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21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 02:25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0章 我家(下)

  泰爾斯皺著眉頭,臉色難看,「姑娘?」

  「哦,真對不起。」坦帕上下打量著他,晃了晃肩膀,一臉恍然,「看你長得這麼秀氣,一直正襟危坐,緊閉雙腿,不開口的話,還真以為你是個姑娘呢。」

  帶著複雜的心情,泰爾斯艱難地笑了笑。

  「他是個新入行的。」快繩咳得滿面通紅,這才喘過氣來,「我們才把他從荒漠裡救起來……拜托,對他溫柔點。」

  坦帕緊緊盯著泰爾斯,讓後者頗為不安。

  幾秒後,坦帕眉毛一舒。

  他再次彎下腰。

  「來吧!」

  「既然是快繩的女……我是說,既然是他介紹來的……」隨著坦帕起身,一杯滿是泡沫的啤酒被重重甩到泰爾斯眼前,酒館老板的聲音豪邁而開心,「第一杯,正宗的西荒老啤酒,免費招待!」

  前一刻還被錯認成女孩兒的泰爾斯頓時受寵若驚。

  「謝謝!」

  快繩的面子原來這麼好用。

  王子禮貌地拉過酒杯,看著快繩滿意的笑容,尋思著這是什麼酒。

  「我就知道,刃牙營地裡突然來了這麼多人……就不會有好事。」坦帕趴在吧台上,給快繩倒上第二杯酒,「灰雜種,是麼?所以這是另一場荒漠戰爭?」

  快繩的臉色耷拉下來。

  「不。」

  「迪恩說不是。」

  他表情僵硬地灌下第二杯酒,這一次,快繩沒有咳嗽。

  「是麼。」

  坦帕若有所思地給他滿上,「但最起碼……」

  「好消息是,你的隊伍裡沒人在我這兒存過錢,我也就不用返還……」

  快繩的酒杯舉到一半,停在空中。

  年輕的雇傭兵微微一震。

  「事實上,坦帕。」快繩從嘴唇邊上扣下了酒杯,艱難地咽了咽喉嚨,「有。」

  坦帕皺起眉頭。

  「有!」

  快繩像是被針刺中一樣,狠狠地抖了一下。

  「坎澤,那個北地大劍,記得嗎?」

  他猛地從座位上躥起來,手忙腳亂地從腰袋裡掏出一個破舊的小本子。

  「他存了,他存了,他答應把錢存在你這兒了,這是……這是他的遺物,他的記帳,他就把錢藏在房間的花盆裡……」在泰爾斯和坦帕的目光下,快繩的語氣顯得有些急促,帶著些微的顫抖。

  「他有……他有二十一個閔迪思,十八個米迪爾,再加上十三個北地梭倫和十個卡恩,九個安倫佐的凱勒,四張不知道什麼面額的康瑪斯東南通用券,七枚萊沃爾獨立幣,五枚鋼之城的錘錢,以至於許多數不清的迷海三國煩人小方形……還有兩個塔比索。」

  快繩慌亂地翻到最後一頁,讀著紙上的一筆亂字。

  「就在,就在……在那個早上,在他死去之前。」

  快繩的聲音小了下來,他呆呆地看著這個小帳本。

  泰爾斯也愣愣地看著他,想起那個扛著大劍的北地硬漢。

  但是。

  「不,快繩。」

  「我不記得他來過。」坦帕皺著眉頭,看著這本揉得皺巴巴,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小本子,「而且我的記錄裡也沒有他的簽字……」

  快繩臉色一白。

  「坦帕。」他咬著牙,似乎知道自己的話不太有說服力,但仍在竭力辯白,重新把那一頁翻給坦帕看,「他的確是存在我這兒的,我可以去把錢取給你,看,上面寫的,二十一個閔迪思……」

  「停,我可不想被你的康瑪斯腔煩死。」坦帕冷冷道,「或者被你的算數功底給蠢死。」

  「所以嚴格地說。」快繩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死命搖搖頭。

  「他存了。坦帕,坎澤存了!」

  坦帕冷冷地盯著他。

  「而坎澤沒能回來。」快繩的表情黯淡下來,連帶著音量也低沉許多。

  「所以,按照規矩,他應該得到他的那份……」

  「不可能。」酒館老板毫不客氣地搖搖頭,「錢在你那兒,沒在我這兒過手——看看我的帳本,上面也沒有他的記錄,這不算。」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這場爭吵。

  「這算的!」

  快繩著急地道,「只是……只是我沒來得及給你,他一開始很不樂意,但他還是猶豫著決定了……他在我這裡……我打算在回來之後……」

  「坦帕,求你了!」

  「規矩就是規矩。」坦帕冷酷地搖搖頭,「不行。」

  「我答應過他的。」

  快繩的爭辯近乎絕望,無力地甩著那個小本子,「我答應的!」

  「那也許……」坦帕粗暴地打斷他,「應該由你去付那些錢?」

  「記得——十倍!」

  他惡狠狠地道,隨即轉身離開。

  快繩呆呆地看著酒館老板遠去的背影,手上的小本子無力地垂落。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快繩的肩膀。

  「快繩……」

  酒館的嘈雜仿佛重新回到這個小小的角落。

  快繩默默地坐了下來,把坎澤的小本子放回腰袋裡。

  年輕的雇傭兵死死盯著自己的酒杯。

  幾秒後,他突然笑了。

  「你知道,懷亞。」

  「坎澤,他是第一個。」快繩抖動著雙肩,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被我說動存錢的人,是我第一筆成功的生意。」

  泰爾斯微微一動。

  「坎澤從北地來,在星辰安家,他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還有個終年病弱的妻子……」快繩放下酒杯,面無表情,「他們住在荒墟,是老錘子把他拉來的,我在想……老錘子要怎麼去跟他的妻兒說。」

  快繩探出身子,從吧台上拿起酒瓶,給自己再倒了一杯。

  「你知道的。」

  「他把存錢的地址給了我,也把帳本留給了我。」快繩恨恨咬牙,「但我……」

  「快繩。」泰爾斯輕聲嘆息,「他已經去了,不是你的錯,而你什麼都做不了。」

  快繩的雙肩狠狠顫抖起來。

  「什麼都做不了……」

  他繼續開始斟酒,途中又笑了。

  「你知道,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輩子以前……有一艘船……」

  快繩失神地看著酒瓶,笑容滿滿凝固,「船上有個從小就立志出海,盼望著有一天航行到落日盡頭的年輕水手。」

  「他的第一次出航,就去了終結海上最傳奇的地方,終結海眼。」

  泰爾斯皺起眉頭。

  「該死的地方,連牧海少女都不保佑的詛咒地。」

  「羅盤失靈,風帆撕裂,海盜隨形,迷霧處處,烏雲遮天蔽日,海鳥不見蹤影,無邊的黑暗和無盡的飄蕩裡,就連永恒的漫天星辰也變了模樣,巨浪、漩渦和暗礁無休無止,可怕的海面下甚至有……」

  快繩的聲音變得淒涼而沙啞。

  「船長、大副、二副、觀測手、操帆手、舵手、戰鬥長、水手長、還有好心的比爾大叔……幾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

  他哆嗦了一下,繼續斟酒。

  泰爾斯忍著抬頭去看他的欲望,只是伸出手,把酒瓶嘴從已經漫溢的酒杯上扶了起來。

  快繩停頓了好久,任由泰爾斯拿走他的酒瓶。

  「作為那艘船上僅剩的人,年輕的水手抱著最後的木板,暈暈乎乎地一浮一沉,聽著海浪聲永不止息,看著周圍晝夜交替,又渴又餓,又冷又怕,他不知道自己會飄向何方,命運如何,而他的周圍唯有同伴們泡得腫脹發白的屍身,還有冷得刺骨的海水……」

  「他也是這樣……什麼都做不了……」

  泰爾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按住對方的酒杯,「快繩……」

  快繩的聲音顫抖起來,卻固執地拿過自己的酒杯,「那個年輕水手活了下來——但他再也無法出海了……」

  「因為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合上眼睛,就能看見破碎的木板和同伴的屍體,按住耳朵就能聽見洶湧的海浪和暴雨的咆哮,抽動鼻子就能聞見海水的腥鹹和血液的……」

  快繩哆嗦著拿起酒杯,把酒精和眼淚一飲而盡。

  「他從此懼怕船只,懼怕海洋,懼怕湖泊,甚至懼怕世上一切有水的地方……」

  「所以他來到了大荒漠。」

  「世界上水最少的地方。」

  咚!

  快繩狠狠地把杯子砸在吧台上。

  「該死……」

  他痛苦地抹著自己的臉,扭過頭不讓泰爾斯看見。

  「人死了,就什麼都不能留下了,懷亞,一點痕跡也沒有。」快繩的聲音越來越嘶啞,「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也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什麼都留不下來,什麼都沒有意義,而你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抖動著肩膀,「坎澤,龐迦,哈肯,微風……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了。」

  泰爾斯默默地聽著。

  「那我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快繩嘶啞地道,「受苦受難,然後等著被命運一把拍死,從此消失無蹤,像是從來都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嗎?」

  泰爾斯咬緊嘴唇,卻不知如何回話。

  快繩伸出手,卻在酒瓶本該在的地方抓了個空。

  正在此時。

  砰!

  一個厚厚的黑皮本子砸在了吧台上。

  泰爾斯和快繩疑惑地抬起頭。

  只見凶神惡煞的酒館老板坦帕站在他們面前,他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按住黑皮本子,冷冷地對快繩道。

  「瞧瞧你給我找的是什麼主顧。」

  「我要的是那些強壯的、厲害的,但又時常處在不安穩境遇裡的,看上去意外很多,事實上都能安全回來的……」

  快繩微微一愣,渙散的眼神久久沒聚起來。

  「這樣我才能賺錢,知道嗎?而你找上的第一個客戶就是賠錢的……我真後悔自己收了你這個下手,還真以為『丹特的大劍』會是個好市場,結果這麼快就死光了……」

  泰爾斯眉頭微蹙,對坦帕的話感到一陣不適。

  聽見熟悉的名字,快繩咬住牙齒,不服氣地反駁。

  「我們是的!」

  「有坎澤、哈肯這樣的強壯肌肉,有麥基那樣的厲害向導,龐迦和微風那樣的神射手和哨兵,有經驗豐富的老錘子,有最棒的花癡女隊長。」快繩痛苦地握住空空如也的酒杯。

  「還有最聰明的迪恩!」

  「我們……」他的語氣黯淡下來,「我們本應是那種『看上去意外很多』,但一定能安全回來的。」

  他的聲音小了下來,尾巴帶著淡淡的模糊音。

  「應該是的。」

  酒館老板死死盯著快繩。

  一秒後,他狠狠一巴掌,把一支筆拍上黑皮本子——咚!

  「這兒,把他的名字記在帳本裡——那個坎澤。」

  坦帕凶悍地看著快繩,「這是規矩,我可不允許哪怕有一筆帳目不清不楚。」

  那個瞬間,周圍的嘈雜仿佛又被隔開了。

  泰爾斯意外地看著坦帕,他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快繩愣住了。

  他的醉意似乎被驅散了一些。

  「老板……」

  只見坦帕咬著牙,怒氣衝衝地把黑皮帳本往前一推,「然後去算清楚他究竟存了多少,用星辰貨幣,拜托給我個整數,天煞的!」

  快繩的呼吸急促起來。

  「謝謝,謝謝你!」

  想通了的快繩激動地從腰袋裡抽出坎澤的小本子,「坦帕,老大,老板……我替坎澤的妻兒們……」

  「閉嘴!」

  坦帕一臉不耐煩地拍響本子,酒瓶在吧台上頓了又頓,「快!寫名字!他媽的……你喝了我半瓶好酒!」

  快繩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蹦起來,「當然!」

  他手忙腳亂地接過筆,「所以我記在這裡?額,坎澤,是K還是C,還是其他字母開頭?」

  「鬼知道!」

  坦帕抱起手臂,沒好氣地道,「反正又是一筆爛帳——你他媽敢再動這瓶酒試試!」

  準備再喝一杯的快繩被嚇了一跳,望著本子發愁的他晃晃腦袋甩甩醉意,立刻轉向幫手。

  「懷亞,你會寫字嗎?迪恩說你是在北地有身份的人,可能懂……」

  泰爾斯挑挑眉毛,接過筆和帳本,「給我吧,我試著拚一下……坎——澤——」

  找到救星的懷亞滿臉感激,揚了揚手上坎澤的小本子,「交給你了,我得……」

  快繩的笑容未消,一抬頭就看見了酒館老板的皺皮臉。

  「你要是敢算多一個銅子,快繩,哪怕是最不值錢的北地卡恩銅幣……」坦帕身體前傾,展開牙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欺詐罪……你想念白骨之牢嗎?」

  快繩打了個寒顫,提著褲子吞吐轉身,「我得,我得去找恩佐數數……問問最近的貨幣彙價……」

  望著快繩遠去的背影,坦帕狠狠地啐了一口,「只會對著酒瓶哭鼻子,真沒種。」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只是笑了笑,低頭開始書寫。

  「C。」

  泰爾斯疑惑地抬起頭來,「什麼?」

  「坎澤的名字。」只見酒館老板按著酒瓶,頭也不抬地低聲道,「以C開頭。」

  「他剛來刃牙營地的時候,是我把他介紹給老錘子的。」

  泰爾斯的筆尖停住了。

  「寫好看一些。名字很重要,尤其是這個本子上。」坦帕淡淡地搓著手裡的酒瓶,目光一動不動,「因為即使你寫錯了……」

  「他也不會知道了。」

  老板的話語帶著微微的僵硬。

  泰爾斯低下了頭。

  他按照前面的格式,在帳本的最新一頁裡,工工整整地寫上坎澤的名字,寫完之後還往前翻了幾頁,對照格式,確保不會寫錯。

  但他的手停在了其中一頁。

  泰爾斯眼睛眯了起來。

  一秒後,王子驚異地從帳本上抬頭,喊出一個名字。

  「科恩.卡拉比揚?」

  坦帕一愣。

  「怎麼了?」

  看見熟悉的名字,泰爾斯略有興奮,「帳本上的名字……我認識這家夥。」

  「這麼說,科恩以前還在你這裡存過錢……671年9月14日,存額……」

  坦帕皺起眉頭。

  讀著帳本上的字,泰爾斯瞪圓了眼睛,「整整兩百五十個托蒙德金幣?」

  兩百五十個……金幣?

  半晌後,泰爾斯呼出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看前方,「媽的。」

  「狗大戶。」

  幾秒後,坦帕才把奇異的目光從他的身上收了回來。

  人來人往的酒館裡,坦帕揮了揮手,讓一個夥計去招呼一群新來的客人。

  坦帕收回帳本,看了一眼上面的面子,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泰爾斯。

  「你認識他?」

  「當然。」

  想起英靈宮裡的過去,又想想現在的境遇,泰爾斯不由得唏噓感嘆,「我們算是……朋友吧,曾經站在一起並肩作戰。」

  「站在一起,並肩作戰?」

  坦帕似乎吃了一驚,他打量著泰爾斯,狐疑地問,「你,和科恩?」

  「額。」泰爾斯有些不好意思,「確切地說,是我站著,他作戰。」

  坦帕直直地盯著泰爾斯,直到他哈哈一笑,狠狠拍了泰爾斯的肩膀一把!

  「很好!他也是我的朋友,哈哈,科恩,那個瘦瘦小小,賊裡賊氣,精明勢利的壞家夥……」

  啊?

  瘦瘦小小,賊裡賊氣,精明勢利?

  泰爾斯愣了一下。

  「什麼?」

  但坦帕似乎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越說越起勁,脖頸上的刀疤湧動起來,「……打起架來膽子最小,還最喜歡掀姑娘家的裙子!」

  膽子最小……掀姑娘家的裙子……

  泰爾斯的臉色越來越古怪。

  「額,也許我們說的,不是同一個科恩?」

  坦帕的笑容停滯住了。

  「但那就是科恩.卡拉比揚啊,黑髮棕眼,跟個瘦猴子似的。」坦帕的臉上出現了懷疑,「你說的是哪個科恩?」

  泰爾斯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科恩……額,一個離家出走的大少爺,他很高,幾乎有六尺半,很壯,肌肉發達,金發碧眼。」泰爾斯試圖描述印象中的那個大高個兒,希冀地看著老板,「擅長用劍,動作敏捷,打起架來喜歡靠身體欺負人,說起話來還有些……怎麼說……」

  泰爾斯想了半天,才抬起頭來,尷尬地道。

  「……笨笨傻傻的?」

  坦帕聽了這些描述,臉龐重新皺起來。

  「聽上去像是個討人厭的笨蛋。」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好吧。

  看起來……確實是搞錯了。

  「事實上,如果你認識他,就很難討厭他了。」泰爾斯搖頭道,「他有些……特別。」

  坦帕若有所思。

  「嗯,我們說的。」酒館老板攤了攤手,「也許真不是同一個科恩。」

  「哦。」泰爾斯抓起酒杯,不自然地笑了笑,「這樣啊——抱歉,認錯人了。」

  就在泰爾斯準備喝一口酒以緩解尷尬的時候——

  咚!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把手掌死死按在他酒杯上的坦帕,「怎麼?」

  只見「我家」酒館的老板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相信我,你不會想喝這杯酒的。」

  在泰爾斯驚疑的眼神下,坦帕一把撒掉了酒杯裡的酒。

  「那裡面加了點馬尿,和我的幾口經年老痰。」坦帕滿不在乎地把那個「加料」的酒杯丟到一旁,「也許還有些讓人昏昏欲睡的東西,味道精彩,內涵深刻。」

  泰爾斯結結實實地呆住了。

  馬尿……

  老痰……

  他盯著老板,又看看地上的杯子,想起之前這杯酒裡滿滿的泡沫,以及差點就喝到嘴裡的……

  強忍著腹部的不適,泰爾斯憤怒地抬起頭來,「什麼!」

  坦帕咧開嘴笑了,但凶悍的長相讓他的笑容顯得難看。

  「雖然你看上去就是剛到刃牙營地,啥也不懂的『白豬』一個。」

  酒館老板聳了聳肩,「但我覺得你沒那麼簡單……所以,我得看看你的底細……再來決定是要敲你一筆,還是扒你一身……或者,你知道,最近來營地的貴族比較多,他們之間流行漂亮的男孩子。」

  「顯然,快繩不是個好保鏢。」

  泰爾斯先是目瞪口呆,隨後又義憤填膺地看著坦帕。

  「你……」

  老板笑了笑,斜眼瞥視著王子,「某些惡劣的地方習慣了給那些新來的人一點顏色……既做試探,也給教訓,如果是『白豬』,就直接賣了數錢。」

  泰爾斯看著那個酒杯,嫌惡地抗議道,「白豬……搞什麼?」

  坦帕敲了敲帳本,眯起眼睛,「記住了,小子。」

  「這叫作『第一課』。」

  「科恩沒教過你嗎?」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撐住吧台。

  世界欺我以不公。

  而我只能還以一臉悲憤。

  於是王子殿下唯有悲憤地看著對方,「那你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

  坦帕哈哈一笑。

  「因為你確實認識科恩,也許還真跟他並肩作戰過,而不是順著我的話瞎說一通,佯裝自來熟。」

  泰爾斯蹙起眉頭,「科恩。」

  「嗯,那個你明明很討厭,卻又很難真正討厭的暴力大猩猩。」老板點了點頭,指了指帳本上的那個名字,話語間湧起懷念。

  坦帕嘿嘿一笑。

  「科恩.傻大個.卡拉比揚。」

  沉默。

  泰爾斯依舊怒氣難消,他一臉不爽地看著對方,諷刺道,「哦,謝謝,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的『中間名』。」

  坦帕又拿出一瓶酒和新酒杯,毫不介意地給他斟滿。

  「不用謝。」酒館老板哼著小曲,推出他的新酒杯,招待新客人,「正宗的西荒老啤……」

  他嘴角一彎,露出幾顆牙齒,狡猾地笑道。

  「放心喝,不加料。」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 02:25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1章 雇傭兵的年代

  泰爾斯坐在吧台邊上,望著手裡的西荒老啤,鬱悶了好一陣。

  這期間,快繩滿頭大汗地出入酒館,翻找帳本,核對數字,為坎澤生前留下的財產忙碌,而路易莎、迪恩、麥基,丹特的大劍們也一個個地來到酒館,上到二層與西曼和老錘子開會。

  「懷亞,你確定自己坐在這兒沒問題?」

  迪恩擠進嘈雜的酒館,上樓前疑惑地看了看氣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泰爾斯。

  「確定。」把臉從杯子裡拔出來的泰爾斯打了一個飽嗝,表情不善地盯著吧台另一側的坦帕,咬得牙齒癢癢,「我跟酒館老板可熟了。」

  「那就好。」迪恩狐疑地看了坦帕一眼,「坦帕是個比較靠譜的傭兵代理人,他認識不少人脈,如果你要找回家的路,也許……」

  泰爾斯僵硬地點了點頭。

  迪恩聳了聳肩,走上樓去,參加雇傭兵內部的會議。

  時間流逝,很快,刃牙營地迎來了落日後的夜晚。

  酒館裡人來人往,觥籌交錯。

  有不少人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泰爾斯,但大部分都被坦帕用眼神逼了回去。

  吟遊者們一邊笑顏長歌招攬生意,一邊警惕著同行的競爭,穿著暴露的女孩兒花枝招展地搖擺在酒桌之間,時不時用胸前的溝壑吸引著錢財,還有藏頭露臉或舉止神秘的人縮在桌子後,在台面下手舞足蹈低聲激辯,做著大概是泰爾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的肮髒交易。

  泰爾斯見識過地下街的落日酒吧,那裡也是時常一副人來人往的嘈雜模樣,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兄弟會的地盤,現場哪怕再混亂,也沒有多少人敢在裡面鬧事。

  而我家酒吧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當泰爾斯看見第三桌客人圍著一樁分配不均的生意大打出手後,他終於忍不住對老板開口,「你就這麼看著?」

  「不然呢?」

  吧台後的坦帕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示意一個夥計去處理那攤狼藉順便結帳。

  「這裡是刃牙營地,充斥著利益、算計、機會、危險,而法律和道德只是偶爾出現,人們不打架才是怪事了。」坦帕翻開他的帳本,飛快地記錄著什麼,「放心,刃牙營地民風淳樸沒看到他們打爛了桌椅後都乖乖賠錢了嗎?」

  民風淳樸……

  泰爾斯抽了抽臉頰。

  「要是他們不賠錢呢?」

  坦帕抬起頭來,脖子上的刀疤一陣聳動。

  「大家都知道,我認識營地裡的不少雇傭兵和冒險者,還常常給他們介紹生意。」酒館老板禮貌地微笑道,「而其中有不少專業討債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只拿一分利還包了善後收屍。」

  泰爾斯微微點頭,一臉了然,「原來如此,你這裡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去他娘的民風淳樸。

  尋思著接下來的行動,泰爾斯心不在焉地問著酒館老板,「所以,科恩在你這裡存了錢?為什麼?」

  「這曾經是慣例,血色之年末期,出征的士兵把賞錢存在後方,回來再取如果他還能活著回來。」

  坦帕一臉愜意地坐在吧台後,看著夥計們忙得團團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模樣,「後來。

  威廉姆斯男爵為了激勵戰士,許諾死難者能拿到數以倍計的存金……肅清戰役結束後,我也退役了,就把這個習慣接手過來,希望能做成一門生意。」
「但目前看來……」看著遠處坐在一個商人面前努力數著錢的快繩,坦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肅清……戰役?」泰爾斯追問道,「是荒漠戰爭的一部分嗎?」

  坦帕輕哼一聲。

  「我猜你沒見過十年前的荒漠戰爭?」

  泰爾斯聳聳肩,「顯而易見。」

  坦帕點了點頭,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模樣,「那你當然也沒見過在那之後,持續了數年,大大小小的肅清戰役。」

  「怎麼說?」

  坦帕眯起眼睛,渾不在意地看著遠處一對喝酒的客人,看著他們從勾肩搭背、親如兄弟發展到惡言相向、拳腳交加,似乎習以為常。

  「荒漠戰爭的大勝總是被吹得牛皮哄哄,殘破不堪的星辰王國奮起哀兵和餘勇,豪邁地遠征荒漠,直面趁著血色之年大舉東遷的荒骨部族和獸人部落……」

  他冷哼道。

  「但你知道,對於我們而言,最難的不是如何打敗雜種和荒種你能擊退它們一次,就能擊退它們無數次而是如何在擊退它們之後保護你的戰果,如何在光榮得勝的主力軍回鄉抱娃後,扛住他們留下的軍旗和吹出的牛皮,如何一點一滴地清掃掉那些深藏沙丘與洞窟之後的敵人,那些留下來伺機而動的殘兵遊勇,如何用稀少的兵力堅守通路,在雜種們一次次的卷土重來裡咬牙還手、迎頭痛擊,讓荒漠族類,特別是讓那些固執的獸人們習慣你的存在,敬畏你的力量,如同無賴的鬣狗習慣獅王的新領地。」

  「這需要個過程。」坦帕的眼神慢慢飄遠,「這個過程裡,沒有載入史冊的會戰,沒有視死如歸的決戰,沒有驚天動地的血戰……但它的慘烈和犧牲卻未曾遜色半分。」

  「勝利以鮮血鑄就。」他淡淡道,「為了鞏固勝利,你要付出更多鮮血。」

  「這就是肅清戰役。」

  坦帕指了指吧台後的掛壁,那兒掛著一柄陳舊卻依舊鋒利的老斧頭。

  「你也身在其中?」王子凝重地問,「無論荒漠戰爭,還是肅清戰役?」

  坦帕點了點頭。

  「那時的刃牙營地可不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血色之年的傷口未複,荒漠戰爭的主力也撤走了,我們沒有不要錢一樣從各地趕來的征召兵,沒有金閃閃銀燦燦的擺闊貴族私兵,沒有隨軍商人和王室支撐的後勤糧草,沒有規模驚天動地的騎兵集群,沒有一聲令下全軍突入荒漠的自信和氣魄。」

  「我們只有我們自己,西荒的星辰人,農夫編出的軍團,傭兵湊來的突擊隊,人渣組成的敢死隊……連西荒公爵的主力部隊,來自荒墟的頭骨衛隊都窮得叮當響,我們烏鴉衛隊的馬鞍比會騎馬的人還多,黑獅步兵大隊裡只有第一排是受過完整訓練的戰場老兵,男爵的星塵衛隊甚至不得不從白骨之牢的罪犯裡補充人手血色之年後因罪流放的貴族很多,相當一部分都是有相當家世,受過訓練的人。」

  「但我們只能咬牙硬上,借著稀缺的醫藥和少量的補給,深入不毛,窮盡沙丘,搜索從刃牙營地到荒漠深處之間的每一個角落,不計犧牲地跟那些三兩成群,試探滲透回來的雜種和荒種們拚個你死我活,直到他們感覺到痛楚,體會到重返故地的代價,承認失敗的事實,再也不敢派人來送死。」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牆上的那柄斧頭。

  難以想象,他一路走來,那片風沙肆虐的荒原,曾經是最慘烈的戰場。

  「在這之中,傻大個科恩算是個異類。」坦帕笑了一聲,「一個傻得讓人下不去手的貴族。」

  「科恩?」泰爾斯微微一驚,「他在荒漠裡戰鬥過?肅清戰役?」

  「戰鬥過?」

  坦帕從鼻子裡嗤了一聲,似乎頗覺好笑。

  「他是個鐵打的鬥士。」

  坦帕的眼睛裡湧起懷念。

  「一個為戰場而生的硬漢,三年裡,他把成堆的獸人操得雞飛狗跳,死去活來。」

  「為什麼?」泰爾斯驚訝地問道。

  「科恩的身份……他是高貴的卡拉比揚家族繼承人,有一整個沃拉領等著去繼承不是麼?」

  「我怎麼知道,那些來來去去的貴族們。」坦帕哈哈一笑,「我怎麼知道他究竟是抽了什麼風,才放著好日子不過跑來受罪。」

  泰爾斯的心裡浮現出那個傻大個的形象,陷入沉思。

  「你知道,有一次,我們遇到了埋伏。」

  坦帕似乎頗有感慨,「那個亡鐵部落的灰雜種,把鏈錘揮舞得跟暴風雨一樣,掠過的地方只留下殘肢肉碎,當它帶著雜種們漫山遍野撲下來的時候……」

  泰爾斯想起獸人坎達爾,想起幾乎無可抵擋的黑夜突襲,頓時一陣心悸。

  「我們被殺散了,跟輕騎失去聯絡,驚慌失措,奪命而逃。」坦帕嘆息道,「傻大個和其他人則被它們逼進了荒漠內圍,整整半個月杳無音訊。」

  「我們都以為他們回不來了。」

  「隊裡甚至收集了他們的遺物,據弗蘭克說,男爵甚至頭疼著要怎麼給科恩的貴族老爹寫訃告。」

  酒館裡的嘈雜依舊,但泰爾斯只是凝神聽著坦帕的講述。

  只見老板長出一口氣。

  「然後有一天……營地外一個打瞌睡的崗哨兵突然發現,在遠方,在夕陽和沙漠間的地平線上……」

  「出現了一個身影。35xs」

  泰爾斯眼神一凝。

  「孤身而來,踽踽獨行,搖搖欲墜,遍體鱗傷。」

  泰爾斯微微地吸氣,「科恩?」

  坦帕緩緩點頭。

  「整個刃牙營地,我們所有人,包括威廉姆斯男爵的衛隊,都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那個貴族少爺恍惚地一路走來,一瘸一拐,手裡死死攥著那個該死的灰雜種,臭名昭著的殺手『絞肉錘』席薩亡鐵的醜腦袋。」

  「他就那樣,意識模糊,渾身發抖地走進營地,連最漂亮的美人菲利希亞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

  「他只是一路向前,腳步不停,神情迷亂,喃喃自語,直到不支倒下。」

  「男爵親手從科恩的手裡接過那個席薩亡鐵的醜腦袋,把它綁上旗杆。」

  時間仿佛停止在這一刻,泰爾斯和坦帕都沉默了下來。

  直到老板抓起一瓶酒,大咧咧地灌了一口。

  「從那一天起,營地裡沒人再叫他『小少爺』,也沒人再偷偷朝他的水壺裡吐口水。」坦帕放下酒瓶,深吸一口氣,喟嘆道,「那一天起,他成了『傻大個』。」

  「刃牙營地的好戰士,真漢子,『傻大個』科恩。」

  泰爾斯久久不語。

  沒想到,那個笑得一臉沒心沒肺,看上去腦筋缺缺的大個子,曾經有如此驚心動魄而激情澎湃的過往。

  「是個好故事。」王子點點頭,「值得吟遊者們傳唱一曲。」

  坦帕輕哼一聲,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腦子壞了,他居然主動端上一盤食物,放在自己和泰爾斯之間,開始進食,「他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

  泰爾斯印象裡飄出的,是那個六年前在皓月神殿裡信誓旦旦地支持他殺回英靈宮的科恩。

  「據我所知,他沒有回家,還在王都當警戒官,但我也有很久沒見過他了。」

  「王都啊……」坦帕沉吟著。

  「我知道他是個貴族,而貴族們都很複雜,破事兒一堆。」

  他搖了搖頭。

  「我猜,那個傻大個,也有自己的責任和煩惱。」

  泰爾斯沒有說話。

  老板最終還是微微嘆息,「但願他還是那個真漢子,傻得一如既往。」

  泰爾斯點了點頭,把杯子裡帶著淡淡苦味的啤酒喝完。

  「他會是的。」王子綻放出一個有力的笑容。

  「而且會傻上一輩子。」

  坦帕盯了他很久,最終也笑出聲來。

  「是啊,但願吧。」

  「所以。」泰爾斯咳嗽了一聲,「戰爭過後,科恩去了王都,你則來開了這家酒館?」

  「不,我只是接手……看見門口招牌的標語了嗎?『我家』已經開了兩三百年了。」坦帕揮了揮手。

  「當你厭倦了刀光劍影……你知道,還是平凡的小日子比較吸引人。」

  泰爾斯諷刺地哼了一聲。

  「平凡的小日子?」

  「相信我,據我的經驗,以及我所認識的人來看。」王子沒好氣地說,「能在這種地方做酒館老板的家夥,過的都不是什麼『平凡的小日子』。」

  「得了吧,不就是給了你『第一課』麼,別耿耿於懷。」坦帕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像個娘兒們似的你確定自己不是快繩的女朋友?」

  「我只是不喜歡有人算計我……」

  「哈,一看你這張臉就知道,你從小到大一定被坑得不少。」

  泰爾斯還給他一個禮貌而虛偽的笑容,低頭看向自己的食物。

  「話說,你就準備賴在這兒不走了嗎?」

  坦帕皺著眉頭,「你知道這些食物都是要付錢的吧?」

  「我在等迪恩他們……等等,付錢?」泰爾斯生生一噎,「但這是你端上來的啊!」

  「所以才要你給錢啊如果是你自己帶來的我還收什麼錢?」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看著老板。

  「一個閔迪思銀幣,多謝惠顧。」坦帕笑眯眯地道,「看在傻大個的面子上,給的是優惠價。」

  不情不願地交出去幾個梭倫銀幣後,泰爾斯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情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望著慢慢安靜下來的酒館,皺眉問道,「是我的錯覺,還是客人真的越來越少了?」

  「放在平時,時間越晚,酒館的人越多。」

  「但最近不一樣,刃牙營地成分複雜,每晚都要宵禁。」坦帕打了個嗬欠,「如果你在宵禁時間上街閑逛,還被那些巡邏的大兵哥抓到……你知道,許多臨時征召兵都是第一次來刃牙營地,在王室常備軍不在的時候代管防務,他們可不知道什麼叫『睜只眼閉只眼』要麼破財消災,要麼乖乖坐牢。」

  「就在上個月。」坦帕搖搖頭,「那個有名的百人團雇傭兵,『鮮血鳴笛』,就被抓了不少人進去我跟那邊說什麼都沒用,那些新來的軍隊一點情面也不講。」

  泰爾斯皺起眉頭,「所以你還挺有面子的,能為坐牢的人說項?」

  「多少年了,『我家』一直為白骨之牢提供補給,當然有些自己的門路。」坦帕高高在上地哼了一聲,「你以為,是誰把那個嘴欠的快繩從牢裡撈出來的?」

  「然後你就把快繩介紹給了迪恩,進了『丹特的大劍』?」

  「你知道,本來他們不準備收那個滿嘴康瑪斯口音的小子。」酒館老板嘿嘿一笑,「但快繩似乎有個朋友認識老丹特一家……」

  「所以,無論快繩還是坎澤……」泰爾斯有意無意地問道,「迪恩也是你介紹進去的?」

  坦帕搖搖頭。

  「迪恩是老丹特在荒漠裡救起來的他們隊伍中許多人都是這樣來的,正因如此,丹特的大劍才能這麼多年都不散,哪怕老丹特去世了。」

  泰爾斯若有所思。

  「他似乎很聰明,我是說迪恩。」

  坦帕深以為然。

  「說實話,像他那樣的人來做雇傭兵,真是屈才了,以他的才能和見識,放在軍隊裡,絲毫不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貴族指揮官遜色短短幾年就讓丹特的大劍掙了個好名聲。」

  泰爾斯心中一動。

  「你似乎很了解這些雇傭兵?」

  「畢竟這兒可是『我家』。」坦帕頗為自得,「雇傭兵們都會來這兒找生意,或者,生意都會來這兒找雇傭兵。」

  泰爾斯環顧一圈,看著凶悍的客人們,尋思著什麼。

  就在此時,幾個著甲武裝的身影走進嘈雜的酒館。

  坦帕的眉毛向上一揚。

  「親愛的瑞奇!」

  老板開心地對迎面的客人伸出手,「多久沒來了?」

  「也才幾個月。」名為瑞奇的雇傭兵淡淡道,伸手與坦帕握了握。

  坦帕笑眯眯地看著瑞奇,又看看他身邊一個背著佩劍的中年人,「新面孔?」

  「這是克雷,來自北邊,一個使劍的好手不是一般的好。」瑞奇隨手一指,中年人友好地對坦帕微微點頭,「別多心,他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不接私活兒。」

  「可惜啊。」坦帕惋惜地聳聳肩,「你知道,有幾樁生意,正缺使劍的好手。」

  泰爾斯把目光從中年人的身上收回,自荒石地一戰後提升的地獄感官反饋給他少有的信息,中年人的體內澎湃著詭異而躁動的力量。

  看著這幾個新來的雇傭兵,泰爾斯突然眉心一跳。

  瑞奇左側一個蒙著臉的男人,正冷冷地看著王子,眉宇間皺紋深鎖,看上去有些歲數了。

  他的眼神掠過泰爾斯身旁的時光之弩,微微眯起。

  泰爾斯心中一驚。

  「至於這位,你還是別知道的好,他剛來營地,但身上有前科,不幹淨。」瑞奇嘆了一口氣,向左側的那個蒙面人晃了晃肩膀,「不方便露臉。」

  最終,蒙面人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泰爾斯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刻骨銘心的寒意。

  這些人……

  很危險。

  泰爾斯強按著內心的不安感。

  「當然,我只關心我的生意。」坦帕渾不在意地挑挑眉,「要幾桌?談生意還是找小妞?」

  瑞奇搖了搖頭。

  「事實上,幾桌都不夠。」瑞奇從腰帶裡掏出一個錢袋,先指示著其他人去占桌子,只剩下中年人和蒙面人留在他身後,「我們今晚包場,坦帕,給你兩個小時,清空這兒包括你的夥計們,除了酒和吃的,啥也別留下。」

  坦帕的眉頭皺了起來。

  「但還有三個小時就宵禁了。」

  瑞奇微微一笑,「那我們就喝到天亮,不出去了,等第二天開禁再走。」

  坦帕眯眼看著他。

  「不可能。」老板果斷地搖頭,「你知道,我還要做生意,第二天早上還要送補給去白骨……」

  瑞奇把錢袋放在了吧台上,笑容依舊。

  「二十個金幣,一個晚上,要知道,我們有足足幾十個人。」

  坦帕表情一頓。

  「這兒是『我家』。」他抬起頭,嚴肅起來,「我們有原則……」

  「所以我們給了你兩個小時寬限。」瑞奇依舊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但卻毫不退讓。

  「三十個金幣我們需要你的地方來談點事情。」

  坦帕瞥了一眼錢袋,聳了聳肩,「我們也要關門休息的,不可能為你們開到這麼晚……」

  瑞奇身後的中年人笑了。

  「可你招牌標語上寫的是『永不關門』。」

  坦帕看向他。

  「你知道,古往今來,寫在標語上的話如果是真的……」

  酒館老板舉起手指,「那它就不會被寫上標語了。」

  中年人挑起眉頭,「有道理。」

  似乎看不下去他們的磨嘰,蒙著臉的男人幹淨利落地一步向前,再次掏出一個錢袋,砸上吧台。

  「五十個金幣,不能再多。」

  啪!

  坦帕狠狠地打了個響指。

  「成交!」他提溜一下收起錢袋。

  一旁的泰爾斯嘆著氣,翻了個白眼。

  我就知道。

  瑞奇晃了晃腦袋,無奈地帶著他的同伴向著其中一個木桌走去。

  「怎麼,接了什麼大生意?」

  剛剛談了個好包場價格的坦帕眉開眼笑地看著瑞奇的背影,「要狂歡一夜?」

  「恰恰相反。」瑞奇頭也不回,「今晚過後,我們就離開刃牙營地了你也看見了,星辰人的軍隊像不要錢一樣往荒漠裡派,這兒哪還有什麼生意做。」

  坦帕縮回吧台後,惋惜地搖搖頭,「是麼,真是個壞消息,無論對你還是對我。」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背影,疑惑地問,「他們是……」

  「是『鮮血鳴笛』。」不等他問完,坦帕就悠悠開口。

  「跟丹特的大劍一樣,他們也是雇傭兵,但你最好別招惹他們那是個百人團,從上到下足足兩三百人,光是能全副武裝上戰場的戰士就有上百人,他們可不是農民兵,每個都跟丹特的大劍一樣,是專業殺手。」

  「他們只接打仗的活計或者王室商人的特許生意,連男爵都高看他們一眼。」

  「鮮血鳴笛,百人團?」

  泰爾斯一驚,看著鮮血鳴笛的那幾人,有些理解那種驚人的殺氣和威脅感是從哪裡來的了。

  「從丹特的大劍到鮮血鳴笛,他們之所以都聚集在這裡……」泰爾斯若有所思,「所以,荒漠周邊,這地方確實是雇傭兵的天堂?」

  「天堂?」

  坦帕微微一頓。

  「曾經是。」

  「差不多二三十年前吧,當我還是個年輕蠢蛋,膝蓋也沒有中箭的時候。」老板嘆氣道,「那才是雇傭兵的黃金年代呢星辰的軍隊安分守己,荒漠部落們自有原則,絡繹不絕的商人,尋找寶藏的冒險者,精明的賞金獵人,艱苦傳教的祭祀,大家都在這裡尋找機會。」

  「而現在?」

  坦帕搖了搖頭,「精明如丹特的大劍也損失慘重,強悍如鮮血鳴笛也另尋出路。」

  「時代在改變。」泰爾斯默默地道,「世界也一樣。」

  「是啊,二三十年前,星辰的軍隊可沒法遠征荒漠深處。」坦帕的眼裡露出向往和懷念,「這都是冒險者和雇傭兵的特權,他們慷慨激昂地出發,活著回來講述傳奇,或者等吟遊者們譜寫詩歌,傳唱四方。」

  「我還記得,那時候,荒漠周圍曾經有過一支非常厲害的雇傭兵隊伍,從刃牙營地到迷海三國,從萊沃爾邦到鋼之城,從龍吻地到荊棘地,無論是荒漠還是森林,內湖還是大江,他們的足跡遍布這些傭兵天堂,我也曾經想加入他們。」

  「是麼。」

  泰爾斯心不在焉,他看見丹特的大劍們從樓上下來了。

  「那只雇傭兵……叫什麼名字?」

  坦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唏噓不已,「說起名字麼,嘿,他們最早只有九個人,於是給隊伍取了個又傻又笨的名字……」

  「叫『九巨頭』。」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 02:35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2章 對質與對峙

  隨著宵禁時間的臨近,酒館裡的客人越來越少,鮮血鳴笛的雇傭兵們倒是三三兩兩地來到「我家」,看樣子今晚要大醉一場。

  丹特的大劍們一個接著一個從樓下來,路易莎和老錘子跟泰爾斯打了個招呼後離開,西曼和麥基則絲毫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徑直走出了酒館。

  而迪恩下樓的時候,他被鮮血鳴笛的人叫住了。

  「嘿,迪恩。」瑞打了個響指,對光頭雇傭兵舉起酒杯,「聽說你們在外面遇到了麻煩?」

  這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放在平時,我可能會說我們『還行』。」迪恩一步步地走下石梯,看樣子頗為凝重,「但是現在……我猜否認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他瞥了瑞身邊兩個頗為嚴肅的雇傭兵一眼。

  「是的。」迪恩淡淡道,「我們遇到了麻煩。」

  酒館裡的雇傭兵們為之一靜,他們或憂心,或疑『惑』地面面相覷。

  瑞皺起了眉頭。

  「所以謠言是真的?」

  「威廉姆斯和他的惡犬們又出閘了……這次是什麼,第二次肅清戰役?北跟埃克斯特人開打?支援自由同盟?還是星辰國王看終結之塔不順眼了決心拔掉他們?你覺得他們有可能雇傭百人團打仗嗎?或者只抓白骨之牢裡的敢死隊?」

  泰爾斯聽著瑞對男爵和星塵衛隊的形容,不由得豎了豎眉毛。

  顯然,雇傭兵們對刃牙營地男爵的好感有限。

  「不清楚,但要我說的話。」迪恩搖了搖頭,「他們這次是玩兒真的。」

  「至於雇傭……我不覺得他們缺兵少將,瑞。」

  迪恩面帶警告,環視了一圈鮮血鳴笛的同行們,「即使是『鮮血鳴笛』,也抵擋不住區區十個武裝騎兵的衝鋒,而我覺得他們至少有一千騎——當馬速提起來的時候,他們可不在乎你們站在哪一方。」

  瑞沉默了一陣,和他的朋友們對視了一眼。

  「一千騎……」

  「我會記在心的——我們最近都過得很糟。」瑞搖了搖頭,指了指吧台,「喝點什麼?黑麥?老啤?血葡萄?別告訴我是查卡……」

  但迪恩只是擺了擺手,拒絕道,「不了,我們這幾天的經歷夠多了。」

  瑞放下了手指。

  「迪恩,你知道,如果你覺得……」他認真地看著迪恩,翹起嘴角,「鮮血鳴笛隨時歡迎你,我們要轉移了,而這兒正缺個能當隊長的……也許更高些?」

  迪恩攤了攤手,看得出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對話,「謝謝,但是……我有隊長了。」

  瑞撲哧一笑。

  「聽命於一個女人,迪恩。」鮮血鳴笛的雇傭兵笑著灌下一口酒,「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她手裡的。」

  旁邊的雇傭兵們接連起哄道,「也許是死在她『面』?」

  「或者『裡面』?」

  整個酒館的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迪恩只是毫不在意地搖搖頭,跟瑞揮手作別,來到泰爾斯面前。

  「結束了嗎?」泰爾斯放下酒杯,抬頭問道。

  迪恩嘆息著點點頭。

  「大概吧,不是一場令人高興的隊內談話,我們失去的太多了。」

  「你呢,懷亞?」雇傭兵反問道,「關於你的家人,你有線索了嗎?」

  「大概吧。」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用同樣的口吻回答他,「我熟悉一下環境,處理一些事情,明天出發去找他們。」

  「處理事情……聽去不錯。」迪恩挑挑眉毛,「那今晚呢?」

  「還不知道,也許找坦帕要張床。」泰爾斯說著,狠狠地剜了坦帕一眼,「只要錢管夠。」

  坦帕開心地露出牙齒。

  迪恩也笑了。

  「你也聽見了,鮮血鳴笛包了整間酒館。」光頭雇傭兵看了看「我家」裡的人們,「跟我來吧,我們在附近租了間小房子,那裡曾經是團隊的臨時駐地,但是……至少能讓你湊活一晚。」

  望著迪恩的表情,泰爾斯心一動。

  他的拳頭慢慢攥緊,復而鬆開。

  泰爾斯釋放出微笑,「聽去不錯,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

  迪恩揚揚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泰爾斯走下吧台,背起自己的行囊。

  「嘿,迪恩。」泰爾斯向坦帕搖了搖頭,回過頭認真地道,「謝謝你。」

  「為了……從荒漠到這裡的一切。」

  迪恩望著他,足足幾秒。

  「不必客氣,我也是在為自己打算。」迪恩打量著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道,「你是個貴族,也許還『挺』有錢,不是麼?」

  泰爾斯微笑以對。

  「但在那之前……」

  迪恩皺起眉頭,望向酒館的另一邊,「他怎麼喝了這麼多?」

  泰爾斯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快繩東倒西歪地走來,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一面桌子,引來客人們不善的眼神。

  「荒漠,我們遇到的太多了。」泰爾斯微微嘆息。

  「是啊。」迪恩的眉頭越皺越緊,「對於一個第二次跟團的新手而言。」

  在那群客人準備擼起袖子,給快繩一個終生難忘的夜晚時,迪恩轉身向他走去。

  「來吧,幫我一把。」

  「不能把他留在這兒。」

  泰爾斯聳了聳肩,跟著前而去。

  幾個小時後,泰爾斯直挺挺地躺在屬於丹特的大劍的小屋裡,感受著硬板床的硌人,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月光。

  雇傭兵們的駐地確實不怎麼樣,一個小小的房間裡擺著四張床,粘土牆,茅草頂,沙塵蛛處處皆有,柵欄門一推一拉之間像是要散架,連屋外的簡陋廁所,都讓泰爾斯回想起廢屋裡的時光。

  但至少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繩的沉重呼吸聲悠悠傳來,時不時摻雜著一些醉話和夢囈。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間房裡,老錘子去找他久未見面的老夥計們了,估計要喝到天亮,麥基歷來不喜歡待在人群,營地裡稀少又備受敵視的荒骨人們自有去處,至於路易莎,據迪恩所說,她回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家。

  泰爾斯深深吸了一口氣。

  難以置信,他逃出了龍霄城,穿過了大荒漠——雖然只是外圍的一小段——歷經了黑徑、隕星者、亡號鴉、乃至饑餓、孤獨、炎熱、寒冷、獸人和雇傭兵們,最終來到了星辰王國的領土。

  他回來了。

  泰爾斯看著荒漠邊陲空的淒清月色,感受著刃牙營地在宵禁時間裡難得的寧靜。

  快繩翻了個身,整個人掉到床底,但他依然嘟喃著什麼,沒有醒過來。

  泰爾斯長出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地獄感官,迪恩在夢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聞。

  黑暗裡,他看著快繩的輪廓在地板鋪出一個複雜的「K」形,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這群人呐。

  雇傭兵啊。

  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泰爾斯愣愣地想著。

  王子緩緩呼吸了兩口氣,下一秒,他抓起牆邊的行囊和時光弩,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

  他小心翼翼跨過快繩的身體,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推開門,走過可謂簡陋破敗的小廳,推開另一扇門。

  眼前,一個壯實的光頭男人抱著雙臂,側躺在床板,胸膛均勻地起伏,鼻息帶起輕微的氣聲。

  他睡得很穩妥,絲毫不像隔壁的快繩。

  泰爾斯掩門,走到這個男人的床邊。

  王子無聲無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開始移動了。

  迪恩的呼吸依舊深沉。

  最終,泰爾斯的面色慢慢變冷。

  他看著迪恩寬闊的背影,緩緩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間。

  拔出了JC匕首。

  鋒刃散發著微微的寒光,泰爾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這柄婭拉送給他的鋒利匕首,已經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龍霄城、災禍、倫巴、大荒漠……

  六年裡,不論面臨怎樣的危險,每當泰爾斯伸出手觸及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堅韌的質地,一股無來由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那股讓他重新咬緊牙關,硬起肩膀,面對眼前一切的力量。

  但那都是自衛,是迫不得已的反擊和還手。

  可是這次……

  在今天,泰爾斯突然意識到,當血液流過匕首的鋒刃,刃面所揭示的不僅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質——一柄殺人的凶器。

  每一次,當泰爾斯奮起勇氣和決心,揮出匕首刺向敵人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用JC第一次奪走生命時的感覺,滾燙滑膩的血液越過護手,噴湧到他的小臂,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頭臉。

  然而,那些感覺,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真實。

  奪走一個生命,是多麼簡單啊。

  我不是沒有殺過人,相反,我殺過不少人了。

  泰爾斯默默地道。

  從下城區的廢屋生涯,到國王大街的刺殺,以及大荒漠裡你死我活的血戰……

  但那些殺人的感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是刻意忽視的。

  他沒有選擇,不是麼?

  殺人,或者被殺。

  泰爾斯輕輕地舉起JC,眯起眼睛,刃尖對準了迪恩的脖頸。

  地獄感官,他頸動脈裡的血液奔騰是如此雄渾有力而生機勃勃。

  泰爾斯繼續舉著匕首,瞄準著迪恩的脖頸,面無表情。

  他沒有選擇。

  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簡單地一捅一刺,能從此否定對方的意義,剝除對方的存在,讓對方在此世界繼續存在的價值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這麼沒了,走了,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時間裡。

  像快繩所說的那樣,他從此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什麼都留不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徹底消失了,從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發展,一切未來。

  泰爾斯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輕輕一捅。

  對方的一切會立刻消失。

  而執刀者,他,泰爾斯,他能得到很多,復仇?利益?還是單純的滿足?

  或者,是那種殺了對方之後,把自己從對方身感受的不快和挫折,傷害和痛苦,連同對方的存在一並消除,把鬱悶全然發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計算著把對方消除後,自己目標達成、獲利頗豐的愉悅感?

  還是那種反掌間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運,決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權力感、尊嚴感?

  操。

  泰爾斯死死瞪著迪恩的脖子,微微顫抖。

  他沒有選擇。

  他第三次告訴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殺戮,僅此而已。

  是麼?

  爽快感。

  奎德猙獰可恨的面孔一閃而過。

  愉悅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過腦海。

  權力感?

  這一次,查曼.倫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現在眼前。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匕首移動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為了復仇的爽快,為了利益的愉悅,為了狗屁的權力也好,天殺的鬼才管那麼多……只要輕輕一下,一切了結了。

  只要殺了他,不用再擔心——

  那個瞬間。

  他眼前出現了一張蒼白而恐懼的臉孔。

  那是很久遠的一張臉,久得泰爾斯都快要忘記了。

  是凱利特。

  第六屋的其一人,那個可憐的孩子,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勇敢地衝出來,只為了保護那個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爾斯微微顫抖,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該死的奎德笑著割開凱利特的脖頸,那孩子的臉滿是驚懼,而殺人犯的臉卻帶著荒謬的、令人惡心的滿足和興奮。

  操。

  對奎德而言也是這樣的吧,只要輕輕一下,那種爽快感……

  操。

  另一張臉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站在龍霄城的英雄大廳裡,委屈巴巴地抱著雙臂,臉帶著點高傲,又有些嬌氣,讓人第一眼頗為討厭的小女孩。

  阿萊克斯.沃爾頓。

  生於罪孽的無辜孩子。

  她高翹的嘴巴最終被喝下毒『藥』後,痛苦的痙攣和扭曲的臉頰取代了。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熟睡的迪恩,眼前卻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邁爾克絕望的悲呼,尼寇萊面無表情的冷漠,小滑頭驚懼交加的泣涕……

  操。

  對努恩王,也是如此,僅僅是一杯酒,曾經的恥辱和仇恨此了結,那種愉悅感……

  操。

  泰爾斯輕輕地閉眼睛。

  迪恩的脖頸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龍霄城卻從黑暗裡顯形。

  破敗不堪,熊熊燃燒著的盾區裡,遍地橫屍,哀嚎無盡。

  在這樣一幅畫面,那個一臉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腳下,天生之王的頭顱滾落塵土,跌入盾區無數的屍體裡,平民的,貴族的,工匠的,農夫的,白刃衛隊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這種動物啊,對很多事情,都會慢慢習慣的,如冷漠,如某些我們明知是不恰當的認知。

  久聞不知其臭,一旦你放鬆了,習慣了,你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與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了——堅持住,葺仁,不要妥協,別讓這個世界俘虜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這麼『吳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嗎……再說這不是你們專業的強項嗎?從你前所未見的角度出發,震撼你的既定認識,刷新你的世界觀,打破你本來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為至高教條的錯誤認識和膚淺認知,去發現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現一個全新的世界,去發現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從而升華自己?

  咦,給你這麼繪聲繪色地一說,突然覺得我自己好偉大啊。

  唉,沒辦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算蠢成海綿寶寶,也會慢慢升華的咯……是吧……

  所以我們可以走了嗎——不要再摸我的頭了,你的貓在你自己家裡,免費摸還不用踮腳——我們已經捐過款了,沒必要在這個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鐘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爾斯猛地睜開眼睛!

  靜謐,泰爾斯輕輕地喘息著,滿頭大汗,表情掙扎。

  JC距離迪恩的頸部動脈,只有一掌之遙。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裡,刃尖不斷顫抖。

  操。

  操!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

  王子疲憊地放下了匕首。

  泰爾斯摸了摸滿是濕潤的額頭,艱難而痛苦地咬緊下唇。

  最終,他收起了匕首,最後看了一眼睡夢的迪恩。

  王子像個歷經大難的苦行信徒一樣,慢慢地轉過身,朝向門口,表情苦澀。

  然而,在泰爾斯邁出離開的第一步時——

  「為什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泰爾斯汗毛一豎!

  「為什麼放棄了?」

  泰爾斯閉眼睛,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他轉過身來,在月光下,依稀看見迪恩坐起了身子,正靠著牆,冷冷地盯著他。

  「背後一刀,在敵人看見你之前解決他,這永遠是最好的選擇。」光頭的雇傭兵淡淡道。

  他屈起一腿踩在床沿,右手肘架膝蓋,斧頭在手邊。

  「又或者……」

  「你必須得要活捉我?」

  泰爾斯艱難地看著雇傭兵。

  「你醒著啊。」他苦澀地道。

  「不然呢?覺得我應該全然放下戒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嗎?」

  迪恩冷笑道,「你到底是誰?」

  泰爾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你……」

  「或者我問得直接一點。」迪恩彈了彈手邊的斧頭,眼神犀利,「誰派你來的?」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

  目光掙扎。

  最終,泰爾斯緩緩呼氣。

  他收起複雜的臉色,恢復到最淡然冷漠的表情。

  「迪恩,對麼?」

  「你在幾年前被老丹特從荒漠裡救起來,從此成了他們的一員,而在此之前……」

  泰爾斯冷冷回望著迪恩。

  「一個普普通通的雇傭兵,卻既識斷字,又見識深遠。」王子輕聲道,「你來自北地,把斧頭揮舞得恰到好處,對獸人的時候,那一套佯攻和虛晃的動作,總讓人想起埃克斯特另一個大名鼎鼎的白刃衛士。」

  迪恩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聚焦在手邊的斧頭。

  月光下的房屋鴉雀無聲,街道的宵禁令讓周圍靜得簡直不像是西部前線,而是鄉下田園。

  「不但如此,你還懂得不少獸人語,且遠遠不是士兵們碰見它們後才學的『你好、該死、殺了你』的程度。」泰爾斯繼續道,「那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系統學習。」

  「你還剃掉了自己的頭髮,似乎這樣能掩蓋髮色。」

  迪恩面無表情,他舉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顱。

  泰爾斯直直地盯著他。

  「你對國家大事和政治局勢的見解和儲備,可遠遠不是一個只在糊口和生意間奔波的愣頭大兵能曉得的程度。」

  「算是坦帕也在說,你做一個雇傭兵實在是太浪費了,乃至於鮮血鳴笛的人都想要招攬你。」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艱難而吞吐地,道出最大的懷疑。

  「迪恩,雇傭兵迪恩,你不覺得,這些特徵……放在一個人的身,都太明顯了嗎?」

  聲音迴盪在小小的房間裡,清晰可聞。

  時間仿佛。

  迪恩抬起頭來,毫不退縮地跟泰爾斯的質問眼神對峙。

  「明顯?」

  迪恩的臉化出不屑和嗔怒,「哼。」

  「所以,你是誰派來的?」

  他直截了當地問。

  「里斯班?還是白刃衛隊?」

  泰爾斯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還是別的什麼人?」

  窗外的月光下,迪恩慢吞吞地開口,眼神越來越嚴肅,「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我……還是殺了我?」

  泰爾斯深深皺眉。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迪恩。

  「即使是麥基也說了,這趟跟著湯姆丁出來是錯誤的,他不是個好交易對象,而星辰的封鎖令更是昭示著不妥。」泰爾斯沒有回答,而是輕聲繼續,「但你還是出來了,帶著雇傭兵們,為什麼?」

  「這不符合你一貫以來的『精』明和睿智。」

  迪恩捏緊了拳頭。

  「是因為你知道了自由同盟的事情,知道了埃克斯特和龍霄城正在經歷的風暴,是因為你擔心自己的家鄉和國度,才冒險北,只想確認一眼嗎?」

  迪恩沒有說話。

  於是泰爾斯再次開口。

  「回答我,迪恩。」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你是他嗎?」

  這一次,迪恩慢慢抬頭。

  「他?」

  迪恩淡淡道,「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迪恩笑了。

  他緩緩舉起手臂,指著泰爾斯。

  「你。」

  「你也很可疑,不是麼?」

  「一個人自北而來,蹊蹺地倒在荒漠裡。」迪恩歪過腦袋,目光掃視著泰爾斯,「手裡捏著一看不是平民百姓會擁有的軍用弩,和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匕首。」

  泰爾斯覺得自己的背部和腰間都恍惚一緊。

  「你的言行舉止很正統,很客氣,很注意細節,一看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這也是前幾天裡,其他人都不想跟你說話的原因——嗯,也許快繩除外,他是個被大海嚇怕了的愣頭青。」

  「而你很聰明,至少你編造出來的身世,不得不說很符合你的言行,乍看之下,還『挺』有道理。」

  迪恩冷笑一聲。

  「但是讓我怪的是,你和大部分的貴族都不一樣。」

  「無論是滾燙的沙地還是冰冷的堅岩,你都能毫無障礙地躺下,輕而易舉地入眠;風乾了幾個月的肉乾,硬得咬不開的粗麵包,帶著腥臭味的燉菜,烤得發糊的食物,無論多難吃的東西,你都順暢自如地下咽,習以為常地食用。」

  「像你早習慣了一樣。」

  「至少,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些城堡裡的大人們。」

  「所以,要麼你出身的門庭是暴發戶家族,還來不及變成城堡裡那些一代一代愚蠢和自私的大混蛋。」迪恩眯起眼睛,表情肅穆。

  「要麼你的家族裡肯定有著某位靠經驗或學識,時間或閱歷沉澱出來的明理睿智之人,他選擇用殘酷的風霜把下一代塑造成男子漢,而非用食物與圍欄把你養成肥種豬。」

  泰爾斯紋絲不動,靜靜聆聽。

  「而懷亞.卡索?」

  迪恩嗤笑出聲,望著泰爾斯的目光卻冰冷如故,「下一次,你告訴另一個北地人名字的時候,最好別跟『星辰狡狐』基爾伯特.卡索用同樣的姓氏。」

  泰爾斯微微一動。

  「當年在斷龍要塞,那個星辰男人孤身而來,頂著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外加六位大公的憤怒目光,侃侃而談,來回激辯,最後簽訂和約的時候,他可是名氣不小。」

  迪恩翹起嘴角。

  「抱歉。」泰爾斯懊悔地搖搖頭,「第一次離家出走,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遭遇,有些緊張。」

  迪恩眼神一閃。

  「所以,你又是誰呢?」他悄聲問道。

  「區區十幾歲,卻具備不一般的敏捷身手和犀利反應——我懷疑那是終結之力——在初次面對恐怖的獸人時還能堅持不尿褲子的『成年禮殺手』,賽卡?」

  迪恩低下頭,把表情淹沒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照湯姆丁所說的,那些星辰騎兵,他們是在追捕你嗎?」

  泰爾斯緩緩地呼吸著。

  他捏緊拳頭,旋即輕輕放下。

  「聽著,我沒想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星辰王子展開手掌,用自己最冷靜和嚴肅的口『吻』道,「我本來可以早早找到刃牙營地的軍隊,讓他們動手……但我沒有,我等到了現在。」

  迪恩輕輕點頭,嘴角扯出微笑。

  「所以你確實身份不小,跟這個官方也關係匪淺。」光頭的雇傭兵嗤之以鼻,「但你隱姓埋名到現在,只是為了我?」

  泰爾斯沒有理會對方的話語。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迪恩。」他淡淡道。

  迪恩饒有意趣地盯著他。

  「巧了。」雇傭兵點點頭,「我也是,懷亞。」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靜,兩人在昏暗密閉的房子裡默默對視著。

  直到泰爾斯再度開口。

  「所以,迪恩。」星辰的王子清了清嗓子,終於嚴肅謹慎地問出最後的問題。

  「你是摩拉爾.沃爾頓嗎?」

  「那個在六年前逃出龍霄城的任『性』王子?」

  迪恩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甚至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欠奉。

  他只是冷冷地盯著泰爾斯。

  「你呢,懷亞。」他緩聲開口,輕輕抬頭,讓月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我該叫你泰爾斯.璨星嗎?」

  泰爾斯繃緊了身的肌肉。

  「讓整個埃克斯特地動山搖,讓龍霄城改天換地的——罪魁禍首?」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8-3-1 02:52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 02:45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3章 王子對王子

  月光穿透只有幾根木條封堵的窗戶,把眼前這個三十許歲的雇傭兵形象映照在泰爾斯眼前,鬍子拉渣,目光淡然,姿態放鬆,嘴角浮現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的皮甲緊扣在上身,入眠時也不曾卸下,上面磨痕斑駁,看樣子是在隨主人東奔西跑的歲月裡飽經風霜,皮甲上綁著傭兵們隨身攜帶的各『色』工具,小刀、剪子、繃帶、止血藥粉、繩索、燧石和火絨……

  這些年,他都是怎麼過來的?

  從王子,到……

  泰爾斯靜靜地望著他,望著這個看上去經歷頗多,面貌硬朗的男人。

  「所以確實是你?」

  「摩拉爾殿下?」

  他淡淡問道。

  沉默。

  依舊是沉默。

  眼前的男人未曾動彈。

  仿佛這不過是個夢境。

  地獄感官中,這個塵灰遍地,格局簡陋的小屋顯得冷清而死寂,唯有快繩在一牆之隔外傳來的呼吸聲,提醒著泰爾斯,眼前的一切,確確實實地發生著。

  「雖然我很久以前,就聽佩菲特大公——應該是『前』佩菲特大公說過,你想當個傭兵……」

  泰爾斯默默開口,「但我確實沒有想到……」

  迪恩打斷了他。

  「摩拉爾.沃爾頓。」光頭的雇傭兵面『色』不變,輕輕搖頭,「這個名字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自從六年前,它的主人死於刺殺。」

  「為什麼,你這麼執著於一個已死之人呢?」

  泰爾斯做了個深呼吸。

  「黑徑。」王子輕聲道,「那兒的滋味如何?」

  「什麼?」迪恩的眉『毛』皺了起來。

  泰爾斯笑了。

  從盾區逃出龍霄城的特別急經歷湧現在眼前。

  心口不一的輪椅老兵,意味深長的老烏鴉,大大咧咧的裁縫克斯,鬼頭鬼腦的車夫凱文。

  讓他心生感慨,「還在龍霄城的時候,我從格里沃的閑聊裡聽到過,六年前,他們也接了一筆帶人走黑徑的生意,雇主很慷慨,三百金幣的酬金。」

  迪恩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

  「三百,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泰爾斯嘆氣道,「只為了出一趟龍霄城?」

  迪恩沒有說話。

  「但問題來了。」昏暗的小屋裡,泰爾斯繼續道。

  「一個眨眼間拿出三百金幣的人,想必有權、有勢、有錢,龍霄城裡這樣的人不多,但也能數出幾個,康瑪斯的大商人,斧區或矛區的官僚貴族,有富庶封地的領主,甚至壟斷黑市生意的前秩序官烏拉德。」

  「可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在龍霄城裡惹了誰,要出城避難,想必都有很多種方法,為什麼非要選擇最貴、最難、最遠、最麻煩的那種呢?」

  泰爾斯緊緊盯著迪恩,他在黑暗裡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有了幾絲起伏。

  「除非。」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除非這個人惹到的,面對的——是龍霄城裡那個至高無上的勢力。」

  迪恩慢慢地把腿放下床板,凝重地望著他。

  「面對努恩王的追索,面對全城的耳目,他的所有權勢都微不足道,一切渠道都不可通行,他唯有到平民和窮人聚集的區域裡,去找那個地頭蛇,那個頑固而粗魯,出了名看努恩王不順眼的瘸子老兵,走一條常人無法可想的暗道出城。」

  泰爾斯望著迪恩的雙目越來越犀利,「而六年前,究竟是哪個地位不一般的人,值得整座龍霄城全力追緝?」

  迪恩的嘴角曲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黑徑,格里沃。」雇傭兵咀嚼著這些字眼。

  「原來如此。」

  「所以,你也是從那個老兵的渠道裡逃出來的麼?」

  他回望著泰爾斯,「還勞動了整個西部前線的人,也許整個西荒領的兵力,進入大荒漠來配合你?」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王子此刻的表情尤為艱澀難懂。

  「所以,你一直躲在這個雇傭兵隊伍裡?」

  「放下了一切,拋棄了一切,包括你的父親,你的血脈,你的……來到這裡,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雇傭兵?」

  「為什麼?」

  那一刻,泰爾斯望著迪恩的雙眼,眼前出現的卻是馬車裡的查曼王。

  一走了之不是逃離,軟弱逃避也不是解脫。

  但他會的。

  在我們找到他之後。

  迪恩沉默了幾秒。

  「我做我最擅長的事情,僅此而已。」迪恩冷笑搖頭,「就像你一樣。」

  泰爾斯重重呼出一口氣,蹙眉道,「摩拉爾,你清楚自己現在的境遇嗎?」

  「摩拉爾已經死了,這就是我所知道的。」迪恩冷冷地回絕他,「而無論誰告訴你,他沒死……」

  泰爾斯提高音量打斷了他。

  「如果摩拉爾死了,那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

  王子凝重道,「但如果他還活著,哪怕只有一天,他就仍然是努恩王之後,是龍霄城和沃爾頓血係的第一繼承人。他的存在,甚至他可能的回歸,都會是對龍霄城歸屬的有力挑戰。」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雇傭兵的胸膛開始起伏。

  他低頭淡淡道,「讓我猜猜,有人不喜歡這個事實,也不喜歡這背後的意味,對麼?」

  泰爾斯輕笑一聲。

  迪恩抬起頭,眼神清明,「那麼,是新晉的龍霄城『女』大公?我聽說你和她的關係不錯。」

  泰爾斯的目光凝固了。

  「還是實際執政,大權獨攬的里斯班?」

  迪恩咬著字眼,語氣冰冷,「又或許……是那位恨沃爾頓家族入骨的新國王?」

  泰爾斯緩緩嘆息。

  「也許是他們全部。」少年認真地開口。

  「你的侄女,塞爾瑪.阿萊克斯.沃爾頓,她的位子會因你的存在而動搖;而你的表兄,查曼.倫巴,他不希望看到一個強而有力的男性繼承人入主龍霄城。」

  「你是個威脅。」

  迪恩僵住了。

  「所以,確實,有人知曉了摩拉爾還活著。」雇傭兵慢慢道,「你,泰爾斯.璨星,你不管與誰合作,都是來殺我或者抓我,來消除威脅的。」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昏暗中,只剩下兩對同樣犀利的眸子,一青一灰,默默對視。

  迪恩的眸『色』比記憶中的努恩王稍淺,少了那股莫名的壓力,卻帶著異樣的意蘊,仿佛潛藏黑暗的貓頭鷹,令泰爾斯不禁皺眉。

  「沒錯,殺了你,一切隱患從此煙消雲散。」泰爾斯輕聲開口。

  「捉拿你,就能收獲一個絕佳的棋子,作為日後與埃克斯特博弈的籌碼。」

  兩人之間的氣溫似乎瞬間降到冰點以下。

  直到迪恩慢慢出言。

  「那你還在等什麼。」雇傭兵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厲色,他的手掌摸上斧柄,「你有整個營地作為你的後盾。」

  「王子殿下。」

  房間裡的死寂到達了一個新的階段。

  就連地獄感官裡,快繩在隔壁的熟睡呼吸都仿佛小了下去。

  但死寂僅僅持續了幾秒鍾。

  昏暗的屋子裡,泰爾斯閉上眼睛,輕聲嘆息。

  他緩步退後,直到靠上牆面。

  連鞘的jc頂著他的後腰,讓泰爾斯默默咬牙。

  「不。」

  他艱難地開口。

  但在開口的刹那,泰爾斯感覺,似乎有一塊沉重的石頭,從心裡放下了。

  「無論你為何離開,又無論你為何回來,摩拉爾。」

  星辰王子默默睜開眼睛,「走吧。」

  光頭的雇傭兵——摩拉爾微微一愣。

  「走吧,摩拉爾,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之外,永遠不要再回來。」

  泰爾斯淡淡道。

  摩拉爾久久注視著他,眼神凝固,不發一語。

  過了好半晌,來自北地的雇傭兵才慢慢地低下頭顱。

  「為什麼。」

  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很嘶啞,在黑暗中響起時,不禁讓泰爾斯想起曾經的黑沙大公。

  那個還沒有成為埃克斯特之王,卻已然歷盡滄桑的查曼.倫巴。

  「幾天前,你有機會回到忠於你的軍隊裡,命令他們逮捕我,但你沒有。

  「你剛剛有機會下手,卻轉身離去。」摩拉爾一字一頓地道,「現在你有機會俘虜我,卻放我離開?」

  「為什麼?」

  他的聲音急促起來。

  泰爾斯靠在牆上,慢慢退出頗為不適的地獄感官。

  他輕輕嗤聲。

  「因為……也許因為你救了我的命?」

  泰爾斯翹起嘴角,心中有種微微的惆悵,「而我知恩圖報。」

  摩拉爾緩緩搖頭。

  「別逗我笑了。」他抬起目光,直射泰爾斯,「在權力的遊戲裡,救命之恩微不足道。」

  「你一定有別的理由。」

  「一定。」

  泰爾斯蹙眉一愣。

  「為什麼?」

  少年默默道,「為什麼這麼在乎?」

  摩拉爾揚起眉毛,在月光下的表情頗為生冷。

  「既然你六年前不顧一切地一走了之,丟下整座龍霄城。」泰爾斯繼續道,「六年後,又為什麼要在乎我的理由呢?」

  摩拉爾沉默了一會兒。

  「不顧一切,一走了之,是麼?」

  他笑得有些惘然,「知道摩拉爾還活著的人,都是這麼看他的嗎?」

  「還真是……可悲啊。」

  摩拉爾喃喃道。

  泰爾斯沒有立即說話,他觀察著對方,把曾經的埃克斯特王子的表情和反應都收入眼底。

  但摩拉爾隨即把目光轉移回泰爾斯的身上,「但你依舊沒有解釋,為什麼要放走我。」

  泰爾斯抿起嘴巴。

  這個家夥……

  「六年前,我是因為你的『死』才前往埃克斯特的,摩拉爾。」

  「我知道你的一切。」

  他輕聲嘆息,「我知道你跟著尼寇萊學習武藝,在英靈宮裡旁觀努恩王的手腕,我知道你和曾經的康克利.佩菲特是朋友,我也知道你厭倦了政治爭鬥,從小就夢想著去做個雇傭兵。」

  此話一出,摩拉爾面無表情。

  但泰爾斯卻莫名地覺得不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強壓著心底的不安說下去,「我甚至知道你有個身份低微,也許是做皮肉生意的戀人,我也知道努恩王對她極不滿意,而你們為此大吵一架——就在你按計劃南下出使的前夕。」

  摩拉爾揚起眉頭。

  「但我沒有問你為什麼拋下身為王子的身份地位,離家出走。」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你又何必要問我為什麼放走你呢?」

  「走就是了。」泰爾斯沉聲道,「自由自在地活在外面,不好嗎?」

  摩拉爾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泰爾斯的眼神讓後者頗為不適。

  「我的身份暴露了。」終於,身份別有來頭的光頭雇傭兵緩緩啟唇開口,「而有人知曉了摩拉爾還活著。」

  「所以我要知道,你為何要追尋我。」

  「如果你真的是那位女大公的朋友,那你沒有理由放走我——除非這是下一個陷阱。」

  他目光灼灼,警惕十足。

  一絲淡淡的不安湧上心頭,泰爾斯皺起眉頭,又嘆了一口氣。

  流『浪』了六年,獨自在外的王子……

  「因為倫巴。」

  泰爾斯終於下定決心,他點頭道,「殺了你,倫巴就少了一個心腹大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繼續他的統治。」

  「可我不想他過得太安穩,我們是敵人。」

  泰爾斯注視著摩拉爾。

  「讓他知道你還活著,有助於讓那個自以為是的弑親之王收斂一些,保持忌憚和分寸。」

  「也有助於讓他的魔爪遠離龍霄城——如你所言,塞爾瑪是我的朋友。」

  「就是這樣。」

  「夠了嗎?」

  摩拉爾的眼神變了。

  他垂下頭顱,若有所悟,緩緩地點頭。

  「所以,是倫巴,我們親愛的新國王。」

  「知道摩拉爾還在的人,是他。」

  摩拉爾似乎陷入了沉思,「而他告訴了你,希望你能幫他,幫他深入星辰的地盤,徹底清除我。」

  「這就能說明很多事情了——而他又是從哪兒知道的呢?」

  泰爾斯又蹙起眉頭。

  「那都不重要了。」

  一絲急躁襲上心頭,他咬牙道,「現在,走吧。」

  「消失吧。」

  「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下一秒,摩拉爾突兀地抬起頭。

  「那你呢,王子殿下。」摩拉爾的表情很嚴肅,雙目精光四射,炯炯有神,「在放走我之後?」

  「你會回到營地裡的守備官所在地,去找到你的軍隊和戰士,甚至找到秘科……」

  他試探著問道,「然後來抓我嗎?」

  泰爾斯在心底裡無奈嘆息。

  這家夥怎麼這麼多話。

  還多心多疑。

  他真不該去做個雇傭兵。

  適合去做個間諜。

  少年不得不正色道,「我告訴過你了,我會放你走,那就會放你走。」

  「別說刃牙營地了,連秘科也不會知道你的存在。」

  泰爾斯向前一步,走到摩拉爾跟前,用最認真的口吻道,「而我會信守我的承諾,泰爾斯.璨星的承諾,星辰第二王子的承諾。」

  「你是先王努恩的兒子,更是一個北地人,你知道,對於我們而言,這句話的份量有多重。」

  摩拉爾盯了他很久。

  他晃了晃腦袋,慢慢道,「所以你還是會去找他們,回到星辰的懷抱。」

  泰爾斯微微蹙眉。

  他感覺到一絲不妥。

  摩拉爾仰起頭,在月光下笑了。

  「我發現你格外不同,泰爾斯。」

  「尤其是跟其他人比起來。」

  他輕聲道,「格外不同。」

  泰爾斯愣住了。

  摩拉爾他……

  只見摩拉爾眯起眼睛,「比如說……跟你的名聲比起來,你格外地天真。」

  「也格外地自以為是。」

  泰爾斯為之愕然。

  但下一刻,摩拉爾從床板上放下雙腿,站了起來。

  「好吧,我走了。」

  「不管怎麼說,殿下。」他低頭俯視著泰爾斯,伸出手掌,「謝謝你。」

  兩位王子對視著。

  很久很久。

  摩拉爾的眼神帶著精明與笑意,泰爾斯的目光盡是凝重和認真。

  最終,泰爾斯彎起了嘴角。

  少年挑著眉頷首,也伸出手掌,握住摩拉爾的手。

  「不,我們扯平了。」泰爾斯接受了對方的道謝,嘆氣道,「你在荒漠裡救了我的……」

  然而下一刻——

  砰!

  泰爾斯只覺手臂一痛,向床板上倒去!

  獄河之罪感覺到了危險,算是「身經百戰」的泰爾斯在驚愕間猛地咬牙!

  他瞬間進入了地獄感官。

  只覺摩拉爾腳步閃爍,早已拉住他的右臂,來到王子的身後!

  看樣子要徹底反剪他的手,將泰爾斯壓跪下來,死死壓製在床板上!

  驚怒至極的泰爾斯呼喚起獄河之罪,右臂死死扛住摩拉爾的力道,甩開他的箝制。

  砰!

  泰爾斯的背部狠狠地撞上床板。

  王子急切間伸出手,想拔出jc。

  但是摩拉爾比他更快。

  不知何時,一柄小刀捏在摩拉爾的左手裡,抵住了泰爾斯的咽喉。

  「只要動一根手指,尊敬的泰爾斯殿下……」

  摩拉爾此刻的表情冷酷而可怕。

  他把泰爾斯死死壓在床板上,手勁加重,寒聲威脅。

  「你的血液就會像那群獸人一樣……」

  「澆灌大地。」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8-3-1 02:54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 03:04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4章 花樣真多

  推開迪恩的房門前,泰爾斯設想過許許多多種可能的情況。

  眼前的情況就是其中一種,多疑而老辣的雇傭兵王子表現出不合作的態度,把他當作敵人,始終警惕著泰爾斯。

  但對方的反應委實太過了些。

  「你沒有必要這麼做。」

  泰爾斯盯著摩拉爾,感覺著頸間的隱隱刺痛,在驚疑間舉起雙手,向對手示意。

  他平復著呼吸,也抑制著洶湧而起的獄河之罪,壓制住拚死反擊的憑空念頭,「我說了我會信守承諾,放你離開,沒人會盯上你,你也不會有麻煩。」

  「你說?」

  摩拉爾的聲音聽上去頗有些異常,平靜又冷漠,「這聽上去,可不像什麼有力的保證。」

  對方並未把他完全壓制住,但是手上的小刀卻精準而老練地貼合在動脈處,泰爾斯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頸血的湧動。

  該死的。

  星辰王子竭力保持著冷靜,背後的行囊頂在床板上,硌得他的背部生疼。

  可眼前這位前埃克斯特王子的多疑和警醒讓他極度不安,對方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好像之前那個有著開朗笑容和隨和性格的雇傭兵迪恩已經死去,而在他身上活過來的,是另一個冷血殘酷的家夥。

  泰爾斯甚至有些後悔,也許他一開始就該去找軍隊。

  不說大荒漠裡那些令人生厭的軍官,至少也能去找營地裡的星辰軍隊,然後萬無一失地來到此處,面對可能的摩拉爾。

  但是……

  泰爾斯在心底裡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驅除出去。

  不。

  他不能。

  「你還想要什麼保證呢,摩拉爾,我的性命嗎?」

  「如果我真的想對付你無論是大荒漠裡還是現在,我大可以去找我的軍隊,有他們作為底牌,殺了你或放了你,都是我一言可決的事情。」

  泰爾斯試圖揣摩著對方的心理和想法。

  「但我沒有,而我這麼做的原因……」

  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帶得頸間又一陣刺痛。

  「無論我要怎麼處置你,摩拉爾,一旦動用到軍隊,動用到王國的力量,你的身份就再也無法保密了。」星辰王子深吸一口氣,努力把頸部往後拉。

  「不管我說什麼,哪怕我明令放你走,秘科或者其他有心人都將注意到王子盯上的這個雇傭兵,他們會把他的來歷,他的詳情,他的秘密,徹徹底底地查個水落石出。」

  摩拉爾繼續盯著他,一對眸子反射著稀薄的月光,寒光熠熠。

  從他的表情裡,泰爾斯看到了一絲冰冷和……戲謔?

  不安感越發嚴重。

  「如果秘科知道了你的身份,一個本該死去的龍霄城第一繼承人……」

  泰爾斯咬起牙齒,「他們不會放過你。」

  「如果你落入了秘科的手中,一切就無法挽回了……」

  「這是你和我都不願看到的事情。」

  泰爾斯喘息著,想起更深,更遠的事情。

  如果摩拉爾落入秘科的手中……

  那個女孩。

  龍霄城裡的那個女孩。

  那她的身份,她的血脈,以及那個夜晚的真相,它們暴露在黑先知的眼前,不過是時間問題……

  泰爾斯心情苦澀地想。

  屆時,她的下場可能比被查曼王要挾控制,還要糟糕百倍至少查曼還顧念著他王位的合法性,或多或少維護著女大公脆弱的地位。

  而作為秘科的首腦,莫拉特.漢森不是泰爾斯,那個拄著拐杖的黑衣老人跟女大公沒有什麼交情。

  作為「龍血」的炮製者,只要有利可圖,黑先知絕對不會在意那個可憐姑娘會被大卸八塊還是斬首上吊。

  那個女孩。

  那個藏書室裡的女孩,那個戴眼鏡的女孩。

  那個六年前,因他被帶出英靈宮,又因他而重回英靈宮的女孩。

  那個在聽政日裡,為了他而死命攔在諸侯前的女孩……

  泰爾斯仿佛感覺到,胸前的那副眼鏡有著不一般的重量。

  摩拉爾的瞳孔慢慢聚焦。

  「你看上去並不太信任為你們服務的王國秘科?」

  這話讓泰爾斯想起了六年前。

  想起了龍血。

  不,不能。

  泰爾斯捏緊拳頭。

  秘科不能知道摩拉爾。

  他不能冒著讓塞爾瑪毀滅的代價,去找軍隊處理這件事。

  那個晚上,英雄大廳裡發生的一切必須是永恒的秘密,努恩王已死,尼寇萊和里斯班也必須閉嘴,至於查曼王……

  泰爾斯冷冷地想道。

  不會有人再利用這個秘密,炮製出第二個「龍血」。

  泰爾斯平復好呼吸,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信任,在這個年代是件稀罕事兒。」

  摩拉爾表情微動。

  「但你又為什麼相信我呢?」

  他輕聲問道,手上的小刀轉了一個角度,卻依舊貼緊泰爾斯的動脈。

  「因為你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泰爾斯慢慢地道,「聽我的,摩拉爾,現在離開,當作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從此隱姓埋名,遠離倫巴的爪牙和秘科的視線,至少你能擁有自由。」

  「我相信那是你所珍視的東西。」

  這一次,摩拉爾注視了他很久,手上的力道卻不曾放鬆。

  泰爾斯回望著他,希望他能恢復一些理智。

  最終,摩拉爾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笑聲卻寒意滿滿。

  讓泰爾斯好不容易緩和的神經再次緊張起來。

  但可怕的不是摩拉爾的笑聲,而是他接下來說出的話。

  「你誤會了,王子殿下。」

  只見摩拉爾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地道,「我剛剛問的是……」

  「你憑什麼就相信我……」

  「一定是摩拉爾.沃爾頓呢?」

  此話一出,泰爾斯愣了足足三秒。

  什麼。

  他說……

  刃牙營地的夜晚頗為安靜,重重的堡壘房子阻擋住了風沙,也阻擋住聲音的傳播。

  此時此刻,這個小房間裡的氣氛更是死寂得嚇人。

  泰爾斯愣愣望著對手,難以置信。

  「我不明白。」他下意識地道。

  摩拉爾冷哼一聲。

  「你當然不明白。」雇傭兵目光犀利,「就像上鉤的魚不明白,餌料裡怎麼會有魚鉤?」

  泰爾斯的手顫抖起來。

  等等。

  王子瞪視著把他的性命捏在手裡的「摩拉爾」,心中發寒。

  不。

  不。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太明顯了。」

  泰爾斯喃喃道。

  他愣愣看著眼前的摩拉爾,想起一個被他長久以來忽視掉的疑點。

  「太明顯了,你的頭髮、眸色,言行舉止,政治見解、獸人語、包括你的斧法,還有雇傭兵的身份……甚至北地人的來歷和口音……」

  摩拉爾的臉上浮現瘮人的冷笑。

  星辰王子震驚地打量著這個雇傭兵。

  他的大腦運轉起來,考慮起平素沒有在意的事情。

  他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從那時起,這個優秀而傑出的雇傭兵就帶領著丹特的大劍,在情況複雜的茫茫荒漠裡交涉、戰鬥、生存,把雇傭兵的人生過得有聲有色。

  甚至……小有名氣。

  「太明顯了。」

  泰爾斯的瞳孔聚焦在對方身上,心跳加速,呼吸變急。

  「你身為傭兵,常年東奔西跑,大搖大擺地來回奔波……但你卻毫不遮掩,沒有隱藏,甚至無所顧忌。」泰爾斯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你幾乎是在告訴那些少數的、知道摩拉爾還活著的人,王子在這裡。」

  「這可不是一個逃亡多年的人會做的事情。」

  摩拉爾,不,應該是迪恩,他的笑容依舊。

  「而你被識破之後的反應……也有問題。」

  「不,你不是他。」泰爾斯盯著眼前的男人,倏然失色。

  「你不是摩拉爾.沃爾頓。」他呆呆地道。

  話音落下。

  小屋裡靜謐如故。

  月光清冷,散射到迪恩的臉上,讓此刻的他看上去蒼白而陰森。

  首先響起的是他低沉而斷續的笑聲。

  迪恩的雙肩微微抖動,持刀的手卻穩定如昔。

  只聽光頭的雇傭兵淡淡地道,「不,我不是。」

  泰爾斯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對摩拉爾這麼感興趣。」迪恩穩穩地持著左手的小刀,輕聲道,「在原計劃裡,從防衛重重的軍隊裡把你撈出來,還得花上那麼一點功夫和代價。」

  泰爾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甚至顧不上太大的動作可能危及自己的頸部。

  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此刻的他,早就被心中的驚詫和悔恨給填滿了。

  「為什麼?」

  泰爾斯的胸膛起伏著,「你究竟是誰!」

  迪恩搖著頭,輕輕籲出一口氣。

  他垂下身子,貼近泰爾斯的臉龐,用小刀壓制住目標反抗的可能,「起初,被派來執行這個任務的時候,我是信心滿滿的只有最有潛力和能力的人,才能得到這個深入敵後的殊榮,接觸最深刻難聞的絕密……」

  「找到那個本該死去多時的王子。」

  泰爾斯愣住了。

  執行任務……

  深入敵後……

  找到本該死去多時的……王子?

  他是……

  他是來……

  「但隨著時間飛逝,搜尋日復一日,卻毫無結果,查探年復一年,仍杳無音信。」

  迪恩的聲音格外陰冷。

  「摩拉爾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無論迷海三國,荊棘地,龍吻地,康瑪斯,大荒漠,所有找得到雇傭兵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卻從未發現他的蹤跡。」

  「我用盡了一切方法,從所有已知的情報裡,費盡心思揣摩他的心理、行為、目標。」迪恩的話語裡帶著深深的恨意,「無數個日日夜夜裡,我潛伏在滿是秘科耳目,滿布星辰勢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絞盡腦汁地搜尋著摩拉爾。」

  「沒有。」

  迪恩咬牙道。

  「什麼線索都沒有。」

  「我簡直要絕望了。」

  泰爾斯的呼吸顫抖起來。

  借著獄河之罪,王子死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思考當前的處境。

  「所以。」泰爾斯死死皺著眉頭,「所以你就幹脆……」

  迪恩看著難以置信的泰爾斯,面露微笑,似乎享受著這一刻的快意。

  「所以,走投無路的我,把自己變成了他,變成了摩拉爾。」

  雇傭兵咬住了牙齒。

  「我模仿他的外貌,複製他的言行,學會他的舉止,甚至他的思想和他的性格,王子?北地人?學過獸人語?隕星者的學生?雇傭兵?喜歡下層的婊子?」

  他的話語越發急促,裡頭藏著深深的憤恨和不甘。

  「我把他的願望當成我的願望,把他的行為當作我的行為,去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做他最可能做的事情,企盼著能用『迪恩』這個可疑的身份找到些什麼,理解些什麼,或者引出那些對他感興趣的人,看看從他們那兒能得到什麼線索甚至,引出摩拉爾本人。」

  迪恩揚起的話音戛然而止,表情晦澀而痛苦。

  「但我還是失敗了。」

  「沒有。」身份可疑的雇傭兵痛恨道,「除了幾個疑似北地人的探子,仍舊,什麼都沒有。」

  「五年裡,我就像一只無頭的蒼蠅,一頭盲眼的獵豹,一條僵硬的沙蛇,徒勞地在所有摩拉爾可能出現的地方,痛苦無望地撲騰。」

  「一天沒有好消息,一天沒有他的蹤跡,一天沒有完成任務,我就一直被困在這裡,回不去,走不開,掙不脫……」

  他死死盯著泰爾斯,「整整五年。」

  「你明白嗎?」

  泰爾斯慢慢冷靜下來。

  所以一切都很清楚了,眼前的這個人,他是……

  只見迪恩冷笑道,「我受夠了,這種永無止境,毫無結果的追尋,把我本該大有作為的年歲和才華,都浪費在沙子和刀劍裡。」

  他的眼神變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你出現了。」

  迪恩狂熱地看著泰爾斯,面部的肌『肉』寸寸扭曲。

  「我的救星。」

  泰爾斯面上愣愣地看著他,右手卻悄然摸向自己的腰間。

  但老辣的雇傭兵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手上的小刀輕輕一動。

  泰爾斯不得不仰起頭,避免它嵌入自己的動脈,同時嘆息著放下右手。

  「所以,你早在我們遇見的時候,就盯上我了。」王子懊惱地道。

  迪恩毫不在意泰爾斯的小動作,他只是冷哼著搖頭,「起初,我也不確定你是誰,尤其是我們第一次遇到星辰軍隊的時候,你從始至終都沒有亮出身份,就連來到刃牙營地之後,你也沒有表現出一絲要去找援軍的跡象,這讓我越發懷疑,也許你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我不得不一次次按捺住動手的衝動……我的試探必須點到即止,我潛伏在此,孤立無援,稍不小心,我就會萬劫不復,淹沒在聞風而來的秘科和星辰軍隊裡。」

  「直到今晚。」

  小屋依舊寂靜,但這裡的氛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面容冷漠的男人死死地壓制住泰爾斯,把傭兵們歸家的第一夜,變成滿是陰謀和危險的衝突之夜。

  「你是個間諜,探子,特工,或者別的什麼。」泰爾斯不甘心地道。

  「你不是來找我的。」

  迪恩揚起眉毛。

  「不是。」他搖搖頭,頗為滿意。

  「出逃的泰爾斯,你是意外之喜也許不是我的第一目標,不是我潛伏於此的任務,但毫無疑問,你是一張票券,是我跳出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的……特許狀。」

  泰爾斯閉上雙眼,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哈哈,現在看來,查曼王和你都知道了摩拉爾的消息,她不會滿意的。」迪恩沉聲道,「但我抓到了你,這至少說得過去我終於能離開這兒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

  等等。

  他睜開眼睛,頂著脖頸的小刀,艱難開口。

  「她?」

  泰爾斯詫異地問,「你說,『她』?」

  「對,親愛的泰爾斯王子。」

  迪恩輕輕點頭,嘴角浮現冷笑。

  他的上身微微一低,擺出一個不標準的禮節。

  「『暗室』向您問好。」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的嘆息全部悶在胸膛裡。

  男人和少年之間沉默了好一會兒。

  良久,泰爾斯才出了一口氣。

  「你打算怎麼辦?把我打暈帶走?」

  「你要從哪兒走?別忘了這兒是刃牙營地,你帶著我,向西向北,去滿布星辰大軍的荒漠?還是向東向南,乾脆進入星辰王國的內陸國土?」

  迪恩搖搖頭。

  「這裡的情況確實不好,但總會有辦法的。」

  泰爾斯噗嗤一聲笑了。

  「所以你非但不是摩拉爾,還是被派來搜尋摩拉爾的探子。」

  他微微蹙眉。

  「但是……親愛的迪恩,你真的以為,我會蠢到沒有絲毫把握,就以身犯險,夤夜而來,跟你對質?」

  迪恩的笑容凝固住了。

  「你就沒仔細想過嗎?」

  泰爾斯輕聲道,「我們是怎麼遇見的?」

  迪恩微微一愣。

  但就在這個時候,意料之外的事情,打斷了兩個人的對峙。

  啪嗒。

  一聲輕響。

  亮堂的燈光照射進這個昏暗的小屋,把床上的兩人照得一清二楚。

  泰爾斯和迪恩齊齊轉過視線。

  只見喝醉的雇傭兵新丁,快繩提著一盞油燈,一臉迷茫地站在門口,維持著推門的姿勢。

  兩人都愣住了。

  快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

  「抱歉啊,迪恩,我沒想吵醒你,就是半夜想上個大號,來拿點擦屁股的……」快繩喃喃道,「那幾酒簡直要殺了我……」

  一秒後,他看清了被迪恩壓制在床上的泰爾斯,頓時目瞪口呆。

  嘴巴張得比雞蛋還大。

  在兩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快繩猛地捂住眼睛!

  他結巴巴地開口,語氣驚惶,「你們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是說,你們可以繼續,我發誓我什麼都不會對路易莎說的……」

  快繩緊捂雙眼,小心翼翼地踩了進來,生怕打擾了什麼似的。

  他摸向床邊的一個破櫃子,「所以東西放哪兒了,……」

  床板上,緊張對峙著的兩人這才反應過來。

  兩人爭相開口!

  「快繩,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按住對方的迪恩緊皺眉頭,「懷亞這個家夥很可疑,我懷疑他可能是……」

  「不,快繩,我是泰爾斯王子,他是個北地間諜!」被壓在身下的泰爾斯艱難地道,「趕快去找營地裡的……」

  迪恩手上的小刀微微用力,把泰爾斯的話堵死在喉嚨裡。

  只見快繩捂著眼,磨蹭著摸到櫃子旁。

  「哇哦,角色扮演?拷問王子?」

  只見雇傭兵新丁尷尬地笑笑,「你們那個……花樣……可真多……」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 03:09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5章 要笑

  「劈啪!」

  霎時間,原本稍嫌刺眼的燈光在響聲裡倏然熄滅!

  「咚!」

  一聲人體碰撞的鈍響傳來。

  昏暗中,泰爾斯的地獄感官放大了對光的感知,但他沒來得及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脖子一鬆迪恩的小刀離開了他的動脈和氣管。

  「當啷!」

  小刀落地。

  泰爾斯死命向後挪了一寸,像緊抓救命稻草一樣,驚魂未定地摸著自己的喉嚨,在獄河之罪的舒緩下,竭力呼吸著。

  「咚隆」

  床板和衣櫃的碰撞聲清晰可聞,伴隨著激烈的搏鬥聲。

  「不!」

  下一秒,等泰爾斯抬起頭來時,他才驚訝地發現,光頭的雇傭兵早已被一對從後方伸來的手臂箍住了脖頸,向後猛拖!

  迪恩死死扒住床板,蹬踏住地面來保持平衡,不讓對手把他拖倒,同時震驚地向後扭著頭。

  「快繩,你在」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

  因為不知何時,快繩的雙臂早已緊緊扣在一起!

  死死勒住了迪恩的脖頸!

  泰爾斯吃驚地看著這無法理解的一幕,地獄感官中,快繩面色堅毅地貼在迪恩身後,用左臂彎鎖住後者的頸部,頂住他的掙扎和反抗,雙目爆發出少見的奕奕神采!

  在迪恩不可置信的臉色下,冷靜的快繩左臂扣右肘,右掌抵住雇傭兵的後腦。

  「你知道,迪恩……」

  快繩幾乎貼在迪恩的左耳後,用一種泰爾斯從未聽過的口吻冷冷開口,「外界關於摩拉爾.沃爾頓的消息,許許多多都錯漏百出。」

  承受著頸部的巨大壓力,迪恩面色猙獰而表情痛苦,但經驗豐富的他瞬間動作,鬆開床板的同時雙腿蹬地,整個人向後摜去!

  「砰!」

  快繩的背部結結實實地撞上了櫃子!

  但快繩依舊死死鎖著對手的脖頸,兩人還是密不可分。

  在床上的泰爾斯看來,快繩整個人都被迪恩頂在了櫃子上,甚至雙腿離地。

  泰爾斯吃驚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不是他所想像的,那個該有的「意外」。

  不是。

  「他是跟著隕星者學過一些身手,但他的成績實在是慘不忍睹……」快繩臉容扭曲,牙齒緊閉,好像頂著千斤的重壓開口。

  迪恩的表情裡,疑惑慢慢消失,驚訝越來越多。

  不。

  不……

  搏鬥中,面色發紅的迪恩咬牙揮肘,向後猛擊!

  「咚!」

  人體碰撞的悶響襲來。

  快繩微微顫抖,但他的臉色卻絲毫不動,仿佛這一擊重擊只是在撓癢。

  迪恩的面色越發紅潤,雙目前瞪,臉頰掙扎。

  下一個刹那,快繩的雙腿瞬間一夾,從後向前扣緊迪恩的腰腹!

  「他可能向往傭兵的生活,但他絕對不是小說裡那種身經百戰的傳奇……」快繩的神情越發凝重而酷厲,扣鎖迪恩脖頸的雙臂略略抖動,仿佛繃緊的弓弦,依稀可見方寸間的磅礴力度。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他的jc匕首早已握在手中,但鬥成一團的兩人和紛亂如麻的思緒讓他的選擇變得頗為艱難刃尖不停地在激烈晃動的兩人之間搖擺。

  「他也許接受過不少教育,但他的獸人語差得一塌糊塗,也不太懂勾心鬥角……」快繩依舊緊咬牙齒,鎖著迪恩的頭顱和脖頸,右掌向前,左臂向後,一推一拉間,維持著對雇傭兵脖頸的強大壓力。

  而另一面。

  光頭雇傭兵的掙扎越來越無力。

  他的手肘徒勞地向後擊打和抓扒,在櫃子和人體間劇烈地摩擦和碰撞,他的雙腿幾次發力,把背上的敵人狠狠摜在櫃子上。

  但這些手段絲毫不能影響快繩的堅定眼神和必殺動作。

  幾秒鐘過去了。

  迪恩眼神中的憤怒和憎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而快繩沒有鬆手。

  沒有。

  他仍然表情堅毅,死死扣住對手的要害。

  仿佛扣著絕不放手的情人。

  仿佛要扣到世界末日。

  「還有,她,他所喜歡的那個女人……」快繩低下頭,艱難地道。

  口吻裡滿布痛苦。

  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最後時刻的迪恩恐懼地抬頭,看向面前舉著匕首的泰爾斯。

  同一時間,光頭腦後的快繩也抬起眼神,望向星辰王子。

  泰爾斯接受著兩對目光的注視,一對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悔恨,一對滿布哀傷淡漠的毅然。

  終於,在兔起鶻落的搏鬥後,一聲驚心動魄的悶響在房間裡傳開。

  「喀啦!」

  迪恩的表情凍結在這一刻。

  他的雙手無力地垂下,雙腿慢慢地軟倒,帶著背上的快繩,也慢慢地從衣櫃上滑落。

  勝負已分。

  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兩個呼吸。

  一個小心翼翼,一個劫後餘生。

  「那個女人……」

  快繩低著頭,把表情掩藏在影子裡。

  「她不是婊子。」

  他喘息著道,語氣有著微微的顫抖。

  「不是。」

  快繩依舊扣在迪恩的身上,整整好幾秒,盡管對方睜大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

  直到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放下匕首。

  「快繩,這套絞殺技……」泰爾斯吞咽了一口乾澀的喉嚨。

  「你是從哪裡學的?」

  快繩似乎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從生死搏殺的狀態裡回過神來。

  他先嘆了一口氣,然後才彎起嘴角,輕嗤一聲。

  「看你的表情,泰爾斯,你已經知道了,不是麼。」

  泰爾斯愣然地看著坐在地面上的快繩,看著他慢慢放開雙臂,鬆開雙腿,從失去呼吸的迪恩身上掙脫。

  一個驚人的答案浮上心頭。

  不。

  「戰爭就是欺敵的藝術……」

  泰爾斯喃喃自語,眼前浮現不久之前在埃克斯特的南部邊境,在祈遠城荒石地上,罕見、精彩、令人難忘的驚險一戰。

  隕星者對亡號鴉。

  那個時候……

  昏暗中,快繩擠出一個無聲的啞笑。

  「你剛剛用的,是『不熄之火』泰倫德最喜歡的絞殺技。」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著緩緩爬起身來的快繩,看著他搖晃著扶住櫃子,「只在努恩王時代的龍霄城白刃衛隊裡……」

  「傳承。」

  泰爾斯捏緊了手上的匕首。

  他的目光鎖死在快繩的身上。

  那個開朗、快樂、貪財,時時不忘推廣小生意的雇傭兵新丁。

  「你……」泰爾斯語氣苦澀。

  下一刻,快繩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呼吸幾口,仿佛從剛剛那種夾雜著緊張與悲戚的大戰狀態中解脫。

  「是時候重新自我介紹了,泰爾斯。」

  他掛著大荒漠裡初見時的明亮笑容,對著泰爾斯伸出右手。

  星辰王子遲疑著看著對方的手掌,退後了一步。

  帶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泰爾斯打量著眼前的人。

  這個看上去三十不到,滿臉雀斑,一頭紅髮,帶著康瑪斯口音,無論外貌、舉止,無論從任何角度,都……的年輕男人。

  只見他先是尷尬地收回了手掌,解嘲也似地在身上擦了擦,這才笑著道。

  「摩拉爾.伯特倫.努恩.沃爾頓。」

  「又名『快繩』。」

  那個瞬間,絕對的寂靜統治了這個的房間。

  迪恩靜靜地躺地下在,快繩微笑不言,泰爾斯凍結在原地。

  整整好幾秒鐘的時間裡,只有月光在乎著這方小小的天地。

  泰爾斯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他在大荒漠裡醒來後,睜開第一眼看到的男人。

  快繩。

  摩拉爾。

  還有暗室的迪恩。

  怎麼會?

  他心中的疑惑和不解非但沒有減少。

  還越發糾結,夾雜一處,混亂不堪。

  「你知道……」

  「當我在幫一個無良的春藥老板跑貨時,聽他說。」快繩輕哼著,戳了戳地下的遺體,「迷海三國周邊,有隊厲害的雇傭兵,裡頭有個頗有見識而身手獨特,看樣子也許是貴族出身的北地人……」

  快繩聳了聳肩,看著迪恩無神的雙目,帶著微妙的情緒輕聲嘆息。

  「某種程度上,他的策略是對的。」

  「只是吃了情報的虧。」

  依舊是沉默。

  下一秒,快繩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跨過迪恩的軀體,笑容燦爛而愉悅,仿佛剛剛那個狠下殺手而哀戚結語的人不是他。

  面對剛剛為他解圍的「熟人」,泰爾斯警惕地退後了一步。

  他的目光掠過地上的迪恩。

  「話說,我要去上大號了。」借著月光,快繩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卷粗糙的麻繩和葉紙,笑容依舊,似乎並不在意泰爾斯的反應,「一起來嗎?」

  他開心地遞出一卷麻繩,「別擔心,不用排隊有兩個坑哦!」

  但泰爾斯神情複雜地望著他,並不發言。

  jc仍然在他的手裡。

  沒人知道星辰王子此刻的心情如何。

  沉默中,快繩似乎終於意識到眼前的氣氛,他訕訕地收回麻繩。

  「哈哈,開個玩笑。」快繩呼著氣,無奈地把麻繩和葉紙塞回櫃子裡,舉起熄滅多時的劣質油燈。

  「笑,泰爾斯,笑。」

  令人窒息的安靜中,星辰王子終於收回目光,艱難地開口。

  「為什麼?」

  泰爾斯仿佛能聽見自己喉嚨裡因乾澀而產生的摩擦,「怎麼……」

  但快繩打斷了他。

  仍然用那副樂觀、開懷、簡單,似乎遇到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的輕快笑聲。

  「為什麼?因為……」

  他,快繩,真正的前埃克斯特王子,努恩王之子,摩拉爾.沃爾頓,對沉浸在莫名情緒中的泰爾斯露出一口白牙。

  「因為生活已經夠沉重了。泰爾斯,特別對你我而言。」

  快繩帶著讓人深思的明亮笑容。

  「要笑。」

  「才能讓它變輕一些。」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7 16:50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6章 權力的鎖鏈

  「別擔心,隊伍裡的其他人,今晚都因為各種事情不會回來。」

  快繩大咧咧地躺在床板上,甩著剛剛因為劇烈搏鬥而酸痛的手腕,道。

  「要我猜,是迪恩故意把他們引開的,目標就是你。」

  一盞殘破的動物油燈照亮了雇傭兵們的小屋,迪恩的軀體早已蓋上了粗布,靜靜地躺在地下,而泰爾斯則盤坐在地上,靠著牆角,不失警惕地望著床上愜意的快繩。

  半晌之後,好不容易理清頭緒的泰爾斯才輕聲開口。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

  「怎麼回事?」快繩把雙手枕上後腦,望著斑駁的天花板,「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我一直以為,除了一些龍霄城的老人,不會再有人知道我活著的消息了。」

  快繩向著蓋著粗布的人體努了努嘴。

  「直到這家夥出現。」

  他的語氣依舊輕鬆,仿佛沒有陰霾的晴天。

  「暗室總是無孔不入,對麼?」

  「父親和蘇里爾都不喜歡卡珊女士,於是我也對她敬而遠之。」

  泰爾斯瞥了一眼地上的迪恩。

  他下意識地捏緊拳頭。

  「我不明白。」他轉向快繩,問出最大的疑惑,「你的髮色,你的康瑪斯口音,還有年齡……」

  快繩噗嗤笑了出來。

  「你知道嗎,康瑪斯是個神奇的地方,各色不同的城邦,多種多樣的族類,千奇百怪的風土。」前王子感嘆道。

  「而在他們開闢的航路上,大陸西南方的桑特群島,出產一種神奇的染料,當地的部族拿它來染髮甚至塗妝,一個月都不會掉,我只需要煩惱髮根的部分……」

  泰爾斯看著快繩搓動著自己的紅髮,皺起眉頭。

  「至於口音和年齡……」

  「也許你自己沒發現,星辰王子。」快繩側轉過頭,對泰爾斯微笑道,「但在我聽來,在北邊待了六年的你,現在可是滿滿的北地口音,而你看上去也遠遠不像一個簡簡單單的十四歲男孩。」

  他拱了拱肩膀。

  泰爾斯沉默著低頭。

  「都是假的嗎?」

  星辰王子心情難受地問道,「從大荒漠開始,那個講笑話的快繩、跟眾人打鬧的快繩、為死去同伴爭取權益的快繩、甚至『不會寫字』的快繩……你一直在演戲?」

  快繩的臉色黯淡下來。

  「不。」他面無表情地枕著雙手,「不全是假的。」

  「你知道,當一個養尊處優、心灰意冷的王子走出城堡,他第一眼發現的是,外面的世界其實沒有那麼美好。」

  劣質的燈火慢慢黯淡下來,房間裡重新變黑。

  泰爾斯一動不動。

  「以至於,在那個笨蛋王子到達康瑪斯,到達『千帆之都』瓦裡爾邦的第一個下午,就被騙光了所剩不多的積蓄順便一句,過黑徑的那三百金幣真是貴得離譜不得不賣身到一艘遠航船上,開始他做夢都沒想過的處女航,翻開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篇章。」

  快繩呆呆地道,「六年裡,他拋棄了很多,也習得了很多。」

  說到這裡,快繩輕輕嗤了一聲。

  「當我第一次出海的時候,水手長是個暴脾氣,而他總是指著沒繫好或該鬆開的帆繩,衝我大喊大叫,『快點!繩子!』」

  他的語氣充滿感慨,「就這樣,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綽號。」

  泰爾斯依舊凝重地靠著牆角。

  直到快繩的下一句話,帶著些微的低落傳來。

  「而不是什麼狗屁的『天生之王』。」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突然想起了努恩王,卻發現無論如何,

  都很難把他跟眼前這個樂觀豁達,卻異樣複雜的快繩聯繫起來。

  「你會得到什麼樣的綽號呢,泰爾斯,你想過沒有?」

  快繩突然饒有興趣地問道,「冒險王?人質王?」

  泰爾斯回過神來,微微嘆息,「摩拉爾……」

  「啊,我知道了。」

  黑暗中,快繩的聲音略略起伏,帶著些微的得意,「黴運王。」

  快繩的咯咯笑聲重新響起。

  泰爾斯沒有回應。

  直至快繩的笑聲慢慢低落下去。

  「為什麼。」

  「六年前。」泰爾斯嘶啞地問道,「為什麼離開。」

  這一次,房間裡沉默了很久。

  快繩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接受審判,準備面對命運的犯人

  「這個問題啊,在最初的幾年裡,我問過自己無數遍。」

  快繩的聲音幽幽響起,「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樣。」

  「但最近兩三年,那個答案逐漸清楚了。」

  黑暗中,他慢慢地坐起身來,一雙清亮的眸子在月光裡微微閃爍。

  「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泰爾斯的呼吸變快了。

  倫巴對他說過的話,他對摩拉爾的評價,一一浮現腦海。

  六年前經歷的一切,也恍若昨日般閃回眼前。

  「可你就這麼不負責任地走了?」

  泰爾斯不知不覺咬緊了牙齒,「丟下你的國家,你的人民,你的親人……」

  快繩在月光下的剪影微微一抖。

  「你知道,你的失蹤讓整個龍霄城遭受了多大的損失嗎?你知道,你的任性差點讓兩國兵戈相見,死傷無數嗎?你知道,你的決定讓我、讓倫巴、讓塞爾瑪、讓你的父親努恩王面對了怎樣的命運嗎?」

  那個瞬間,泰爾斯仿佛回到複興宮的地下墓室,耳邊響起那個沉重而威嚴,隱隱帶著力量的嗓音。

  過去的六年裡,鮮血、死亡、背叛、謀殺、政治,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束手無策與追悔莫及,如果這就是王子的命運……

  泰爾斯的心情越來越亂。

  而面對命運,眼前的這個人卻……

  「他怎麼樣?」

  「我父親。」快繩嘶啞地開口,打斷了泰爾斯不知道是嫉妒還是不甘的思緒,「六年前,他臨終的時候……怎麼樣?」

  泰爾斯微微一愣。

  努恩七世。

  天生之王。

  那個摩挲著戒指的淡漠老人。

  「這些年來,我聽到的都是傳言,但你在那兒,泰爾斯。」快繩淡淡地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在那兒。」

  一時間,房子裡只剩下兩人的呼吸。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

  龍血。

  六年前的那個夜晚,實在過於難忘。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但那時……」

  終於,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把突然湧起的不忿壓了下去。

  「他還不錯,努恩依然保持著天生之王的霸氣和威嚴。」

  他向快繩講述著過去,就像向一個常年不回家的兒子講述他家裡的故事。

  「那時候,他剛剛懲罰了烽照城,統合了其他大公的力量,黑沙領也不在話下。」

  泰爾斯沉思道,「而他又度過了災禍的危機,目睹了天空王后的回歸,正尋思著要給打碎他玩具的災禍一些教訓。」

  王子情緒失落地道,「他甚至算無遺策,規劃好了沃爾頓和龍霄城的未來。」

  以及……星辰王子的未來。

  快繩笑了。

  「嗬,還是老樣子啊。」他的口吻頗為懷念,卻帶著幾乎漫溢出來的愁緒。

  「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

  泰爾斯點了點頭。

  「這就是臨終前的他,最後的努恩王。」王子艱難道,「直到……」

  他沒再說下去。

  「是麼。」

  快繩接過他的話頭,語氣不明。

  泰爾斯嘆息道,「別擔心,一切發生得很快,就在一刹那,他什麼痛苦也沒感受到,就去世了。」

  兩秒的沉默。

  「是麼。」

  快繩靠上牆壁,抱緊膝蓋,「那龍霄城呢?」

  泰爾斯的呼吸為之一滯。

  「真的嗎?」王子帶著淡淡的怨氣,反問道,「你問我?」

  「災禍降臨了盾區,跟天空王后鏖戰至晨,死傷枕藉……國王死後,謠言四起,秩序混亂,黑沙領的軍隊夤夜入城,跟里斯班刀兵相見。」泰爾斯深呼吸著開口,像是聽著陌生人講述一段陌生的故事,「白刃衛隊損失慘重,尼寇萊帶著最後的人手拚死反擊。」

  泰爾斯的語氣越來越急。

  「倫巴一度占據了英靈宮,五位大公在英雄大廳裡捏著彼此的未來和性命,手按劍柄,生死拉鋸,羅尼大公和奧勒修大公甚至已經兵刃出鞘,打算跟倫巴你死我活。」

  「卡斯蘭、邁爾克……無數人都死在那場該死的拉鋸戰中。」

  他每說一句話,快繩的影子就顫抖一下。

  「最後,塞爾瑪我是說阿萊克斯.沃爾頓頂著重重的壓力,在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下,艱難繼位。」

  最終,泰爾斯瞪著雙眼,死死盯住穿床板上的人影。

  「在無數雙彼此仇恨的眼神下,查曼倫巴戴著帶血的王冠,在刀陣劍雨中,踩著無數屍骨,加冕成王。」

  快繩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這六年來,龍霄城風雨飄搖,動蕩不安,女大公的資格深受質疑,封臣們矛盾重重,國王不懷好意,諸侯虎視眈眈至於我,則作為人質和棋子,被死死困在那裡,直到如今。」

  「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你滿意了嗎?」

  泰爾斯冷冷地道,「逃避責任,惹出這一切的摩拉爾.沃爾頓。」

  快繩久久不言。

  直到整整十幾秒後。

  「所以這就是答案,謝謝你。」快繩無力地回答。

  「我很遺憾。」

  泰爾斯緊緊蹙眉。

  「你很遺憾?」

  星辰王子冷笑一聲,「那可是你的國度,你的城池,你的家鄉。」

  「而你『很遺憾』?」

  快繩搖了搖頭。

  「泰爾斯。」

  他的口吻有些低沉。

  「當你對迪恩說,你不想問那麼多,只想我永遠消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至少會理解一些。」

  快繩像是失去了什麼似的,他的語氣無精打采,但卻蘊藏著一股難言的哀戚。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如果六年前你還在好吧,我是說,要是你躲過了刺殺後,至少選擇回到龍霄城的話……」

  快繩猛地抬起頭!

  「那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他冷冷地道。

  泰爾斯愣住了。

  「還是一樣,陰謀,詭計,政治,利益……」快繩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把話說出口,「無論龍霄城還是埃克斯特,無論倫巴還是沃爾頓,什麼都沒有改變。」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他。

  「我當然知道,死傷慘重,代價高昂。」

  快繩難過地開口,「這就是權力的鬥爭。」

  「你指責我的逃避帶來了禍患。」

  「可你怎麼知道,我待在龍霄城大公乃至埃克斯特國王的位子上,害死的人就會比現在少?惹下的禍就會比現在小?犯下的罪就會比現在輕?龍霄城就會比現在幸運和安穩?」

  泰爾斯咬緊牙齒。

  「你不知道,泰爾斯。」

  快繩冷厲地道。

  「你以為,龍霄城的災厄和禍患,埃克斯特的動蕩和劇變,就真的只是倫巴的陰謀,或者我的任性,又或者父親的失措帶來的?」

  他從牆壁上直起腰板。

  「我父親,天生之王在他活著的時候威震西陸,壓服諸侯,窮兵黷武,將龍霄城的威嚴推到三代以來的最頂端,將恐懼和服從遍植國土內外,接下來只差一統埃克斯特。」

  快繩語氣冰寒。

  「然而,這就注定了他早已成為某人的敵人各路大公的敵人,封地貴族的敵人,西陸諸國的敵人,乃至他治下小民的敵人,哪怕沒有倫巴,沒有暗室,沒有血色之年,哪怕沒有蘇里爾的意外,沒有……沒有我的出走,終有一日,這些敵人也將以另外的面孔和角色,比如羅尼,萊科,特盧迪達,甚至他最信任的手下,由另一批對他不滿的人扮演,回捲而來,直到淹沒龍霄城的王座。」

  努恩王的敵人……

  泰爾斯沉思著,眼前出現六年前的龍血一夜裡,那些該為之負責的人們,被逼到絕境的黑沙大公,善變的康瑪斯侯爵,隱藏至深的暗室,陰溝裡的黑市勢力,乃至……乃至星辰的至高國王。

  即使格裡沃這樣的升斗小民,也對他的國王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而努恩王的身側……只有他的半個龍霄城。

  「父親之所以身死,並非由於某個計策的失敗,某件意外的事情,或者某人愚蠢的舉動。」快繩的語氣裡帶著沉痛,「而是因為在這個時代,他攀登得太高,太多的人想要他死。」

  「極盛與極衰之間,不過一線之隔。」

  「這是大勢,泰爾斯。」快繩的語氣越來越急,「出海歸來,險死還生之後,我總有這種感覺,歷史並非由我們這樣看上去地位高貴,權力非凡的個人掌控,而是由世界上無數不可阻擋的浪濤,深不可測的漩渦,震動千里的海潮和信風決定的。」

  「若攔阻潮頭,再堅固的戰船也將粉身碎骨,若乘風,再脆弱的舢板也能遠行萬里在它面前,哪怕偉如英雄也無力回天,哪怕渺若草民,也能順勢登頂。」

  「太多的人只看到一個個陰謀詭計,明爭暗鬥,英雄草寇。」

  「但在洶洶大潮之前,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我們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沒有人能逆勢而行,力挽狂瀾那只是我們對那些,在浪潮之末浮出水面的人物的錯覺。」

  「我看得很清楚,無論誰坐在那個寶座上,龍霄城注定盛極而衰,無論何人領導巨龍國度,埃克斯特也必有潮起潮落。」

  「就像你身上流傳的王國血脈,就像曾經不可一世的帝國。」

  「你以為,現在龍霄城因為一位女大公而風雨飄搖,就一定是壞事嗎?」

  「你又怎麼知道,如果此時的龍霄城依然由一位正統的男性後裔繼承,帶著令人忌憚的實力和兵力,那新國王和舊諸侯們,就不會以比現在更可怕百倍的重壓和手腕,來對付龍霄城,直就像蠶食昆蟲屍體的螞蟻,到把我們吃得只剩殘骸?」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8-3-17 16:54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7 16:5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7章 也許有的

  「你很在意他們。」

  泰爾斯定定地看著情緒不穩的快繩,「你的父親和哥哥。」

  快繩愣了一瞬。

  他的神色黯淡下來。

  「你有家人嗎?泰爾斯?」

  泰爾斯抿緊了嘴唇。

  家人。

  一股難言的滋味浮上心頭。

  在那些零散細碎的記憶裡,大概是有的吧。

  但在這裡……

  快繩挑起眉毛,想起了什麼。

  「抱歉,我忘了。」快繩在昏暗的燈火下揮了揮手,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當然,這使你成為唯一繼承人,身份敏感,各方矚目。」

  泰爾斯無言地點點頭。

  「但我有。」

  快繩的笑容慢慢消失,「從懂事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告知,我有一個偉大英明的的父親,與一個堪稱楷模的兄長。」

  「父親很嚴厲,很冷淡,身為整個龍之國度的君主,他永遠都有處理不完的政務和無法反駁的理由。」

  「兄長則很優秀,奪目耀眼,果敢幹練,身經百戰,威望深入人心。」

  快繩挪了挪肩膀,臉龐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辨表情,「而我,努恩王的次子,蘇里爾王子的弟弟……」

  他沉默了一瞬,隨即抬起頭。

  「泰爾斯。」

  「在父兄都如此出色的情況下,我整整十幾年都活在他們的身影之下,追趕他們的腳步,追逐他們的世界,可無論我有多努力,無論我在課業上表現多好,在餐宴裡多滔滔不絕,在狩獵中打下多少獵物……卻永遠觸不可及。」

  泰爾斯凝神聽著,卻聽快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直到金克絲女官告訴我……」

  他的眼睛反射著燈光,裡面浮現難言的情緒。

  「我是他的弟弟,生來就要輔佐與服務他蘇里爾注定成為龍霄城大公,甚至埃克斯特國王,我要從心底裡敬服他、遵從他、忠誠他,成為他的助力和臂膀。」

  「我只能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地完成自己的課業,成長,成年,做個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不突出也不差勁的北地貴族,這就夠了。」

  快繩深吸一口氣,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戲謔。

  「成年之後,作為未來國王的弟弟,我會有自己的一小塊封地,以男爵甚至子爵的身份分封出去,擁有我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家族,沐浴著龍槍分支的榮耀,或者作為聯姻的棋子,在國王的注視下,娶妻,生子,終老,死去,等待後人把我的名字寫在兩個家譜之間。」

  「任何僭越和不敬的想法都是不對的,如果我表現得太突出,太異常,人們反倒要懷疑是不是有異心的臣子在暗中唆使我了。」

  泰爾斯看著快繩,竭力想像著曾經的摩拉爾王子。

  「這就是我的前半生,以及我曾經以為會擁有的,我的一生。」快繩恢復了原狀,不帶感情地道。

  沉默。

  「但是這並沒有持續下去,對麼。」靜謐中,泰爾斯輕聲接過話頭。

  「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快繩轉向他,嘴角微揚。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前王子淡淡道。

  「十八年前,戰爭前夕的那個夜裡,睡夢中的我被尼寇萊和他的衛隊們帶出城堡,從屬於我的,我原以為要終老其上的偏鄉封地,回到龍霄城。」

  快繩的目光停滯在空中,語氣空洞。

  「蘇里爾就躺在那兒。」

  泰爾斯嘆了口氣,想起許許多多的人口中的那位努恩長子。

  「對,那個蘇里爾,我曾經景仰、敬畏,讓我自慚形穢又心生怨懟的兄長,就那樣靜靜躺在英雄大廳裡,一動不動,

  臉色蒼白,金幣覆蓋他的雙目,長劍握在他的掌中。」
「我們年紀相差很大,平時也沒什麼話,但我覺得,那是我們之間距離最近,最沒有隔閡的一次接觸。」

  快繩呆滯地道,「那天,曾經雄姿英發的父親像是老了二十歲,面對他向來漠不關心、放任自流的次子,他說了很多,從國王的權力,到大公們的關系,對封臣們的態度,包括即將到來的戰爭……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蘇里爾那蒼白的臉色。」

  「那一夜,我成了第一繼承人。」

  泰爾斯輕聲嘆息,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自己在復興宮裡,被承認為星辰王國第二王子的那天。

  「在你生命的前十幾年裡,所有人都訓斥你去做一個服服帖帖的聽話少年,不得稍有逾矩,而在一夜之後,所有人又轉過頭,逼著你成為一個雄才偉略的英明王子。」

  快繩的話死氣沉沉,了無生機,帶著淡淡的諷刺,「該死的命運,在我經歷了疑惑、羨慕、嫉妒、怨恨、痛苦、不甘和最終的放棄與釋懷之後,又一次戲劇般地降臨我的身上。」

  他冷笑一聲。

  「但你知道,我在那個座位上,在那個地獄中看到了什麼嗎?」

  泰爾斯抬起頭,直視著快繩的雙目。

  「扭曲。」曾經的摩拉爾王子冷著臉,吐出這兩個字。

  「康克利.佩菲特,曾經沒心沒肺,跟我一起長大的烽照城小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疑神疑鬼,心事重重,說話遮遮掩掩而虛偽客套。」快繩默默道。

  「我試著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他,但是……自從康克利的祖父和父親過世,自從他成為年輕的烽照城大公,自從我成為了龍霄城的繼承人,他看我的眼神裡,就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泰爾斯皺起眉頭,佩菲特大公在決鬥最後的歇斯底里與痛苦自白,出現在他眼前。

  「在父親敲打他的時候,我勸止了他,我主動請纓去說服烽照城。」快繩微微顫抖。

  「但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表達我的真誠和歉意,如何向他保證我一定會……康克利的笑容卻已經沒有了溫度,仇恨,嫉妒,瘋狂,這些就是我能從他的身上解讀出來的東西,我們再也沒法像過去那樣,心無芥蒂地喝酒了。」

  他的最後幾句話滿布蒼涼。

  「至於查曼.倫巴,當我在戰後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明白。」

  快繩輕笑著,「那個過去沉穩而溫和,舉止得體的查曼表哥,已經不存在了,他的眼裡只剩下死寂和痛苦,空洞和冷漠,他的軀殼裡只剩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黑沙大公,仿佛他親人的鬼魂依舊籠罩在他的頭頂,久久不散。」

  「我每一次跟他說話,都不寒而栗,要麼我是在跟死人說話,或者,在他的眼裡我才是死人。」

  泰爾斯想起在火光裡忽明忽暗的黑沙大公,捏緊了拳頭。

  「扭曲,泰爾斯,扭曲。」快繩的聲音回蕩著。

  「他們都被扭曲,被俘虜了,包括我的父親和兄長,泰爾斯,被權力俘虜了,奴役了,迷失了。」

  曾經的埃克斯特王子冷冷地道,「在那副鎖鏈裡,他們變成別的模樣,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卻唯獨不再是他們自己。」

  泰爾斯愣住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段對話,重新在他的腦海裡回蕩起來。

  「因為如果你要進入這個圈子,泰爾斯,乃至爬到頂端。」快繩的語氣急促起來。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稱臣,開放你的身心,讓他們的世界和觀念,統治你的全部,把你變成你自己也認不出來的模樣,只有這樣,你才能開始玩這個遊戲,才能玩得風生水起。」

  「我聽說你是從民間被找回來的,泰爾斯。」快繩輕聲呼喚,把泰爾斯從沉思和出神中呼喚回來。

  「那麼回答我,仔細想一想,你成為王子之後,變成了什麼模樣?」

  「你是否還能選擇自己的路途?跟隨自己的心意?」

  「在成為王子之後。」快繩的話像一把尖刀,直入泰爾斯的心口,「你還是你自己,還是泰爾斯嗎?」

  「還是已經……變成了別的東西?」

  「你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泰爾斯靜靜聆聽著。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扣緊了腰後的jc匕首。

  那柄從廢屋帶出來的匕首。

  他的曾經。

  他的過去。

  幾秒後,泰爾斯表情沉寂,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艱澀地道。

  「你說呢?」

  快繩笑了。

  「跟你一樣。」前王子敲了敲牆壁,姿態僵硬地靠上去,「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這會怎麼結局。」

  快繩的目光彙聚起來,炯炯有神。

  「我不曉得蘇里爾是怎麼死的,也沒人告訴我那場蹊蹺的狩獵是怎麼回事,但自從成為該死的繼承人之後,我覺得我明白了,蘇里爾是注定要迎來他的終結的。」

  「不是因為某個個人,某個陰謀,某件意外,而是因為他坐在這個位子上,更因為蘇里爾生就此道,身在其中,他的果決冷酷和野心勃勃都是徵兆,當他習慣了在黑暗中前行,在詭計裡縱橫,在政治上來回,在戰場上揮劍,在龍之國度的風霜裡攀登雪峰……那他終有一日會死於茲,或遲,或早,不是這次,就是下次,他的生活方式終有一日會倒卷而來,吞噬他的人生。」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倒卷而來,吞噬人生。

  亡號鴉評價蘇里爾的話還歷歷在目,可快繩的話卻讓他有了更多的理解。

  「這與你的力量無關,泰爾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權力越大,這副鎖鏈就鎖得越緊,箍得越深,越是無法掙脫。」

  快繩冷冷望著他,「就像我們的父親。」

  「就像現在的查曼.倫巴。」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

  一具屍體和兩個身份特殊的人,就這樣,在月光和燈火下相對無言。

  「就是這樣?」

  片刻後,泰爾斯艱澀開口。

  「這就是你改變的原因?」

  「是你出走的全部理由嗎?」

  泰爾斯鬆開腰後的匕首,嘆息道,「無論是努恩王還是佩菲特,他們告訴我你的故事時,總是有個姑娘參與其中。」

  快繩微微一動。

  他從牆壁上離開,不知不覺地坐正。

  「如果是從他們那兒聽來的。」快繩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幾絲不帶陰霾的笑容,「大概沒什麼好話。」

  泰爾斯挑起眉毛,「所以?」

  快繩先是頓了一下,隨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了望星辰王子,語氣深邃而柔和。

  「泰爾斯,你年紀不大,但是……你曾經愛上過某人,或者,被某人愛過嗎?」

  只聽快繩淡淡道,「有時候,青澀的感情才更刻骨銘心。」

  泰爾斯剛想搖頭。

  但就在那個刹那,他想起了一個聲音。

  那是一個只出現在碎片裡的,柔和好聽的女聲。

  他的身體僵硬住了,制止了他搖頭的舉動。

  那個每次出現,都讓他不自覺地顫栗和痛苦的聲音。

  那個他始終無法想起主人名字的聲音。

  她?

  泰爾斯微微一顫。

  「也許。」泰爾斯下意識地道,在恍惚中點了點頭,「也許有的。」

  她。

  月光灑落在屋裡,仿佛輕輕撫摸著兩個沉默的人。

  快繩看了王子很久,最終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真好。」

  快繩抱起雙臂,把目光從泰爾斯的身上收回來,看向破窗外的月光。

  「無論有人牽掛,或是被人牽掛……」

  只聽他幽幽地道。

  「都是一種幸福啊。」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7 17:06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8章 終成眷屬

  宵禁的刃牙營地,街道上只剩若有若無的風聲。

  小屋裡的兩人默默相對,各有所思。

  「見過黑沙領的悲劇,以及從烽照城回來後,在最沮喪、頹廢、挫敗、厭煩,跟父親衝突不斷的那些日子裡,我回了自己的舊封地,把自己鎖了起來。」

  快繩幽幽地望著飄忽的燈火。

  「在一個偏遠鄉下的野外,我遇到了丹娜。」

  聽見陌生的名字,泰爾斯不由皺眉。

  「丹娜?」

  快繩依舊神情恍惚。

  「表面看去,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牧羊女。」

  「當那個午後,我不耐煩地說我是附近秩序官的親戚,闖進她看守的羊圈只是意外,更不可能偷她的羊時,她馬上雙眼放光地向我索賠二十個銀幣,就為嚇壞了她的一只奶羊。」

  快繩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撲哧一笑,「丟了一頭有奶的母羊,轉過來敲一頭有錢的肥羊,為什麼不呢?」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霸氣十足的牧羊女和自暴自棄的偷羊賊。」

  泰爾斯觀望著對方的表情,發現快繩的眼神無比溫柔。

  「她有什麼特別的嗎?」他不禁問道。

  快繩抬起頭,翹起嘴角。

  「噢,丹娜是最特別的。」就像一個向鄰居炫耀賢惠妻子的普通人一樣,快繩表情有趣,語氣得意,「尤其是被一個脾氣粗魯的矮人老頭養大之後。」

  「她總是笑著,活潑而奔放,即使在養父不幸過世之後。哪怕以北地人的標準來看,她也很不矜持她的矮人養父用教揮錘的方法教她趕羊,老天,被她的牧羊手杖抽在身上可真疼。」

  改名換姓的摩拉爾依然笑著,泰爾斯從他的抱怨聲裡讀出了屬於快繩的、獨有的輕鬆。

  顯然,他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討厭丹娜的手杖。

  「丹娜打著兩份工,一份牧羊擠奶,一份在酒館裡幫忙,卻是個精明難欺的女孩兒。」

  說起那個女孩兒,快繩眉飛色舞,「她曾揮舞手杖,把五六個偷羊賊趕得落荒而逃,把暗藏色心的村長打得屁滾尿流,也曾花言巧語,把尋機揩油的酒客哄得錢袋空空,她懂得用巧計捉弄克扣她工錢的酒館老板,還有力反擊欺淩她的老板女兒。」

  跟隨對方的講述,泰爾斯垂下頭,在腦裡描繪著這個不一般的牧羊女孩兒,潑辣、開朗、揮舞手杖的樣子就像一頭凶狠又可愛的小狼崽,在用前肢護著自己的食物,對周圍張牙舞爪。

  「她經常會雙眼晶晶亮地數著床底下藏著的錢幣,卻不是跟村裡的其他女孩一樣,只是為了攢嫁妝,然後倚靠某個肯娶她的男人湊活一生,或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著成為某個大人物的情婦。」

  「因為她總相信著,自己的生活不會被任何東西束縛。」

  快繩的眼神黯淡下來,「跟我恰恰相反。」

  他癡迷地望著燈火,「她相信著總有一天,自己會攢夠錢,然後登上駛向村外的馬車,到達麋鹿城的港口,買下一艘船,成為一個四處探險的女航海家,環遊世界,在驚濤駭浪和海市蜃樓裡散盡一生的光芒。」

  女航海家。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地看向快繩。

  「但她不知道,除了乘客,航海船不收女性,他們認為海上的女人是不祥的。」快繩垂下眼神,嘴角依舊上揚,「一個老水手告訴我,據說牧海少女不喜歡同性。」

  泰爾斯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或者只是青澀的好感,但至少當我躺在丹娜的身邊,聞著她身上的羊奶香味,看著她開朗活潑的笑容,甚至品嚐著她嘴唇上的柔軟時,我能忘記很多不如意的事情。」

  快繩呆呆地道,「在她的面前,我才是摩拉爾,而非行屍走肉的繼承人,我盡可以大聲說出我最真實的欲求和想法,不用把環遊世界的願望說成是當雇傭兵的夢想,來表現自己是個強硬的北地戰士。」

  快繩停了下來,似乎在品味那一刻的心情。

  月光被雲層籠罩,劣質的燈油慢慢耗盡,粘土構造的簡陋房屋裡越來越昏暗。

  但沒人想要去重新撥亮燈火。

  「後來呢?」泰爾斯在黑暗裡出聲道。

  快繩吸了一口氣,換了個姿勢。

  他像是剛剛回過神,繼續他的故事,「就這樣,我在龍霄城和封地之間來回,一面目睹著權力的陰暗和扭曲,一面感受著丹娜的快樂和溫柔。」

  「為了丹娜,為了她環遊世界的理想,我試著違心去迎合父親的要求,卻唯獨抗拒著他的催婚,我一次又一次絞盡腦汁地說服他,未來的龍霄城大公必須有一個符合政治利益的妻子,所以不能倉促。」

  「父親居然很欣慰,他以為我開竅了,懂得為龍霄城權衡利弊了,盡管他不知道我突然振作起來的理由,但他不管那麼多,他大概覺得管教我就跟管教蘇里爾一樣。」

  快繩嗤笑了一聲,笑聲裡是淡淡的悲涼。

  「但是,當然,這不能長久。」

  「父親還是為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妻子人選,讓我以修改的名義去試試看,雖然她和她的家族都在敵國。」

  敵國。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兀抬頭,難掩面上的驚訝。

  「所以,你們六年前的出使……」

  快繩點點頭,默默嘆息,「對,六年前,按照計劃,在修改之後,龍霄城就要為他們的繼承人,向倫巴家的世仇,帝國貴裔,亞倫德公爵的獨女求親。」

  他嫌惡地搖搖頭,「盡管十幾年前,埃克斯特才剛剛把老亞倫德公爵吊死在寒堡。」

  泰爾斯眉心一皺,「米蘭達?怎麼可能?」

  快繩嘆了口氣。

  「無論求親還是都只是手段,父親不想放任星辰王國在戰後慢慢恢復,也不想由著黑沙領拿要塞當借口擁兵自重,他要試探凱瑟爾王和亞倫德家族,順便敲打黑沙領,這三者的反應會告訴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所以這就是你出使的意義。」泰爾斯愣愣道。

  「為下一場戰爭或談判做準備,無論是星辰,還是黑沙領。」

  新星,以及龍血。

  他繃緊了手臂。

  快繩輕哼一聲,語氣透漏著諷刺,「是啊,無論是拉攏你們的北境、分化星辰內部,抑或修改獲取利益、打壓黑沙領,順便為我累積未來選王的威望……父親,他總是這麼計劃周全,一舉多得,一件簡單的事情,能被他玩得花樣繁多,意義深遠。」

  說起努恩王,快繩的情緒低落了不少。

  「別跟他在一個棋盤上對弈,泰爾斯,因為你不知道在這局棋裡,他的手段有多深沉,底牌有多少張。」快繩表情淡漠,「而那些被父親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則無比悲哀。」

  別跟他在一個棋盤上對弈……

  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

  泰爾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想起和查曼王在馬車裡的對談。

  在說起努恩王時,無論他還是查曼,都能從對方的眼睛裡感到那一絲發自內心的敬畏與心寒。

  誰曾想到,一個死去多年的人,還能讓他們如此狼狽?

  快繩的語氣充滿了複雜的愁緒,「我猜,查曼和康克利,他們在無數次對抗國王的失敗裡,終於體悟了這一點,別跟努恩王玩遊戲。」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後來的事情,大概是許多騎士小說和吟遊詩的範本。」快繩勉強地笑著,「我父親終於發現,他的兒子和繼承人居然迷戀著一個鄉下的牧羊女,為此抗拒著他的使命。」

  泰爾斯揚起眉頭,「我猜,天生之王不太高興。」

  「不太高興?」

  快繩冷笑一聲,口吻帶著淡淡的怨恨,「你的用詞太禮貌了,泰爾斯。」

  「然後呢?」泰爾斯問道。

  快繩頓了一下。

  這一刻開始,他在黑暗中的剪影變得蕭索而淒涼。

  「父親私下派人去了我的封地,泰爾斯。」

  快繩失落地道,「他找到了丹娜。」

  「他找到她了。」

  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泰爾斯才艱難地開口追問。

  「發生什麼了?」

  快繩似乎不太有說下去的動力和,可他畢竟重新開口了,這一次,他的聲音嘶啞起來。

  「丹娜死了。」

  說話的人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動不動,毫無生機,「就在我聞訊趕回封地的那一天。」

  泰爾斯屏住了呼吸。

  快繩幹巴巴地道,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發瘋似地推開白刃衛隊,卻只能在羊圈裡發現她冰冷多時的遺體,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她是被毒死的。」

  快繩的聲音顫抖起來,帶著恐懼與悔恨俱備的淺淺哭腔。

  「他們告訴我,她是自己服毒自殺的,但是……泰爾斯……」

  毒死的。

  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了英靈宮裡的那個夜晚。

  想起了努恩王那枚精致的指環。

  凱旋。

  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女孩,阿萊克斯。

  泰爾斯頓時不寒而栗。

  星辰王子忍住沒有說話。

  屋子裡只剩下快繩痛苦的喘息聲。

  最終,快繩的情緒平復下來。

  「鎖鏈。」

  泰爾斯回過神來,「什麼?」

  「那副權力的鎖鏈,泰爾斯。」不知從何開始,快繩的聲音帶上了淡淡的決絕。

  「那天晚上,我呆呆地望著丹娜的遺體,就像當初望著蘇里爾的遺體。」

  「我突然明白過來,我從沒有掙脫過它。」

  泰爾斯靜靜地聽著,但他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復興宮裡的地下墓室,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甕。

  黑沙領內的萊曼隘口。

  刃牙營地裡的鬼王子塔。

  咚。

  快繩向後一仰,後腦重重地擂上牆壁。

  「從出生伊始,我就在這樣一副鎖鏈之下,無論它讓我克制守己,安於現狀,做一個聽話無害的子爵,還是催促我轉向來路,去做一個野心勃勃,懾服眾人的君王,從未逃脫。」

  他咬牙道,「我在它一鬆一緊,一前一後的拉扯裡,自欺欺人。」

  「我終於明白了。」

  快繩來到床沿,他把雙腿放下地面,手肘架在膝蓋上,身體前傾,直直盯著泰爾斯。

  「我要麼順從,屈服,讓它把我的身心越鎖越緊。」快繩的語氣讓泰爾斯不由心中一緊,「要麼徹底拋棄它。」

  「成為真正的自己。」

  泰爾斯默不作聲。

  「摩拉爾早已經死了,泰爾斯,並非在他被星辰人刺殺,或者在他逃離英靈宮的時候。」快繩冷冷地道,「而是在他作為努恩之子,作為沃爾頓血脈開始自己生命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而直到我艱難地攀爬黑徑,爬出龍霄城的那個夜晚,在那裡,名為摩拉爾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過來。」

  「在那一天,我才看到,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雙手拯救自己,在逆轉命運,在狠狠打碎一切幻想和僥幸之後。」黑暗中,快繩的眸子閃閃發亮。

  「徹底唾棄這副名為權力,實為囚禁的鎖鏈,向它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聲說『不』包括美其名曰『責任』的強迫束縛,包括被人譽為『美德』的虛偽矯飾,包括被呼作『大義』的自欺欺人。」

  快繩的話音消失,徒留決絕與毅然。

  過了好久,感慨良多的泰爾斯才艱難出聲。

  「所以你選擇了離開。」

  泰爾斯嘆氣道,「不管你可能背上什麼樣的罵名,懦夫,膽怯,或逃避。」

  快繩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隨你怎麼想,但我……」

  可泰爾斯的下一句話,卻讓快繩不由微微一愣。

  「也許有時候,比起順從世俗的目光,走上他人預想的道路,這需要更多的勇氣吧。」

  泰爾斯的口吻帶著些許的感嘆。

  「也許。」快繩看他的眼神慢慢變了,不再是那種若有若無的戲謔,而是認真與嚴肅。

  月光重新露出雲層,灑下銀輝。

  兩位王子靜靜地對視著。

  泰爾斯感受著對方眼中的堅定、決然,以及隱隱約約的彷徨和迷茫。

  「可你是怎麼做到的,摩快繩。」泰爾斯忍不住發問,「絕不回頭?」

  「那些……你真的能輕易放下?」

  「在你離開的日子裡,就不曾後悔過?」

  這次輪到快繩停滯住了。

  他沉思著。

  有那麼一刻,泰爾斯在他的眉心裡找到一絲掙扎。

  但快繩最終還是舒展開了眉頭。

  「六年前,我從海裡生還,聽見埃克斯特劇變,父親去世的消息時……我也震驚過,絕望過,後悔過。」

  「但就像我說的那樣。」快繩深深地嘆出一口長氣。

  「父親的結局是注定的,無論我在不在。」

  「而龍霄城和埃克斯特……我在那兒,它們有可能會變好,也有可能變壞,但我不覺得,它們會單單因為我而變好或變壞。」

  那一瞬間,快繩就像一個經歷了太多風雨浪濤的老水手,在最後一次航海歸來的黃昏,圍著火爐給大家講著故事。

  「我不想也不能太貪心,去試圖掌控那些超出我範圍的事物如果歷史有兩個結果,那我是應該為龍霄城少了我就凋敝一片,而痛哭流涕,還是應該為龍霄城沒了我反而幸存下來,而歡呼雀躍?」

  泰爾斯愣住了。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也只能拯救自己。」

  「僅此而已。」

  他幽幽道,「僅此足矣。」

  「而我在這裡,在荒漠,在海上,我竭盡全力維持著一個小船隊的運作,一間小店鋪的生計,一個小隊伍的生存,幫助著這些一只手就能數完的小人物……」

  快繩透過窗戶,看向外面同樣斑駁的牆面,淒清的小巷,「事實上,我並不覺得自己在這裡所做的事情,並不覺得我在這裡所能找到的價值,要比在龍霄城的密室裡,像個不動如山的長者一樣移動籌碼,跟諸侯們談笑風生,動輒涉及什麼歷史使命、國計民生,要來得更渺小或更卑微。」

  「我只是……選擇了獨屬於我的人生。」

  泰爾斯靜靜地聽著,眼中難掩訝異。

  最終,星辰王子移開目光,長出了一口氣。

  他仿佛剛剛打了一場大仗,頗有些疲倦。

  「對不起,快繩。」泰爾斯靠住了牆壁,整個人放鬆下來,微微一笑,「剛剛,我說了些不合時宜而又自以為是的話,指責你你知道,突然碰到那個害你在異國他鄉為質六年的罪魁禍首的時候……」

  泰爾斯攤了攤手。

  快繩抬起眼神,眼中含笑,「我理解。」

  「所以你冷靜下來了?審訊到此為止了?」

  兩人相視一笑,曾經陌生的敵意慢慢消散。

  「是的。」

  「我明白了,那是你的選擇。」泰爾斯輕聲道,放下心裡的芥蒂,「而我無權置喙。」

  「我尊重你的選擇。」

  快繩深吸了一口氣。

  他輕聲開口,短短的兩個詞,話語裡卻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謝謝。」

  「別誤會,我並不全然讚成你的看法。」泰爾斯扭了扭腰,舒緩著流血不暢的背部,「尤其關於歷史的運作,或者你對責任的意見。」

  快繩眨了眨眼,「但你說了,你尊重我的選擇。」

  「這遠遠比全然讚成,更為可貴。」

  快繩靜靜注視著泰爾斯在暗夜裡的輪廓。

  他笑了。

  「謝謝。」

  泰爾斯挑起眉毛。

  「好吧,我接受。」他輕哼一聲。

  但快繩卻搖了搖頭。

  「不。」

  「這一聲謝謝,是為了阿萊克斯。」

  那個瞬間,泰爾斯整個人都僵住了。

  只見快繩認真地看著泰爾斯,「在你的龍霄城故事裡,你講了那麼多堪稱秘辛的事情,決鬥,災禍,倫巴,加冕,仿佛親眼目睹,卻唯獨沒有提你自己。」

  「要麼你純屬吹牛,就像一個道聽途說的街邊小販。」

  他眯起眼睛,「要麼,你當時就身在其中,泰爾斯.璨星。」

  「所以,謝謝你,在那個聽上去如此可怕的夜晚,幫助了她,現在的龍霄城女大公。」

  泰爾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你剛剛說。」泰爾斯皺眉道,「你的政治課成績很差?」

  快繩聳了聳肩,重新露出笑容,「當然比不上某個在國是會議上大殺四方……」

  「不。」泰爾斯搖了搖頭,不等他開口,就自問自答。

  「我在想,快繩,你也許很聰明。」

  「比大多數看上去老辣多智的貴族,都要聰明。」

  泰爾斯感嘆道。

  「只是你的老師沒發現。」

  快繩的笑容輕輕一滯。

  他嗤笑了一聲,繼續剛剛的話題。

  「我知道那姑娘是什麼性格。」

  快繩淡淡道,「阿萊克斯雖然很討人厭,除母親的容貌之外,還繼承了她父親的自尊和高傲但她並不是什麼壞女孩兒,只是沒有管束的童年,讓她驕縱了一些。」

  泰爾斯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揪緊了。

  阿萊克斯。

  聽著快繩說起那個記憶中的女孩兒,他的心裡空空的。

  眼中浮現的,是她臨終前的痛苦抽搐。

  不。

  泰爾斯像是魂魄離體,呆滯地想道。

  不,摩拉爾。

  他還不知道。

  他不知道……

  「有你看護著她,我很欣慰。」

  快繩哼笑著,「所以,謝謝你,泰爾斯。」

  「謝謝你為她做了那麼多,無論是我知道的,或是我不知道的。」

  但是。

  但是她……但是他印象裡的,他說的那個女孩兒已經……

  泰爾斯咬緊牙齒。

  「小心了,泰爾斯。」快繩眯眼看著他,話鋒一轉,「雖然我才說過,無論有人牽掛和被人牽掛……」

  「但你們之間的愛情,也許會比我和丹娜更坎坷。」

  這個刹那,泰爾斯僵死在原地。

  愛情?

  「快繩,你誤會了……」泰爾斯嘆息道。

  但快繩打斷了他。

  「別以為這離你很遠,泰爾斯,這個時代,血脈和家世是一種詛咒。」

  快繩撐著膝蓋,指了指泰爾斯,表情嚴肅,「以你的身份,總有一天,會有某個人親人,朋友,有威望的人,你信任的人他們來到你的面前,義正辭嚴地告訴你,為了某項更高的利益,為了某些更多的人民,為了某個更偉大的目標……」

  「你必須交出自己,包括你的愛情,你的人生,你的自由,向他們屈服,成為他們的俘虜,加入他們的遊戲。」

  泰爾斯愣住了。

  「而你的選擇,將決定你是什麼樣的人。」

  快繩緊緊盯著泰爾斯,讓後者頗為不安。

  「但無論你如何選擇,無論你要犧牲什麼,留下什麼。」快繩表情不動,「都得保證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泰爾斯。」

  「別讓他人替你決定。」

  埃克斯特的前王子目光一緊,「絕不。」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

  他此刻百感交集,整個大腦同時被對阿萊克斯的可憐,對欺瞞摩拉爾的歉疚,對小滑頭未來的擔憂,對權力鎖鏈的感慨,以及對誤會的哭笑不得,擠得滿滿當當的。

  無比複雜。

  無言以對。

  「至於我這邊,別擔心。」快繩揚揚眉毛,笑容真誠而簡單,「解決了迪恩,我會走得遠遠的,既不回去龍霄城,也不會現身。」

  「不給我的侄女添堵,當然,也不給你添堵。」

  「這是我的承諾,北地人的承諾。」

  光線太暗,他沒注意到泰爾斯不太對勁的臉色,認真地道,「如果你真的愛她,泰爾斯,你和阿萊克斯……」

  「那你們就有了我的祝福雖然不能大肆宣揚摩拉爾.沃爾頓的祝福。」

  「分離只是暫時的,願你們早日重見,終成眷屬。」

  我……我和阿萊克斯……

  早日重見?

  在哪兒重見?

  獄河裡嗎?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不知是該戳破還是該拒絕。

  最終,他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面對滿面希冀的快繩,星辰王子擠出一個難看而尷尬的笑容。

  「謝……謝謝你啊。」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3-17 17:14
卷五.背叛者們 第119章 技術活兒

  靜謐偏僻的小屋裡,兩人面面相覷。

  「下一步怎麼辦?」

  泰爾斯憂心道,「我是說你。」

  快繩聳了聳肩,「為這副場景找個好解釋,路易莎他們明早就該回來,我可不想被他們抓個現行。」

  「你不馬上離開?」

  「迪恩死了,而同一隊伍的快繩失蹤了。」快繩不客氣地回絕他,「你覺得暗室的人都是傻瓜嗎?」

  「我需要找個掩護,泰爾斯,找個不會讓人起疑的……」

  「但一個謊言,總是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圓。」泰爾斯盯著地上的迪恩,沉思道,「除非我們能保證這個家夥神秘消失——無人知曉,永不出現那種。」

  快繩眼珠一轉,露出討好的神情。

  「嗯,如果你已經不打算殺我,也不打算抓我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話,尊敬的泰爾斯王子……」快繩搓了搓手,一臉要推銷保險金的樣子,「是不是可以去找營地裡的星辰官方,讓他們秘密處理屍體?我清白了,你回家了,皆大歡喜……」

  「原句奉還。」泰爾斯輕哼一聲,「你覺得秘科的人都是傻瓜嗎?」

  快繩眨了眨眼。

  「但你是個王子啊。」

  泰爾斯眉頭一皺。

  「我的意思是……」快繩伸出雙手,先拍了拍自己,然後禮貌地向泰爾斯示意,尷尬笑道,「見得了光的那種。」

  王子……

  見得了光?

  泰爾斯嘆了口氣,拒絕道,「現在營地裡的星辰軍隊成分複雜,主力部隊都在荒漠裡搜尋我,留下來的人中,本地貴族和王室中央的勢力互不買賬,他們給我很不好的感覺,還是別寄望他們為我守口如瓶。」

  快繩眉頭一挑。

  「皓月在上,看到了嗎,這就是權力的鎖鏈。」他晃著手指,嘖舌道,「小心,泰爾斯,你已經開始受困其中了。」

  泰爾斯毫不掩飾地給他一個白眼。

  「這樣如何,對你們的人,你可以說一半瞞一半來掩護我。」快繩撓了撓頭。

  「比如說這個暗室的間諜就是為了抓你而來的……」

  泰爾斯搖搖頭,「你在外面太久了,快繩,低估了那些人的多疑——暗室派來間諜,潛伏整整五年,只要他接觸過的人脈,去過的地方,日常關心的消息,特別的行為舉止,有意的外貌裝扮……我不覺得秘科會漏掉這些,你是要把自己的命押在黑先知的粗心大意,還是單純善良上面?」

  快繩的臉色垮了下來。

  「呼,我也許就不該出現。」他痛苦地靠牆。

  「確實不該。」泰爾斯喃喃道。

  快繩聞言抗議,「嘿,我剛剛可是救了你的屁股!」

  泰爾斯撇撇嘴。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遭殃?」

  泰爾斯看著地上的迪恩,苦苦思索著辦法,不忘反擊,「我最擅長絕地反擊了。」

  快繩給了他一個「信你才有鬼」的表情,嚴肅道。

  「那麼,我們只能自己來處理他了。」

  泰爾斯無奈地嘆息。

  「好吧。」少年站起身來,背起行囊,「去哪兒挖坑?」

  「挖坑,就我們兩個外行人?」快繩語重心長地拍拍泰爾斯,搖搖手指,「不,不,不,我們一定會被發現的。」

  「你的意思是?」

  快繩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神秘地笑道,「這裡是刃牙營地,我們照這兒的規矩來。」

  泰爾斯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們得去找個專業人士,見錢眼開,絕不多問的那種。」快繩晃著腦袋,眼睛越來越亮,「他經驗豐富,門路眾多,知道怎麼無聲無息地處理一具屍體。

  」
泰爾斯心裡一動,「專業人士?你說的是……」

  快繩打了個響指。

  「對,就是他。」

  看著快繩淡淡微笑的臉,泰爾斯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十幾分鐘後。

  「前面轉個彎就到了……等等,先望望風……好,可以走了……誒,輕點,輕點,這家夥好重……」

  昏暗的月光下,泰爾斯和快繩一前一後,費勁地扛著一個一人大小的麻袋,轉過一個街角。

  他們彎著腰,墊著腳,鬼頭鬼腦地穿行在小巷裡。

  「這個點去拜訪他……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泰爾斯喘息道。

  他們來到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

  快繩咬牙點頭,「放心,坦帕肯定在家——可以了,先放下來——你知道,『我家』今晚被包了。」

  但快繩準備敲門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奇怪。」快繩盯著木門上的鎖頭,「鎖頭在外面……坦帕沒回來?」

  「哈,你還真是可靠。」泰爾斯吃力地放下麻袋,捶著麻木的肩膀諷刺道。

  「接下來我們只能……你在幹嘛?」

  他被快繩的動作驚呆了。

  不知何時開始,快繩的嘴裡已經咬上了三根鐵釺。

  他的雙手還捏著兩根,使勁搗鼓著門上的鎖頭。

  「開鎖。」

  快繩含糊不清地道,「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貓在外面,幹脆進去等他……」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泰爾斯壓著聲音著急道,「你確定不會被當成小偷直接打——」

  「淡定淡定。」快繩好整似暇,「你不懂道上的規矩,做這種生意嘛,有自己的門路,只要你的錢管夠,就不要太在意其他的細節了……」

  他見到手上的鎖頭紋絲不動,於是不動聲色地換了一根鐵釺。

  泰爾斯皺著眉頭,「等等,你從哪兒學的開鎖?」

  「你知道,剛到康瑪斯的時候,生活不好混。」快繩低哼一聲,換了第二根鐵釺,「我不得不多學一門手藝。」

  泰爾斯瞪圓了眼睛。

  「手藝——如果你父親知道,他的兒子在康瑪斯當小偷……」他難以置信地道。

  「抱歉啊,當個小偷,給耐卡茹和薩拉丟臉了。」快繩毫無歉意地諷刺道,不耐煩地換了第三根鐵釺,「但說真的——該死,坦帕一定換了新鎖,這玩意兒比處女還緊——我說到哪兒了?」

  他懊惱而笨拙地晃了晃雷打不動的鎖頭,最終不得不換回第一根鐵釺。

  「你真的會嗎?」泰爾斯懷疑地看著他。

  「你不懂,但我在街頭上混過。」快繩滿不在乎地道,手上不停,額頭上卻開始滲出冷汗,「要知道,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去當小偷的……」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再也看不下去了。

  下一秒,星辰王子劈手奪過快繩手裡的鐵釺和鎖頭,把他擠到一邊。

  「嘿!別搗亂。」

  快繩瞪著眼,不滿地對泰爾斯抗議,「開鎖是門技術活兒,不是人人都會……」

  在他說話的時間裡——

  喀嚓。

  微不可察的機括聲。

  快繩略微一滯。

  泰爾斯愜意地呼出一口氣,他回過頭,把手裡的東西隨意一拋。

  快繩手忙腳亂地接住泰爾斯扔來的東西,隨即愣住了。

  當啷。

  他嘴裡含著的鐵釺掉落地面。

  快繩呆呆地看著手上的東西,嘴巴大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不可能——」他的聲音帶著委屈的哭腔。

  那是一個……

  插著兩根鐵釺的……

  已經被打開了的……

  鎖頭。

  三秒後。

  「為什麼……」

  快繩捧著鎖頭,一臉被欺騙的悲憤,顫聲道,「為什麼你會這麼熟練啊!」

  星辰王子無所謂地聳聳肩,一臉輕鬆地拉開木門。

  「得了吧。」

  泰爾斯雲淡風輕地指了指鎖頭,「開鎖這玩意兒……」

  「人人都會。」

  快繩僵住了。

  言罷,死命繃臉忍笑的王子就彎下腰,去操心那個麻袋了。

  只留快繩一個人,難以置信地望著手裡的鎖頭。

  欲哭無淚,心情複雜。

  他看看鎖頭,又看看泰爾斯的背影。

  「可能……不,一定……」

  「一定是我先把它撬鬆了。」他乾巴巴地道。

  對,一定是這樣。

  一定是的。

  想到這裡,快繩的心情好了不少。

  這麼說的話……

  快繩露出微笑,心滿意足地想,我技術進步了呢。

  放在以前……

  這種鎖都打不開的。

  但就在兩位王子俯下身子,準備扛起麻袋的時候……

  兩柄輕劍,無聲無息地從門裡的黑暗伸出,分別搭上了泰爾斯和快繩的脖子!

  兩人悚然一驚。

  「看看,我們來了什麼客人?」

  一張臉從屋子裡顯現,卻不是坦帕。

  那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穿著暗紅色的皮甲,頭髮紮成辮子,環繞在額頭上。

  她一左一右,同時持著兩柄劍,帶著些微的笑意。

  「兩個蹩腳的小偷。」

  說話間,女人手裡的劍刃微微轉動。

  泰爾斯的脖頸一涼。

  他跟快繩驚恐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爭先恐後地舉起手來。

  「你確定我們走對——撬對門了?」泰爾斯咬牙切齒地對身邊的快繩道。

  快繩同樣驚恐地望著這個門裡的女人,會意地還嘴道。

  「沒錯啊,我上次來的時候……」

  「嘿,別閑聊。」女人晃了晃手裡的劍,輕蔑地道,「小偷們,媽媽可沒允許你們開口……」

  下一秒,趁著女人的精力分散,泰爾斯和快繩默契地左右一晃,借著門口的狹小角度,向著兩邊閃避,躲開劍鋒!

  「哇哦。」劍刃落空的女人微微一驚,「還是身手不錯的小偷。」

  但危機沒有解除。

  泰爾斯的地獄感官裡,左右兩邊響起了腳步聲。

  他又一次僵住了。

  不知何時,兩個陌生的男人已經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們身後。

  一者魁梧,一者精瘦。

  但兩人都舉著各自的劍刃,抵住泰爾斯和快繩的後腰。

  泰爾斯和快繩不得不再次舉起手。

  這三個人……

  泰爾斯的額頭微微出汗。

  地獄感官中,這三個人的身上散發出寒冷的意味,舉劍的手平穩有力,肌肉緊弛有度,呼吸節奏井然,體內的終結之力奔騰不息,明顯是熟練的好手。

  泰爾斯不滿地瞪了快繩一眼。

  搞什麼?

  快繩無奈地轉了轉眼球。

  我也不知道啊。

  「也就是兩個小偷。」身後,其中一個陌生的劍手冷冷地道,「坦帕真會誇大其詞。」

  衣色黯紅的女人微微一笑,舉起雙劍。

  「那就快點了結。」

  泰爾斯和快繩齊齊一震!

  「等等!」

  快繩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們一定是坦帕雇的保鏢對不對!我們,我們是來,是來……」

  「是來找他談生意的!」泰爾斯緊巴巴地接過他的話。

  女人的雙劍停了下來。

  「找坦帕談生意?」

  她皺起眉頭。

  「用撬鎖的方式?」

  「見不得光的生意,嘿嘿,見諒。」快繩擠出笑臉。

  紅衣女人和兩個劍士交換了一下眼神。

  一個劍士踹了踹地上的麻袋,隨即皺眉道,「裡面裝著人?」

  「確切地說,是屍體。」泰爾斯尷尬地點頭,「所以我們不得不撬鎖……理解一下?」

  女人狐疑地抬起頭。

  「你們,認識坦帕?」

  「對,關系很好,我是他的生意夥伴……」快繩眉飛色舞,同時不忘給泰爾斯打眼色。

  「非常好!」泰爾斯像啄木鳥一樣猛地點頭,「今天還一起喝酒來著……」

  紅衣女人和劍士們再次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好吧。」年輕的女人輕哼著走出房門,「跟我們走。」

  「坦帕今晚不住這兒。」

  泰爾斯和快繩這才鬆了一口氣。

  但身後的劍手們可不客氣,他們依舊用劍鋒逼著兩人。

  「把你們的貨物扛起來。」其中一個劍手冷冷道,「輕點兒,別耍花樣,你們也不想驚動巡邏隊吧。」

  泰爾斯和快繩無奈地對視著,感受抵在後腰上的劍鋒,只能乖乖照做。

  在四把劍刃的監視下,兩人戰戰兢兢地扛著麻袋,專挑僻靜的小路,再次穿街走巷。

  他們很快輾轉來到了新地點。

  「我家」酒館。

  這讓泰爾斯和快繩鬆了一口氣。

  起碼,這確實是坦帕的地頭。

  「看來他們的確是坦帕的人。」快繩不滿地吱聲道,「那個吝嗇的家夥,真是越來越多疑了。」

  紅衣的女劍手在酒館的門上敲了四下,頗有節奏。

  「聽著,一會兒我來交涉……」快繩低聲道。

  但望著頭頂熟悉的招牌,星辰王子突然想到一點。

  如果這些人是坦帕雇傭的保鏢,在替他看家……

  那坦帕的房子……

  為何是從外面上的鎖?

  而且今晚,「我家」酒館不是被……

  酒館的門打開了。

  還沒來得及多想,泰爾斯和快繩兩人就被身後的劍手們推進了酒館。

  在快繩和泰爾斯走進酒館的瞬間,幾十雙目光齊刷刷向他們射來。

  讓扛著麻袋的兩人愣住了。

  酒館裡有著許多人,全都身負武裝,嚴陣以待。

  令人窒息的殺氣撲面而來。

  「他們……」快繩喃喃道。

  不用他提醒,泰爾斯認出來了。

  是「鮮血鳴笛」。

  那個號稱百人團的雇傭兵隊伍。

  沒錯,他們今晚包下了酒館。

  但卻沒有想像中那種酒酣胸坦,徹夜狂歡的情景。

  恰恰相反,酒館裡靜得可怕。

  就連這些雇傭兵們的竊竊私語也低調而悄聲,顯得訓練有素。

  泰爾斯的心裡彌漫著不安感。

  這是……怎麼回事?

  酒館到底怎麼了?

  坦帕呢?

  「往裡走。」紅衣女劍手扭頭道,「坦帕正在裡面,和我們的老大談生意呢。」

  鮮血鳴笛的雇傭兵們或坐或立,有人靠著牆,有人倚著柱,有人撐著桌子,乃至還有人坐在階梯上,趴在二層的欄杆邊,甚至貓在角落裡,大部分人姿態放鬆,卻目光灼灼。

  就像護衛著碉堡的士兵——不,泰爾斯在心裡搖搖頭——從氛圍上看,就像守著蟻巢的兵蟻。

  看見兩位王子進來,這些人的表情都變了。

  眼神凶厲,不懷好意。

  泰爾斯心頭一慌,對同樣驚疑的快繩甩去一個眼神。

  那啥……

  好像不太對?

  快繩惴惴地回給他一個眼色。

  放心。

  一切盡在掌握中。

  頂著數十對冷酷而可怕的打量眼神,泰爾斯硬著頭皮,扛著麻袋,無視著他左手邊那個凶悍漢子不懷好意的笑容,跟著那個女劍手向前而去。

  一個按著劍,背著盾牌的雇傭兵攔在他們身前,舉手止住他們的步伐。

  他微微眯眼,打量著泰爾斯和快繩。

  「瑪麗娜。」雇傭兵冷冰冰地道。

  「他們有武器。」

  名為瑪麗娜的紅衣劍手回頭看了看泰爾斯,看著他們身上的匕首、彎刀和臂弩,隨即失聲而笑,「怎麼,桑尼,你覺得老大他們會怕這個?」

  隨著瑪麗娜的笑聲,不少打量著泰爾斯的雇傭兵也笑出了聲。

  但相比丹特的大劍,相比那種親切而隨性的氣氛,泰爾斯只能在「鮮血鳴笛」的人群裡感到一陣陣的殺意和寒冷。

  這些人……

  泰爾斯表情難看地打量著四周,感覺自己又掉進了另一個坑裡。

  裡面還全是泥水。

  攔路的雇傭兵桑尼笑了笑,似乎也被這個笑話逗樂了,他拍拍瑪麗娜的肩膀,讓開道路。

  懷著忐忑的心情,泰爾斯和快繩扛著麻袋走進了酒館中央。

  在這裡,雇傭兵們保持著距離,散得比較稀疏。

  唯有中間的一張空桌上,坐著四個人。

  泰爾斯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脖頸上帶著傷疤的男人。

  「坦帕!」

  快繩表情一鬆,麻袋從他的肩膀上滾落下來,他強忍著周圍的奇怪氣氛,「嘿,我說怎麼找不著你……」

  但泰爾斯注意到,坦帕此刻的表情極為難看,坐姿僵硬。

  「快繩?還有你?」酒館老板皺著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進來的兩人。

  「當然是我們!我說,你這可真是……」快繩僵著臉,音量慢慢變小,「我打擾什麼了嗎?」

  坦帕沒有回答他,只是臉色更難看了。

  空桌邊上的其他三人轉過頭來。

  泰爾斯心中一動,認出來眼前的人。

  滿臉帶笑的瑞奇,面色淡漠的北地中年男人,以及蒙著臉的滄桑劍手。

  是他們。

  「鮮血鳴笛」最早來到酒館裡訂位的三個人。

  「剛剛遇到的,只有這兩個人。」瑪麗娜把雙劍插回腰間的劍鞘,對瑞奇撇了撇嘴,「明明在撬鎖,卻說是要來找他做生意。」

  瑞奇點了點頭,目光在泰爾斯和快繩的身上轉了個來回。

  他目光所及,讓泰爾斯有一種從裡到外被看穿的驚悚感。

  「謝謝你,瑪麗娜。」他禮貌地道,「幫了大忙。」

  瑪麗娜會意地點點頭,退到一旁。

  「我認得你們。」瑞奇打量著兩人,輕聲一笑,「丹特的大劍。」

  「而且是新手。」

  泰爾斯和快繩擠出兩個哭喪的笑容。

  「聽著,坦帕。」快繩搶先開口,一副沒心沒肺的愣子模樣。

  「你囑咐我的那單生意,我們做完了,今晚來交差……」

  他踢了踢腳下的麻袋。

  空桌上,坦帕臉色古怪。

  瑞奇轉向坦帕。

  酒館老板抽搐著臉龐,咳嗽了一聲,「好了,我知道了。聽著,快繩,你先回去,我明天抽時間來跟你談生意。」

  「啊,我看得出來。」快繩眼珠一轉,「你現在是有點忙……沒事,我們可以明天再……」

  一旁的瑪麗娜撲哧一笑。

  瑞奇若有所思。

  泰爾斯輕輕捅了快繩一下,兩人默契地彎腰,準備去扛起麻袋。

  但泰爾斯的腰才彎到一半,一只靴子就停在麻袋上,擋在他的胸口前。

  「聽媽媽的話,乖乖站好,小偷們。」瑪麗娜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抬著修長的大腿,笑著勾了勾泰爾斯的胸膛。

  泰爾斯和快繩瞥了一眼瑪麗娜腰間的雙劍,餘光掃了掃前後左右的雇傭兵們,只能尷尬地直起腰來。

  真糟糕。

  看來沒那麼容易脫身。

  雇傭兵們的首領,瑞奇開口了。

  「哦,所以,他們就是你聲稱的,你的『後援』?你可靠的『安全顧問』?」

  泰爾斯皺起眉頭。

  只見瑞奇嘆了一口氣,放下手臂,「你可真幽默,坦帕。」

  坦帕一副遇人不淑的樣子,痛苦地捂住臉。

  快繩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臉色,隨後擠出笑容,「事實上……」

  泰爾斯咳嗽了一聲,把他的話堵在嘴裡。

  「好吧,好吧。」

  少年慢慢開口,他看看坦帕,又看看瑞奇,一邊舉著雙手展示著自己的無害,一邊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先生們,我們來的也許不是時候……但說真的,我不明白,也不想知道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所以無論你們在……」

  坦帕的臉色越發萎靡,他重重咳嗽了一聲,語氣不善。

  「那就快滾!」

  泰爾斯和快繩從善如流地第二次彎腰,去撿拾那個遙不可及的麻袋。

  但他們在半途上又停住了。

  瑪麗娜的劍鋒不知何時橫在了他們的胸口前。

  「啊,啊,啊。」

  只見這個面容清秀的女人俏皮地張著嘴,晃著手裡的劍,不懷好意地嘖舌道,「不聽媽媽的話,可是要打屁股的哦。」

  泰爾斯和快繩再一次神情難看地直起腰。

  瑞奇嘆息著,抬頭露出笑容,「你們確實不了解情況,但沒關系,我來告訴你們吧。」

  「情況很簡單。」

  瑞奇對兩人露出友善的微笑,又指了指坦帕,輕聲道,「我們,鮮血鳴笛……」

  「正在坦帕的酒館裡。」

  「劫持坦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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