡魂的狂熱廝殺。

    “你不是……你不是要拿我當誘餌,引開它們,然後自己跑路?”感覺自己逃過一劫的泰爾斯驚異地問旁邊的人。

    銀影人把頭撇向一邊,似乎不屑回答。

    而那團好玩的銀芒淘氣地從銀影人的頭頂竄出,蹦蹦跳跳地組成幾個字:

    【惡作劇,惡趣味】

    泰爾斯頓時小臉一黑。

    新亡魂們的存在讓這個洞窟裡更顯黑暗,但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亡魂再注意這個小小的角落了。

    “好吧,可是……那是什麼?”泰爾斯迅速忘記不快,疑惑地指著那個新來的,跟將軍閣下忘我廝殺的大型亡魂。

    “也是詛咒下的亡魂,”銀影人痛快地回答他:

    “不過是另一個。”

    “靈魂堅韌,意志可怕,被詛咒囚禁污染之後,甚至比我們的林卡將軍更難纏。”

    泰爾斯急切地轉過頭:“但它們為什麼……”

    銀影人點了點頭。

    “你知道,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對方的聲音此刻顯得有些悠閒:“在這個可怕的詛咒之下,這些亡魂儘管渾渾噩噩,與生前的世界卻依舊難以分割。”

    “某些最根深蒂固的情緒與執念,非但無法忘卻,反而越發壯大,更為畸形已經脫離記憶和情境,徒留感受與本能。

    “比如……”銀影人向著混亂的廝殺努了努嘴。

    泰爾斯細細觀察著那些形容奇怪的新亡魂,突然有所明悟。

    “容我介紹,”銀影人指著那個圍著獸牙裝飾的巨型亡魂,輕聲道:

    “洛克薩達·暗雷。”

    “以及它的數百上千個獸人小伙伴。”

    泰爾斯思緒一動。

    “暗雷?獸人?”

    銀影人再次頷首。

    “聽某個死人說,它是暗雷部落的某任戰酋。”

    “也是遠古帝國崩潰後,南下肆虐的冰川獸人之一,以及當年北地行省裡上百起劫掠血案的罪魁禍首,”銀影人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直到它死於北地人和山脈精靈的聯手伏擊之前,人們習慣稱呼它為'暴掠之鎚'。”

    暴掠之鎚。

    泰爾斯遠遠看著那個名為洛克薩達的獸人亡魂,看著對方野獸般撕咬的戰鬥和被逼得狼狽不堪的林卡將軍,若有所思。

    “你記住敵人,倒是比記住自己來得輕鬆。”

    銀影人輕輕哼笑。

    “這就是為什麼原本陷入險境的我,還能站在這兒,跟你一起悠閒看架,而它們只能在那兒,沒頭沒腦,自相殘殺。”

    銀影人轉過身,對泰爾斯舉起食指:

    “用盡一切手段分化削弱你的敵人這就是戰爭啊。”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發現銀芒又開始在銀影人的頭頂跳動了:

    【才怪。】

    “我在這裡睜開眼的第一天,就在尋找恆久制衡它們,鎮壓這些亡魂的辦法,”銀影人微微搖頭:“眼前就是成果之一。”

    銀芒繼續跳動,這一次,它顯現出格外多的字:

    【沒有的事。】

    【第一天明明被打得屁滾尿流。】

    【假扮成一個女亡魂,才逃過一劫。】

    泰爾斯把目光從銀字上收回,神情古怪地看著一副高人風範的銀影人。

    是麼……

    假扮成……

    咳咳。

    泰爾斯竭力把無聊的思緒收回腦中,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亡魂飛過他們一米之外,在痛苦的嘶叫中,齊齊化作黑霧流散。

    “真是諷刺,明明是死後的世界……”

    他看著眼前越發白熱的廝殺,感嘆道:“鬥爭和衝突,卻也沒有消失。”

    “哪怕同為詛咒下的亡魂,”泰爾斯看著一個凶悍的人類亡魂把另一個獸人亡魂的臉咬掉一半,搖搖頭:“亡魂和亡魂之間……”

    “它們依然水火不容。”

    “重複著生前的仇恨與痛苦。”

    “只不過把凡世的戰爭,變成了亡魂的戰爭。”

    這一次,銀影人卻沒有說話。

    他專注地看向場內,彷彿那才是最精彩的表演。

    “我們該走了趕在山脈精靈們也前來參戰之前。”數秒後,他淡淡道。

    泰爾斯一動:“精靈?這裡還有精靈的亡魂?”

    “是啊,跟人類和獸人相比,”銀影人抱臂冷哼一聲:“那些長耳們的靈魂更特殊,也更麻煩我不太擅長應付它們。”

    銀芒自動出現在他頭頂,組合成句:

    【因為他假扮過它們的女首領。】

    【還被認出來了。】

    泰爾斯再次臉色古怪地望了身邊這位死去多時的偉大人物一眼。

    這讓早就感覺不妥的銀影人頗為不安:“怎麼了?”

    “沒事,”泰爾斯把目光從他的頭頂收回,若無其事地搖頭否認:“連精靈也不放過……”

    “是啊,這個詛咒倒是挺公平的,”銀影人一頓,隨即微微點頭,似乎在嘆氣:

    “至少它從不種族歧視。”

    “而我們真的該走了。”

    下一秒,銀影人突然抓住泰爾斯的左臂,把他向後一拉!

    泰爾斯一驚,猝不及防之下向後倒去!

    哀嘆倒霉的他,正準備迎來後腦勺和岩壁的撞擊,但他只聽見身後隱隱傳來的轟震,就覺得自己正被一路拖行,而眼前那些無盡廝殺的亡魂們在視野裡越變越小。

    大概過了十幾秒,終於,泰爾斯手臂一鬆,他被放開了。

    泰爾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發現自己已經踩在新的地方。

    儘管在銀影人的“照明”之下,所謂的“新地方”也不過是腳下的另一片岩石罷了。

    而泰爾斯抬起頭時,卻驚訝地看見:眼前兩道岩壁正在緩緩地合攏,把廝殺著的亡魂戰場關在另一頭,從視線裡消失。

    他眨了好幾次眼。

    剛剛,銀影人帶著他……穿越了岩壁?

    這是什麼力量?

    這幾個小時裡所見過的一切,亡魂,銀影,詛咒……無論哪一個,都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在隱隱的隆隆聲中,岩壁嚴絲合縫地併攏,彷彿中間從來沒有裂開過哪怕一條細縫。

    “去吧,”銀影人緩緩地道:

    “你該走了。”

    “回去你真正從屬的世界。”

    看得出神的泰爾斯這才回過神來。

    王子嚥下一口口水:“啊,是呢。”

    是啊。

    我該……

    我該走了。

    還有許多人……在等我。

    泰爾斯深呼吸了幾口,想起前方的路途,心中一黯。

    “如果我還,走得了?”他猶疑地看向銀影人。

    “只要你想。”銀影人平淡地點點頭。

    岩層又開始震動了。

    “而今日之後,我會堵死這裡可能的所有入口和出口,”在岩層的震動中,銀影人緩緩搖頭,話語裡帶著沉悶和哀傷:“黑徑將斷絕通途。”

    “這裡再也沒有人,能安然進入。”

    “再也沒有人,會誤入黯途。”

    “再也沒有人,會目睹此等悲哀。”

    “你會是最後一人。”

    銀影人身上的光芒微亮,他看著前方的漆黑洞窟,默不作聲。

    泰爾斯心中一塞。

    但他看著對方的樣子,看著那漆黑如故的五官,卻說不出話來。

    “而你,璨星,你要把這個秘密謹守心中,或者乾脆忘了這裡的一切。”

    泰爾斯一愣:“什麼?”

    “以免引來更大的麻煩,”銀影人搖了搖頭:

    “須知,並非所有衝著詛咒來的人,都是為了消除和解決它。”

    泰爾斯花了三秒鐘來理解“更大的麻煩”,疑惑地抬起頭:

    “那這個所謂'鐵血王的詛咒',這些亡魂……他們會一直就這樣下去,深埋在黑徑之內,龍霄城之下?”

    銀影人敏銳地反問:

    “你的意思是?”

    泰爾斯回想起那些層疊出現的鬼臉,頓時一陣反胃。

    “封閉黑徑也許是個好方法,讓上面的人不再下來,可那個將軍說了,”他擔憂地道:“它們終有一日要……”

    泰爾斯看了銀影人一眼,這才低聲道:“要重回……”

    銀影人沒有答話。

    “別忘了龍霄你的亞倫德堡,”泰爾斯看著他的樣子,猶疑道:“我們頭頂的地方生活著成千上萬的人,甚至整個活人的世界。”

    銀影人緩緩地抬頭,回望著他。

    “強大如你,都似乎很忌憚這個詛咒,”泰爾斯面帶憂色地問道:“而如果詛咒不斷加強,這些亡魂們終有一天……”

    “出現在地面上了呢?”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1
卷五.背叛者們 第77章 永不迷途

    泰爾斯皺眉道:“有這種可能嗎?後果會怎麼樣?”

    銀影人沉默了很久。

    足足十秒之後,他這才冷冷地回答:

    “這與你無關,璨星。”

    泰爾斯被生硬地噎了一下,有些尷尬。

    但他還是吸了一口氣,嚴正地看著銀影人:“我……我有朋友在上面,在龍霄城,我想知道,我應該得知道。”

    泰爾斯想起塞爾瑪,想起格里沃,甚至想起當年,在魔能師的大戰下化為齏粉的整個盾區。

    盾區。

    想到這裡,泰爾斯就不禁神經一緊。

    銀影人似乎在觀察著他,幾秒鐘之後才緩緩開口:

    “這個詛咒將來會如何,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掌管的範疇。”

    “至少如你所見,我還能維持住目前這個局面,讓詛咒不再惡化,讓亡魂不再增加,”銀影人似乎覺得不太有說服力,下意識地加了一句:

    “能維持住現狀,很長一段時間。”

    泰爾斯深深皺眉。

    “很長一段?”

    “多長?”

    他看著銀影人在那一擊之後明顯削弱許多的銀光,不禁嘆氣:“如果像那個將軍所說,像你這種力量強大的存在,都在不斷消亡,不停弱化,你賴以維持自我和神智的力量在持續消失……”

    銀影人的漆黑雙目在銀光的映襯下閃爍了一下。

    “一旦你再也壓制不住這個詛咒,再也無法'維持原狀'……我雖然不知道詛咒會怎麼樣,也不知道後果如何,但上面就是龍霄城,就是埃克斯特,就是西陸……”

    銀影人沒有說話。

    泰爾斯牢牢注視著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比如徹底消除它,一勞永逸?”

    銀影人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喃喃著重複了王子的話:“一勞永逸?”

    對方的五官隨即鋒利起來,話鋒變冷:“不。”

    “你們,所有人。”

    “都離它越遠越好,”銀影人突兀地轉身,面孔上光與暗強烈對比下的深沉和耀眼,讓泰爾斯覺得一陣心寒:

    “把剩下的一切,交給我,這就夠了。”

    “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他斬釘截鐵地道。

    泰爾斯的眉頭皺了很久,他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

    銀影人輕哼一聲。

    “你無須明白。”

    “因為你對此無能為力,璨星,”他直接從根源上否認了泰爾斯的擔憂:“縱然擔心,你也什麼都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你,弱小的你,年輕的你,尚未成熟的你,無能為力。”

    泰爾斯為之語塞。

    黑暗的周遭在銀影人的輝耀下微微反射著冷光,陰冷重新襲上泰爾斯的背脊。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你呢?”

    “你要封鎖黑徑了,但是……”

    泰爾斯幽幽地問道:“你就一直……一直待在這兒嗎?”

    “就不能離開?到你本該去的地方?”

    這個問題讓銀影人愣了好一會兒。

    “我?”

    他像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似的,低下頭,把這個問題咀嚼了好一陣。

    “我死去很久了。”

    銀影人淡淡地道。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記得有多久。”

    “但早已死去的我,還能不靠軀殼而存留至今,除了那位偉大的存在之外,其實也多少仰賴著這個詛咒的功效。 ”

    泰爾斯的表情冷了下來。

    銀影人的話語低沉下來:“很諷刺,對麼。”

    “我只能在這裡,恆久地看守著這個詛咒,直到跟它一同毀滅,”銀影人默默道:

    “或者任由它征服我、奴役我、同化我。”

    泰爾斯心中一黯。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冷。

    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昏暗、潮濕、陰冷、死寂而沉默的地方……

    眼前的男人……

    就這樣,從死亡到現在,不知疲倦,也不知盡頭地堅守著這裡?

    “但不止如此,我更是唯一能夠克制它的力量,”銀影人的語氣重新變得堅定而凜冽,不容置疑:“我一直留在這裡,才能防止再有新的亡魂被拉入詛咒,釀造悲劇,成為新一輪的傀儡和養料。”

    “只要我在此一天,它就不能持續惡化這才是我待在這裡的意義。”

    看著對方的堅決,泰爾斯不禁脫口而出:

    “那你自己呢?你何時能得解脫?”

    “你會一直困在這裡,孑然一身,日夜面對著這些亡魂,面對著岩石,面對著黑暗,面對著詛咒……”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百年復百年,還要提心吊膽,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神智丟失,落入敵手?”

    “你怎麼辦?”

    這一回,銀影人沉默了很久。

    “我看出來了,璨星……”

    銀影人緩緩點頭,言語的節奏緩慢深沉:“在這點上,你還挺像托爾的。”

    “托爾?”

    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誰是托爾?”

    銀影人搖了搖頭。

    “你不必操心我,”他回復了那種冷冽的語調: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存亦無增,去亦無損。”

    “我只做自己肯做,願做,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別把我想得那麼可憐巴巴,也別把我想得那麼無私偉大。”

    泰爾斯怔怔地望著他。

    但對方的話鋒隨即一轉:“但你是生者,年輕的璨星,你還未到與我們為伍的時刻,既不應死於今日,亦不該死在此處。”

    他的語氣有些黯然:

    “我們終得分道揚鑣。”

    這方小小的洞窟安靜了一瞬。

    “我知道了,”王子深深嘆了一口氣,瞥了面無表情的銀影人一眼:“但是……”

    “但是總會有辦法的,是吧。”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眼前一亮:“我可能不行,但是我認識一些人,一些……力量超乎想像的存在,知識淵博,思維犀利,也許他……也許他們會有辦法。”

    這次,銀影人看了他很久。

    久得泰爾斯都忍不住了。

    “你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人。”他輕聲地道,迴聲蕩漾在泰爾斯的耳旁。

    對方沒有再看他,而是緩緩踏步向前,銀輝流動間,顯得整個人更加獨特而耀眼。

    “但正如鐵血王的事蹟,是人類崛起的開端……這裡,這個鐵血王的詛咒,它也是一切災難的起源。”

    銀影人抬起頭,幽深的五官望向周圍的封閉、緊鎖、昏暗而單調的岩壁。

    一切的……起源?

    銀影人緩緩搖頭:“如果你知道,法師們為了消除這個詛咒,消弭它帶來的影響,已經付出了多少代價……”

    “如果你知道,多少所謂力量強大、知識淵博、思維犀利的人,都試圖靠近這個詛咒,解開它的秘密。”

    “而他們當中有多少天造之才,卻已在此途間迷失,在此道中瘋狂,在其路上崩潰……”

    “而在這個過程裡,他們又衍化、催生、帶來了多少惡果……”

    “其中許多後患依舊折磨著世人,直到今日……”

    “恐怕就不會如此輕易地說出這種話了。”

    泰爾斯抱著疑惑的目光沉默著,聆聽對方的講述,卻完全不能理解銀影人的話。

    什麼意思?

    “善心未必能結出善果,”對方的話變得嚴厲起來,毫不客氣:

    “有些土壤,注定要開出極惡之花。”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

    “是麼。”泰爾斯低下頭,一言不發,只是幽幽嘆息。

    兩人都沒有開聲,直到銀影人面上的光芒微動。

    “不過。”

    “如果你真的想做點什麼,”銀影人看著他的樣子,慢慢地舉起右臂,輕輕握拳:“那就先去準備好。”

    泰爾斯勉強笑笑,抬頭輕嗤道:“準備什麼?”

    銀影人微微頷首,隨即輕輕搖頭:“現在,你的身上只有血脈。”

    泰爾斯的笑容消失了。

    “什麼意思?'只有血脈'?”

    對方幽黑的五官一陣聳動:“年輕的璨星,你的心志依舊幼稚,你的前途尚不明晰,你的覺悟遠遠不夠。”

    “我聽到你說的話了,災禍依舊留存人間,無情收割著生命,醞釀著悲劇,對麼?”

    泰爾斯微微一驚:“啊?”

    銀影人面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地對著泰爾斯。

    王子突然覺得,對方隱藏在那副銀光面貌之後的,大概是遠超他想像的熾烈情感。

    “托蒙德未能完成他的承諾,”銀影人幽幽注視著泰爾斯,緩聲道:

    “但我看得出來,他將希望留給了後人。”

    銀影人輕輕地攤開自己的手掌,幾絲銀輝在上面顯現,來回流動,猶如晶瑩的星河,無妙。

    一秒的沉默。

    泰爾斯的瞳孔微微一縮。

    “托蒙……”他喃喃道:“你是說……”

    “去吧。”銀影人淡淡地開口,迴聲卻尤其明顯,讓泰爾斯不禁一驚。

    “找到屬於你祖先和家族的使命,接過它,成為一個可堪託付的男人。”

    身份特殊的銀影人五官輕搖,像是露出了最安靜的笑容:“那時候,你才有資格回來,完成我和托爾功虧一簣的夙願。”

    他眼中的幽幽黑暗裡,彷彿寄宿著整個世界的深邃:“那時候,你才有資格終結這一切,終結包括這個亙古詛咒在內的災難。”

    “自始至終地,終結它們。”

    泰爾斯心亂如麻地看著這個狀態的銀影人,他似乎抓住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最終,王子還是眉頭緊鎖,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我聽不懂。”

    對方微微一晃,面上的銀芒泛起漣漪。

    “那我希望你永遠別懂。”

    泰爾斯有些訝然。

    只見銀影人緩緩地舉起右手掌上的流動銀輝,看著上面的光芒重新匯聚回他的軀體。

    “年輕的璨星。”

    他一邊緩步上前,靠近泰爾斯,一邊幽幽道:“謝謝你,在沒有刻度也沒有盡頭,沒有未來也沒有方向的黑暗守望裡,給了我如此珍貴、有趣、快樂的幾個小時。”

    “儘管,我很快就會忘卻。”

    “回歸過往。”

    泰爾斯定定地看著對方,心裡的感觸複雜難言。

    下一刻,銀影人的右掌貼上他的臉龐,身體前傾,把自己銀光組成的額頭,貼上泰爾斯的前額,與他靜靜對視。

    泰爾斯只覺得前額中央,銀輝流過的地方微微一涼。

    他呆呆地註視著深邃地望著自己的銀影人,只覺得眼前的人閃耀著讓他無可直視,不得不瞇眼的銀色輝光。

    但那對眸子卻無比幽深。

    泰爾斯從未跟這個不凡的銀影人如此近距離地對視過,他甚至有種錯覺:對方的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像是蘊藏了整個宇宙的星辰。

    “願群山包容你的足跡,願大地庇佑你的旅程。”銀影人身上的光芒亮起,每說一個音節,他身上的銀光就顫動一下。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耳邊響起微微的耳鳴。

    “嗶……”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輕盈,都要柔和。

    恍若無聲。

    “願你……”

    “永不迷途。”

    最後的幾個音節落下,泰爾斯只覺得柔和的耳鳴漸漸消失。!

    下一秒,銀影人身上的光芒突然一黯!

    在泰爾斯反應過來之前,銀影人就鬆開了他。

    額頭的清涼感消失了。

    “這是什麼?”泰爾斯愣愣地看著對方。

    但銀影人只是搖搖頭,並不作答。

    “謝謝你,”銀影人依舊默默地面對著他:“帶來了她的問候。”

    下一刻,還不等泰爾斯回過神來,銀影人就回過頭,向著閉合無縫的漆黑岩壁走去。

    身後的銀色足跡一如既往,流光燦爛。

    “亡魂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轉身前行吧,你會找到出路的。”

    “忘記今天,回到你的人生里去。”

    對方的話語迴盪在耳邊。

    泰爾斯心中一動,他有種感覺:這就是道別了。

    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著王子趕上兩步,對著銀影人的背影大聲道:

    “我們會再見面嗎?”

    銀影人的腳步微微一頓,身上的光芒輕顫。

    “當然。”他輕聲道。

    正在此時,那道銀芒突兀地流動到銀影人的頭頂,幻化出一行文字:

    【他在說謊】

    泰爾斯愣住了。

    銀影人站在原地,像是依舊沒有註意到頭頂的異狀:“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能像所有寧靜安息的靈魂一樣,於地獄再會。”

    “而不是在這裡,在萬不得已的詛咒裡。”

    “年輕的璨星。”

    銀影人重新邁出腳步,走向來時的路。

    他那光芒組成的身軀,緩緩地融入岩壁之中。

    銀芒一陣躍動,再次成文:

    【他還在說謊】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銀影人的身姿沒入岩層。

    看著銀光,漸漸黯淡。

    銀芒也隨之變暗,繼續組合出一段文字:

    【你們不會再見面了】

    泰爾斯眉心一緊。

    終於,銀影人的身軀全數消失在岩壁上。

    銀光逝去,不復得見。

    幾乎黯淡無光的銀芒,在半空中中揮灑出最後的詞語,消散無踪:

    【永別咯】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一黑整個洞窟隨著銀影人的離開,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徒留泰爾斯一人,重新回到孤獨死寂的黑暗中。

    面對陰冷的空氣,生硬的岩層,無邊的寂靜。

    在黑暗裡,泰爾斯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依舊木然地望著銀影人離去的方向,直到一陣莫名的滋味襲上心頭。

    不久前,銀影人重重一拳,幻化出盔甲,輕鬆地調侃著自己的一幕,彷彿還歷歷在目。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我在這裡睜開眼的第一天……】

    【我只能在這裡……直到跟它一同毀滅……】

    【把剩下的一切,交給我……】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記得有多久……】

    【謝謝你,在沒有刻度也沒有盡頭,沒有未來也沒有方向的黑暗守望裡……】

    【給了我如此珍貴、有趣、快樂的幾個小時……】

    【儘管,我很快就會忘卻……】

    【我們終將分道揚鑣……】

    【當然……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能像所有寧靜安息的靈魂一樣……】

    【再會……】

    下一秒。

    泰爾斯拳頭一緊,他咬緊牙關,邁開腳步,向著前方跑去!

    那一刻,他只覺得有一股衝動湧上自己的心頭,浸入自己的血管。

    “砰!”

    他的手臂狠狠撞上堅實的岩壁!

    但泰爾斯卻渾然不覺,他死命扯起嘶啞難受的嗓子,對著岩壁的方向咬牙大喝:“我會記住的!”

    “記住的……”王子的聲音迴盪在洞窟裡。

    “哪怕你已經全數忘卻了……”

    “哪怕你已經煙消雲散了……”

    “我也會牢牢記住今天,記住黑徑裡的今天的!”

    “砰!砰!砰!”泰爾斯緊握著顫抖的拳頭,用力地敲響岩壁。

    希望這能傳達到岩層的另一頭,傳達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餵,你聽到了嗎!”

    深不見底的黑暗裡,不甘心的王子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忍住鼻子的酸澀。

    “我會一直記得你……”

    “記得你的名字的!”

    他幾乎是貼在岩壁上,竭盡全力地吼出那個名字:

    “耐卡茹……”

    “埃克斯!”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2
卷五.背叛者們 第78章 大地的脈動

    泰爾斯在黑暗中待了好一會兒。

    他平復下了自己的情緒,這才轉過身,在黑暗裡步步小心地離去。

    那傢伙是什麼意思泰爾斯謹慎地摸索著身旁冰冷的岩壁,心思沉重地想:轉身就會找到出路?

    可是……

    泰爾斯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漆黑一片,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他倍感頭疼。

    一想到有可能在黑暗的岩層上摸出一個陌生的人頭,或者突兀地看見一張僵硬的人臉,心裡毛毛的王子最終還是打消了催動獄河之罪來探路的想法,手腳並用地探索著身旁的岩壁和腳下的地面,絲毫不敢放鬆。

    但是黑徑的艱險還是出乎了泰爾斯的意料,他才沒走出幾步,就立刻感覺腳下有異!

    “嘩啦啦”

    岩石滾落的聲音。

    嚇了一跳的泰爾斯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就在驚呼中失去了平衡,上身前傾,向下摔去!

    怎麼

    心知要糟的他下意識地抱住頭胸,防止在衝擊中遭受更大的傷害。

    然而,泰爾斯的運氣顯然比那還要差勁:他的肘部堪堪著地,卻完全止不住身體下落的趨勢,整個人依舊順著慣性滑落,乃至向前滾去!

    糟糕!

    泰爾斯驚慌而痛苦地想道:這還是個該死的斜坡!

    “啪啦……”

    在身體和岩層的不住擦撞中,泰爾斯死死護住頭臉,像很久以前在廢屋裡挨打一樣蜷起身子,想要盡量避免在翻滾中的損傷。

    黑暗中,他的背部撞得生疼,膝蓋和手肘也擦傷不少,衣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更是多處磨損,火辣辣的感覺蔓延到全身,讓泰爾斯不禁又一次咒罵著這個該死的地方。

    終於,不曉得在滾過第六圈還是第十六圈之後,頭暈目眩的泰爾斯終於在一聲巨響和左肘的劇痛中停了下來。

    他觸摸到了一塊不那么生硬的平地。

    “該死……”

    黑暗中,泰爾斯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我到底該……怎麼出去啊。

    然而,不可視物的黑暗中,幽幽地傳來了一道低沉嘶啞,滿佈寒意的低吟:“啊啊啊”

    正在揉搓著手肘傷處的泰爾斯登時頭皮一緊!

    “是誰……”聲音斷斷續續,毫無節奏,在洞窟中幽幽響起,輕靈而神秘。

    “是誰吵擾了我的美夢……”彷彿死前掙扎的喘息聲隨之而來。

    寒意爬上泰爾斯的背部。

    不是吧?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在黑徑的陰冷空氣裡微微瑟縮。

    難以相信,他又遇上了那些東西。

    “到底是哪個白痴,”聲音還在繼續,帶著讓人心寒的韻律:

    “膽敢……”

    死死咬著嘴唇的泰爾斯屏息伏地,動都不敢動一下,更不敢出聲,只希望自己現在是一塊無感無知的岩石,生怕被黑暗中不知何物的東西發現……

    “膽敢在老娘休息的……”

    誒?

    等一等。

    泰爾斯聽著耳邊那道可怕的低低呻吟,心中泛起疑問。

    這個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來,在黑暗裡顫巍巍地出聲:

    “克茲?”

    懷抱著驚喜和疑惑的泰爾斯在黑暗中試探著問道:“是你嗎,克茲? ”

    黑暗中的喘息聲微微一頓。

    幾秒後,讓人發毛的神秘嗓音化為更加寒冷的笑聲:

    “呵呵呵……”

    冷笑的回音蕩漾在空氣中,低低傳開:“原來是你啊,小子。”

    聽上去……

    泰爾斯心中又是一寒:聽上去怎麼這麼奇怪?

    他死命咽了一下喉嚨,同時帶著不解和驚恐,惴惴地問道:

    “你,你,你還活著?”

    黑暗中的寂靜持續了很久。

    那幾秒鐘裡,泰爾斯甚至連自己越發快速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不。”

    聲音再次冷冷傳來。

    克茲的聲音略微黯然,甚至有氣無力,帶著股莫名的陰森感:“我已經死了……”

    泰爾斯頓時一僵。

    他閉上眼睛,輕輕嘆息。

    唉。

    克茲她……

    那一刻,泰爾斯消沉地道:“對不起,克茲,那是我的錯,我當時沒能……”

    然而,像是意識到他的情緒一樣,克茲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

    這一次卻格外不同:“但是……”

    “如果你現在就從我身上爬下去……”

    克茲有氣無力的聲音越來越清楚,話語裡咬牙切齒的不滿和怒意也逐漸被泰爾斯所把握到:“不再繼續壓著我的話……”

    “我還是可以復活的。”

    泰爾斯先是頭皮一涼,隨即意識到了什麼的他嚇得“啊”了一聲,趕緊手忙腳亂地向後爬起。

    離開了克茲可憐的背部。

    我說呢……

    怎麼這塊地這麼暖,還這麼……

    軟?

    在克茲的痛苦呻吟和不滿嘶聲中,尷尬而驚恐,連聲道歉的泰爾斯好歹脫離了過失殺人的罪過。

    他在忙亂中扶起了逃過一劫,正趴在地上喘氣的可憐克茲。

    “你,你居然沒事……我看見你從……”

    黑暗中,泰爾斯懷著驚奇和激動扯著克茲的手臂,脫口而出:“你居然沒事!”

    泰爾斯能感覺得到:克茲在黑暗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瞧你說的,這算什麼……”女裁縫還是有氣無力,但話語已經恢復正常:“我可是從小在死人堆里長大的!”

    女裁縫靠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呼哧呼哧地喘氣:“命硬得很!”

    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扯起嘴角。

    “是麼。”

    “很高興你沒事。”王子小聲道。

    克茲的抱怨聲頓了一下。

    一秒後,她大喇喇的聲音重新響起。

    “就是莫名其妙遇到岩層坍塌這事兒,”克茲似乎在黑暗中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背部,“也確實倒霉了點,感覺真是走哪就塌哪……”

    “我一定是出門時忘了帶我的幸運綁腿……”

    泰爾斯抬起頭。

    “岩層坍塌,”他頷首重複道,“所以,”

    “你見不到那些亡魂……”

    泰爾斯小聲道。

    黑暗中傳來克茲的疑問聲:“啊?”

    “那些什麼?”

    泰爾斯嗤了一聲,心情沉悶地搖搖頭。

    “沒什麼。”

    所以,只有他能看到,只有他才知道,那些坍塌根本就是亡魂們搞的鬼。

    泰爾斯想起在岩壁裡出現的它們。

    不管是獄河之罪讓它們狂暴現形,還是經過終結之力的洗滌,讓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些亡魂……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這種用獄河之罪加強視力或聽力的做法看上去很方便,但是……

    這簡直就是睜眼見鬼的“地獄感官”啊。

    就在此時。

    “轟隆隆……”

    隨著低沉的轟鳴聲,地面再次傳來震動!

    泰爾斯和克茲的呼吸齊齊一滯。

    “不是吧?”女裁縫的聲音難以置信地響起:“還來一次?”

    “真的走哪塌哪?”

    一聲巨大的碰撞從他們耳邊響起:“砰!”

    感受著碎石粒撲面而來,泰爾斯下意識地舉起雙臂護住頭面,向後退去。

    地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

    一種奇怪的不祥感襲上泰爾斯的心頭。

    不。

    這個震動……

    泰爾斯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他知道這裡即將發生什麼事一樣。

    王子突然想起了銀影人之前的話,臉色一白。

    “不,這次是……”他竭力壓下恐慌和心悸,卻沒法保持樂觀:“這次是來真的……”

    泰爾斯猛地從地上躥起來,一把拉起克茲的手臂,言語裡有著抑制不住的慌亂:

    “快走!”

    他在黑暗裡扶著岩壁,心中越來越恐慌:“整個黑徑,整個黑徑都要塌了!”

    泰爾斯大聲催促道:“快離開!”

    克茲“啊”了一聲,疑惑道:“但你怎麼……”

    “啪!”

    又一塊岩石,落在他們的不遠處。

    他們兩人齊齊被震得東倒西歪!

    “操他娘!”氣急敗壞的克茲不再猶豫,她像兔子一樣從地上掙紮起來,顧不上受傷的腿腳,靠著泰爾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蹦躂。

    “轟!”

    他們滾落的斜坡被碎石掩埋。

    但在黑暗中前進的數米之後,克茲就重重嘆了一口氣,一把推開了泰爾斯。

    “不行。”

    地面的震顫兀自不休,但克茲的聲音頹然傳來:

    “這裡不是我知道的路線……燈壞了,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路……”

    面對泰爾斯的不解和著急,克茲黯然道:

    “而且,我的腿……我們走不快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

    不。

    不!

    “你走吧,”克茲在轟鳴聲中淒然地笑道:“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摸出去……”

    泰爾斯好容易在震動中穩住平衡。

    他著急之下,下意識就去撈克茲的手臂:“不,我們肯定有辦法,不能放……”

    但他卻被克茲一把按住!

    “如果你出去了,告訴瘸子,我完成了他的囑託,”克茲喘息著,低聲笑道:“還有,讓他忘了那個女孩兒吧。”

    “不!”泰爾斯斬釘截鐵地拒絕,怒吼道:“起來!”

    泰爾斯把克茲的手臂環在脖子上,扶著克茲的腰,死命想要把她頂起來:“還沒到最後……給我起來啊混蛋! ”

    清脆聲響起,他們身後的岩層寸寸碎裂。

    “嘩啦”

    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洞窟似乎完全坍塌了。

    少年一個沒站穩,和克茲一起撲倒在岩壁上。

    “走吧……”

    克茲喘息著,推著他的肩膀,催促他離開:“如果你不想現在就被活埋……”

    不。

    黑暗中,泰爾斯咬緊牙關。

    不就是找不到路麼?

    只要……只要看得清眼前……

    他一把扶住岩壁,不甘之下,就要不顧後果地催發獄河之罪,進入他一度深惡痛絕的“地獄感官”。

    但還沒等他呼喚獄河之罪,就在扶住岩壁的一剎那……

    泰爾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顫栗,心中卻在此時一靜。

    奇怪。

    有些不同……

    泰爾斯怔住了。

    他的感覺……

    “嘿,你再不走,我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黑暗中,死命推著泰爾斯,卻催促無果的克茲氣急敗壞地咒罵了兩句。

    但她隨即想通了什麼,笑出聲來。

    “算了,罷了,”克茲輕笑道,聲音裡有著疲倦感:“跟一位王子死在一塊,死前還拉拉扯扯,摟摟抱抱,不離不棄……”

    泰爾斯沉浸在自己的感覺裡,無暇他顧。

    那一刻,泰爾斯觸摸著洞壁,感受著獨屬於岩層的粗糙與層次,心中有股奇妙的悸動。

    “我還是個女孩兒的時候,”克茲嘆了一口氣,出神地靠上岩壁:“做夢都想有這一天,夢想著某天,某個有權有勢英俊瀟灑還專心一意的權貴好男人,發現我這朵開在泥潭里的美麗小白花,騎著馬來抱他的公主回家……”

    泰爾斯沒有註意聽克茲的話,他摸著岩壁,只覺得感官中的周圍不一樣了,越發驚詫。

    這是……

    感覺就像是……

    觸摸到了什么生物的脈動一樣……

    一下一下,一波一波,一陣一陣……

    就像……

    就像大地在呼吸。

    就像山巒在瞌睡。

    就像岩土在打鼾。

    泰爾斯顫抖著摸著岩層,感受著裡面傳來的信息,無比訝異和驚奇。

    這究竟是……

    不。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泰爾斯出神地抬起頭,輕輕地向著一個方向望去:那裡。

    儘管他什麼也看不到。

    但是他知道。

    那裡。

    就是那裡!

    “直到那個晚上,那幾個喝醉的兵痞摸進了我的帳篷……”

    “狗娘養的……”克茲嗤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什麼王子,什麼婚禮,小時候聽過的故事都是假的,王子的確會娶公主,但放心好了,公主只有一個,而那絕對不是你……”

    “到了最後,你才會發現,最可靠的男人,居然是身邊那個成天罵罵咧咧,一身毛病還死不悔改的混蛋……”

    “就這樣,他的眼睛還不在你身上,總是肖想著夢裡的某個婊zi……”

    就在此時。

    “不會的!”

    泰爾斯猛地從地上掙起,在克茲的驚呼聲中,摟住女裁縫豐盈的腰肢,強行扶起她!

    想明白了什麼的王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身體因心情激動而忍不住顫栗:

    “我們不會死在這兒!”

    大地再次開始震顫。

    身後的岩石墜落越來越頻繁。

    黑暗中,泰爾斯竭力帶動著克茲前進,大聲怒喝道:

    “跟我來!”

    “我知道出去的路!”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3
卷五.背叛者們 第79章 鬼知道

    “相信我!向前十幾步左右,有個左轉的豁口……”

    泰爾斯語氣激動,語速略顯急躁:“從那裡走!”

    “啊?”

    克茲有些不明所以,依然在抗拒著他的幫忙,疑惑道:

    “可是你……”

    感受著身側人的不合作,泰爾斯越發急躁。

    女裁縫嘆了一口氣:“算了,你一個人會更快些……”

    該死!

    這個傢伙……

    哪來那麼多話?

    “把我留在這裡吧,也許這就是我的代價……就不該干沒有報酬的活計……”

    泰爾斯再也忍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湊上克茲的頸邊,對著她的耳朵大喝道:

    “閉嘴,婊zi!”

    克茲生生一顫!

    “你叫我什麼?”她咬牙道:“小子?”

    “廢話!”泰爾斯怒吼著頂回去:“你要是死在這兒,誰去照顧那個腦子裡只有大糞的瘸子?”

    “沒了你,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某個偏僻破爛的小巷裡!”

    “腐爛進泥土,都無人知曉!”

    克茲環著他脖頸的手臂微微一震。

    泰爾斯拖著女裁縫,死命向前移動著,咬牙切齒地道:“停下你的愚蠢叨叨!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我才沒那麼多閒工夫幫你傳話,王子很忙的!”

    “無論你要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都自己去說!”

    克茲的聲音小了。

    耳邊只傳來她低低的喘息聲。

    “該死……”克茲咬著牙,壓抑著聲音,鼻子一吸一吸:

    “你懂什麼……女人都沒碰過的小屁孩……”

    但她不再反抗了,而是跟著泰爾斯的節奏,一瘸一拐地向前。

    身後的坍塌越來越近。

    泰爾斯突然離開了一直扶持的岩壁,用力把女人帶到另一邊的岩石。

    而在他們剛離開一秒後,那道岩壁就突兀裂開,塌陷下去。

    “跟著我的腳步,前面有個上坡,要爬上去……”

    克茲一驚:“啊?”

    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泰爾斯顧不上解釋:“到了,伸手爬!就在我們面前!”

    女裁縫泛起懷疑:“可你是怎麼知……”

    “見鬼,快爬!”泰爾斯拉著對方的手臂撲上斜坡,用肩膀死命推頂著克茲的胸部,帶著受傷不輕的克茲向上攀爬,暴躁地怒吼道:“不准再多嘴!”

    “這是王子的命令!”

    克茲被噎了一下,性格硬氣的她,這次居然出奇地沒有反唇相譏。

    而是順從地跟著王子逃命。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乖巧的時候了。

    他們爬上斜坡,僅僅數秒之後,那裡就被一塊墜落的岩板覆蓋。

    “加快速度……”

    泰爾斯一邊喘氣,一邊催促道:“我盡量選擇安全的路……但我們……腳下的岩層脆弱……後面就要……塌了……”

    克茲沒有多話,而是把一半的重量壓上泰爾斯的肩膀,加緊了腳步。

    孤寂的黑暗,配上無邊的歲月,這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而明知身後致命的威脅在即,卻依然只能在無邊黑暗裡摸索前進,這是比折磨還要糟糕的酷刑。

    努力向前,努力攀爬,努力探尋。

    努力翻越障礙,努力躲避危險。

    卻依舊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太陽。

    周圍依舊一團漆黑。

    不見天日,不見五指,不見光明。

    好像一切都是徒然。

    怎麼,怎麼還沒到……

    是走錯了嗎?

    泰爾斯心中的希望漸漸消磨,他有種感覺:如果只有他一人孤獨前行,那他遲早要被這種可怕的酷刑折磨瘋了。

    但是……

    但是現在……

    他感受著右側那具同樣溫暖的軀體,感受著她胸膛內個自己貼得如此之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搏動。

    不。

    他不能放棄。

    泰爾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疼痛提醒自己。

    他不能放棄!

    黑暗依舊籠罩著泰爾斯的眼睛,就好像在這十幾分鐘裡,他變成了完完全全的瞎子。

    地下寒冷而潮濕,腳下坎坷而難行。

    但他不能放棄。

    他們沒有走直線,而是急急的幾個來回,在黑暗的地下迷宮裡穿行。

    無論頭頂還是腳下,身後的坍塌從未止歇,碎石好幾次都堪堪掠過他們的腳後跟。

    “不,別往那兒轉,前面是個斷崖,通向更深的地底……我們右轉……”泰爾斯咬牙道。

    他喘了一大口氣,摸著岩壁,晃了晃腦袋,確認了一下的自己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忍了一路的克茲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質疑道:“右邊的落石聲太大了,我們會被活埋的!”

    “因為前面就是個斷崖,不知道幾千還是幾百年前一次地震後裂開的……”泰爾斯搖搖頭:“而右邊有個天然形成的岩洞,裡面很堅固……”

    “不不不,”克茲的疑問越來越重: “我是問斷崖,地震……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泰爾斯的呼吸略微一滯。

    他們右轉進一個岩洞,洞頂不斷傳來震顫聲,頭頂也不時落下灰塵。

    但這裡終究沒有塌。

    “不知道……”

    泰爾斯奮力攀爬著,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路。

    僅此而已。

    王子很清楚,克茲很懷疑自己怎麼就突然變成了熟門熟路的嚮導。

    但他沒有時間解釋了。

    就在剛剛,在觸摸岩壁的剎那。

    時間沒有變慢,視角沒有上升,感官也沒有加強。

    但泰爾斯卻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岩層的斷裂……

    山巒的擠壓……

    地殼的律動……

    以及他該去向的地方。

    一切盡在心中。

    泰爾斯急急喘息著,驚愕於自己奇妙的感覺,疑惑著這是否“地獄感官”進一步開發後的新功能。

    但按照黑劍所說的他明明還沒“死”過啊,終結之力怎麼就升級了?

    “向前,不斷向前,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唯一出口,”泰爾斯大汗淋漓,但他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克茲的汗水還是自己的了,他的肩膀又酸又痛,腿部戰栗不已,頂著克茲的背部幾乎快要麻木:

    “而且……”

    他沒有再說下去。

    按照這個情況。

    那裡不管是不是出口,都會在幾分鐘後全數坍塌,從此消失不見。

    將黑徑徹底隔絕在世人的目光之外。

    然而,就在爬上一個緩坡後,克茲卻倏然開聲。

    “這個感覺……沒錯,空氣越來越清了。”

    “我們離地面和出口越來越近了!”

    經驗豐富的她,此刻的聲音裡帶著隱隱的驚喜;“小子,你真是神了!”

    泰爾斯頓時心神一振!

    終於,在轉過一個拐角後,他們看清了眼前的岩石在一道陡坡的頂部,微弱的光芒滲進了洞窟。

    兩人猛吸一口氣!

    到了!

    “砰隆!”

    背後的轟鳴聲倏然加大!

    一根巨大的石柱從身後倒砸下來。

    “快跑!”泰爾斯怒吼著,克茲不用他提醒,兩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攀上陡坡!

    他們只是死死盯著最頂上的出口,一心向前。

    身後的碎石飛濺,轟鳴聲響,絲毫不能讓他們回頭。

    他們的高度慢慢向提升,手腕和膝蓋磨出血印。

    泰爾斯咬著牙,感覺體力漸漸不支。

    不。

    爬。

    快爬!

    克茲那同樣急促的呼吸在他耳邊來回,刮得他耳鬢頗癢。

    她的性命,她的未來,還壓在他的肩膀上。

    對方的順從和信任,讓泰爾斯覺得心中有種沉甸甸的重量感。

    縱然克茲失去了希望。

    他也不能向絕望屈膝。

    耳邊的轟鳴聲與身下的顫栗感依舊不停。

    還有身後的碎裂聲。

    但他不能放棄。

    必須向前。

    繼續向前。

    不斷向前!

    終於,攀上最後一塊岩石,泰爾斯把頭伸出洞口,在地面貪戀地吸進了一口久違的新鮮空氣。

    “啊”

    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來,泰爾斯卻只覺得心中一鬆。

    他顧不上休息,急忙翻滾出洞口,回過頭去,一把拉住行動不便而落後的克茲。

    獄河之罪蔓延上手臂和腿部,泰爾斯怒吼著,把她整個人拉出洞口。

    克茲痛苦地倒在他的腳邊,兩人喘息著,手腳並用爬出這個山腹下的豁口。

    “我的天……”女裁縫的臉上全是擦傷和淤青,還帶著不少污漬,但她卻激動而顫抖著看著天空的雲彩,向著空氣伸出手去。

    就像第一次觸碰空氣一樣。

    “我們居然……活著出來了?”

    泰爾斯癱倒在地上,同樣滿身傷痕地痛苦喘息,但幾秒後,他卻暢快地笑出了聲。

    就在此時。

    “轟隆!”

    巨響中,洞窟裡突然刮出一道大風,掀出一陣氣勢磅礴的灰塵!

    泰爾斯和克茲不得不舉起手臂,遮掩頭部,同時不斷地咳嗽。

    “咳咳……搞什麼……”

    一會兒而,巨大的煙塵散去了,坐在地上的泰爾斯和克茲灰頭土臉,看著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覷。

    那個他們爬出來的洞窟,被一塊裡面墜下的巨岩堵死了。

    此路已封。

    要是他們晚出來一步……

    克茲牢牢盯著難民似的泰爾斯,突然噗嗤地笑出聲來,仰面躺下。

    泰爾斯也笑了。

    他也緩緩地躺倒在地上。

    他們就這樣躺在這個山腳下的岩石豁口裡,一起大笑起來。

    足足笑了幾分鐘。

    王子在這一刻真誠地覺得,他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陽……

    真是太幸福了。

    跟在地下的人比起來……

    想著想著,他的心情就冷了下來。

    “嘿。”

    “你以前來過嗎,你是怎麼知道出口的?”克茲笑夠了,她倒在地上,看著久未見過的藍天白雲,滿足感油然而生。

    泰爾斯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爬了黑徑不下十次,”女裁縫哼笑道:“但從來都只有我給別人帶路……”

    下一秒,克茲猛地從地上翻起身來!

    她雙手撐在泰爾斯的肩膀兩側,膝蓋跪夾著王子的腰部,整個人壓在泰爾斯的上方,擋住了泰爾斯的視線。

    “別告訴我這是貴族或者王室的必修課,”克茲的眼神頗為伶俐,她緩緩頷首,眼睛離泰爾斯越來越近:“就連英靈宮裡的領主家族,也不知道這個要命的破地方我們用了好幾代人才從裡面摸索出一條路,不少人再也沒出來過。”

    泰爾斯忐忑地望著她這個姿勢讓少年覺得頗為不安。

    克茲的目光越來越凌厲。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糟糕……

    要怎麼,怎麼解釋?

    “哈哈哈,開玩笑的,”克茲突然再次大笑起來:“逃都逃出來了,誰管你是怎麼知道的看你嚇得……”

    泰爾斯心下一鬆,呼出一口氣。

    “可是,”但克茲眼珠一轉,目光審視,若有所思:“你還挺淡定啊……不像第一次呢。”

    “啊?”泰爾斯一愣。

    克茲把手掌撐地換成手肘撐地,距離泰爾斯越來越近。

    胸部都快撞上泰爾斯的胸膛了。

    泰爾斯緊張地望著她。

    克茲觀察著他的表情,坏笑起來:“難怪敢叫我'婊zi',嘿嘿,玩過不少女孩兒了吧。”

    這一次,泰爾斯生生一噎,真真正正漲紅了臉:“咳咳……”

    他尷尬地轉過頭:“沒有的事……”

    “是麼,剛剛頂我的胸口不是頂得蠻過癮的麼?”克茲瞇著眼睛,一副抓奸的樣子牢牢地盯著他。

    泰爾斯又是一陣尷尬:“那個,那個,啊,對了,關於我為什麼知道路怎麼走……那是因為……”

    “切。”克茲看著泰爾斯轉移話題的行為,不屑地搖搖頭,翻身坐了回去。

    泰爾斯逃脫了箝制,惴惴地逃離原地,站起身來。

    但他隨即愣住了。

    這裡是……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高聳的山峰,層疊的岩石,靜謐的土壤,頑強的樹木……

    泰爾斯的目光再次向上,順著山峰的曲線放眼望去,把蜿蜒向外的山巒盡收眼底。

    在陽光的照耀下,它顯得如此特別。

    是嘆息丘陵啊。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不知不覺地向前走去,摸上矗立在他眼前的岩層。

    這是泰爾斯第一次站在山腹之外,山腳之下,環視著這片圍護著龍霄城的巍峨山巒。

    它就這樣靜靜地盤臥在大地之上,雲層之下。

    日光的炙烤,風雨的吹打,旅人的足跡,都不曾讓它移動半分。

    從古至今。

    從當下到未來。

    到永恆。

    有種異樣的壯美。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獄河之罪,不是地獄感官。

    而是

    “你問我為什麼知道路?”

    “因為,”泰爾斯出神了一剎那:“因為有人在臨別時,給了我祝福。”

    “什麼?”

    克茲表情一變:“祝福?”

    泰爾斯感受著手掌下岩層的顫栗,露出笑容。

    是啊。

    他低下頭,看向被封死的洞窟。

    那個身影重新出現在眼前。

    【願群山包容你的足跡。】

    【願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他祝福我……”泰爾斯怔怔地看著,想著幽深的地下,心情複雜地道:

    “永不迷途。”

    “所以,我找到了出路。”

    克茲牢牢觀察了泰爾斯好幾秒鐘。

    看著他臉上出神的表情。

    “唉,”克茲嘆了一口氣,聳了聳肩:“又瘋了一個。”

    泰爾斯回過神來,輕笑一聲。

    “也許吧。”

    兩人靜靜地躺在地上,恢復消耗頗大的體力。

    沒有可怕的黑暗,沒有無聲的孤寂,沒有身後的落岩,沒有地面的震動。

    這一刻,彷彿整個世界都慵懶了下來。

    泰爾斯枕著手臂,看著山頂上那個隱約可見的人形黑影,緩緩翹起嘴角。

    “英靈宮。”他淡淡道。

    克茲一怔:“什麼?”

    泰爾斯看著那道黑影,喃喃地出神道:“那是宏偉的龍霄城裡,龍霄城大公世居的宮殿。”

    “依險峰而建,鎮壓群山之巔……”

    他淡淡笑道:“但是,它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呢?”

    克茲皺起眉頭,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英靈?”

    “這你得問建它的人。”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

    他搖搖頭,心中感慨萬分:“在古代北地的語言裡,它的意思是英雄的亡靈。”

    微風刮過,為這塊山腹下的小小平地帶來新的空氣。

    陽光被雲層遮擋,兩人迎來一絲陰涼。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山峰:“你知道嗎,克茲,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在這座山巒的某個地下,也許真的有古代英雄的亡靈……”

    少年嘆了一口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見天日,沒有盡頭,亦無人知曉地……”

    “在龍霄城和人們看不見的黑暗裡……”

    “守望著這座城池,這片土地。”

    克茲挑起眉毛,看泰爾斯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這一刻,王子突然想起了跟銀影人初遇的那一幕。

    對方神誌不清地扼著自己的咽喉,泛著銀光的手臂,凶險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見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一刻,卻堪堪停了下來。

    泰爾斯微微一怔。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向下按去。

    少年輕輕一顫。

    泰爾斯的表情慢慢沉了下來:

    他心情複雜地道:“你說呢,克茲?”

    克茲用看病人的眼神,可憐地看著泰爾斯,無奈地翻了個身:“你問我?”

    又來了,神經病小子她暗暗腹誹道。

    “鬼才知道咯。”

    原來如此。

    泰爾斯繼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嘴角微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沒錯,”他看著高聳入雲的山峰,微笑道:

    “鬼才知道。”

    他手掌下的觸感,反饋給了他一副眼鏡的輪廓。

    正是那副眼鏡。

    那副沉重、古老、滿佈裂紋的黑框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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