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12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21 00:49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0章 甦醒

  約德爾默默地跪在原地,詭異的暗紫色面具上,一對鏡孔漆黑無光。

  泰爾斯壓下萬千思緒,微微嘆息。

  「所以,是你在那兒啊。」

  約德爾的面具動了動。

  「是的。」嘶啞沉悶的嗓音從面具底下響起。

  「我在。」

  面具後的男人輕輕伸出戴著手套的右手。

  「我一直都在。」

  泰爾斯沉默了幾秒,手臂上的酸痛漸漸消失。

  他深吸一口氣。

  「是啊。」

  王子抬起頭,露出溫和的笑容,「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把握住約德爾的手掌,藉著後者的力量站起身來。

  約德爾手上的火把焰心輕搖,照亮了四周,但卻似乎在照到約德爾身上時收束了色彩,反光寥寥。

  只把他的面具映襯得更為神秘深邃。

  泰爾斯鬆開約德爾的手,默默地注視著他。

  不久前,尼寇萊和蒙蒂在荒石地的血戰不僅僅驚心動魄,還殃及池魚——可憐的泰爾斯夾在當中,既是雙方求之不得的核心籌碼,又是兩人藉以制敵的關鍵手段,乃至身受重傷、徘徊生死。

  少有的契機下,獄河之罪久違地蒸騰而起,吞噬了那一刻的少年。

  而就在泰爾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下,接受著獄河之罪不受控制的劇痛折磨時,那一瞬間被激發的靈敏感官,回饋給了星辰王子新的信息。

  除了以死相搏的隕星者與亡號鴉,和動彈不得的自己之外,泰爾斯感覺到了第四個人。

  第四個若有若無的呼吸,第四個腳步與地面的摩擦,第四個猶如隔著幕布般,隱藏陰影之中的神秘角色。

  它默默地倚靠在白刃衛隊巔峰對決的那塊巨岩之上,身如磐石,紋絲不動,幾乎與環境融合,即使在泰爾斯身處險境時也靜靜潛伏,漠然而謹慎地等待著尼寇萊與蒙蒂的勝負。

  而激戰中的兩位極境高手卻一無所知。

  就像……過去一樣。

  泰爾斯也許不認得那個身影,但這不妨礙他通過短時強化版的地獄感官認出那層「幕布」——那層奇妙的、不同尋常的,就連王子本人也曾體驗過的、隔開色彩與聲音的無形漣漪。

  陰影之境。

  在那一刻,泰爾斯突然明白過來,於龍霄城的秘科總部裡,如果用心詭譎的拉斐爾還有一點說得沒錯,那一定是這句。

  【我們會確保你從龍霄城外到大荒漠內的一路上,自始至終都有可信任的力量和人手保護——當然,人數不會太多,但都是世間少有的精銳……】

  是約德爾。

  所以泰爾斯才能在留下尼寇萊和蒙蒂的性命後,放心地一往無前,頭也不回地進入荒漠。

  逃離龍霄城後,明面上,蒙蒂作為最出色的斥候帶著泰爾斯逃過追兵的威脅,暗地裡,不知何時潛入北地的約德爾則作為陰影中的保障,監護著他們的動向——也許秘科早就懷疑亡號鴉的忠誠,也許這本來就是對蒙蒂的最後測試。

  在大荒漠裡,泰爾斯幾次身陷險境,最後總有神奇的「運氣」讓他逃出漠神的冰冷陷阱。無論是水盡糧絕失去意識倒臥黃沙時,命不該絕地「撞到」了丹特的大劍隊伍中,還是獸人圍攻八面受敵時,商人營地裡蹊蹺燃起沖天大火引來的星辰軍隊。

  現在看來,這些運氣和巧合,大部分都符合約德爾一貫以來潛藏暗中,秘密出手的作風。

  不止這個,也許,也許在出英靈宮的路上,也許那個帶著雙劍來襲的黑袍劍客……

  那一秒裡,思緒萬千的泰爾斯默默看著約德爾的面具,看著這個素來寡言少語的男人,想起他第一次出現在紅坊街,向那時的小小乞兒伸出手的場景。

  他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面具護衛的肩膀高了。

  就在此時。

  「你是誰?」

  幽深而拖長的嗓音自虛空裡響起,泰爾斯下意識地警惕起來,卻發現約德爾一動不動,只是轉頭看向後方。

  看向那個被黑暗籠罩的牢房。

  「真是可怕的匿蹤本領。」薩克埃爾那經受了過多折磨而顯得滄桑疲憊的聲音從黑暗裡傳出。

  「在你出劍前,我甚至都感覺不到一絲異樣。」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發現,約德爾顯得有些過分沉默。

  「但那個面具。」

  黑暗中的薩克埃爾淡淡地道。

  「我認得那個面具。」

  面具?

  泰爾斯眉心一跳,連忙看向約德爾,特別注視著他那個暗紫色的奇異面具。

  那個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就讓他無比好奇的東西。

  只聽薩克埃爾的笑聲冷冷傳來,「『明神詭計』——同樣是精靈王后的嫁妝之一,三百年來它卻在王室寶庫裡被歸入『禁物』,不是沒有原因的。」

  明神詭計?

  這是什麼名字?

  薩克埃爾的話裡帶著讓泰爾斯不安的情緒。

  「潛影,偽裝,觀察,洞悉,乃至延遲傷害……」牢裡的囚犯慢悠悠地道,「它能給予所有者的利益實在太多……」

  「就快趕上它索取的代價了。」

  代價。

  泰爾斯忍不住又望了約德爾一眼,但後者只是沉默,一言不發。

  「你是誰?」

  似乎薩克埃爾也有些不耐煩了,聲音帶上了一絲急躁,「即使不看那個面具,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馭使無上之劍的。」

  「秘科?抑或王室?」

  就在泰爾斯瞪著眼睛,想要提醒他們現在處境的時候,約德爾卻突然出聲了。

  「我只是個無名之人。」面具護衛淡淡道。

  黑暗裡的囚犯沉默了一會兒。

  「不,你不是。」

  他的語氣肯定。

  「你不是。」

  名為「明神詭計」的面具後,雙眸微微一動。

  薩克埃爾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似乎想到了什麼。

  「我說過的吧……」

  「好久以前,我在復興宮裡教你徒手搏擊時就說過。」前王室衛隊的守望人話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淒涼。

  「你並不適合成為一個王家刺客。」

  泰爾斯看見,面具護衛久未動彈的身影,就在這句話後晃了一下。

  只聽薩克埃爾嘆息著,吐出一個親暱的稱呼。

  「小約德。」

  場面似乎靜止在空氣裡,唯有火光繼續搖曳。

  幾秒後,約德爾緩緩地轉身,嘶啞的聲音艱難地響起。

  「好久不見。」

  「先生。」

  泰爾斯尷尬地看看兩邊。

  顯然,這是一次久違的重逢。

  「你不該戴上那面具的。」薩克埃爾沒有聽約德爾的話,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憂傷。

  「你不該。」

  這是最後一句話,隨著一陣窸窣聲響,他的動靜湮沒在牢房裡的昏暗中。

  約德爾沒有說話。

  之前被氣氛影響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泰爾斯轉了轉眼珠,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來時的路,那個幽深的通道。

  「所以,我們現在……」

  約德爾抬起頭,不再看向薩克埃爾的方向。

  「勿憂,秘科正在地面上,準備好了一切。」

  這下輪到泰爾斯眉頭微皺。

  「秘科?他們一直都知道嗎?從我回來開始,關於詭影之盾,關於白骨之牢,關於……」

  他狐疑地看著約德爾。

  「一半。」約德爾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們從終結塔那裡知道了其中一半。」

  「詭影之盾的那一半,是我告訴他們的——你的歸途並不順利,很多人都對你很感興趣。」

  面具護衛默默道。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真是好消息。」他心中湧起淡淡的懊惱。

  真糟糕。

  這是王子的心聲。

  泰爾斯竭力排遣掉煩躁,清了清嗓子,對約德爾道。

  「聽著,約德爾,額,該怎麼說呢,當我回來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傭兵……」

  正在泰爾斯煩惱的時候,約德爾卻突然開口。

  「『快繩』。」

  他簡單地道,直接明了。

  倒是讓泰爾斯一愣。

  「秘科不知道他。」約德爾像是知道泰爾斯想什麼似的,「我們來看看能做什麼。」

  泰爾斯張了張嘴,重又閉上。

  他看著約德爾,突然很感激對方。

  感激對方如此理解,一點即通。

  但約德爾顯然不需要王子出言感謝,他很自覺地輕輕點頭,轉過身去。

  「我們該走了。」

  泰爾斯眉心一動。

  「哦,等一等。」

  在王子的示意下,約德爾舉著火把,跟著泰爾斯走向瑞奇倒下的屍體。

  泰爾斯看著血泊中的瑞奇,難以想像,就在一個小時前的酒館裡,這傢伙還毫不費力地放倒了自己。

  就這麼涼了啊。

  災禍之劍的首領。

  王子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蹲下去把瑞奇的屍體推平。

  露出後者死不瞑目,空洞無神的雙眼。

  「打擾了,尊敬的克拉蘇。」泰爾斯心情複雜地看著瑞奇蒼白的面孔,從他的懷裡摸出被收繳的匕首,對著死去的人晃了晃才扣上腰間,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見。

  「我相信這是我的。」

  約德爾靜靜地看著那個帶著鞘套的匕首,看著王子跟一具屍體說話,繼續沉默著。

  泰爾斯又在瑞奇的懷裡掏了掏,動作熟練,直奔關鍵,快速高效。

  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在下城區的臭水溝裡搜撿失去意識的醉鬼,或者無人認領的屍體。

  「而這個……」

  泰爾斯嘆息著,摸出一張泛黃的名貴信紙,在面前抖開,看著下面「H.N.璨星」的落款,頗有些唏噓。

  「我相信,也不是你的。」

  王子沒有工夫細看,他深吸一口氣,把這張不一般的遺筆信認真折好,收進懷裡。

  約德爾卻在此時突然開口。

  「武器。」

  「嗯?」泰爾斯回過頭。

  「你該拿上他的武器。」約德爾的面具微微一動,「我們尚未脫險,你也不能僅憑一把防身匕首。」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好吧。」王子聳聳肩,看向瑞奇的腰間,看著那把被裹布纏得嚴嚴實實,從未出鞘的修長佩劍。

  「我猜,這把劍在他手上也沒什麼用了。」

  泰爾斯扒開瑞奇的腰帶,扯下他的佩劍帶。

  「你是個好人,瑞奇,感謝你的保護和……慷慨。」

  泰爾斯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拆開裹布,把長劍露在眼前。

  這是把不一般的劍。

  泰爾斯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有這種感覺。

  他看見劍格處鑲嵌著一枚色澤柔和的銀鑽,襯托得這把武器有種優雅靜謐的高貴感,它精心鑄造的護手與劍柄構成了一個標準的直角,看上去工整而嚴明,從劍尖到劍身的兩刃有著優美的弧線,即使在昏暗的火光下也顯得光澤柔滑。

  而當泰爾斯抓著劍柄舉起它時,他立刻發現手裡的這柄武器有著驚人的平衡感,揮舞起來順暢自如,毫無滯澀。

  「好傢伙。」泰爾斯挽了幾個劍花,嘖聲讚歎。

  跟它比起來,北地人的武器看著像是粗製濫造,就連星辰人的造物也顯得次了一等,至於獸人的武器,唔……

  但最吸引泰爾斯的不是它的形構,而是分別鐫刻在劍刃兩面的銘文。

  「古帝國文。」泰爾斯來回翻看著劍刃上的銘文,喃喃道。

  但相比起其他古帝國文,這一次,他只能認出兩行銘文上的幾個詞組。

  「什麼什麼不休……」

  泰爾斯頭疼地看著那跟大部分書寫的字體都完全不一樣的銘刻體,「什麼什麼永恆……」

  老天。

  他真的需要惡補一下星辰文化了。

  泰爾斯搖搖頭,從瑞奇懷裡掏出最後一樣東西,只是過了過眼,就隨意地拋給了約德爾。

  「嘿,拿上這個,會有用的。」

  「至於他……」

  泰爾斯看了一眼躺在一邊,人事不省的塞米爾,想起他敏感而復雜的身份,嘆了口氣,「讓秘科處理吧。」

  就在此時,約德爾的身影卻瞬間一閃!

  「咻——咚!」

  一聲疾響,泰爾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撲倒在地上!

  「按住了!」

  焦急的怒喝從通道處響起,「別傷了我們的目標。」

  泰爾斯喘著粗氣,拄著瑞奇的劍,拉住約德爾的手臂站了起來,心有餘悸地看著自己原來的位置。一隻弩箭釘在原地,箭尾輕顫。

  但現在不是慶幸的時候。

  下一秒,一道快若閃電的劍光,從空氣裡須臾而至!

  與另一柄暗色的劍刃在空中相遇。

  「鐺!」

  一道刺耳的交擊聲響起。

  泰爾斯只覺得耳膜一陣,自己旋即被約德爾向後一推,連續倒退了十幾步!

  面具護衛的身影在空中閃爍多次,竭力避開比第一劍更快更狠的兩記後招,一個後空翻,堪堪落到泰爾斯的身前。

  多多少少有些狼狽。

  泰爾斯看清了突兀的襲擊者,心中一緊。

  糟糕。

  只見北地的中年劍手,克雷冷冷地站在他們身前,憤恨地盯住約德爾,手上的「黯光」長劍兀自顫動不休。

  他不是唯一的人。

  踏!踏!踏!

  複數的腳步聲從通道一頭響起,隨著火光極速靠近。

  身為災禍之劍的約什齊齊出現在通道口,身後跟著十餘位凶悍的僱傭兵。

  「我的天!」

  約什放下手裡的弩弓,愣愣地看著場中的情形。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首領和失去意識的塞米爾,跟同伴們一起露出驚愕的神色。

  「這……瑞奇……」

  「不……」

  從震驚到不滿,從憤怒到憎恨,災禍之劍們看向僅剩的約德爾和泰爾斯。

  泰爾斯咬緊牙關,握住拳頭。

  他們也來得……太快了吧!

  就在剛才,約德爾擊倒兩人,幾乎是全程無聲無息……

  而通過這個通道都要好久。

  他們怎麼就這麼快……

  「圍攻陣型!」

  看清了場中情況的克雷暴喝一聲,滿面怒色。

  災禍之劍們齊齊呈半圓形散開,目露凶光卻小心翼翼地圍住王子與護衛。

  面對無數仇恨不已而殺意盎然的目光,泰爾斯下意識地舉起瑞奇的劍。

  約德爾膝蓋微彎,無上之劍在他的掌中換成反手。

  「瑞奇是對的。」

  克雷恨恨地看著地上的首領屍體,又看看泰爾斯手裡那柄特別的長劍,「他是對的。」

  他最終舉起黯光,憤怒地指向面具護衛約德爾。

  「果然,就是你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一直在暗中跟著我們,來回生事!」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知道?」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災禍之劍首領,「瑞奇知道?」

  克雷恨恨地呸了一聲,極度不甘心。

  「他當然知道。」

  北地的中年劍手冷冷道。

  「剛剛,在我們與詭影之盾對峙的時候,就是你暗中率先襲擊,挑起戰鬥的吧?你想看我們兩敗俱傷,從中得利。」

  約德爾默然不語。

  克雷咬牙道,「瑞奇從那時起就在懷疑了——戰鬥開始得太快太突然,太措手不及,不像釬子威逼利誘的作風。」

  泰爾斯明白了什麼,臉色一白。

  那就是說……

  「所以瑞奇他故意撤下人手,帶著我到這兒來。」王子愣愣地看著瑞奇的屍體,看著這個空曠的大廳。

  「就是為了,為了……」

  「為了引出這只暗地裡搞破壞的老鼠。」約什冷冷地扔開弩弓,從背後抽出兩把形制奇特的手斧。

  「一位潛伏暗中,甚至有能力隱匿身形的刺客高人。」

  所有災禍之劍的目光都狠狠地盯向約德爾。

  「瑞奇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只藏頭露尾的老鼠,居然有著殺死他的實力。」克雷看著瑞奇倒斃地上的屍體,恨意滿滿,「連伏擊信號都來不及發出。」

  泰爾斯臉色難看地望著約德爾。

  但只能看見那個暗紫色的面具。

  「你知道嗎,戴面具的。」

  克雷長劍微顫,泰爾斯能看見終結之力在他的體內集結,與他的怒火一同勃發,「我向你承諾——你會為這付出代價的。」

  災禍之劍們齊齊拉開陣勢,大廳裡瀰漫陣陣殺機。

  泰爾斯頓時大感頭疼。

  約德爾緩緩地抬頭。

  面具底下傳出他幽幽的聲音,「我知道。」

  「一開始就知道。」

  下一刻,約德爾手上的火把倏然熄滅,落到地上!

  面具護衛的整個人則如晨露無蹤,瞬間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無比詭異。

  「他又隱身了!」

  災禍之劍的人顯然經驗豐富,他們沒有被眼前的景象迷惑,只見克雷怒吼道。

  「別用眼,用終結之力感受那股殺意!」

  那個瞬間,地獄感官裡的泰爾斯汗毛一豎——他感覺到眼前的十幾個災禍之劍齊齊舉劍,嚴陣以待。

  終結之力從他們的體內漫出,各有不同,或聚集某處,或奔騰不休,或燃起節奏,或生生不息——卻是一樣地洶湧、暴戾、瘋狂,連泰爾斯遠遠看上一眼,都覺得莫名刺痛。

  與常人大不一樣。

  「先拿下那個小的!」

  「無論那是什麼戲法,如果他要動手攻擊,就必須先顯現身形,乃至露出殺意!」克雷冷靜地下令,讓僱傭兵們圍死出口,注意每一個角落。

  「他顯形的一刻。」克雷注意著四周,冷冷地道。

  「就是死期。」

  泰爾斯眼皮一跳,頓感不妙。

  「十八個。」泰爾斯緩步後退,數著眼前的敵人,動了動嘴唇,對著無人的虛空輕聲道。

  「還有幾個不下於瑞奇的高手。」

  「你行嗎?」

  空氣裡悄然傳來一個特有的嘶啞嗓音,一如六年前,「他們有人數,有陣型,有準備,還知道我的存在,正面突破的話……」

  聽出對方的意思後,泰爾斯內心一重。

  「我不是王國之怒。」約德爾的聲音黯然道。

  眼前,災禍之劍的人們警惕四周,步步緊逼。

  「所以答案是不行。」

  泰爾斯大感沮喪,愁眉不展,但他只能硬著頭皮想辦法,「好吧,那我試著來……」

  可約德爾的話卻繼續傳來,打斷了他。

  「但有人可以。」

  泰爾斯一愣。

  啊?

  有人可以?

  下一秒,風聲急嘯!

  「咚!」

  一個舉著火把的僱傭兵踉蹌地後退,火把從他的手裡脫出,隨著一塊襲來的石頭一起撞到牆上。

  彷彿一陣疾風刮過,把捏在災禍之劍手裡,場中僅存的三束火光吹得東倒西歪!

  「在那裡!」克雷怒喝出聲,劍光若雷霆突襲!

  泰爾斯只來得及看清約德爾的身形在空中閃現,兵刃交擊。

  「鐺!」

  面具護衛鬼魅的身形先逼退一人,然後於三人的夾攻中狼狽後退。

  他在閃過無數進宮後,一個翻滾,後背卻靠上大廳中的石柱,無路可退。

  「圍上去,殺了他!」克雷的殺聲毫不留情。

  但下一刻,約德爾的身形在石柱上再次消失。

  「砰!」

  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面具護衛消失的石柱上,激起石屑飛濺。

  「操!」功虧一簣的約什痛罵了一句。

  災禍之劍們冷靜地回頭,擺好陣型,再次等待機會。

  然而幾秒後——

  「喀拉……」

  一道奇異的聲音,從不遠處幽幽傳來!

  災禍之劍們齊齊一愣。

  克雷皺眉回頭,「搞什麼——」

  但隨即,另一個災禍之劍發現了敵人的蹤跡,大喝提醒。

  「在那兒!」

  僱傭兵們齊齊扭頭,在大廳後的牆邊,發現了約德爾的身影。

  「殺!」

  約什暴喝著帶人衝上,四把兵刃齊出,逼得約德爾手忙腳亂。

  但克雷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那個戴面具的暗色怪人把左手放在牆上,輕輕鬆開了一個吊環。

  吊環?

  在吊環的旁邊,是一個銘刻著文字的鐵牌。

  克雷臉色一變!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在約德爾消失的那個石柱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徽記。

  那個眼睛。

  通向全知的眼睛。

  而不知何時起,原本屬於瑞奇的、那隻長條狀的晶綠色鑰匙,已經穩穩地插在了那個徽記中央。

  不。

  這是克雷的第一個想法。

  下一刻,粗糙金屬摩擦和清脆的機括聲就連綿響起!

  「喀拉——喀拉——喀拉!」

  驚得災禍之劍們動作一亂,讓約德爾再次逃出重圍,潛入陰影,還順手擊飛了一支火把。

  「喀拉——喀拉!」

  嘈雜刺耳的機括聲響了好幾秒,折磨著眾人的耳朵。

  「咚。」

  直到它隨著一聲悶響,突兀地消失。

  彷彿斷頭台上的斧刃,經歷了代表死亡與血腥的摩擦後,一聲重響,落到低端。

  克雷和約什驚愕地回過頭,在最後一支火把的勉強照明下,看向大廳的後方。

  消失了。

  克雷呆呆地睜著眼睛,看著那個臭名昭著的黑牢牢房。

  消失了。

  不知何時,大廳後那個幽深的牢房裡,隔絕並折磨著囚犯的神秘欄杆……

  已經不見了。

  只留下地上的幾十道圓孔,訴說著它們的去向。

  只留下其後一片靜謐的黑暗,襯托著幽幽的寂靜。

  「糟糕。」克雷下意識地脫口道,連約德爾的去向也無暇顧及。

  看著那片本該由神秘柵欄死死隔開的不祥黑暗,災禍之劍們下意識地後退聚攏。

  他們面面相覷,不少人的內心深處,湧起莫名的不安。

  一秒後,一聲漫長而悠遠的吸氣聲,就從那片無人知曉的死寂黑暗裡,緩緩傳出。

  「哈啊——」

  聲音略重,氣息略急。

  彷彿久未呼吸的人,得到第一口空氣。

  連昏暗的火光都微微閃爍起來。

  那一刻,沉浸在奇異終結之力中的僱傭兵齊齊頭皮一麻,汗毛倒豎!

  他們的終結之力齊齊暴動起來,彷彿躁動不安的動物。

  怎麼——

  「穩住!」克雷咬牙喝令道,「陣型!」

  洶湧的終結之力下,僱傭兵們不得不竭力約束自己,按捺住不受控制的怒意與莫名來襲的恐慌。

  然後齊齊望向那神秘的漆黑。

  黑暗中再次響起呼氣聲。

  相比之前,這一次的氣息顯得沉悶而穩重。

  「呼……」

  還頗有些枯燥。

  黑暗中傳來陣陣窸窣聲。

  汗珠從克雷的額頭上流下,他死死握住劍柄,壓制住體內瘋狂運作的「貪婪之觸」,警惕著前方的不明黑暗。

  搞什麼?

  他知道,能讓災禍之劍的終結之力如此暴動的情況並不多。

  而那究竟是……

  就在此時。

  「啊……」一道枯燥乏味,平平無奇的男性嗓音,自黑暗裡幽幽傳開。

  「我真的該刮鬍子了。」

  口音純正,語帶憂傷。

  疑惑與驚恐中,災禍之劍們面面相覷,呼吸加速。

  克雷的眼皮輕輕一跳。

  聽見這道嗓音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種錯覺。

  前方的那片黑暗裡,像是有某頭可怕的凶獸,剛剛從冬眠的洞窟裡醒來。

  呼出它慵懶而不快的第一口氣。

  克雷把手上的劍握得更緊了,他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

  「所以。」

  那個枯燥的男聲再度響起,多了一些生機,還有些許笑意。

  「你們……有剃鬚刀嗎?」

  噗!

  一聲悶響,場中僅存的一支火把熄滅了,火光消失在眼前。

  整個大廳,包括一十八名災禍之劍,徹底陷入死寂幽深的黑暗裡。

  深不見底。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21 00:53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1章 忠心

  泰爾斯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灰色。

  白色。

  他行走在一個灰白色的世界裡,從地面到牆壁,從石礫廢木到沙子塵土,就連空氣都發著亮白色的微光,彷彿周圍的黑暗一掃而空。

  再也沒有其他的色彩。

  周圍很安靜,耳側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喊聲,猶如水底下的人聽見岸上的呼喚。

  就像……

  就像另一個灰白色的世界。

  少年頗有些晃神。

  不對。

  他的視野有些晃動不穩,不時泛著些微重影。

  眼花繚亂的泰爾斯死命搖了搖頭,長劍在灰色的地面上拄了一下,驅散那股淡淡的眩暈感,想要重新找到方向感。

  他只覺右臂一緊。

  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掌泛著點點漣漪,扣上泰爾斯的手臂。

  「集中精神。」約德爾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著他前進。

  「陰影之徑映照著現實,它們時有重疊,卻永不重合,我們行走此處,就像漂流大海,時而浮於海面,時而沉入水底。」

  「你要分清現實與虛幻,不能迷失在這裡。」

  泰爾斯一路踉踉蹌蹌,被這個世界裡唯一有著正常顏色的東西——約德爾拖著向前,竭力不去看周遭重影陣陣的灰白景象。

  真糟糕。

  他大力吸了幾口氣,只覺得進入肺部的空氣都有些不真實。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自己走出灰白色的大廳,走向灰白色的通道,看著約德爾小心翼翼地繞開同樣變成灰白色人影的災禍之劍們。

  卻沒有一人注意到他們。

  少年回過頭來。

  「我們就這麼走了,你不幫他,幫薩克埃爾?」

  泰爾斯喘著氣,感覺自己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淺淺的回音,如夢似幻。

  「制敵不是我的任務。」約德爾搖了搖頭,始終緊緊拽住泰爾斯,紫色面具在灰白背景裡帶出一片重影。

  「對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灰白色的世界裡,他們加快速度,走出通道,來到石階。

  幾個固守此處的僱傭兵像是得到了什麼信號,急匆匆地趕往他們來的方向,與顏色正常的兩人擦肩而過。

  「別碰他們。」約德爾的提示很簡單。

  其中一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灰白色的他警惕地回過頭,目光掠過泰爾斯和約德爾。

  泰爾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約德爾挪動身形,竭力避開其他人的衣袖。

  零點幾秒之後,僱傭兵搖了搖頭,打消了戒心,在同伴的招呼下跟上前去。

  泰爾斯這才鬆了口氣。

  「但是薩克埃爾……」

  少年擔憂地忘了身後的路一眼,「他被關押了十幾年,精神就不說了,可無論體能、力量還是反應都下降……」

  約德爾依舊搖了搖頭,惜字如金。

  「這不影響他戰鬥。」

  真的嗎?

  泰爾斯皺眉吐出一口氣。

  「他只有一個人,要面對他們十八個,甚至更多。」

  約德爾似乎絲毫不在意這個問題,只是一路向前。

  「他會有辦法的。」

  強忍著淡淡的眩暈感,泰爾斯沉默了。

  但約德爾卻突然開口。

  「前面繞不開,我們需要顯形一會兒。」

  泰爾斯一愣。

  「什麼?」

  他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只見前方狹窄的石階旁,倒臥著好幾具屍體,既有僱傭兵的,也有詭影之盾的,灰白色的血跡灑了一地。

  看來,詭影之盾與災禍之劍的鬥爭依舊持續著。

  三個黑衣蒙面的刺客似乎是僅存的人,他們收起武器,正在進行最後的收尾。

  但其中一人剛剛抬起頭來,就倏地一顫!

  「噌!」

  一道短劍從他的前胸穿出,又嗤聲回抽。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肩膀後憑空浮現的一個紫色面具。

  他身邊的同伴異常警覺,第一時間武器入手,但那個戴著面具的偷襲者比他更快!

  偷襲者欺身而上,手上的短劍輕輕一劃。

  「唰——」

  這個倒霉刺客最後的動作,就是摀住如流水潺潺,窸窣作響的喉嚨,無力倒地。

  最後一名較遠的刺客大驚失色,下意識地飛速後退!

  但另一柄銀光閃閃、弧度優美的長劍已經破開空氣,勢大力沉,直奔他的頭顱!

  「呼!」

  刺客舉起兩柄帶著護手的奇形兵刃,向著頭上交錯一頂,腳下滑步,準備藉著格擋的力量滾向一旁。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那柄弧度優美的長劍在半途中軌跡突變,化劈為刺,輕輕一送!

  「嗤!」

  刺客難以置信——他眼睜睜地看著劍鋒掠過自己完美的格擋,直直刺入他的喉嚨。

  泰爾斯穩穩地抽出長劍,厭惡地看著劍上的鮮血。

  另一邊,解決了兩人,剛剛趕來的約德爾默默地看著王子,鏡孔後的齒輪微微轉動。

  「漂亮的一擊。」

  約德爾收起短劍,語帶深意。

  「所以,你覺醒了終結之力。」

  泰爾斯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北地軍用劍術,兩套不同進攻式裡的兩招。

  霹靂十字式,還有伏刺式。

  中間用命運之折連接。

  只是……

  少年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那個喉頭淌血的刺客,看著他顫抖著在地上爬動,絕悶哼著等待生命的終結。

  沒法一擊必殺。

  泰爾斯看著刺客絕望的眼神,嘆了一口氣。在出劍應敵的剎那,他的眼前總是浮現出之前災禍之劍們殺敵時的狂熱和享受。

  而在獄河之罪湧起,模仿命運之折的剎那,那股隱隱而來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唉。

  「我討厭這樣。」泰爾斯搖了搖頭,咬牙舉劍,想要徹底終結那個刺客的痛苦。

  但約德爾卻突然伸手,緊緊抓住泰爾斯的手腕。

  在王子疑惑的眼神中,面具護衛輕輕蹲下,手中短劍一刺一抽,取走了敵人的性命。

  泰爾斯放下劍,默默地看著面具護衛站起身來,劍鋒輕輕一甩,無上之劍頓時血跡一清,亮潔如新。

  約德爾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該喜歡。」

  面具護衛淡淡地道。

  泰爾斯壓下心底的不適,對約德爾笑了笑。

  王子抬起頭,撿起火把,看著通向地面的路。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見,但災禍之劍們很可能知道另一條路,可以通往外面……」

  約德爾搖了搖頭,他從懷裡抽出那枚長條狀的暗綠色石頭,交給泰爾斯。

  「只要鑰匙在您手上。」面具護衛嘶啞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肯定,「我們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現在,我們只需要平安到達地面。」

  但在那之後呢?

  泰爾斯定定地看著手裡的黑牢鑰匙,心底裡泛出更多的疑問。

  快繩怎麼辦?

  迪恩怎麼辦?

  秘科怎麼辦?

  思緒紛亂的泰爾斯心知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竭力排除掉雜念,扔掉火把,握住約德爾伸來的手,跟著他再次進入陰影之徑。

  但運氣並不總是眷顧他們。

  他們再上一層,來到一條走廊的時候,約德爾突然微微一顫。

  「小心。」

  「前面有古怪。」

  還不等王子反應過來,面具護衛就極快地鬆開了泰爾斯的手臂。

  還在陰影之徑裡強忍不適的泰爾斯只覺得周圍一震,眼前的灰白世界便再度泛起漣漪,如潮水退卻般回復了正常的顏色——昏暗。

  泰爾斯痛苦地悶哼一聲,在世界轉換時帶來的眩暈感裡撐劍拄地,顫抖乾嘔。

  怎麼?

  還在他疑惑的時候,約德爾早就消失在視野之外。

  但幾乎同時,在泰爾斯顯形的剎那,一個熟悉而令人膽寒的男聲就從前方的黑暗裡響起。

  「我就知道,您總是有辦法脫困的,殿下。」

  隨著火光亮起,一個舉著火把的白淨男人,帶著友善的笑容出現在泰爾斯眼前。

  「不枉我在這裡擔驚受怕,苦等了這麼久。」

  泰爾斯看到這個人,就頭痛得以手撐額。

  「真巧啊。」

  王子抽了抽嘴角,不無懊惱地叫出眼前人的名字,「釬子。」

  釬子晃了晃手上的火把,笑容可掬。

  泰爾斯突然想念起瑞奇那群僱傭兵了。

  災禍之劍們,你們不是應該把這些人都趕盡殺絕嗎。

  怎麼這麼沒用?

  多想無益,泰爾斯努力清空多餘的情緒,警惕地進入地獄感官,觀察四周。

  釬子看著他一臉警覺的樣子,狀若無奈地拱了拱肩膀,略有滑稽。

  但泰爾斯知道,「滑稽」絕對不在符合這傢伙的形容詞之列。

  「不必費心,殿下。」釬子舉起雙手,滿面真誠。

  「我是個生意人,能交涉解決的事情,我就不喜歡暴力。」

  是麼。

  泰爾斯頭疼地看著他,感受著地獄感官傳來的信息。

  不喜歡暴力……

  那為什麼你身後的黑暗裡,起碼還藏著十幾個呼吸聲?

  「那還真是令人安心啊。」泰爾斯皮笑肉不笑地道,想要努力找到約德爾的位置。

  可約德爾依舊沒有現身,剛剛也沒有藉著陰影之徑把他帶出去。

  這就意味著,敵人很難避開,而且很難纏。

  你會怎麼做,約德爾?

  「還好,我們精明的拉塞爾男爵不在這兒,所以我就開誠佈公一下。」釬子似乎很高興。

  「放心,殿下,我們壓根就沒打算把你交給北地人,跟他們的合作,只是藉助查曼王的情報渠道而已……你知道,我們在星辰境內的人手不太得力。」

  沒打算把我交給北地人?

  呵呵。

  這是泰爾斯想回給他的表情。

  但他不能。

  「所以你想說,你們要獨吞我?」泰爾斯維持著臉色,扯了扯嘴角。

  釬子搖搖頭。

  「不,我們前來刃牙營地的目標,只是想單獨見一見您而已。」

  釬子的雙眼瞇成一條縫,神色認真起來。

  「看看傳說中聰慧的王子殿下,是否能成為我們的救星。」

  泰爾斯微微一愣。

  「救星?」

  但下一秒,釬子的話語和動作,就讓原本滿心警惕的泰爾斯倏然震驚。

  只見釬子掀開斗篷,對著王子單膝跪地,無比恭謹。

  比約德爾有過之無不及。

  「尊貴的星辰王國第一繼承人,泰爾斯.璨星殿下。」

  釬子嗓音順從,語氣尊敬,姿勢卑微,看上去毫無敵意。

  「『釬子』考塞,在此代表詭影之盾,我們願意向您效忠,為您前驅,以救贖我們曾經犯下的彌天大罪,扭轉我們江河日下的命運。」

  「請您接受我們的誠意。」

  「以及我們的忠心。」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21 00:59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2章 同行

  瓦特?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整個大腦都是懵的。

  看著恭敬跪地的釬子,他腦海裡閃過的,是幾個無聊的異世詞組。

  什麼王八之氣啦。

  什麼納頭便拜啦。

  什麼龍傲……咳咳。

  什麼五月二十日到了,唯一向你表白的卻是個男人……咳咳咳。

  泰爾斯死命搖了搖頭,甩開這些無聊的想法。

  別忘了,約德爾還在旁邊呢。

  「該死。」

  星辰王子一臉微妙,表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釬子,搓了搓雞窩似的頭髮。

  「真希望我在龍霄城時,也能這麼受歡迎。」

  釬子又笑了,他慢慢抬頭,站起身來。

  「我說過的,殿下,詭影之盾無法單獨生存,它需要權力的支撐,需要權力的需求,需要權力的空隙。」

  釬子看了看左右,好像真的在擔心什麼似的,「之前有拉塞爾和那群販劍的在場,我必須客氣點,拋些場面話。但單獨面對您,我倒可以說句真心話。」

  泰爾斯挑挑眉毛,想看看對方還能說出什麼來。

  只見釬子抿了抿嘴,表情沉了下來,幾秒鐘後才勘勘吐字。

  「我不喜歡查曼.倫巴,殿下。」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歡。」

  釬子手上的火把劈啪輕響,連同這一方角落裡的黑暗也微微一晃。

  聽見那個名字,泰爾斯下意識地握緊長劍。

  他想起六年前,自己和小滑頭還在倫巴的馬車上時,查曼與釬子在車下的那次會晤。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感慨道。

  「很好,那我們還是有共同點的。」

  釬子很是理解地點點頭。

  「尊敬的殿下,您在北地為質六年,相信比我知曉得更多——那個男人眼裡的野心和實際的手段都太過可怕,詭影之盾若要自主生存,就絕不能依附他的麾下。」

  泰爾斯瞇起眼,「所以?」

  釬子聳聳肩,「所以我們就沒有太多選擇了。」

  沒有太多選擇……

  在泰爾斯皺眉覺得這句話似乎又在哪裡聽過時,釬子就振振有詞地繼續道,「在我看來,殿下,代表星辰王國的您,才是唯一能在未來力挽狂瀾,於西陸抗衡弒親之王的人。」

  他真誠地看著泰爾斯,語氣堅定。

  那一刻,泰爾斯卻歪著嘴,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可釬子像是沒看到泰爾斯的表情似的,自顧自地搖頭,「而詭影之盾也不能一直藏頭露尾,不能活在星辰王國數十年如一日的通緝追殺裡。」

  泰爾斯眨了眨眼,僵硬地晃晃腦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這次來刃牙營地,所謂的『俘虜王子』的目標都是假的,你就純粹是為了來……找個主子?」

  泰爾斯尷尬地道。

  心覺這話連埃達都不會信。

  但釬子卻毫不尷尬,反而笑著微微點頭。

  說到這裡,釬子像是有些異常,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泰爾斯心中一動,生怕對方發覺了什麼。

  幸好,約德爾依舊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奇怪。

  面具護衛雖然習慣了默默守護,暗中出手,但能讓他按捺這麼久的……

  泰爾斯心中一凜。除非,對手真的非常難纏。

  比如……隕星者和亡號鴉那種程度。

  釬子回過頭來。

  「這裡並不安全,殿下,無論是災禍之劍還是拉塞爾的那些北地人,他們都想要對您不利,不妨容我們出去之後,再找個安全的地方……」

  果然。

  泰爾斯眨了眨眼,心裡想知道約德爾究竟什麼時候動手,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所以你要說,跟你們走其實很安全,完全不用擔心?因為你來抓我,是為了成為我的臣屬?因為你不會像十八年前對付海曼.璨星一樣處理我?」泰爾斯抽了抽嘴角,諷刺地開口。

  釬子沉默了一陣,似乎在深思。

  「我並不諱言,是我殺害了您的叔叔,殿下。」

  這一次,釬子就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肅穆地看著王子。

  「但就像我說的。」釬子狠狠皺眉,再次提起那個只有單個音節的奇怪名字。

  「十八年前的血債全部都在騰的手裡,那也是詭影之盾最不願意翻開的黑暗歷史。」

  他定定望著泰爾斯。

  「我只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您是注定要成為王者的人,必有匹配的胸襟氣度,相比起真正的幕後兇手,沒必要憎恨一把沒有思想的刀,一把沒有自主意志的劍。」

  泰爾斯轉了轉眼珠,好幾秒都沒說話。

  他塞在胸前的那封信似乎沉了一些。

  「奉命行事,迫不得已?」

  「所以你就不必承擔罪責。」

  泰爾斯輕笑一聲,嘖聲搖頭,似有所感。

  「你是聽命國家的士兵,所以你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是迫不得已,就不必承擔罪責……你是代表統治者的官員,所以你推行貽害一方的惡政時也迫不得已,也不必承擔罪責……你是受人所僱的小吏,所以你聽命行事層層盤剝下屬時也是迫不得已,同樣不必承擔罪責。」

  「就好像你們總能找到最上面的那個主體,無論那是國家、君王或是雇主乃至體制傳統,好像能把一切罪責都丟給它,好像千錯萬錯都只要找到最開始的源頭,就能解決一切似的。」

  泰爾斯不屑地呸了一聲。

  「這是我最鄙夷的藉口之一。」

  釬子微微語塞。

  「可惜,人類的社會裡從來就不曾有什麼『沒有思想的刀』,不曾有什麼『無主之劍』。」

  泰爾斯冷冷地道。

  「無論知覺與否,承認與否,接受與否,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無從逃避——這世上從沒有替人受過的耶穌。」

  釬子輕輕蹙眉,略有不解。

  但他還是放過疑問,嘆息開口。

  「我當然有罪責,也沒準備逃避它,相反,我現在盡力彌補它,無論是效忠您,還是扭轉詭影之盾的命運。」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泰爾斯冷笑一聲。

  「彌補?效忠?怎麼做?」

  只見釬子恭謹地鞠了一躬。

  「跟我來吧,殿下,我們可以談談很多事情,共享很多情報。」

  他的眼裡露出一線精光,「包括當年的秘密,那個騰瞞著所有人,捂了整整十八年的秘密,那個引得璨星王室遭逢不幸的秘密。」

  泰爾斯皺起眉頭。

  「同樣,我們會向您展現自己的價值。」

  釬子抬起頭來,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少見的鐵血之意。

  「從十八年前開始,星辰王室與大貴族們的矛盾衝突就愈演愈烈,鐵腕王無情暴烈的手段更加劇了這一幕,我相信,您加冕為王的道路絕非一片坦途,在這之下,身為繼承人的您更需要一把不為人知的鋒利刀刃。」

  「如果這世上沒有什麼無主之劍,那就讓我們成為一把心甘情願、有主的劍,成為那把黑暗裡的刀。」釬子緩緩把手按上胸口,話語猶如燃燒起無邊火焰。

  「為您的王冠,保駕護航。」

  「未來的星辰至高國王,泰爾斯一世陛下。」

  他擲地有聲地道。

  泰爾斯只覺眼皮一跳。

  幾秒後,少年吐出一口氣,似笑非笑地搖搖頭。

  「難以置信,僅僅六年前,你們才在要塞下刺殺過我。」

  泰爾斯搓了搓劍柄,忍不住笑出聲來。

  但釬子卻搖搖頭。

  「首先,那是佩菲特大公僱傭我們做的。」釬子依舊淡然,似乎毫不為所動,只覺他舉起右手,「其次,身為王者,豈能不經磨礪?」

  「我們確實仇深似海,對面為敵,殿下。」

  釬子指了指自己,又向泰爾斯恭謹示意,「但最高明的統治者不僅僅消滅敵人,更會化敵為友,收為己用。」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

  難以想像。

  這傢伙……在給他上政治課?

  釬子彎起嘴角,露出一個隨性卻並不輕佻的微笑,「更何況,若是沒有那一次刺殺裡的驚險相遇,我們又怎麼知道,您是怎樣的一位主君,值得我們在擺脫了騰的夢魘之後,以命相託,以劍效忠?」

  下一刻,釬子收起笑容,嚴肅而謹慎地再鞠一躬。

  「詭影之盾的命運正在您的手中,殿下。」

  「握住它,避免我們再次成為不安定的因素,還是放開它,任由歷史久遠卻已一盤散沙的刺客組織繼續墮落,為害人間,都在您一念之間。」

  「請您拿出王者胸襟,君主氣度,英明決斷,三思而行。」

  王……王者胸襟?

  泰爾斯瞪目結舌地看著釬子,下巴都快掉下去了。

  還好他沒說王者榮耀。

  但泰爾斯依舊愣愣地盯著對方,感覺對他的印象又刷新了一重。

  「我的天啦,快繩真應該僱傭你來給他拉生意。」泰爾斯搖頭嘖舌。

  「像你這樣的人,還做什麼刺客啊,太浪費了。」

  去選總統多好?

  釬子只是謙恭一笑。

  「那麼,您的意思呢?願意跟我們來嗎?關於您的未來,關於詭影之盾的未來,我們都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向您匯報了。」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很好,那個,謝謝你的好意,你可以走了。」

  釬子輕輕瞇眼。

  泰爾斯尷尬地揮了揮手,「等我回了永星城,你們可以傳話給我,我很樂意跟你談談。關於詭影之盾的未來。」

  釬子笑著搖頭。

  「我們當然願意這麼做,但很可惜,我不認為您的父親會樂意。」

  泰爾斯輕哼道,「我會說服他的。」

  可釬子否認了這一點,「恐怕不行,我確信仇恨與憤怒已經蒙蔽了凱瑟爾王的雙目——騰離開後,我不是沒向秘科送過話,但每次都石沉大海。」

  泰爾斯微微蹙眉。

  「所以我們才不得已來找您。您在埃克斯特時無法接近,到星辰後更是深宮鎖禁,鐵幕重重,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才有機會不受打擾地與您一晤。」

  釬子無比恭敬。

  「請放心,您會安全的,您也會回到星辰的,我們將是您最安靜,最有力的同盟,只會在您有需求的時候,經由呼喚而出現。」

  泰爾斯凝視了他很久,拳頭忽緊忽松。

  但王子卻在最後一秒裡笑了。

  「一位姓璨星的王子,跟詭影之盾狼狽為奸,你確定你們是在幫我,而不是在要挾我,或者綁架我?」泰爾斯冷笑道。

  釬子臉色一僵。

  「你知道,很久以前,一個該死的老妖婆教過我。」

  某個牙齒漏風的嘟嘴女童形像在眼前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某張有著血盆大口的醜臉。

  讓泰爾斯一陣惡寒。

  只見星辰王子抬起頭來,愉快地道。

  「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諦。」

  黑牢裡靜謐無聲,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打鬥聲。。

  不知道那是刺客與劍手,還是別的什麼人。

  釬子沉默了。

  「如果您擔心的是這一點,則大可不必。」

  刺客的首領深吸一口氣。

  「方才酒館裡人多嘴雜,我不便多說,但須知,我追隨了騰那麼久,卻也在他密不透風的神秘帷幕後,獲知了一些秘密。」

  泰爾斯心念著約德爾,同時警惕地註意對方的行動。

  但釬子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結結實實地皺起了眉頭。

  「殿下,您不是唯一一個。」

  「據我所知,血色之年裡,詭影之盾的其中一位雇主……」

  只見釬子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既無奈又可惜,語速不快,語氣微沉。

  「……也姓璨星呢。」

  幾秒後,泰爾斯的臉色慢慢變了。

  什麼?

  他知道什麼?

  他無法控制地這麼想著。

  那副地圖?

  那把武裝?

  還是……

  但現實不容他多想,只見釬子輕輕伸出手,看上去真誠而純粹。

  「殿下,您想知道……那是誰嗎?」

  那是……誰?

  就在此時,泰爾斯內心一動。

  下一秒,只見一個帶著紫色面具的暗色身影,猶如從水幕中浮出般,瞬間出現在釬子的身後!

  約德爾。

  泰爾斯渾身一緊。

  他根本來不及反應,也無從反應,就見到從陰影中躍出的約德爾殺意四溢,直奔目標!

  無上之劍在空氣中泛開漣漪。

  無情而冷血地,刺向笑臉盈盈的釬子。

  局勢的突變,就發生在這一刻。

  「砰!」

  一聲爆響!

  突兀而來的強光和巨響,讓正處在地獄感官狀態,又全神貫注留心著局勢的泰爾斯吃足了苦頭,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痛苦地倒退三步,頭顱兩側只餘嗡嗡耳鳴。

  獄河之罪洶湧而來,緩解著泰爾斯的窘態。

  泰爾斯只能憑藉著最基本的觸覺感受著地面,幸好,獄河之罪回饋給他一陣一陣的波動,讓他感知到遠處此起彼伏的無盡殺意。

  地獄感官不是萬能的——這是惶恐的泰爾斯得到的最大教訓,一強必有一弱,一長必有一短,增強的感官帶給他的,不僅僅是便利。

  少年一刻也不敢放下手中的劍,神經緊緊繃起,隨時準備揮劍反擊,但不知是因為敵人對他關注不足,還是無暇分心,直到泰爾斯的耳目漸漸恢復,他都沒有遭到襲擊。

  但這更加讓他心慌。

  因為……

  果然,泰爾斯在恢復了視力和聽力,看清場中局勢的剎那,頓時目眥欲裂!

  只見釬子坐倒在一旁,半身鮮紅,握著一隻奇怪錐子的左臂微微顫抖,連連喘息。

  看上去狼狽不堪。

  而他的身邊倒斃著兩名刺客,皆乃一劍封喉。

  但最關鍵的是——戴著面具的約德爾站在他們身前,無上之劍緊緊攥在手中,卻已經無力前進。

  他的四肢被扯開繃直,各由一條奇怪的、帶著倒刺的金屬鎖鏈寸寸纏繞。

  從關節到肌腱,鏈刺扎入血肉,死死束縛著面具護衛。

  鎖鏈的另一頭,則緊緊抓在四個不同的詭影刺客手裡,他們眼神冰冷,默契非常,手中力度絲毫不鬆。

  泰爾斯心中一涼。

  約德爾的四肢微微顫抖,他竭力抗爭,反握無上之劍,卻因為角度,無法對鎖鏈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

  糟糕。

  這是……

  泰爾斯內心揪緊,抓著劍柄的手越來越僵。

  「你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都對同行有著莫名的敏感——何以藏身,何時動手,目標何人,路線如何。」

  釬子的聲音淡淡響起。

  只見刺客們的首領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冷汗,似乎對剛剛的險情心有餘悸。

  「但我真的沒有想過,有一天,居然能用這些經驗來保命。」

  釬子先是看看泰爾斯,又看看動彈不得的約德爾,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注視著受制於人的面具護衛,整理好表情,露出久違的、真心的微笑。

  「我們終於等到你了,讓人提心吊膽的……」

  「神秘同行。」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30 01:25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3章 老了

  永遠隱藏暗中,出手必殺的約德爾……

  被俘虜了?

  釬子身後的詭影之盾們燃起兩隻火把,把這個小小走廊照得亮堂起來。

  儘管無法透過面具看見表情,但約德爾的掙扎越來越無力。

  承受著四肢四個方向的拉力,他的身影幾度變淡,試圖進入陰影之徑,但在鎖鏈的力度下,他的意圖屢次失敗,被迫顯形。

  「潛伏,挑撥,漁利,你在這下面還真是度過了一段開心時光,親愛的同行。」

  釬子似乎鬆了一口氣,他露出略有猙獰的笑容,看著用鎖鏈邀請來的面具客人,「也許你還挺惋惜,我們沒遂了你的願,在蹊蹺的挑撥下,跟災禍之劍廝殺至死?」

  陰暗沉悶的黑牢裡,約德爾沒有回答,他的暗紫色面具正對著至少五步之外的釬子。

  他的沉默讓釬子也微微蹙眉。

  糟糕。

  泰爾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咬緊牙齒,膝蓋微彎,手上的銀鑽長劍抬高到與視線平齊。

  北地軍用劍術裡的雙手劍式不多,大部分是在盾牌破碎之後,迫不得已的絕地反擊。

  但是現在……

  他雙手執劍,看向最近的鎖鏈馭使者。

  只要逼退其中一個。

  泰爾斯呼喚著漫上雙足的獄河之罪,準備發力。

  「啊,不不不。」

  眼尖的釬子沒有放過這一幕,他挑起眉毛,和藹可親地對泰爾斯舉起食指,左右微晃。

  「如果是我就不會那麼做。」釬子搖搖頭,笑容依舊禮貌有度。

  「尊敬的殿下。」

  說話間,他手上的錐子輕輕推出,虛指面前的約德爾咽喉。

  這個動作讓心內焦急的泰爾斯生生止步!

  「畢竟,你可是貴重之軀。」

  釬子搖了搖手上的武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言語間意有所指。

  「萬一有所損傷,我可負擔不起。」

  可惡。

  看著釬子志得意滿而成竹在胸的笑容,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放下半空中的長劍,不得已放棄了突擊解圍的意圖。

  他盡力摒除不冷靜的想法,死命想著為約德爾解困的辦法。

  約德爾再次掙扎了一下右臂,無上之劍的劍尖刺入鎖鏈上的其中一個鏈環,但執鏈的刺客立刻反向用力,角度刁鑽,粉碎面具護衛的意圖。

  「你說了那麼多廢話。」泰爾斯看著與四個人抗爭著的約德爾,深感棘手。

  「就是為了引他出來?」

  釬子嘖聲搖頭。

  「不全是廢話,殿下。」刺客首領鞠了一躬,禮貌如初,但泰爾斯已經感覺不到他剛剛話語裡的恭謹。

  「請相信我的誠意。」

  彷彿這一刻起,他已經掌握了棋盤上將軍的最後一步。

  冷靜,泰爾斯。

  冷靜。

  王子做了個深呼吸,在地獄感官裡死命聆聽著釬子的方向。

  四個與約德爾角力的人,呼吸不穩,持續消耗。

  兩個在釬子身後的刺客,默默修整,正在回复。

  釬子本人的左臂依舊在微微顫抖,看來他與約德爾短兵相接後並非毫無損傷。

  但是……

  泰爾斯憂心地看著釬子身後的黑暗,那裡還有復數的呼吸傳來。

  最大的倚仗突然失去。

  而自己又做不到以一敵多,拯救人質。
怎麼辦?

  怎麼才能……

  他看著艱難受困的約德爾,摩挲著瑞奇的銀鑽長劍,感受著它幾乎完美的平衡手感,卻心知自己正處在最不平衡的局勢裡。

  釬子似乎完全從突然的襲擊中恢復過來了,他向旁邊跨了幾步,打量著被死死束縛的約德爾,嘖嘖有聲。

  「六年前,我的兩組人手接受了瓦爾亞倫德的委託,南下多年未敢踏足的星辰內陸。」

  他輕嘆一聲,望著約德爾的眼睛微微瞇起。

  「最終,在一場失敗的馬車刺殺,以及隨之而來的秘科圍剿後,只有兩個放哨的活著回來。」

  聽見這句話,泰爾斯微微一愣。

  六年前。

  瓦爾亞倫德。

  馬車刺殺……

  那豈不是……

  只見釬子冷哼一聲,手上的錐子虛劃過約德爾的面具。

  「真巧啊,在他們的描述裡,也出現一個類似的面具呢。」

  「那麼……你是誰?」

  約德爾依舊不言不語,但泰爾斯卻看見,扣住約德爾手臂的鎖鏈刺鉤已經滲出點點鮮血,後者的掙扎也越來越小。

  但面具護衛卻對他微微搖頭。

  「嗯。」半天沒有得到目標回應的釬子翹了翹嘴角。

  「看得出來,你不是雄辯家。」

  可惡!

  泰爾斯的呼吸越來越急,手中長劍幾度抬起。

  約德爾依舊不言不語,彷彿有某人用鐵烙住了他的嘴。

  昏暗的火光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暗紫色面具顯得樸素而單調。

  刺客首領終於放棄了跟面具怪客溝通的努力。

  也許……是個啞巴也說不定呢。

  「現在,影響我們交流的不定因素已經解決了。」釬子緩緩扭頭,突然看向泰爾斯。

  「您能跟我們來了嗎,殿下?」

  他依舊是那副和藹可親的笑容,站在斗篷覆面的刺客群中,站在無法穿透的黑暗前,對著泰爾斯遠遠伸出手。

  但王子只感到一陣脊背冰寒。

  「我們能合得來,且會合作得很好。」

  望著他的手掌,泰爾斯的眉毛緊得不能再緊,一口牙齒都快要咬碎了。

  他雙手一擺,長劍劃出一個弧度,習慣著這把武器的特性。

  「埋伏我的護衛,這可不是合作的好兆頭。」

  釬子放下手掌,笑道,「我想也是,畢竟,他對我揮劍時可是毫不猶豫。」

  泰爾斯一時語塞。

  他轉換了一下態度,冷冷地道,「聽著,釬子,如果你還想活著出去……」

  王子說到這裡,卻生硬地住口,把剩下的「秘科已經包圍了這裡」死死掐斷在嘴邊。

  不。

  在釬子面前確認這個消息,只會讓他更加孤注一擲,更在意手中的人質和籌碼。

  怎麼辦?

  泰爾斯看向約德爾,卻只能在他的鏡孔中看見一片倒影。

  「關於你說的事,我們可以討論。」泰爾斯硬著頭皮道,「但作為談判的第一步,我更願意看到我的護衛健康安全。」

  釬子又細細地盯了他半天,隨即笑了,笑得很開心。

  隨著他的笑容,手執鎖鏈的刺客們把約德爾束縛得更緊。

  面具護衛顫抖了一下,再次對泰爾斯搖了搖頭。

  「只有一個方法能保證他的安全,殿下。」

  也許厭倦了泰爾斯的話,釬子的笑容有些寒冷。

  釬子把眼睛瞇成細縫,微微側頭。

  「而您已經知道了。」

  泰爾斯攥緊了手上的劍柄。

  該死!

  油鹽不進,滑不溜手的傢伙,合作、談判、利益,沒一樣東西能稍微吸引他的注意。

  他只想要我!

  我!

  釬子牢牢盯了泰爾斯很久,似乎一點也不著急。

  「事實上,我從拉塞爾男爵那兒,而他從查曼王那兒聽說了你的很多事情,包括您的性格。」

  再次聽見那個名字,泰爾斯突然心生不妙之感。

  釬子笑著向前一步,看了看約德爾,又看了看泰爾斯。

  「比如您既宅心仁厚,又果決勇毅。」

  釬子臉色微動,輕輕地舉起錐子,「但我一直很奇怪,這兩種特點,要怎麼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呢?」

  「那麼,我們今天有機會來驗證一下了。」

  在泰爾斯難看的臉色前,釬子輕輕地把錐子的尖端扣上面具護衛的頸間,咧嘴而笑。

  約德爾依舊一動不動,兩隻手臂鮮血淋漓。

  拉緊他四肢的刺客們越髮用力。

  「這是什麼意思?」泰爾斯臉色蒼白,語速加快。

  「如我所言,我是個生意人。」

  釬子貌似無奈地攤了攤左手,右手上的錐子卻倏然扣緊約德爾的咽喉!

  讓泰爾斯不禁握拳。

  「交易從來都是兩廂情願,因此,我希望看到你安安靜靜、心甘情願地跟我們走不惹麻煩,不捅漏子,不耍花樣,要知道,我們對您的棘手程度可是深有感觸。」

  釬子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對著不言不語的約德爾示意了一下。

  「選擇吧,殿下。」釬子笑臉盈盈,目中卻寒光閃現。

  「您是要王者的仁厚,還是王者的果決?」

  仁厚……

  泰爾斯臉色發白地望了無力動彈的約德爾一眼。

  還是果決?

  他的目光掠過釬子逼在面具護衛咽喉上的錐子。

  該死!

  在昏暗的火光裡,約德爾再次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泰爾斯苦澀地看著他。

  可惡。

  不。

  泰爾斯輕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的憤悶。

  冷靜。

  冷靜,泰爾斯。

  冷靜!

  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目光相繼掠過每一個詭影刺客。

  他們想要我。

  泰爾斯下意識地在心底裡重複著。

  想要我。

  我!

  幾分鐘後,星辰王子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笑得格外自信。

  釬子看著這個模樣的王子,尋思著要不要動動手上的錐子,再催促一下他。

  「跟你走,這當然沒問題,但我有個問題。」

  釬子揚揚眉毛,表示樂意傾聽。

  只見泰爾斯沉聲道,「你們並不在乎我,對麼?」

  什麼?

  釬子略略愕然。

  「無論你們想從我身上獲得什麼,財富,秘密,籌碼,權力,人質還是護身符……都別忘了,我首先是星辰王國的繼承人。」

  泰爾斯撇過眼神,用他能想到的最冷漠與疏離的態度發聲。

  「詭影之盾,你們不妨把國王的態度與觀感考慮進去假設你今天之後依然在那個位置上,對著你的手下發號施令,釬子,那來猜猜看,今天過後,相比起倫巴,相比起我的父親,未來的泰爾斯一世會給你們什麼樣的未來?」

  釬子的表情微微一變,臉色慢慢冷了下來。

  呼。

  王子冷冷地舉起長劍,直指釬子!

  「我今後在位的數十年裡,整個星辰王國又會給你們什麼樣的未來?」

  「如果你們真的看重我,那就不會用一個護衛的性命來威脅我。」態度強硬的泰爾斯寒聲道,「但你還是這麼做了,也許因為你不在乎。」

  釬子微微瞇眼,「殿下,我們……」

  但泰爾斯極快地出言,打斷了他。

  只聽王子冷靜而穩重地道。

  「這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也許你們根本不怕殺了他,不怕惹怒我,不怕可能帶來的後果。」

  他的每一個字都讓釬子的眉頭越發緊皺。

  泰爾斯遠遠地看著狼狽至極的約德爾。

  腦海中卻浮現出小的時候,他抱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自己,在永星城的屋頂街巷、哨塔城牆上穿梭而過的情景。

  他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也許,為我效忠,跟我合作本就是謊言。」泰爾斯冷笑著道,「因為你們一開始打著好聽的旗號來找我的時候,就根本不打算讓我上位,不想讓我加冕,成為國王來找你們麻煩,對麼?」

  「也許,你們在帶走我,利用完我之後,原本就打算殺了我。」

  聽著泰爾斯的話,釬子的臉色越發難看。

  那個瞬間,約德爾的面具微微一動,鏡孔上閃過反射的火光。

  「這樣看來,我根本沒有什麼選擇。」泰爾斯咬牙舉起長劍。

  「一旦你們殺了他,就證明了你們的態度。」

  「為了我的未來,為了我的王位,我唯有誓死一戰,血盡方休。」

  他堅毅而冷酷地望著每一個刺客。

  「對麼?」

  黑牢裡突然變得很安靜,只有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打鬥聲。

  約德爾再次掙扎了一下,但釬子的錐子上抵,讓他無法再動。

  釬子死死盯著泰爾斯。

  彷彿第一次認識他。

  幾秒鐘過去了,釬子最終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殿下,我們本不必鬧得如此僵……」

  可泰爾斯又打斷了他。

  「但你們有選擇。」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刻還滿面視死如歸的星辰王子,現在卻露出了笑容,「剛剛只是一種假設,釬子,一種一旦你殺了他的假設。」

  釬子再度蹙眉。

  「可我猜你不是那種甘心在騰的老路上一條道走到黑的人,釬子,所以,要證明你們的誠意,證明你們對我有用,而我也不必背水一戰的話,那不妨從現在開始。」

  釬子死死盯著他,表情凝固。

  泰爾斯收斂了方才咄咄逼人的神情,認真地舉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個方法能確保你們的未來。」

  泰爾斯垂下劍鋒,對著約德爾伸出手掌,目光不離釬子。

  「而你已經知道了,釬子。」

  聽著王子回敬給他的台詞,釬子也不得不皺起眉頭。

  泰爾斯定定地注視著他。

  約德爾的面具依舊灰暗沉重,僅有的鏡孔反射著微弱的火光。

  釬子的臉容扭曲起來。

  「選擇吧,釬子。」

  此時的泰爾斯雙目炯炯有神,刻意沉聲道,「你的面前也有兩條路。」

  他彎起嘴角,左手輕輕拂過銀鑽長劍的劍脊,下巴對被束縛的約德爾努了努。

  「你是要王者的寬容……」

  泰爾斯束起手指,雲淡風輕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還是要王者的性命?」

  那一刻,釬子臉色鐵青。

  黑牢裡沉寂得可怕,似乎遠處的人們都被隔開了。

  連災禍之劍與詭影之盾的戰鬥聲也久未傳來。

  星辰王子與刺客首領的目光在火光裡數次交匯。

  面具護衛緩緩低下頭,紋絲不動。

  終於,釬子的臉色在掙扎了好一會兒之後,徹徹底底地鬆了下來。

  他勉強扯起嘴角,露出一個不甘的笑容。

  「您名不虛傳,殿下。」

  釬子長長嘆了一口氣,認命似的撤下了頂在約德爾咽喉上的尖錐,離開了面具護衛的身旁。

  那一刻,死死抓著長劍的泰爾斯終於在心底裡舒出一口氣。

  只聽釬子收起武器,搓著下巴,語帶深意地道,「把我們雙方同時逼到絕境,把選擇的困境丟回給我,逼得我不得不束手後退。」

  「誰教你的你這些?熱血無腦的北地人?」

  泰爾斯輕笑了一下。

  「我父親。」

  他垂下長劍,略略走神,思緒回到曾經的過往。

  「六年前,他就用這樣的手段,消弭了一場星辰與龍的血仇戰爭。」

  釬子點了點頭。

  但就在此時,泰爾斯只覺得汗毛一豎!

  他的地獄感官瞬間感到了異樣。

  有人!

  那個瞬間,算是身經百險的王子下意識地扭身回頭,揮動長劍!

  獄河之罪激湧而來,漫上大腦,彷彿頃刻間放慢了時間。

  「呼!」

  衣袖破空的風聲中,泰爾斯又驚又怒地看清了偷襲者的身形。

  刺客。

  那被拉長的一秒裡,泰爾斯震驚地看清了局勢。

  足足三個詭影之盾裝束的刺客,在他的左後、右後兩個方向,或手戴拳套,或手持鈍器,急襲而來!

  而另一邊,釬子帶著滿意的笑容,從嘴邊把一枚樣式奇特的無聲骨哨收回懷中。

  這是……

  聲東擊西。

  他們要活捉我根本就沒準備……

  跟我談判。

  泰爾斯心中下意識地道。

  糟糕。

  獄河之罪極速湧上,充盈他的雙手雙腿,帶著他的長劍突破平素的速度,劈向左後方的偷襲者。

  但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泰爾斯根本無力顧及另外兩人。

  不。

  不!

  糟糕。

  來不及了。

  那一秒裡,泰爾斯呆呆地想道。

  又學了一課。

  別跟刺客……

  講道理。

  他的獄河之罪到達極限,從大腦回退,時間彷彿恢復了正常。

  但泰爾斯預想中的昏昏倒地卻沒有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

  「嗤!」

  一道單調乾脆的金屬入肉聲,突兀響起!

  泰爾斯一驚。

  只見一柄兵刃破空而來,飛向他沒防住的那兩名刺客!

  兩名刺客如同被高速飛馳的戰馬正面撞中一般,在空中渾身一顫,生生一頓!

  「砰!」

  兩人反向飛出,一前一後疊著撞上牆壁。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那兩名刺客,他們像肉串一樣,被破空而來的武器一柄穿胸而過的普通長劍,一前一後,釘死在牆壁上。

  唯餘抽搐。

  釬子和他的同伴們完全反應不過來,只是呆愣著看著這柄如同從天而降,標槍般電射而來的長劍,在牆壁上兀自抖動不休。

  「踏!踏!踏!」

  泰爾斯來不及多想,一個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側。

  王子勘勘回過頭,只能看見陌生的身影猿臂一舒,準確無誤地扼住了第三名刺客的咽喉。

  刺客似乎不敢相信,還掙扎著想要反擊,但他的對手沒有給他任何機會,斜對著旁邊的牆壁就是一摜!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

  陌生的身影收回手臂,緊緊扼住刺客,對著牆壁又是一撞!

  「咚!」

  第二聲悶響。

  刺客的對手第二度拉回手臂上的刺客,對著牆壁最後一次撞擊!

  「喀拉!」

  只聽一聲奇怪的、不祥的脆響傳來。

  下一秒,那個刺客軟軟地從對手的臂膀上滑落,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空氣恢復了平靜。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周圍,兩名刺客被釘在牆壁上,痛苦呻吟,眼見不治,還有一人軟倒在地,無聲無息。

  從長劍電射而來,到最後一名刺客倒地,不過一秒多一些的時間。

  準備偷襲他的三名刺客已經齊齊殞命。

  這是……

  「真的……生疏了啊。」新來的人影走到泰爾斯身邊,死命甩著左手,口齒不清地抱怨道。

  王子目瞪口呆地看向這個人。

  釬子和詭影刺客們同樣難掩驚怒地看著他。

  這位不速之客。

  幽幽的火光下,映照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一個很特別的男人。

  他的身上套著僱傭兵特有的、微有磨破的輕便皮甲,卻裝備著足足把武器。

  右手抓著一長一重兩把十字劍,背後綁掛著略見陳舊的單手斧和一袋弩箭,左腿掛著一柄上好弦的步兵弩,右腿束著一把無鞘馬刀,腰後別著一柄帶著血跡的榔頭鎚,腰側綁著磕破了一角的直刃軍刀。

  就連嘴裡,也咬著一把小臂長的短劍。

  就像個……人形武器庫。

  泰爾斯呆呆地想。

  穿著像僱傭兵,是災禍之劍的人?

  不。

  不太像。

  這個男人年紀不小,也並不整潔。

  事實上,他一頭亂髮過耳,僅用一根骯髒的細繩綁在腦後,整個人形容邋遢,鼻青臉腫,右額少了一塊頭皮,左眼還帶著黑框似的淤血,渾身上下除了那副皮甲尚算嶄新之外,都是破破爛爛的衣物,有些地方還可見到清楚的血跡和傷口,從劃傷到淤青,門門總總,類別不一。

  乍一眼看去,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就像剛剛從被綁在馬後,在沙地裡拖了一圈回來似的。

  但特別的,是他的下巴。

  儘管他顯得骯髒邋遢,還有些毛髮旺盛,但這個男人卻把下巴的鬍子剃得乾乾淨淨,僅留下一片青色,跟上半張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等等,鬍子?

  泰爾斯突然一個激靈。

  他看向這個男人的額頭,頓時生生一震!

  果不其然。

  那裡是一個猙獰而可怕的血色烙印。

  一個古帝國字母。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身側的這個男人,看著他從嘴裡取下短劍,看著他齜牙咧嘴地拱了拱背部,擺了擺上臂。

  就像久未出閘的戰馬,活動著關節。

  是他。

  泰爾斯呆呆地想。

  雖然剃了鬍子一時認不出來,但是……

  是他。

  「動作很漂亮。」

  刑罰騎士,薩克埃爾表情平淡地站在泰爾斯的身側。

  他帶著黑眼眶的左眼微微瞇起,掃視著眼前的詭影刺客們,用特有的枯燥嗓音,冷冷地對王子道。

  「走神很愚蠢。」

  周圍又沉默了一陣。

  那一刻,泰爾斯瞠目結舌地看著換了一套形容和裝備的薩克埃爾。

  另一邊,釬子也難以置信地望著倒斃的手下。

  就連被死死困住的約德爾也微微一顫。

  「你又是什麼來頭?」

  釬子收起震驚,打起萬分警惕,渾身繃緊地望著薩克埃爾,示意刺客們把約德爾困得更緊一些。

  這個男人……給他很不好的感覺。

  薩克埃爾冷哼一聲,似沒興趣理他,只是盯著被俘虜的約德爾,緩緩搖頭。

  「我們的哨戒呢?」釬子審視著這位新來的客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薩克埃爾輕輕蹙眉。

  哨戒?

  「沒遇到。」薩克埃爾搖頭喃喃道。

  嗯,來的路上,除了一些躲在黑暗裡的瞎子薩克埃爾想了想似乎沒遇到過正常的哨戒。

  比如……

  冰川哨望那種難纏的角色。

  想起不愉快的過去,薩克埃爾就狠狠皺起眉頭。

  他的身邊,泰爾斯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

  「你,你還活著?」

  泰爾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下打量著薩克埃爾,僵硬而笨拙地問道。

  「嗯。」

  薩克埃爾依舊眼神縹緲,似乎注意力欠奉,像一個困頓的病人一樣哼了一聲,以示回答。

  泰爾斯訝異地眨了眨眼,「那些敵人呢?」

  那些……圍攻你的人呢?

  薩克埃爾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適應光源。

  「跑了。」他沉悶地回答。

  星辰王子不解地轉轉眼珠,「跑了?」

  「他們就這麼跑了?」

  怎麼可能?

  整整十八名災禍之劍就這麼……放過你了?

  泰爾斯無法理解。

  薩克埃爾拉了拉自己的僱傭兵皮甲,極度不適地晃了晃肩膀。

  沒錯,跑了。

  出獄的刑罰騎士默默回想著剛剛的戰鬥。

  那些販劍的,他們跑了跑了多少個來著?

  薩克埃爾撓了撓頭。

  兩個,還是三個?也許是四個?

  唉,記不清了。

  想到這裡,薩克埃爾不爽地吐了一口氣,痛苦地捶了捶額頭,悲哀地覺得。

  他大概是……老了吧。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8-5-30 01:32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30 01:33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4章 僵局

  薩克埃爾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場中的局勢,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釬子眉頭深鎖,刺客們目光不定,約德爾依舊沉默以對。

  但對於泰爾斯而言,這不吝於今天遇到的最大驚喜。

  「薩克埃爾,額,先生。」泰爾斯忍受著薩克埃爾身上傳來的陣陣血腥和異味,顧不上對方現在是什麼狀態,「你明白我們現在面臨的局勢嗎?他們是……」

  「啊。」

  薩克埃爾輕哼一聲,晃了晃腦袋,把注意力從自己被磕痛的左手轉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詭影之盾。」刑罰騎士一字一頓地道,語氣陰沉。

  「真是難忘啊。」

  在薩克埃爾晃頭的瞬間,他的額髮散到兩邊,釬子終於看清了對方額頭上的烙印。

  那一刻,釬子的表情變得無比難看。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人是誰了。

  「糟糕。」

  刺客首領喃喃道,示意著屬下們緩緩後退,連帶著約德爾也被他們的鎖鏈束縛著移步。

  想起對方曾經的身份與盛名,釬子越發緊張警惕。

  運氣真不好。

  他暗暗瞥了泰爾斯一眼。

  而相比之下,泰爾斯卻精神一振,慶幸著這一刻的好運,「那你……」

  可是薩克埃爾卻緊接著狠狠抖了一下!

  他像是經受折磨一樣,猛地低頭,表情痛苦地摀住臉,渾身顫抖。

  「啊啊夠了!」

  只見薩克埃爾猙獰地看著身側一個空無一人的角落,語氣不佳,「我知道該怎麼做!」

  泰爾斯嚇了一跳。

  刑罰騎士急急喘息著,煞有介事地看著那個角落。

  好像那裡真的有某個人。

  在跟他對話。

  「我會試著……小心一些,珍惜我有限的出獄時間……他媽的真餓。」薩克埃爾捂著額頭的手背青筋隱現,他咬牙切齒,跟不存在的人溝通著。

  看著突然表現異常的薩克埃爾,泰爾斯心底一沉,下意識地退開一小步,但又生生站住。

  不。

  他不能退後。

  約德爾還身處險境。

  泰爾斯又望瞭望遠處的約德爾,他依然把無上之劍抓在手裡,四肢掙扎,未曾屈服。

  奇怪的是,他卻對著泰爾斯,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而另一邊,觀察著這一切的釬子眉心一顫,若有所思。

  「你還好嗎?又是另一個世界?」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試探地問身邊的長臉男人。

  薩克埃爾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臉色由青轉紅,恢復正常。

  「不礙事。」刑罰騎士緊閉雙目,用手掌狠狠推著自己的腦門,每說一句話,就重重抽搐一下。

  「就像過去的訓練一樣,當你努力抵擋著托尼的進攻,可惡的教官還在你耳邊大喊大叫,好像你還不夠手忙腳亂似的……」

  不礙事?

  泰爾斯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把心底裡的話語壓下。

  他這個狀態……

  能行嗎?

  但他又看了約德爾一眼,努力甩掉猶豫與恐懼。

  他沒有選擇。

  「那好,你能否……」

  泰爾斯再次進入地獄感官,試圖從對方的陣型裡找出破綻。

  王子定定地看著約德爾。

  「救他?」

  薩克埃爾的呼吸漸漸平穩,他睜開眼,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傷口看向前方。

  他的目光掠過刺客們,掠過被俘的約德爾。

  「殺人很簡單。但救人?這是另一件事情了。」刑罰騎士似乎剛剛從不清醒的狀態中恢復,話語帶著斷續的喘息。

  泰爾斯眼神一黯。

  釬子重新掣出手上的錐子和匕首,目中精光閃現,未知所思所想。

  「而且他們人很多,小子。」薩克埃爾皺眉。

  他低頭看向泰爾斯,冷冷道。

  「一旦打起來,我沒法保護你。」

  鎖鏈中的約德爾猛地一顫,堅決地搖了搖頭。

  泰爾斯微微一愣,隨即露出笑容。

  「不必顧忌我,薩克埃爾先生。」泰爾斯目光堅毅,對著刺客們舉起武器,「你只需救下他就好。」

  「我能保護自己。」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手裡的劍不再那麼沉重。

  薩克埃爾微微瞇眼。

  「殿下!」

  另一邊的釬子突然高聲開口。

  「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

  他再次露出溫和的笑容,「我相信,我們可以談判解決。」

  泰爾斯輕嗤一聲。

  「難道我們不是正在談判麼。」王子後撤一步,甩開瑞奇的長劍,拉好鐵軀式,冷冷道。

  「用劍,而非用嘴。」

  釬子面色一沉。

  薩克埃爾沉默著,看了看泰爾斯,又看了看約德爾。

  「他對你有多重要?」

  刑罰騎士淡淡問道,「值得你丟掉自己的性命?」

  泰爾斯勾起嘴角。

  「薩克埃爾。」

  「你的衛隊兄弟,對你有多重要?」王子笑道。

  薩克埃爾沉默了一瞬。

  他臉上的烙印在闌珊火光中微微一顫。

  「別死了。」刑罰騎士望著眼前的敵人,冷冷地把左手的短劍重新咬在嘴裡,含混道。

  「不知姓名的殿下。」

  那個瞬間,釬子臉色大變!

  他的「不」字剛剛出口,薩克埃爾就人影一閃,欺身而上!

  烈烈風聲中,他直取束縛著約德爾的四人!

  掛著滿身武器的薩克埃爾速度不快,但那一刻的氣勢和迅捷依然不容小覷。

  早有準備的詭影刺客們反應極快,黑暗中立刻躍出四五道身影,截向長臉的男人。

  那一刻,泰爾斯在地獄感官裡清楚地看見,薩克埃爾的體內散發出零零散散的橙紅色光芒。

  相比起阿拉卡、索尼婭和尼寇萊那連成一片,覆蓋全身的澎湃力量,眼前這個男人的終結之力居然顯得斷斷續續,東西零落,就像沙漠裡吝嗇的雨水一樣,這裡一點,那裡一滴。

  毫無章法。

  但泰爾斯隨即念頭一變。

  不。

  並不是毫無章法。

  泰爾斯看著那些橙紅色的光芒改變了軌跡,心中一動。

  首先,聚集在腰部和左手。

  「嗤!」

  一道風聲破空而來!

  只見薩克埃爾剛剛踏出一步,就未卜先知一般側過身,險險避開一道掠過鼻子的弩箭。

  他左手一揚,背上的飛斧脫手而出,射向左上方的天花板。

  「唰!」

  一聲悶哼,一個抓著弩弓的刺客從黑暗中撲通倒地。

  第一個。

  準頭差的廢物。

  薩克埃爾默默數著。

  刑罰騎士去勢一阻,三名刺客已經趕上前來,他們欺到薩克埃爾身側,左一右二,兵刃出手!

  第四名刺客則迎頭而上,右手夾著四把無柄匕首!

  看見薩克埃爾被四人圍攻,旁觀著的泰爾斯呼吸一緊。

  視野裡,橙紅光芒時明時暗,斷斷續續地漫上刑罰騎士的小腿、右手、背脊……

  那個瞬間,薩克埃爾不慌不忙地腳步一頓,重重踏地!

  只見他一個靈活的旋身,與左右兩側的敵人交錯而過。

  有那麼一瞬間,泰爾斯以為自己看見了隻身撞入敵陣的王國之怒。

  但刑罰騎士既沒有怒火滿溢地衝鋒,也沒有不惜一切地突破。

  更沒有拼著流血,以傷換命。

  中年的男人猛地一晃肩膀,背上的箭袋和右手的兩把劍瞬間飛出!

  箭袋飛向正面而來的敵人,長劍射向右側的兩名刺客!

  「嗤!」

  一聲輕響,箭袋撞上飛來的匕首,撕裂破碎,一捆弩箭在空中散開。

  「咚!」「叮!」

  兩把劍刃刺入地面,恰到好處地攔在右側兩名刺客的突進路徑上,逼得他們不得不調整身姿,或跨步躍過。

  三名刺客稍頓的瞬間,薩克埃爾對僅剩的人出手了。

  只見刑罰騎士一個奇異的旋身,角度刁鑽地欺進左側刺客的懷裡,準確地把住對方握著匕首的手臂!

  薩克埃爾猶如擁抱情人一樣,頭顱靠向對方的頸部,嘴裡咬著的短劍微微一顫。

  「噗!」

  刺客痛苦地呻吟著,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嘴裡的短劍劃開了自己的咽喉。

  第二個。

  慢半拍的蠢材。

  薩克埃爾淡淡地想。

  他鬆開嘴裡的短劍,舔著被劃傷的嘴角,抓住刺客執著匕首的手,回身一送!

  「嗤!」

  右側,一名被地上的長劍逼得躍起的刺客避無可避,難以置信地看著同伴的匕首扎進自己的胸腹。

  第三個。

  不長眼的瞎子。

  沒有時間休息,默默評價敵人的薩克埃爾右臂一伸,借勢頂上這個被扎破胸腹的可憐蟲,將他當作盾牌一樣猛推向前!

  右側的第二個刺客咬著牙齒,正準備推開同伴的屍體,但出乎意料的是,一柄血淋淋的直刃軍刀從屍體的後背穿刺而出,避無可避地直入他的喉嚨!

  第四個。

  沒腦子的笨蛋。

  薩克埃爾依舊表情冷靜。

  他右手鬆開扎穿兩人的軍刀,摸向腰後,左手則在空中撈住一支掉落的弩箭,徒手投向正前方的刺客!

  「鐺!」

  一聲輕響,刺客擋開飛箭,卻無比震驚地發現,在這一息間,一柄榔頭鎚已經來到他的眼前。

  「啪!」

  清脆的響聲,就像雞蛋被砸碎。

  連泰爾斯也不由得一顫。

  第五個。

  會猶豫的懦夫。

  在剩餘刺客們無比驚恐的目光中,薩克埃爾收回錘子,拔出手臂上的一隻匕首他此役的唯一損傷默默完成自己的評價。

  「滴答。」

  箭袋裡的最後一支弩箭掉落地面,見證這一瞬電光火石的交手。

  泰爾斯看得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這傢伙……

  飛斧擊敵,長劍攔截,短劍破喉,匕首刺心,軍刀欺敵,到最後的鎚頭破顱,這一切幾乎發生在同時。

  泰爾斯突然有種感覺,面對五個刺客的瞬間,當他體內終結之力如散沙般湧起的剎那,薩克埃爾不是以一敵多,以寡擊眾。

  而是他分成了五個人,面對五個對手。

  無論哪一邊都游刃有餘地以一對一。

  他的手掌,他的臂膀,他的腰肩,他的腿部,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乃至他全身上下那看上去頗為累贅的武器,都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似的,在終結之力爆發的那一瞬間,分別甦醒,無師自通地舞動起來,迎向不同方向的敵人。

  有的阻擊敵路,有的誘敵深入,有的抵擋傷害,有的適時反擊,有的抵定勝局。

  更有甚者,看著刺客那刺進同伴懷裡的匕首,穿透屍體的軍刀,散落一地的弩箭,泰爾斯感覺到,戰場上每時每刻發生的一切,意外也好,偶然也罷,都能馬上變成薩克埃爾的武器和籌碼,化作他奠定勝利的棋子。

  這個男人泰爾斯呆呆地看著薩克埃爾他不只是一個人。

  他簡直……一個人就是一座威勢凜然的軍營,一個配合無間的軍陣,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無論面對多少人,他都勝券在握,無畏無懼,沉著應敵。

  薩克埃爾沒有停頓,他邁開步伐,沖向約德爾。

  不。

  釬子的眉心顫抖著,簡直無法相信世上居然真有這樣,一個照面解決五人的存在。

  那可是自孤兒時代就嚴格訓練,出手狠絕精準的詭影之盾啊!

  這怎麼……

  同樣被眼前一幕震驚的釬子狠咬牙關,對遠處嘶聲喊道。

  「快!」

  「那個男孩!」

  隨著他的號令,兩名繞開戰鬥的刺客趁著薩克埃爾無暇分身的時機,飛掠而來,直取王子!

  來了。

  泰爾斯頭皮一緊,他看著一左一右的敵人,長劍出手。

  獄河之罪如潮水湧來,時間再次放慢速度。

  「鐺!」

  泰爾斯勘勘攔住當先第一個敵人侵略性極強的刀鋒,正準備避開鋒芒,第二個敵人手上的鎖鏈就已經甩動著風聲,來到他耳側。

  該死!

  泰爾斯左支右絀,先避開刀鋒,又痛苦地抵擋下鐵鍊,連一次像樣的反擊都組織不出來,手中長劍更是差點沒脫手而出。

  就像……在荒漠裡面對獸人一樣,進攻四面八方而來,擋得住一個,防不住兩個……

  可惡,剛剛看薩克埃爾以一敵多時,如此輕鬆自在,游刃有餘,把敵人的進攻當作自己的優勢……

  但是真正等到自己面對這一刻的時候……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卻突然心靈一動。

  等等。

  以一敵多。

  薩克埃爾。

  把敵人的進攻當作自己的優勢?

  放慢的時間給了泰爾斯思考的餘地。

  左側的敵人手持短刃,顯然是要近身格鬥,把手持長劍的他逼得進退失措,迫不得已拉開距離。

  右側的敵人鐵鍊在手,應該是準備等他手忙腳亂一味後退的時刻,活捉王子。

  一長,一短。

  那麼……

  另一邊,被鎖鏈鎖住的約德爾一改之前的沉默,焦急地對越來越近的刑罰騎士吼道。

  「薩克埃爾!」

  但他們距離太遠,無論做什麼都晚了。

  可泰爾斯卻在此時動了。

  獄河之罪湧上王子的雙臂和腰部,讓他福至心靈地矮下身姿,一記「冷攻式」裡的側斬,迎向敵人的刀鋒。

  「鐺!」

  手持短刃的敵人眼神一動,順勢進擊!

  但他卻驚訝地發現,泰爾斯的劍上軟綿綿的,毫不著力。

  這是……

  不等他反應過來,泰爾斯下一秒就順勢一退,帶動著對手,一起迎向另一道凌厲的鐵鍊!

  眼見同伴與目標同時進入範圍,手執鐵鍊的刺客頓時攻勢一滯。

  泰爾斯耳邊的呼嘯不再凌厲。

  現在!

  沒有了鐵鍊的威脅,泰爾斯咬緊牙關,獄河之罪頃刻間消失無蹤,六年裡模仿得最熟練的命運之折則從骨頭裡發源而出!

  「嗤!」

  王子後退的長劍不可思議地逆勢刺出,避開眼前的刀鋒,在刺客驚訝的眼神中,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該死!

  泰爾斯死咬著牙齒,感覺到敵人的短刃扎在自己的肩膀上,疼痛不已。

  刺客的顫抖著眼神,與泰爾斯四目相對。

  最終無力地軟倒。

  一邊看著的釬子眉心一跳。

  不對。

  奇特的終結之力,還有這種戰鬥中的決斷……

  這個王子的戰鬥力……

  與北地人給他的情報,那個「有點小聰明的瘦弱男孩」嚴重不符!

  釬子狠狠咬牙,該死的無腦北地人!

  鐵鍊的風聲再度響起。

  泰爾斯來不及休息,沾滿鮮血的雙手就扶住敵人的屍體,奮力一轉一推!

  「啪!」

  第二個敵人的鐵鍊猛擊在泰爾斯推出的擋箭牌身上,纏繞了幾圈後無功而返。

  泰爾斯則趁機扶著肩膀,滾出危險範圍,忍著傷痛再度咬牙舉劍。

  敵人對同伴突然的死亡驚訝非常,驚怒之下再度甩開武器。

  但他沒有機會了。

  「噌!」

  一聲脆響。

  手執鐵鍊的敵人輕輕一顫,一支弩箭生生穿透了他的脖子。

  滿面血污的泰爾斯驚訝地回頭。

  另一邊,再度擊倒一人的薩克埃爾鬆開手,丟下一柄擊發完畢的弩弓。

  他的腳邊,剛剛最後一根掉落地上的弩箭,已經不見了。

  刑罰騎士冷冷地對王子道,「打得不錯。」

  泰爾斯頓時一愣。

  第七個。

  薩克埃爾瞥了一眼手持鐵鍊的刺客,默默地道。

  粗神經的白痴。

  廢物、蠢材、瞎子、笨蛋、懦夫、白痴……

  薩克埃爾繼續沖向敵人,卻忍不住思維發散地鄙夷道,在那個遠東人的手下,詭影之盾的刺客明明那麼可怕……

  但在我坐牢的這些年裡……

  他們已經弱到這個地步了嗎?

  思緒電轉,薩克埃爾一路無阻,眼前只剩下束縛著約德爾的四人。

  眼見成功在即,自己也安然無恙,泰爾斯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直到近乎底牌盡出的釬子怒吼一聲,越過所有的屬下,衝上前來!

  而就在那一刻,被束縛住的約德爾卻竭力掙扎,失聲道。

  「不!」

  出乎意料的是。

  之前勢不可擋的薩克埃爾,看上去奮不顧身的釬子,卻在相距一尺的時候,齊齊停下了腳步。

  局勢恢復了平靜。

  薩克埃爾與釬子默默對視著,一方表情沉重,一方面色凶狠。

  嗯?

  「薩克埃爾?」

  泰爾斯拄著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忍著痛走上前來,「怎麼……」

  但下一秒,泰爾斯也愣住了。

  只見薩克埃爾站在釬子的面前,渾身繃緊,雙眉深蹙。

  而釬子則頗有些狼狽,他滿面猙獰,高舉右手。

  那是……

  泰爾斯看清了釬子手上的東西,一個刻著繁複花紋的金屬球體。

  王子明白了什麼,他看了看周圍不大的空間,頓時不寒而栗。

  「煉金球。」

  薩克埃爾緩緩放下左手的馬刀,嫌惡地道。

  「這就是我為什麼最討厭法師和他們那些永不安分的遺產。」

  他的面前,釬子笑了笑。

  「是啊。」

  刺客的首領聳了聳肩。

  「六年前,騰看到它的時候。」

  「也是這麼說的。」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30 01:41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5章 黃昏

  釬子平復著喘息,漸漸露出了笑容。

  「你可以賭一賭——大名鼎鼎的薩克埃爾,沒準我只是在虛張聲勢,沒準這只是閃光或煙霧?」

  他晃了晃手上的球體,它隨即發出令人不安的嗡嗡聲。

  刑罰騎士死死盯著那個球體,手上的青筋幾乎要暴出皮膚。

  泰爾斯瞪圓了眼睛。

  怎麼就……

  「不得不說,剛剛的一切讓我印象深刻,刑罰騎士。」釬子獰笑著道。

  「看來你寶刀未老。」

  薩克埃爾不屑地哼了一聲。

  「至於您,殿下。」刺客首領轉向泰爾斯,微微喘息,「您也大出我的預料。」

  「但就這麼跟我一起死在這裡,不是太可惜了嗎?」

  泰爾斯望著釬子,咬緊下唇。

  隨著這顆,局勢再次滑向他們無法掌控的方向。

  王子望向約德爾,但面具護衛只是輕輕搖頭。

  可惡。

  「放了他,釬子。」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後,凝重地道,「我以璨星之名承諾,你可以安然離去。」

  薩克埃爾看了泰爾斯一眼。

  但釬子卻搖了搖頭,笑容依舊。

  「不,殿下。」

  「您以為,我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安然離去』?」

  釬子冷笑道,「詭影不滅,因為我們無懼死亡。」

  他輕輕從懷裡抽出一個瓶子,在薩克埃爾警惕的目光下,讓它滾到雙方之間。

  「這是最普通的迷藥,殿下,我發誓,不會有副作用。」釬子輕笑道,「請讓您的傳奇騎士喝下它吧。」

  他搖了搖手上的煉金球。

  「我們就能相安無事。」

  盯著那個瓶子裡的藥劑,泰爾斯的臉色冷了下來。

  「你覺得這可能嗎?」

  薩克埃爾也寒哼一聲。

  但釬子只是搖搖頭。

  「我知道,這也許會讓您小小不爽,但是跟接下來的比起來……」

  他舉起左手,獰笑著打了個響指,「他們到了,我討厭這麼做,但是……」

  腳步聲響起。

  泰爾斯和薩克埃爾警惕地舉起武器。

  然而,從黑暗裡走出的人,卻讓王子殿下大驚失色。

  那是三個刺客。

  他們押送著三個五花大綁的人,緩步來到火光之下。

  「不。」泰爾斯呆呆地道。

  不。

  怎麼會是他們?

  薩克埃爾扭頭看了王子一眼,不解地扯起嘴角。

  釬子笑了,他後退一步,手上的煉金球卻不曾放下。

  「我這裡有著三個人質,哦,現在是四個了。」

  他對著新來的人們得意地努了努嘴。

  泰爾斯驚怒交加地看著釬子,又看看來人。

  該死。

  只見釬子笑著抽出匕首,來到第一個被綁縛的人質面前,逼得不住掙扎的她抬起臉龐。

  「首先,曾經讓您吃盡苦頭的仇人。」

  釬子嬉笑著搖頭。

  而他的刃鋒下,災禍之劍的雙劍僱傭兵,被他偷吻過一次的姑娘,瑪麗娜女士形容狼狽,精神疲憊。

  她咬著牙,先是飽含恥辱感地望了驚愕萬分的泰爾斯一眼,隨即憤怒地掙扎著。

  「呸,蟑螂。」

  身後刺客狠狠給了她一下,瑪麗娜頓時軟了下去。

  泰爾斯的心慢慢涼了下來。

  釬子來到下一個人的面前,匕首在手上打了個轉。

  「其次,素味平生的陌生人。」

  我家酒館的老闆,坦帕倒是順從地接受著刺客的逼迫,只見他一臉灰敗,生無可戀地嘆息道。

  「倒了血黴,我今天大概是忘了拜祭漠神……」

  泰爾斯握緊拳頭。

  釬子走到最後一個人跟前,笑著把匕首按上後者的脖頸。

  「接著,是您忠心耿耿的屬下。」

  只見分離了有一會兒的菜鳥僱傭兵,滿頭奇怪紅髮的快繩露出一個憨厚而無辜的笑容。

  他勉強而尷尬地抽了抽嘴角,對著泰爾斯諂媚地揚揚眉毛。

  「額,嘿,泰爾斯殿下,記得我嗎,我是你的……你的那個……你的懷亞.卡索?」

  你的懷亞?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長劍重重拄地。

  咚。

  去你媽的懷亞!

  (龍霄城裡,正跟某個戴面具的啞巴大眼瞪小眼的王子侍從官打了個噴嚏。)

  你怎麼這麼笨啊!

  你不是還在災禍之劍手裡麼?

  居然被他們抓住了?

  快繩依舊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依稀可見委屈與尷尬。

  可釬子還沒結束。

  他舉起匕首,遙遙指向被四個人束縛著的約德爾,冷笑出聲。

  「以及最後一人,跟隨王子身邊,生死相隨的神秘侍衛。」

  約德爾又搖了搖頭。

  薩克埃爾皺著眉頭看向泰爾斯。

  王子知道他想問什麼,但是……

  但是現在這個局勢……

  「看過您剛剛的表現之後,殿下,我越發對您的仁慈充滿信心。」釬子用匕首撩了撩頭髮,刮了刮汗水。

  「比如……」

  他瞇起眼睛,匕首一個個指向人質們,「您願意選擇誰先去死?」

  「仇人?陌生人?屬下?還是侍衛?」

  誰先去死?

  泰爾斯死死瞪著眼睛,目光難以置信地掠過這些人。

  瑪麗娜無力地抽搐著,坦帕晦澀地唉聲嘆氣,快繩看上去求生慾望極強,拼命掙扎著給泰爾斯打眼色。

  泰爾斯的牙齒越咬越緊。

  怎麼……

  怎麼會……

  煉金球,加人質?

  約德爾。

  還有快繩。

  哪怕是其他兩人。

  泰爾斯臉色掙扎,努力不去看薩克埃爾狐疑的表情。

  他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這不可能。」王子艱難地開口,卻發覺自己一籌莫展。

  「薩克埃爾有自己的尊嚴和選擇。」

  「我不覺得他會願意喝下你的迷藥……」

  釬子很快打斷了他。

  「那我們就退而求次。」刺客首領笑瞇瞇地道。

  「我這人很好說話的。」

  釬子有意無意地揚了揚手上的金屬球。

  「殿下,不如您來喝下迷藥吧,然後為了您的安睡,讓您的騎士有多遠走多遠?」

  泰爾斯先是一愣,繼而心中不滿。

  薩克埃爾輕哼一聲,嘴角露出冷笑。

  「你還真敢說。」

  釬子禮貌地眨眨眼,絲毫不見方才被刑罰騎士逼得手足無措孤注一擲的狼狽。

  泰爾斯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突然覺得,釬子身後的火把是那麼刺眼。

  怎麼辦。

  出路在哪裡?

  「你確信?」

  泰爾斯苦澀地道,「現在放手,你們還有機會逃走。」

  釬子噗嗤一聲笑了。

  「您的決斷,殿下。」他完全沒有理會泰爾斯的話,而是自顧自地聳肩。

  「或者我們可以先來點開胃小菜?」

  「就讓我們來測試一下,您的仁厚之心,能到哪一步?」

  開胃小菜?

  泰爾斯皺起眉頭,心中冒出不祥的感覺。

  只見釬子握著匕首,走到瑪麗娜身邊,鋒刃緊緊貼住她的頸部血管,逼得她抬頭後仰。

  「安分點,女士。」釬子站到瑪麗娜的身後,獰笑道。

  「劃破臉蛋就不好看了。」

  正準備掙扎的瑪麗娜臉色一白。

  泰爾斯的表情越發難看。

  薩克埃爾旁觀著泰爾斯的臉色,似乎懂得了什麼,若有所思。

  「從仇人開始,怎麼樣?」

  釬子冷笑著,遠遠盯住泰爾斯,「我會割開她的血管,權當提醒您做決定的時鐘。」

  「然後依次是陌生人、屬下,侍衛?」

  釬子的每一個字,都讓泰爾斯越發難受,越發憤怒。

  冷靜,泰爾斯。

  冷靜下來!

  在他不可不謂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歷中,都只有自己被人用刀頂著脖子的場景。

  被人用他人的性命要挾……

  這還真是第一次。

  泰爾斯抿緊嘴唇,諷刺地自嘲著。

  只覺得內心無比壓抑。

  「薩克埃爾。」他艱難地開口。

  「你能……」

  但薩克埃爾似乎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只是搖了搖頭。

  「可能致命的煉金球,加上四個人質,他們在不同的位置,我沒法分身四顧。」

  刑罰騎士凝重地搖搖頭。

  「沒人能做到。」

  泰爾斯內心一沉。

  他最後的希望落空了。

  薩克埃爾看著王子的樣子,微微嘆息。

  「但我依舊能救你出去,孩子。」

  刑罰騎士遠遠看了釬子一眼,輕聲道,「他的話不可信,而你的身份,顯然比他們重要。」

  「這個選擇不難。」

  泰爾斯手臂一緊,只覺得手中長劍無比沉重。

  選擇不難?

  但是……

  泰爾斯一個個地掃過每位人質,壞脾氣的落難貴族瑪麗娜、奸詐卻又好心的坦帕老闆、身份非常而灑脫自在的快繩。

  以及……

  王子艱難地看著看樣子奄奄一息的面具護衛。

  選擇犧牲他們全部,然後我一個人逃出去?

  還是犧牲他們其中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人,然後寄希望於薩克埃爾的突擊,扭轉局勢?

  不。

  不!

  對方掌握著不止一個籌碼。

  而他……

  他一無所有,一籌莫展。

  泰爾斯只覺肩膀沉重。

  「我可沒有一整天,殿下。」釬子看樣子厭倦了這種僵局,寒聲道。

  「速決。」

  很奇怪,這個時刻,泰爾斯突然想起了六年前。

  六年前的英靈宮裡,面對五位大公,他也聲嘶力竭,將近絕望。

  那個時候,自己甚至動搖過,考慮過要不要接受艾希達的提議,藉著後者的力量,掀翻棋盤。

  等等。

  想到這裡,泰爾斯微微一顫。

  他咬緊牙齒,握在劍柄上的右手逐漸僵硬。

  他並不是……

  並不是一籌莫展,不是麼?

  至少。

  泰爾斯艱難地抬起頭,環視著每一個人。

  他,泰爾斯·璨星。

  還有著最後的籌碼。

  最後的。

  想到這裡,泰爾斯幾乎要把手中的劍柄捏碎。

  王子直直地望著約德爾的暗紫色面具,眼中神色難明。

  面具護衛心中一動。

  他突然知道王子要做什麼了。

  「不。」約德爾顫抖著掙扎了一下,焦急地直呼其名。

  「泰爾斯!不!」

  「別冒險!你比我們所有人都重要!」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薩克埃爾皺起眉頭,釬子也狐疑地投來視線。

  我比他們所有人……都重要?

  王子想起很久以前,在復興宮的那次刺殺,那時,是約德爾奮不顧身地推開他,獨自擋下了三根弩箭。

  他又想起在龍霄城裡,其他人握著武器進入英靈宮,為王子那個不穩妥的計劃爭取機會。

  那時……

  對於約德爾,對於他們而言……

  那也是個不難的選擇吧。

  不是麼。

  因為……

  因為他不只是泰爾斯。

  更是泰爾斯王子。

  是王國的繼承人。

  然而。

  他是嗎?

  泰爾斯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艾希達對他說過的話。

  『如果我在你還是一個乞兒的時候,就來到你的面前,你還會是這樣的反應嗎?』

  王子咬起牙關,想起曾經的自己。

  『當你在王子的頭銜上沉醉度日,或者在乞兒的悲慘裡苦苦掙扎的時候,當你在兩者的快樂與苦痛裡來回的時候,你是否曾經思考過,你自己究竟是什麼?』

  『一個因血脈而尊貴的王子?一個天生卑賤不幸的乞兒?一個早慧的天才孩子?一個在掙扎著,想要努力改變命運的可憐人?』

  泰爾斯的呼吸再次開始加速。

  『當你被剝去一切他人所下的定義,離開一切你藉以存在的情境,你自己還剩下什麼?』

  我還剩下什麼?

  下一秒,泰爾斯倏然睜眼!

  「薩克埃爾。」

  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堅毅而厚重。

  「前王室衛隊的刑罰官、守望人,伊曼努.薩克埃爾先生,對麼?」

  不再是那副難聽、輕浮的公鴨嗓。

  但他的內心,卻無比放鬆,無比豁達。

  不再憂心忡忡,重擔難卸。

  正在觀察敵人的刑罰騎士皺眉轉頭,「嗯?」

  泰爾斯果斷地道。

  「請你見機行事,盡力而為。」

  薩克埃爾微微一愣。

  「見什麼機?」

  泰爾斯並未回答,只是淡淡微笑。

  被挾持著的快繩以為泰爾斯終於要放棄他們了,情急之下匆匆開口,「額,泰爾斯?聽我說,我們可以選擇一個比較中立的……」

  但泰爾斯搖了搖頭。

  「閉嘴,快繩。」星辰王子嘆息道。

  「順便一句,你的推銷口才很差。」

  快繩愣住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泛出笑容,平靜而冷淡地看向釬子。

  「你知道嗎,釬子,這裡,這裡是煉金之塔的地盤。」

  「他們留下了很多東西,大部分都被星辰王國繼承了。」

  釬子面色一冷,突覺不妙。

  煉金之塔?

  什麼意思?

  只見王子看著昏暗地牢裡的破敗環境,重重地把長劍插入地面。

  「法師們……在他們沒消失的時候,總有各色各樣的戲法,煉金球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泰爾斯心情複雜地看著手中這把樣式優美,裝飾名貴的長劍。

  「璨星王室知道其中一些,也掌握了其中一些。」他出神地道,隨後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當然,我說的不是閃閃發光的金色血液……」

  薩克埃爾瞇起眼睛,重新打量起泰爾斯。

  釬子默默做出手勢,刺客們把人質束縛得更緊了。

  王子抬起頭,看向前方的刺客們。

  泰爾斯扭開視線,彷彿沒看見約德爾的重重搖頭。

  我是誰?

  我是泰爾斯。

  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到最後一天。

  他默默地道。

  沒人能改變。

  沒人能否認。

  沒人能質疑。

  因為我就是,也只能是泰爾斯。

  而不是其他。

  泰爾斯的雙手握緊劍柄,覺得心情安詳。

  「別眨眼。」在所有人奇怪的眼神下,王子輕笑道。

  「因為……」

  「這也許是你們一生中見過的,最有趣、最神奇、最絢爛的魔法表演。」

  泰爾斯不動聲色地下移左手,輕輕撫上長劍的鋒利銀刃。

  他的手掌傳來陣陣刺痛,以及一片溫熱。

  曾經,他在無比激動的時候做過這件事。

  但現在,他卻如此冷靜。

  他會成功嗎?

  釬子本能地覺得不對,他死死抵住瑪麗娜的咽喉,咬牙威脅,「殿下,我發誓,一旦你耍任何花招,我就會立刻下手……」

  但泰爾斯已經聽不見了。

  就連約德爾和薩克埃爾,也消失在他的感官之外。

  那一瞬間,他已經徜徉在無限的光芒裡。

  彷彿超越了自我。

  ————

  東陸。

  某個不知名的小漁村。

  傍晚。

  一間簡陋的海邊茅屋裡,一個棕色肌膚,容色靜婉的清麗婦人,正默默地洗刷著手上的木碗。

  她聽著耳邊的海浪聲,手上動作不停,臉色平靜,表情淡然。

  彷彿沒有什麼能打斷這一幅愜意恬靜的畫面。

  直到下一秒。

  「啪嗒!」

  一個木碗掉落地面,轉動不休。

  婦人沒有去撿拾它。

  相反,她緩緩抬頭,滿面驚愕。

  好像看見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下一刻,清麗的婦人果斷地丟下一切,走出小屋,遠眺大海。

  最後的夕陽停留在海面上,彷彿浴盆裡洗沐的孩童,將沉未沉,慵懶而調皮。

  婦人望著海天一線上金黃色的粼粼波光,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下一秒,一個乾巴巴的嗓音突兀地響起,像是突然闖進畫中的重墨!

  「芙萊蘭!」

  那個乾巴巴的嗓音語速極快,似乎無比焦急,「這是——它!」

  婦人點了點頭,表情未有一刻鬆懈。

  「我知道。」名為芙萊蘭的婦人緩緩點頭,嗓音沉穩,不知不覺安撫著周遭的一切。

  「我感覺到了,那傢伙……又處在叩門的邊緣了。」

  那傢伙。

  婦人微微蹙眉。

  虛空的來客看樣子很是倉促,不等對方說完就急急打斷。

  「一定是瘋了——快,他,或者她在哪兒?」

  芙萊蘭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沉沉地望著海平面。

  下一瞬,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紫光。

  無盡的紫色輝光,從芙萊蘭的雙眼深處滲透而出!

  光芒蔓延上婦人的臉龐,猶如枝椏分叉。

  隨著這道光芒亮起,婦人的五官被漸漸遮擋,柔和不再,整個人越發顯得威嚴可怕。

  彷彿天地萬物都失去了顏色,這一刻起,只有她一人,散發光輝。

  可婦人依然望著海平面,一動不動。

  虛空中的聲音沒有再發話,他知道對方在做什麼。

  幾秒後,紫光微顫。

  「撒格爾。」婦人輕聲反問道。

  「你在哪兒?」

  虛空裡的嗓音再度空洞地響起,這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覺察的小心。

  「龍霄城。」客人乾巴巴地道,「我聽說吉薩曾經在這裡出現,跟克若蕾希絲那個惡婆娘死鬥了一場,所以來找找線索,這裡現在挺熱鬧的……」

  芙萊蘭沒有要聽他說下去的意思,泛著紫光的臉龐輕輕搖動。

  「那目標就不在龍霄城,至少不在你百里之內。」

  婦人微微瞇眼,似乎在體驗什麼,「嗯,這次的感覺比上次要明顯多了……」

  片刻後,她突然睜眼。

  「在西陸!」

  「大荒漠!」

  她果斷地道。

  虛空裡的嗓音沉默了一會兒,再響起來的時候,已經帶上了一絲雀躍。

  「能再精確些嗎?你的能力比他們都適合搜索,只要我們搶在……」

  然而就在下一刻,撒格爾的聲音突然掐斷,像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止是他,芙萊蘭臉上的光芒也狠狠一顫!

  婦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她突然變色,抬頭看天。

  天空中一切正常,雲彩靜默,蒼穹無聲。

  唯有幾隻海鷗,懶懶地飛過黃昏的海面,越浪還巢。

  但那不是重點。

  婦人眼中的紫光越發不穩。

  虛空裡的嗓音突然變得小心翼翼,帶著些微的顫抖。

  「不,不,這是……」

  婦人凝重地點了點頭。

  「嗯。」

  「血棘和黑蘭。」芙萊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複雜神情。

  「她們叩門了。」

  虛空裡只有靜靜的沉默。

  寂靜持續了好一會兒。

  直到婦人深深嘆息。

  「想必她們也跟我們一樣,準備了無數手段,等了整整六年,等著那個新人露出破綻,等著他或她再次叩門。」

  虛空裡的乾枯嗓音慢慢開口,吞吞吐吐,帶著不敢肯定的懷疑,和濃重深厚的不甘。

  「這麼說,那個新人,那個新人……一旦他叩門成功,進入本態……」

  芙萊蘭嘆了一口氣,黯然點頭。

  「就是自投羅網,插翅難逃。」

  「成為雙皇的戰利品。」

  黃昏的海面愜意而沉寂,只有海浪與鷗聲交相起伏。

  夕陽已經沉下三分之二,海上的金黃色慢慢轉向深紅。

  婦人靜靜站立著,臉色悲哀。

  紫光從她的臉上黯淡下去,恢復了她本來柔和清麗的面容。

  直到撒格爾的聲音再度傳來。

  「不,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芙萊蘭漠然抬起頭。

  「什麼意思?」

  虛空裡的客人沉默了好一陣,才帶著濃濃的擔憂開口。

  「血棘和黑蘭,她們彼此忌憚,仇深似海,一有機會就恨不得撕碎彼此。」

  「一旦她們同時找到那個新人,我不覺得她們會願意分享……」

  而那就意味著……

  乾巴巴的嗓音慢慢變小。

  芙萊蘭微微蹙眉,搖頭道。

  「不……」

  但是撒格爾顯然沉浸在自己的話語,繼續道。

  「六年前,她們就因為那個新人,在本態裡突然遭遇,倉促交手——戰鬥的餘波,激起了終結海眼周邊百年難遇的大海嘯,如果不是淵之君主從獄河底下甦醒過來控制事態……」

  乾巴巴的嗓音漸漸弱了下去。

  婦人眉頭深鎖,愁色滿面。

  不見其形的撒格爾晦暗地道,「而為了這一次的相遇,她們想必準備充足。」

  「無論對新人……」

  「還是對彼此。」

  他喃喃道。

  婦人面對著海面,面對著毫無一物的虛空,臉上化出難以置信的悲憫神色。

  準備充足的雙皇?

  面對身為宿敵的彼此?

  她的內心突然揪緊了。

  「不。」

  深棕膚色的婦人閉上眼,輕嘆一口氣。

  「她們是世上最頂尖的魔能師,總不至於不顧一切,目光短淺地毀滅世界吧?」

  這一次,虛空裡的空洞嗓音毫無感情地笑了一聲,頗有些悶悶不樂。

  「六百多年前,他也是這麼對我們說的。」

  婦人抱著小臂的手輕輕一緊。

  「誰?」

  虛空裡的來客緩緩嘆息,輕聲吐出一個奇怪的詞組。

  「聖日。」

  芙萊蘭微微一愣。

  聖日。

  已經有多久,沒再聽見了?

  只聞虛空裡的神秘人低低地道。

  「就在終結之戰的最後一役,在他親自降臨最終帝國的凱旋之都,去跟窮途末路的真理兄弟……」

  「最後談判之前。」

  芙萊蘭沒有答話。

  隨著又一道海浪,西方的夕陽完全沒入海面之下。

  只留給這個恬靜而舒心的世界……

  一個黯淡的未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30 01:4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6章 臨界之人

  周圍很黑,也很白,既黯淡無光,也刺眼耀目,像是空無一物,又像是容納萬千。

  星空下的青草,礁石前的海浪,宮牆上的紋刻,深海裡的廢墟……無數景象閃過眼前。

  他的思維略略停滯,隨後緩慢轉動。

  他來過這裡。

  就像以往一樣,他忘記了一些東西,卻也記得一些東西。

  忘掉那些次要的、無傷大雅的累贅之物。

  記住那些神奇的、真實不虛的重要存在。

  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在這裡。

  他。

  隨著他思緒輕轉,世界的盡頭,自然的偉力,太陽的熾熱,地下的潛流,生命的活躍,死亡的沉寂,一切的一切都展現在他眼前,毫無保留。

  很舒爽,很自由。

  就像放開了一切束縛,擺脫了一切枷鎖,卸下了一切沉重。

  沒有重力,沒有時間,沒有其他。

  再沒有什麼能限制他的思緒。

  只有他存於此間,如自在疾馳的脫韁野馬,任由翱翔的蒼穹飛鳥,肆意暢遊的深海孤魚。

  徜徉在世界上。

  無所不在。

  無所顧忌。

  直到他自己變成整個世界。

  『世……界……』

  一股略微的不適閃過他的心頭。

  但那不重要,就像面對所有其他不重要的事情一樣,他沒有在意。

  只有一種感受,還頑強地陪伴著他。

  衝動。

  不夠。

  這股衝動突兀而起,一發不可收。

  還不夠。

  他的感受裡升起淡淡的急躁。

  遠遠不夠!

  他想要更多。

  想要知道更多,了解更多,得到更多!

  隨著這個念頭的出現,他開始上升。

  真是神奇。

  他猶如初升的旭日,帶著無限的光與熱,升向沒有盡頭的天際。

  越來越高。

  越來越快。

  而所見,所聞,所看,所感……則越來越多。

  越來越快!

  直到他的感官邊緣,出現了那片無盡的深空。

  黑暗,寂靜,淒清。

  如此美麗、神奇、不可言狀,彷彿在萬物的中心。

  讓他沉醉。

  但那不是最吸引他的。

  那個瞬間,他看見了深空裡的一處迷霧,霧中灰暗迷濛,遮蔽重重,卻滲透出無數耀眼白光,光芒如水流動,微微閃爍。

  那是什麼?

  他剛剛冒出這個念頭,滲透著白光的迷霧就微微一動!

  它們如有生命,向他蔓延而來。

  奇怪。

  他看著那片黑暗深空裡的迷霧,感受著他們之間的距離慢慢縮小。

  為什麼……如此親切?

  就像——他看著流動著向他靠近的迷霧,突然有種淡淡的激動——就像它們在呼喚我。

  他想要。

  想要穿越那層白光,進入那層迷霧,去發現裡面的東西。

  這個念頭生出,他的心裡頓時如萬蟻撓心,忍不住要接近那裡,投入那片黑暗中,進入那股迷霧,那陣白光。

  彷彿那裡有著最大的戰利品。

  神奇的感覺再度出現,隨著與迷霧距離的接近。

  他對世界的感受越發清晰,對自己的心意越發堅定。

  他垂下視野,發現眼前萬物,已經從大海沉降到水滴,從森林深入到葉脈,從大地轉移到土壤,從生命透視到存在。

  他正勒令著這個世界以新的方式,再度展現在自己面前。

  深空越來越近,迷霧也越來越近。

  而他……越來越……完美?

  他想大笑,卻發現笑已經遠遠不能概括他的感受,他也想嘆息,可是自己早已不在感情的窠臼裡,他還想張開雙臂,但在這裡,連軀體都不再重要了。

  他想要。

  想要!

  幾道目光從黑暗的深空後睜開,遠遠投射到焦急趕路的他身上。

  但那不重要,不是麼?

  這一刻,他的眼裡只有那片深空裡的迷霧!

  只想要撥開它,進入它!

  至於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離得越來越近。

  深空越來越真實,迷霧越來越親切。

  他相信,他們之間只有咫尺之遙!

  得到它,發現它,自己就能變得更加……完美。

  咫尺之遙,快了。

  哈哈。

  他早該來的,不是麼?

  為什麼等了這麼久?

  他應該早早就在這裡,進入那道黑暗深空,撥開那片光中迷霧,面對一個更好的自己。

  一個更強、更高、更萬能、更完美的自己!

  他就要到達那片深空了,黑暗裡的目光越發凌厲,但他不在乎!

  那個瞬間,久違的瘋狂和喜悅,衝動與快感同時湧起。

  彷彿曾經散漫迷茫的思維找到了中心,他接近那片深空的速度不斷加快。

  彷彿願望不斷被滿足,一步步逼近他所期望的終極一步。

  彷彿他之所以出現於此,蹉跎至此,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感受過這種神奇,不是麼?

  就在不久以前。

  那讓人欲罷不能的狀態,那凌駕一切的權能,就像他是大千世界的神靈,宇宙萬物的主宰,至高無上的——

  『神靈……』

  突然間,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聲從心底裡響起。

  優雅、自得而輕鬆。

  卻恰似一盆寒意逼人的冷水,撲頭蓋臉地澆遍他的全身!

  他前進的速度略略一滯。

  本已志在必得,如在掌中的深空與迷霧,似乎瞬間游離出去,從咫尺之遙,再度變成天涯之遠。

  不,別。

  他的心底發出一道失望的哀嘆。

  別停。

  別停。

  他真的……還想要……

  如果他有手臂,那他一定竭力延伸,伸向那片深空裡的迷霧。

  『神靈是什麼……』

  那個男聲再度響起。

  彷彿幽靈的耳語,若隱若現,時有時無。

  正在竭力「伸手」的他微微一愣。

  什……什麼?

  他突然很恐慌。

  而這種恐慌不知從何而來的事實,則更讓他不知所措。

  『世界……』

  再一次,那個優雅的男性嗓音幽幽響起,猶如喃喃自語。

  『世界又是什麼……』

  那個瞬間,他像是被人重重一擊!

  他的視野猛烈顫抖,感官齊齊破碎,曾經飛速閃過眼前的畫面,知曉一切的萬能,頓時從知覺中消失!

  就連遠在天邊的黑暗深空,也變得模糊了。

  隨著他的異狀,從那片深空中射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們透露出一股疑惑。

  正如他的疑惑。

  那是什麼?

  疑問,不解,惘然,似曾相識的不諧與不妥,失去所有物的迷茫與恐懼,瞬間襲上心頭。

  神靈。

  主宰。

  世界。

  萬物。

  越來越多的詞彙侵入他的思維裡,來回閃現。

  這是什麼……

  他很苦惱,很難受。

  是不是有點耳熟?

  直到——

  『當你想起神靈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是那個男聲,它再度無比清晰地響起,在他聽來,不啻於靜夜驚雷!

  那一瞬間,他奔騰傾瀉無所拘束的思緒頓時重重一挫!

  啊啊啊!

  如果他有聲音,他一定在慘叫。

  神靈是什麼?

  他不知道。

  但心底裡已經有另一個聲音,默默替他回答了。

  『與我們格格不入,又遙遙相對的存在。』

  那個聲音微粗,乾燥,如鴨子發聲,帶著淡淡的不耐,像是未成熟的少年。

  莫名響起的一問一答之間,他突然很心慌。

  不,不是這樣的!

  神靈,他所預想的神靈,這個狀態所告訴他的神靈,明明是……明明是……

  『仁慈的造物主?額,或者全知全能的冷酷者?呵呵,沒啥,我就是覺得……那個,落日女神像看著挺冷酷的,皓月倒是……』

  『木偶的操控者,在暗中默默觀察?對了,我想問,魔能師是不是都向你一樣喜歡偷窺……咳咳,我是說暗中觀察……』

  『也許它們是另一個世界的高級生物?那個,艾希達,你確定你是本地人類生的?我的意思是你媽媽也許有一天出外散步時遇到了飛碟,然後飛碟上有個像你一樣英俊瀟灑的……啊啊啊,老師我錯了啊……額,空,空氣,我需要,空氣……』

  『皓月祭祀的意思好像是,女神有時會回應凡人的祈禱,有時不會,所以我在想,神靈是不是一群實驗者?就是穿著白大褂,在盒子裡培育像我們這樣的樣本,然後他們在盒子外商量著諸如「今天中午吃什麼」之類的恐怖陰謀……』

  那個討厭、無知、又自以為是的公鴨嗓響得越來越頻繁。

  神靈……

  是什麼?

  他微微一顫,突然恐懼地發現。

  他不知道。

  這個發現如坐騎失蹄,讓他從懸崖邊緣,跌落萬丈深淵。

  問答還沒有結束。

  『世界於你而言,又是什麼?』

  ……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多,越來越雜,那個優雅男聲與討嫌公鴨嗓的一來一往越發頻繁。

  但他卻很不妙。

  那一刻,他就像突然登上了速度劇增的馬車,爬上失控散逸的雲彩,坐上隨洪流浮沉的扁舟!

  而他突然發現,自己再也不能控制前進的方向,感受掌控萬物與世界的成就。

  眼前的黑暗深空越來越遠,迷霧消失不見。

  他在下墜。

  他驚惶地發現這一點。

  就像他之前如旭日直升一樣,現在的他,如滾滾雪崩,隨著不可逆轉的大勢直落千里!

  他無力阻止,也無法可想。

  只能絕望抬目。

  看著那離他咫尺之遙,充滿無盡秘密的黑暗深空,看著那曾觸手可及的誘人迷霧與美妙白光……

  消逝不再。

  可惡,那個該死的公鴨嗓還在喋喋不休……

  『世界?呵呵,也許世界萬物真的自有冥冥之力,但它們一定無知無覺,不冷不熱……天地不仁,物質歸物質,客觀歸客觀……』

  『但我突然又意識到……』

  『我們身處的世界,理解的世界……它並不是冷酷的物質,也不是灰暗的客觀,它是我們的認知與外界的反射交織出的一副畫……在這個角度,它必須有顏色,有溫度。』

  『它對我們,才會有意義。』

  啊啊,好難受……

  那個公鴨嗓……他怎麼不早點去死!

  『我看到了世界,但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和「事實上」的相差有多遠——如果那裡真的存在一個客觀的世界的話……』

  『或者說,我看到的世界是因我而存在的……嘿,艾希達?薩克恩先生?你怎麼了?你可是老師唉,魔能師也會走神的嗎?下雨了吃飯了美女路過了……回神了喂!啊,別,別,我不是故意……那個,呼吸……給我……空氣……』

  隨著他的下墜,那幾道原本鎖定在他身上的目光慢慢變了。

  不再凌厲,也不再疑惑。

  而是散發出勃勃怒意。

  似對某事極度不滿。

  他繼續在下降,如高空直墜。

  失重,眩暈,恐慌,窒息,瞬間襲來。

  就像他曾經跟黑劍,從龍霄城的天空之崖上高高跌落一樣。

  等等?

  他心中一驚。

  黑劍是誰?

  龍霄城又是哪裡?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知道?

  我……

  我又是誰?

  我……

  我是……

  下一個瞬間,泰爾斯猛地從蹊蹺的世界裡驚醒過來!

  彷彿從深寒的冰面下,鑿穿了一個可供呼吸的小孔。

  讓他大口喘息。

  但是……

  泰爾斯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我在哪兒?

  可他目中所見,上下左右,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彷彿藏在重重厚厚的水幕之後。

  餘光所瞥,似有光華流動,秘密深藏,但舉目望去,卻又不見一物,萬千俱寂。

  我本來……在哪兒?

  他迷惑地自問。

  可他想不起來。

  但泰爾斯還在下降——這是他唯一的感覺。

  速度越來越快。

  怎麼辦……

  他的心跳速率劇增,曾經淡化的恐懼感和迷惑感相繼襲來。

  這究竟是怎麼了……

  泰爾斯越來越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就像一個失憶的病人,渾身傷痛地在醫院陌生的床上醒來。

  可惡……醫院又是什麼?

  周圍的景象依舊一片模糊。

  他很迷茫。

  就像曾經的艱辛旅途裡,他孤身行走大漠時的感受。

  等等。

  泰爾斯死命晃了晃頭。

  大漠?

  那又是……哪裡?

  正在此時,泰爾斯只覺得額頭一涼!

  寸寸銀色流輝,如熒光微爍,從他的身上溢出。

  他的耳邊響起微微耳鳴,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輕聲囈語,幾不可聞。

  『永……』

  『永不迷途。』

  泰爾斯一個激靈!

  這是……

  在聽見這聲奇異囈語的剎那,他下降的勢頭就隨之一止!

  彷彿懸停半空。

  泰爾斯驚得思維都凍結了一剎。

  但很快,那股銀色流輝就如星光般散開,在模模糊糊的半空中閃爍出一道光華,通向遠方。

  就像一條道路。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這條光組成的路,儘管依舊迷惑重重,乃至記憶缺失,但他卻冥冥中知道。

  這就是正確的路。

  我要怎麼過去?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泰爾斯就渾身一震!

  那個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陰影之徑,眼前本就模糊不清的視野慢慢虛化(可惡,陰影之徑是什麼?為什麼想到它的時候,我會這麼熟悉,還這麼……心急?),變白。

  不,不是外界變白了。

  而是一道白光,佔據了他的視野!

  泰爾斯呆呆地想。

  這股奇異的白色光芒從他的體內滲透而出,托著泰爾斯飛向銀輝組成的道路,在模糊的空中穿梭。

  泰爾斯睜大著眼睛——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看不見自己的身體——感覺他的大腦已經無法負荷當前的奇異景象。

  隨著被奇異白光托住,順著銀輝緩緩前進,他的頭顱有些隱隱作痛。

  直到銀輝和白光齊齊消失,泰爾斯終於停在一片同樣模糊、靜謐的無色虛空中,不上不下,不前不後。

  泰爾斯心中苦澀。

  這裡到底是……

  「此乃第一閾值的臨界。」一個淡漠的聲音突兀地出現,「一步向前即是叩門,進入本態。」

  「向後一步,則落回實體。」

  泰爾斯嚇了一大跳!

  他連忙轉著視線,發現了聲音的源頭。

  那是一個人影。

  一個同樣模糊不清,無光無色,只有邊緣處能與這片奇怪的空間相區分的奇怪人影。

  他猶如一尊塑像,默默站在自己身後,紋絲不動。

  就像……

  就像打了馬賽克?

  泰爾斯的大腦又是一痛!

  馬賽克又是什麼?可惡……

  但那個聲音淡漠的人影再度開口。

  「從古至今,甚少魔能師能駐留此間。」他淡淡道。

  「到此處者,如逆水行舟,或遵循魔能追尋閾名,直上本態叩門,或急急降閾離開臨界,回歸實體。」

  泰爾斯愣住了。

  魔能師……

  這些……

  說到這裡,模糊的人影帶上了一絲嚴肅,泰爾斯莫名地覺得他似乎在朦朧的幕後默默觀察著自己。

  「直到你的出現,孩子。」

  泰爾斯迷茫地註視著他,不明所以。

  「什麼?」

  他就像一個蠢笨痴傻的孩子,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影。

  人影頓了一下,似乎在細細觀察他。

  「看得出來,艾希達把你教得不錯。」他還是那道淡漠的聲音。

  「他給你的東西點到為止,恰到好處地保護了你,把你從倉促叩門的邊緣拉了回來,不至於迷失自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艾希達?

  泰爾斯感到一股悸動,他的心裡,似乎有一個繭慢慢破碎。

  氣之魔能師,艾希達.薩克恩。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記憶慢慢回來了。

  「你是誰?」

  泰爾斯看了看周圍不辨一物,像是靜止不動,又像是流光溢彩的模糊虛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是魔能師?」

  「你的閾名是什麼?」

  「屬於哪個派別?激進者?溫和者?混淆者?雙皇?」

  人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頓。

  彷彿在思考什麼。

  「很好,艾希達教你的很多,也很現實。」半晌之後,人影才默默出言。

  「儘管是第一次,但就引導者而言。」

  「他還算稱職。」

  引導者。

  泰爾斯的注意力漸漸集中,找回的記憶越來越多。

  我剛剛是在……在一個黑暗的地下……一個牢房……

  一股焦急感慢慢升起。

  「你,你認識艾希達?」泰爾斯強忍著頭疼,咬牙道。

  人影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頭,似有所感。

  「他原本能成為一個好老師的,艾希達本來就是最有前途和天賦的法師學徒,又跟著最負盛名的葛戈里大師學習。」人影緩緩搖頭,話語不快不慢,不高不低。

  「他已有的成績比起許多正式法師都毫不遜色,如果艾希達繼續下去,也許終有一天會成為大師……靈魂之塔也會以他為傲。」

  「但可惜……」

  他沒有再說下去。

  泰爾斯狠狠皺眉,什麼都聽不進去,那股莫名的焦躁感一直折磨著他。

  就好像……他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了去做一樣。

  但那到底是什麼?

  「所以你到底是誰?我這又是怎麼了?」泰爾斯強行壓下那股焦灼,語氣卻漸漸不客氣起來。

  就在此時。

  咚。

  沉悶的聲音。

  泰爾斯似有所覺,匆匆抬頭,卻依舊只能望見一片模糊虛空。

  巧合的是,那個奇怪的人影也在此時抬起頭。

  「你也感覺到了?」

  人影望著遠方,「你在叩門的剎那回落,消失不見,讓她們願望落空。」

  他頓了一秒,視線從天邊垂落,彷彿在無奈嘆氣。

  「女孩兒們……很生氣。」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5-30 01:54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7章 魔能次約

  叩門。

  女孩兒們?

  泰爾斯皺起眉頭,只覺得越來越多的記憶回到腦海,彷彿大海的迷霧漸漸消失,露出清澈的水面。

  「女孩兒?」他疑惑地問道。

  但陌生的人影似乎不再有耐心了。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隱藏在蹊蹺幕布後的陌生人輕聲道。

  「第一閾值的臨界點離叩門僅一步之遙,只要她們回過神來,稍稍低頭,依舊可以偵知你的存在。」

  泰爾斯內心一動,他突然知道「女孩兒們」的身份了。

  為什麼。

  其他人,無論吉薩或是艾希達,談起她們時無不色變,戒懼甚深。

  但是這個人……

  居然稱呼她們為……

  「而你……」

  陌生人影對著泰爾斯緩緩抬起手,手指泛起一股無色的波瀾。

  一陣輕微的耳鳴響起,淡淡的威脅感油然而生!

  泰爾斯不由得五官一緊,下意識想要留神戒備。

  但他卻尷尬地發現,在這個一切都詭異無的空間裡,自己連手臂在哪裡都找不到。

  然而最讓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一道銀輝和一道白光,同時在他的眼前出現,如同受到了刺激的小獸。

  它們似有意識地攔阻在泰爾斯和陌生人之前,形成一道屏障。

  什麼?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泰爾斯呆愣當場。

  「是麼,老朋友……」陌生人的話裡透出淡淡的疲憊和滄桑。

  幸好,模糊的陌生人似乎沒有進一步探索的慾望,他放下了手指,只是默默地看著泰爾斯身的銀輝與白光出現,又默默地看著它們消逝。

  似有所思。

  只留下泰爾斯一個人驚訝地看著自己身的異狀。

  「你實在幸運,孩子。」陌生人觀察了他一會兒之後,終於緩緩搖頭。

  「不止一個老朋友關照著你——你能瞞過女孩兒們的耳目,甚至罕見地停留在臨界,不至迷失受害,皆託他們之福。」

  泰爾斯越發疑惑。

  「老朋友?」

  關照著我。

  停留在臨界。

  不至迷失。

  他若有所悟。

  「你是說……這個?」

  泰爾斯舉起右手——他突然發現,自己消失了的肢體相繼完整地出現在眼前——點了點銀色輝光所在的額頭。

  是「永不迷途」?

  陌生人沒有否認,他低下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泰爾斯正驚愕地觀察著自己突然出現的右手,聞言抬起頭來。

  「所以,你跟龍霄城下面那個……是朋友?那你到底是……」

  陌生人影抬起視線,卻絲毫沒有要跟泰爾斯一問一答的意思。

  「過去六年,艾希達向我發來的聯絡之前六百年加起來都多。」

  他的話讓泰爾斯微微一愣。

  「內容也從千篇一律的煽動宣言,變成了關於魔能師的純粹學術探討,他幾乎變回了一個學者——看得出來,他非常在意你。」

  陌生人的話裡帶著淡淡的興趣。

  「但直到親眼見過你,孩子,我才知道為什麼。」

  泰爾斯被對方盯得心裡發毛,儘管他根本感覺不到對方的眼睛在何處。

  「你是不同的。」陌生人不容置疑地道。

  「無論是你一次為了逃生而完成的不合格叩門,還是這次差之毫釐的任性升閾。」

  上次的叩門?

  泰爾斯內心一驚。

  等等。

  上次叩門,是為了逃命……

  龍霄城、血之魔能師、天空王后……越來越多的詞彙隨著記憶湧來。

  而這次呢?

  泰爾斯呆住了。

  這次的「任性升閾」……又是為了……什麼?

  他的內心越發焦躁。

  他到底忘了什麼?

  「但與眾不同並非好事。」

  面目不清的陌生人站在他面前,似有感慨。

  「須知,成為魔能師非是一個簡單的過程。」

  陌生人輕輕分開雙手,無色的漣漪從他雙手之間的空氣裡泛出,湧現出手掌大小的四扇透明大門,一扇更一扇精細、威嚴。

  「物、觀、沌、粹——這個四個階段是無數前輩們總結過的,由凡人之軀成為魔能師的必經之路,不同的魔能師在每個階段裡的進度、體驗、反應和結果略有不同,甚至天差地遠,但魔能師的四階段大體如此。」

  從左至右,透明的四扇大門相繼破碎,回歸成無色的漣漪。

  四個階段?

  物、觀、沌、粹?

  泰爾斯神經一緊,漸次恢復的記憶裡,艾希達似乎從來未跟他解釋過這些——或者說他其實解釋過,不過自己沒記起來?

  那麼……

  他斜眼瞥著眼前的陌生人。

  這個人到底……

  陌生人的話慢慢嚴肅起來。

  「然而,從體驗魔能失控的『物』階段起步,直到在『粹』的最後一步成功叩門,獲取閾名,蛻變為真正的魔能師,這個過程卻並非一帆風順,順理成章。」

  「而是每一步都滿佈艱辛險阻。」

  聽到這裡,泰爾斯的好心被完全挑動了起來。

  「歷史,無論三大魔法塔抑或塔外法師傳承,太多太多的人在最終成為魔能師之前,都倒在了這四步路途,從此迷失。」陌生人似乎頗有感嘆。

  「永無歸途。」

  「而哪怕是跨過最後一步,成功找到閾名的人……」陌生人影微微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泰爾斯眼皮微跳。

  他已經抓住了不少關鍵詞。

  三大魔法塔……

  太多人……成為魔能師……

  陌生人的話語恢復了淡漠。

  「但這些困難和風險絕非毫無意義,循序漸進度過這些險阻的過程,本身是一種難得的鍛煉,是我們成為魔能師的基石。」

  陌生人娓娓道來,條理流暢,清楚明晰。

  跟某位經常玩消失,還喜歡吊胃口,看著風度翩翩實則脾氣差,除了臉長得帥之外一無是處的無良老師起來……

  泰爾斯甩甩頭,甩掉那個藍衣的形象。

  「但如我所言,你是不同的。」

  「從古至今,從未有人如你一般,在『失控』時能跨越前三步的藩籬,一步登天,直『粹』的階段,突兀地升閾叩門,進入本態——那都是魔能師最後的考驗。」

  模糊的陌生人臉龐輕動,像是在空氣後振動起來,在同樣無法目視的背景裡,泛出點點波瀾。

  「這是你的優勢,卻也是你的弱點,事實,這極度危險。」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你是說……雙皇?我聽艾希達說過,好像她們可以在我叩門的時候找到我?但是拋開這個,你能先解釋……」

  「那只是外界的威脅。」陌生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對我們而言,最大的危險永遠來自內部。」

  泰爾斯一愣。

  對方繼續開口,語句遽然緊張起來。

  「如果,隨著次數增多,當你『失控』的時候,是否總會不可抑止地滑向叩門邊緣?」

  不可抑止?

  泰爾斯悚然一驚,他猛地抬頭,望向對方縹緲不清的面孔。

  陌生人冷冷地追問道。

  「如果,你『失控』時的狀態,是否有如醉酒,記憶斷裂,突然間忘記了一切?」

  「甚至……忘卻自己?」

  記憶斷裂。

  忘記了一切。

  忘卻自己?

  泰爾斯短暫失去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慢慢填補著之前的空白。

  忘卻?

  他的內心越來越惶恐,身軀也微微顫抖。

  我一定忘記了什麼。

  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尤其是我,我為什麼……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之前在做什麼?

  泰爾斯只覺得冷汗淋漓,不寒而栗。

  心慌意亂的他抬起頭來,看向陌生人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你是……你怎麼知道……」

  但人影冷漠依舊,似乎連與泰爾斯說話,都僅僅只是一個枯燥乏味公事公辦的任務。

  「因為你走得太快了。」

  「你沒有經歷『物』到『觀』的重要一步,沒有邁過每一個新人們『失控』後必經的那一道坎……」

  「也沒有機會領會何以為外物,何以為自身,如何接觸,如何觀察,以及最終如何領悟魔能……」

  他的話語越發嚴肅,猶如闡述著一個價值千金的研究問題。

  「所以當你接觸魔能的時候,才會克制不住升閾的衝動和快感,意識模糊到連自己與外在都難以區分,只能下意識地靠著閾名尚且不明的魔能,亂衝亂撞。」

  「直至倉促叩門,進入危險重重的本態。」

  心惴惴的泰爾斯張口慾言,卻片語難出。

  陌生人點了點頭,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在老朋友們的看顧下,一次兩次,你也許還能幸運歸來,不至迷途……」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可怕。

  「但是三次,五次,十次,二十次……」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

  所以我才會記不起……

  他咬起牙齒。

  記不起在這之前的……

  泰爾斯的心裡像是有一個小人,不斷地催促他。

  快,快,你還有事情沒做呢。

  快!

  陌生人點了點頭,「你很幸運,但你還沒『那』麼幸運。」

  「更不可能永遠幸運下去。」

  泰爾斯猛地抬起頭!

  少年強壓下心底的焦躁,眼神堅毅地望著對方。

  「那教我。」

  陌生人定定地盯著他,並不回話。

  「我知道,你既然出現在這裡,一定有辦法。」

  泰爾斯咬牙道,「教我怎麼克服這一點,我需要……我不能,我不能再陷入這種狀態了。」

  可惡。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冒險,主動使用魔能的?

  想起來啊!

  想起……我本該在意的事情。

  回到……我本該在的地方去。

  然而對方卻緩緩搖頭,乃至側過身軀,看向遠方。

  「引導你是艾希達的責任,我不便插手。」

  陌生人淡淡地道。

  「魔能師的群體,引導者與被引導者間有一層神聖不可侵犯的關係。如你和艾希達,你們有著特殊而密切的聯結,對於彼此而言,是特別而重要的存在。」

  什麼?

  引導者?

  泰爾斯眉頭微蹙。

  我和艾希達?對彼此?

  特殊而密切的聯結,特別而重要的存在。

  神聖不可侵犯的關係……

  想到這裡,泰爾斯頓時一陣惡寒。

  開什麼玩笑?

  泰爾斯不滿地抬起頭,「可是……」

  然而,陌生人此時話鋒一轉。

  「但看在老朋友們的面,我還是能給你一點啟示,讓你再次面對這樣的窘境時,多多少少有些準備。」陌生人影認真地道。

  「至少不至於在失控和升閾時,徹底忘卻意識,迷失自我。」

  正準備說服對方的泰爾斯略有驚訝,沒想到陌生人這麼快鬆口了。

  「聽著。」

  「為了保護我們自己,也為了保護他人。」陌生人重新變得嚴肅起來。

  「少數先行的魔能師們,總結出了三條約定俗成的規則,你不妨理解為忠告。」

  泰爾斯眼前一亮。

  「你是說……魔能師的三大定約?」

  陌生人點點頭。

  「艾希達跟你說過?」

  泰爾斯皺起眉頭,努力從朦朧的記憶裡提取出想要的東西。

  「只有一條,魔能初約,互不深究。」

  泰爾斯咀嚼著這段話,抬起頭來,滿懷希冀地看向對方。

  但他卻要失望了。

  這一次,陌生人影沉默了很久。

  對方只是靜靜地站在恍若無物的虛空,紋絲不動。

  終於,在泰爾斯感覺自己快把他的模糊面龐盯穿的時候,對方淡淡開口。

  「這樣?魔能初約?」

  陌生人微微一動。

  「他先告訴你的,是這一條?」

  「初約,『互不深究』?」

  從對方的語氣裡,泰爾斯感到些微的不妥。

  在周圍有如霧氣般神秘,又有如雲彩般詭譎的流光溢彩下,陌生的人影居然給了泰爾斯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

  但心底裡的焦灼和壓力讓泰爾斯不得不壓下疑惑,催促對方。

  「他只告訴我這一條。」少年皺眉。

  「怎麼了嗎?」

  半晌後,陌生人卻果斷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

  但他的語氣卻讓泰爾斯莫名不安。

  可很快,泰爾斯被對方的下一句話吸引了。

  「聽好了,孩子,既然艾希達已經教給了你初約,那麼……」

  只見陌生人抬起頭,無凝重地道。

  「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魔能三約裡的第二條。」

  魔能三約。

  第二條。

  泰爾斯頓時神情肅穆,側耳聆聽。

  「魔能次約。」只聽模糊帷幕後的陌生人輕聲開口,語氣厚重。

  「『謹守自我』。」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6-1 00:48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8章 錨點

  「謹守自我?」

  泰爾斯滿面疑惑地複述了一遍。

  卻無比迷茫,如墜霧中。

  魔能次約。

  謹守自我。

  跟神神秘秘的互不深究比起來,這條規則顯得普通而尋常,似乎不用更多的解釋。

  「一個魔能師,任何時刻都要謹守自我。」

  「就是這樣。」陌生人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

  「剩下的,自己領悟吧。」

  嗯,自己領悟。

  啊?

  反應過來的泰爾斯轟然一震!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對方。

  自己……領悟?

  臥槽。

  這丟下一句話,立刻甩手走人的課堂風格……

  怎麼這麼眼熟?

  「等等等等!你……就這樣?」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看著似乎隨時就要跑路的陌生人,死命多說一些話,試圖把他留下來。

  「謹守自我,這到底是什麼?我是說,互不深究起碼還像個實際的守則……」

  但就在泰爾斯準備連珠發問的時候,陌生人卻輕輕抬起頭,看向遠方。

  「你該走了。」他背著手,冷冷道。

  「她們注意到了。」

  泰爾斯眼皮一跳。

  她們。

  女孩兒們

  「這麼快?」

  少年學著對方的樣子。

  看了看在他看來空無一物的模糊天空。

  果然,依舊什麼都沒有。

  但是……

  泰爾斯頭疼而懊惱地道。

  「為什麼她們對我……這麼感興趣?」

  這個問題讓氣氛沉默了一瞬。

  半晌後,陌生人才背過雙手,默默開口。

  「別怪她們。」陌生的話語裡充滿了淡然的淒傷。

  「她們與你們一樣,也是可憐的孩子。」

  「只是迫不得已。」

  泰爾斯聞言,不由得狠狠蹙眉。

  什麼?

  可憐的孩子?迫不得已?

  泰爾斯依舊一臉懵懂。

  「畢竟,她們已經為這個世界……」

  泰爾斯清晰地聽見,陌生人在模糊的虛幕後嘆了一口氣,聽上去感性十足。

  「犧牲了太多。」

  犧牲了太多……

  就在泰爾斯再度為這句話蹙眉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卻頓時一個激靈!

  一片久違的記憶出現在腦海裡。

  那是一個樸素神殿裡,他與一位女神主祭的對話。

  他相信你是不一樣的……他相信你會做得更好。

  他犧牲了太多。

  泰爾斯迷惑地瞇起眼,覺得莫名耳熟。

  他犧牲了太多……

  犧牲……

  等等,犧牲!

  泰爾斯猛地回過神來!

  他想起來了。

  他的呼吸遽然加速!

  王子,荒漠,地牢,刺客,襲擊,俘虜,人質,煉金球……

  一個個場景,一片片的記憶湧入腦海,越來越多,補滿他剛剛缺失的部分。

  「哈啊,哈啊……」

  泰爾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目光縹緲,連陌生人的注視都沒有在意。

  糟糕……

  糟糕!

  那裡……

  泰爾斯恐慌地回想起不久前的最後一幕……

  他不是偶然才失控,才升閾,才叩門的……

  那裡……

  約德爾……釬子的匕首和煉金球……

  少年內心的焦灼和緊張瞬間來到頂峰。

  陌生人的話還在繼續,「我會助你脫離失控狀態,然後把你送到安全的……」

  「不行!」

  泰爾斯猛然抬頭!

  他扭曲著面孔,大聲脫口而出。

  「我不能就這麼回去!不能脫離……所謂的失控!」

  陌生人止住話頭,靜靜地望著他。

  「我想起來了,我感覺到了。」泰爾斯的拳頭越握越緊,心情難以平抑。

  「那一邊,有什麼東西,有什麼人,有什麼事情依然等著我。」

  想到這裡,他就激動地跨前一步。

  「告訴我,告訴我更多!」

  泰爾斯咬牙看著對方,堅定地道,「你不用教我什麼是魔能……」

  「但你可以教我訣竅,教我方法,教我怎麼謹守自我,怎麼在……那種失控狀態下保持理智。」

  我必須清醒地,帶著魔能師的力量……

  「他們。」

  「他們在等我。」

  泰爾斯神色焦急,目光緊張。

  但對方只是遠遠凝視,並不動作,彷彿沒有聽見。

  泰爾斯心中一沉。

  「這不是臨陣磨槍,就能一次成功的東西。」幾秒後,陌生人幽幽道,「你需要練習,魯莽的行動會……」

  「但我沒有時間練習了。」

  在緊張和惶急之下,第二王子的語氣越發激動,「請你教我……求你了!」

  「無論看在艾希達還是老朋友的份上!」

  這一次,對方盯了他格外久的時間。

  一秒,兩秒,五秒……

  但僅僅在下一刻,還不等泰爾斯反應過來,陌生人全身上下的虛幻景象就齊齊一震,氣勢肅殺起來!

  對方跨前一步,隱藏在虛幕後的眼睛亮起兩道強光,如有實質般穿透阻礙。

  直入泰爾斯的雙眸,讓少年眼前一黯!

  名為臨界的空間裡,周圍的模糊虛幕層疊破碎,化為立體的濃霧。

  它們如有生命般從四周壓迫而來,把這一方天地壓得狹窄閉塞,把眼前一切都染成漆黑一片,如墨海巨浪,洶湧澎湃!

  泰爾斯驚得退了一步,卻覺得眼前的陌生人越發威勢凌人。

  「女孩兒們很厲害,我掩飾不住太久的時間。」

  陌生人生硬地道。

  「你能理解多少,就理解多少。」

  泰爾斯還沒來得及表達感激,對方就果斷開口,毫不拖泥帶水。

  「首先,錨點。」

  濃墨籠罩的虛空中,陌生人繞著泰爾斯慢慢踱步,散發著強光的神秘雙眸從不同的角度打量著他。

  「你得給自己找好錨點,這是最簡單的謹守自我的方法。」

  尚未從眼前的驚變裡回過神來,泰爾斯略顯疑惑。

  「錨點?」

  陌生人的腳步停在泰爾斯的身後。

  「我不喜歡用比喻,但是哪怕作為後輩,你也差得太多了,所以我只能以這種不平等也不嚴謹的方法說明。」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的身後,虛空裡的神秘魔能師冷冷道。

  「當你游蕩在魔能的大海中,時刻感受著閾值升降,受到影響的可遠遠不止你的肉體。」

  「你需要一個船錨,時時刻刻鎖定著你,甚至在危險之際,把你從升閾的路上拉回最基本的實體態,這就是錨點。」

  周圍詭異濃密的大霧跟著陌生人的話語而流動,既散發微光,又遮擋一切,正讓泰爾斯恍覺自己處在一片不見邊際的大海裡。

  無所適從。

  陌生人沒有浪費時間,繼續道。

  「準確有效的錨點,不但能幫你克制可怕的衝動與慾望,在接觸魔能時保持自我和理智,甚至能在叩門後依舊生效,把你從無可抵抗的本態中拉回實體態,回歸自我。」

  泰爾斯略略沉吟,「所以我需要一個錨點。」

  「怎麼做?」

  陌生人緩緩豎起一根手指,無色的漣漪再次從他的指尖縈繞而出,於他模糊不清的面目前組合出一個個幻景。

  「具體而言,錨點可以是任何東西一段記憶,一樣物品,一個特徵,一個事件。」

  記憶,物品,特徵,事件……

  認清自我。

  克制衝動。

  保持理智。

  回歸自我。

  泰爾斯突然想起六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叩門」。

  那個時候,把自己從所謂的本態裡喚迴龍霄城的……

  「但最重要的是……」

  陌生人繼續道。

  「錨點必須直指你的自我。」

  泰爾斯突然一愣,隨即泛起疑問。

  「自我?」

  他的思緒回到陌生人之前的話。

  謹守自我。

  但是……

  「自我。」陌生人點點頭,流光在他的頭顱邊上閃爍,帶出一圈圈模糊的無色波紋。

  「你身上少數無法受他者混淆之物。」

  陌生人發著強光的雙眸在模糊的臉龐後一閃。

  「現在,回答我。」他的聲音變得極度寒冷而剛硬,讓泰爾斯不得不注意他。

  「你是誰?」

  泰爾斯微微一震。

  「我?」

  少年下意識答道。

  「額,泰,泰爾斯?」

  但陌生人突然變得咄咄逼人。

  「泰爾斯?哼!」

  「你怎麼知道世上只有一個泰爾斯?」

  他語速加快,冷冷追問。

  「如果我告訴你,一百二十三年前的星辰南岸,某個港口的糟爛酒吧裡,也有一個倒霉的水手叫泰爾斯呢?」

  「錨點要直指的究竟是你,還是他?」

  泰爾斯被他變得緊湊起來的話驚得一愣。

  陌生人寒聲道。

  「如我所言,自我,是你身上無法受他者混淆之物。」

  「泰爾斯,這個你用了十幾年的名字,究竟是你真正的自我,還是別人給予的、你以為是自我的標籤?」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所以再來一次,你是誰?」陌生人厲聲重複。

  周圍的詭異濃霧久久不散。

  陰沉黯淡。

  泰爾斯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

  「嗯,那就……我是出生於終結歷665年,出身永星下城區,前半生倒霉透頂的泰爾斯璨星?」

  他抬起頭,試探地望向陌生人。

  「哼,增加了內容,縮小了標籤的指代範圍,方便錨點指向,看似很有效,但問題是,如果這樣有效……」

  陌生人起初還略略沉吟,似有所感,最後卻話鋒一轉,連諷帶刺。

  「你為什麼不干脆扔一卷三尺厚的人物傳記上去呢?」

  泰爾斯眉心一動。

  陌生人的語氣頗有些不屑。

  「風箏的線越長,它就越難控制,你給了錨點如此之重的負荷,也許它剛剛定位到665年,就在風暴中斷線了。」

  泰爾斯頭疼地皺起眉毛。

  陌生人讓人頗覺冷酷地道。

  「自我!你需要的是精準的定義,不是冗餘的描述和多個標籤的夾逼你就像爛俗騎士小說裡的主角,面對敵人掏出了一大堆看似強大的寶物和頭銜,但卻沒有一樣是真正屬於他的。」

  陌生人彎下腰,模糊的面容幾乎要靠上泰爾斯的鼻尖。

  他的雙目強光依舊,讓人睜不開眼。

  「再來一次……你……是……誰?」

  少年緊張地望著他。

  周遭的濃霧與巨浪連連翻滾,似乎昭示著對方此刻的情緒。

  也讓泰爾斯壓力巨大。

  泰爾斯把心一橫,咬牙道,「好吧,我是魔能師泰爾斯王子?」

  「沒法混淆了吧?」

  聽見那個詞,陌生人沉默了一瞬,緩緩直起腰。

  「很好,這個自我似乎很有唯一性,可是啊。」只聽陌生人冷哼一聲。

  「它真的精確嗎?」

  泰爾斯又是一愣。

  「三個部分如此難分難解,那你的錨點所導向的自我,到底是魔能師,還是泰爾斯,還是王子?」

  對方搖頭道。

  「其次,你真正的自我,用這三個詞就可以概括了嗎?魔能師泰爾斯王子?」

  陌生人冷哼一聲,繼續問道。

  「那麼,最後一次,你是誰?」

  什麼?

  一直被打擊的泰爾斯心中鬱悶。

  焦急惶然的緊張心情,接二連三的壓迫訊問,以及隨之而來的重重駁斥,讓泰爾斯絲毫沒有喘息細思的機會,唯有一頭霧水。

  他再也顧不上對方身周的洶湧濃霧,也無暇顧及臨界裡的詭異景象。

  「我不明白。」

  「錨點究竟要怎麼確定,才算是指向自我?」

  珍惜最後的機會,泰爾斯凝重而認真地反問陌生人。

  「而自我又是什麼?」

  少年誠實地搖搖頭,「我真的不明白。」

  陌生人似乎對他的提問早有預料,輕哼一聲。

  「因為這比想像中更難。」

  神秘的魔能師舉起雙手,揚聲道。

  「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難以認清自己。」

  隨著他的話語,臨界裡的濃霧與墨浪聽話地讓開空間,無色的波瀾在虛空裡化出一幕幕的迷你場景。

  那是無數沒有面貌的個人。

  從出生,成長,勞作,成就到死亡。

  是他們的生老病死。

  「他們依靠著琳瑯滿目的標籤活在世上名字、職業、外貌、成就、身份、地位、血緣、關係、頭銜、權力、財富、物品……」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他的表演。

  陌生人移動著雙手,幻景隨之變化。

  「有的標籤是他人直接給予的,有的標籤則是自己後來選擇的。」

  「但無論因他人指代而自我肯認,靠既定習慣而自我說服,憑身處位置而自我定義,他們往往陷入外在的陷阱裡,認為標籤所代表之物就是自己,卻從不知真正的自我為何物。」

  標籤……

  自我……

  泰爾斯蹙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把錨點導向沒有意義的標籤,認為那就是自我,指望這些東西帶你回家……」

  對方手指一顫,無色波瀾裡的畫面轟然破碎!

  把泰爾斯震了一下。

  陌生人的話帶著淡淡的疏離感。

  「歷史上,不少人曾經迷失在這一步,消失在虛無中,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稱之為錯錨。」

  「意志再強的人,一旦走錯了路,也不過是南轅北轍,一錯再錯。」

  錯錨……

  迷失……

  那一刻,泰爾斯感覺自己抓到了什麼,但回頭細想,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想明白。

  他痛苦地撓著自己的頭髮。

  「自我不是標籤?錨點不能定在標籤上?」

  「那我該定在哪裡?」

  陌生人輕哼一聲,似乎不以為然。

  「不知道。」對方冷冷地盯著他,模糊的面容上彷彿傳來一道寒光。

  「你告訴我?」

  好吧。

  望著對方的樣子,泰爾斯頭疼地甩了甩腦袋。

  他顯然不是那種喜歡把答案亮給學生的人。

  神秘的臨界裡,陌生人深深看了泰爾斯一眼,轉過身去。

  「謹守自我就到此為止。」他留給少年一個孤寂的背影。

  「至於能體會多少……」

  泰爾斯一驚!

  「等等……」

  但對方卻頭也不回,眼見就要沒入濃霧中。

  與此同時,泰爾斯也感覺到,周圍的一切正在消散。

  彷彿他很快就要離開。

  泰爾斯心中焦急。

  該死!

  錨點,自我……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盯著陌生人緩緩消失的背影,死命思考著,至少也要找到把他留下來的辦法……

  為了不忘記,為了保持理智。

  在失控或升閾的時候要找到錨點。

  錨點直指自我,可以把我拉回去……

  所以……

  從錨點到自我,打個比方,就好比是我在大海裡航行的時候,投下了……

  等等。

  打個比方?

  說到這裡,少年忽然一愣。

  他抬起頭,愣愣地看向臨界中逐漸消散的濃霧。

  「引導者!」

  泰爾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那一刻,周身的墨色濃霧彷彿有意識一樣,倏然一顫!

  陌生人回過頭來,濃霧不再消散。

  他定定地望著泰爾斯。

  只見後者喘著氣問道。

  「你,你是艾希達的引導者,對麼?」

  很好……

  至少……我把他留下來了。

  泰爾斯心有惴惴。

  面對泰爾斯突如其來的問話,陌生人似乎欠缺準備。

  他微微一動,模糊的面龐隨之輕顫。

  幾秒後,陌生人這才幽幽地問道。

  「為什麼?」

  泰爾斯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受著慢慢恢復的記憶。

  「艾希達說過,他討厭比喻。」泰爾斯一字一句地試探道。

  「你似乎也不喜歡。」

  陌生人沒有說話。

  但泰爾斯覺得這就是默認。

  「為什麼,為什麼是比喻,為什麼討厭比喻?」泰爾斯突兀地追問了一句,隨後才意識到不妥。

  他看不起陌生人的確切表情,只能感覺到對方虛幕後的目光突然一動,帶起幾道漣漪。

  但他看上去沒有被冒犯的樣子。

  「因為。」陌生人用奇怪的語氣道。

  「在最嚴肅最平等的討論裡,使用比喻,是一種偷懶和取巧。」

  泰爾斯心中一動,感覺觸碰到了什麼。

  只聽陌生人繼續道。

  「它依靠片面的共通點連接起本體和喻體,卻容易模糊事物的本質與情境,縱容講者,誤導聽者,將理解放逐到比喻的表象,不知不覺間扭曲事物的本來面貌。」

  「它是詭辯與空談的斥候兵,偏差與誤解的先鋒軍。」

  陌生人淡漠地道。

  「縱有相似,喻體與本體卻未必共通;即便易懂,通過比喻獲得的理解卻未必符合原意。」

  那個瞬間,泰爾斯微微一顫!

  他明白了什麼。

  泰爾斯下意識地開口,一字一句地學著對方的句式,不過換了對象。

  「縱有相似,標籤與自我卻未必共通;即使易懂,通過標籤獲得的自我卻未必是真正的自我。」

  泰爾斯呆呆地道。

  陌生人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凝視。

  隨著慢慢述出的話語,少年的思路越來越暢通。

  他略帶著急切和激動,看向對方,「所以,要定錨自我,真正需要的,其實是褪去一切外在的標籤。」

  「褪去你說的受他者混淆之物。」

  「因為那些標籤也模糊了事物的本質,模糊了什麼是自我,對麼?」

  陌生人依舊不語。

  泰爾斯卻眼神一亮,連連追問,「它們就像從其他類同物裡抓來的喻體,所包含的內容不是太多就是太少,情境左右偏差,無法代表自我?」

  泰爾斯的思緒越來越清晰,他一拳砸在手掌心。

  「所以,我不能倚靠外界之物來定下錨點找回自我,這會錯錨。」

  「就像在最嚴肅的討論裡,你們不喜歡討巧地用比喻來傳達觀點,那會罔顧情境,扭曲本質。」

  陌生人靜靜地看著他。

  魔能組成的萬千思緒裡,浮起幾個特殊念頭。

  也許你是對的,艾希達。

  他確實不一樣。

  不是他的血脈,不是他的出身,不是他的資質。

  而是……

  想到這裡,陌生人輕哼一聲。

  「諷刺的是,這也是一種比喻。」

  似乎很不屑。

  但他至少沒有否認泰爾斯默默道。

  這就表示……

  那個瞬間,泰爾斯緊緊蹙眉。

  「謹守自我。」

  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

  「無法受他者混淆之物。」王子若有所思地抬起頭。

  「所以是這個意思。」

  陌生人抱起雙臂,臉龐微漾,讓泰爾斯覺得他像是在微笑。

  我要找到,在這個世界上……

  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確確實實,只屬於我的東西。

  「因為他者即地獄。」

  泰爾斯呆愣著道。

  陌生人的聲音泛出疑惑。

  「什麼?」

  泰爾斯清醒過來,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一個叫薩特的老頭的瘋言瘋語。」

  陌生人點了點頭,他周圍的濃霧重新開始消散。

  「那就去吧。」神秘的魔能師淡淡道,「回到最劇烈的失控狀態。」

  「測試你的錨點。」

  「如果你成功了,在失控狀態裡保持住理智和自我,不至迷失,那你就正式在物的階段穩定下來,成為接觸者儘管我認為魔能階段論對你而言沒有什麼適用性。」

  泰爾斯表情一緊,他想起還在另一邊,身處困境的同伴們,最終沒說什麼。

  但事到臨頭,他卻微微猶豫。

  「如果我失敗了?」

  陌生人冷笑一聲。

  「如果你的錨點失敗了……那你就會重蹈覆轍,瘋狂升閾,直到叩門,等著摩拳擦掌的兩個女孩兒發現你……」

  泰爾斯皺起眉頭。

  「更有甚者,因為你是從臨界出發,所以下次的意外叩門只會更加劇烈,我想你大有可能在本態徹底迷失,變成一個斷線的風箏。」

  泰爾斯聽得一愣一愣,艱難理解著對方的話,「斷線的風箏?」

  「所以我會去哪兒?」

  陌生人卻搖了搖頭。

  「不知道。」

  他周圍的氣勢一變,話語隨之一肅。

  「因為沒人回來過。」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6-8 01:4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59章 托羅斯.密爾

  聽著對方的話,泰爾斯頓時一凜。

  「準備好。」

  陌生人來到泰爾斯面前,緩緩伸出右手。

  泰爾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但最終還是停下腳步,咬牙站定。

  我不能害怕。

  我必須……

  必須……

  臨界裡的濃霧越來越稀薄,一掃之前的漆黑昏暗。

  陌生人的手觸摸上泰爾斯的臉龐,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

  「小心。」

  「即使你覺得自己已經控制住了它……」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首先體會到失重。

  就像地面突然消失。

  隨後,他重新感覺到,自己開始下墜。

  來了。

  泰爾斯強壓住緊張,控制著微微顫抖的四肢,默默地道。

  「即使你覺得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

  「即使你覺得,魔能師的力量在你的手裡,就會是正義的寶劍……」

  陌生人依舊神秘地靜止在他面前,撫摸著他的臉龐,一動不動。

  彷彿沒有實體。

  而周圍的光線開始流動起來,景像從隱隱約約的模糊畫面,變成急速變動的失焦場景。

  「也依舊不能掉以輕心。」

  「有時候,你為了高尚的目的而訴諸的手段,會不知不覺地反客為主。」

  陌生人的話似乎藏著無盡深意。
  
  亮著微光的神秘雙眸彷彿夜路孤燈,是泰爾斯在這方天地裡唯一可見的東西。
  
  「比如辯論是為了說明道理,但太多人的人沉浸在勝負虛榮的快感中;比如暴力是為了維護生存,但太多人也由此迷失在純粹的暴戾衝動裡。」

  下墜感越來越強,周圍的畫面也越來越糊,彷彿顏色和形狀都失去了意義。

  陌生人的話語輕輕一頓。
  
  「比如魔法,魔法是為了……」

  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

  泰爾斯看著他這副樣子,內心有股莫名的悵然。

  「我知道。」王子安慰性地回答。

  陌生人輕哼一聲,無所謂也似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

  他收回手掌,豎起手指,輕輕點上泰爾斯的額頭。

  只聽陌生人平淡地道。
  
  「你以為你知道。」

  銀色的流輝從王子的額心閃爍而出,似乎在與陌生人的手指呼應。

  泰爾斯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陌生人輕輕吐出接下來的話,每一句話的字裡行間似皆深有所感,引起泰爾斯無限長思。

  「就像英雄以為,他從未更永不向邪惡妥協。」

  「就像明主以為,擁有睿智與權力就能糾正錯誤。」

  「就像強者以為,自己才是力量的主宰者,武器的馭使者。」

  「就像名將以為,只要不斷勝利,就能帶來和平。」

  「就像法師們以為,只要知識擴增,技藝進步,那世上的一切問題,就皆有法可解。」

  「就像變革者以為,只要立意高尚、目標偉大、行動無私,就可以也終將把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泰爾斯愣住了。

  英雄……明主……強者……名將……法師……變革者……

  泰爾斯竭力凝望對方,想要從陌生人模糊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卻以失敗告終。

  他們下墜得越來越快。

  陌生人停下他的話,雙眸裡的神秘微光漸漸黯淡。

  「謹記,孩子。」他的話裡帶上了一股少見的情緒。
  
  「謹守自我。」

  「別讓它們輕易地浸染你,侵占你,俘虜你。」他就像一個見證萬千滄桑,世事無常的智者,緩聲吐露著自己的心聲。
  
  「哪怕它們聽上去多麼道理明晰,振振有辭。」

  兩人周身的流光溢彩一陣閃爍,脫去所有光芒。

  彷彿他們進入了山腹中的隧道,陰沉昏暗。

  終於,思緒難平的泰爾斯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想法,衝動地脫口而出。
  
  「你到底是誰?」

  這個在臨界裡突然出現的「人」。

  這個……魔能師。

  他是艾希達的引導者,他稱雙皇為「女孩兒」,還能瞞過她們的耳目。

  他強大得能在臨界來去自如,他認識龍霄城下的銀影人,他看似不屬於任何一派……

  陌生人沉默了一瞬。

  隨即,他在越發急速的墜落中,喟嘆著開口。
  
  「吾乃托羅斯.密爾。」

  泰爾斯愣住了。

  他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那是……

  名為托羅斯的神秘人繼續道,「魔法塔的光輝與恥辱,帝國的救星與災難,世界的真相與終結……」

  「吾是幸運,亦是罪孽。」

  他的話語藏著一股無從解脫的悲哀。

  讓泰爾斯也感受到那片難言的沉重。

  光輝與恥辱,救星與災難,真相與終結,幸運與罪孽……

  只聽托羅斯輕聲道。
  
  「我是你們最早的前輩。」

  「最糟的榜樣。」

  他按在泰爾斯額頭上的食指輕輕用力,向前一推。

  「以及……最壞的未來。」

  下一瞬,於再度亮起的光芒和升起的高熱裡,泰爾斯眼前一黯,呼吸一滯。

  他知道,自己脫離了臨界。

  隨即沉入幽深無際的大海。

  一去不返。

  又來了。

  在快速閃過的畫面中,他愉悅地伸出雙手不,是思維的觸手,觸及一切。

  單薄的肉體,在這裡已經不夠用了。

  他感受著再度降臨的全知感,成就感,滿足感。

  萬里高空的空曠靜遠,絕頂雪峰的茫茫孤寥,廣闊草原的心胸無際,蒼莽大漠的麻木死寂,幽深海底的潛流暗藏,千古雄城的史詩壯麗,以及……

  他緩緩抬起視線,感受著遠方的閃爍。

  那是蒼空之上,不盡星辰的幽幽神秘。

  他輕吸一口氣,感覺到了一切。

  整個世界。

  都在我眼前。

  為我展現。

  嗯,世界?

  當你想起這個世界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又是什麼?

  好聽又討厭的男性嗓音恍惚響起。

  又來了。

  他搖了搖思緒,把無聊的話語甩出去,繼續感受著這一刻神奇的狀態。

  當然,這遠遠不夠……

  他需要更多,需要達到那夢中曾經的至高之地……

  於是他開始上升就像以往一樣。

  而這一次。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

  觸碰到那終極一步。

  心念一動,他輕輕抬頭。

  啊。

  他發出滿足的喟嘆。

  對,還是那片黑暗寂靜的虛空。

  它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看得很清楚,虛空之中向他展現的,依然是那一片神秘的灰濛迷霧,它們遠遠地流動著,在無盡的白光裡,向著他湧動而來。

  就像那片灰霧有意識般,向著他張開雙臂。

  如同最正式的邀請。

  呼喚。

  他繼續升高,一邊感受著越來越美妙的萬能與全知,一邊看著那片持續向他蔓延的灰霧,心下了然。

  那是呼喚。

  那片灰霧裡,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渴望他的到來。

  「來……」

  恍惚中,他甚至感覺到那片迷霧傳出了幽幽的呼喚聲。

  「一起……」

  是啊。

  一股熟悉的渴望和衝動渲染開來。

  他感覺到了,那片灰霧裡,有他最想要,最親切,最貼近的東西。

  來啊。

  他升得越來越快,離那道詭異的黑暗虛空越來越近,也離那些沾染著白光,流動不休的灰霧越來越近。

  來啊!

  他幾乎忍不住要咆哮了。

  快點,快點讓我進入那道虛空……

  碰到那片灰霧……

  只有這樣。

  只有這樣……

  我才能更加完美。

  才能真正擁有這個世界。

  世界?

  他上升的勢頭突然一頓。

  世界?大概全是人吧,艾希達,你的時代,帝國和魔法塔還在的時代……世界是怎樣的呢?昔日的回音,彷彿耳語般傳來。

  啊啊啊啊!

  又是那個該死的公鴨嗓!

  不!

  滾開……

  滾開!

  要我猜,其實分別不大,對麼,畢竟對我們而言,世界都只是認知裡的一小塊……大概就是我們身處的地方,以及我們認識的所有人,以及他們口中、眼中、身周的世界……我們以為看到了世界,其實,我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視網膜。

  他不再上升了。

  不不不!

  他痛苦地咆哮著,頭顱開始生疼。

  又是這個!

  公鴨嗓!

  又是它!阻礙著他繼續……

  他發誓,等他升到頂點,等他臻至完美,等他全知全能……

  他一定要把那個公鴨嗓的主人撕碎!碾破!炸裂!

  把他砸成最細小最渺茫的微塵……

  要讓這個阻擋自己偉大前進步伐的渺小存在……

  承受世間最可怕、最痛苦、最無法想像的終極刑罰!

  哪怕要把世界毀滅,哪怕這意味著自己的滅亡,哪怕萬物終結在即,他也要那個萬死莫贖的公鴨嗓付出最最沉重難負的代價!

  啊啊啊!

  你走了嗎,艾希達?下課了?艾希達?先生?艾希達小……咳咳,小,小狗狗?小笨笨?

  呼,看來是真走了,他媽的又是這樣……你怎麼不改名,叫布魯斯.韋恩算了……

  哼,世界是什麼?你也許不知道……但在那些陌生的記憶裡,我曾經要做的事情,就是從另一個角度去審視這個世界……去發現我們從來不曾發現的問題,去懷疑那些默認正確的原則,去打破身處其中而不自知的外在枷鎖……

  這不是輕鬆的事情,就像柏拉圖說的,一旦你走出洞窟,見到太陽……呼,哼……

  我們過去在笑,笑那些動漫裡的中二病……但有時候,當你一次次地從其他人覺察不到的角度,觀察審視世界的時候,才會發現……

  也許,也許錯的真的不是我……

  而是這個世界。

  對吧……哼,老馬,你說呢?

  他的頭越來越痛。

  吶啊啊啊!

  該死的,別,你他媽的別擋著我!

  我需要它……

  我需要那片虛空,那片灰霧……

  我需要上升!

  我需要擁有!

  我需要這個世界!

  下一個瞬間,泰爾斯像是溺水恢復的人一樣,痛苦地清醒過來!

  「轟!」

  一聲奇怪而巨大的雷響。

  啊啊啊!

  怎麼……

  泰爾斯大口大口地喘氣,舉目四望……

  他迷茫了幾秒,感覺自己好像又忘記了什麼的時候

  就突然覺得自己瞬間下墜!

  然後倏然急剎,毫無預兆地停下!

  幾乎把他甩得頭暈目眩。

  但這還沒結束……

  他像是被一陣狂風抓著,向上一拋,重新回升!

  怎麼……

  「砰!轟!」

  回升到頂點的剎那,泰爾斯竭力睜開眼睛,隨即渾身一震!

  他發現,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一片肉眼可見的風暴。

  風暴!

  「嘩啦……」

  下一瞬,他馬上被一陣怪風刮得斜向下倒去!

  剛剛的感覺,正是他在這片奇幻而恐怖的無盡風暴裡,不受控制地沉浮起伏!

  搞什麼

  「轟隆!」

  這裡的風是有顏色的。

  它們在空中刮出沉沉漆黑,如墨水組成的流暢刀刃,萬千墨刃,時而分散四濺,時而聚為巨浪,如龍捲橫掃,扯著驚惶失措的泰爾斯來回翻滾!

  就像……放風箏。

  無光的空中時不時閃過同樣幽黑的電光,伴隨幾乎震破耳膜的巨大雷鳴。

  「轟!」

  每一次雷鳴,都讓墨黑色的風暴更加瘋狂!

  泰爾斯在不知是真是幻的半空中,承受著風刀的刮骨劇痛,感覺著失重的惶然恐慌……

  糟糕,糟糕……

  泰爾斯顫抖著,試圖抓住一片墨色,卻在驚惶中發現自己沒有軀體!

  這裡到底是……

  「轟隆!」

  他揮舞著想像中的雙手,卻根本抓不住著力點。

  他的視線隨風暴起降翻騰,肆意轉向,整個人如果他還算是個人的話在空中被風暴來回扯動,無所停息!

  目中所見,盡是不祥的漆黑墨色。

  耳邊所聞,皆乃可怕的詭雷異閃。

  險惡更甚大海孤舟。

  「嘩啦轟隆!」

  該死!

  他被又一陣風暴刮得倒立過來。

  泰爾斯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了。

  但他沒有望見地面,也沒有看見天空,只能感覺到上下兩端,左右前後,全是無邊無際,無情冷酷的墨色風暴!

  「轟隆隆」

  他試著放聲大喊,卻毫無回應,甚至連自己的迴聲都聽不見。

  這是從他第一次失控,乃至第一次叩門過後,從未遇到過的景象!

  這就是……失控魔能的真相?

  魔能的……大海?

  他顫抖地想道。

  當你游蕩在魔能大海中,時刻感受著閾值升降,受到影響的可遠遠不止你的肉體……托羅斯的話響起在耳邊。

  「轟!」

  瘋狂、恐怖、劇烈,沒有節制,不見盡頭,不受控制的風暴,不斷折磨著泰爾斯的感官。

  跟最先的那種美妙感比起來……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在這裡待下去。

  而隨著這個念頭升起,泰爾斯只覺得眼前一陣煙氣朦朧。

  他像是瞬間進入醉酒狀態,又感覺到那個猶如全知全能的神奇狀態……

  啊……

  真奇妙……

  我又見到了世界……

  而我想要更多……

  泰爾斯這麼想著,下意識地露出笑容。

  不!

  但下一刻,泰爾斯死命搖了搖頭,竭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轟隆!」

  一道詭雷打響!

  眼前的幻景一黯,短暫清醒的他,再次回到漆黑的恐怖風暴裡。

  隨波沉浮。

  該……死!

  耳目和感知的折磨,讓他竭力聚集起僅剩的意志。

  他知道,艾希達的那些課堂訓練讓他短暫擺脫了迷幻的狀態,避免繼續升閾,但顯然,他現在的狀態離托羅斯所說的「物」階段還遠得很!

  不能!

  像神秘的托羅斯所說的,他不能迷失在那裡,迷失在慾望和衝動中!

  他必須跨過去!

  啊啊!操!

  泰爾斯在心中咆哮著,集中精力,努力不去想剛剛的幻景。

  「轟隆隆隆!」

  墨色的風暴再度咆哮起來,把他拉回可怕的半空。

  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

  泰爾斯竭力擺脫著那些舒適而美麗的幻景,那種感受一切的力量感……

  但是,但是他越是想擺脫,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想起那種感覺。

  越努力不去想,就越忍不住想起。

  想起那種升閾時的快感,那種即將叩門的激動……

  想起那種想要進入黑暗虛空裡的本態,去觸碰那片灰濛迷霧的渴望……

  那種全知,那種全能,那種他就是整個世界,就是一切,就是萬物,就是巍巍真理所在的宏偉感!到那時,他就能不受束縛,不見限制,沒有不諧地直達該死!

  風暴沉浮中的泰爾斯死命甩動思緒,痛罵著掙扎出這個誘人的想法。

  不,不,不,不!

  別想!

  保持理智……保持……自我……

  這一刻,他的大腦像是被活生生掰成了兩半。

  一半在彷彿仙境的完美世界裡,感受著那種能力充盈的滿足與美妙,感受著世界的真相與秘密,無限渴望著操!又來了!

  大腦的另一半,則在恐怖、暴虐的黑色風暴裡,承受著似乎要被撕裂的痛苦,來回翻轉,漂泊不定!

  等等!

  這不是辦法,不能這麼下去!

  「嘩啦啦」

  一陣疾風,伴隨著黑色風暴裡的嘶鳴,把他再度拋上半空!

  對了,辦法!

  泰爾斯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好歹想起了托羅斯的話。

  魔能次約。

  謹守自我。

  之前的幻景和風暴滿滿佔據他的身心,讓他無暇回憶,待到要回憶的時刻,又發現他在失控狀態裡失去了太多的記憶。

  自我。

  快……

  泰爾斯觸摸著似有褪色的記憶,朦朦朧朧地想著。

  錨點!

  對,找到錨點……

  錨點,指向自我……

  把我拉回去……

  從這個該死的,可怕的風暴裡擺脫。

  從這個虛假的、誘人的,舒服的,愜意的,滿心期望的,無限美妙的升閾夢境……啊,叩門,為了它,他完全可以放棄一切,只為了投入其懷抱,然後成為至高尼瑪!又來?

  滾!

  我連自己的思維都不能控制了麼!

  泰爾斯感覺自己像是熬了一天工作,氣喘吁吁,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還要掙扎著起來碼字的苦悶寫手……

  強自撐著精神,但只要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甜美的夢鄉,一去不復返……

  帶著空無一字的屏幕,在第二天醒來……

  「轟隆!」

  在心裡狠狠詛咒著一切的泰爾斯,再次被一個急急的氣旋,刮得連翻了六個跟斗。

  頭暈目眩之際,再被三道墨刃刮得劇痛難忍。

  可惡!

  錨點呢!

  泰爾斯苦苦支撐,努力搜索著再次受損記憶,想找到那個答案……

  真是,之前準備完全,但事到臨頭,才發現之前所做的準備,根本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比論文答辯還糟!

  我所定下的錨點,我所理解的自我……究竟是什麼!

  就在此時。

  你是否曾經思考過,你自己究竟是什麼?

  他的眼前再次一陣迷幻。

  但跟之前不一樣。

  這一次,在泰爾斯眼前出現的,是一座巍峨的宮殿。

  在北方,在某個飄雪宮殿裡的某個房間中……

  一個舉止優雅的年輕男人面對著另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孩,步步緊逼,修長的手指慢慢豎起,彷彿直指男孩的本心。
  
  當你被剝去他人所下的一切定義,離開一切你藉以存在的情境,你自己還剩下什麼?

  景象泛起漣漪,如水波散去。

  泰爾斯愣住了。

  他人所下的定義……

  藉以存在的情境……

  錨點……

  錨點!

  「轟隆」

  在無邊無際的風暴和雷鳴裡,他慢慢回想起適才與托羅斯的對話。

  「所以,要定錨自我,真正需要的,其實是褪去一切外在的標籤……」

  「褪去你所說的,受他者混淆之物。」

  泰爾斯出神了。

  什麼是「受他者混淆之物」?

  什麼又是「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什麼是……真正指向自我的錨點?

  「嘩啦砰!轟!」身周雷鳴電閃,從未止息。

  他迷茫著,疑惑著。

  彷彿忘卻自己還在可怕的風暴裡來回折騰,經受折磨。

  指向自我的錨點,要現實一些。

  是他獨特的……魔能嗎?

  是獄河之罪?

  是數次救他於危難的jc匕首?

  還是他所謂的王國血脈?

  或者是……他所謂的智慧?

  「轟隆隆!」

  不,都不是。

  這些錨點的指向,他覺得不對。

  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或者,錨點得聚焦一些,集中一些,簡短一些?

  比如他自己。

  比如泰爾斯?

  璨星?

  第二王子?

  魔能師?

  還是他想到這個名字時頓了一下吳葺仁?

  乾脆……穿越者?

  「砰!嘩嘩」風暴依舊,他如雨中飄萍,再次被刮開。

  不不,錨點同樣不是這些……不受他者混淆之物……得抽像一點。

  這麼說,錨點是他的意志?在這個世界絕不認輸的精神?

  是他從另一個生命裡,獲得的記憶和知識?

  是我出生到現在,感知、認識的一切?

  有點近了,但是,真的嗎?

  錨點……

  錨點真的能從這些事物裡,指向他和托羅斯說了那麼多的……自我嗎?

  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就在此時。

  「劈啪轟!」

  一陣前所未有的巨大雷鳴,伴隨著又一束怪異的黑色閃電,直落泰爾斯的身上!

  把他打得渾身一震,如破麻袋一樣,在空中不斷翻滾!

  劇痛。

  連意識也為之顫栗。

  但那一瞬,泰爾斯突然看見了。

  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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