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23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2:03
卷五.背叛者們 第80章 準則第一條

  晴空下,泰爾斯和克茲站在一個野外的小屋外,看著眼前兩匹上好鞍的馱馬在悠閑地吃草。

  「你確定不用我再送你?」拄著一根樹枝的克茲撓著頭問道。

  「雖說龍霄城的搜索僅僅限於城內,但各大關卡肯定得到了通報……」

  泰爾斯輕吸一口氣,心情輕快地看著眼前的小屋。

  這是一個格里沃和他兄弟們的城外藏匿點。

  這些盾區裡的泥腿子,他們早早通過運送必需品和大糞(想到這裡,泰爾斯的臉就又是一黑)的自己人,安排好了後續的脫逃方式,兩匹馱馬,就這樣一邊吃草,一邊溫馴地看著他們。

  也許是黑徑裡的歷險過於豐富多彩,在逃出來後有那麼一瞬,泰爾斯都快要忘記他們此行的首要目的了。

  但等他回想起來之後,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泰爾斯呼吸著野外青草味的空氣,看著腳下頑強生存的野草,遠處北地特有的針葉林和少數的常青喬木,不勝唏噓。

  六年了。

  他走出龍霄城了。

  王子不時回望著那座遠處的高峰,想像著山峰的另一邊,那熙熙攘攘淩亂不堪的街道,以及粗獷雄偉氣勢儼然的宮殿。

  他搖了搖頭,用一個笑容為這些過去作結。

  「而且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麼?」克茲皺起眉頭。

  「是的,我知道方向,也知道哪些地方有關卡,不能去。」泰爾斯回想了一下地圖,念及拉斐爾給他指明過的路線,發現尚算清晰,「放心吧,前面會有人接我的。」

  而且……

  泰爾斯腳踩在大地上,感受著腳下傳來的異樣脈動。

  他低聲道,「我知道路怎麼走。」

  克茲單手叉腰,定定地盯著他。

  好像知道了他的什麼秘密。

  讓泰爾斯心中忐忑。

  「好吧。」半晌後,女裁縫攤了攤手,「如果你到地方了,就把韁繩放開……」

  「這是法隆家的老馬了,它自己懂得回家。」

  說到這裡……

  泰爾斯一臉愁容地看著那匹馬。

  他保持全心戒備,試探性地拉住韁繩,隨時做好躲避對方飛蹄的準備。

  但他隨即愣住了。

  「怎麼了?」克茲奇道。

  「沒什麼。」泰爾斯驚奇地拉著韁繩,看著老馬聽話地被他拉到跟前,試探地伸手它的頭部,「我只是……我以前都跟動物們不怎麼談得來……馬匹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天……」

  法隆家的老馬溫順地看著他,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泰爾斯的掌心,態度親昵。

  泰爾斯突然覺得成就感滿滿。

  今天是怎麼了?

  單身狗福利?連動物都聽話了?

  他眨了眨眼,只覺得世界真奇妙,隨即回想著記憶中尼寇萊的騎術教導,利落地跨鞍上馬。

  克茲看看聽話的老馬,又鄙夷地看著他,「切,看你輕車熟路的樣子,一定上過不少好馬了吧?」

  泰爾斯無奈地挑起眉毛,就要離開。

  「等等。」

  克茲突然開口,露出詭異的笑容。

  「最後給你個禮物吧,過來過來。」

  「告訴你一個格里沃的小秘密。」

  泰爾斯愕然以應。

  但憑著洞窟裡同生共死逃出來的交情,他還是聽話地馭馬上前,俯身把耳朵湊過去。

  格里沃的小秘密?

  難道是……

  哪知道,他剛剛在馬背上俯下身去,克茲就一把撈住他的脖頸,露出一臉奸計得逞的壞笑。

  泰爾斯心中一驚。

  下一秒,克茲就輕輕踮腳上前,親昵地湊近泰爾斯的臉頰……

  「啵。」

  在泰爾斯的嘴唇上吻了一口。

  泰爾斯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頓時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你你你!」

  「你幹什麼啊!」

  一臉驚恐的泰爾斯反應誇張地扯著韁繩後退,擦拭著自己的嘴唇!

  還是濕的!

  她居然還舔了一下!

  舔了一下!

  他感受著嘴唇上的觸感,難以置信地指著壞笑連連的克茲,「你你你」

  「哈哈哈哈!」克茲拄著樹枝捧腹大笑,腰都彎了下去,「小屁孩,這個反應真有趣……。」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克茲,發現對方只覺得這個動作是在……惡作劇?

  她把這個……當做惡作劇?

  「有沒有搞錯啊!」

  泰爾斯強迫自己擺出一副嫌棄的臭臉,一邊擦著嘴唇,一邊氣急敗壞地道,「喂喂喂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有趣好嗎!」

  「你以為你是誰……」

  「噢,不有趣?」

  克茲眼珠一轉,伸出舌頭輕巧地舔了舔嘴唇,對馬匹上的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怎麼,難道你想更進一步?」

  嚇得泰爾斯再次提起韁繩,向後躥了一步。

  泰爾斯心情淩亂,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惡意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個粗魯暴力的她了。

  「切。」看著他的反應,克茲鄙夷地道。

  「總不能是初吻吧?真遜!」

  泰爾斯的表情一黑,心中的驕傲讓他覺得不能示弱。

  「哼,自以為是的女人!」泰爾斯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我的初吻比你漂亮多了!」

  然而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

  回應他的是克茲的連聲大笑。

  自討沒趣的泰爾斯訕訕地搖了搖頭,正準備甩韁離去。

  「謝謝你,孩子。」

  克茲的聲音悠悠傳來。

  有些低沉。

  泰爾斯疑惑地回過頭。

  「記得。」

  「長大之後,要做個好男人啊。」這一刻,克茲的臉色有些黯然,「負得起責任,可以讓人交托肩膀的那種。」

  「即便在最深沉的黑暗裡。」

  她出神地道,表情落寞。

  不知道在想什麼。

  泰爾斯頓了一下,心情微酸。

  「謝謝你,克茲。」他默默地道。

  但克茲卻撲哧一笑,搖了搖頭。

  「克茲是個昵稱,不是我正式的名字。」

  泰爾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瘸子是個大舌頭,他嫌我的名字太長,所以……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習慣『克茲』了。」克茲的右手插進額發中,向後一甩頭,把零亂的頭髮順暢地梳到腦後。

  加上甩頭和展腰,克茲的這套動作流暢自然,瀟灑利落,配上她優美的身材,居然帶著異樣的美感。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然有個讓他略略羞愧的想法。

  眼前這個粗聲粗氣的女人……好像也,挺有魅力?

  泰爾斯低低咳嗽了一聲,趕緊甩了甩頭,把無聊的想法以及嘴唇上剛剛回潮的異樣感趕出大腦。

  「克麗絲蒂娜。」克茲姣然一笑。

  「克麗絲蒂娜.拉蒙,這才是我的名字。」

  泰爾斯聳了聳肩,「好吧,拉蒙小姐……」

  但他隨即一愣。

  「拉蒙……」泰爾斯咀嚼著這個姓氏,臉色微變。

  他看向克茲的眼神不一樣了。

  「我聽格里沃說,你的父親是個軍醫?」

  克茲皺起眉頭,「是啊,一個瘋子,失蹤前就不正常。」

  「而我在他身邊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怎麼縫線無論死人還是活人。」

  她鄙夷地搖搖頭,顯然對自己的父親不以為然。

  「是麼。」此刻的泰爾斯心情異樣,滋味難言,「你是怎麼來龍霄城,來到盾區的?」

  克茲微微一頓。

  「二十幾年前,我父親把我往老同僚手裡一塞,就失蹤了。」克茲聳了聳肩,「我在軍營裡遇到了幾個混蛋和一堆屁事……然後遇到了瘸子,他把我帶出來了。」

  幾秒後。

  泰爾斯艱難地道,「你失蹤的父親,他的名字叫什麼?也許我能幫你找到他。」

  克茲沉默了下來。

  「柯布,還是科博?記不清了。」她貌似無所謂地甩了甩手,「沒關係,反正我一直都當他死了……」

  克茲輕嗤一聲,「也從沒指望過他。」

  但她隨即注意到,泰爾斯輕輕一顫。

  王子一臉猶豫,表情異常沉重。

  他垂下了眼神。

  仿佛不敢面對她。

  「怎麼了?」克茲疑惑道,她隨即故意露出羞澀的笑容,挑著自己的嘴角,故技重施地調侃道,「噢,是不是捨不得我?想要把我娶回城堡去?」

  但泰爾斯卻沒有調笑的想法。

  他完全沒有注意聽克茲的話,只是惴惴地點了點頭。

  「克茲,我會留意的。」王子的聲音有些低沉,他調轉馬頭,「如果我能找到他。」

  「找到你父親。」

  他黯然地道,「還有,謝謝你。」

  「拉蒙小姐。」

  克茲奇怪地看了看他,但終究沒說什麼,只是輕嗤一聲,神情微凝的對著他揮了揮手。

  「保重。」

  「小屁孩王子。」

  泰爾斯再也不敢回頭。

  下一秒,他揚起馬韁,朝著記憶中的方向,揚蹄而去。

  把龍霄城,跟那裡的記憶一起……

  留在身後。

  落日西垂。

  泰爾斯小心翼翼地騎行在龍霄城外的荒野,不快也不慢。

  他還記得拉斐爾在地圖上標記的會合地點龍霄城還在鎖城,警戒和搜查目前還留在城池內部,而他距離會合地點很近,只要順利出城,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能到達。

  盡管如此,他還是謹慎行事,盡量找尋丘陵和樹叢這樣的地方,寧願繞遠路也要確保安全,遠離關卡和村莊,以及任何有人煙的地方,每到一處新地方都要用「地獄感官」觀察四周。

  即使他很累,但也盡量不多做停留和休整,在馬上借著克茲為他準備的乾糧和食水充饑。

  感謝尼寇萊交給他的騎術,他兜兜轉轉了大半天,盡力繞開一些野外勞作的農民和樵夫,祈禱他們沒有發現這個可疑的行人之後,終於在接近黃昏的時候,到達了指定的彙合地點。

  泰爾斯看見了拉斐爾對他說過的那個針葉林,對照了一下周圍標誌性的丘陵,確認就是眼前之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按照計劃,第一波秘科的人手將在這裡等待他,護送他越過亂石陵、暮雪河和矛城的地界,來到荒石地祈遠城與龍霄城的交界。

  泰爾斯用地獄感官嚐試著感受了一下這個樹叢裡的動靜,確認只有尋常的鳥叫和來回奔跑的小動物之後,這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他騎入樹叢,在一顆高大的杉樹前下了馬,感激地拍了拍那匹老馬的脖子。

  老馬打了個響鼻作為回應,然後就愉快地吃起樹下的雜草來雖然腳程不快,但這脾氣真是比英靈宮馬廄裡的珍妮大小姐好太多了。

  泰爾斯轉過身,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野外的空氣,滿足地看著這個平素人跡罕至,因此被秘科選為會合地點的小針葉林。

  他靠著樹下坐好,掏出水袋,往乾涸的嘴唇裡灌了一口水,緩解著攀爬黑徑帶來的四肢酸痛,以及大腿內側的摩擦損傷。

  第一步已經完成了。

  泰爾斯默默地道,用手指在土壤裡劃出一個小圈圈,最難過的一關已經過去,龍霄城已經在他的身後。

  他往西劃了一道大圓。

  他正身處亂石陵這個龍霄城屬下最大的封地之一,在那位老態龍鐘的納澤爾伯爵治下的某塊西部從林裡,再往西南走,會經過暮雪河的一道支流。

  泰爾斯繼續向下劃出一條線。

  過河後,他就能到達龍霄城屬下的矛城,進而前往荒石地那裡就是祈遠城的地界了,而從荒石地再往南,大荒漠就在眼前。

  進了荒漠,就是星辰王國的軍隊。

  泰爾斯出神地想著。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了一聲奇怪的鳥叫。

  嗯?

  是約定好的人手來了麼?

  泰爾斯好奇地站起身來,想要在黃昏的叢林裡尋找

  「砰!」

  僅僅下一個呼吸,幾乎在聽到巨響的刹那,泰爾斯就覺得背部一痛!

  他整個人在後方的巨力下失去了平衡。

  撲通摔倒在地上!

  下巴的疼痛才剛剛傳來,泰爾斯的神經還沒來得及反饋正常的信息,他就覺得背部一緊!

  砰!

  重壓襲來。

  泰爾斯此時才驚愕地發現,他的雙手被人牢牢地扼住了!

  怎麼

  泰爾斯下意識地就要掙扎,卻才反應過來,他整個人都被死死地壓制在地上,反剪雙手,動彈不得,連獄河之罪都沒有反應過來!

  啪!

  他的水袋此時才堪堪落下,無力地向土壤裡淌著水。

  「哇哦。」一個有些熟悉的男性嗓音傳來,活像銅鑼敲響,大笑道,「看看我抓到了什麼?」

  「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泰爾斯聽見了這個嗓音,想到了什麼的他頓時臉色煞白!

  王子咬緊牙,竭力地仰起頭,帶著一臉的泥巴看向身後,「是你!」

  泰爾斯悲憤地驚呼。

  「亡號鴉!」

  隨著王子的怒喝,樹叢裡驚走了一群飛鳥。

  夕陽之下,黃金色的樹叢裡,只見祈遠城使團的先行官,五戰將中的「亡號鴉」內德.蒙蒂,正跪在泰爾斯的背上,死死壓住他不住掙扎的雙手。

  亡號鴉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緩緩地貼近泰爾斯的耳後。

  「噓……小王子。」

  「為了彼此方便,我們輕一點……好不好?」

  泰爾斯的餘光只能看見對方的褐色頭髮。

  但他感覺得到,蒙蒂壓制他的手法非常專業,他無論是翻身還是蹬腿,都是最差的位置,根本發不了力!

  更別提泰爾斯本就因為黑徑而消耗大半的體力。

  王子的心情沉了下來。

  他……

  怎麼會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

  秘科的人呢?

  等等!

  那豈不是說……

  蒙蒂的笑容有些可怕,帶著捕獲獵物的興奮感,輕輕地道,「你在找王國秘科的人嗎?」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瞳孔倏然一縮!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抱歉啊,他們現在都很忙……」

  蒙蒂的話讓泰爾斯內心冰涼。

  都很「忙」……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向周圍,靜謐的叢林,沉默的空氣,一副生氣欠缺的樣子。

  對,秘科的人應該早就在這裡等我了。

  但是……

  一點動靜也沒有……

  怎麼回事?

  「不情願的那種『忙』,你懂麼?」亡號鴉格格地笑著,無來由地讓人心生寒意,「所以我就自告奮勇,慷慨地、『主動地』從他們手裡接過了這個活計。」

  只見他舔了舔嘴唇,看著扭著頭面色痛苦的泰爾斯,帶著玩弄獵物的樂趣,呵呵冷笑,「來迎接你了。」

  「怎麼,不高興麼?」

  獄河之罪湧上大腦,泰爾斯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他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這不是……秘科才知曉的會合地點麼?

  是秘科裡出了內奸?

  是情報泄露?

  還是根本就是秘科故意的,是他們的計劃?

  就像六年前?

  想到這裡,泰爾斯頓時冷汗淋漓。

  「你是怎麼出來的?我記得隕星者明明封鎖了整個龍霄城,絕大部分的權貴也在其中,尤其是利益跟我切身相關的祈遠城使團!」

  對方只是輕嗤了一聲,「啊哈,我和刺頭的關係,可比你想像得要複雜得多呢!」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鼻子裡盡是土壤的味道。

  可惡!

  「你要,你要把我綁去祈遠城?」王子扭過頭,艱難地道。

  蒙蒂那讓人心悸的笑聲再次陰惻惻地傳來。

  「嘿嘿嘿嘿嘿不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嘛。」

  「你跟伊恩,不是很聊得來嗎?」他的臉上泛出莫名狂熱而滿足的笑容,像個瘋子。

  「他一直拜托我,要是有機會遇到你,可要好好『招待』呢……」

  蒙蒂的手上赫然加重了力道,泰爾斯發出痛呼。

  但他沒時間管那個了。

  英雄大廳裡,聽政日的最後,風城子爵,伊恩.羅尼那猙獰的臉龐和狠話同時出現在泰爾斯的眼前。

  黃昏的冷風吹過,泰爾斯只覺得渾身發冷。

  身下的土壤也涼意透骨。

  糟糕。

  他迅速回憶著關於蒙蒂的一切資料。

  內德.蒙蒂。

  亡號鴉。

  斥候尖兵,參加過對自由同盟和白山的戰爭。

  五戰將,前白刃衛隊,尼寇萊的老同僚和老屬下

  現在,則是祈遠城的勳爵,使團先行官。

  為人荒誕不經,口無遮攔,笑容瘮人。

  「等一等!」

  泰爾斯停下思維,咬牙出聲道。

  蒙蒂可怕的笑聲微微一頓。

  「你不妨想想看。」泰爾斯盡管形容狼狽,還被威脅著性命,但他依舊竭力維持著自己的語氣,冷冷地道,「星辰王子在龍霄城失蹤了。」

  「但一個月後,我卻蹊蹺地出現在祈遠城……」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蒙蒂停下了笑容,但他的淺色眸子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泰爾斯。

  眼神中寒意懾人。

  「你也該知道,我就是祈遠城和自由同盟戰事的關鍵。」泰爾斯冷笑道,「而如果我向羅尼大公提出,星辰可以幫他們,條件是……」

  就在此時,亡號鴉突然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啊哈!」

  被打斷的泰爾斯微微愕然。

  「啊啊啊!」蒙蒂看上去很高興,滿臉興奮,笑容的弧度比之前更大了一些,瞪眼望著泰爾斯,看上去頗為瘮人,「我想起來了,有專業人士告訴過我呢……」

  「泰爾斯.璨星個頭不大,麻煩卻不小……」

  「所以就有了,對付小王子的必要準則。」

  泰爾斯微微一愣,「什麼?」

  對付我的……

  必要準則?

  蒙蒂沉下表情,又低低地笑了兩聲。

  不知為何,泰爾斯一陣惶恐,他下意識地覺得事情不妙!

  「準則第一條……」

  亡號鴉的笑容化了,仿佛寒冰化作冰水,卻一般凍人心脾。

  「讓他閉嘴。」

  下一秒,蒙蒂臉色一肅,右肘如迅雷般重重擊上少年的後腦!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

  這就是泰爾斯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2:12
卷五.背叛者們 第81章 追兵

  皓月,岩石,篝火,野外,男人。

  泰爾斯醒來的時候,地獄感官反饋給他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很好,他沒有被綁起來。

  泰爾斯輕輕睜開眼睛,在後腦的疼痛和陣陣的眩暈感之下,悄然摸索著腰部。

  「在找這個嗎?」

  銅鑼般的嗓音響起。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放棄了摸索,艱難地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那是我的。」

  夜晚的篝火旁,蒙蒂表情悠然地靠坐著一棵樹,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jc匕首在男人的手裡輕巧地來回旋轉,耍出不少花樣。

  「不得不說,挺鋒利的。」

  亡號鴉把匕首轉成反手,在空中迅捷一削,在輕微的破空聲中收回手臂。

  「我也算是對武器了解頗多,居然完全辨認不出它的原材大概是某種罕有金屬,嘖嘖,果然王室就是王室。」蒙蒂彈了彈jc的鋒刃,饒有興趣地嘖舌道。

  泰爾斯無奈地扭了扭脖子,舒緩著疼痛的後腦順便觀察四周。

  他們已經不在原來的那個樹林了,而是身處一個地勢複雜、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男人還在一塊斜向避風的巨岩下生了火。

  蒙蒂背後的樹上拴著兩匹馬,鞍具精良,其中一匹裝著箭囊,另一匹甚至掛著長劍盾牌一看就是戰馬。

  在地獄感官裡,蒙蒂的輪廓跟正常人無異,呈現透明的人形,但泰爾斯看得到,跟要塞之花、王國之怒和隕星者這些人一樣,這個極境高手的體內蘊藏著奇異的力量,在肌肉血管間潛伏,偶然驚鴻一掠。

  馬在對面,武器也沒有,這是個我不熟的荒野,敵人還很強大。

  泰爾斯暗中搖頭,逃跑的幾率很小。

  就在他仔細觀察的時候,蒙蒂已經放下了匕首,遠遠拋來一塊肉乾和一個水袋。

  泰爾斯手忙腳亂地接住,隨即微微皺眉。

  「就這些?」

  王子拍了拍肉乾上的灰塵,一臉嫌惡地道,「你既然生了火,就不能打個獵烤點肉什麼的?」

  蒙蒂搖搖頭,渾然不當一回事。

  「抱歉啊,養尊處優的殿下。」

  「在野外,肉香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生火就已經很過分了。」亡號鴉隨手抓起另一份肉乾,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吃。」

  泰爾斯又貌似哀愁地嘆了一口氣,輕咬一口肉乾,擺出一副難以入口的樣子,不滿地看著蒙蒂。

  對面的男人似乎很感興趣地看著王子這副食不下咽的樣子,發出低低的嘲笑。

  「這是什麼地方?」王子似乎放棄了抗議,頹然地盯著蒙蒂,掃過他手邊的jc匕首。

  「我們在哪兒?」

  蒙蒂又撕扯了一口肉乾,故意輕笑道。

  「在路上。」

  在路上。

  泰爾斯輕輕皺眉,「哇哦,真精確。」

  「真抱歉沒給你帶來地圖。」蒙蒂諷刺道,「尊貴的殿下。」

  「秘科的人,那些本該等在叢林裡接應我的人……」泰爾斯淡淡道,「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蒙蒂聞言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暢快,雙肩抖動,仿佛一想到這事兒就非常開心。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重。

  「我不是說了嗎。」蒙蒂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他們『很忙』。」

  沉下表情的泰爾斯沒有回應,而是默默地打開水袋。

  他把壺嘴扣上嘴巴,默默啟動地獄感官,再一次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周圍,包括月亮的位置。

  現在是深夜,距離他擊暈我,起碼過了好幾個小時。

  只是……

  奇怪。

  「只有你一個人?」王子喝了一口水,淡淡問道。

  蒙蒂皺起眉頭。

  「怎麼?」

  亡號鴉微微眯眼,目光中閃過一絲警覺。

  「是不是覺得,如果只有我一個的話,你也許會有機會?」

  泰爾斯瞥了一眼他身邊那個裝著弓弩的袋子,又看了看靜靜躺在地上的jc匕首,微微嘆息。

  「算了。」

  「我沒妄想過,能單挑埃克斯特最出名的前哨斥候。」

  蒙蒂輕笑一聲。

  亡號鴉目中閃過寒光,讓泰爾斯再次覺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那就別這麼看著我,你沒有機會。」

  泰爾斯放下水袋,擦了擦嘴角。

  「但你真的只有一個人。」

  蒙蒂眉心一聚,話語冷淡下來,「你喜歡廢話?」

  泰爾斯搖了搖頭。

  但他依舊微微一笑,「這能說明其他問題怎麼,你害怕被人發現?發現你私自擄走了星辰王子?」

  「比如被龍霄城,和被你的好哥們兒尼寇萊發現?」

  蒙蒂抬起頭,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泰爾斯挑挑眉毛,放下水袋,重新撕咬起肉乾。

  「也對,你背負的可不是我,而是兩千騎兵。」他含糊地道。

  蒙蒂的目光微微一動。

  「記得嗎,星辰王國的兩千騎兵,還待在靠荒漠的邊境上,等著干涉自由同盟的戰事。」

  王子吃力地撕扯著生硬的肉乾,時不時喝一口水,「關係祈遠城和龍霄城兩大領地的利益。」

  「帶著我,你身上的擔子可不輕呢,蒙蒂勳爵。」

  泰爾斯輕聲道,「你做好準備了嗎?」

  蒙蒂沒有說話,臉色卻徹底板了起來。

  「你的話太多了。」

  但泰爾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但你很自信,對麼?」

  「因為你是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好的斥候,祈遠城的軍隊也為之增色不少。」

  亡號鴉冷哼一聲,看著他的眼神越發不善。

  「拍馬屁沒法幫助你,殿下。」

  他冷淡而不悅地道,「所以,為什麼不吃完你手上的食物,然後乖乖閉嘴呢?」

  然而就在此時,泰爾斯卻突然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蒙蒂先是微微詫異,然後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我明白了。」泰爾斯就著水吞下最後一口肉乾,拍了拍半飽的腹部,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開心。

  「你啊,亡號鴉……」

  蒙蒂的臉色則越發難看,態度也越發不悅。

  「見鬼。」

  「明白什麼?」

  泰爾斯勉強收起笑容,拉回盯視著對方的目光,用力搖了搖頭,「沒什麼。」

  但他再次撲哧一笑,像是忍不住笑意,「只是哈哈突然發現,我真是太遲鈍了。」

  蒙蒂的眼神淩厲起來。

  亡號鴉冷冷道,「你說了這麼多,讓我有種不好的感覺,你在謀劃些什麼,或者知道了些什麼。」

  泰爾斯仿佛專心致志地吃著他的肉乾,但一雙眼睛卻從未離開蒙蒂。

  蒙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寒聲道。

  「他們說你很會說服人,動搖人。」

  「所以也許下一刻,你就會說出某些讓我猶豫的事情來?」

  泰爾斯這才收斂了笑容,但他聳了聳肩,絲毫不見懼色。

  「你會猶豫……也許,因為你本來就很心虛?」

  話音落下,空氣陷入沉默。

  只餘下篝火劈啪作響。

  亡號鴉臉上的暖色完全消失了,這一次,他默默地望了王子很久。

  望得泰爾斯心中忐忑。

  幾秒後,蒙蒂冷笑一聲,站起身來,「你知道,要克服猶豫,有個好方法。」

  泰爾斯微微一愣,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亡號鴉,不自覺地向後一縮。

  「什麼?」

  但蒙蒂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

  他重新現出那種獵殺般的獰笑,捏起拳頭,「那就是別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吃完了嗎?」

  泰爾斯一陣心悸,他下意識地起身,就往後躲,「等等,你……」

  但泰爾斯的話還沒有說完,蒙蒂表情一變,竟像是絲毫不用蓄力一樣,閃電般欺身向前!

  「砰!」

  一聲悶響,泰爾斯甚至連對方的動作都看不清,就再次昏厥了過去。

  「又醒了?」

  這是泰爾斯在饑餓和顛簸中醒來後,渾渾噩噩中聽見的第一句話。

  依舊屬於那個男人。

  入眼的第一樣東西,是地面。

  地面上的青草、石塊、泥土……

  等等。

  它們怎麼都在向後移動……

  移動著的地面?

  泰爾斯猛地一驚!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這才驚訝地發現,他正姿勢難看地趴在馬鞍上,隨著馬蹄緩緩前進,頭手在一側,腿腳在另一側。

  王子下意識就要掙扎起身,卻發現自己跟馬鞍牢牢綁在了一塊,連伸直身子都做不到!

  「可惡……」

  泰爾斯感受著渾身的酸痛,痛苦地向四周望去,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但他們走在一條滿布雜草的小徑上,兩側杉木雲集,跟昨天的宿營地,顯然又不是一個地方了。

  見鬼。

  這到底是什麼操作啊。

  泰爾斯臉色凝重地看著在地上一起一伏的馬蹄,心中一沉。

  他死命抬頭看向另一匹馬上,悠閑吹著口哨的蒙蒂。

  「該死,這是你應該給王子殿下的待遇嗎?」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覺得腰腹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不禁咬牙咒罵道,「你確定,你上頭不會找你算帳?」

  「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怎麼辦?」

  亡號鴉從馬匹上回頭,嘿嘿一笑,「可你不是還沒死麼?」

  「而且我確定不會!」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重重地長嘆一口氣,看著自己被綁縛的身子,不禁垂下了頭,只覺得倒黴透頂。

  「你老戲骨,你用力過猛了啊。」

  亡號鴉似乎沒聽出泰爾斯的話外之音,他放慢了馬速,跟泰爾斯並排行進。

  「聽著,多話的小子。」蒙蒂的笑容很瘮人,「為了我們路上的清淨和順利……」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只見蒙蒂輕鬆地舉起兩只手指,一副獵物到手的愉悅感在臉上升起。

  「選擇一,你可以繼續碎嘴多話……」

  但他還沒說完話

  「我選二。」

  泰爾斯冷冷道,連表情和情緒都不看。

  這讓蒙蒂的臉色僵了一瞬。

  他偏過頭,看了看自己舉起的手指,有些不快地抓了抓下巴。

  「媽的。」亡號鴉不悅地道,「我甚至還沒開始說呢。」

  「哼。」

  泰爾斯不假辭色地回覆他,生硬地頂回去,「反正選擇一的結果總是最差勁的,不是麼?」

  蒙蒂不滿地哼了一聲,自討沒趣地回過頭去。

  他們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久得泰爾斯只剩喘息的力氣。

  被掛在馬背上的感覺,真的是……哎喲我的天……

  「嘿……那個大嘴的……」

  「隕星者對我說過,他能在五秒鐘內扭斷你的脖子。」此刻泰爾斯只覺得意識模糊,腰酸背痛,頂著馬鞍的腹部都快被磨穿了,這使得他對眼前的人恨得牙癢癢。

  「老實說,現在的我還真期待那一幕。」

  坐在馬上的蒙蒂微微一僵。

  「五秒鐘?他是這麼說的?」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但不過一瞬間,蒙蒂就收回了情緒。

  他輕蔑地一笑,轉向在馬背上咬牙切齒的泰爾斯,「現在我相信了,你確實是個麻煩至少在煩人這方面。」

  「都這樣了還堵不住你的嘴?」

  泰爾斯痛苦地喘了一口氣,竭力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看,這就是問題所在。」

  「當我還在龍霄城手裡的時候,他們認為我是麻煩。」王子的汗水倒著滴下地面,開口頗有些艱難,聲音嘶啞,「但他們失去我之後,才會想起來,我還是個籌碼。」

  「而現在,我在你手裡了。」

  少年竭力抬起頭來,冷汗淋漓,卻依舊竭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猜猜看,誰最麻煩?」

  蒙蒂冷哼一聲,馭馬近前。

  他緩緩抬起手刀,對準泰爾斯的脖子。

  泰爾斯頓時寒意上湧,被驚嚇的感覺重新回到腦海裡。

  「好了好了,別動手。」王子懊悔地低下頭,大叫道,「我會合作的!」

  蒙蒂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扭著,再度開口,「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確定,我們走對路了?」

  亡號鴉狠狠皺眉。

  蒙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不是選的二麼?」

  泰爾斯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的手刀就重重落下!

  「砰!」

  劈上泰爾斯的脖頸。

  看著(再一次)暈過去的王子,亡號鴉滿意地點點頭。

  他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在馬匹的搖晃中喃喃道。

  「這下安靜多了。」

  泰爾斯發誓,這是他迄今為止的短短人生中所走過的最艱難的路,睡過的最可怕的覺,碰過的最無聊的人。

  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吃了昏,昏了醒,醒了吃,吃了再昏。

  似乎蒙蒂也樂此不疲,一旦泰爾斯稍稍多話或者觸怒他,基本上就是手刀伺候,時不時來上一句「準則第一條」。

  以至於泰爾斯有時在馬背上醒來,有時在曠野上睜眼,每一次的清醒只能看見景色變幻,日月輪替,甚至都不曉得時間流過了多少。

  腰酸背痛,腿手抽筋,頭暈目眩,眼花耳鳴,這些更是家常便飯。

  我的天。

  快要發瘋了的泰爾斯痛苦地在心底哀嚎。

  養豬都沒有這麼殘忍啊喂!

  感覺像是回到了廢屋不,比那更慘。

  他暗暗表示,自己記住了這個人亡號鴉,內德.蒙蒂。

  該死的混蛋。

  回去就要他好看!

  泰爾斯咬牙切齒地想。

  然而就在泰爾斯以為,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到他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終於有一天,他在馬背上醒來時發現了不一樣的事情。

  這一次,他是被強行搖醒的。

  「喂,醒醒!」

  泰爾斯從渾渾噩噩中睜眼的時候,亡號鴉的聲音有些焦急和凝重。

  又是一個白天啊。

  唉。

  適應著光線的王子一片茫然,「怎麼?」

  「你迷路了?」

  他這才發現,周圍的景色又不一樣了,從杉叢遍地和怪石嶙峋的丘陵,變成了稍有起伏的緩坡,樹木減少,雜草增多。

  這裡是……

  泰爾斯痛苦地伸了伸頭手,舒緩著久趴馬背帶來的痛苦他都快習慣了,甚至衍生出了一套利用獄河之罪緩解疼痛的方法。

  「你不想被龍霄城抓回去吧,王子殿下?」

  蒙蒂冷冷地道。

  泰爾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這才突然意識到,蒙蒂的話語不對頭。

  王子臉色一肅,「怎麼了?」

  蒙蒂一手抓著自己的馬韁,一手抓著泰爾斯的,他的馬速比平時快上不少。

  「我們剛過暮雪河渡口。」蒙蒂向後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眼神可怕。

  「有人盯上我們了。」

  感受著他話語中的沉重感,泰爾斯一個激靈,回想起現在的處境。

  剛過暮雪河……

  盯上我們……

  「誰?」他警覺地問。

  蒙蒂搖了搖頭,神色緊繃,「不知道,但要我猜應該是龍霄城,或者倫巴的追兵。」

  泰爾斯微微一動,「你怎麼知道?」

  亡號鴉輕嗤一聲。

  「我就是知道。」

  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認真地看了看四周,「這是斥候的直覺空氣裡的味道很熟悉。」

  泰爾斯愣住了。

  追兵?

  怎麼會……

  「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去。」蒙蒂寒聲道,話語裡帶著警告的意味。

  「那就好好合作。」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

  「怎麼合作?」

  蒙蒂垂下眼神,對著他的手腳示意了一下,「我們不能再慢慢悠悠地郊遊了,必須放開馬韁,疾馳前進。」

  「你也厭倦了昏在馬背上睡覺吧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個人販子。」

  亡號鴉一臉嫌棄地道,「如何?」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

  過了好幾分鐘,王子終於露出笑容。

  「當然。」

  他肯定地道。

  「從這兒到目的地還有一大段距離。」泰爾斯點點頭,眯起眼睛,「面對整個龍霄城的追索,我們彼此需要的都是合作者。」

  「而非麻煩製造者。」

  「我們不是敵人,蒙蒂勳爵。」

  泰爾斯收起笑容,肅穆道,「尤其是面對龍霄城。」

  蒙蒂吐出一口氣,也漸漸泛出笑容,那種盯上獵物的不祥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太陽下,亡號鴉眉毛一挑,「很好。」

  他笑了笑,從懷裡掏出連鞘的jc匕首,乾脆利落地割開綁縛泰爾斯的繩子。

  泰爾斯舒出了一口氣,終於。

  他手腳麻木地直起腰來,在馬上坐正。

  感覺像是好幾輩子都沒正常地騎過馬了。

  泰爾斯發出滿意的讚嘆,腳踩馬鐙給他一種踏實的安心感。

  「怎麼樣,能行?」蒙蒂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妙。

  泰爾斯活動了一下手腕,搓了搓發麻的腰部,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活力重新回到了身上。

  「重獲新生。」他淡淡道。

  「非常好。」蒙蒂陰惻惻地一笑,把jc匕首拋回給泰爾斯。

  泰爾斯接過自己熟悉的匕首,心中越來越安定。

  果然……

  「現在,坐穩你的馬,拉好韁繩,控制方向,跟著我,玩兒命地跑。」蒙蒂拍拍自己裝著弓弩的袋子,把箭囊從馬鞍上提起,表情嚴厲,「當然,別想逃跑,我不想用箭把你射下來比如射穿你的蛋蛋。」

  「相信我,我能做到。」

  泰爾斯心中一寒,他挑挑眉毛,握住韁繩,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蒙蒂舔了舔嘴角,「準備開始了。」

  「記得,是『玩兒命』地跑!」

  下一秒,蒙蒂手上的繩子抽出,重重地抽上泰爾斯和他自己的馬匹!

  在久違的暢快感中,隨著馬蹄聲響,馬速加快,空氣刮過泰爾斯的手臂。

  他在馬鐙上微微用力,身軀前傾,以便馬兒加速,跟上蒙蒂的馬蹄。

  「咯噔、咯噔、咯噔……」

  泰爾斯舒服地吸進一口空氣,眯眼感受著強風刮面的力道。

  這可謂是他這幾天來最痛快的一天!

  但僅僅十幾分鐘後,泰爾斯就心中一沉。

  「等等!」他對著前方的蒙蒂大吼。

  「我們為什麼轉向了?」

  「為了避開追兵?」

  亡號鴉回過頭,不容置疑地吼回來。

  「少廢話!」

  「跟著我就對了!」

  「別放鬆,他們不好對付!」

  箭在弦上,泰爾斯只能壓下滿心的疑惑,跟著這位不靠譜的向導,一路向前。

  緊張的疾馳中,他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途中幾乎沒有停頓,連進食都是在馬上解決的。

  而他們眼前的景色也慢慢變換,緩坡變成了開闊的荒野,樹木幾乎消失了,就連雜草也不常見到。

  荒野之上,目中所見,大多是光禿禿的大塊灰岩。

  所以,當清晨再次到來,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淺得差點連水袋都裝不起來的小溪,紮營休憩的時候,連馬兒都累得哀鳴連連。

  「我們到哪兒了?」

  泰爾斯幾乎癱倒在地上,他靠著一面岩石喘著氣,一邊往嘴裡灌水一邊問道。

  「荒石地。」這一次,蒙蒂回答得很乾脆,他也猛地灌了一口水,但臉上卻沒有放鬆或疲乏,眼神依舊警醒。

  「已經是祈遠城的治下了。」

  「下一步,我們就不用再避開人群了甚至能直接到村莊補給。」

  泰爾斯表情一僵。

  荒石地。

  「所以,我們確實要去祈遠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所以,大荒漠就在南方。

  蒙蒂聳了聳肩,並不答話,只是撕下一條肉乾,送進嘴裡天知道他怎麼能做到下馬就吃,上馬就跑,躺倒就睡的。

  比如泰爾斯就感覺自己快累脫了,連吃飯的力氣也不看。

  「你是不是繞路了?」泰爾斯呼哧呼哧地喘息著,「總感覺,你走的不是直線?」

  蒙蒂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閉嘴,出門在外,就要聽專業人士的。」

  帶著淡淡的擔憂,泰爾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所以,我們甩開追兵了?」

  「當然。」蒙蒂看上去心情很好,眉宇舒緩,居然回答了他的問題。

  「哪怕帶著累贅,我依然是埃克斯特最好的斥候。」

  看著面色自得的亡號鴉,泰爾斯不禁挑起眉毛,在心裡喃喃道,累贅……

  「所以,追蹤我們的到底是誰?」

  蒙蒂只是搖搖頭,「你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好了,我建議你現在就閉嘴,好好睡上一覺或者我來幫你入眠?」

  泰爾斯只得訕訕地回過頭,免得再一次被打暈。

  他在沙塵遍地的荒石地裡,挑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大岩,毫無顧忌地躺了下來,恢復著體力,思索著下一步。

  被蒙蒂俘虜的時候,一開始,泰爾斯以為情況很糟。

  後來,跟蒙蒂的第一次談話之後,他驚喜地發現,情況很好。

  然而現在,在跟著亡號鴉奔馳了一晝夜之後,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不,情況沒我想像那麼好。

  想到這裡,泰爾斯擔憂地望了一眼蒙蒂。

  這個人……

  並不是我想像中那麼簡單。

  而是要麻煩得多,複雜得多。

  距離回國,已經很近了。

  現在,我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機會。

  這麼想著,泰爾斯靜靜地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但這次的睡夢卻比想像中要快得多!

  「嗖!」

  一聲急促的銳響,將泰爾斯從夢中驚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對這聲奇異的急響印象深刻!

  這是……

  這是?

  「警戒!」

  蒙蒂氣急敗壞的喊聲傳來,讓泰爾斯回過神來!

  正午,太陽當空,將光禿禿的岩石曬得滾燙,泰爾斯汗水淋漓地爬起身來,這才發現,蒙蒂早已經武器在手,臉色猙獰地看著後方。

  空氣中的緊張感染了從夢中驚醒的泰爾斯,他猛地甩了甩頭,站起身來。

  「怎麼回事?」泰爾斯摸上懷裡的匕首,驚愕地看著四周,卻什麼也沒看到。

  正在他準備發動地獄感官時,回應他的卻是亡號鴉那包含怒意的冷哼,「怎麼回事我們搞砸了。」

  蒙蒂似乎滿面惱色,不斷地磨著牙,眼神可怕,「媽的,怎麼可能……」

  「他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泰爾斯從來沒看到他這副模樣過,倒像是惱羞成怒一般。

  但蒙蒂的身體繃得越來越緊,像受驚炸毛的野獸一樣,死死盯著一塊岩石的後方。

  泰爾斯愣住了。

  怎麼……

  但他突然回想起最關鍵的部分。

  「剛剛的聲音。」泰爾斯驚疑地道,死命回憶著記憶裡的印象,「有些像龍霄城巡邏隊的響箭,但又有些區別,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而就在此時。

  一個嘶啞而低沉的男性嗓音,緩緩地從岩石後面傳來。

  「因為那不是巡邏隊的響箭。」

  那一刻,泰爾斯和蒙蒂驟然色變!

  這個聲音……

  陌生的馬蹄聲從岩石後響起。

  一個白色披風,背刀蒙面的漢子騎在馬上,從岩石後走出,一雙眼眸滿布血絲,卻依舊淩厲如刀。

  泰爾斯僵住了,披風,蒙面他認得這副裝束。

  他是……

  他是……

  來人冷冷地掃了兩人一眼,輕輕地拉下面巾,露出蒼白而鮮明的面部輪廓。

  看清了來人,蒙蒂痛苦地捂住額頭,咬牙猛跺了一下地面,「狗娘養的!」

  只聽來人嘶啞地道,「那是沿用了將近百年的,龍霄城白刃衛隊的信號弩箭。」

  「六年前,它曾在龍霄城無數次響起。」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少年掏出口袋裡的肉乾,一把塞進嘴裡,努力嚼碎。

  「大廳裡,我是這麼告訴過你的吧。」

  「泰爾斯.璨星。」

  太陽之下,龍霄城的前白刃衛隊指揮官正全副武裝地騎在戰馬上,背著他的旭日軍刀,睜著那雙可怕的眼眸,死死瞪住神情灰暗的泰爾斯,居高臨下,如是說道。

  泰爾斯和蒙蒂彼此對望一眼,神情難看。

  「『你自己小心,最好別落在我手上。』」

  隕星者,瑟瑞.尼寇萊勳爵的聲音在此方荒野上響起,其中蘊藏著一股殺氣騰騰的寒意。

  「否則,你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2:20
卷五.背叛者們 第82章 最艱難的戰鬥

  埃克斯特,祈遠城,荒石地。

  陽光下,泰爾斯和蒙蒂警惕萬分而又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怎麼是他?

  隕星者面無表情地蹬鞍下馬。

  他步伐緩慢地走進一塊吐出的岩石,像沒事人一樣,動作自然地拴上韁繩。

  給人以無盡壓力。

  「我聽見你的話了,大嘴。」

  「怎麼,對你的水平過於自信了?」

  尼寇萊慢慢地拴好韁繩,轉頭對如臨大敵的蒙蒂道,目光在他手上的短刀上瞥了個來回。

  「是不是覺得,當以賽亞離開白刃衛隊之後。」隕星者拴好了韁繩,他的眼中盡是血絲,顯然操勞多日,但眼神中的意蘊讓人不寒而栗,「龍霄城就再沒有能跟得上你腳步的人了?」

  他輕輕地晃了晃肩膀,把旭日軍刀的刀柄晃到最容易出手的位置。

  蒙蒂瞳孔一縮!

  「啊,不得不說。」這位經驗豐富的斥候輕聲道,手上的短刀緩緩轉動,「多多少少是這麼想過。」

  蒙蒂死死地盯著老戰友,紋絲不動,面上幾乎要凍出冰來。

  他的眼裡再次閃現出那種讓泰爾斯極度不安的光芒。

  「你是個出色的斥候,蒙蒂。」尼寇萊寒聲開口,「從偽造的假象,到選擇的路線,隱匿的手法,幾乎無人能及。」

  「但也只是『幾乎』。」

  尼寇萊緩步上前,和蒙蒂的距離慢慢拉近,話語陰沉,「就像現在,從龍霄城開始,我們追了這麼多裡路……從亂石陵,到暮雪河,再到矛城,甚至追到了這兒,祈遠城的荒石地,差點就要追進荒漠了……」

  泰爾斯下意識地向後退卻。

  但蒙蒂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手上的短刀不斷地調整著角度。

  可尼寇萊沒有在意,他還在不斷逼近。

  泰爾斯的呼吸越來越小。

  終於,在還差數米遠的時候,尼寇萊停下了腳步。

  「可我們還是追上你了。」

  他眉頭輕挑,淡淡地道。

  「內德.蒙蒂。」

  隕星者和亡號鴉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一方冷漠,一方凝重。

  仿佛給空氣套上了一層無形的枷鎖。

  泰爾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只能屏息看著眼前的兩人,急急思考著對策。

  這個局勢……

  兩個男人站定在原地,仿佛沉重的冰山一樣,面對著彼此。

  隕星者的蒼白臉色鮮明地襯托出他眼內的血色。

  亡號鴉的眼睛則一動不動,凝重之外,仿佛木然無感。

  陽光照射在尼寇萊的刀柄和蒙蒂的刀刃上,反射出奇異的光芒。

  好一會兒後,一方終於動了。

  「嘿嘿嘿……」

  蒙蒂用力地吹了口氣,他臉上的凝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奈的笑容。

  「我得承認,刺頭,你進步了,白刃衛隊也是。」老斥候搖了搖頭,仿佛老友再會一樣,扯著笑把腰間的短刀收回鞘內。

  「怎麼做到的?」

  尼寇萊看著老友主動收刀的動作,眼神終於不再那麼可怕。

  那個瞬間,還以為下一刻就要開戰的泰爾斯好歹鬆了一口氣。

  「從六年前開始,大公親衛就減少了衝鋒陷陣和軍隊指揮,甚至單打獨鬥的訓練內容。」

  明明什麼都沒做,但卻讓人頭皮發麻的隕星者冷冷地道,「多出來的精力和金錢,全部投進了另一項技藝的鍛煉。」

  只聽他淡淡道,「哨戒偵察,潛行追蹤。」

  空氣安靜了一瞬。

  蒙蒂皺起眉頭,「六年前……」

  「這麼誇張?」

  尼寇萊盯了他半晌。

  這才緩緩點頭。
「就是這麼誇張。」

  泰爾斯的目光凝結在半空。

  國王之死,給這位前白刃衛士的影響遠比想像中大得多。

  蒙蒂嘆了一口氣。

  「額,這是好事,真的。」

  「衛隊改革。」蒙蒂訕笑著舉起手,在空中晃了晃,「你知道,以前那支老衛隊……卡斯蘭的影子太重了,哪怕你當了二十年隊長,大家依舊只記得他……」

  但尼寇萊似乎沒有任何要跟他敘舊的意思,隕星者輕輕地瞥了一旁的泰爾斯一眼。

  泰爾斯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給你十秒,蒙蒂。」

  「立刻消失。」尼寇萊的語調很平,好像只是打個尋常的招呼,「我就當今天沒看到過你。」

  蒙蒂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低下頭,一手叉腰,一手撓了撓自己的脖頸,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刺頭,關於這個王子的事情,你得讓我解釋……」

  尼寇萊的眼刀倏然一轉,落到亡號鴉的身上。

  「沒什麼可解釋的。」

  「這僅僅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尼寇萊對著泰爾斯努了努嘴,眼神重新變得冰冷,「我不管你是在哪裡,是從誰的手上把他給截下來的,也不管你準備把他送到哪裡去。」

  泰爾斯不由得又是一陣神經緊繃。

  「你可以走了,老朋友。」尼寇萊毫不留情面地道。

  蒙蒂的笑臉登時僵硬起來。

  他看向別處,吐出一口氣。

  泰爾斯看得出來,亡號鴉壓抑著自己的惱怒,狠狠地握了握拳。

  但王子因為他要發火的下一刻,蒙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次笑了。

  「聽著,刺頭。」

  「龍霄城和祈遠城在西征這件事上是同盟。」蒙蒂齜著牙,一副為難樣子的指了指泰爾斯。

  「他遲早也要去祈遠城的,你總不想看著他落入黑沙領,落入國王的手裡吧?看在老交情份上,更看在彼此的上頭份上,這件事情我們該站在一起……」

  可尼寇萊打斷了他。

  「大嘴。」隕星者輕聲道,「現在已經不是過去了。」

  蒙蒂話語一頓。

  「我們也早就過了爭風吃醋,以及一起招妓的年齡了。」

  尼寇萊搖搖頭,目光淡然,「這沒有用。」

  「我說了,只給你十秒,立刻消失。」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泰爾斯的心頭掠過一陣陰影。

  尼寇萊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他只是默默看著老友。

  而好幾秒的時間裡,蒙蒂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昭示著他的想法。

  「說得對,刺頭。」老斥候咀嚼著這句話,緩緩點頭,毫無感情地重複道。

  「現在早就不是過去了。」

  尼寇萊默不作聲。

  突然,亡號鴉突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

  但不是開心的那種笑。

  是冷笑。

  亡號鴉的笑聲裡帶著讓人心寒的意味,他緩緩點頭,「很好,尼寇萊勳爵。」

  不祥的預感再次侵襲泰爾斯的心頭。

  「可別忘了。」亡號鴉輕輕咧著嘴,齒縫裡咬出淡淡的威脅。

  「這裡是荒石地,已經是祈遠城的領地了。」

  蒙蒂冷笑著上前一步。

  他直視老友的雙目,「我的祈遠城。」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過頭,尋找馬匹。

  出乎意料的是,尼寇萊也笑了。

  隨著他蒼白的面容上泛出笑紋,隕星者輕輕地抬起腳步。

  向對方迎去。

  「你的祈遠城?」

  他慢慢走到蒙蒂的眼前,兩人近得快要貼上額頭,幾乎能親吻彼此。

  只見隕星者對上亡號鴉的冷笑,眼神淩厲,語氣不善。

  「那又怎樣?」

  蒙蒂的冷笑漸漸小了。

  「我們上次交手是什麼時候,刺頭?十八年前?」亡號鴉輕聲問道。

  帶著只有彼此才知曉的意味,兩位老友毫不示弱地對視了一瞬。

  「十八年。」尼寇萊點點頭。

  「但是今天?我沒打算單打獨鬥。」

  「你聽見信號箭了,老朋友。」尼寇萊寒聲道,「大公親衛們隨後就到。」

  蒙蒂的瞳孔生生一凝。

  「其中有很多你的舊相識。」隕星者特別咬字,重複了一遍。

  「隨後。」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蒙蒂的表情慢慢變冷。

  兩人沉默了五秒鐘。

  一秒後,蒙蒂猛地閉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氣,咬牙出聲。

  「見鬼。」

  尼寇萊輕嗤一聲,露出勝利者特有的微笑。

  「對,真見鬼。」

  他看著眼前情緒難抑的蒙蒂,輕聲道。

  「我只數到十。」

  蒙蒂像是被激怒了。

  他遽然睜眼,語氣激動,「你」

  但尼寇萊絲毫不為所動,他只是冷淡地看著蒙蒂,吐出下一個詞。

  「十。」

  蒙蒂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了隕星者的領子!

  尼寇萊只是笑了笑。

  蒙蒂似乎氣得渾身發抖,只見他上前一步,幾乎是頂著尼寇萊的額頭怒吼道,「你!刺頭!」

  「操!」

  但尼寇萊依舊只是微笑,蒼白的臉上一如以往,殊無血色。

  泰爾斯暗自嘆了一口氣,看來,蒙蒂的老交情是指望不上了。

  蒙蒂惱怒而猙獰地扯住尼寇萊,失態地咆哮,「我記住你了,刺頭,我記住你了!」

  亡號鴉狠狠地喘著粗氣,「總有一天,我會找回今天的場子的。」

  砰!

  尼寇萊也突兀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臂與蒙蒂的手臂交疊而過,同樣扯住對方的領子。

  「那你得先離開。」針鋒相對的尼寇萊冷冷地道。

  「然後才有『找回場子』一說。」

  亡號鴉和隕星者的視線再次交錯,其中各自燃燒著不知名的火焰。

  下一秒。

  仿佛有默契一般,兩人同時冷哼一聲,鬆開對方。

  蒙蒂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走向自己的馬匹。

  尼寇萊冷眼看著他。

  旁觀著的泰爾斯吃了一驚。

  「你這就走了?」

  蒙蒂解開韁繩,跨上馬鐙,沒好氣地回頭。

  「不然呢?」

  「在這兒等著被包圓嗎?」

  泰爾斯看看惱怒的蒙蒂,又看看渾身散發冷氣的尼寇萊,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老天。

  「你不是很擅長廢話嗎,小子。」蒙蒂調轉馬頭,咬牙切齒地盯著一言不發的尼寇萊,「幫幫忙,做只稱職的灰鵲千萬別閉嘴,最好煩死他。」

  泰爾斯露出尷尬的笑容。

  下一刻,蒙蒂怒甩韁繩,胯下坐騎揚起馬蹄,向著西方,迅捷而毫不留戀地遠去。

  他的背影隱沒在岩石中,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直到馬蹄聲也消失難聞。

  在剛剛的緊張氣氛中屏息的王子殿下,此刻懊惱地回過頭。

  看向唯一剩下的人。

  「真是印象深刻,尼寇萊勳爵。」泰爾斯嘆息道,「這麼快就追上我了。」

  尼寇萊抱起手臂,露出讓人心寒的冷笑。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

  隕星者低頭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不言不語。

  少年晃了晃手上的jc,無奈地笑笑。

  「所以,在等你的同伴們前來會合,順便把我抓回去之前,能否告訴我。」泰爾斯訕訕地把jc匕首插回鞘套,塞回懷裡,「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以為你封鎖了城池,正忙著跟大人物們打交道,一個個篩查可能劫走我的人。」

  「怎麼突然就出現在這兒了?」

  尼寇萊笑了。

  他帶著咬定獵物的篤定神色,輕輕頷首,「是啊,你的計劃是不錯,小王子。」

  「安排人手襲擊隊伍,製造你被人憑空擄走的假象。」

  「在局勢最複雜的時候,讓整個龍霄城裡上上下下相互猜疑。」說到這裡,隕星者目光一寒,「大大拖慢搜索的效率,誤導我們的方向。」

  「實則暗地裡自己逃走。」

  「如果真的中了你的圈套,那我們哪怕搜查上大半年,都找不到你吧。」

  泰爾斯心中黯然。

  他還是發現了真相。

  「那你們又是怎麼發現的?」泰爾斯揚起眉毛,也抱起手臂,看上去完全放棄了反抗。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死人臉?」

  聽見這個外號,尼寇萊的笑容更冷了一分。

  「我確實沒那麼聰明。」只聽他冷漠地道,「但跟你這種一秒十個鬼點子的人比起來,二十多年的衛隊生涯,特別是最近六年,讓我至少懂得了一件事。」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就是。」尼寇萊把手伸進懷裡,輕聲道。

  「面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哪怕再謹慎也不為過。」

  隕星者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他把它攤開,然後輕輕鬆手。

  泰爾斯的瞳孔一縮!

  那樣東西在半空中飄蕩了幾秒。

  直到落在他的腳下。

  「這是……」

  少年愣愣地看著隕星者掏出的東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躺在他腳下的,是一張紙。

  一張天藍色的,帶著難看褶皺的名貴薄紙。

  泰爾斯看著這張薄紙,心中滋味難言。

  是那張紙。

  那張艾希達寫給他的請柬。

  在英靈宮被疑心甚重的尼寇萊截下來後,在泰爾斯的捉弄和掩飾下,隕星者怒氣衝衝地隨手把它揉成一團。

  但是……

  「我還以為你已經把它扔了呢。」

  泰爾斯緊皺眉頭,看向尼寇萊,「你不是看過紙上寫的玩笑話了嗎,需要我重複一下麼?」

  尼寇萊寒聲而笑。

  他前進一步,重重地踩上那張天藍色薄紙。

  紙上寫著一行褪色不少的大字,尤為顯眼。

  【隕星者大笨蛋。】

  「對,但那只是表象。」

  尼寇萊緩緩地搖頭。

  泰爾斯的形象倒映在他的眼中,無論尼寇萊怎樣搖頭,都不曾離開瞳孔中央,「你無法想像,我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付出了許多代價,發動了幾乎所有情報資源,從質料到貨源,一心一意,細細追查了這張紙的底細。」

  泰爾斯悚然一驚。

  「里蘭硬紙。」尼寇萊一字一句地重複著,毫無生氣和韻律,仿佛在背誦著他根本一竅不通的知識。

  「原木料產自諾頓公國,製造和染色工藝來自龍吻地,質料出色,經久耐用,甚至可以反復擦寫,是西陸南方,安倫佐公國宮廷的特供用紙,專門用於貴族請柬書寫。」

  泰爾斯凝重地看著他。

  尼寇萊泛起笑容,有著一絲抓住對手的得意,「在北地,財雄勢大的貴族們也許會花費重金打造一把利劍,或者養活一匹好馬,但沒人會用這種奢侈品這種紙你在哪裡都買不到,連康瑪斯商人都懶得把它運來北地。」

  「而我們之前也搜查過星辰的使團,包括那位普提萊.尼曼子爵同樣沒有這東西的蹤跡。」

  頂著泰爾斯複雜的眼神,尼寇萊指著地上皺巴巴的硬紙,「這東西。」

  「它不該出現在英靈宮裡,出現在你手裡。」

  下一刻,隕星者聲音一寒,「這只可能是從外面,從我們所不知道的某個渠道裡帶進來的東西,還要刻意瞞過英靈宮的耳目,因為它肯定承擔著某些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聽到這裡,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唉。

  「小王子,顯然,你很早很早就在對我們隱瞞些什麼了。」

  尼寇萊咧起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雖然我不清楚,但你確實在暗中謀劃通過每個月出宮下棋來完成,顯然,那個棋牌室也是有問題的。」

  「所以你失蹤之後。」隕星者的目光前所未有地鋒利起來,「當里斯班伯爵還在思考你是被誰劫走,當各大勢力還在驚疑不定地相互試探的時候。」

  「我就知道,而且深信不疑,你既不是被綁架,更沒有被擄走。」

  「而是自己逃走了!」

  尼寇萊閉上了嘴巴,輕蔑地看著泰爾斯。

  「那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切一定是你自編自演的戲碼,僅此而已。」

  這一刻,荒石地上刮起輕風,帶起沙塵,讓泰爾斯的心情越發寒冷沉重。

  「這麼一想,你失蹤之後的去向就很明顯了。」尼寇萊的話鋒從未顯得如此有力量,幾乎不比他的刀鋒遜色。

  「當時大家都在懷疑的、有深刻嫌疑的勢力黑沙領,祈遠城,暗室,包括龍霄城諸位封臣的勢力,這些都成了你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一句接著一句,泰爾斯甚至有種感覺,尼寇萊的話幾乎把自己逼入絕境。

  「所以,大公親衛就在表面上封鎖城池,裝作懷疑這些勢力,自顧不暇。」

  尼寇萊的笑容越來越可怕,「實質上,在你失蹤的一個小時內,我們就早早把所有的精力和資源,全部投入了唯一的方向。」

  他緩緩開口,咬字清晰。

  「星辰王國,秘科。」

  尼寇萊冷笑連連,這是之前的戶外訓練中,他從未出現過的表情。

  似乎這才是他徹底擊敗泰爾斯的時刻。

  「對,泰爾斯,我們在城外就追上你了你停留的那個樹叢,我們找到了你和那匹馱馬的足跡,就在你們離去後的半個小時內。」

  泰爾斯心中一緊。

  「如果不是因為蒙蒂橫插一腳,你現在早就在英靈宮了。」

  尼寇萊搖搖頭,似乎毫不在意,「但你得知道,你逃不掉。」

  隕星者的冷笑聲還在繼續。

  讓泰爾斯的心情越發鬱悶。

  少年默默地看著被尼寇萊踩在腳底的紙張,一言不發。

  仿佛那不是紙張。

  而是他的驕傲。

  好半晌,泰爾斯才艱難而嘶啞地開口,「居然是這個。」

  「打死我也想不到,居然是這張紙,是這張紙的來源出了問題。」

  他頹然地嘆息道。

  「該死的……」

  該死的……

  艾希達小狗狗泰爾斯木然地在心裡補充道。

  尼寇萊輕笑回應。

  「看,一旦戳穿了關鍵。」隕星者靴子慢慢轉動,緩緩碾過那張薄紙。

  「大名鼎鼎的王國秘科,也就不過如此了。」

  「你們的脫逃計劃,錯漏百出,幼稚可笑。」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太陽終於擺過了頭頂,開始西垂。

  荒野上依舊寂靜,唯有微風吹過石縫的低鳴,遠處幾聲零星的鳥叫。

  「很厲害,隕星者。」

  「你說自己小心謹慎。」泰爾斯長長嘆息,「你的確沒有小看我,也讓我付出了代價。」

  他緩緩抬起頭,一字一頓地開口。

  「但你小看了秘科。」

  尼寇萊的眼神一凝。

  泰爾斯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微笑著轉身,眼前一亮。

  「哇哦,他走之前給我留了一匹馬。」泰爾斯一副開心的樣子,看著蒙蒂僅剩的那匹馬匹。

  「還有長劍和盾牌。」

  「我猜,他是故意的大概看你很不爽。」

  在尼寇萊越發不善的眼神中,泰爾斯毫不猶豫地走向了那匹馬。

  「哼。」隕星者這次的笑容頗為特殊,他一邊笑,一邊搖頭。

  「真的?」

  「你,和我?」

  泰爾斯也笑了。

  他從馬鞍上抽出長劍,拾起盾牌,轉向面色古怪的尼寇萊。

  「說起來。」泰爾斯興致勃勃地看著對方,甩了甩長劍,試了試盾牌的重量,心情愉快地頷首,「在課程裡對練了那麼久,我們似乎還沒實實在在,真刀真槍,拚上性命地交過手?」

  下一秒,泰爾斯收起笑容,擺出北地軍用劍術的起手式。

  舉盾向前,劍鋒待命。

  少年表情肅然,正對著眼前,他所挑戰過的,除了魔能師以外最強悍的對手。

  極境的隕星者。

  瑟瑞.尼寇萊。

  這大概不是他經歷過的,相差最懸殊的戰鬥。

  但絕對會是最艱難的戰鬥。

  你只有一次機會泰爾斯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人,默默地對自己道。

  泰爾斯。

  只有一次。

  看著武器在手,準備完畢的泰爾斯,尼寇萊的笑容慢慢褪去。

  「這是個壞主意。」

  他面無表情,簡明扼要,「就你,憑什麼戰勝我?」

  泰爾斯冷哼一聲,聳了聳肩,「怎麼,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指望我乖乖束手就擒?」

  隕星者狠狠地皺起眉頭。

  風聲呼嘯,冰冷的劍鋒映照出炙熱的日光。

  尼寇萊眉心一舒,突然開口。

  「你吃飯……用的是右手吧?」

  泰爾斯眯起眼睛,「什麼?」

  尼寇萊的瞳孔緩緩縮緊。

  「放心。」

  他壓了壓指節,扭動著脖頸,活動全身的關節,骨骼間發出可怕的劈啪爆響。

  隕星者捏緊拳頭,緩步向著嚴陣以待的泰爾斯走來。

  「等會兒無論打得多慘……」

  前白刃衛隊的指揮官陰冷地道。

  「我都會給你留下那只手的。」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2:28
卷五.背叛者們 第83章 只此一家

  泰爾斯還記得他跟隕星者的初次見面。

  六年前的王子,曾在地獄感官中看清過尼寇萊的樣子,一個發散著針刺般光芒的銀色人形,終結之力在男人的體內寸寸閃爍,隨時牽引著對方的去勢和方向,帶來飄忽不定的動作和身形。

  當時,借著獄河之罪的泰爾斯哪怕想破了頭,哪怕把對方速度軌跡方向變化全部計算在內,還是悲哀地發現,弱小的自己沒法躲過尼寇萊的襲擊哪怕對方赤手空拳。

  而六年後的現在……

  「砰!」

  尼寇萊的重拳頃刻即至,重重轟在泰爾斯的盾牌上。

  重響之下,泰爾斯渾身一晃!

  但他死死咬住牙,踏住後腿,頂住了這一擊。

  地獄感官中,泰爾斯眼前的銀色人形一陣閃爍。

  王子頓時繃緊了神經。

  如預料一般,第二波進攻隕星者的左拳毫無停頓地攻到眼前!

  泰爾斯準備像以往一樣後撤。

  但那個瞬間,懷亞在庭院裡訓練時的話掠過他的耳旁。

  殿下,您不能總是後退或抵擋,英靈宮裡,我和卡拉比揚跟那個大塊頭的交手就是這樣,我們太忌憚旭日軍刀的進攻,一味避戰,卻終歸失敗,防守不是放棄,而是為了下一次進攻做準備。

  呼尼寇萊的拳頭帶起嚇人的風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下一刻,他神色凜然地迎著對方的拳頭,搶上一步,對攻出北地軍用劍術裡的側擊式!

  劍鋒逼得尼寇萊攻勢一滯。

  但隕星者的應變超乎他的想像,對方一邊躲避劍鋒的同時,還卻順勢變化左手,縱劈他持劍的右腕!

  泰爾斯在地獄感官的幫助下看著這位極境高手的動作,心中讚嘆,果然,防守不是一味退卻。

  比如尼寇萊,他的每一次防守都帶著侵略性的下一步,哪怕正在後退躲避,對方想的也從來都不是避開傷害,而是造成傷害。

  想到這裡的泰爾斯再度咬牙向前,推出盾牌,撞向對方劈來的左臂!

  北地軍用劍術的第三套守式反擊式。

  揮出盾牌,名為防守,卻是為了下一次的反擊!

  「砰!」

  碰撞之下,悶響再度傳開。

  左手微麻,渾身震動,但泰爾斯卻嘶吼著,想竭力刺出反擊的一劍!

  可尼寇萊的動作卻比想像中更快,也更詭異。

  只見他左臂抵在盾牌上,整個人卻毫無停頓地前衝,照著盾牌中心,就是一記勢大力沉的膝撞!

  「轟!」

  泰爾斯只覺得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就痛苦悶哼,帶著盾牌摔出了兩米開外。

  「很不錯。」赤手空拳的尼寇萊表情不變,捏了捏雙手的骨節,眉毛微不可察地一皺。

  「算是你這麼多訓練課裡,表現最好的一次。」

  隕星者慢慢走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至少有了些戰鬥的意識,不再是瞎子揮劍,懦夫舉盾。」

  泰爾斯艱難地爬起身來,甩了甩麻木的左手,重新拾起盾牌,苦笑道,「是你那種突然變向的終結之力……」

  「又一次?」

  隕星者搖了搖頭,仿佛不想浪費時間。

  「快些結束,我還想吃個午飯。」

  泰爾斯用力吸了一口氣,死死忍住痛楚,重新拉開「應敵式」。

  北地軍用劍術啊。

  他突然想起了初學劍術時,基爾伯特告訴他的話,這套劍術,是為了與……遠超人類的可怕對手作戰而生的……巨大的劣勢……絕望的戰鬥……必死的抵擋……自殺的衝鋒……

  他看了看眼前越來越近的尼寇萊,心中暗自嘆息,遠超人類的……可怕對手?

  不。

  不止這個。

  另一個神秘男人的背影出現在泰爾斯的腦海裡,在絕對的劣勢下,人類是怎麼擊敗古獸人的?又是怎麼打贏終結之戰的?

  真正的強者……在絕境裡尋求希望,在虧輸中博取逆轉,把順境升華為必勝,將不測和意外化成自己的助力……

  ……抓住一切有用無用的因素,攥緊每一個可能的籌碼,落出最關鍵的一子,從而改變整場戰鬥……

  泰爾斯深呼吸了兩口,努力晃了晃摔得有些眩暈的腦袋。

  我的籌碼,我的勝機……

  是有的。

  只不過……

  只有一次。

  下一秒,泰爾斯怒吼著,再次衝向對手!

  刺出長劍!

  尼寇萊太熟悉他了。

  每一次戶外訓練,隕星者都帶著遊刃有餘的笑容,用各種方式把他擊倒。

  每一次突擊檢查,隕星者都仗著自己的身手,將他玩弄於鼓掌中。

  每一次試探挑釁,隕星者都帶著十足的準備,測試他身邊隨從的水平。

  所以……

  泰爾斯瞳孔一縮。

  所以這就是隕星者最大的弱點!

  他太「熟悉」自己了。

  「來啊!」

  泰爾斯面容扭曲,咬緊牙關,既在嘴上怒吼著,也在心底呼喚著。

  來啊,我的同伴。

  獄河之罪!

  熟悉的波動洶湧而來,經歷了六年的經驗,它以更快、更穩、更順暢的方式,瞬間蔓延全身。

  「又來了?」

  看著衝來的泰爾斯,尼寇萊冷笑連連,「同樣的方式,同樣的結局。」

  隕星者腳下用力,向著泰爾斯對衝而去。

  他輕易地閃過泰爾斯的刺擊,朝著王子的面龐一拳攻出!

  拳風呼嘯。

  而泰爾斯渾身顫抖著,再一次揮出盾牌反擊式。

  揮向對手的拳頭。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這一次,我需要力量。

  力量!

  少年冷冷地想。

  獄河之罪「興奮」地湧上他的手臂。

  盾牌和鐵拳再次對撞!

  「砰!」

  尼寇萊的冷笑依舊,「如我所言,小王子……」

  但僅僅零點一秒後,他的笑聲就戛然而止。

  因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正從對面的盾面上傳來!

  撼動他的拳頭和身軀。

  尼寇萊臉色劇變!

  怎麼尼寇萊震驚地看著怒吼的王子,他在巨力下被迫後撤身體,多踩了一步,穩住身形怎麼回事?

  這種力氣……

  尼寇萊大驚之下抵住盾牌,左肘瞬間反擊!

  但不等他想明白,泰爾斯就再次怒吼出聲,「隕星者!」

  我需要反應。

  反應!

  獄河之罪愉快地湧上他的眼睛、大腦和用劍手,形成一條前後同步的連接。

  這一刻,怒吼的泰爾斯像是預料了對手的動作一樣,在隕星者動起來的瞬間,劍鋒就突兀而來,指向尼寇萊的去勢!

  尼寇萊又是一驚照這個勢頭,對方會刺穿自己的左肺。

  這個完全不會打架的王子……他的應對,怎麼這麼快?

  可經驗豐富而身手高超的隕星者,在短短瞬間就作出了應對,以放棄進攻為代價,急速轉身,讓過這一劍。

  但他的對手並不這麼想。

  最後。

  泰爾斯冷冷地想道。

  我需要速度。

  速度!

  奪命的速度!

  一念之間,剩餘的獄河之罪猶如出籠的猛獸,咆哮著湧向泰爾斯的臂肌。

  在裡面燃起可怕的火焰,燒出爆炸的力量。

  「啊啊啊啊!」

  泰爾斯的怒吼依舊,毫無止息,仿佛要把一生的氣力在這裡用盡。

  「嗖!」

  頃刻之間,他的劍鋒帶起刺耳的風聲。

  在隕星者的視野中突兀一閃。

  仿佛失去了蹤影。

  那個瞬間,本就震驚不已的尼寇萊突然汗毛倒豎!

  一股久違的寒意襲上心頭。

  那是唯有在強敵面前和戰場之上才有的危機感。

  他的左胸前突然冒出一股涼意。

  糟糕。

  糟糕!

  下一刻,尼寇萊吃力地咬住牙齒,瘋狂地催動自己的終結之力,收束住自己躲避的勢頭,轉向劍鋒的另一側!

  不!

  下一秒。

  「嗤!」

  劍鋒劃破血肉的聲音傳來。

  「撲通!」

  這是人體滾落地面的悶響。

  兩道響聲過後,泰爾斯狠狠一劍插上地面,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平衡。

  他從包括地獄感官在內的獄河之罪狀態裡退出。

  「哈啊哈啊」

  少年扶著盾牌,把大部分的重量壓在上面,急急喘息,試圖排解掉獄河之罪褪去後的肌肉酸痛和頭暈目眩。

  千鈞一發的時刻,尼寇萊的身影詭異地一轉,向後仰頭,用一個狼狽的側滾,閃開了這直指心臟的一劍。

  顫抖著的泰爾斯咬著牙,痛苦地望著對面。

  那裡,隕星者單膝跪在地上,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神,呆滯地伸著自己的手掌。

  下一秒,一道短短的血痕,從隕星者的左臉頰蔓延到下巴,滲出紅色的液體。

  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入尼寇萊微顫的掌中。

  隕星者似乎徹底驚呆了。

  怎麼可能?

  他……那個從來就不會打架的王子……

  觸摸著臉上的傷口,感受著久違的疼痛,隕星者驚怒交加地抬起頭。

  他死死盯著臉色蒼白,不住喘息的星辰王子,努力理解著眼前的一切。

  那個連自己一拳都受不住的廢物……

  怎麼就……

  怎麼就突然……

  突然……

  泰爾斯用力搖了搖頭,試圖搖走短暫的眩暈。

  心有不甘。

  可惡……

  可惡!

  哪怕用盡渾身解數……

  還是沒有辦法……把他給……

  幾秒後,狼狽至極的隕星者喘了兩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不對,這種力量,這個反應……」

  他緊緊皺眉,眼中透出深深的懷疑,「根本不是你能做得出來的。」

  尼寇萊的表情裡帶著不可置信的訝異。

  「剛剛那是……終結之力?」

  拄著劍的泰爾斯,對他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少年現在只希望對手的廢話多一些。

  好歹得讓自己渡過獄河之罪使用過度的短暫後遺症麻木和酸痛。

  只見隕星者面色凝重,「可是……」

  「可是你是在什麼時候覺醒終結……」

  「哈哈……」

  泰爾斯輕笑兩聲打斷了他。

  手腳麻木的王子再也扶不住長劍,於是他主動鬆開劍柄,微顫著甩了甩手,竭力裝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好久以前了。」

  「驚喜嗎?」

  尼寇萊緩緩地站起來,神情越來越嚴肅。

  看著對方起身,泰爾斯搭在盾牌上的手微微一顫。

  「這麼說,你那天在馬廄前搶書時的迅捷,還有那次在訓練中表現出的力量……」尼寇萊緊緊地盯著他,不再理會臉上的血跡,「都不是偶然?」

  「你擁有終結之力這件事……你瞞著我們,瞞著整個英靈宮的耳目,這麼多年?」

  泰爾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麻木的肢體正在恢復知覺,六年裡的鍛煉還是多多少少有效的,即使無法進步,至少也讓身體漸漸習慣了獄河之罪的代價。

  「很抱歉這麼說,但是。」

  王子搖了搖頭,重新搭上劍柄,「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尼寇萊臉上的驚怒慢慢化成純粹的惱火,「所以,那麼多次的戶外訓練課……你被揍得那麼狼狽,卻一次也沒有用過它?」

  「力量不是表演給觀眾看的。」泰爾斯輕輕地握了握恢復正常的右手,擦擦臉上的冷汗,「如果不能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那就乾脆隱藏起來,迷惑你的敵人。」

  尼寇萊怒笑出聲,伸出手朝著臉上狠狠一抹。

  他帶著血跡的蒼白臉龐開始發紅。

  「我就知道,小王子,你一直都把我們當成敵人從你到龍霄城的第一天起。」

  「你的狡詐和陰險都是天生的。」隕星者的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臉上的疼痛提醒著他被一個弱者傷及的事實,更讓這個驕傲的男人惱怒非常。

  「天知道,你在這六年裡還隱瞞著我們多少事情。」

  泰爾斯嗤笑出聲。

  「那你呢,隕星者。」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站起身來,將長劍從地上抽出,「六年裡,你和里斯班,甚至已故的努恩王,又隱瞞了我多少真相呢?」

  尼寇萊呼吸一僵。

  面對著王子帶有深意的目光,他帶著壓抑的怒意,卻穩穩地伸出手,伸向了背後。

  這次輪到泰爾斯臉色大變!

  「我向你道歉。」在金屬與皮革的摩擦聲中,帶著臉上的傷痕,隕星者眼神淩厲地抽出背後的武器,話語裡盡是謹慎,「是我錯了,是我一直沒把這當成戰鬥。」

  「是我小看了你。」

  「十四歲前就覺醒終結之力的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憂心忡忡地望著尼寇萊手上,那把反射著黃金色澤的狹長馬刀。

  那把在前任主人手裡,曾經貼上過他的脖頸,威脅過他的性命的……傳奇反魔武裝。

  旭日軍刀。

  真糟糕啊。

  「你確定?」

  泰爾斯硬著頭皮舉起盾牌,「我聽懷亞說起過那把鋒利無匹的武器斬斷一切,是麼。」

  尼寇萊開始冷笑,卻有股猙獰感。

  「放心,我不會發動它的能力免得收不住手,不小心切開你的腦袋。」

  他平舉旭日軍刀,刀刃直指泰爾斯,眼裡是少見的認真和肅穆,「而且我不是說了嗎。」

  「無論打得多慘……」

  「都會給你留下那只手的。」

  下一刻,尼寇萊臉色一變,他的身形瞬間離開原地!

  緊張的泰爾斯猛吸一口氣,瞬間進入地獄感官。

  視野中,那個銀色的身影閃爍著急促的光芒,向他襲來。

  戰鬥再開!

  但這一次,隕星者進攻的速度和角度都遠遠超乎泰爾斯的想像刀鋒瞬間飆到眼前!

  感受到威脅,獄河之罪自動沸騰起來。

  緊張的泰爾斯立刻舉劍,死死擋住隕星者毫不留情的第一刀縱劈!

  「鐺!」

  望著停留在眼前的黃金馬刀,泰爾斯直覺背後發涼,他忍不住地想,如果這玩意兒真像懷亞說的那樣,能熔斷一切,那他現在豈不是早就……

  絲毫沒有思考的餘地,尼寇萊一聲低吼,雙手持刀,整個人隨著刀鋒壓向泰爾斯!

  泰爾斯只覺得手上一重,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他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使出側擊式,滑開對手的劈砍。

  但尼寇萊的攻勢絲毫不停,只見他順著被滑開的勢頭,蹬地前衝,右肩猛地撞來!

  「咚!」

  泰爾斯吃力地低哼著。

  他好歹在對方撞進懷裡之前,把自己藏到盾牌後,生生硬抗住敵人的衝撞。

  「蹬!蹬!蹬!」

  巨大的衝勁襲來,王子憋著臉,用手肘頂住盾牌,連著倒退三步。

  多虧了獄河之罪的增幅,才沒被對手經驗老到的衝擊撞倒。

  「真正的戰士,無不在刀口舔血中歷練成型。」尼寇萊用半個身子頂住他的盾牌,這個難受的角度讓泰爾斯難以出劍,只能咬牙頂住對方,只聽隕星者帶著怒火的嗓音響起。

  「狀態、心理、經驗、應變、身體……缺一不可。」

  「只懂對靶子訓練的你還差得遠呢!」

  隨著尼寇萊的怒吼,正傾盡所有跟對手角力的泰爾斯,突然感覺肘部的盾牌一輕!

  他禁不住向前滑了一步。

  地獄感官裡,隕星者瞬間出現在他毫無防備的左側,右手一肘,擊向他的頭顱!

  泰爾斯一個激靈。

  他下意識地扔掉盾牌,獄河之罪湧上肘部,向尼寇萊捅去,想要格開對方的致命一擊。

  然而,隕星者體內的銀色光刺再度一閃。

  半秒之內,向他左側突襲的隕星者突兀地一頓,身影頃刻回折!

  泰爾斯大驚失色他的左肘才剛剛揮出,抓著長劍的右手不及回收。

  他來不及回防了。

  那一秒,在地獄感官中放慢的時間裡,泰爾斯震驚地望著搶到主動,只差最後一擊的對手。

  距離尼寇萊主動發起進攻,不過短短七八秒。

  哪怕算上尼寇萊臉上的傷勢,也才第二個回合

  真快啊。

  泰爾斯在心中感嘆道。

  尼寇萊嘴角一扯,他帶著傷痕的臉頰彎曲起來,露出得意的獰笑。

  這就是差別。

  小子。

  超階和極境之間的……一線之差。

  勝負只在頃刻。

  下一瞬,尼寇萊咆哮著倒轉刀柄,捶向對手的額頭,捶向無力回防的泰爾斯。

  「砰!」

  一道嚇人的悶響。

  場面安靜下來。

  但泰爾斯沒有倒下。

  倒是尼寇萊,他再次驚愕地看著眼前年輕的對手。

  他準備一擊製敵的刀柄,在撞上泰爾斯的額頭之前,首先撞上了一只手掌。

  是泰爾斯的左手。

  是他剛剛用力揮出,不及回抽的左手。

  這只左手,此刻卻像奇跡一樣瞬間移動到王子的跟前,死死頂住了敵人的這一擊。

  泰爾斯渾身冷汗,微微顫抖著,死死攔住尼寇萊。

  那一刻,隕星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

  我用的是命運之折,搶在他去勢已盡,無力回防時,給出的絕佳一擊。

  居然被他……擋下來了?

  但隕星者沒有猶豫,也沒有多想。

  卡斯蘭告訴過他,如果第一刀幹不掉敵人,那就……

  「啊!」

  尼寇萊怒吼出聲,終結之力再次發動,帶動他的動作,像是無視慣性一般,一抽一斬!

  泰爾斯猛吸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對手的刀鋒一退一前,瞬間攻向他沒有防備的腿部。

  「鐺!」

  金屬交擊聲響起。

  尼寇萊的刀鋒被泰爾斯突然出現的長劍恰到好處地攔在大腿前。

  尼寇萊瞳孔一縮。

  不可能。

  不可能!

  隕星者的終結之力從關節裡湧起,他的動作再次閃爍!

  刀鋒再次折向泰爾斯的頸部。

  「鏘……」

  第二道金屬交擊聲,迴盪在兩人耳邊。

  泰爾斯喘著粗氣這一次,他的雙手都出現在脖子前,一上一下地頂著長劍,格擋住尼寇萊的封喉一擊。

  尼寇萊呆呆地望著他。

  眼裡充滿了震驚。

  連再次進擊的欲望都忘記了。

  這……

  「唰!」

  泰爾斯使出最後的力氣,一劍逼退尼寇萊,隨後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王子不住喘息,夾雜著痛苦的呻吟。

  但隕星者已經驚呆了。

  「你……剛剛……」

  尼寇萊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望著地上表情難看,大汗淋漓,仿佛在忍受折磨的泰爾斯。

  他輕輕張口,欲言又止,表情無比複雜。

  泰爾斯只是在不斷喘氣仿佛剛剛那幾下差點要了他的命。

  最終,訝異的尼寇萊還是開口了。

  「你剛剛用來擋住我的……」

  他狠狠皺眉,「不,你的終結之力究竟是……」

  泰爾斯漸漸緩和了呼吸,聽到這裡,他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哈哈哈……」

  尼寇萊依然死死盯著他,一動不動。

  泰爾斯依然跪在地上,一手撐地,另一只手顫巍巍地舉起長劍。

  「哦,你說的是……這個?」

  王子猛地吸了一口氣,刹那間,臉色更見蒼白!

  但他的劍鋒向著側面劈出,動作氣勢有模有樣。

  但劍鋒劈道半途,卻詭異地轉了向,瞬間下落,直直地斬進地面。

  「鐺!」

  尼寇萊愣然看著這一幕。

  只聽泰爾斯虛弱地笑道,「飄來飄去,無法預判、突然變向的動作?」

  「這是……」隕星者把目光釘死在地面上的長劍,喃喃道。

  「哈哈,這可是一位難得的極境高手。」泰爾斯無力地抬起頭,暗自緊張地盯著表情精彩的尼寇萊,勉力道,「用了整整六年,每周都親身演示給我看的絕技呢。」

  「據他所言,這是史上罕見的終結之力。」

  泰爾斯又笑了笑沒人知道,此時此刻,王子渾身上下的肌肉幾乎都在造反,疼、酸、麻、痛、抽,各色感覺同時襲來。

  簡直難以言喻。

  隕星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王子則笑得越來越開心,繼續道,「北地只此一家。」

  強忍著痛苦的泰爾斯輕輕眯眼。

  「名喚命運之折。」

  那一刻,尼寇萊的表情幾乎要化出最凍的寒冰。

  「你該感到榮幸。」

  泰爾斯再次輕輕一笑,細細觀察著此時此刻、心神動蕩的尼寇萊。

  「因為他告訴過我。」

  「見過它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2:34
卷五.背叛者們 第84章 死在這裡吧

  陽光底下,敵對的兩人默默面對著彼此。

  一人跪地喘息,虛弱不堪。

  一人立地愣然,心神震動。

  終於,泰爾斯呼出一口氣,他身上因為強行使用獄河之罪而產生的後遺症,緩緩消退。

  對比六年前,獄河之罪每次降臨,他動不動就暈過去的情形泰爾斯欣慰地笑了。

  看。

  雖然沒法提升……

  但熟練和習慣,還是可以做到的嘛。

  太陽底下,尼寇萊則一動不動。

  仿佛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迷惘。

  只見隕星者渾身僵硬,難以置信地喘息著,「怎麼會……那是,那是我在戰場上……是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偶爾覺醒出來的……」

  「命運之折……連名字都是,都是他臨時起的……」

  「你明明只在訓練課裡……」

  就在此時。

  泰爾斯勃然怒吼!

  「啊啊啊!」

  他猛地扔開長劍,表情猙獰地衝向尼寇萊!

  尼寇萊微微一顫,雖然尚且沉浸在震驚中,但歷經無數鍛煉的戰鬥意識,讓他毫無拖遝地反應起來。

  「砰!」

  尼寇萊冷冷揮臂,格開泰爾斯的拳頭。

  下一刻,隕星者雙手齊出!

  「咚!」

  強弩之末的泰爾斯只覺得胸口一痛,前衝的勢頭一滯,下一秒,尼寇萊的旭日軍刀就出現在了他的咽喉上。

  時隔六年,感受著同一把武器貼在同一個部位而傳來的淡淡涼意,虛弱的泰爾斯只能緩緩嘆息。

  「到底怎麼回事?」

  尼寇萊收回了震驚,他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王子,「命運之折……它跟任何係統鍛煉出來的終結之力完全不一樣,你不可能從什麼劍術或者招式裡習得它!」

  微風拂過這方靜謐的天地,刮過岩石,帶起悲鳴般的呼嘯,以及遠處的零星鳥叫。

  「哈。」泰爾斯勉強笑笑,「有這麼奇怪嗎?」

  「畢竟……」

  他悠閑地舉起顫抖的手,彈了彈脖子前的刀鋒,仿佛這只是一次愉快的郊遊。

  「我可是隕星者的門下高徒,每周都要被你揍一次的……好學生呢。」

  尼寇萊表情一冷。

  他收回刀鋒,一把提起泰爾斯的衣領。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舉起手指,打斷了他。

  「噓聽。」泰爾斯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真的在用心聆聽。

  「鳥叫是灰鵲的聲音呢。」

  尼寇萊微微一愣。

  「什麼?」

  但就在一瞬之間,尼寇萊渾身上下都炸起一股可怕的戰栗感!

  隕星者臉色劇變!

  那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才有的直覺。

  他下意識就要轉身!

  可泰爾斯不這麼想。

  早有準備的王子突兀地舉起雙手,牢牢扣住隕星者的雙肩!

  不讓他離開原地!

  轉身到一半的尼寇萊被突然扣住,臉色急變,「你」

  他沒說下去。

  一道可怕的悶響,突兀地出現在兩人的耳旁。

  「嗤!」

  泰爾斯滿意地看到,隨著那道響聲,身前的尼寇萊猛地一震,面上倏然一僵。

  隕星者的表情從震驚扭曲成猙獰,再從猙獰轉化為狂怒!

  「砰!」

  他左手猛地一拳,毫不留力,重重擊打在泰爾斯的胸口!

  王子像破沙包一樣被狠狠擊飛,撲通一聲摔倒。

  隨後,表情扭曲的尼寇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張開嘴唇,發出瘋狂而痛苦的咆哮。

  「呃呃呃啊啊」

  隕星者仿佛僵硬了右身,顫抖著丟下旭日軍刀。

  他左手捏拳,重重一擊,捶打在身邊的岩石上!

  「咚!」

  「咚!咚!咚!」

  一拳又一拳。

  跪在地上的尼寇萊滿面猙獰,像是跟身邊那塊岩石有仇一般,死命地捶打地面,一邊繼續惱怒而癲狂哮,「啊啊!」
仿佛在忍受什麼痛苦。

  泰爾斯猛地吐出一口血,忍受著胸口的劇痛,甩了甩頭。

  他但欣慰地看到,隕星者的後背上,突兀地出現了一根細細的箭杆。

  細箭深陷進尼寇萊的右後背,在他的前胸上穿出一個猙獰鋒利的箭頭,一點一點滴著鮮血。

  只見隕星者猛地抬頭,滿布血絲的雙眼裡射出可怕的火焰,嘶聲怒吼。

  「啊啊啊!內德.蒙蒂!」

  「你這個狗娘養的!」

  他的吼聲傳揚在荒石地上,在岩縫間迴盪。

  不知從何時起,鳥叫已經消失了。

  唯留淒淒風聲。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徹底放下心來。

  這場他跟尼寇萊的決鬥裡,他贏了。

  抓住一切因素,攥緊每一個籌碼……

  泰爾斯痛苦地咳出一口血,隨即啞然失笑。

  是啊,這場決鬥,王子唯一的勝機就是,尼寇萊的對手,從來都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隕星者的咆哮化為痛苦的呻吟與悶哼,他試著伸手去掏那只箭但傷口的位置實在過於刁鑽,尼寇萊根本觸碰不到。

  「嘖嘖嘖……」

  不知道哪塊岩石後方,傳來一個兩人都無比熟悉的銅鑼嗓,嘶啞而陰翳,「小心了,尼寇萊勳爵,別亂動,特別是右手那可是倒刺箭。」

  「越動,越傷。」

  隱藏著的男人發出低低的笑聲。

  跪在地上的尼寇萊依舊顫抖著右臂,他用左手撐住地面,瞪著赤紅的眼睛,狠狠咬住牙齒,「大嘴!」

  「你跑不掉的!」

  「我們會撕碎你!」

  蒙蒂那冷冷的笑聲,再度從不知何處的岩石後面傳來,「哦?你們?」

  「你說的是北邊半裡之外,作為支援暗哨的盧姆和蓋拉……」

  「還是東北邊,那兩個我不認識的衛隊新人?」

  尼寇萊眼神一滯。

  隱藏在暗中的蒙蒂大笑出聲,「別擔心,我已經『照顧』好他們四個了還給更後面的人留了記號,他們不會朝這兒來了。」

  隕星者猛地一震,心中一涼。

  「照顧?」

  泰爾斯痛苦地喘息著,感覺自己稍稍好了一些,掙扎著坐起來,伸手去夠自己的劍盾。

  周圍響起了一聲口哨。

  蒙蒂的嗓音忽近忽遠,似乎在不停移動,「刺頭,你說你加強了衛隊的偵查和斥候訓練,減省了正面對敵的戰鬥內容,對麼?」

  尼寇萊再度試著伸手去夠傷口,卻最終失敗,只能發出痛苦的呻吟。

  「真是感謝你啊那些兵娃子們的身手都不咋地。」蒙蒂的聲音帶著讓人心悸的韻律,「攔截的時候,省了我不少事兒。」

  「啊!」尼寇萊狂怒地嚎叫一聲,又捶了一下地面。

  蒙蒂的笑聲斷斷續續,但任何人都能聽出裡面的陰森莫測與不懷好意。

  「幸好,衛隊沿用的依舊是『膽小鬼』萊肯傳下來的斥候陣型……」

  「猜猜看,方圓百裡內,對萊肯的十二種斥候陣型最清楚、最了解、最熟悉,所以能在最短時間,用最快速度,在必經之路上攔截他們的人是誰?」

  說到這裡,某處傳來亡號鴉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輕輕皺眉。

  「蒙蒂。」尼寇萊的眼神越來越可怕。

  內心和身體的雙重痛苦,將他折磨得夠嗆。

  「你個狗娘養的。」

  一聲長嘆傳來,似乎是亡號鴉在嘆息。

  「是啊刺頭。」他似乎很可惜,「現在,只剩我和你了。」

  跪在地上的隕星者捏緊了拳頭。

  「咳咳……那個……」這個時候,泰爾斯輕輕咳了一聲,「你們把我忘了?」

  亡號鴉和隕星者的聲音齊齊響起,毫不客氣。

  「閉嘴!」

  泰爾斯眉毛一豎,合上嘴巴,繼續爬著去找他的武器了。

  正午已過,太陽開始向西而去。

  「聽著,刺頭。」

  「這裡是祈遠城的荒石地,是埃克斯特的邊界,再往南一些就是可怕的大荒漠。」蒙蒂的聲音冷冷響起,「暈倒在野外,可是很危險的呢。」

  尼寇萊發出低低的咆哮。

  「把這個男孩交給我,讓我把他帶去祈遠城。」亡號鴉嘖舌道。

  「我們就兩清了,盧姆他們四個人也能活命。」

  「這個提議怎麼樣?」

  泰爾斯表情一動。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一時只有尼寇萊和泰爾斯的喘息聲。

  「提議?」隕星者猛地抬頭,目光警惕,審視著身周幾乎每一塊岩石。

  「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非要他非要這個王子不可呢?」

  周圍傳來一聲蒙蒂的怪笑。

  「你很清楚,他會在祈遠城與自由同盟的戰事裡起到關鍵的作用。」

  亡號鴉的話語淩厲起來。

  「我們需要他,比你們龍霄城更甚。」

  「別擋我們的路。」

  泰爾斯頭疼地撓了撓頭。

  老戲骨蒙蒂,你夠了哇!

  又是一陣沉默。

  「大嘴。」只聽尼寇萊低低地開口。

  「你還記得十八年前嗎?」

  岩石後的嗓音沉寂了一會兒。

  「我不想跟你敘舊。」

  蒙蒂嗓音冷冷傳來,「你知道我最討厭這個。」

  但這個時候,方才失態咆哮的尼寇萊反倒仰起頭,長笑出聲。

  很奇怪,這一次,亡號鴉沒有打斷他。

  「那一年。」

  隕星者似乎笑夠了,幽幽出聲,「蘇里爾王子夫婦遇刺,先王盛怒之下,白刃衛隊全體受罰。」

  泰爾斯頭皮一緊他又聽見了曾經的這件事。

  只聽尼寇萊虛弱地道,「老科爾曼為我這個代理隊長擔了責任,引咎辭職,以賽亞心灰意冷,離開衛隊,還有好多兄弟受到了牽連而你,蒙蒂,當時出著其他任務的你,連夜趕回龍霄城,為他們打抱不平。」

  「交涉無果,你乾脆就連國王的面子都不給,第二天就扔下了白刃,利落地離開龍霄城。」

  蒙蒂沒有說話。

  空氣裡依舊只有刮過石縫的風聲,淒厲而哀傷。

  尼寇萊慘笑出聲。

  「不,大嘴,從年輕的時候執勤,你偷偷帶我去嫖妓開始,我就知道你的性格。」

  「你根本就不是那種,能為領主一句話,就鞍前馬後跑斷腿的人,哪怕那是國王。」

  「更別說為了祈遠城大公,一路從亂石陵追到這裡了。」尼寇萊的聲音裡帶著淡淡哀愁,「不,你不是。」

  隕星者猛地直起腰,凶悍地環視四周。

  「內德.蒙蒂。」

  亡號鴉依舊沉默著。

  但泰爾斯卻皺起眉頭。

  「但現在我懂了。」尼寇萊的怒意轉化為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你!」

  「你!」

  他的聲音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憤恨,迴盪在岩石之間。

  傳揚開去。

  好幾秒後,終於,藏於暗中的蒙蒂幽幽地開口了。

  「刺頭。」亡號鴉淡淡道。

  「你懂什麼了?」

  尼寇萊冷哼一聲。

  他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嘆出,胸背的劇痛更讓他不時皺眉。

  但尼寇萊依舊咬起牙根,輕聲道。

  「內德.蒙蒂勳爵閣下……」

  「幾天前,作為所謂的先行官,你比祈遠城的正式使團,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來到龍霄城。」

  「聽政日上,大局已定的時候,你帶來了星辰王國在邊境異動的消息,把王子拱到台前。」

  泰爾斯輕輕閉上眼睛。

  亡號鴉則一言不發。

  尼寇萊的話還在繼續,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帶著更深更沉的寒意。

  「女大公力保小王子,你卻在關鍵的時候煽風點火,逼著龍霄城把他送到祈遠城。」

  「在這個王子失蹤之後,在龍霄城開城的同時,你甚至比作為地頭蛇的我們更早地趕到,截走了他。」

  「呵呵呵呵……」

  隕星者冷笑著,「你這幾天裡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讓了解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了祈遠城,你未免也太盡心盡力了吧?這場棋局裡,你未免也太巧合關鍵了吧?」

  蒙蒂打斷了他。

  「你不懂。」亡號鴉的話似乎有些感慨,「刺頭,你不懂。」

  咚!

  重傷的尼寇萊一拳捶上地面!

  「對,我不懂!」

  他怒喝道,「但我現在懂了!」

  隕星者的眼神從沒有如此可怕過,比當年見到倫巴還要恐怖,「多虧這個小王子,正是他剛剛提醒了我,是我小看秘科了。」

  泰爾斯面色一僵。

  空氣在那一瞬間安靜下來。

  尼寇萊的聲音急促起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下面的話,「十八年前,蘇里爾王子夫婦蹊蹺遇刺,星辰的刺客如入無人之境,沒人看見他潛入進來,白刃衛隊的嚴密防備形同虛設。」

  沒有人回應他。

  除了風聲。

  「不!」

  隕星者怒喝一聲,「六年前,連倫巴那樣的梟雄,都要靠災禍才能引開我們,削弱我們他知道。白刃衛隊每多一個,刺客的把握就少上一點,政變的可能就低了一分。」

  「而十八年前的刺客,卻能繞開上百白刃衛隊精銳的重重防衛,計劃周密,行事順利地刺殺西陸第一強國的王子?」

  這一刻,尼寇萊的面龐無比扭曲。

  「只有一個可能。」

  他的左拳越攥越緊,「白刃衛隊裡……出了一個叛徒。」

  空氣中依然沒有回應。

  泰爾斯垂下眼眸,低低看著地面。

  尼寇萊幾乎是把每一個字都從齒縫間咬出來一樣,「這麼多年來,我懷疑過很多人,貼身保護王子的拜恩.邁爾克,那天第一個到場的老科爾曼,外圍巡守的賈斯汀,甚至懷疑過當時負責保護黑沙領使團的以賽亞……」

  隕星者說到這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岩石間依舊沉默。

  似乎連溪水都要為之斷流。

  「但你剛剛提醒了我,老朋友。」

  尼寇萊說到這裡,眼眸裡仿佛冒出痛心與仇恨俱存的熊熊火焰。

  「當年的白刃衛隊裡,尤其在蘇里爾王子遇刺那一天……最清楚內部情況,最了解斥候陣型,最擅長躲避偵察,最熟悉防衛漏洞,最能給刺客方便的人……」

  「其實是一個根本不在現場的家夥。」

  「一個隱匿和刺殺的專家。」

  「一個潛伏在埃克斯特,潛伏在龍霄城,潛伏在國王身邊,潛伏在白刃衛隊裡整整數十年的……」

  「星辰間諜。」

  空氣已經靜得不能再靜了。

  沒有人回答他。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隕星者依舊跪在地上。

  但他已經沒有再去管背後的那支弩箭,而是渾身顫抖,眼神掙扎,臉肌微微抽搐。

  像是要悲鳴出聲,又像是要嘶聲怒吼。

  他的眼眸無比複雜,厭惡,痛苦,後悔,憤恨,悲哀,傷心,絕望……無窮無盡,雜糅一體。

  最後,尼寇萊猛地一顫,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口盛夏裡,最寒冷的空氣。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由得微微一抖。

  「你說呢?」

  他輕聲問著岩石後的人,「大嘴,內德,蒙蒂……和我一起進入白刃衛隊的……刃誓兄弟。」

  前白刃衛隊指揮官,瑟瑞.尼寇萊勳爵的聲音越來越平淡。

  終於,他把自己的表情,恢復到最冰冷、最漠然,最無情,最稱職的那個版本。

  「或者,我該叫你……」

  「來自星辰秘科的亡號鴉?」

  泰爾斯輕輕地抓住了自己的長劍。

  他在沒有人看到的角度裡微微嘆息。

  沉默。

  依舊是沉默。

  又一陣微風吹來。

  岩縫間的呼嘯越來越哀傷。

  直到一個不那麼和諧的聲音,打破了這道沉默,一道弓弩上弦的機括聲,清脆響起。

  「你知道,關於剛剛那個提議我改主意了。」

  亡號鴉的聲音傳來,聽上去依舊平穩,悠閑,遊刃有餘。

  「刺頭……」

  但這一次,他的話語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翳殺機。

  「你死在這裡吧。」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2:49
卷五.背叛者們 第85章 三秒的戰鬥

  「這麼多年來……」

  面對亡號鴉冷酷到極點的話語,尼寇萊卻平靜以應,「蒙蒂,這是你第一次沒有跟我抬杠。」

  仿佛在前一刻,他就失去了一切情緒。

  「甚至都懶得辯解了?」

  然而,在岩縫間回應尼寇萊的,唯有低低的風聲。

  以及——

  「嗖!」

  聽見突如其來的弩響,泰爾斯呼吸一滯。

  只見尼寇萊身形猛晃,他狼狽地側過身軀,躲避著劃破空氣的致命一箭!

  「咚!」

  悶響之後,一支短箭死死地釘在距隕星者肩膀不遠的地面上,箭杆還在不斷顫動。

  「漂亮的閃避。」

  蒙蒂的聲音再度從岩石後傳來。

  側躺在地上尼寇萊急急地喘息著——縱然竭力閃避,他的左肩輕甲還是被勁箭擦過,留下一記難看的破損。

  「但帶著那支箭,你還能再翻滾多少次呢?」

  隕星者微微蹙眉,扭頭瞥了一眼右背後的箭杆,又忍痛看向胸前的傷口,箭尖微露,鮮血淋漓。

  顯然,剛剛的閃避動作惡化了他的傷勢。

  「為什麼?」

  只聽尼寇萊嘶啞地道,「星辰人給了你什麼好處?」

  「蒙蒂!」

  但還沒問完的尼寇萊臉色急變,

  左手撐地,再度閃避!

  「蓬!」

  弩弦再響,利箭破空。

  「鐺!」

  又一根弩箭牢牢紮在尼寇萊大腿旁的位置,徒留嚇人的悶響。

  隕星者的腿甲被它劃破,衣物下透出點點鮮紅。

  溪水旁,這塊被岩石環繞的小小空地上,這個傷勢不輕的男人面無血色,伏地喘息。

  面對著隱藏在視野之外的可怕強敵。

  「你聽到了嗎,自己血肉不斷被倒刺撕裂的聲音?」亡號鴉的聲音幽幽響起,充滿狠毒與惡意,不斷打擊著對方的心理。

  但這一次,飽受折磨的尼寇萊沒有再開口。

  相反,他滿是汗水的臉上無比專注。

  只見隕星者強忍著胸部的劇痛,堅定伸出左手,抓起那把黃金色澤的黑柄馬刀。

  泰爾斯皺起眉頭。

  「可惜啊,旭日軍刀的威能沒法抵擋箭矢……」

  蒙蒂的冷笑飄蕩在岩縫間,隨著不定的風聲,忽遠忽近,「是不是想著,如果斷魂之刃還在,那就好了——」

  但亡號鴉的話語戛然而止!

  只見尼寇萊冷靜地跪地起身,左手掠過後腦,旭日軍刀伸向後背。

  泰爾斯眼神一凝,心頭驚訝。

  他這是在……

  隕星者的刀鋒掠過暴露在背甲外的箭杆,帶出幾絲火星。

  「滋滋……」

  詭異的滋滋聲中,被瞬間切斷的箭杆無力地跌落地面,其中一側還隱隱發紅,冒著淡淡的白煙。

  尼寇萊咳嗽一聲,「你知道,這柄著火似的刀,確實沒法拿來擋箭……」

  他的刀鋒回到胸前,靠近傷處。

  又是一陣可怕的滋滋作響。

  在尼寇萊艱難的悶哼中,他的刀鋒和右手一同離開胸前的傷口。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枚小巧卻猙獰的倒刺箭簇,連著折斷的箭身,被這個男人毫不猶豫地從胸前拔了出來。

  除了額頭上的汗水,隕星者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仿佛他剛剛切開的是別人的傷口,「但是,清創取箭,順便止血,還是很管用的……」

  尼寇萊話音落下的刹那,弩箭再襲!

  「唰!」

  破空聲中,尼寇萊身形急轉。

  命運之折在他的體內湧動,帶出身影的變幻!

  「叮!」

  新的弩箭穿過目標的殘影,堪堪釘在尼寇萊靴子外數寸的地方,在餘力下嗡嗡作響。

  泰爾斯憂心忡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望著那支地上的弩箭,隕星者輕輕喘息,卻沒有受傷。

  跟之前比起來,取出體內箭簇的尼寇萊顯得遊刃有餘。

  亡號鴉的奪命冷箭,第一次沒有建功。

  糟糕——泰爾斯不禁握緊了劍。

  「六秒,老朋友。」

  「你從上弦、瞄準、測距再到擊發,足足六秒——跟十八年前差不多,」隕星者深吸了一口氣,他伸出右手,輕輕握拳,盡管不如之前靈動自如,卻不再因為陷在體內的箭頭而滯礙難行,

  「再加上射出一箭後的移動,每一箭的間隔至少七到九秒——安全的七到九秒。」

  尼寇萊的面容回復平靜,他輕輕鬆手,一枚小巧的箭簇從中落下。

  他胸前的傷口早被高溫封堵,而背後的傷處也不再流血——終結之力聚集在箭傷附近的骨質裡,湧動不息,催動著肌肉收縮,封閉創口。

  「唰!」

  箭風再度響起。

  隕星者話沒說完就突兀旋身,回頭就是一刀!

  泰爾斯一個激靈,地獄感官在瞬間放慢了眼前的畫面,尼寇萊體內的銀芒放射,帶動身體,不可思議地轉向,留下殘影的軌跡。

  他的刀鋒靈動而迅捷,斬過空中的弩箭。

  「嗤!」

  在火星四濺中,旭日軍刀將它毫無阻礙地一分為二。

  隕星者的身形微微一頓。

  泰爾斯眼前的畫面恢復了正常。

  遠處的地面上,一支被劈成兩段的短箭去勢不減,直到遠遠掉落。

  泰爾斯的眉頭越來越緊,他看得出來,盡管仍舊帶著傷後的滯澀,但隕星者已經慢慢扳回了局勢。

  尼寇萊左手舉著稍稍發紅的旭日軍刀,深深吸進一口氣,「你說得對,蒙蒂。」

  面容蒼白的男人蹙眉看著左肋下,輕甲上新添了一道不輕的擦傷。

  他不滿地晃了晃手上的武器,「這把熱氣騰騰的刀太鋒利了,哪怕斬中弩箭,也沒法讓它偏向。」

  「我開始懷念那把舊刀了。」

  隕星者抬起頭,他開始慢慢踱步,眼神警惕地環顧著周圍的岩石。

  「狗娘養的,」蒙蒂的聲音再次飄來,聲調微揚,粗俗的話裡帶著些許厭煩,重複著泰爾斯的擔憂,「劇痛之下戰場取箭,還有空來計算我的射速……」

  「你這個只懂砍人的大頭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尼寇萊輕輕活動著受創不小的右臂,尋找著傷勢下的極限,不屑地冷笑,「我不是說過嗎,這個年紀恰恰是我們最強的時候——體能下降,身手滑坡之餘,經驗和見識,經歷和意志,卻逐步沉澱為最可靠的實力。」

  隕星者嗤笑著,雙眼裡閃現怒火,「而你無法想像,六年前,龍霄城裡的那一夜,給了我什麼樣的經歷……」

  正在休憩中回復體力的泰爾斯心神一動,難以抑製地回想起那個噩夢的夜晚。

  特別是在倫巴的冷笑之下,那些黑壓壓的弩機,以及它們齊齊發射時,那股攝人心神的機括聲。

  無情而冷漠。

  還有,那些死命圍護著自己和小滑頭的白刃衛隊,包括他們身被重創時,臉上那種不甘的痛苦神情……

  「跟那比起來,」尼寇萊的冷笑把泰爾斯拉回現實,「蒙蒂,你每次射擊,都得配合距離跟風向,計算對手的移動軌跡吧……」

  蒙蒂沒有答話。

  「真不巧。」

  尼寇萊咧嘴冷笑,「我的終結之力,最擅長半途改變軌跡了。」

  「噌!」

  又一聲悶響,伴隨著下一根弩箭!

  但是……

  泰爾斯凝重地看見,尼寇萊體內的命運之折微微一閃。

  他瞬間停下前踏的腳步,身形向後一折,未卜先知般地閃開本應該釘穿他胸膛的一箭!

  「操!」

  蒙蒂氣急敗壞的怒喝遠遠傳來。

  回應他的是尼寇萊的淡然搖頭,「再來啊,蒙蒂——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你在哪兒了。」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左前方的區域,左手上的馬刀不住地轉動。

  荒石地上恢複了沉默。

  只剩下死死盯著岩石的尼寇萊,以及緊緊靠著盾牌,坐地回複的泰爾斯。

  泰爾斯重重地嘆息,顯然,局勢已經改變了。

  「哈哈哈哈,」亡號鴉的笑聲幽幽響起,裡頭帶著淡淡的蒼涼,「你知道,刺頭,你讓我想起了卡斯蘭……」

  尼寇萊的眼神停在半空。

  卡斯蘭?

  泰爾斯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勸他喝酒的豪邁老頭,但王子再也沒有見過他——聽說那個老頭最後死在了英靈宮裡。

  「每一次,卡斯蘭跟泰倫德的對決裡,攻勢凶悍的不熄之火在占盡上風,快要擊敗冰山的刹那……」

  只聽蒙蒂的話在繼續,「反擊,陷阱,誘敵……卡斯蘭都有辦法在最後一刻絕殺,反敗為勝,逆轉擊倒泰倫德——連不動弓都沒法幫他。」

  尼寇萊先是疑惑一愣,隨後反應過來。

  不熄之火,泰倫德。

  他眼神一黯,曾經的白刃衛隊先鋒,跟卡斯蘭同時代的偉大戰士。

  「總有辦法,總有辦法……你真是越來越像那個冰山了。」蒙蒂的聲音唏噓道。

  不。

  尼寇萊輕輕呼吸著,無論是卡斯蘭,還是泰倫德……

  他們,還有多米尼克、布萊克、萊肯、索爾、鮑爾……這些白刃衛隊裡的老面孔。

  尼寇萊面無表情地握緊手上的刀刃。

  就在此時,只聽亡號鴉淡淡地道,「你還在等什麼,殿下?」

  隨著他的話音,弩弦再響!

  微微出神的隕星者一驚,命運之折當即發動,他立刻旋身,堪堪避開這一箭!

  但沒有結束。

  「呼!」

  劍風響起!

  他的身後,泰爾斯不知何時已經殺到眼前!

  王子面色凶狠地一劍斬來,將剛剛閃過狙擊,身形狼狽的尼寇萊籠罩在劍鋒之下。

  「鐺!」

  尼寇萊冷靜地舉刀,在最不利的姿勢上,吃力滑開泰爾斯的進攻。

  泰爾斯咬緊牙關,盾牌順勢狠狠撞來!

  「砰!」「鏘!」

  尼寇萊的右肩頂住盾牌,左手的刀鋒格住王子隨之而來的穿刺。

  「退後,小王子,」隕星者腰部發力,把泰爾斯狠狠頂退,不耐煩地警告道,「否則你會少一只手——或者更多。」

  泰爾斯冷哼一聲,「你不是說了嗎,我留一只手吃飯就夠了。」

  惱怒的尼寇萊剛要開口,就心生警兆。

  他立刻低頭!

  「咻!」

  又一支弩箭淩空而來!

  它劃過尼寇萊的左耳後,帶起一道灼熱的氣浪。

  「看,其實你不必擔心我,」泰爾斯呼出一口氣,評估著自己還剩下的體力,肅然道,

  「你真正的對手,在另一邊。」

  尼寇萊發出低低的咆哮,眼神不善,他的臉上,泰爾斯劃出的劍傷依舊鮮紅。

  第二王子的長劍再度刺來!

  隕星者剛舉起馬刀格擋,就察覺不對。

  果然,泰爾斯刺到半途的長劍突然一拐,不可思議地繞過隕星者攔截的刀刃!

  是佯攻。

  命運之折做出的佯攻。

  見鬼!

  隕星者在心裡咒罵道,那是我的招式。

  他急退一步,閃開泰爾斯化刺為削的一劍。

  第一次正面逼退對手的泰爾斯扯扯嘴角。

  果然。

  尼寇萊右胸重傷,雖然暫且壓制住了傷勢,但是從他不得不換左手用刀就看得出來,從慣用手,到腳步和平衡,隕星者所受的影響極大,遠遠不在最佳狀態。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跟這個可怕的男人對戰,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大的壓力了。

  而且——泰爾斯把劍搭在盾牌上,眼神凶厲——他知道,自己有著最大的兩個優勢。

  首先,不到萬不得已,尼寇萊不願意殺他。

  否則,隕星者為了龍霄城追到這裡,就失去意義了。

  其次,這不是泰爾斯與尼寇萊的戰鬥,而是亡號鴉與隕星者的對決。

  他們把心神都放在彼此身上——星辰王子,充其量算個競技場罷了。

  所以,只要自己竭力給對方製造麻煩,讓隕星者露出足夠多的破綻,那隱藏在暗中的亡號鴉就可以……

  「想玩兒下去嗎?」

  尼寇萊惱火地看著他,「那就睜大眼睛看好了!」

  下一刻,他的左手刀立刻攻到眼前!

  泰爾斯豎起盾牌,但隨即心頭一跳。

  地獄感官中,尼寇萊體內的終結之力湧起,刀鋒斬出,繼而瞬間轉向。

  命運之折。

  又是它。

  瞬時改變方向,扭轉慣性,無論閃避還是進攻都帶著奇效的命運之折!

  泰爾斯下意識地激發獄河之罪,模仿著對方那種從骨質裡爆發出的銀色針芒,在骨骼關節的悶響和疼痛中硬生生地回抽盾牌,轉向對手的真實攻向,同時右手出劍,直刺敵人,準備再跟敵人玩一次「你變我也變」的遊戲。

  他的盾牌和尼寇萊的武器在空中掠過彼此,擦出微不可察的響聲,「叮!」

  不。

  等等。

  泰爾斯看著尼寇萊的凶狠表情,不禁心臟猛跳,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沒那麼簡單……

  「呼!」刀鋒呼嘯,氣勢凜冽,直來直往。

  泰爾斯吃了一驚。

  這一次,死人臉沒有啟動命運之折!

  他也沒有發揮終結之力的特效,沒有改變身形和慣性,更沒有繞開泰爾斯的刺劍!

  而是——

  「啊啊啊——」尼寇萊怒吼著。

  而是一往無前地揮刀進擊!

  「嗤!」泰爾斯的刺劍擦過尼寇萊的左肩,鮮血飛濺。

  但隕星者的刀鋒卻是別無他顧,直取中路!

  下一秒,還維持著閃避姿勢,劍盾狼狽後撤的泰爾斯只覺咽喉一涼,心驚肉跳。

  回過神來,他就已經被旭日軍刀抵住了脖頸。

  「命運之折跟戰爭一樣,是門欺敵的藝術,」尼寇萊絲毫不顧自己肩膀上的傷勢,眼神冰冷,「但如果你太沉溺其中的欺敵效果,太依賴於倚靠佯攻和變向來取得優勢……」

  男人沒有說下去。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放低盾牌,倒提劍柄,以示認輸。

  尼寇萊的手上微微用力,冷哼著威脅道,「這就是你的下場……」

  「嗾!」遠處又是一聲弩響!

  隕星者臉色一變。

  與此同時,泰爾斯倒提的劍刃反手削出!

  兩面夾擊,尼寇萊臉色一變,破口大罵,卻只來得及崩出一個字,「操!」

  隕星者體內的命運之折再度流轉,硬生生扭轉著他的身形!

  尼寇萊完美地閃躲過泰爾斯近在咫尺的反手劍,卻被飛速的弩箭劃破了左臂,帶出一片血紅。

  狀態不穩的隕星者咬牙連退數步,退出危險範圍,用旭日軍刀燙止住出血。

  「我想他的意思是,殿下,您懂得如何欺敵,也懂得如何拚命。」

  蒙蒂那褪去慵懶,唯留凝重,更多了幾分凶狠的聲音從周圍的岩縫裡傳來,「但您經歷的戰鬥實在太少,不懂得什麼時候該欺敵,什麼時候該拚命。」

  泰爾斯眉心一動。

  只聽亡號鴉輕聲道,「對此我有個建議,在敵人習慣你拚命的時候,你就欺敵,在敵人習慣你欺敵的時候,你才拚命。」

  「感謝指導。」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感覺我今天一天學到的,比過去六年的戶外訓練課都多呢。」

  「我聽出來了。」隕星者按了按胸前的傷口,不善地盯著他,「你在罵我?」

  泰爾斯友好地笑了笑。

  「還有,說起訓練課,我沒記錯的話……」泰爾斯看著眼前的尼寇萊,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六年前,他的左腿和左臂都中過箭,但還是硬撐著戰鬥了一天,沒有及時取出箭頭,所以留下了毛病。」

  尼寇萊聞言生生一頓!

  六年前……

  這個小崽子……

  這個……

  他的刀柄握得越來越緊。

  泰爾斯凝重地道,「訓練課上,比起右邊,他的左邊動作都有很輕微的不協調。」

  「收到。」蒙蒂的回答很簡短,也很滿意。

  尼寇萊沉默了一會兒。

  「你們。」隕星者死死捏著刀柄,不再冷笑,眼神凶厲。

  「你們……好得很啊。」

  泰爾斯無奈地嘆出一口氣,輕抖著手臂——那種麻木和酸痛再度出現。

  快到極限了啊。

  下一刻,戰鬥再啟!

  王子側身舉盾,毫不客氣地向著氣得渾身發抖的尼寇萊衝鋒!

  回應他的,是隕星者的一記矮身掃腿,試圖踢倒前衝的他。

  這一次,泰爾斯咬緊牙關,不再用命運之折閃避。

  他發動獄河之罪,增強力量,維持平衡,矮身踏地,死死頂住對方的腿!

  「咚!」

  一晃之下,泰爾斯沒有摔倒,他怒吼著一記推撞,死死頂開尼寇萊的軍刀。

  岩縫裡傳來蒙蒂的大笑,「看,他學到了。」

  隕星者全力啟動命運之折,他貼著盾牌蹊蹺地旋身而過,虛弱的右手伸過盾牌,拿住泰爾斯的左臂,巧妙一抽!

  泰爾斯在這一抽下失去平衡,長劍刺偏了位置。

  他整個人越過尼寇萊,衝出幾步後失去平衡,單膝落地。

  但有得必有失。

  「咻!」

  被泰爾斯絆住的尼寇萊只聽耳邊一響,只來得及從上身做出規避的他,腿部突然一痛!

  「嗤!」

  他被蒙蒂一箭射穿了左小腿!

  隕星者痛呼出聲,凶狠地破口大罵,「蒙蒂!」

  「草你娘!」

  王子痛苦地咳嗽了幾下,他爬起來,看著尼寇萊的樣子,微微蹙眉。

  他轉過頭,對著隱藏幕後的亡號鴉不忿地道,「小腿?」

  「你就不能找準要害?」

  只聽蒙蒂的嗓音響起,毫不客氣地回頂了泰爾斯一句,「我也要找射界!」

  「除非你想我連你……」

  話音未落,就聽得弩弦再響!

  尼寇萊表情悲憤,他拖著受傷的腿竭力旋身!

  「唰!」

  幸好,這一支弩箭僅僅在他的大腿旁掠過,劃破衣甲。

  一箭射完,蒙蒂帶著諷刺的全句這才慢吞吞地說出來,「……連你一起射穿,尊敬的,殿,下!」

  泰爾斯一時語塞,他無奈地搖頭,「算了,我們下次注……」

  但泰爾斯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感覺身後一涼。

  心驚之下,泰爾斯甫一回頭,旭日軍刀的刀刃就近在眼前!

  「鐺!」

  王子亡魂盡冒地全力舉盾,死死擋住尼寇萊雙手斬落的這一刀!

  「你們!」

  尼寇萊根本沒有去管被射穿的小腿,他滿臉都是怒已至極的通紅,被泰爾斯劃傷的血跡斑斑可見。

  「我受夠了你們的一唱一和!」

  隕星者紅著眼睛怒喝道,「一個無恥陰險,一個卑鄙下作!」

  「你們把這當成什麼了!」

  泰爾斯竭力出劍,試圖逼退對手。

  但就在他遞出武器的刹那,就聽見詭異的聲響,

  「滋滋……」

  一截刀刃突兀地出現在盾牌的背面,微微發紅,冒出輕煙。

  泰爾斯心中一寒。

  不妙。

  果然,那個瞬間,發紅的旭日軍刀從盾牌的另一側穿透,來到他的眼前!

  傳奇反魔武裝毫無滯澀地把泰爾斯的盾牌一刀兩斷,隨即轉向切斷他的長劍。

  「滋滋……」

  泰爾斯的所有武器都像紙做的一樣,在刹那間變成廢鐵。

  甚至連泰爾斯的整條手臂,都因為旭日軍刀掠過,而被生生烤紅了表皮,冒出淡淡煙氣!

  王子痛哼出聲。

  「咚!」

  下一刻,尼寇萊瘋狂地暴喝著,一個絆腿,將泰爾斯狠狠掃倒!

  那一秒,泰爾斯痛苦地扭曲著臉龐,朝下摔落地面。

  「噌!」

  破空聲再度響起。

  隕星者下意識地前傾俯身,死死貼上泰爾斯的後背,躲避殺意滿滿的這一箭!

  「嗤!」這是血肉被高速撕開的聲音。

  「嗯——」隨著尼寇萊的悶哼,一支弩箭從他的下背部凶險地擦過,撕裂他的輕甲,更隨著尼寇萊的俯身,劃開他的皮膚,從肩頸部擦出!

  這支弩箭帶出了隕星者開戰以來最多的鮮血,滿布腥味的液體甚至噴湧了泰爾斯一頭。

  鮮血從頭上流下,泰爾斯艱難地呼吸了一口氣,口鼻間盡是血腥味。

  讓他想起許許多多個血腥的夜晚。

  比如廢屋,比如國王大街,比如盾區。

  但蒙蒂這支弩箭非但沒有阻止隕星者,劇痛似乎還助長了尼寇萊的瘋狂。

  尼寇萊死死跪在泰爾斯的背上,顫抖著直起身子。

  「蒙蒂……」

  「蒙蒂……」

  尼寇萊悲憤地怒吼,「蒙蒂!」

  「他媽的……」

  隕星者痛得牙齒打顫,雙目赤紅,嗓音斷續而嘶啞。

  但久久找不到蒙蒂身影的他,只得憤恨地低下頭,看向地上的泰爾斯。

  泰爾斯奮力掙紮著,撐住地面想要起身。

  但他早就被經驗豐富的尼寇萊牢牢壓住,連翻身都做不到。

  糟糕。

  把他……逼急了啊。

  「我是找不到蒙蒂,」尼寇萊的眼裡盡是壓抑不住的憤怒,「但我抓住你了!」

  「對,我不會殺你!」

  他的刀背勢大力沉地砸下,直擊泰爾斯按住地面的左手背。

  砰!

  泰爾斯渾身一震,只覺得左腕一陣劇痛!

  「喀拉——」

  清脆的骨裂聲傳來。

  「啊啊啊——」泰爾斯痛苦地慘嚎出聲,死命掙扎,右手死死地向後抓撈著什麼!

  他的左手似乎失去了感覺,僅僅剩下痛楚。

  但王子隨即被隕星者狠狠一拳,抽中後腦!

  眼前一陣金星。

  「但是我說到做到!」

  隕星者紅著眼睛,又是一記刀背砸下!

  「嘩啦——」

  這一次,泰爾斯的右膝蓋發出嚇人的碎裂聲,傳來錐心的劇痛!

  「呀啊啊——」王子的痛呼越來越劇烈,整個脊背痙攣一般向上頂起,掙紮得越來越瘋狂。

  但尼寇萊依然把他死死壓在地上。

  隕星者恨恨咬牙,聽著泰爾斯的慘叫,眼裡有著難以理解的快意,「我會給你……」

  他怒吼著,死死按住膝蓋下的少年,再度舉起刀,

  「留下右手!」

  下一刻,他的刀背第三度落下!

  「喀拉!」

  讓人心驚的清脆聲下,泰爾斯的左脛骨應聲而折。

  王子痛得幾乎叫不出聲了,他的雙肩左右擊打著地面,無力地顫抖著。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他在顫栗。

  那一刻,劇痛下的他,仿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臨近。

  這是……

  最後了嗎?

  「蒙蒂!」

  尼寇萊從泰爾斯的身上爬起來,猛地抬起頭!

  他面色猙獰地暴喝著,環顧四周,「來啊!」

  「來殺我啊!」

  「咻!」又是一聲弦響,從右側來襲。

  感應到威脅的尼寇萊毫不猶豫,遽然發動命運之折!

  隕星者的身形向前急傾——一只弩箭無力地紮在地上。

  但是沒有結束!

  咦?

  警覺的尼寇萊渾身一緊,一把短刀和一個身影,在左側的沙塵裡撲來!

  這麼說,右側這支弩箭只是誘餌,真正的他潛伏在這裡,等著我……

  思緒間,身經百戰的尼寇萊毫不停頓,命運之折再發,左手的旭日軍刀勢頭一轉,不可思議地淩厲揮出!

  「滋滋……」

  鋒利的傳奇反魔武裝,將出現在尼寇萊左側的人,連通他手裡的短刀,一切兩斷。

  但是尼寇萊回頭的瞬間,隨即愣住了。

  他切斷的只有一把短刀,以及……

  一件輕甲?

  糟糕。

  不是左邊,而是——

  沒等頭皮一涼的尼寇萊多想,一雙粗壯有力的手臂,就帶著深深的寒意和殺機,不可阻擋地從他的右側,從剛剛那支弩箭的方向,突兀伸來!

  敵人的左臂穿過尼寇萊的左肩,環過他的脖頸,臂彎扣上他的咽喉。

  對方的右臂則同時穿過他的右肩,讓左手扣緊上臂關節,右掌死死按住尼寇萊的後腦。

  「是左?還是右?」

  「戰爭就是欺敵的藝術,」那個熟悉的銅鑼嗓冷冷傳來,「是麼。」

  尼寇萊渾身一冷,他剛剛意識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下一秒,背後的對手遽然發力!

  敵人依舊緊緊貼合著他,卻弓起身體,面部和右掌把隕星者的頭顱向前壓去,雙臂則向後鎖緊,卡住後者的頸部,

  「懷念嗎,泰倫德最喜歡的絞殺技巧……三秒解決戰鬥。」

  一秒。

  尼寇萊臉色一白,眼前一晃——他血管裡的血液卡在頸動脈中,再也不能流上大腦。

  只聽背後的那個聲音冷冷地道,「我可頭疼死了你那種本能般的危險警覺,真難殺。」

  「真得感謝那個孩子,無論是他的提醒還是犧牲——果然,你從左側回頭,要慢上不少呢……」

  兩秒。

  隕星者的視線變暗,意識越發模糊。

  他向後斬出的旭日軍刀剛剛拉回胸前,想要向後刺去,但他的手卻隨著大腦的缺氧憑空一軟,再也找不到目標。

  尼寇萊的耳邊,僅僅留下亡號鴉那陰惻惻的話語,簡短明晰而令人心悸,

  「結束了。」

  「刺頭。」

  三秒。






PS.天啊,泰爾斯變人串+1了,依這書主角的悲慘尿性,有50%機率不會變回來。幫QQ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1-3 20:41
卷五.背叛者們 第86章 超越卡斯蘭

  泰爾斯躺在地上,在疼痛的折磨下渾身顫抖,冷汗淋漓。

  他整個人幾乎都要麻木了。

  這不是他所經歷過的最劇烈,卻絕對是最難忍、最煎熬、最拖延的痛楚之一。

  左手腕,左小腿,右膝蓋三處地方交替傳來針刺、鈍割、甚至壓迫性的疼痛,一波一波,一陣一陣。

  他想要站起身來,至少在地上挪動幾步,脫離戰場,然而只要動作幅度稍大,痛感就會從傷處蔓延到大腦,無限放大。

  他只能緊閉雙眼,竭力呼吸,連兩個男人的殊死搏鬥都不去在意了。

  聽著耳邊的搏鬥聲,泰爾斯面容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突然對「昏厥」產生了極大的渴望。

  而事實似乎朝向他的渴望發展,持續的疼痛漸漸超過忍受的極限後,泰爾斯開始意識模糊,全身特別是傷處的肌肉筋腱,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他快痛暈過去了。

  但就在此時。

  「轟!」

  海潮般澎湃的洶湧聲,從泰爾斯的耳管裡響起,暫時覆蓋了耳邊的打鬥聲。

  在渾渾噩噩中艱苦忍痛的少年頓時一驚,稍稍清醒!

  這種感覺……

  就像,就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漫上了他的血管中一樣。

  是它。

  在傷勢中煎熬的泰爾斯竭力扭過臉,口鼻在地上擦過,吸了一口滿帶塵土的空氣,艱難地咳嗽著,隨即明白過來。

  那是獄河之罪。

  是黑劍告誡過他的,那種最危險的力量。

  於災難與痛苦中與他相伴的最久遠的同伴之一,也是他這段人生中最無法忘懷的經歷之一。

  「轟……」

  不知何時開始,之前一直被動應召的獄河之罪,難以抑制地湧動起來。

  就像出籠的凶獸,興奮無比,發出獵食前的嘶吼。

  它的「聲音」越來越大。

  泰爾斯似乎有種錯覺,疼痛、眩暈、虛弱——獄河之罪在這種重傷的狀態下如魚得水,終結之力像河水漫過乾涸皸裂的河灘一樣,不受限制地侵入主人體內的每一個細胞。

  包括大腦。

  那個瞬間,泰爾斯舒服地吸了一口氣——他就像是全身都被放進了溫水中,苦楚和傷痛化成溫和的麻木感,暫時消失在感知之外。

  時間仿佛又停下來了。

  泰爾斯虛弱地趴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的黃土岩壁。

  很奇怪。

  他的大腦裡閃過的是剛剛的戰鬥。

  尼寇萊鋒利無匹的刀刃破開他的盾牌,斬斷他的長劍,然後將他掃倒。

  那面決定他後來厄運的刀鋒出現在眼前的畫面,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

  他不該停下的。

  意識模糊的泰爾斯朦朧地想。

  獄河之罪像地獄的火焰,活躍地舔舐過他的傷口,帶來針刺般的刺激。

  對,他不該停下。

  泰爾斯咬緊牙齒,四肢湧上一種起身再戰的衝動感。

  當武器盡廢的時候,他不該停下,他完全可以逆勢向前,仍由旭日軍刀穿透他的肩頭。

  然後,把手上還剩半截的斷劍順勢推出——尼寇萊的刀鋒無阻無攔,他把全身的勢頭都壓在這上面,

  一定無力也無暇防守——推向對方的脖頸。

  自己也許會付出極大的代價,沒錯,但尼寇萊必然損失巨大。

  他會很慘。

  朦朧中的泰爾斯無意識地笑了笑,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握緊——就好像那把斷劍還在他的手裡。

  隨著這個想法,獄河之罪再度歡快地湧動起來,發出咆哮也似的潮聲。

  是啊。

  不用閃避,無視防守,放棄退後。

  向前。

  只有向前。

  向著敵人的方向……

  眼前昏暗的泰爾斯顫抖著,猛烈咳嗽起來,口鼻間盡是血腥。

  血腥……

  感受斷鋒扎破敵人動脈的感覺,感受對方頸血噴薄的熾熱,感受他生機逐漸流失的絕望。

  在鮮血中鏖戰。

  直到死亡。

  泰爾斯慢慢地閉上眼睛,咧開嘴角。

  下次……

  再有下次……

  就這麼幹……

  就這麼幹……

  「轟!」

  隨著他最後一絲意識的消失,獄河之罪轟然沸騰!

  距離泰爾斯不遠的地方,蒙蒂面色僵硬,全身繃緊,雙臂死死鎖住尼寇萊的脖頸。

  感受著對方最後一秒的掙扎。

  然而亡號鴉微微一愣。

  只剩下最後一點意識和力氣的尼寇萊,左手顫巍巍地舉起旭日軍刀,刀柄在他的手裡搖搖欲墜。

  下一秒,蒙蒂突覺眼前一閃。

  如烈日般的金紅色強光,從黃金色的刀鋒上亮起!

  刺得蒙蒂的視線瞬時一黑!

  「啊——」

  亡號鴉緊緊閉眼,忍不住悶哼出聲。

  但殺人奪命已成本能的他沒有絲毫動搖,而是再度弓背傾身,加緊手上的力度!

  封鎖著隕星者的脖頸。

  只要再一小會兒,再一小會兒……

  就好。

  緊閉雙眼的蒙蒂漲紅了臉色,痛苦地想道。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旭日軍刀帶來的不僅僅是強光。

  蒙蒂的雙臂猛地一顫——貼住尼寇萊的皮膚突然傳來急劇的高熱!

  不是水燙,不是火燒。

  而是深入骨髓的劇痛焦灼!

  「啊啊啊啊——」

  蒙蒂禁不住慘叫出聲,雙臂再也維持不住原狀,更仿佛失去了知覺,瞬間鬆開,整個人跌跌撞撞地向後倒去!

  「砰!」

  亡號鴉痛苦地摔倒在地上,但他已經顧不上其他,只能死命拍打著雙手和胸前無端燃起的火焰。

  不對。

  不對!

  蒙蒂不可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神智未清的隕星者——後者的皮膚仿佛籠罩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芒,傳來陣陣高溫。

  這是——

  驚恐的蒙蒂還沒想明白,身上的焦灼感就擴大了範圍。

  突然之間,亡號鴉的身上多處起火!

  仿佛有一陣無形的熾烈火焰,瞬間籠罩了蒙蒂。

  「操你——」蒙蒂痛吼一聲,剛剛爬起一半的身體又向後撲去。

  不止這些地方,還有頭上,肩膀,腿部,腰部,胸前……

  「該死,刺頭!!」

  亡號鴉倒在地面上,表情痛苦,一刻不停地瘋狂地翻滾!

  試圖撲滅蹊蹺燃起的火焰。

  他的前方,擺脫束縛的尼寇萊虛弱地跪倒在地上,手掌下死死按住通紅的旭日軍刀。

  尼寇萊身周的紅光漸漸消散。

  隕星者四肢著地,哆嗦著身體,像是幾輩子沒呼吸過空氣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感受短缺的能量重新湧入大腦的幸運,連手指都在顫抖。

  脖頸以上,尼寇萊的臉色從沒有如此紅過——就像鮮血的顏色。

  場中一時只剩下亡號鴉的慘叫和打滾,以及隕星者不計代價喘息的聲音。

  一分鐘過去了,蒙蒂終於壓滅身上最後一寸火焰,但他的形容無比淒慘——全身上下冒出白煙,衣物上到處都是燒痕,尤其以雙臂為甚。

  亡號鴉痛苦地呻吟出聲,難聞的焦味蔓延開來。

  尼寇萊依舊虛弱不堪地趴伏在地上,周圍一圈的荒地早已變得焦黑,男人的身上也冒著少量輕煙。

  兩個男人都頹然倒地,一者虛弱難起,一者燒傷嚴重。

  「那是什麼?」

  蒙蒂脫力地仰躺在地上,渾身顫抖,奄奄一息地開口,「我從沒聽過……旭日軍刀還能這麼用。」

  尼寇萊艱難地朝蒙蒂的方向抬起頭,使勁晃了晃腦袋,眼神渙散,似乎剛剛才從被鎖頸的噩夢中回過神來。

  他艱難地喘了一口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側躺下來。

  「傳奇反魔武裝……會受到使用者的影響,在不同人手裡,或多或少地做出適應和改變——就像終結之力。」

  尼寇萊表情渙散,仿佛剛剛受過酷刑,只見他竭力捏緊不再發光的旭日軍刀,虛弱且斷斷續續地道,「我見過……圖勒哈把旭日軍刀當魔能槍使,在狹窄的通道裡……製造恐怖的火焰和爆炸。」

  蒙蒂嘶聲悶哼,他掙紮著要爬起來。

  「別亂動,蒙蒂。」隕星者垂著頭,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字句間滿是疲憊,「如果你不想燒成灰燼。」

  「我還……控制不好……它……」

  蒙蒂聞言微微一僵。

  他輕聲歎息,重新躺下。

  見到敵人躺下,消耗巨大的尼寇萊這才長出一口氣,神情萎靡地看著手裡的旭日軍刀,「如你所見,我,我……我跟這把破刀,實在合不來,整整六年,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瞬。

  「『只能』?」

  蒙蒂慘笑一聲,顫抖著伸出衣甲燒盡,皮膚焦黑的雙臂,只覺得最後一絲力氣也隨著燒灼消失,「你剛剛用旭日軍刀給自己做了一副火焰鎧甲,把我烤了個半熟,而你把這叫作『合不來』?」

  尼寇萊笑了,看著蒙蒂的眼神尤其複雜。

  「不,你沒做過隊長,沒翻閱過《白刃傳世書》——記載裡,斷魂之刃曾經單刀抵禦夜翼君王的數萬東陸大軍,但我拿著它,充其量只能封鎖和隔絕百來號人。」

  隕星者似乎休息好了,他的話語流利起來,黯然道,「號稱能燒盡萬物的旭日,在我手裡也變成了利用火焰來守護和防禦的鎧甲。」

  「我猜,哪怕是曾製造出數百里無人區的戮魂槍,在我的手上,也只能變成一截『生人勿近,近者即亡』的槍尖吧。」

  尼寇萊抬頭露出苦笑,「否則,我也不想打得這麼難看啊。」

  痛苦喘息著的蒙蒂眼神一滯。

  「什麼?」

  亡號鴉難以置信地看向對手,「你是說,現在的局面,這是你一開始就想好的嗎?」

  「引誘我現身,用旭日軍刀解決戰鬥?」

  不可能——蒙蒂愣愣地看著他的老同袍,老上司,老隊長,一瞬間仿佛再也不認識他了。

  尼寇萊垂著眼神,抿了抿嘴唇。

  「戰鬥開始,我就處在最大的劣勢裡。」

  「你賺了先手,隱藏在暗中,而我受傷不輕,戰力下滑,再加上這個地形。」隕星者說到這裡,望向遠處看似昏迷過去的泰爾斯,撇了撇嘴,

  「這是你最擅長的戰鬥,最有利的戰場,而我哪怕再找上二十年都找不到你,無法反擊,只能白費力氣。」

  「再加上那個小子的干擾,我沒把握活著挨到你的弩箭射空。」

  蒙蒂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我只能揪著那個小子,裝作失去理智,冒險挨上你兩箭——為此甚至犧牲了我的腿。」尼寇萊似乎終於擺脫了頸部被鎖的後遺症,他緩緩地坐起身來,伸手去處理小腿上的傷勢,「嚐試著把你勾出來,近身擊殺我。」

  蒙蒂輕輕咬牙。

  隕星者眼神灼灼地看著模樣淒慘的蒙蒂,「當然,還是很冒險,你出現的時機太狡猾,絞鎖成型太快,我連反制的機會都沒有,差點就直接暈過去了。」

  蒙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裡浮現疲憊。

  「狗娘養的。」亡號鴉躺在地上,失落地道,「如果不是太倉促——我該提前幾天,做幾枚劇毒箭頭的。」

  「哼。」尼寇萊扯起嘴角,開始默默包紮傷口,「你知道自己輸在哪兒了嗎。」

  蒙蒂沒有說話,微微握緊燒傷的雙拳。

  「你做了太久的斥候哨戒,習慣了保持絕對安全的距離。」

  尼寇萊似乎有些感傷,他的手上動作微頓,「你習慣了從背後下手,一擊必殺。」

  「我猜你都快忘了,面對面流血廝殺,是什麼樣的滋味了。」

  「是麼。」

  亡號鴉先是微微蹙眉,隨後疑惑地開口,「但是你,刺頭,你……」

  「你什麼時候,能一邊開戰,一邊考慮這麼多了?」

  尼寇萊搖了搖頭,眼中情緒複雜,「一個指揮官,永遠要比別人多想一步。」

  「你不一樣了。」蒙蒂竭力坐起身體,忍著疼痛呼出一口氣,不甘心地道,「像卡斯蘭一樣,一個用腦子戰鬥的人……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一臉討嫌,人見人厭,殺人紅眼的刺頭嗎?」

  尼寇萊勉強笑了笑,吃痛拔出小腿的弩箭。

  「現在能說了嗎?」

  隕星者撕開衣物,將小腿的傷口捆緊,旭日軍刀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為什麼?」

  「為什麼背叛我們。」

  蒙蒂絕望地閉上眼睛,把後腦仰放回地面。

  「這還重要嗎。」

  「我們已經這樣了。」亡號鴉的嗓音疲憊異常,「趕緊動手吧。」

  「結束它。」

  尼寇萊沉默了一會兒。

  他轉過頭,泰爾斯昏迷在地上,一動不動。

  下一秒,隕星者綁著傷口的雙手上猛地用力,把小腿紮緊,「這非常重要。」

  「因為我是你們的隊長。」隕星者眼神如刀,從傷口處慢慢轉移到蒙蒂身上,如有實質,「是你們的頭兒。」

  蒙蒂哄笑起來,在地上緩緩擺頭,「可笑,你倒是喜歡敘舊……」

  尼寇萊突然提高音量,大力打斷他,「因為我才是白刃衛隊的指揮官!」

  「白刃之首!」

  他表情扭曲,咬牙切齒,「我才該是那個一直帶領你們、保護你們、鞭策你們的人。」

  「內德他娘的蒙蒂!」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在身邊燒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上。

  他鬆開牙齒,輕輕喘息。

  男人的蒼白臉色沉了下來,「而如果……如果你們中任何人出了問題,那都是我的責任。」

  「我失敗了。」

  亡號鴉輕輕一震。

  尼寇萊把手伸到胸甲中,死死捏緊一塊小小的石頭。

  他竭力維持著表情不變,聲音略有哽咽,「而我……我需要知道為什麼。」

  「我需要知道,需要知道。」尼寇萊頓了好一會兒,這才黯然開口,

  「為什麼。」

  大地上回復了寂靜,只剩下微風吹過岩縫的悲哀嗚咽。

  「哈哈哈哈哈。」蒙蒂重新睜開眼睛,望著澄藍的天空,他的笑聲有些苦澀,「刺頭,你真的變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能幹掉卡斯蘭了——即便是年老的他。」

  尼寇萊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握著那塊石子的手越捏越緊。

  「看得出來,無論是戰鬥還是……你都已經全面……超越卡斯蘭了。」

  亡號鴉眼神縹緲,「哪怕是『撼地』的全盛期,也不過就是現在的你而已——明明哪裡都不突出,明明平時毫不起眼,明明看著平平常常,但一到實戰,無論順境,險境,先手,後手,無論什麼樣的敵人,只要站在大地上,他們就是打不過他。」

  蒙蒂失聲嗤笑,「更糟,也更好。」

  尼寇萊又是一拳砸在地上,帶著微微的憤怒,「別再提他了。」

  「今天過後,你有的是時間——跟他當面懺悔。」

  回答他的是蒙蒂的淒然大笑,「哈哈哈哈……問題來了,刺頭……」

  「你這麼崇拜他,崇拜『冰山』?」

  亡號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你真正了解過他嗎?」

  尼寇萊輕輕蹙眉。

  蒙蒂竭力抬起上身,挪動著靠上一塊矮岩,他的下巴被燒傷了,讓他的笑容多了些不祥的意味,「你知道,卡斯蘭.倫巴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嗎?」

  尼寇萊心中一沉。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卡斯蘭在英靈宮裡,永遠停止了呼吸。

  蒙蒂輕聲歎息,眼裡是無盡的憂傷和感慨,「我真懷念那一天啊……」

  「刺頭,我們正式發下刃誓,從衛隊候補,正式成為衛隊新人的那一天。」

  尼寇萊心有所悟,他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

  只聽蒙蒂幽幽地道,「至少,那天的我們,還有得選擇。」

  「而那一天之後,我的未來,我的生命就再也沒有了光明。」他默默出神。

  「只餘黑暗。」



PS.泰爾斯憋大招中。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1-3 20:50
卷五.背叛者們 第87章 鴉與雪刃(上)

  尼寇萊眉頭緊鎖,「我不懂,白刃衛隊給了你一切……」

  蒙蒂搖頭嗤笑,打斷了他,「你當然不懂。」

  「你是卡斯蘭選中的人,是他寄予厚望栽培的未來指揮官,是能替白刃衛隊扛起整面戰旗的存在。」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右手緊按在地上,死死拖動,望著尼寇萊的眼中滿是悲愴和不忿,「瑟瑞.尼寇萊,你是刀鋒閃亮的光榮雪刃,怎麼會理解我這種食腐為生的骯髒烏鴉?」

  「對,白刃衛隊給了我們一切,卻唯獨沒有給我們選擇。」

  聽著對方莫名其妙的話語,尼寇萊的心中生出怒意,「你——」

  可蒙蒂自顧自地說下去,把隕星者的話堵死在嘴裡。

  「那是我們正式入隊的第二天。」

  蒙蒂淡淡地道,「卡斯蘭突然對我說,他覺得我在斥候方面很有天賦,正好,『膽小鬼』萊肯病死之後,衛隊很缺這樣的人,晚上剛好有個秘密任務,要不要去試試看?」

  尼寇萊臉頰微動——他記得這件事,他還記得卡斯蘭說出這件事時,其他人羨慕的表情和酸溜溜的語氣,以及大嘴臉上那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激動。

  但是……

  尼寇萊看著蒙蒂情緒複雜的雙眼,下意識地合上了嘴。

  「那個晚上,沒有月亮……」

  亡號鴉輕聲開口,感覺像是在給孩子們講述一個久遠的教訓,「卡斯蘭帶著我,跟另外幾個衛隊老人一起,蒙起面,去做了我入隊後第一件任務。」

  他的眼睛裡冒出讓尼寇萊不寒而栗的精光,「一個商人掌握了某件國王感興趣的東西,我們要去秘密找出這件東西,順便……」

  蒙蒂頓了一下,用毫不在意的口吻結束這句話。

  「……殺光他的全家。」

  太陽被一片雲彩遮蔽住了,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道陰影。

  帶來若有若無的涼意。

  「什麼?」

  尼寇萊臉色一白,「你?」

  蒙蒂雙肩抖動,五官顫動,靠著岩石笑出了聲。

  「哈哈哈。」他的氣息極度不穩,語速忽快忽慢,像是剛剛從溺水中被救起的人。

  「半夜蒙著臉,去殺人放火,很難想像,對吧?尤其對於威風凜凜的尼寇萊隊長而言——白刃衛隊是那麼美好。守護,就是你們最神聖的職責。」

  尼寇萊沒有說話,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地面。

  「那晚的月亮很暗,連人血都是黑色的,看不清面孔。」

  蒙蒂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哆嗦著,瞳孔輕顫,「我是望風的,什麼也不用做。」

  「但卡斯蘭,多米尼克,還有其他人……這些衛隊裡備受尊敬的前輩們,他們站在死屍堆裡,舉著火把,睜著面罩之外的麻木雙眼,把一項特權留給了我,作為最特別的入隊儀式,去殺掉最後一個活口。」

  「一個在病床上,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婦人。」

  靜靜聽著的尼寇萊,只覺得心中微涼。

  「他們大概覺得,我是新人,先從比較好下手的做起,慢慢習慣——反正她也快死了。」

  蒙蒂似有若無地乾笑了一聲。

  「但卡斯蘭他們不知道,我下刀的時候,她死前的表情,跟我奶奶去世前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當然,也許是我記錯了,畢竟經歷了那麼多……對第一個目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可蒙蒂的笑容還是淡了下來,眼神平靜無波,「但他們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

  尼寇萊沒有說話,他只是呆呆望著對方,身為本該保護兄弟的白刃衛士,此刻的隕星者,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蒙蒂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頭頂的雲彩緩緩飄走,炙熱的陽光重新投射下來,把他們納入光明。

  「就這樣,刺頭,你們在皓月的光輝前,在大雪的見證下,高舉白刃,飲下烈酒,歃血盟誓,成為白刃衛士。」

  亡號鴉淡淡道。

  「而我,我,我在最深沉的黑暗裡,在幽幽的火把前,面對前輩們的深邃目光,同樣高舉刀鋒,以鮮血為酒,以頭顱為證……成為了另一類種白刃衛士。」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刀柄是不是入隊慣例的雪白色。」

  「因為那個晚上實在太黑了,太黑太黑,根本看不清顏色——我連那個老婆婆的頸血都辨認不出來,更不知道我手中所持,究竟是不是白刃。」

  尼寇萊深吸一口氣,「操。」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過來,龍霄城的白刃衛隊,老早就在暗地幹這樣的活計了,比我們想像得都要早——在閃亮堅韌的雪刃之外,總得有人丟掉底限,弄髒雙手,去幹粗活——這是卡斯蘭的原話。」

  蒙蒂喘了兩口氣,眼中的血絲越來越多。

  「但他們老了,白刃衛隊這秘不可宣的醜惡一面,也需要更新換代,卡斯蘭更需要新鮮的血液,需要接班人。」

  「不是去做什麼精銳斥候和前線哨兵,而是成為一個不怕沾染滿手血腥的殺手,一把冰冷無情毫不動搖的刀刃,一件毫無底限毫無原則的工具。」

  亡號鴉猛地抬起頭來!

  他伸出手,無力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而在那麼多人裡,卡斯蘭偏偏挑中了我。」

  蒙蒂咬著牙齒,面色淒苦。

  「挑中了我。」

  風聲嗚咽。

  兩個重傷的男人默默相對。

  「那一天起,我放下雪刃,背上弩弓,戴上面具。」蒙蒂頂著燒傷小半的面龐,顫抖著牙齒,面對尼寇萊,「成為一只追逐死亡與腐肉的不祥黑鴉。」

  尼寇萊頹然按地,「為什麼,大嘴,這些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亡號鴉猛地吸了一口氣,仰天大笑,笑聲蒼涼。

  「你能怎麼辦?刺頭兵?」

  「跟我一起去幹?還是求著卡斯蘭放過我,就當這不能為人所知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尼寇萊緊緊閉上眼。

  另一邊,昏迷著的泰爾斯發出痛苦的呻吟。

  蒙蒂淡淡冷笑,「你不知道……這可不像在鄉下應徵領主的衛隊,只要日常站崗灑掃,陪伴打獵,偶爾送個信跑個腿那麼簡單。」

  他掙扎著握起右拳。

  「努恩是個野心很大的人,不想僅僅做一個龍霄城裡的國王,但恪守中立、功能有限的暗室滿足不了他的期望——他需要的不是耳目,不是衛隊,甚至不是士兵,而是一把刀鋒,一只黑手,一支沒有底線,不問緣由,絕對忠誠於他的殘酷傭兵,為他完成自己的野心。」

  「卡斯蘭是其中之一,而我就是他的接班人。」

  尼寇萊沉寂著,心中不斷回想起死前的卡斯蘭。

  回想起那個複雜的冰山——嚴厲的冰山,大笑的冰山,愁苦的冰山,以及,死前那個,釋然的冰山。

  他曾經想過,是不是自己成熟得不夠快,不能分擔卡斯蘭肩膀上的重擔。

  才最終釀出那樣的悲劇。

  但他今天突然明白了。

  分擔卡斯蘭重擔的,另有其人。

  「十幾二十年來。」蒙蒂死死地望著自己的拳眼,「你無法想像,我都到過些什麼地方,見過些什麼人,做過些什麼事,染上過什麼血。」

  「殺人滅口,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記得深穀戰役之後,我們各自負傷,在自由同盟的軍營裡喝酒的時候嗎。」亡號鴉苦笑道,「你抱怨說自己成天守著宮門,太無聊了,羨慕我成天出外執勤……」

  尼寇萊皺起眉頭,「我……」

  「但你又知道些什麼……」蒙蒂搖搖頭。

  「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帶著不同畫彩的面具,披著同樣漆黑的鬥篷,行走在陰影裡,奔波在鮮血間,殺戮,綁架,欺騙,劫掠,威脅,刺探,狙擊,下毒,挑撥,強暴,虐待,刑訊……幹了幾乎所有能幹的汙糟事兒!」

  蒙蒂的面色一緊,右拳吃力一揮。

  「從康瑪斯到星辰,從黃金走廊到荊棘地……混入人群的臥底,前線逡巡的斥候,殺人越貨的強盜,罪行累累的囚徒,狙擊目標的殺手,潛入敵營的哨探,挑起戰爭的間諜,為了努恩王,他需要什麼,我就變成什麼,一切只為了權力服務——特別在卡斯蘭退役之後,我的工作只有變本加厲。」

  「事實證明,摒棄了良知和道德的我是最出色的工具,披著白刃衛隊的皮,為他們服務的歲月裡,我狙殺了無數政敵,創造了無數機會,挑起了三場戰爭,努恩對我很滿意,他甚至把我交給蘇里爾王子,期盼我成為後者加冕的臂助,成為他的王家刺客。」

  蒙蒂低著頭,卻抬起目光,露出眼白瞪著尼寇萊,像吊死前的人一樣呼哧喘息著。

  「你明白了嗎。」

  「你不懂卡斯蘭,刺頭,因為我才是最靠近他的人。」

  尼寇萊心情沉重,說不出一句話。

  亡號鴉緩緩舉起左掌,覆蓋住自己的左半張臉。

  「你最崇拜的人,努恩王最信任的卡斯蘭.倫巴,他圍繞著權力,生出了兩副面孔。」

  他露出的右臉上泛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帶著那個口無遮攔的褐發騎士慣常的痞氣和粗魯,一如多年以前,「一副面孔下,他手持白刃,守護著王國與龍霄城。」

  蒙蒂輕輕地移動左掌,遮住右臉,露出左臉,笑容卻漸漸消失,眼神冷漠,棱角淩厲,配上焦黑的左邊下頷,顯得無比猙獰,「另一副面孔下,他滿身血腥,散播著黑暗與陰影。」

  尼寇萊愣愣地看著他,情不自禁地鬆開了那塊衣袋裡的石子。

  他想起那塊石子上刻著的話語。

  蒙蒂輕輕地放下手掌,臉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顯得冰冷而僵硬。

  絲毫沒有人氣。

  「在『為了埃克斯特』這面大旗下,卡斯蘭痛苦地夾在這兩張面孔之間,終生為之煎熬,難以自拔。」

  尼寇萊微微一顫。

  蒙蒂冷哼著,「也許是他不願意悲劇重複,也許他受夠了著一切,所以他……哼……他在傳承白刃衛隊,在訓練最後一批新人的時候……」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老友。

  「『撼地』的卡斯蘭,不可戰勝的卡斯蘭,他把矛盾的自己,雙面的自己……活生生、血淋淋地撕成了兩半。」

  尼寇萊的呼吸為之一頓。

  亡號鴉緩緩伸出食指,直指隕星者。

  他的雙目認真地聚焦其上,仿佛這是狙擊前的瞄準。

  「他把光明耀眼的那一半,賦予了你。」

  他神情嚴肅,揚聲開口,「瑟瑞.尼寇萊,在斷龍要塞前建功立業的隕星者。」

  「白刃衛隊的領袖,永不倒下的戰旗,堅不可摧的鐵壁——你是他寄予厚望的後輩,如狼群的頭狼般領導著白刃衛隊的未來,又如雪鷹的羽翼般保護著風雪中的北地。」

  隕星者一言不發。

  微風再拂,一片薄雲入侵了陽光的途徑,大地為之一暗,彼此面對的兩人影影綽綽。

  蒙蒂收回手指,在半途慢慢轉向,指向自己的胸口。

  男人雖然扯起嘴角,但眼中爆發的情感無比複雜,深不可測。

  「而他把黑暗骯髒的那一面,交給了我。」

  他嬉皮笑臉,輕聲道,「內德.蒙蒂,在無邊的地獄裡苟延殘喘的亡號鴉。」

  「不存名姓的殺手,披著人皮的野獸,冷血無情的刀鋒,更是滿手鮮血的渣滓,像雲下的陰影一樣覆蓋著王座的權力階梯,又像陰溝的蚯蚓一樣追逐著腐肉與腥臭。」

  亡號鴉的笑容更燦爛了。

  「我們兩人,就是傳奇『撼地』卡斯蘭的兩面。」

  「傳承著他的無上榮光……」在滿布焦灼味地上,蒙蒂悠悠地深呼吸一口,似乎在品嚐最新鮮的空氣。

  「……和無盡罪孽。」

  尼寇萊表情苦澀,心情複雜,久久不能出言。

  而蒙蒂只是微笑著地望著天空。

  仿佛那裡有他的故鄉。

  「額……」

  不遠處,伏地的泰爾斯如夢囈般痛苦呻吟,仿佛在經歷難堪的折磨。

  尼寇萊皺眉看向王子。

  就在此時,蒙蒂的右手猛地一動!

  「噗!」

  隨著一聲躁響,一支黑漆漆的十字臂弩從空中飛來,被一根極細的鐵線拉扯著,從蒙蒂的背後拉過矮岩,飛到亡號鴉的手中。

  隕星者倏然色變!

  「該死!」

  戰鬥再起,稍稍恢復體力的兩人幾乎同時動作起來!

  尼寇萊從地上拚命掙起,手持軍刀,一瘸一拐地全力衝向蒙蒂。

  坐在地上的亡號鴉則死死咬牙,把腳套進弩機的腳蹬裡,不顧手上的傷勢,全力上弦。

  隕星者衝到蒙蒂身前一米處,但亡號鴉卻適時地以單腿為軸,就地翻滾,吃力而狼狽地躲過尼寇萊的第一刀!

  他還踢起了大片塵土,尼寇萊刺激之下,雙目微眯。

  蒙蒂臉色難看,翻滾加重了他的傷勢。

  只聽「噠」的一聲,上弦完成。

  亡號鴉沉著地把腳拉出弩機的腳蹬。

  尼寇萊心中一緊!

  糟糕。

  隕星者沒有拖遝,他發動所剩無幾的終結之力,怒吼著撲向煙塵中的亡號鴉!

  而蒙蒂則吃力地舉起弩弓,帶著上面不知何時架起的一支長弩箭,轉向隕星者。

  一者坐地,一者飛撲,強弩之末的兩人俱是臉色猙獰,相距不過一米,刀鋒和弩箭對向彼此!

  下一個瞬間。

  「鐺!」

  這是刀鋒擊中弩機的聲音。

  尼寇萊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敵人,鬆了一口氣,他終於在對手射出弩箭之前,擊中了蒙蒂的武器。

  面對旭日軍刀,黑色的十字弩離奇地沒有斷裂,但畢竟偏離了方向。

  「唰!」

  這是弩箭離弦的銳響。

  一道帶著呼嘯的弩箭偏過尼寇萊的側臉,射向無人知曉的地方。

  「咚!」

  尼寇萊狠狠一個膝撞,將無力回天的蒙蒂撞得口吐鮮血,重新摔回地下,他唯一的臂弩堪堪脫手,飛向遠處。

  「操!」

  隕星者氣急敗壞地怒吼著,一瘸一拐地向後仰倒,在倒下前堪堪扶住岩壁。

  「你就是不死心,對麼!」

  在地上,滿臉鮮血的蒙蒂竭力抬起頭,露出笑容。

  看著他的表情,尼寇萊突覺不對!

  「嗤——咚!」

  毫無預兆地,尼寇萊像是被一只無形手臂的大力推撞一樣,整個人猛地向著岩壁一撞,死死貼在了岩壁上!

  「當啷!」

  幾聲脆響,旭日軍刀飛出數米之外,摔落地面,發紅的刀刃逐漸冷卻。

  「啊——」

  隕星者發出痛苦的悲鳴!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只見一支比同類稍長的弩箭,先穿過他的左手小臂,再穿過他的左上臂,最後插入自己的左肩,把隕星者整個人牢牢地釘在在岩壁上!

  這是……怎麼回事?

  感受著從手臂到肩膀,讓他幾乎動彈不得的劇痛,冷汗淋漓的尼寇萊驚愕地望著那支弩箭,又望著笑意洋溢的蒙蒂,他明明射偏了啊?

  我不是……我不是躲開了嗎?

  「呀呀呀。」亡號鴉吐出一口血,顫抖著想要起身,卻最終再次摔倒,「我忘了介紹了。」

  但蒙蒂望著被弩箭釘死,驚怒交加的尼寇萊,還是冷哼一聲,指向遠處那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黑色臂弩。

  順著他的目光,隕星者臉色一變。

  「這破爛貨色。」

  「從來沒有它射得到的東西。」蒙蒂臉色一沉,呸了一口,望著那把躺在地上的弩弓,似乎極為不屑,「也從來沒有它射不到的獵物——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折磨每一個主人。」

  「傳奇反魔武裝。」

  只聽亡號鴉略有不滿地道。

  「時光之弩。」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1-3 20:57
卷五.背叛者們 第88章 鴉與雪刃(下)

  面對被反轉的局勢,傷上加傷的尼寇萊臉色難看。

  他試圖拔出釘穿左臂和左肩的弩箭,但右側的箭傷影響了他的右手,只能在一次次的發力和悶哼中失敗。

  尼寇萊只得輕輕歎息,在呻吟中結束自己第六次拔出弩箭的努力。

  「你是怎麼射中我的?」

  隕星者不甘地望著那把毫不起眼的黑色臂弩,又惱怒地看看把自己釘死在岩壁上的弩箭。

  「那把武裝,它的能力到底是什麼?」

  同樣奄奄一息的蒙蒂則虛弱地躺倒在地上,這個燒傷嚴重的男人艱難地伸手扶住岩石,試圖坐起來,默默恢復體力。

  只聽亡號鴉不屑地輕哼一聲。

  「我沒必要告訴你。」

  尼寇萊看著他的樣子,不由得輕輕咬牙。

  「那就來吧。」隕星者劇痛之下大汗淋漓,但他仍然哆嗦著嘴唇,從牙間擠出幾個詞。

  「扭斷我的脖子,做個了結。」

  亡號鴉緊緊地盯著他這副淒慘的樣子,半晌之後,突然咧嘴一笑。

  「我不會再冒險接近你了,刺頭。」蒙蒂忍著痛,用力撕扯下一塊完整的衣物,輕輕擦拭著自己的傷口,緩慢包紮的手法跟尼寇萊如出一轍。

  「我們現在狀況都很糟……」

  蒙蒂艱難地抬起頭,勉力笑道,「要是再度短兵相接,天知道你還準備了什麼反敗為勝的驚喜給我。」

  尼寇萊眯起了眼睛。

  「你怕我。」隕星者冷冷道。

  亡號鴉搖搖頭,用牙齒撕扯開布條,在一陣齜牙咧嘴的劇痛中包紮好不容樂觀的右臂,「恰恰相反,我已經控制了局勢。」

  「只要等我緩過來,保持這個距離,重新上弦,裝上幾發弩箭。」蒙蒂喘息著,顫抖的手指隔空指了指遠處的時光弩,又指指對手,眼神鋒利。

  「剩下是就是固定打靶了。」

  尼寇萊面色一沉。

  隕星者的右手無力地緊握著肩膀前的箭杆,試圖掰斷它。但弩箭比一般的長箭要堅硬得多,沒有旭日軍刀那樣的利器,加上受傷虛弱的右手,他的努力效果有限,只能在一次次痛苦的嚐試中倒抽涼氣。

  蒙蒂見狀大笑起來。

  他渾身顫抖,冒著汗撕下胸前血肉黏連的衣物,試圖撐地起立,卻最終不支倒地。

  「哈哈哈。」狼狽摔倒的蒙蒂毫不在意地大笑著,「所以這變成了『撐到最後』的遊戲,是麼。」

  荒石地上,兩敗俱傷的男人盯著彼此,視線在空中擦過火花。

  亡號鴉翻過身,嚴重的燒傷讓他一陣痛哼,「記得我們歡迎新人的『見面禮』嗎,冰山那個混蛋,第一個晚上就把我們剝光了扔到大雪裡,告訴我們跑到終點就有熱水,於是一大幫光屁股漢子,瑟瑟發抖奪命狂奔……」

  尼寇萊緊緊皺眉。

  蒙蒂狠狠呸了一口,「快凍僵的我們怎麼也跑不到終點,直到不支倒下——事後我們才發現根本沒有終點,所謂的見面禮,白刃衛隊的傳統只是為了測試我們的極限。」

  他的眼神凝結在半空,仿佛自言自語,「謊言總是最有效的鞭子。」

  尼寇萊面色僵硬地搖搖頭。

  「你不配提起衛隊。」他體內僅存的終結之力湧向傷處,竭力緩解肩膀的劇痛,「刃誓的背叛者。」

  亡號鴉微微一僵,呼吸略沉。

  「刃誓……背叛……」那一瞬間,蒙蒂的表情有些恍惚。

  但片刻之後,男人隨即浮起笑臉聳了聳肩,在燒傷的後遺症中忍痛嘶聲,「隨你怎麼說吧,反正……」

  亡號鴉的表情變得肅然,目光清冷。

  「這就是你的遺言了。」

  「隕星者。」

  出乎他的意料,尼寇萊笑了。

  他背靠著岩壁,望著蒙蒂的眼神無比複雜。

  「如果你所說的有一半是真的,大嘴……那至少,至少最初的你還不是秘科的人。」

  尼寇萊眯起眼睛,「是什麼讓你變節了,或者,秘科抓住了你什麼把柄?」

  蒙蒂先是一愣,旋即噗嗤失笑,「天啊,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像卡斯蘭了。」

  尼寇萊沒有理會他轉移話題的言語。

  「白刃衛隊的生涯,帶給你的也許是折磨,但投向秘科那幫黑夜裡的蛆蟲也不會有什麼進步,你不會真認為他們是你的救星,能拯救你脫困吧?」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那是更糟的一步。」隕星者看了看遠處的旭日軍刀和時光之弩,「走出一個深淵,卻投向另一個深淵——你肯定有別的理由。」

  蒙蒂沉默了幾秒,拉出一個痛並快樂著的笑容。

  「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

  亡號鴉冷哼道,「也許我天生就是背叛者,沒心沒肺,感情欠奉,良心匱乏,所以卡斯蘭才選中了我去做那把骯髒的刀。」

  但尼寇萊依然沒有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是你第一次背叛,對麼?那次刺殺。」

  蒙蒂眉心一動。

  只見隕星者仿佛回憶過往的老人一樣,淡淡地道,「蘇里爾王子死後,你想方設法地離開了龍霄城,離開先王的跟前,因為你也在害怕,害怕他發現真相。」

  「而唆使你背叛的理由,也許就在十八年前的那次刺殺裡。」

  尼寇萊定定地盯著蒙蒂。

  亡號鴉則神情凝重地回望他。

  「媽的,你不但變強了。」蒙蒂喃喃道,「也更加多疑了。」

  尼寇萊瞥了一眼昏迷中輕聲呻吟的王子。

  「如果你日夜不息地跟一個狡詐陰險、心機深沉,天天想著算計你,而你還不能動他一根手指的星辰王子對峙了整整六年。」隕星者冷冷地道。

  「你也會變得跟我一樣的。」

  蒙蒂搖頭失笑。

  「這些都不重要了。」亡號鴉再次試著掙紮起身,他的臉上回復了狠色,「只要等我……」

  就在此時,尼寇萊輕聲開口,吐出了另一個名字。

  「阿黛爾。」

  那個瞬間,正在努力起身的蒙蒂,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好半晌,歷來表情輕鬆的亡號鴉才堪堪坐倒。

  就像失去重心的棋子。

  看著異常失態的蒙蒂,尼寇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還沒忘記她,對麼?」

  亡號鴉的脖頸像老舊鏽蝕的鐘表一樣,一下一下地,艱難地轉向尼寇萊,表情僵硬,「什麼?」

  太陽再次下落一個角度,他們的影子漸漸東斜。

  隕星者像是備受打擊的老人一樣,臉色晦暗,語氣失落,「你之所以損人害己地投向星辰,投向秘科,你之所以一定要蘇里爾王子死的原因——我只能想到這個了。」

  蒙蒂震驚地看著老上司,「你,你……」

  「你當年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沒人知道。」尼寇萊神色不明地輕笑一聲,話裡卻充滿了疲憊,「但你看阿黛爾夫人的眼神,還有你那不正常的執勤次數和地點……」

  「不,不。」蒙蒂的呼吸急促起來,望著尼寇萊的目光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感情,「你知道?」

  「所以你老早就看出來了?」

  「狗娘養的。」尼寇萊只是冷眼看著他,肯定道,「所以,你的背叛,確實跟那個女人有關係。」

  「對麼?」

  亡號鴉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隕星者則像審問官一樣盯著他,目如刀劍。

  蒙蒂突然動了。

  只見他扯著自己的嘴角,在臉頰的抽搐中仰頭失笑,「哈哈哈……」

  尼寇萊閉上了眼睛,面色沉痛。

  「阿黛爾。」亡號鴉輕輕吐出一口氣,神情落寞地重複著那個名字,「阿黛爾,是啊,她是一切的轉折。」

  「砰!」

  不知道是牽動了傷勢還是情緒激動,尼寇萊狠狠一肘,捶上背部的岩壁,「該死,該死……」

  「該死!」

  隕星者再一次用力握住箭杆,試圖折斷它,在痛哼和冷汗中,斷斷續續地咬出字句,「我當年,我當年排崗的時候,故意把你調開……用盡各種手段,竭力讓你遠離鮮血庭院,遠離阿黛爾夫人,讓你好幾年的時間裡都見不到她……」

  「我還一反常態地找你喝酒,勸你趕緊去找個姑娘成家……」

  蒙蒂微微一愣。

  「啊!」

  再次脫困失敗的尼寇萊痛呼一聲,憤恨地砸了砸岩壁,「我做了這麼多,你他媽難道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嗎——離她遠點,離那個滿身不祥、漂亮得不像話的康瑪斯女人遠點,拋棄你那僭越而禁忌的無聊感情!」

  蒙蒂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下一刻,亡號鴉的臉上出現了憤懣和怒火。

  只見他猛地一拍地面,不顧傷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用簡直要吃人的眼神怒視著隕星者。

  蒙蒂顫巍巍地扶著岩石,咬牙切齒地嘶啞咆哮,「所以是你,是你,刺頭?」

  「阿黛爾最初嫁到龍霄城的那些年裡,是你故意調開我,只為了保證我遠離她?看不到她?接近不了她?」

  遍體鱗傷的亡號鴉悲憤地甩出手臂,「是你!」

  一片細小的無柄飛刀,從空中一閃而過。

  尼寇萊呼吸一頓,下意識地揮出右手!

  「叮!」

  飛刀擦過尼寇萊的護腕,射偏在岩壁上,無力地摔落。

  投出飛刀的蒙蒂一個站立不穩,撲通倒在地上,揚起沙塵。

  但他絲毫沒有理會,只是用血肉模糊的雙臂重新撐起自己。

  「即使在她受罪最深,受苦最重,受累最甚的那些歲月裡,我都不在那兒,更見不到她,幫不了她……」

  第一次,蒙蒂的話裡帶著顫音,「都是因為你?」

  隕星者看著那片飛刀,怒火更甚。

  「那是為了你好!」

  他狠狠呸了一聲,「我以為這樣,你就能丟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這個蠢貨就看不出來嗎!」

  但蒙蒂完全沒有在意尼寇萊的話,他臉上的憤恨忽而化成悲愴,忽而變作失落,忽而轉為傷感。

  幾十秒過去了,空氣中只剩下兩個男人的呼吸聲。

  最終,亡號鴉臉上的一切神情都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著地面,重新一頭栽進沙塵裡。

  「我還以為我的方法奏效了。」尼寇萊低著頭,眼神乖戾,右手握拳,「我以為你只要大醉一場,再去找上幾個女人——就像往常一樣,就能忘記她了……」

  蒙蒂艱難地翻過身來,他先是恍惚地望了尼寇萊一樣,然後奇怪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容之大,幅度之巨,連眼淚都笑出了眼眶。

  「忘記她?」

  「怎麼可能。」

  滿身燒傷的男人緩緩吐氣,聲音裡帶著無盡的悵惘和歎恨。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我進入藤蔓城的那天,正值妙齡,溫柔婉約的阿黛爾.格斯特小姐,披著一身輕紗,紅著眼睛告別她的父母兄姐,在滿城居民的不捨下,一步步緩緩踏上我們龍霄城使團的迎婚馬車。」

  「去向寒冷的北方。」

  蒙蒂望著天空,右手輕輕地顫抖起來。

  「我記得扶阿黛爾上車時,她微紅的臉上,那副純真的笑容,那聲靦腆的謝謝。」

  亡號鴉出神地開口,臉上盡是迷惘。

  「我記得她手腕上那個漂亮的蝴蝶結,記得她裙子上花紋的樣式,記得她在車廂裡輕盈地撫琴抒喉,那歌聲仿佛有種力量,讓習慣了兵戈殺伐的北地人都屏息聆聽。」

  尼寇萊緊緊地閉上眼睛,從喉嚨裡發出幾不可聞的低吼,手臂上的血管因過度用力而凸出。

  「我還記得平素油嘴滑舌的我,突然變得笨口拙舌,只能滿頭大汗地勸慰著那位傷感得熬紅了眼睛的小姐,安慰她說北地是個好地方,說那裡所有的人都豪爽不羈,寬容大度,堅毅不屈又熱心向上,說蘇里爾王子豪邁而勇武,說她一定會幸福的——所有這些後來被證明是無恥謊言的話。」

  蒙蒂吃力地坐起來,失神而哀傷地望著隕星者。

  「對,我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早遇見她。」男人面色黯然,「也更早失去她。」

  尼寇萊重重吐出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蒙蒂,「失去她?」

  「該死,她從來都不是你的!」

  隕星者又是一拳,砸在岩壁上。

  他頗為失態,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下咆哮著,「那是王子殿下的妻子!她連孩子都有了!」

  「為了一個女人,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背叛白刃衛隊,背叛國王和王子——你不覺得太荒謬了嗎!」

  蒙蒂嗤了一聲。

  他忽略了尼寇萊的指責,只是無所謂地笑笑。

  「當然,像我這種生於黑暗,泥濘中食腐為生的蛆蟲,就連想念阿黛爾的資格都沒有。」

  亡號鴉躺在地上,緩緩地歎息,「我很早很早就想明白了,身為高貴而美麗的王子妃,她沒有任何理由,去搭理一個鄉下獵戶出身、言行粗魯、滿手血腥的卑賤護衛。」

  他眼神飄忽,苦笑著喘息,「我唯一能做,也唯一渴望的,就是抓緊不多的、待在英靈宮裡的時刻,認真而頻繁地執勤巡哨,在經過她庭院的時候,裝作警戒四周,偶爾掃上那個神色落寞的姑娘一眼。」

  「我唯一希冀的,也唯一滿足的,就是等到夜半無人的時刻,一個人瑟縮在鮮血庭院的黑暗角落裡發呆,望著她打理過的花草,望著滿天的星辰,一遍遍回想她曾經的笑容。」

  「這就夠了。」沉浸在過去裡的蒙蒂愣然道。

  「夠了。」

  「混蛋,懦夫。」尼寇萊不屑地看著他,「我真後悔跟你廢話那麼多,我早該在發現你心跡不軌的時候,就一刀把你閹了。」

  蒙蒂搖了搖頭,似乎沒有聽見對方的話。

  「所以……」

  「當那個晚上到來的時候。」亡號鴉似乎回復了冷靜,只見他冷笑一聲,眼裡的色彩重新變得可怖而寒冷,「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尼寇萊一愣。

  「那個晚上?」

  蒙蒂瞥了他一眼,明明面無表情,但目中的莫名情緒卻讓隕星者心生忐忑。

  「那個晚上,又一次,身為國王黑鴉的我,從戰亂的星辰王國趕回龍霄城,向努恩王父子彙報。」

  蒙蒂無悲無喜地敘述著,仿佛接下來的事情與他無關,「也是那個晚上,蘇里爾王子私下召見我。」

  「我們威嚴而勇武的蘇里爾.沃爾頓殿下,平靜而冷漠地對我下令,有一件不宜公開的王室醜聞,亟待處理。」

  尼寇萊整個人僵住了。

  不知何時開始,亡號鴉的聲音開始顫抖。

  「他命令我,不留後患地,除掉他的妻子。」

  「王子妃,阿黛爾夫人。」

  蒙蒂慢慢地抬起眼,目光中的灰暗無邊無際,「以及她全心全意愛著的情人。」

  「不忠的白刃衛士——拜恩.邁爾克。」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1-3 21:03
卷五.背叛者們 第89章 黑鴉之眼

  尼寇萊愣愣地看著蒙蒂,就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下意識地道。

  「不。」

  「這不可能,蒙蒂。」

  他皺眉道,「你在……說謊。」

  蒙蒂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輕笑搖頭。

  「什麼不可能?」

  亡號鴉仰坐在地上,不辨情緒,「是溫和柔弱的阿黛爾,不可能與他人偷情?還是那個老實低賤的邁爾克,不可能勾引他的女主人?」

  每說一個字,蒙蒂的眉心就蹙緊一分。

  聽著對方的話,隕星者仿佛忘記了肩部的疼痛,他深吸一口氣,仔細回憶著過去,對照著與記憶不相符合的部分。

  「但這就是事實——那個該死的同性戀,拜恩.邁爾克。」亡號鴉咬牙道,「那個寡言少語,頭腦簡單,行事死板,一天到晚只會跟在蘇里爾身後說『是』的鄉下大兵。」

  「你能想像嗎?他?和阿黛爾?」

  說到這裡,蒙蒂呸出一口血,冷笑出聲。

  但他的眼裡卻滿布難以言喻的痛苦,仿佛走投無路的戰士。

  「所以,蘇里爾擁有她的身體,邁爾克占據她的內心。」蒙蒂的笑容慢慢變得諷刺。

  「而我唯一能觸碰的,卻只有她的死亡。」

  可是隕星者依然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不可能。」尼寇萊壓抑著胸中的怒氣,肯定地反駁道,「蘇里爾王子……他不可能下這樣的命令,他已經答應了,要放走邁爾克他們。」

  聽著尼寇萊的話,蒙蒂毫不在意地嗤笑著道,「你相信嗎?蘇里爾要放他們走?」

  隕星者微微一僵。

  蒙蒂面色一變,冷聲道,「說謊的是蘇里爾,僅此而已——以便創造機會,讓暗中的我,不留痕跡地解決他們兩個。」

  尼寇萊的表情在質疑和迷茫間急促變化著。

  「不。」只見他狠狠咬牙抬頭,再一次否認,「我們都認識他……蘇里爾,他是個好戰士,他和我們一起受過訓,殺過敵,喝過酒,一起爽快大笑,聚眾打架,他還拉著我們去鄉下給拜恩的婚禮助興,他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他要解決問題,那至少也是……至少不會讓你去暗殺……」

  可他還沒說完,就被亡號鴉的切齒謾罵打斷了。

  「你知道個屁!」

  「很多人都像你一樣,給他這樣的評價,包括那個該死的邁爾克。」蒙蒂的臉上同時顯現出嫌惡與恐懼,「但無數的歲月裡,我都在為蘇里爾王子服務,為他在黑暗中奔走。」

  「沒人比我更了解他了——黑鴉的眼睛,才更能看清月光下的真相。」

  「蘇里爾.沃爾頓,他由老謀深算的里斯班和縱橫不敗的卡斯蘭教導成長,就像是年輕一些的努恩王,一樣的大氣威嚴,一樣的不拘小節,唯有冷酷果斷,卻更勝其父。」

  蒙蒂凝重地看著尼寇萊,「最重要的是,蘇里爾慮事深遠、野心勃勃,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權力與利益。」

  對方每說一句話,隕星者的瞳孔就聚焦一分。

  「溫柔又婉約的阿黛爾王子妃,我們的王子從來沒在意過她。」蒙蒂的聲音冷冷繼續,讓尼寇萊不寒而栗,仿佛裡面掩藏著累積數十年未降的冬雪。

  「他娶她的初衷不過是為了給康瑪斯人使絆子。」

  給二十年前蘇里爾領兵遠征自由同盟,威震黃金走廊,懾服祈遠城和戒守城的那場戰爭鋪路。」

  「而在蘇里爾計劃好的將來裡,哪怕沒有邁爾克這檔子破事,阿黛爾也是注定要死的。」

  尼寇萊露出疑惑,「什麼?」

  蒙蒂靠上背後的岩石,眼神深邃,「我當年被派去星辰王國偵查和聯絡,就是為的這個,我還偶爾聽到過蘇里爾和努恩王的對話,我知道……」

  「十八年前,埃克斯特跟星辰的那場戰爭裡,蘇里爾才是原先預定的主帥,而他的目標很明確,他不是要在一場戰爭中征服星辰,而是在為日後鋪路。」

  蒙蒂無力地舉起手,虛指南方,「首先,龍霄城彙聚全國的力量,將星辰打得千瘡百孔,凋敝非常,數十年都恢復不了舊觀。」

  「其次,桀驁不馴、貪婪不休的九位埃克斯特大公,都會在這場努恩王刻意輕許的戰爭中,付出巨大的傷亡和代價,唯龍霄城存續實力。」

  亡號鴉咬緊牙齒,「戰爭的最後,努恩會向星辰人提出和談,作為兩國的盟約,艾迪二世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蘇里爾王子,埃克斯特就退兵。」

  尼寇萊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十八年前,自己賴以成名的慘烈戰鬥,想起要塞上下的濃煙與屍體,想起星辰土地上的死亡與血腥,想起將士們的怒吼與哀嚎。

  甚至想起,那個「星辰屠夫」死前的解脫眼神。

  「這樣,往後的歲月,尤其是蘇里爾加冕後,他所接手的是諸侯沉寂的埃克斯特,所面對的是傷重黯弱的星辰王國。」蒙蒂神色沉痛地從身上摘下一個小袋子,從裡面倒出烈酒,在劇痛中澆灌著傷口,重新開始包紮。

  「未來的蘇里爾國王不但能鎮壓諸位大公,把整個埃克斯特變成沃爾頓家族的私產……還能更進一步,借著他那位璨星王室出身的王后,名正言順地向元氣未復的星辰伸手。」

  蒙蒂喘息著,忍受烈酒漫過傷口的劇痛,「甚至,他的後代,流著一半璨星一半沃爾頓血脈的繼承人,就能循著父祖的足跡,將龍鱗寶冠與九星冠冕熔鑄一體,完成繼遠古帝國之後,無人達成的偉業。」

  尼寇萊呼吸一滯,整個人僵硬起來。

  說到這裡,亡號鴉狠狠地靠上岩石,諷刺地大笑,「懂了嗎,在蘇里爾的宏偉計劃裡,阿黛爾不能為他帶來更多的利益,她就不配成為埃克斯特王后,所以她是注定要死的,或早或晚。」

  尼寇萊呆呆地注視著自己的這位昔日同僚。

  直到這一刻,隕星者才突然發現,自己跟這位曾經以為親密無間的刃誓兄弟,一直以來都活在同一面鏡子的內外兩側,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個發現讓他心力交瘁,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他們,他和蒙蒂,明明同時踏進衛隊的營門,但從何時起,他們兩人的方向已經彼此偏離,越走越遠?

  卡斯蘭……的兩面?

  尼寇萊在心裡無力地重複著蒙蒂的話,虛弱的身體稍稍下滑,但肩膀被釘死的劇痛讓他在冷汗中再度清醒過來。

  「哈哈哈,你能想像嗎,這本該是一位丈夫充滿憤怒痛苦的質問與復仇。」蒙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在蘇里爾的眼裡,卻只剩下算計與籌碼。」

  他緩緩搖頭,語氣憤懣,「貴族,貴族,哈,這幫人渣,都他媽的是些什麼破爛玩意兒。」

  尼寇萊沒有說話。

  努恩王、蘇里爾、卡斯蘭、蒙蒂……

  許許多多他自以為了解的活人和死人,在這一刻,仿佛都掙脫了他記憶的束縛,成為一個個他感覺陌生的存在。

  蒙蒂的笑聲漸漸小了。

  他臉上的溫度慢慢消失。

  「可是……」

  「可是當我帶著毒藥,潛入鮮血庭院,看見阿黛爾一邊侍弄花草,一邊開心地逗弄孩子,看見她臉上的笑容時。」蒙蒂的眼神凝固住了,「我就知道,我無權責怪她。」

  蒙蒂緩緩地歎了一口氣。

  「她只是一株嬌柔的花草,是我,是我把她帶進了這個地獄。」亡號鴉面色沉痛,太陽下的他與自己的影子合為一體,「把她留在英靈宮裡經受折磨和輕賤,在這些人渣的棋盤裡磋磨。」

  隕星者緩緩抬起眼神。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

  尼寇萊緩聲道,「你想救她?即使以背叛的方式?」

  蒙蒂面色一變。

  他冷冷望了尼寇萊一眼,目光淩厲。

  「你真的不知道嗎?刺頭?」

  亡號鴉輕輕咬起牙齒,「阿黛爾嫁到龍霄城那麼久,關於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難……你身為國王親衛,身為白刃衛隊的代理隊長,身為英靈宮的守護者,就真的毫無所覺嗎?」

  尼寇萊皺起了眉頭。

  第一次,蒙蒂的眼裡露出毫不掩飾的純粹憤恨,胸膛上下起伏,「難以想像,每個日日夜夜裡,阿黛爾飽受折磨、虐待和輕賤……」

  「而英靈宮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包括你在內,都把那當作王子私人的家事,對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難視而不見,袖手旁觀,裝聾作啞。」

  「讓阿黛爾只能向那個傻乎乎的邁爾克尋求慰藉。」

  蒙蒂渾身顫抖起來,「而即使如此,她所期待的那個一無是處的邁爾克,卻什麼都給不了她,他既沒有勇氣為她出頭,也沒有擔當帶她逃離,更沒有能力保護阿黛爾!」

  尼寇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

  「刺頭,邁爾克,白刃衛隊裡的每一個人,你們全都是懦夫。」蒙蒂狠狠呸了一口,「看著一個可憐可悲的女人受苦受難,卻無動於衷不敢出頭。」

  「全都是。」

  蒙蒂垂下頭。

  「那個晚上,我望著庭院裡的花草,鬆開手裡的毒藥,無力地告訴自己,不。」

  只見他落寞地道,「我已沉淪黑暗不能自拔,可我至少,至少不能讓阿黛爾成為我的受害者,成為我沾滿鮮血的雙手裡的,另一個亡魂。」

  蒙蒂的眼中精光一閃,手臂上的肌肉重新勒緊,仿佛大海中沉船的水手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哪怕她看上的人是那個傻頭傻腦的邁爾克——但如果只有那樣,阿黛爾才能開心,才能幸福,才能重現臉上的笑容。」蒙蒂用力咬著牙,「那就是值得的。」

  「至於剩下的黑暗,就讓我來承擔。」亡號鴉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右手,眼神飄渺,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將在無邊的黑暗裡,守護她一個人的希望。」

  尼寇萊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中情緒翻滾。

  「所以你就找到了星辰秘科?」

  蒙蒂擠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是他們找到的我。」亡號鴉淡淡道,「那家在矛區的旅館,當我在裡面喝酒的時候……那個康瑪斯來的旅館老板,他非常能喝,也很擅長說服人。」

  「他告訴了我他跟自己妻子的愛情故事,告訴了我,短短一生,你總得有個不顧一切,死不回頭的時候——當然,我後來才知道,他就是秘科的龍霄城負責人。」

  說到這裡,蒙蒂嗤笑一聲,也不知道在笑對方還是自己。

  「後面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隕星者閉上眼睛。

  兩人沉默了下來。

  微風拂過,岩縫間的嗚咽呼嘯越發淒切。

  「所以……」

  「就為了一個女人?素來好吃懶做的蒙蒂變成了這個樣子?」尼寇萊疲憊地問道。

  「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

  蒙蒂微微一愣。

  但他隨即撲哧一笑。

  「得了吧,瑟瑞.尼寇萊,所謂的隕星者,你不也是為了某個永遠得不到的女人,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堅持到現在嗎?」

  隕星者渾身一僵。

  「是啊,我很早就知道了,就像你知道我一樣,我也知道你想念的人是誰——隕星者並非如外界傳言般冷漠。」

  尼寇萊不可置信地看向亡號鴉,思維停頓下來。

  只見蒙蒂面帶嘲諷,似有感慨地嘖舌道,「她來衛隊訓練營探望卡斯蘭的時候,我們一大幫混蛋都水泄不通地圍觀,幾百雙眼睛幾乎都不能離開那姑娘……」

  「只有你,刺頭,只有你緊緊別著頭,裝出不屑的樣子,事實上卻是看也不敢看她——相信我,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尼寇萊沒有說話,他只是緊緊閉起眼睛,握緊了口袋裡的某塊石頭。

  「某次我們一起溜出去找女人的時候,你喝醉了,抱著某個女人,甚至還脫口叫出了她的名……」

  隕星者倏然睜眼!

  「蒙蒂!」

  尼寇萊盯著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頗有些動怒,神情冷漠地打斷了亡號鴉。

  蒙蒂的話語一頓。

  「你知道,我突然發現,我。」只見尼寇萊深吸一口氣,隨後嘶啞地道,「我……我幾乎認不出你了。」

  蒙蒂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展顏大笑。

  「哈哈哈哈……」

  「何止是你。」他起初笑得很開心,後來卻漸漸變得有些勉強,甚至有些淒涼,「很多時候,我看著鏡子裡的這個男人……」

  「都快認不出……他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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