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31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4
卷五.背叛者們 第80章 準則第一條

    晴空下,泰爾斯和克茲站在一個野外的小屋外,看著眼前兩匹上好鞍的馱馬在悠閒地吃草。

    “你確定不用我再送你?”拄著一根樹枝的克茲撓著頭問道。

    “雖說龍霄城的搜索僅僅限於城內,但各大關卡肯定得到了通報……”

    泰爾斯輕吸一口氣,心情輕快地看著眼前的小屋。

    這是一個格里沃和他兄弟們的城外藏匿點。

    這些盾區裡的泥腿子,他們早早通過運送必需品和大糞(想到這裡,泰爾斯的臉就又是一黑)的自己人,安排好了後續的脫逃方式:兩匹馱馬,就這樣一邊吃草,一邊溫馴地看著他們。

    也許是黑徑裡的歷險過於豐富多彩,在逃出來後有那麼一瞬,泰爾斯都快要忘記他們此行的首要目的了。

    但等他回想起來之後,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泰爾斯呼吸著野外青草味的空氣,看著腳下頑強生存的野草,遠處北地特有的針葉林和少數的常青喬木,不勝唏噓:

    六年了。

    他走出龍霄城了。

    王子不時回望著那座遠處的高峰,想像著山峰的另一邊,那熙熙攘攘凌亂不堪的街道,以及粗獷雄偉氣勢儼然的宮殿。

    他搖了搖頭,用一個笑容為這些過去作結。

    “而且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麼?”克茲皺起眉頭。

    “是的,我知道方向,也知道哪些地方有關卡,不能去,”泰爾斯回想了一下地圖,念及拉斐爾給他指明過的路線,發現尚算清晰,“放心吧,前面會有人接我的。”

    而且……

    泰爾斯腳踩在大地上,感受著腳下傳來的異樣脈動。

    他低聲道:“我知道路怎麼走。”

    克茲單手叉腰,定定地盯著他。'

    好像知道了他的什麼秘密。

    讓泰爾斯心中忐忑。

    “好吧,”半晌後,女裁縫攤了攤手:“如果你到地方了,就把韁繩放開……”

    “這是法隆家的老馬了,它自己懂得回家。”

    說到這裡……

    泰爾斯一臉愁容地看著那匹馬。

    他保持全心戒備,試探性地拉住韁繩,隨時做好躲避對方飛蹄的準備。

    但他隨即怔住了。

    “怎麼了?”克茲奇道。

    “沒什麼,”泰爾斯驚奇地拉著韁繩,看著老馬聽話地被他拉到跟前,試探地伸手**它的頭部:“我只是……我以前都跟動物們不怎麼談得來……馬匹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天……”

    法隆家的老馬溫順地看著他,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泰爾斯的掌心,態度親暱。

    泰爾斯突然覺得成就感滿滿。

    今天是怎麼了?

    單身狗福利?連動物都聽話了?

    他眨了眨眼,只覺得世界真奇妙,隨即回想著記憶中尼寇萊的騎術教導,利落地跨鞍上馬。

    克茲看看聽話的老馬,又鄙夷地看著他:“切,看你輕車熟路的樣子,一定上過不少好馬了吧?”

    泰爾斯無奈地挑起眉毛,就要離開。

    “等等。”

    克茲突然開口,露出詭異的笑容:

    “最後給你個禮物吧,過來過來。”

    “告訴你一個格里沃的小秘密。”

    泰爾斯愕然以應。

    但憑著洞窟裡同生共死逃出來的交情,他還是聽話地馭馬上前,俯身把耳朵湊過去。

    格里沃的小秘密?

    難道是……

    哪知道,他剛剛在馬背上俯下身去,克茲就一把撈住他的脖頸,露出一臉奸計得逞的坏笑。

    泰爾斯心中一驚。

    下一秒,克茲就輕輕踮腳上前,親暱地湊近泰爾斯的臉頰……

    “啵。”

    在泰爾斯的嘴唇上吻了一口。

    泰爾斯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頓時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你你你!”

    “你幹什麼啊!”

    一臉驚恐的泰爾斯反應誇張地扯著韁繩後退,擦拭著自己的嘴唇!

    還是濕的!

    她居然還舔了一下!

    舔了一下!

    他感受著嘴唇上的觸感,難以置信地指著坏笑連連的克茲:“你你你”

    “哈哈哈哈!”克茲拄著樹枝捧腹大笑:腰都彎了下去:“小屁孩,這個反應真有趣……,”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克茲,發現對方只覺得這個動作是在……惡作劇?

    她把這個……當做惡作劇?

    “有沒有搞錯啊!”

    泰爾斯強迫自己擺出一副嫌棄的臭臉,一邊擦著嘴唇,一邊氣急敗壞地道:“喂喂餵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有趣好嗎!”

    “你以為你是誰……”

    “噢,不有趣?”

    克茲眼珠一轉,伸出舌頭輕巧地舔了舔嘴唇,對馬匹上的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怎麼,難道你想更進一步?”

    嚇得泰爾斯再次提起韁繩,向後躥了一步。

    泰爾斯心情凌亂,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惡意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個粗魯暴力的她了。

    “切,”看著他的反應,克茲鄙夷地道:

    “總不能是初吻吧?真遜!”

    泰爾斯的表情一黑,心中的驕傲讓他覺得不能示弱。

    “哼,自以為是的女人!”泰爾斯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我的初吻比你漂亮多了!”

    然而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

    回應他的是克茲的連聲大笑。

    自討沒趣的泰爾斯訕訕地搖了搖頭,正準備甩韁離去。

    “謝謝你,孩子。”

    克茲的聲音悠悠傳來。

    有些低沉。

    泰爾斯疑惑地回過頭。

    “記得。”

    “長大之後,要做個好男人啊,”這一刻,克茲的臉色有些黯然:“負得起責任,可以讓人交託肩膀的那種。”

    “即便在最深沉的黑暗裡。”

    她出神地道,表情落寞。

    不知道在想什麼。

    泰爾斯頓了一下,心情微酸。

    “謝謝你,克茲。”他默默地道。

    但克茲卻扑哧一笑,搖了搖頭。

    “克茲是個暱稱,不是我正式的名字。”

    泰爾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瘸子是個大舌頭,他嫌我的名字太長,所以……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習慣'克茲'了。”克茲的右手插進額發中,向後一甩頭,把零亂的頭髮順暢地梳到腦後。

    加上甩頭和展腰,克茲的這套動作流暢自然,瀟灑利落,配上她優美的身材,居然帶著異樣的美感。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然有個讓他略略羞愧的想法:

    眼前這個粗聲粗氣的女人……好像也,挺有魅力?

    泰爾斯低低咳嗽了一聲,趕緊甩了甩頭,把無聊的想法以及嘴唇上剛剛回潮的異樣感趕出大腦。

    “克麗絲蒂娜,”克茲姣然一笑:

    “克麗絲蒂娜·拉蒙,這才是我的名字。”

    泰爾斯聳了聳肩:“好吧,拉蒙小姐……”

    但他隨即一愣。

    “拉蒙……”泰爾斯咀嚼著這個姓氏,臉色微變。

    他看向克茲的眼神不一樣了。

    “我聽格里沃說,你的父親是個軍醫?”

    克茲皺起眉頭:“是啊,一個瘋子,失踪前就不正常。”

    “而我在他身邊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怎麼縫線無論死人還是活人。”

    她鄙夷地搖搖頭,顯然對自己的父親不以為然。

    “是麼,”此刻的泰爾斯心情異樣,滋味難言:“你是怎麼來龍霄城,來到盾區的?”

    克茲微微一頓。

    “二十幾年前,我父親把我往老同僚手裡一塞,就失踪了,”克茲聳了聳肩:“我在軍營裡遇到了幾個混蛋和一堆屁事……然後遇到了瘸子,他把我帶出來了。”

    幾秒後。

    泰爾斯艱難地道:“你失踪的父親,他的名字叫什麼?也許我能幫你找到他。”

    克茲沉默了下來。

    “柯布,還是科博?記不清了,”她貌似無所謂地甩了甩手:“沒關係,反正我一直都當他死了……”

    克茲輕嗤一聲:“也從沒指望過他。 ”

    但她隨即註意到,泰爾斯輕輕一顫。

    王子一臉猶豫,表情異常沉重。

    他垂下了眼神。

    彷彿不敢面對她。

    “怎麼了?”克茲疑惑道,她隨即故意露出羞澀的笑容,挑著自己的嘴角,故技重施地調侃道:“噢,是不是捨不得我?想要把我娶回城堡去?”

    但泰爾斯卻沒有調笑的想法。

    他完全沒有註意聽克茲的話,只是惴惴地點了點頭。

    “克茲,我會留意的,”王子的聲音有些低沉,他調轉馬頭:“如果我能找到他。”

    “找到你父親。”

    他黯然地道:“還有,謝謝你。”

    “拉蒙小姐。”

    克茲奇怪地看了看他,但終究沒說什麼,只是輕嗤一聲,神情微凝的對著他揮了揮手。

    “保重。”

    “小屁孩王子。”

    泰爾斯再也不敢回頭。

    下一秒,他揚起馬韁,朝著記憶中的方向,揚蹄而去。

    把龍霄城,跟那裡的記憶一起……

    留在身後。

    落日西垂。

    泰爾斯小心翼翼地騎行在龍霄城外的荒野,不快也不慢。

    他還記得拉斐爾在地圖上標記的會合地點龍霄城還在鎖城,警戒和搜查目前還留在城池內部,而他距離會合地點很近,只要順利出城,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能到達。

    儘管如此,他還是謹慎行事,盡量找尋丘陵和樹叢這樣的地方,寧願繞遠路也要確保安全,遠離關卡和村莊,以及任何有人煙的地方,每到一處新地方都要用“地獄感官”觀察四周。

    即使他很累,但也盡量不多做停留和休整,在馬上藉著克茲為他準備的干糧和食水充飢。

    感謝尼寇萊交給他的騎術,他兜兜轉轉了大半天,盡力繞開一些野外勞作的農民和樵夫,祈禱他們沒有發現這個可疑的行人之後,終於在接近黃昏的時候,到達了指定的匯合地點。

    泰爾斯看見了拉斐爾對他說過的那個針葉林,對照了一下周圍標誌性的丘陵,確認就是眼前之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按照計劃,第一波秘科的人手將在這裡等待他,護送他越過亂石陵、暮雪河和矛城的地界,來到荒石地祈遠城與龍霄城的交界。

    泰爾斯用地獄感官嘗試著感受了一下這個樹叢裡的動靜,確認只有尋常的鳥叫和來回奔跑的小動物之後,這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他騎入樹叢,在一顆高大的杉樹前下了馬,感激地拍了拍那匹老馬的脖子。

    老馬打了個響鼻作為回應,然後就愉快地吃起樹下的雜草來雖然腳程不快,但這脾氣真是比英靈宮馬厩裡的珍妮大小姐好太多了。

    泰爾斯轉過身,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野外的空氣,滿足地看著這個平素人跡罕至,因此被秘科選為會合地點的小針葉林。

    他靠著樹下坐好,掏出水袋,往乾涸的嘴唇裡灌了一口水,緩解著攀爬黑徑帶來的四肢酸痛,以及大腿內側的摩擦損傷。

    第一步已經完成了。

    泰爾斯默默地道,用手指在土壤裡劃出一個小圈圈:最難過的一關已經過去,龍霄城已經在他的身後。

    他往西劃了一道大圓。

    他正身處亂石陵這個龍霄城屬下最大的封地之一,在那位老態龍鍾的納澤爾伯爵治下的某塊西部從林裡,再往西南走,會經過暮雪河的一道支流。

    泰爾斯繼續向下劃出一條線。

    過河後,他就能到達龍霄城屬下的矛城,進而前往荒石地那裡就是祈遠城的地界了,而從荒石地再往南,大荒漠就在眼前。

    進了荒漠,就是星辰王國的軍隊。

    泰爾斯出神地想著。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了一聲奇怪的鳥叫。

    嗯?

    是約定好的人手來了麼?

    泰爾斯好奇地站起身來,想要在黃昏的叢林裡尋找

    “砰!”

    僅僅下一個呼吸,幾乎在聽到巨響的剎那,泰爾斯就覺得背部一痛!

    他整個人在後方的巨力下失去了平衡。

    撲通摔倒在地上!

    下巴的疼痛才剛剛傳來,泰爾斯的神經還沒來得及反饋正常的信息,他就覺得背部一緊!

    砰!

    重壓襲來。

    泰爾斯此時才驚愕地發現,他的雙手被人牢牢地扼住了!

    怎麼

    泰爾斯下意識地就要掙扎,卻才反應過來:他整個人都被死死地壓制在地上,反剪雙手,動彈不得,連獄河之罪都沒有反應過來!

    啪!

    他的水袋此時才堪堪落下,無力地向土壤裡淌著水。

    “哇哦,”一個有些熟悉的男性嗓音傳來,活像銅鑼敲響,大笑道:“看看我抓到了什麼?”

    “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泰爾斯聽見了這個嗓音,想到了什麼的他頓時臉色煞白!

    王子咬緊牙,竭力地仰起頭,帶著一臉的泥巴看向身後:“是你!”

    泰爾斯悲憤地驚呼:

    “亡號鴉!”

    隨著王子的怒喝,樹叢裡驚走了一群飛鳥。

    夕陽之下,黃金色的樹叢裡,只見祈遠城使團的先行官,五戰將中的“亡號鴉”內德·蒙蒂,正跪在泰爾斯的背上,死死壓住他不住掙扎的雙手。

    亡號鴉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緩緩地貼近泰爾斯的耳後:

    “噓……小王子。”

    “為了彼此方便,我們輕一點……好不好?”

    泰爾斯的余光只能看見對方的褐色頭髮。

    但他感覺得到,蒙蒂壓制他的手法非常專業,他無論是翻身還是蹬腿,都是最差的位置,根本發不了力!

    更別提泰爾斯本就因為黑徑而消耗大半的體力。

    王子的心情沉了下來。

    他……

    怎麼會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

    秘科的人呢?

    等等!

    那豈不是說……

    蒙蒂的笑容有些可怕,帶著捕獲獵物的興奮感,輕輕地道:“你在找王國秘科的人嗎?”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瞳孔倏然一縮!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抱歉啊,他們現在都很忙……”

    蒙蒂的話讓泰爾斯內心冰涼。

    都很“忙”……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向周圍:靜謐的叢林,沉默的空氣,一副生氣欠缺的樣子。

    對,秘科的人應該早就在這裡等我了。

    但是……

    一點動靜也沒有……

    怎麼回事?

    “不情願的那種'忙',你懂麼?”亡號鴉格格地笑著,無來由地讓人心生寒意:“所以我就自告奮勇,慷慨地、'主動地'從他們手裡接過了這個活計。”

    只見他舔了舔嘴唇,看著扭著頭面色痛苦的泰爾斯,帶著玩弄獵物的樂趣,呵呵冷笑:“來迎接你了。”

    “怎麼,不高興麼? ”

    獄河之罪湧上大腦,泰爾斯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他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這不是……秘科才知曉的會合地點麼?

    是秘科里出了內奸?

    是情報洩露?

    還是根本就是秘科故意的,是他們的計劃?

    就像六年前?

    想到這裡,泰爾斯頓時冷汗淋漓。

    “你是怎麼出來的?我記得隕星者明明封鎖了整個龍霄城,絕大部分的權貴也在其中,尤其是利益跟我切身相關的祈遠城使團!”

    對方只是輕嗤了一聲: “啊哈,我和刺頭的關係,可比你想像得要復雜得多呢!”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鼻子裡盡是土壤的味道。

    可惡!

    “你要,你要把我綁去祈遠城?”王子扭過頭,艱難地道。

    蒙蒂那讓人心悸的笑聲再次陰惻惻地傳來:

    “嘿嘿嘿嘿嘿不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嘛。”

    “你跟伊恩,不是很聊得來嗎?”他的臉上泛出莫名狂熱而滿足的笑容,像個瘋子。

    “他一直拜託我,要是有機會遇到你,可要好好'招待'呢……”

    蒙蒂的手上赫然加重了力道,泰爾斯發出痛呼。

    但他沒時間管那個了。

    英雄大廳裡,聽政日的最後,風城子爵,伊恩·羅尼那猙獰的臉龐和狠話同時出現在泰爾斯的眼前。

    黃昏的冷風吹過,泰爾斯只覺得渾身發冷。

    身下的土壤也涼意透骨。

    糟糕。

    他迅速回憶著關於蒙蒂的一切資料。

    內德·蒙蒂。

    亡號鴉。

    斥候尖兵,參加過對自由同盟和白山的戰爭。

    五戰將,前白刃衛隊,尼寇萊的老同僚和老屬下

    現在,則是祈遠城的勳爵,使團先行官。

    為人荒誕不經,口無遮攔,笑容瘆人。

    “等一等!”

    泰爾斯停下思維,咬牙出聲道。

    蒙蒂可怕的笑聲微微一頓。

    “你不妨想想看,”泰爾斯儘管形容狼狽,還被威脅著性命,但他依舊竭力維持著自己的語氣,冷冷地道:“星辰王子在龍霄城失踪了。”

    “但一個月後,我卻蹊蹺地出現在祈遠城……”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蒙蒂停下了笑容,但他的淺色眸子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泰爾斯。

    眼神中寒意懾人。

    “你也該知道,我就是祈遠城和自由同盟戰事的關鍵,”泰爾斯冷笑道:“而如果我向羅尼大公提出,星辰可以幫他們,條件是……”

    就在此時,亡號鴉突然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啊哈!”

    被打斷的泰爾斯微微愕然。

    “啊啊啊!”蒙蒂看上去很高興,滿臉興奮,笑容的弧度比之前更大了一些,瞪眼望著泰爾斯,看上去頗為瘆人:“我想起來了,有專業人士告訴過我呢……”

    “泰爾斯·璨星個頭不大,麻煩卻不小……”

    “所以就有了:對付小王子的必要準則。”

    泰爾斯微微一愣:“什麼?”

    對付我的……

    必要準則?

    蒙蒂沉下表情,又低低地笑了兩聲。

    不知為何,泰爾斯一陣惶恐,他下意識地覺得事情不妙!

    “準則第一條……”

    亡號鴉的笑容化了,彷彿寒冰化作冰水,卻一般凍人心脾:

    “讓他閉嘴。”

    下一秒,蒙蒂臉色一肅,右肘如迅雷般重重擊上少年的後腦!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

    這就是泰爾斯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4
卷五.背叛者們 第81章 追兵

    皓月,岩石,篝火,野外,男人。

    泰爾斯醒來的時候,地獄感官反饋給他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很好,他沒有被綁起來。

    泰爾斯輕輕睜開眼睛,在後腦的疼痛和陣陣的眩暈感之下,悄然摸索著腰部。

    “在找這個嗎?”

    銅鑼般的嗓音響起。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放棄了摸索,艱難地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那是我的。”

    夜晚的篝火旁,蒙蒂表情悠然地靠坐著一棵樹,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jc匕首在男人的手裡輕巧地來迴旋轉,耍出不少花樣。

    “不得不說,挺鋒利的。”

    亡號鴉把匕首轉成反手,在空中迅捷一削,在輕微的破空聲中收回手臂。

    “我也算是對武器了解頗多,居然完全辨認不出它的原材大概是某種罕有金屬,嘖嘖,果然王室就是王室。”蒙蒂彈了彈jc的鋒刃,饒有興趣地嘖舌道。

    泰爾斯無奈地扭了扭脖子,舒緩著疼痛的後腦順便觀察四周。

    他們已經不在原來的那個樹林了,而是身處一個地勢複雜、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男人還在一塊斜向避風的巨岩下生了火。

    蒙蒂背後的樹上拴著兩匹馬,鞍具精良,其中一匹裝著箭囊,另一匹甚至掛著長劍盾牌一看就是戰馬。

    在地獄感官裡,蒙蒂的輪廓跟正常人無異,呈現透明的人形,但泰爾斯看得到,跟要塞之花、王國之怒和隕星者這些人一樣,這個極境高手的體內蘊藏著奇異的力量,在肌肉血管間潛伏,偶然驚鴻一掠。

    馬在對面,武器也沒有,這是個我不熟的荒野,敵人還很強大。

    泰爾斯暗中搖頭:逃跑的機率很小。

    就在他仔細觀察的時候,蒙蒂已經放下了匕首,遠遠拋來一塊肉乾和一個水袋。

    泰爾斯手忙腳亂地接住,隨即微微皺眉。

    “就這些?”

    王子拍了拍肉乾上的灰塵,一臉嫌惡地道:“你既然生了火,就不能打個獵烤點肉什麼的?”

    蒙蒂搖搖頭,渾然不當一回事。

    “抱歉啊,養尊處優的殿下。”

    “在野外,肉香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生火就已經很過分了,”亡號鴉隨手抓起另一份肉乾,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吃。”

    泰爾斯又貌似哀愁地嘆了一口氣,輕咬一口肉乾,擺出一副難以入口的樣子,不滿地看著蒙蒂。

    對面的男人似乎很感興趣地看著王子這副食不下嚥的樣子,發出低低的嘲笑。

    “這是什麼地方?”王子似乎放棄了抗議,頹然地盯著蒙蒂,掃過他手邊的jc匕首:

    “我們在哪兒?”

    蒙蒂又撕扯了一口肉乾,故意輕笑道:

    “在路上。”

    在路上。

    泰爾斯輕輕皺眉:“哇哦,真精確。”

    “真抱歉沒給你帶來地圖,”蒙蒂諷刺道:“尊貴的殿下。”

    “秘科的人,那些本該等在叢林裡接應我的人……”泰爾斯淡淡道:“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蒙蒂聞言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暢快,雙肩抖動,彷彿一想到這事兒就非常開心。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重。

    “我不是說了嗎,”蒙蒂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他們'很忙'。”

    沉下表情的泰爾斯沒有回應,而是默默地打開水袋。

    他把壺嘴扣上嘴巴,默默啟動地獄感官,再一次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周圍,包括月亮的位置。

    現在是深夜,距離他擊暈我,起碼過了好幾個小時。

    只是……

    奇怪。

    “只有你一個人?”王子喝了一口水,淡淡問道。

    蒙蒂皺起眉頭。

    “怎麼?”

    亡號鴉微微瞇眼,目光中閃過一絲警覺:

    “是不是覺得,如果只有我一個的話,你也許會有機會?”

    泰爾斯瞥了一眼他身邊那個裝著弓弩的袋子,又看了看靜靜躺在地上的jc匕首,微微嘆息。

    “算了。”

    “我沒妄想過,能單挑埃克斯特最出名的前哨斥候。”

    蒙蒂輕笑一聲。

    亡號鴉目中閃過寒光,讓泰爾斯再次覺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那就別這麼看著我你沒有機會。”

    泰爾斯放下水袋,擦了擦嘴角。

    “但你真的只有一個人。”

    蒙蒂眉心一聚,話語冷淡下來:“你喜歡廢話?”

    泰爾斯搖了搖頭。

    但他依舊微微一笑:“這能說明其他問題怎麼,你害怕被人發現?發現你私自擄走了星辰王子?”

    “比如被龍霄城,和被你的好哥們儿尼寇萊發現?”

    蒙蒂抬起頭,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泰爾斯挑挑眉毛,放下水袋,重新撕咬起肉乾。

    “也對,你背負的可不是我,而是兩千騎兵。”他含糊地道。

    蒙蒂的目光微微一動。

    “記得嗎,星辰王國的兩千騎兵,還待在靠荒漠的邊境上,等著干涉自由同盟的戰事。”

    王子吃力地撕扯著生硬的肉乾,時不時喝一口水:“關係祈遠城和龍霄城兩大領地的利益。”

    “帶著我,你身上的擔子可不輕呢,蒙蒂勳爵。”

    泰爾斯輕聲道:“你做好準備了嗎?”

    蒙蒂沒有說話,臉色卻徹底板了起來。

    “你的話太多了。”

    但泰爾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但你很自信,對麼?”

    “因為你是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好的斥候,祈遠城的軍隊也為之增色不少。”

    亡號鴉冷哼一聲,看著他的眼神越發不善:

    “拍馬屁沒法幫助你,殿下。”

    他冷淡而不悅地道:“所以,為什麼不吃完你手上的食物,然後乖乖閉嘴呢?”

    然而就在此時,泰爾斯卻突然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蒙蒂先是微微詫異,然後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我明白了。”泰爾斯就著水吞下最後一口肉乾,拍了拍半飽的腹部,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開心。

    “你啊,亡號鴉……”

    蒙蒂的臉色則越發難看,態度也越發不悅。

    “見鬼。”

    “明白什麼?”

    泰爾斯勉強收起笑容,拉回盯視著對方的目光,用力搖了搖頭:“沒什麼。”

    但他再次扑哧一笑,像是忍不住笑意:“只是哈哈突然發現,我真是太遲鈍了。”

    蒙蒂的眼神凌厲起來。

    亡號鴉冷冷道:“你說了這麼多,讓我有種不好的感覺:你在謀劃些什麼,或者知道了些什麼。”

    泰爾斯彷彿專心致志地吃著他的肉乾,但一雙眼睛卻從未離開蒙蒂。

    蒙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寒聲道:

    “他們說你很會說服人,動搖人。”

    “所以也許下一刻,你就會說出某些讓我猶豫的事情來?”

    泰爾斯這才收斂了笑容,但他聳了聳肩,絲毫不見懼色:

    “你會猶豫……也許,因為你本來就很心虛?”

    話音落下,空氣陷入沉默。

    只餘下篝火劈啪作響。

    亡號鴉臉上的暖色完全消失了,這一次,他默默地望了王子很久。

    望得泰爾斯心中忐忑。

    幾秒後,蒙蒂冷笑一聲,站起身來:“你知道,要克服猶豫,有個好方法。”

    泰爾斯微微一愣,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亡號鴉,不自覺地向後一縮。

    “什麼?”

    但蒙蒂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

    他重新現出那種獵殺般的獰笑,捏起拳頭:“那就是別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吃完了嗎?”

    泰爾斯一陣心悸,他下意識地起身,就往後躲:“等等,你……”

    但泰爾斯的話還沒有說完,蒙蒂表情一變,竟像是絲毫不用蓄力一樣,閃電般欺身向前!

    “砰!”

    一聲悶響,泰爾斯甚至連對方的動作都看不清,就再次昏厥了過去。

    “又醒了?”

    這是泰爾斯在飢餓和顛簸中醒來後,渾渾噩噩中聽見的第一句話。

    依舊屬於那個男人。

    入眼的第一樣東西,是地面。

    地面上的青草、石塊、泥土……

    等等。

    它們怎麼都在向後移動……

    移動著的地面?

    泰爾斯猛地一驚!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這才驚訝地發現:他正姿勢難看地趴在馬鞍上,隨著馬蹄緩緩前進,頭手在一側,腿腳在另一側。

    王子下意識就要掙紮起身,卻發現自己跟馬鞍牢牢綁在了一塊,連伸直身子都做不到!

    “可惡……”

    泰爾斯感受著渾身的酸痛,痛苦地向四周望去: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但他們走在一條滿佈雜草的小徑上,兩側杉木雲集,跟昨天的宿營地,顯然又不是一個地方了。

    見鬼。

    這到底是什麼操作啊。

    泰爾斯臉色凝重地看著在地上一起一伏的馬蹄,心中一沉。

    他死命抬頭看向另一匹馬上,悠閒吹著口哨的蒙蒂。

    “該死,這是你應該給王子殿下的待遇嗎?”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覺得腰腹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不禁咬牙咒罵道:“你確定,你上頭不會找你算賬?”

    “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怎麼辦?”

    亡號鴉從馬匹上回頭,嘿嘿一笑:“可你不是還沒死麼?”

    “而且我確定不會!”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重重地長嘆一口氣,看著自己被綁縛的身子,不禁垂下了頭,只覺得倒霉透頂:

    “你老戲骨,你用力過猛了啊。”

    亡號鴉似乎沒聽出泰爾斯的話外之音,他放慢了馬速,跟泰爾斯並排行進。

    “聽著,多話的小子,”蒙蒂的笑容很瘆人:“為了我們路上的清淨和順利……”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只見蒙蒂輕鬆地舉起兩隻手指,一副獵物到手的愉悅感在臉上升起:

    “選擇一,你可以繼續碎嘴多話……”

    但他還沒說完話

    “我選二。”

    泰爾斯冷冷道,連表情和情緒都不看。

    這讓蒙蒂的臉色僵了一瞬。

    他偏過頭,看了看自己舉起的手指,有些不快地抓了抓下巴。

    “媽的,”亡號鴉不悅地道:“我甚至還沒開始說呢。”

    “哼。”

    泰爾斯不假辭色地回复他,生硬地頂回去:“反正選擇一的結果總是最差勁的,不是麼?”

    蒙蒂不滿地哼了一聲,自討沒趣地回過頭去。

    他們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久得泰爾斯只剩喘息的力氣。

    被掛在馬背上的感覺,真的是……哎喲我的天……

    “嘿……那個大嘴的……”

    “隕星者對我說過,他能在五秒鐘內扭斷你的脖子,”此刻泰爾斯只覺得意識模糊,腰酸背痛,頂著馬鞍的腹部都快被磨穿了,這使得他對眼前的人恨得牙癢癢:

    “老實說,現在的我還真期待那一幕。”

    坐在馬上的蒙蒂微微一僵。

    “五秒鐘?他是這麼說的?”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但不過一瞬間,蒙蒂就收回了情緒。

    他輕蔑地一笑,轉向在馬背上咬牙切齒的泰爾斯:“現在我相信了,你確實是個麻煩至少在煩人這方面。”

    “都這樣了還堵不住你的嘴?”

    泰爾斯痛苦地喘了一口氣,竭力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看,這就是問題所在。”

    “當我還在龍霄城手裡的時候,他們認為我是麻煩,”王子的汗水倒著滴下地面,開口頗有些艱難,聲音嘶啞:“但他們失去我之後,才會想起來,我還是個籌碼。”

    “而現在,我在你手裡了。”

    少年竭力抬起頭來,冷汗淋漓,卻依舊竭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猜猜看,誰最麻煩?”

    蒙蒂冷哼一聲,馭馬近前。

    他緩緩抬起手刀,對準泰爾斯的脖子。

    泰爾斯頓時寒意上湧,被驚嚇的感覺重新回到腦海裡。

    “好了好了,別動手,”王子懊悔地低下頭,大叫道:“我會合作的!”

    蒙蒂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扭著,再度開口:“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確定,我們走對路了?”

    亡號鴉狠狠皺眉。

    蒙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不是選的二麼?”

    泰爾斯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的手刀就重重落下!

    “砰!”

    劈上泰爾斯的脖頸。

    看著(再一次)暈過去的王子,亡號鴉滿意地點點頭。

    他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在馬匹的搖晃中喃喃道:

    “這下安靜多了。”

    泰爾斯發誓,這是他迄今為止的短短人生中所走過的最艱難的路,睡過的最可怕的覺,碰過的最無聊的人。

    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吃了昏,昏了醒,醒了吃,吃了再昏。

    似乎蒙蒂也樂此不疲,一旦泰爾斯稍稍多話或者觸怒他,基本上就是手刀伺候,時不時來上一句“準則第一條”。

    以至於泰爾斯有時在馬背上醒來,有時在曠野上睜眼,每一次的清醒只能看見景色變幻,日月輪替,甚至都不曉得時間流過了多少。

    腰酸背痛,腿手抽筋,頭暈目眩,眼花耳鳴,這些更是家常便飯。

    我的天。

    快要發瘋了的泰爾斯痛苦地在心底哀嚎:

    養豬都沒有這麼殘忍啊餵!

    感覺像是回到了廢屋不,比那更慘。

    他暗暗表示:自己記住了這個人亡號鴉,內德·蒙蒂。

    該死的混蛋。

    回去就要他好看!

    泰爾斯咬牙切齒地想。

    然而就在泰爾斯以為,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到他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終於有一天,他在馬背上醒來時發現了不一樣的事情。

    這一次,他是被強行搖醒的。

    “餵,醒醒!”

    泰爾斯從渾渾噩噩中睜眼的時候,亡號鴉的聲音有些焦急和凝重。

    又是一個白天啊。

    唉。

    適應著光線的王子一片茫然:“怎麼?”

    “你迷路了?”

    他這才發現,周圍的景色又不一樣了:從杉叢遍地和怪石嶙峋的丘陵,變成了稍有起伏的緩坡,樹木減少,雜草增多。

    這裡是……

    泰爾斯痛苦地伸了伸頭手,舒緩著久趴馬背帶來的痛苦他都快習慣了,甚至衍生出了一套利用獄河之罪緩解疼痛的方法。

    “你不想被龍霄城抓回去吧,王子殿下?”

    蒙蒂冷冷地道。

    泰爾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這才突然意識到,蒙蒂的話語不對頭。

    王子臉色一肅:“怎麼了?”

    蒙蒂一手抓著自己的馬韁,一手抓著泰爾斯的,他的馬速比平時快上不少。

    “我們剛過暮雪河渡口,”蒙蒂向後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眼神可怕:

    “有人盯上我們了。”

    感受著他話語中的沉重感,泰爾斯一個激靈,回想起現在的處境。

    剛過暮雪河……

    盯上我們……

    “誰?”他警覺地問。

    蒙蒂搖了搖頭,神色緊繃:“不知道,但要我猜應該是龍霄城,或者倫巴的追兵。”

    泰爾斯微微一動:“你怎麼知道?”

    亡號鴉輕嗤一聲。

    “我就是知道。”

    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認真地看了看四周:“這是斥候的直覺空氣裡的味道很熟悉。”

    泰爾斯怔住了。

    追兵?

    怎麼會……

    “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去,”蒙蒂寒聲道,話語裡帶著警告的意味:

    “那就好好合作。”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

    “怎麼合作?”

    蒙蒂垂下眼神,對著他的手腳示意了一下:“我們不能再慢慢悠悠地郊遊了,必須放開馬韁,疾馳前進。”

    “你也厭倦了昏在馬背上睡覺吧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個人販子。”

    亡號鴉一臉嫌棄地道:“如何?”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

    過了好幾分鐘,王子終於露出笑容。

    “當然。”

    他肯定地道。

    “從這兒到目的地還有一大段距離,”泰爾斯點點頭,瞇起眼睛:“面對整個龍霄城的追索,我們彼此需要的都是合作者。”

    “而非麻煩製造者。”

    “我們不是敵人,蒙蒂勳爵。”

    泰爾斯收起笑容,肅穆道:“尤其是面對龍霄城。”

    蒙蒂吐出一口氣,也漸漸泛出笑容,那種盯上獵物的不祥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太陽下,亡號鴉眉毛一挑:“很好。”

    他笑了笑,從懷裡掏出連鞘的jc匕首,乾脆利落地割開綁縛泰爾斯的繩子。

    泰爾斯舒出了一口氣:終於。

    他手腳麻木地直起腰來,在馬上坐正。

    感覺像是好幾輩子都沒正常地騎過馬了。

    泰爾斯發出滿意的讚嘆:腳踩馬鐙給他一種踏實的安心感。

    “怎麼樣,能行?”蒙蒂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妙。

    泰爾斯活動了一下手腕,搓了搓發麻的腰部,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活力重新回到了身上。

    “重獲新生。”他淡淡道。

    “非常好。”蒙蒂陰惻惻地一笑,把jc匕首拋回給泰爾斯。

    泰爾斯接過自己熟悉的匕首,心中越來越安定。

    果然……

    “現在,坐穩你的馬,拉好韁繩,控制方向,跟著我,玩兒命地跑,”蒙蒂拍拍自己裝著弓弩的袋子,把箭囊從馬鞍上提起,表情嚴厲:“當然,別想逃跑,我不想用箭把你射下來比如射穿你的蛋蛋。”

    “相信我,我能做到。”

    泰爾斯心中一寒,他挑挑眉毛,握住韁繩,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蒙蒂舔了舔嘴角:“準備開始了。”

    “記得,是'玩兒命'地跑!”

    下一秒,蒙蒂手上的繩子抽出,重重地抽上泰爾斯和他自己的馬匹!

    在久違的暢快感中,隨著馬蹄聲響,馬速加快,空氣刮過泰爾斯的手臂。

    他在馬鐙上微微用力,身軀前傾,以便馬兒加速,跟上蒙蒂的馬蹄。

    “咯噔、咯噔、咯噔……”

    泰爾斯舒服地吸進一口空氣,瞇眼感受著強風刮面的力道。

    這可謂是他這幾天來最痛快的一天!

    但僅僅十幾分鐘後,泰爾斯就心中一沉。

    “等等!”他對著前方的蒙蒂大吼:

    “我們為什麼轉向了?”

    “為了避開追兵?”

    亡號鴉回過頭,不容置疑地吼回來:

    “少廢話!”

    “跟著我就對了!”

    “別放鬆,他們不好對付!”

    箭在弦上,泰爾斯只能壓下滿心的疑惑,跟著這位不靠譜的嚮導,一路向前。

    緊張的疾馳中,他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途中幾乎沒有停頓,連進食都是在馬上解決的。

    而他們眼前的景色也慢慢變換:緩坡變成了開闊的荒野,樹木幾乎消失了,就連雜草也不常見到。

    荒野之上,目中所見,大多是光禿禿的大塊灰岩。

    所以,當清晨再次到來,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淺得差點連水袋都裝不起來的小溪,紮營休憩的時候,連馬兒都累得哀鳴連連。

    “我們到哪兒了?”

    泰爾斯幾乎癱倒在地上,他靠著一面岩石喘著氣,一邊往嘴裡灌水一邊問道。

    “荒石地,”這一次,蒙蒂回答得很乾脆,他也猛地灌了一口水,但臉上卻沒有放鬆或疲乏,眼神依舊警醒:

    “已經是祈遠城的治下了。”

    “下一步,我們就不用再避開人群了甚至能直接到村莊補給。”

    泰爾斯表情一僵。

    荒石地。

    “所以,我們確實要去祈遠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所以,大荒漠就在南方。

    蒙蒂聳了聳肩,並不答話,只是撕下一條肉乾,送進嘴里天知道他怎麼能做到下馬就吃,上馬就跑,躺倒就睡的。

    比如泰爾斯就感覺自己快累脫了,連吃飯的力氣也不看。

    “你是不是繞路了?”泰爾斯呼哧呼哧地喘息著:“總感覺,你走的不是直線?”

    蒙蒂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閉嘴,出門在外,就要聽專業人士的。”

    帶著淡淡的擔憂,泰爾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所以,我們甩開追兵了?”

    “當然,”蒙蒂看上去心情很好,眉宇舒緩,居然回答了他的問題:

    “哪怕帶著累贅,我依然是埃克斯特最好的斥候。”

    看著面色自得的亡號鴉,泰爾斯不禁挑起眉毛,在心裡喃喃道:累贅……

    “所以,追踪我們的到底是誰?”

    蒙蒂只是搖搖頭:“你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好了,我建議你現在就閉嘴,好好睡上一覺或者我來幫你入眠?”

    泰爾斯只得訕訕地回過頭,免得再一次被打暈。

    他在沙塵遍地的荒石地裡,挑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大岩,毫無顧忌地躺了下來,恢復著體力,思索著下一步。

    被蒙蒂俘虜的時候,一開始,泰爾斯以為情況很糟。

    後來,跟蒙蒂的第一次談話之後,他驚喜地發現,情況很好。

    然而現在,在跟著亡號鴉奔馳了一晝夜之後,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不,情況沒我想像那麼好。

    想到這裡,泰爾斯擔憂地望了一眼矇蒂。

    這個人……

    並不是我想像中那麼簡單。

    而是要麻煩得多,複雜得多。

    距離回國,已經很近了。

    現在,我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機會。

    這麼想著,泰爾斯靜靜地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但這次的睡夢卻比想像中要快得多!

    “嗖!”

    一聲急促的銳響,將泰爾斯從夢中驚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對這聲奇異的急響印象深刻!

    這是……

    這是?

    “警戒!”

    蒙蒂氣急敗壞的喊聲傳來,讓泰爾斯回過神來!

    正午,太陽當空,將光禿禿的岩石曬得滾燙,泰爾斯汗水淋漓地爬起身來,這才發現,蒙蒂早已經武器在手,臉色猙獰地看著後方。

    空氣中的緊張感染了從夢中驚醒的泰爾斯,他猛地甩了甩頭,站起身來。

    “怎麼回事?”泰爾斯摸上懷裡的匕首,驚愕地看著四周,卻什麼也沒看到。

    正在他準備發動地獄感官時,回應他的卻是亡號鴉那包含怒意的冷哼:“怎麼回事我們搞砸了。”

    蒙蒂似乎滿面惱色,不斷地磨著牙,眼神可怕: “媽的,怎麼可能……”

    “他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泰爾斯從來沒看到他這副模樣過,倒像是惱羞成怒一般。

    但蒙蒂的身體繃得越來越緊,像受驚炸毛的野獸一樣,死死盯著一塊岩石的後方。

    泰爾斯愣住了。

    怎麼……

    但他突然回想起最關鍵的部分。

    “剛剛的聲音,”泰爾斯驚疑地道,死命回憶著記憶裡的印象:“有些像龍霄城巡邏隊的響箭,但又有些區別,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而就在此時。

    一個嘶啞而低沉的男性嗓音,緩緩地從岩石後面傳來:

    “因為那不是巡邏隊的響箭。”

    那一刻,泰爾斯和蒙蒂驟然色變!

    這個聲音……

    陌生的馬蹄聲從岩石後響起。

    一個白色披風,背刀蒙面的漢子騎在馬上,從岩石後走出,一雙眼眸滿佈血絲,卻依舊凌厲如刀。

    泰爾斯僵住了:披風,蒙面他認得這副裝束。

    他是……

    他是……

    來人冷冷地掃了兩人一眼,輕輕地拉下面巾,露出蒼白而鮮明的面部輪廓。

    看清了來人,蒙蒂痛苦地摀住額頭,咬牙猛跺了一下地面:“狗娘養的!”

    只聽來人嘶啞地道:“那是沿用了將近百年的,龍霄城白刃衛隊的信號弩箭。”

    “六年前,它曾在龍霄城無數次響起。”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少年掏出口袋裡的肉乾,一把塞進嘴裡,努力嚼碎。

    “大廳裡,我是這麼告訴過你的吧。”

    “泰爾斯·璨星。”

    太陽之下,龍霄城的前白刃衛隊指揮官正全副武裝地騎在戰馬上,背著他的旭日軍刀,睜著那雙可怕的眼眸,死死瞪住神情灰暗的泰爾斯,居高臨下,如是說道。

    泰爾斯和蒙蒂彼此對望一眼,神情難看。

    “'你自己小心,最好別落在我手上。'”

    隕星者,瑟瑞·尼寇萊勳爵的聲音在此方荒野上響起,其中蘊藏著一股殺氣騰騰的寒意:

    “否則,你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6
卷五.背叛者們 第82章 最艱難的戰鬥

    埃克斯特,祈遠城,荒石地。

    陽光下,泰爾斯和蒙蒂警惕萬分而又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怎麼是他?

    隕星者面無表情地蹬鞍下馬。

    他步伐緩慢地走進一塊吐出的岩石,像沒事人一樣,動作自然地拴上韁繩。

    給人以無盡壓力。

    “我聽見你的話了,大嘴。”

    “怎麼,對你的水平過於自信了?”

    尼寇萊慢慢地拴好韁繩,轉頭對如臨大敵的蒙蒂道,目光在他手上的短刀上瞥了個來回。

    “是不是覺得,當以賽亞離開白刃衛隊之後,”隕星者拴好了韁繩,他的眼中盡是血絲,顯然操勞多日,但眼神中的意蘊讓人不寒而栗,“龍霄城就再沒有能跟得上你腳步的人了?”

    他輕輕地晃了晃肩膀,把旭日軍刀的刀柄晃到最容易出手的位置。

    蒙蒂瞳孔一縮!

    “啊,不得不說,”這位經驗豐富的斥候輕聲道,手上的短刀緩緩轉動:“多多少少是這麼想過。”

    蒙蒂死死地盯著老戰友,紋絲不動,面上幾乎要凍出冰來。

    他的眼裡再次閃現出那種讓泰爾斯極度不安的光芒。

    “你是個出色的斥候,蒙蒂,”尼寇萊寒聲開口:“從偽造的假象,到選擇的路線,隱匿的手法,幾乎無人能及。”

    “但也只是'幾乎'。”

    尼寇萊緩步上前,和蒙蒂的距離慢慢拉近,話語陰沉:“就像現在,從龍霄城開始,我們追了這麼多里路……從亂石陵,到暮雪河,再到矛城,甚至追到了這兒,祈遠城的荒石地,差點就要追進荒漠了……”

    泰爾斯下意識地向後退卻。

    但蒙蒂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手上的短刀不斷地調整著角度。

    可尼寇萊沒有在意,他還在不斷逼近。

    泰爾斯的呼吸越來越小。

    終於,在還差數米遠的時候,尼寇萊停下了腳步。

    “可我們還是追上你了。”

    他眉頭輕挑,淡淡地道:

    “內德·蒙蒂。”

    隕星者和亡號鴉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一方冷漠,一方凝重。

    彷彿給空氣套上了一層無形的枷鎖。

    泰爾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只能屏息看著眼前的兩人,急急思考著對策。

    這個局勢……

    兩個男人站定在原地,彷彿沉重的冰山一樣,面對著彼此。

    隕星者的蒼白臉色鮮明地襯托出他眼內的血色。

    亡號鴉的眼睛則一動不動,凝重之外,彷彿木然無感。

    陽光照射在尼寇萊的刀柄和蒙蒂的刀刃上,反射出奇異的光芒。

    好一會兒後,一方終於動了。

    “嘿嘿嘿……”

    蒙蒂用力地吹了口氣,他臉上的凝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奈的笑容。

    “我得承認,刺頭,你進步了,白刃衛隊也是,”老斥候搖了搖頭,彷彿老友再會一樣,扯著笑把腰間的短刀收回鞘內:

    “怎麼做到的?”

    尼寇萊看著老友主動收刀的動作,眼神終於不再那麼可怕。

    那個瞬間,還以為下一刻就要開戰的泰爾斯好歹鬆了一口氣。

    “從六年前開始,大公親衛就減少了衝鋒陷陣和軍隊指揮,甚至單打獨鬥的訓練內容。”

    明明什麼都沒做,但卻讓人頭皮發麻的隕星者冷冷地道:“多出來的精力和金錢,全部投進了另一項技藝的鍛煉。”

    只聽他淡淡道:“哨戒偵察,潛行追踪。”

    空氣安靜了一瞬。

    蒙蒂皺起眉頭:“六年前……”

    “這麼誇張?”

    尼寇萊盯了他半晌,這才緩緩點頭:

    “就是這麼誇張。”

    泰爾斯的目光凝結在半空。

    國王之死,給這位前白刃衛士的影響遠比想像中大得多。

    蒙蒂嘆了一口氣。

    “額,這是好事,真的。”

    “衛隊改革,”蒙蒂訕笑著舉起手,在空中晃了晃:“你知道,以前那支老衛隊……卡斯蘭的影子太重了,哪怕你當了二十年隊長,大家依舊只記得他……”

    但尼寇萊似乎沒有任何要跟他敘舊的意思,隕星者輕輕地瞥了一旁的泰爾斯一眼。

    泰爾斯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給你十秒,蒙蒂。”

    “立刻消失,”尼寇萊的語調很平,好像只是打個尋常的招呼:“我就當今天沒看到過你。”

    蒙蒂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低下頭,一手叉腰,一手撓了撓自己的脖頸,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刺頭,關於這個王子的事情,你得讓我解釋……”

    尼寇萊的眼刀倏然一轉,落到亡號鴉的身上。

    “沒什麼可解釋的。”

    “這僅僅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尼寇萊對著泰爾斯努了努嘴,眼神重新變得冰冷:“我不管你是在哪裡,是從誰的手上把他給截下來的,也不管你準備把他送到哪裡去。”

    泰爾斯不由得又是一陣神經緊繃。

    “你可以走了,老朋友。”尼寇萊毫不留情面地道。

    蒙蒂的笑臉登時僵硬起來。

    他看向別處,吐出一口氣。

    泰爾斯看得出來:亡號鴉壓抑著自己的惱怒,狠狠地握了握拳。

    但王子因為他要發火的下一刻,蒙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次笑了。

    “聽著,刺頭。”

    “龍霄城和祈遠城在西征這件事上是同盟,”蒙蒂齜著牙,一副為難樣子的指了指泰爾斯:

    “他遲早也要去祈遠城的,你總不想看著他落入黑沙領,落入國王的手裡吧?看在老交情份上,更看在彼此的上頭份上,這件事情我們該站在一起……”

    可尼寇萊打斷了他。

    “大嘴,”隕星者輕聲道:“現在已經不是過去了。”

    蒙蒂話語一頓。

    “我們也早就過了爭風吃醋,以及一起招妓的年齡了。”

    尼寇萊搖搖頭,目光淡然:“這沒有用。”

    “我說了,只給你十秒,立刻消失。”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泰爾斯的心頭掠過一陣陰影。

    尼寇萊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他只是默默看著老友。

    而好幾秒的時間裡,蒙蒂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昭示著他的想法。

    “說得對,刺頭,”老斥候咀嚼著這句話,緩緩點頭,毫無感情地重複道:

    “現在早就不是過去了。”

    尼寇萊默不作聲。

    突然,亡號鴉突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

    但不是開心的那種笑。

    是冷笑。

    亡號鴉的笑聲裡帶著讓人心寒的意味,他緩緩點頭:“很好,尼寇萊勳爵。”

    不祥的預感再次侵襲泰爾斯的心頭。

    “可別忘了,”亡號鴉輕輕咧著嘴,齒縫裡咬出淡淡的威脅:

    “這裡是荒石地,已經是祈遠城的領地了。”

    蒙蒂冷笑著上前一步。

    他直視老友的雙目:“我的祈遠城。”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過頭,尋找馬匹。

    出乎意料的是,尼寇萊也笑了。

    隨著他蒼白的面容上泛出笑紋,隕星者輕輕地抬起腳步。

    向對方迎去。

    “你的祈遠城?”

    他慢慢走到蒙蒂的眼前,兩人近得快要貼上額頭,幾乎能親吻彼此。

    只見隕星者對上亡號鴉的冷笑,眼神凌厲,語氣不善:

    “那又怎樣?”

    蒙蒂的冷笑漸漸小了。

    “我們上次交手是什麼時候,刺頭?十八年前?”亡號鴉輕聲問道。

    帶著只有彼此才知曉的意味,兩位老友毫不示弱地對視了一瞬。

    “十八年。”尼寇萊點點頭。

    “但是今天?我沒打算單打獨鬥。”

    “你聽見信號箭了,老朋友,”尼寇萊寒聲道:“大公親衛們隨後就到。”

    蒙蒂的瞳孔生生一凝。

    “其中有很多你的舊相識,”隕星者特別咬字,重複了一遍:

    “隨後。”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蒙蒂的表情慢慢變冷。

    兩人沉默了五秒鐘。

    一秒後,蒙蒂猛地閉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氣,咬牙出聲:

    “見鬼。”

    尼寇萊輕嗤一聲,露出勝利者特有的微笑。

    “對,真見鬼。”

    他看著眼前情緒難抑的蒙蒂,輕聲道:

    “我隻數到十。”

    蒙蒂像是被激怒了。

    他遽然睜眼,語氣激動:“你”

    但尼寇萊絲毫不為所動,他只是冷淡地看著蒙蒂,吐出下一個詞:

    “十。”

    蒙蒂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了隕星者的領子!

    尼寇萊只是笑了笑。

    蒙蒂似乎氣得渾身發抖,只見他上前一步,幾乎是頂著尼寇萊的額頭怒吼道:“你!刺頭!”

    “操!”

    但尼寇萊依舊只是微笑,蒼白的臉上一如以往,殊無血色。

    泰爾斯暗自嘆了一口氣:看來,蒙蒂的老交情是指望不上了。

    蒙蒂惱怒而猙獰地扯住尼寇萊,失態地咆哮:“我記住你了,刺頭,我記住你了!”

    亡號鴉狠狠地喘著粗氣:“總有一天,我會找回今天的場子的。”

    砰!

    尼寇萊也突兀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臂與蒙蒂的手臂交疊而過,同樣扯住對方的領子。

    “那你得先離開,”針鋒相對的尼寇萊冷冷地道:

    “然後才有'找回場子'一說。”

    亡號鴉和隕星者的視線再次交錯,其中各自燃燒著不知名的火焰。

    下一秒。

    彷彿有默契一般,兩人同時冷哼一聲,鬆開對方。

    蒙蒂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走向自己的馬匹。

    尼寇萊冷眼看著他。

    旁觀著的泰爾斯吃了一驚:

    “你這就走了?”

    蒙蒂解開韁繩,跨上馬鐙,沒好氣地回頭:

    “不然呢?”

    “在這兒等著被包圓嗎?”

    泰爾斯看看惱怒的蒙蒂,又看看渾身散發冷氣的尼寇萊,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老天。

    “你不是很擅長廢話嗎,小子,”蒙蒂調轉馬頭,咬牙切齒地盯著一言不發的尼寇萊:“幫幫忙,做只稱職的灰鵲千萬別閉嘴,最好煩死他。”

    泰爾斯露出尷尬的笑容。

    下一刻,蒙蒂怒甩韁繩,胯下坐騎揚起馬蹄,向著西方,迅捷而毫不留戀地遠去。

    他的背影隱沒在岩石中,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直到馬蹄聲也消失難聞。

    在剛剛的緊張氣氛中屏息的王子殿下,此刻懊惱地回過頭。

    看向唯一剩下的人。

    “真是印象深刻,尼寇萊勳爵,”泰爾斯嘆息道:“這麼快就追上我了。”

    尼寇萊抱起手臂,露出讓人心寒的冷笑。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

    隕星者低頭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不言不語。

    少年晃了晃手上的jc,無奈地笑笑。

    “所以,在等你的同伴們前來會合,順便把我抓回去之前,能否告訴我,”泰爾斯訕訕地把jc匕首插回鞘套,塞回懷裡:“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以為你封鎖了城池,正忙著跟大人物們打交道,一個個篩查可能劫走我的人。”

    “怎麼突然就出現在這兒了?”

    尼寇萊笑了。

    他帶著咬定獵物的篤定神色,輕輕頷首:“是啊,你的計劃是不錯,小王子。”

    “安排人手襲擊隊伍,製造你被人憑空擄走的假象。”

    “在局勢最複雜的時候,讓整個龍霄城裡上上下下相互猜疑,”說到這裡,隕星者目光一寒:“大大拖慢搜索的效率,誤導我們的方向。”

    “實則暗地裡自己逃走。”

    “如果真的中了你的圈套,那我們哪怕搜查上大半年,都找不到你吧。”

    泰爾斯心中黯然。

    他還是發現了真相。

    “那你們又是怎麼發現的?”泰爾斯揚起眉毛,也抱起手臂,看上去完全放棄了反抗: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死人臉?”

    聽見這個外號,尼寇萊的笑容更冷了一分。

    “我確實沒那麼聰明,”只聽他冷漠地道:“但跟你這種一秒十個鬼點子的人比起來,二十多年的衛隊生涯,特別是最近六年,讓我至少懂得了一件事。”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就是,”尼寇萊把手伸進懷裡,輕聲道:

    “面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哪怕再謹慎也不為過。”

    隕星者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他把它攤開,然後輕輕鬆手。

    泰爾斯的瞳孔一縮!

    那樣東西在半空中飄蕩了幾秒。

    直到落在他的腳下。

    “這是……”

    少年愣愣地看著隕星者掏出的東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躺在他腳下的,是一張紙。

    一張天藍色的,帶著難看褶皺的名貴薄紙。

    泰爾斯看著這張薄紙,心中滋味難言。

    是那張紙。

    那張艾希達寫給他的請柬。

    在英靈宮被疑心甚重的尼寇萊截下來後,在泰爾斯的捉弄和掩飾下,隕星者怒氣沖沖地隨手把它揉成一團。

    但是……

    “我還以為你已經把它扔了呢。”

    泰爾斯緊皺眉頭,看向尼寇萊:“你不是看過紙上寫的玩笑話了嗎,需要我重複一下麼?”

    尼寇萊寒聲而笑。

    他前進一步,重重地踩上那張天藍色薄紙。

    紙上寫著一行褪色不少的大字,尤為顯眼:

    【隕星者大笨蛋。】

    “對,但那隻是表象。”

    尼寇萊緩緩地搖頭。

    泰爾斯的形象倒映在他的眼中,無論尼寇萊怎樣搖頭,都不曾離開瞳孔中央:“你無法想像,我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付出了許多代價,發動了幾乎所有情報資源,從質料到貨源,一心一意,細細追查了這張紙的底細。”

    泰爾斯悚然一驚。

    “里蘭硬紙,”尼寇萊一字一句地重複著,毫無生氣和韻律,彷彿在背誦著他根本一竅不通的知識:

    “原木料產自諾頓公國,製造和染色工藝來自龍吻地,質料出色,經久耐用,甚至可以反复擦寫,是西陸南方,安倫佐公國宮廷的特供用紙,專門用於貴族請柬書寫。”

    泰爾斯凝重地看著他。

    尼寇萊泛起笑容,有著一絲抓住對手的得意:“在北地,財雄勢大的貴族們也許會花費重金打造一把利劍,或者養活一匹好馬,但沒人會用這種奢侈品這種紙你在哪裡都買不到,連康瑪斯商人都懶得把它運來北地。”

    “而我們之前也搜查過星辰的使團,包括那位普提萊·尼曼子爵同樣沒有這東西的踪跡。”

    頂著泰爾斯複雜的眼神,尼寇萊指著地上皺巴巴的硬紙:“這東西。”

    “它不該出現在英靈宮裡,出現在你手裡。”

    下一刻,隕星者聲音一寒:“這只可能是從外面,從我們所不知道的某個渠道裡帶進來的東西,還要刻意瞞過英靈宮的耳目,因為它肯定承擔著某些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聽到這裡,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唉。

    “小王子,顯然,你很早很早就在對我們隱瞞些什麼了。”

    尼寇萊咧起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雖然我不清楚,但你確實在暗中謀劃通過每個月出宮下棋來完成,顯然,那個棋牌室也是有問題的。”

    “所以你失踪之後,”隕星者的目光前所未有地鋒利起來:“當里斯班伯爵還在思考你是被誰劫走,當各大勢力還在驚疑不定地相互試探的時候。”

    “我就知道,而且深信不疑:你既不是被綁架,更沒有被擄走。”

    “而是自己逃走了!”

    尼寇萊閉上了嘴巴,輕蔑地看著泰爾斯。

    “那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切一定是你自編自演的戲碼,僅此而已。”

    這一刻,荒石地上刮起輕風,帶起沙塵,讓泰爾斯的心情越發寒冷沉重。

    “這麼一想,你失踪之後的去向就很明顯了,”尼寇萊的話鋒從未顯得如此有力量,幾乎不比他的刀鋒遜色:

    “當時大家都在懷疑的、有深刻嫌疑的勢力黑沙領,祈遠城,暗室,包括龍霄城諸位封臣的勢力,這些都成了你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一句接著一句,泰爾斯甚至有種感覺:尼寇萊的話幾乎把自己逼入絕境。

    “所以,大公親衛就在表面上封鎖城池,裝作懷疑這些勢力,自顧不暇。”

    尼寇萊的笑容越來越可怕:“實質上,在你失踪的一個小時內,我們就早早把所有的精力和資源,全部投入了唯一的方向。”

    他緩緩開口,咬字清晰:

    “星辰王國,秘科。”

    尼寇萊冷笑連連:這是之前的戶外訓練中,他從未出現過的表情。

    似乎這才是他徹底擊敗泰爾斯的時刻。

    “對,泰爾斯,我們在城外就追上你了你停留的那個樹叢,我們找到了你和那匹馱馬的足跡,就在你們離去後的半個小時內。”

    泰爾斯心中一緊。

    “如果不是因為蒙蒂橫插一腳,你現在早就在英靈宮了。”

    尼寇萊搖搖頭,似乎毫不在意:“但你得知道:你逃不掉。”

    隕星者的冷笑聲還在繼續。

    讓泰爾斯的心情越發鬱悶。

    少年默默地看著被尼寇萊踩在腳底的紙張,一言不發。

    彷彿那不是紙張。

    而是他的驕傲。

    好半晌,泰爾斯才艱難而嘶啞地開口:“居然是這個。”

    “打死我也想不到,居然是這張紙,是這張紙的來源出了問題。”

    他頹然地嘆息道:

    “該死的……”

    該死的……

    艾希達小狗狗泰爾斯木然地在心裡補充道。

    尼寇萊輕笑回應。

    “看,一旦戳穿了關鍵,”隕星者靴子慢慢轉動,緩緩碾過那張薄紙:

    “大名鼎鼎的王國秘科,也就不過如此了。”

    “你們的脫逃計劃,錯漏百出,幼稚可笑。”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太陽終於擺過了頭頂,開始西垂。

    荒野上依舊寂靜,唯有微風吹過石縫的低鳴,遠處幾聲零星的鳥叫。

    “很厲害,隕星者。”

    “你說自己小心謹慎,”泰爾斯長長嘆息:“你的確沒有小看我,也讓我付出了代價。”

    他緩緩抬起頭,一字一頓地開口:

    “但你小看了秘科。”

    尼寇萊的眼神一凝。

    泰爾斯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微笑著轉身,眼前一亮。

    “哇哦,他走之前給我留了一匹馬,”泰爾斯一副開心的樣子,看著蒙蒂僅剩的那匹馬匹:

    “還有長劍和盾牌。”

    “我猜,他是故意的大概看你很不爽。”

    在尼寇萊越發不善的眼神中,泰爾斯毫不猶豫地走向了那匹馬。

    “哼,”隕星者這次的笑容頗為特殊,他一邊笑,一邊搖頭:

    “真的?”

    “你,和我?”

    泰爾斯也笑了。

    他從馬鞍上抽出長劍,拾起盾牌,轉向面色古怪的尼寇萊。

    “說起來,”泰爾斯興致勃勃地看著對方,甩了甩長劍,試了試盾牌的重量,心情愉快地頷首:“在課程裡對練了那麼久,我們似乎還沒實實在在,真刀真槍,拼上性命地交過手?”

    下一秒,泰爾斯收起笑容,擺出北地軍用劍術的起手式。

    舉盾向前,劍鋒待命。

    少年表情肅然,正對著眼前,他所挑戰過的,除了魔能師以外最強悍的對手。

    極境的隕星者。

    瑟瑞·尼寇萊。

    這大概不是他經歷過的,相差最懸殊的戰鬥。

    但絕對會是最艱難的戰鬥。

    你只有一次機會泰爾斯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人,默默地對自己道:

    泰爾斯。

    只有一次。

    看著武器在手,準備完畢的泰爾斯,尼寇萊的笑容慢慢褪去。

    “這是個壞主意。”

    他面無表情,簡明扼要:“就你,憑什麼戰勝我?”

    泰爾斯冷哼一聲,聳了聳肩:“怎麼,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指望我乖乖束手就擒?”

    隕星者狠狠地皺起眉頭。

    風聲呼嘯,冰冷的劍鋒映照出炙熱的日光。

    尼寇萊眉心一舒,突然開口:

    “你吃飯……用的是右手吧?”

    泰爾斯瞇起眼睛:“什麼?”

    尼寇萊的瞳孔緩緩縮緊。

    “放心。”

    他壓了壓指節,扭動著脖頸,活動全身的關節,骨骼間發出可怕的劈啪爆響。

    隕星者捏緊拳頭,緩步向著嚴陣以待的泰爾斯走來。

    “等會兒無論打得多慘……”

    前白刃衛隊的指揮官陰冷地道:

    “我都會給你留下那隻手的。”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9
卷五.背叛者們 第83章 只此一家

    泰爾斯還記得他跟隕星者的初次見面。

    六年前的王子,曾在地獄感官中看清過尼寇萊的樣子:一個發散著針刺般光芒的銀色人形,終結之力在男人的體內寸寸閃爍,隨時牽引著對方的去勢和方向,帶來飄忽不定的動作和身形。

    當時,藉著獄河之罪的泰爾斯哪怕想破了頭,哪怕把對方速度軌跡方向變化全部計算在內,還是悲哀地發現:弱小的自己沒法躲過尼寇萊的襲擊哪怕對方赤手空拳。

    而六年後的現在……

    “砰!”

    尼寇萊的重拳頃刻即至,重重轟在泰爾斯的盾牌上。

    重響之下,泰爾斯渾身一晃!

    但他死死咬住牙,踏住後腿,頂住了這一擊。

    地獄感官中,泰爾斯眼前的銀色人形一陣閃爍。

    王子頓時繃緊了神經。

    如預料一般,第二波進攻隕星者的左拳毫無停頓地攻到眼前!

    泰爾斯準備像以往一樣後撤。

    但那個瞬間,懷亞在庭院裡訓練時的話掠過他的耳旁:

    殿下,您不能總是後退或抵擋:英靈宮裡,我和卡拉比揚跟那個大塊頭的交手就是這樣,我們太忌憚旭日軍刀的進攻,一味避戰,卻終歸失敗防守不是放棄,而是為了下一次進攻做準備。

    呼尼寇萊的拳頭帶起嚇人的風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下一刻,他神色凜然地迎著對方的拳頭,搶上一步,對攻出北地軍用劍術裡的側擊式!

    劍鋒逼得尼寇萊攻勢一滯。

    但隕星者的應變超乎他的想像:對方一邊躲避劍鋒的同時,還卻順勢變化左手,縱劈他持劍的右腕!

    泰爾斯在地獄感官的幫助下看著這位極境高手的動作,心中讚嘆:果然,防守不是一味退卻。

    比如尼寇萊,他的每一次防守都帶著侵略性的下一步,哪怕正在後退躲避,對方想的也從來都不是避開傷害,而是造成傷害。

    想到這裡的泰爾斯再度咬牙向前,推出盾牌,撞向對方劈來的左臂!

    北地軍用劍術的第三套守式反擊式。

    揮出盾牌,名為防守,卻是為了下一次的反擊!

    “砰!”

    碰撞之下,悶響再度傳開。

    左手微麻,渾身震動,但泰爾斯卻嘶吼著,想竭力刺出反擊的一劍!

    可尼寇萊的動作卻比想像中更快,也更詭異。

    只見他左臂抵在盾牌上,整個人卻毫無停頓地前衝,照著盾牌中心,就是一記勢大力沉的膝撞!

    “轟!”

    泰爾斯只覺得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就痛苦悶哼,帶著盾牌摔出了兩米開外。

    “很不錯。”赤手空拳的尼寇萊表情不變,捏了捏雙手的骨節,眉毛微不可察地一皺。

    “算是你這麼多訓練課裡,表現最好的一次。”

    隕星者慢慢走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至少有了些戰鬥的意識,不再是瞎子揮劍,懦夫舉盾。 ”

    泰爾斯艱難地爬起身來,甩了甩麻木的左手,重新拾起盾牌,苦笑道:“是你那種突然變向的終結之力……”

    “又一次?”

    隕星者搖了搖頭,彷彿不想浪費時間:

    “快些結束,我還想吃個午飯。”

    泰爾斯用力吸了一口氣,死死忍住痛楚,重新拉開“應敵式”。

    北地軍用劍術啊。

    他突然想起了初學劍術時,基爾伯特告訴他的話:這套劍術,是為了與……遠超人類的可怕對手作戰而生的……巨大的劣勢……絕望的戰鬥……必死的抵擋……自殺的衝鋒……

    他看了看眼前越來越近的尼寇萊,心中暗自嘆息:遠超人類的……可怕對手?

    不,不止這個。

    另一個神秘男人的背影出現在泰爾斯的腦海裡:在絕對的劣勢下,人類是怎麼擊敗古獸人的?又是怎麼打贏終結之戰的?

    真正的強者……在絕境裡尋求希望,在虧輸中博取逆轉,把順境昇華為必勝,將不測和意外化成自己的助力……

    ……抓住一切有用無用的因素,攥緊每一個可能的籌碼,落出最關鍵的一子,從而改變整場戰鬥……

    泰爾斯深呼吸了兩口,努力晃了晃摔得有些眩暈的腦袋。

    我的籌碼,我的勝機……

    是有的。

    只不過……

    只有一次。

    下一秒,泰爾斯怒吼著,再次沖向對手!

    刺出長劍!

    尼寇萊太熟悉他了。

    每一次戶外訓練,隕星者都帶著游刃有餘的笑容,用各種方式把他擊倒。

    每一次突擊檢查,隕星者都仗著自己的身手,將他玩弄於鼓掌中。

    每一次試探挑釁,隕星者都帶著十足的準備,測試他身邊隨從的水平。

    所以……

    泰爾斯瞳孔一縮。

    所以這就是隕星者最大的弱點!

    他太“熟悉”自己了。

    “來啊!”

    泰爾斯面容扭曲,咬緊牙關,既在嘴上怒吼著,也在心底呼喚著。

    來啊,我的同伴。

    獄河之罪!

    熟悉的波動洶湧而來,經歷了六年的經驗,它以更快、更穩、更順暢的方式,瞬間蔓延全身。

    “又來了?”

    看著衝來的泰爾斯,尼寇萊冷笑連連:“同樣的方式,同樣的結局。”

    隕星者腳下用力,向著泰爾斯對沖而去。

    他輕易地閃過泰爾斯的刺擊,朝著王子的面龐一拳攻出!

    拳風呼嘯。

    而泰爾斯渾身顫抖著,再一次揮出盾牌反擊式。

    揮向對手的拳頭。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這一次,我需要力量。

    力量!

    少年冷冷地想。

    獄河之罪“興奮”地湧上他的手臂。

    盾牌和鐵拳再次對撞!

    “砰!”

    尼寇萊的冷笑依舊:“如我所言,小王子……”

    但僅僅零點一秒後,他的笑聲就戛然而止。

    因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正從對面的盾面上傳來!

    撼動他的拳頭和身軀。

    尼寇萊臉色劇變!

    怎麼尼寇萊震驚地看著怒吼的王子,他在巨力下被迫後撤身體,多踩了一步,穩住身形怎麼回事?

    這種力氣……

    尼寇萊大驚之下抵住盾牌,左肘瞬間反擊!

    但不等他想明白,泰爾斯就再次怒吼出聲:“隕星者!”

    我需要反應。

    反應!

    獄河之罪愉快地湧上他的眼睛、大腦和用劍手,形成一條前後同步的連接。

    這一刻,怒吼的泰爾斯像是預料了對手的動作一樣,在隕星者動起來的瞬間,劍鋒就突兀而來,指向尼寇萊的去勢!

    尼寇萊又是一驚照這個勢頭,對方會刺穿自己的左肺。

    這個完全不會打架的王子……他的應對,怎麼這麼快?

    可經驗豐富而身手高超的隕星者,在短短瞬間就作出了應對:以放棄進攻為代價,急速轉身,讓過這一劍。

    但他的對手並不這麼想。

    最後。

    泰爾斯冷冷地想道:

    我需要速度。

    速度!

    奪命的速度!

    一念之間,剩餘的獄河之罪猶如出籠的猛獸,咆哮著湧向泰爾斯的臂肌。

    在裡面燃起可怕的火焰,燒出爆炸的力量。

    “啊啊啊啊!”

    泰爾斯的怒吼依舊,毫無止息,彷彿要把一生的氣力在這裡用盡。

    “嗖!”

    頃刻之間,他的劍鋒帶起刺耳的風聲。

    在隕星者的視野中突兀一閃。

    彷彿失去了踪影。

    那個瞬間,本就震驚不已的尼寇萊突然汗毛倒豎!

    一股久違的寒意襲上心頭。

    那是唯有在強敵面前和戰場之上才有的危機感。

    他的左胸前突然冒出一股涼意。

    糟糕。

    糟糕!

    下一刻,尼寇萊吃力地咬住牙齒,瘋狂地催動自己的終結之力,收束住自己躲避的勢頭,轉向劍鋒的另一側!

    不!

    下一秒。

    “嗤!”

    劍鋒劃破血肉的聲音傳來。

    “撲通!”

    這是人體滾落地面的悶響。

    兩道響聲過後,泰爾斯狠狠一劍插上地面,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平衡。

    他從包括地獄感官在內的獄河之罪狀態裡退出。

    “哈啊哈啊”

    少年扶著盾牌,把大部分的重量壓在上面,急急喘息,試圖排解掉獄河之罪褪去後的肌肉酸痛和頭暈目眩。

    千鈞一發的時刻,尼寇萊的身影詭異地一轉,向後仰頭,用一個狼狽的側滾,閃開了這直指心臟的一劍。

    顫抖著的泰爾斯咬著牙,痛苦地望著對面。

    那裡,隕星者單膝跪在地上,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神,呆滯地伸著自己的手掌。

    下一秒,一道短短的血痕,從隕星者的左臉頰蔓延到下巴,滲出紅色的液體。

    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入尼寇萊微顫的掌中。

    隕星者似乎徹底驚呆了。

    怎麼可能?

    他……那個從來就不會打架的王子……

    觸摸著臉上的傷口,感受著久違的疼痛,隕星者驚怒交加地抬起頭。

    他死死盯著臉色蒼白,不住喘息的星辰王子,努力理解著眼前的一切。

    那個連自己一拳都受不住的廢物……

    怎麼就……

    怎麼就突然……

    突然……

    泰爾斯用力搖了搖頭,試圖搖走短暫的眩暈。

    心有不甘。

    可惡……

    可惡!

    哪怕用盡渾身解數……

    還是沒有辦法……把他給……

    幾秒後,狼狽至極的隕星者喘了兩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不對,這種力量,這個反應……”

    他緊緊皺眉,眼中透出深深的懷疑:“根本不是你能做得出來的。”

    尼寇萊的表情裡帶著不可置信的訝異:

    “剛剛那是……終結之力?”

    拄著劍的泰爾斯,對他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少年現在只希望對手的廢話多一些。

    好歹得讓自己渡過獄河之罪使用過度的短暫後遺症麻木和酸痛。

    只見隕星者面色凝重:“可是……”

    “可是你是在什麼時候覺醒終結……”

    “哈哈……”

    泰爾斯輕笑兩聲打斷了他。

    手腳麻木的王子再也扶不住長劍,於是他主動鬆開劍柄,微顫著甩了甩手,竭力裝出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

    “好久以前了。”

    “驚喜嗎?”

    尼寇萊緩緩地站起來,神情越來越嚴肅。

    看著對方起身,泰爾斯搭在盾牌上的手微微一顫。

    “這麼說,你那天在馬厩前搶書時的迅捷,還有那次在訓練中表現出的力量……”尼寇萊緊緊地盯著他,不再理會臉上的血跡:“都不是偶然?”

    “你擁有終結之力這件事……你瞞著我們,瞞著整個英靈宮的耳目,這麼多年?”

    泰爾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麻木的肢體正在恢復知覺,六年裡的鍛煉還是多多少少有效的,即使無法進步,至少也讓身體漸漸習慣了獄河之罪的代價。

    “很抱歉這麼說,但是。”

    王子搖了搖頭,重新搭上劍柄:“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尼寇萊臉上的驚怒慢慢化成純粹的惱火:“所以,那麼多次的戶外訓練課……你被揍得那麼狼狽,卻一次也沒有用過它?”

    “力量不是表演給觀眾看的,”泰爾斯輕輕地握了握恢復正常的右手,擦擦臉上的冷汗:“如果不能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那就乾脆隱藏起來,迷惑你的敵人。”

    尼寇萊怒笑出聲,伸出手朝著臉上狠狠一抹。

    他帶著血蹟的蒼白臉龐開始發紅。

    “我就知道,小王子,你一直都把我們當成敵人從你到龍霄城的第一天起。”

    “你的狡詐和陰險都是天生的,”隕星者的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臉上的疼痛提醒著他被一個弱者傷及的事實,更讓這個驕傲的男人惱怒非常:

    “天知道,你在這六年裡還隱瞞著我們多少事情。”

    泰爾斯嗤笑出聲。

    “那你呢,隕星者,”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站起身來,將長劍從地上抽出,“六年裡,你和里斯班,甚至已故的努恩王,又隱瞞了我多少真相呢?”

    尼寇萊呼吸一僵。

    面對著王子帶有深意的目光,他帶著壓抑的怒意,卻穩穩地伸出手,伸向了背後。

    這次輪到泰爾斯臉色大變!

    “我向你道歉,”在金屬與皮革的摩擦聲中,帶著臉上的傷痕,隕星者眼神凌厲地抽出背後的武器,話語裡盡是謹慎:“是我錯了,是我一直沒把這當成戰鬥。”

    “是我小看了你。”

    “十四歲前就覺醒終結之力的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憂心忡忡地望著尼寇萊手上,那把反射著黃金色澤的狹長馬刀。

    那把在前任主人手裡,曾經貼上過他的脖頸,威脅過他的性命的……傳奇反魔武裝。

    旭日軍刀。

    真糟糕啊。

    “你確定?”

    泰爾斯硬著頭皮舉起盾牌:“我聽懷亞說起過那把鋒利無匹的武器斬斷一切,是麼。”

    尼寇萊開始冷笑,卻有股猙獰感。

    “放心,我不會發動它的能力免得收不住手,不小心切開你的腦袋。”

    他平舉旭日軍刀,刀刃直指泰爾斯,眼裡是少見的認真和肅穆:“而且我不是說了嗎。”

    “無論打得多慘……”

    “都會給你留下那隻手的。”

    下一刻,尼寇萊臉色一變,他的身形瞬間離開原地!

    緊張的泰爾斯猛吸一口氣,瞬間進入地獄感官。

    視野中,那個銀色的身影閃爍著急促的光芒,向他襲來。

    戰鬥再開!

    但這一次,隕星者進攻的速度和角度都遠遠超乎泰爾斯的想像刀鋒瞬間飆到眼前!

    感受到威脅,獄河之罪自動沸騰起來。

    緊張的泰爾斯立刻舉劍,死死擋住隕星者毫不留情的第一刀縱劈!

    “鐺!”

    望著停留在眼前的黃金馬刀,泰爾斯直覺背後發涼,他忍不住地想:如果這玩意兒真像懷亞說的那樣,能熔斷一切,那他現在豈不是早就……

    絲毫沒有思考的餘地,尼寇萊一聲低吼,雙手持刀,整個人隨著刀鋒壓向泰爾斯!

    泰爾斯只覺得手上一重,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他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使出側擊式,滑開對手的劈砍。

    但尼寇萊的攻勢絲毫不停,只見他順著被滑開的勢頭,蹬地前衝,右肩猛地撞來!

    “咚!”

    泰爾斯吃力地低哼著。

    他好歹在對方撞進懷里之前,把自己藏到盾牌後,生生硬抗住敵人的衝撞。

    “蹬!蹬!蹬!”

    巨大的衝勁襲來,王子憋著臉,用手肘頂住盾牌,連著倒退三步。

    多虧了獄河之罪的增幅,才沒被對手經驗老到的衝擊撞倒。

    “真正的戰士,無不在刀口舔血中歷練成型,”尼寇萊用半個身子頂住他的盾牌,這個難受的角度讓泰爾斯難以出劍,只能咬牙頂住對方,只聽隕星者帶著怒火的嗓音響起:

    “狀態、心理、經驗、應變、身體……缺一不可。”

    “只懂對靶子訓練的你還差得遠呢!”

    隨著尼寇萊的怒吼,正傾盡所有跟對手角力的泰爾斯,突然感覺肘部的盾牌一輕!

    他禁不住向前滑了一步。

    地獄感官裡,隕星者瞬間出現在他毫無防備的左側,右手一肘,擊向他的頭顱!

    泰爾斯一個激靈。

    他下意識地扔掉盾牌,獄河之罪湧上肘部,向尼寇萊捅去,想要格開對方的致命一擊。

    然而,隕星者體內的銀色光刺再度一閃。

    半秒之內,向他左側突襲的隕星者突兀地一頓,身影頃刻回折!

    泰爾斯大驚失色他的左肘才剛剛揮出,抓著長劍的右手不及回收。

    他來不及回防了。

    那一秒,在地獄感官中放慢的時間裡,泰爾斯震驚地望著搶到主動,只差最後一擊的對手。

    距離尼寇萊主動發起進攻,不過短短七八秒。

    哪怕算上尼寇萊臉上的傷勢,也才第二個回合

    真快啊。

    泰爾斯在心中感嘆道。

    尼寇萊嘴角一扯,他帶著傷痕的臉頰彎曲起來,露出得意的獰笑。

    這就是差別。

    小子。

    超階和極境之間的……一線之差。

    勝負只在頃刻。

    下一瞬,尼寇萊咆哮著倒轉刀柄,捶向對手的額頭,捶向無力回防的泰爾斯。

    “砰!”

    一道嚇人的悶響。

    場面安靜下來。

    但泰爾斯沒有倒下。

    倒是尼寇萊,他再次驚愕地看著眼前年輕的對手。

    他準備一擊制敵的刀柄,在撞上泰爾斯的額頭之前,首先撞上了一隻手掌。

    是泰爾斯的左手。

    是他剛剛用力揮出,不及回抽的左手。

    這只左手,此刻卻像奇蹟一樣瞬間移動到王子的跟前,死死頂住了敵人的這一擊,

    泰爾斯渾身冷汗,微微顫抖著,死死攔住尼寇萊。

    那一刻,隕星者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

    我用的是命運之折,搶在他去勢已盡,無力回防時,給出的絕佳一擊。

    居然被他……擋下來了?

    但隕星者沒有猶豫,也沒有多想。

    卡斯蘭告訴過他:如果第一刀幹不掉敵人,那就……

    “啊!”

    尼寇萊怒吼出聲,終結之力再次發動,帶動他的動作,像是無視慣性一般,一抽一斬!

    泰爾斯猛吸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對手的刀鋒一退一前,瞬間攻向他沒有防備的腿部。

    “鐺!”

    金屬交擊聲響起。

    尼寇萊的刀鋒被泰爾斯突然出現的長劍恰到好處地攔在大腿前。

    尼寇萊瞳孔一縮。

    不可能。

    不可能!

    隕星者的終結之力從關節裡湧起,他的動作再次閃爍!

    刀鋒再次折向泰爾斯的頸部。

    “鏘……”

    第二道金屬交擊聲,迴盪在兩人耳邊。

    泰爾斯喘著粗氣這一次,他的雙手都出現在脖子前,一上一下地頂著長劍,格擋住尼寇萊的封喉一擊。

    尼寇萊呆呆地望著他。

    眼裡充滿了震驚。

    連再次進擊的慾望都忘記了。

    這……

    “唰!”

    泰爾斯使出最後的力氣,一劍逼退尼寇萊,隨後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王子不住喘息,夾雜著痛苦的呻吟。

    但隕星者已經驚呆了。

    “你……剛剛……”

    尼寇萊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望著地上表情難看,大汗淋漓,彷彿在忍受折磨的泰爾斯。

    他輕輕張口,欲言又止,表情無比複雜。

    泰爾斯只是在不斷喘氣彷彿剛剛那幾下差點要了他的命。

    最終,訝異的尼寇萊還是開口了:

    “你剛剛用來擋住我的……”

    他狠狠皺眉:“不,你的終結之力究竟是……”

    泰爾斯漸漸緩和了呼吸,聽到這裡,他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哈哈哈……”

    尼寇萊依然死死盯著他,一動不動。

    泰爾斯依然跪在地上,一手撐地,另一隻手顫巍巍地舉起長劍。

    “哦,你說的是……這個?”

    王子猛地吸了一口氣,剎那間,臉色更見蒼白!

    但他的劍鋒向著側面劈出,動作氣勢有模有樣。

    但劍鋒劈道半途,卻詭異地轉了向,瞬間下落,直直地斬進地面。

    “鐺!”

    尼寇萊怔然看著這一幕。

    只聽泰爾斯虛弱地笑道:“飄來飄去,無法預判、突然變向的動作?”

    “這是……”隕星者把目光釘死在地面上的長劍,喃喃道。

    “哈哈,這可是一位難得的極境高手,”泰爾斯無力地抬起頭,暗自緊張地盯著表情精彩的尼寇萊,勉力道:“用了整整六年,每週都親身演示給我看的絕技呢。”

    “據他所言,這是史上罕見的終結之力。”

    泰爾斯又笑了笑沒人知道,此時此刻,王子渾身上下的肌肉幾乎都在造反,疼、酸、麻、痛、抽,各色感覺同時襲來。

    簡直難以言喻。

    隕星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王子則笑得越來越開心,繼續道:“北地只此一家。”

    強忍著痛苦的泰爾斯輕輕瞇眼:

    “名喚命運之折。”

    那一刻,尼寇萊的表情幾乎要化出最凍的寒冰。

    “你該感到榮幸。”

    泰爾斯再次輕輕一笑,細細觀察著此時此刻、心神動蕩的尼寇萊:

    “因為他告訴過我。”

    “見過它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skydreamsnow 發表於 2017-12-21 15:39
卷五.背叛者們 第84章 死在這裡吧

陽光底下,敵對的兩人默默面對著彼此。

    一人跪地喘息,虛弱不堪。

    一人立地怔然,心神震動。

    終於,泰爾斯呼出一口氣:他身上因為強行使用獄河之罪而產生的後遺症,緩緩消退。

    對比六年前,獄河之罪每次降臨,他動不動就暈過去的情形泰爾斯欣慰地笑了。

    看。

    雖然沒法提升……

    但熟練和習慣,還是可以做到的嘛。

    太陽底下,尼寇萊則一動不動。

    彷彿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迷惘。

    只見隕星者渾身僵硬,難以置信地喘息著:“怎麼會……那是,那是我在戰場上……是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偶爾覺醒出來的……”

    “命運之折……連名字都是,都是他臨時起的……”

    “你明明只在訓練課裡……”

    就在此時。

    泰爾斯勃然怒吼!

    “啊啊啊!”

    他猛地扔開長劍,表情猙獰地沖向尼寇萊!

    尼寇萊微微一顫,雖然尚且沉浸在震驚中,但歷經無數鍛煉的戰鬥意識,讓他毫無拖沓地反應起來。

    “砰!”

    尼寇萊冷冷揮臂,格開泰爾斯的拳頭。

    下一刻,隕星者雙手齊出!

    “咚!”

    強弩之末的泰爾斯只覺得胸口一痛,前衝的勢頭一滯,下一秒,尼寇萊的旭日軍刀就出現在了他的咽喉上。

    時隔六年,感受著同一把武器貼在同一個部位而傳來的淡淡涼意,虛弱的泰爾斯只能緩緩嘆息。

    “到底怎麼回事?”

    尼寇萊收回了震驚,他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王子:“命運之折……它跟任何系統鍛煉出來的終結之力完全不一樣,你不可能從什麼劍術或者招式裡習得它!”

    微風拂過這方靜謐的天地,刮過岩石,帶起悲鳴般的呼嘯,以及遠處的零星鳥叫。

    “哈,”泰爾斯勉強笑笑:“有這麼奇怪嗎?”

    “畢竟……”

    他悠閒地舉起顫抖的手,彈了彈脖子前的刀鋒,彷彿這只是一次愉快的郊遊。

    “我可是隕星者的門下高徒,每週都要被你揍一次的……好學生呢。”

    尼寇萊表情一冷。

    他收回刀鋒,一把提起泰爾斯的衣領。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舉起手指,打斷了他。

    “噓聽,”泰爾斯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真的在用心聆聽:

    “鳥叫是灰鵲的聲音呢。”

    尼寇萊微微一愣。

    “什麼?”

    但就在一瞬之間,尼寇萊渾身上下都炸起一股可怕的戰栗感!

    隕星者臉色劇變!

    那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才有的直覺。

    他下意識就要轉身!

    可泰爾斯不這麼想。

    早有準備的王子突兀地舉起雙手,牢牢扣住隕星者的雙肩!

    不讓他離開原地!

    轉身到一半的尼寇萊被突然扣住,臉色急變:“你”

    他沒說下去。

    一道可怕的悶響,突兀地出現在兩人的耳旁:

    “嗤!”

    泰爾斯滿意地看到,隨著那道響聲,身前的尼寇萊猛地一震,面上倏然一僵。

    隕星者的表情從震驚扭曲成猙獰,再從猙獰轉化為狂怒!

    “砰!”

    他左手猛地一拳,毫不留力,重重擊打在泰爾斯的胸口!

    王子像破沙包一樣被狠狠擊飛,撲通一聲摔倒。

    隨後,表情扭曲的尼寇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張開嘴唇,發出瘋狂而痛苦的咆哮:

    “呃呃呃啊啊”

    隕星者彷彿僵硬了右身,顫抖著丟下旭日軍刀。

    他左手捏拳,重重一擊,捶打在身邊的岩石上!

    “咚!”

    “咚!咚!咚!”

    一拳又一拳,跪在地上的尼寇萊滿面猙獰,像是跟身邊那塊岩石有仇一般,死命地捶打地面,一邊繼續惱怒而癲狂哮:“啊啊”

    彷彿在忍受什麼痛苦。

    泰爾斯猛地吐出一口血,忍受著胸口的劇痛,甩了甩頭。

    他但欣慰地看到:隕星者的後背上,突兀地出現了一根細細的箭桿。

    細箭深陷進尼寇萊的右後背,在他的前胸上穿出一個猙獰鋒利的箭頭,一點一點滴著鮮血。

    只見隕星者猛地抬頭,滿佈血絲的雙眼裡射出可怕的火焰,嘶聲怒吼:

    “啊啊啊內德·蒙蒂!”

    “你這個狗娘養的!”

    他的吼聲傳揚在荒石地上,在岩縫間迴盪。

    不知從何時起,鳥叫已經消失了。

    唯留淒淒風聲。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徹底放下心來。

    這場他跟尼寇萊的決斗里,他贏了。

    抓住一切因素,攥緊每一個籌碼……

    泰爾斯痛苦地咳出一口血,隨即啞然失笑。

    是啊,這場決鬥,王子唯一的勝機就是:尼寇萊的對手,從來都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隕星者的咆哮化為痛苦的呻吟與悶哼,他試著伸手去掏那隻箭但傷口的位置實在過於刁鑽,尼寇萊根本觸碰不到。

    “嘖嘖嘖……”

    不知道哪塊岩石後方,傳來一個兩人都無比熟悉的銅鑼嗓,嘶啞而陰翳:“小心了,尼寇萊勳爵,別亂動,特別是右手那可是倒刺箭。”

    “越動,越傷。”

    隱藏著的男人發出低低的笑聲。

    跪在地上的尼寇萊依舊顫抖著右臂,他用左手撐住地面,瞪著赤紅的眼睛,狠狠咬住牙齒:“大嘴!”

    “你跑不掉的!”

    “我們會撕碎你!”

    蒙蒂那冷冷的笑聲,再度從不知何處的岩石後面傳來:“哦?你們?”

    “你說的是北邊半里之外,作為支援暗哨的盧姆和蓋拉… …”

    “還是東北邊,那兩個我不認識的衛隊新人?”

    尼寇萊眼神一滯。

    隱藏在暗中的蒙蒂大笑出聲:“別擔心,我已經'照顧'好他們四個了還給更後面的人留了記號,他們不會朝這兒來了。”

    隕星者猛地一震,心中一涼:

    “照顧?”

    泰爾斯痛苦地喘息著,感覺自己稍稍好了一些,掙扎著坐起來,伸手去夠自己的劍盾。

    周圍響起了一聲口哨。

    蒙蒂的嗓音忽近忽遠,似乎在不停移動:“刺頭,你說你加強了衛隊的偵查和斥候訓練,減省了正面對敵的戰鬥內容,對麼?”

    尼寇萊再度試著伸手去夠傷口,卻最終失敗,只能發出痛苦的呻吟。

    “真是感謝你啊那些兵娃子們的身手都不咋地,”蒙蒂的聲音帶著讓人心悸的韻律:“攔截的時候,省了我不少事兒。”

    “啊!”尼寇萊狂怒地嚎叫一聲,又捶了一下地面。

    蒙蒂的笑聲斷斷續續,但任何人都能聽出裡面的陰森莫測與不懷好意。

    “幸好,衛隊沿用的依舊是'膽小鬼'萊肯傳下來的斥候陣型……”

    “猜猜看,方圓百里內,對萊肯的十二種斥候陣型最清楚、最了解、最熟悉,所以能在最短時間,用最快速度,在必經之路上攔截他們的人是誰?”

    說到這裡,某處傳來亡號鴉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輕輕皺眉。

    “蒙蒂,”尼寇萊的眼神越來越可怕。

    內心和身體的雙重痛苦,將他折磨得夠嗆。

    “你個狗娘養的。”

    一聲長嘆傳來,似乎是亡號鴉在嘆息。

    “是啊刺頭,”他似乎很可惜:“現在,只剩我和你了。”

    跪在地上的隕星者捏緊了拳頭。

    “咳咳……那個……”這個時候,泰爾斯輕輕咳了一聲:“你們把我忘了?”

    亡號鴉和隕星者的聲音齊齊響起,毫不客氣:

    “閉嘴!”

    泰爾斯眉毛一豎,合上嘴巴,繼續爬著去找他的武器了。

    正午已過,太陽開始向西而去。

    “聽著,刺頭。”

    “這裡是祈遠城的荒石地,是埃克斯特的邊界,再往南一些就是可怕的大荒漠,”蒙蒂的聲音冷冷響起:“暈倒在野外,可是很危險的呢。”

    尼寇萊發出低低的咆哮。

    “把這個男孩交給我,讓我把他帶去祈遠城,”亡號鴉嘖舌道:

    “我們就兩清了,盧姆他們四個人也能活命。”

    “這個提議怎麼樣?”

    泰爾斯表情一動。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一時只有尼寇萊和泰爾斯的喘息聲。

    “提議?”隕星者猛地抬頭,目光警惕,審視著身周幾乎每一塊岩石。

    “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非要他非要這個王子不可呢?”

    周圍傳來一聲蒙蒂的怪笑。

    “你很清楚,他會在祈遠城與自由同盟的戰事裡起到關鍵的作用。”

    亡號鴉的話語凌厲起來:

    “我們需要他,比你們龍霄城更甚。”

    “別擋我們的路。”

    泰爾斯頭疼地撓了撓頭。

    老戲骨蒙蒂,你夠了哇!

    又是一陣沉默。

    “大嘴,”只聽尼寇萊低低地開口:

    “你還記得十八年前嗎?”

    岩石後的嗓音沉寂了一會兒。

    “我不想跟你敘舊。”

    蒙蒂嗓音冷冷傳來:“你知道我最討厭這個。”

    但這個時候,方才失態咆哮的尼寇萊反倒仰起頭,長笑出聲。

    很奇怪,這一次,亡號鴉沒有打斷他。

    “那一年。”

    隕星者似乎笑夠了,幽幽出聲:“蘇里爾王子夫婦遇刺,先王盛怒之下,白刃衛隊全體受罰。”

    泰爾斯頭皮一緊他又聽見了曾經的這件事。

    只聽尼寇萊虛弱地道:“老科爾曼為我這個代理隊長擔了責任,引咎辭職,以賽亞心灰意冷,離開衛隊,還有好多兄弟受到了牽連而你,蒙蒂,當時出著其他任務的你,連夜趕迴龍霄城,為他們打抱不平。”

    “交涉無果,你乾脆就連國王的面子都不給,第二天就扔下了白刃,利落地離開龍霄城。”

    蒙蒂沒有說話。

    空氣裡依舊只有刮過石縫的風聲,淒厲而哀傷。

    尼寇萊慘笑出聲。

    “不,大嘴,從年輕的時候執勤,你偷偷帶我去嫖妓開始,我就知道你的性格。”

    “你根本就不是那種,能為領主一句話,就鞍前馬後跑斷腿的人,哪怕那是國王。”

    “更別說為了祈遠城大公,一路從亂石陵追到這裡了,”尼寇萊的聲音裡帶著淡淡哀愁:“不,你不是。”

    隕星者猛地直起腰,凶悍地環視四周:

    “內德·蒙蒂。”

    亡號鴉依舊沉默著。

    但泰爾斯卻皺起眉頭。

    “但現在我懂了,”尼寇萊的怒意轉化為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你!”

    “你!”

    他的聲音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憤恨,迴盪在岩石之間。

    傳揚開去。

    好幾秒後,終於,藏於暗中的蒙蒂幽幽地開口了。

    “刺頭,”亡號鴉淡淡道:

    “你懂什麼了?”

    尼寇萊冷哼一聲。

    他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嘆出,胸背的劇痛更讓他不時皺眉。

    但尼寇萊依舊咬起牙根,輕聲道:

    “內德·蒙蒂勳爵閣下……”

    “幾天前,作為所謂的先行官,你比祈遠城的正式使團,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來到龍霄城。”

    “聽政日上,大局已定的時候,你帶來了星辰王國在邊境異動的消息,把王子拱到台前。”

    泰爾斯輕輕閉上眼睛。

    亡號鴉則一言不發。

    尼寇萊的話還在繼續,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帶著更深更沉的寒意:

    “女大公力保小王子,你卻在關鍵的時候煽風點火,逼著龍霄城把他送到祈遠城。”

    “在這個王子失踪之後,在龍霄城開城的同時,你甚至比作為地頭蛇的我們更早地趕到,截走了他。”

    “呵呵呵呵……”

    隕星者冷笑著:“你這幾天裡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讓了解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了祈遠城,你未免也太盡心盡力了吧?這場棋局裡,你未免也太巧合關鍵了吧?”

    蒙蒂打斷了他。

    “你不懂,”亡號鴉的話似乎有些感慨:“刺頭,你不懂。”

    咚!

    重傷的尼寇萊一拳捶上地面!

    “對,我不懂!”

    他怒喝道:“但我現在懂了!”

    隕星者的眼神從沒有如此可怕過,比當年見到倫巴還要恐怖:“多虧這個小王子,正是他剛剛提醒了我:是我小看秘科了。”

    泰爾斯面色一僵。

    空氣在那一瞬間安靜下來。

    尼寇萊的聲音急促起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下面的話:“十八年前,蘇里爾王子夫婦蹊蹺遇刺,星辰的刺客如入無人之境,沒人看見他潛入進來,白刃衛隊的嚴密防備形同虛設。”

    沒有人回應他。

    除了風聲。

    “不!”

    隕星者怒喝一聲:“六年前,連倫巴那樣的梟雄,都要靠災禍才能引開我們,削弱我們他知道。白刃衛隊每多一個,刺客的把握就少上一點,政變的可能就低了一分。”

    “而十八年前的刺客,卻能繞開上百白刃衛隊精銳的重重防衛,計劃周密,行事順利地刺殺西陸第一強國的王子?”

    這一刻,尼寇萊的面龐無比扭曲。

    “只有一個可能。”

    他的左拳越攥越緊:“白刃衛隊裡……出了一個叛徒。”

    空氣中依然沒有回應。

    泰爾斯垂下眼眸,低低看著地面。

    尼寇萊幾乎是把每一個字都從齒縫間咬出來一樣:“這麼多年來,我懷疑過很多人:貼身保護王子的拜恩·邁爾克,那天第一個到場的老科爾曼,外圍巡守的賈斯汀,甚至懷疑過當時負責保護黑沙領使團的以賽亞……”

    隕星者說到這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岩石間依舊沉默。

    似乎連溪水都要為之斷流。

    “但你剛剛提醒了我,老朋友。”

    尼寇萊說到這裡,眼眸裡彷彿冒出痛心與仇恨俱存的熊熊火焰:

    “當年的白刃衛隊裡,尤其在蘇里爾王子遇刺那一天……最清楚內部情況,最了解斥候陣型,最擅長躲避偵察,最熟悉防衛漏洞,最能給刺客方便的人……”

    “其實是一個根本不在現場的傢伙。”

    “一個隱匿和刺殺的專家。”

    “一個潛伏在埃克斯特,潛伏在龍霄城,潛伏在國王身邊,潛伏在白刃衛隊裡整整數十年的……”

    “星辰間諜。”

    空氣已經靜得不能再靜了。

    沒有人回答他。

    彷彿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恆的死寂。

    隕星者依舊跪在地上。

    但他已經沒有再去管背後的那支弩箭,而是渾身顫抖,眼神掙扎,臉肌微微抽搐。

    像是要悲鳴出聲,又像是要嘶聲怒吼。

    他的眼眸無比複雜:厭惡,痛苦,後悔,憤恨,悲哀,傷心,絕望……無窮無盡,雜糅一體。

    最後,尼寇萊猛地一顫,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口盛夏裡,最寒冷的空氣。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由得微微一抖。

    “你說呢?”

    他輕聲問著岩石後的人:“大嘴,內德,蒙蒂……和我一起進入白刃衛隊的……刃誓兄弟。”

    前白刃衛隊指揮官,瑟瑞·尼寇萊勳爵的聲音越來越平淡。

    終於,他把自己的表情,恢復到最冰冷、最漠然,最無情,最稱職的那個版本:

    “或者,我該叫你……”

    “來自星辰秘科的亡號鴉?”

    泰爾斯輕輕地抓住了自己的長劍。

    他在沒有人看到的角度裡微微嘆息。

    沉默。

    依舊是沉默。

    又一陣微風吹來。

    岩縫間的呼嘯越來越哀傷。

    直到一個不那麼和諧的聲音,打破了這道沉默:一道弓弩上弦的機括聲,清脆響起。

    “你知道,關於剛剛那個提議我改主意了。”

    亡號鴉的聲音傳來,聽上去依舊平穩,悠閒,游刃有餘。

    “刺頭……”

    但這一次,他的話語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翳殺機:

    “你死在這裡吧。”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1:39
卷五.背叛者們 第75章 中招了呢

  那一刻,凱恩喀穆爾催動著無盡的詛咒黑霧,將銀影人的光輝牢牢籠罩。

  洞窟裡的一切歸於黑暗,只餘下萬千亡魂的淒聲慘嚎。

  但就在此時。

  「滋……」

  一種奇異的聲音,從銀影人和亡魂將軍的方向突兀傳來。

  聽上去,就像是冷水澆上了烙鐵一般。

  向後退卻的泰爾斯驚訝地發現,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出現了一道不規則的銀線!

  猶如劃破夜空的閃電,帶來些許的微光。

  泰爾斯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不,不是銀線。

  而是一絲銀光,從中銀影人與亡魂將軍的方向泄漏出來。

  照亮了這個角落。

  一個輕描淡寫卻不容忽視的聲音幽幽響起,「你們好歹是戰士……」

  話音未落,第二、第三、第四條銀線,從黑暗中相繼出現,彼此交疊成樹枝狀,照出周圍流動得越發快速的黑霧!

  泰爾斯心中一動,重新燃起希望。

  「就不能專心打架……」

  漆黑無明,籠罩四野的夜幕,在銀光組成的裂縫下,開始寸寸龜裂。

  「少說廢話?」

  隨著銀光的異狀,亡魂們的齊聲嚎叫頓時混亂起來!

  泰爾斯心裡發毛地看見一個距離自己一尺遠,正要伸出手臂的亡魂痛苦地捂住眼睛,躲避著泄露出來的銀光。

  而帝國將軍的痛苦嘶嚎,也在銀光與黑霧層層交疊的詭異景象裡傳來。

  「哈哈哈哈哈。」這是銀影人的笑聲。

  「差點忘了,你們記性不好。」

  下一刻,越來越密集的銀線猶如支流般彙聚成大河,倏然爆發出更亮的光輝!

  驅散周圍的黑暗。

  遠遠看去,就像是漆黑的蟲繭,在由內而外的銀光作用下,轟然碎裂!

  洞窟重新變得明亮起來,清晰之處更甚從前。

  銀光聚集成難以直視的銀輝,刺目得甚至開始遮蔽泰爾斯的視線。

  少年下意識地抬起手掌,擋在眼前,照射到銀光的皮膚紛紛以刺痛的形式傳達它們的抗議。

  他在指縫間訝異地看見,無盡的銀光裡,詭異的黑色霧氣遇到了銀輝,就像是遇到了天敵,它們猶如蒸騰而上的水汽一樣,在空中急切地揮發、消逝。

  又像有意識的生命一樣,躲避著銀光的侵襲,向外逃竄!

  鋪滿岩壁的亡魂們則慌亂地嚎叫、顫抖著,紛紛轉過方向,朝著岩層的更深處滲去,甚至有幾個亡魂當場在耀眼的銀光下動彈不得,掙扎無果,最終化為飛灰。

  泰爾斯稍稍適應了如此亮堂的光線,隨即驚訝地看見。

  一個熟悉的人形,在光芒的最中心裡匯聚顯現——他猶如傳說中屹立不倒的鬥士,昂首闊步,右臂前伸,鉗制著另一個黑影,後者則持續地慘嚎,扒住對方的右臂,在銀光的照射下苦苦掙扎。

  是那個銀影人。

  以及被他的右臂扼住咽喉,在銀光的削減下黑霧全消,只剩下一副可憐人形的凱恩喀穆爾——將軍閣下還在兀自苦苦嘶吼。

  曾經氣勢凶惡,不可一世的亡魂將軍凱恩喀穆爾.林卡,此刻就像不入流的小卒子,扯住對方的右臂。

  虛幻的四肢在空中不住扭動,讓亡魂那可怖的形容多多少少有些狼狽。
泰爾斯咳嗽了一聲,這才訝異地看看被俘虜的亡魂將軍,「你剛剛說它……強大,可怕,難纏?」

  「還能跟你過過招?」

  銀影人五官輕動,像是嗤笑了一聲。

  他轉過身,看著周圍岩壁上的亡魂們消失得無影無蹤,一乾二淨。

  凱恩喀穆爾扒在對方的右臂上,繼續瘋狂而徒勞地掙扎,嘶吼。

  只見銀影人捏起左拳,緩緩提到胸口。

  他的拳頭聚集起無數耀眼銀芒,逼得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擋眼。

  「沒錯,它是很強大。」

  下一刻,銀影人氣勢驚人地一拳轟出!

  「轟!」

  銀光的重拳正中亡魂將軍乾枯的臉龐!

  銀芒大盛之間,泰爾斯驚疑地注意到,整個洞窟在這一拳之下開始微不可察地輕顫,發出低低的嗚咽。

  下一秒,亡魂將軍慘叫著,它那虛幻的身體如有實質一般,在這一拳之下猛地向後摜去!

  凱恩喀穆爾在無數洶湧銀光的推動下痛苦地吼叫著,四肢亂動,卻不可控制地飛速沒入岩壁,消失無蹤。

  洞窟裡徒留它最後的詛咒。

  「但那只是……」

  銀影人很人性化地對著自己的拳頭吹了一口氣,收回輕鬆擊飛亡魂將軍的那記重拳,回頭嚴肅地對泰爾斯道。

  「只是相對而言。」

  泰爾斯呆滯地看著那面空空的岩壁,半晌說不出話來。

  銀影人身上的光芒慢慢削弱,直到泰爾斯能看清的程度。

  泰爾斯隨即皺眉。

  他突然發現,此刻的銀影人,已經不一樣了。

  對方那銀光構建出的身體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副同樣由銀輝組成的重甲——從頭盔到肩甲,從胸鎧到腹胄,從戰靴到護膝,甲胄具全。

  顯得他高大雄偉了許多。

  泰爾斯不無疑惑地看看一身披掛,全副武裝的銀影人。

  「這是啥?」

  王子瞪眼望著銀影人的新形象,傻乎乎地問道。

  銀影人似乎這才注意到這一點,也為自己的新形象驚訝了一下。

  「不錯啊,還原得挺真……咳咳,我是說,多多少少有些美化過頭,對……」

  他的五官微微一顫,貌似興奮地上下打量起自己來。

  兩肩上高聳齊眉的肩甲,小臂上布滿倒刺的臂鎧,胸腹腰胯間流暢的板胄,加上連著護膝的重型戰靴,此刻的銀影人看上去就像吟遊詩裡的傳奇戰士,威嚴無匹,氣勢奪人,兼具英雄的氣概與華麗的美感。

  而最奪人眼球的,要數他的頭盔——銀光組成了一副頭面全覆,樣式繁複,甚至在兩側延伸出四個誇張尖角的猙獰巨盔。

  隨著銀影的動作,銀光組成的尖角巨盔恐怖地前後晃動,頗有些搖搖欲墜的誇張感。

  「額,頭盔就算了……」

  銀影人敲了敲自己尖角猙獰的銀盔,泛出點點光芒,他面甲後的五官糾結成一團,似乎有些尷尬,「這個只是用來提振士氣的,真正打仗的時候我從來沒戴過它,太傻——我是說,太浮誇了……」

  銀影人開始指手畫腳,動作幅度還越來越大。

  「……而且它有四個角,你知道,就算我老婆也只有倆,她可能嘴上不說,但心裡總是不太喜歡……」

  泰爾斯呆呆地眨了眨眼,感受著對方字裡行間流出的那種「買新衣服了」的興奮感,有些不太能接受,前一刻凝重嚴肅的銀影人,因為一副莫名出現的盔甲,後一刻就變成了話癆?

  不等銀影人說完,他身上的銀光居然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閃爍了好幾下。

  銀影人的五官連續變動著,「哦對,還有肩膀……你知道,這樣我連轉頭都有被爆頭的危險……」

  隨即,擊退亡魂的銀光倏然流動起來。

  銀影人那大得恐怖的尖角巨盔化成星星點點的銀芒,消失在空氣中。

  兩側高度誇張的肩甲也削平了一些。

  「啊,好多了,謝謝。」頭上輕鬆許多的銀影人又打量了一下自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有面鏡子就好了……」

  銀芒再度開始流動。

  銀影人似乎一驚,連忙舉手,「哦等等,我只是說說,沒真的想要,不能這麼浪費神力啊……」

  正要幻化出一面鏡子的銀芒在空氣中又閃了好幾下,這才重新消散。

  泰爾斯有些奇怪,他在跟誰講話?

  只見銀芒在空中來回閃耀,明暗不定。

  而銀影人則頗有些驚慌地搖頭,五官極速變化,「什麼?那為啥要盔甲?咳咳,那當然是因為這樣比較帥——咳咳,我是說比較能打……」

  「對,你剛剛聽錯了,就是『能打』,我一向追求實用……不許笑,有什麼好笑的……」

  而銀芒則圍繞著銀影人轉了一圈,灑下點點光輝,竟像是在跟他交談。

  只見銀影人頓了一下,有些氣惱地指著眼前的銀芒。

  「你還小,你不懂,良好的精神面貌是實力的重要基礎,比如我這一拳打出去,想發揮全部的威力,就必須滿足一個首要條件,要夠帥……」

  銀芒猛地閃了三下,在半空中彙聚出一只手掌,豎起一個大拇指,對著銀影人向下倒去。

  銀影人頓時氣結,「我就是打個比方,你哪來那麼多話,真是囉嗦……」

  這是什麼情況?

  莫名其妙的泰爾斯看著銀影人和自己身上的銀芒在「吵架」,一陣瞠目結舌,只覺得世界真奇妙。

  終於,銀影人身上的銀光鎧甲幻化成星點,消失在空中。

  泰爾斯把目光從人性化的銀芒上收回,看向銀影人,默默開口。

  「埃克斯……」

  聽見這個名字,銀影人頓了一下,方才的輕鬆自如一掃而空。

  「那個亡魂,它叫你『埃克斯』。」泰爾斯牢牢盯著眼前的銀影人,試探著問道,「這是,這是你的名字?」

  銀影人沉默了幾秒。

  「這不重要。」

  他淡淡地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歷史上叫這個名字的人可不多。」

  少年抑制著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地說出猜測,「而叫這個名字,還跟北地和龍霄城關係匪淺,知曉『璨星』為何的人,有而且只有一位。」

  銀影人一動不動。

  泰爾斯咬著下唇,死死瞪著眼前的銀色存在,不知不覺用上了敬語,「你是,閣下是……」

  銀影人猛地抬起頭,打斷了他。

  「我是誰?」

  但銀影人卻搖了搖頭,「如我之前所言,這並不重要。」

  「就連我自己,也經常遺忘我曾是何人。」

  「因為那都是過去了。」

  泰爾斯的話被堵死在嘴裡,不由驚訝道,「可是……」

  「你還沒發現麼。」銀影人走到他面前,漆黑的五官裡盡是幽深。

  「我在本質上,跟它們,跟那些亡魂沒有不同。」

  「也只不過是另一個死人,此間萬千幽魂裡的其中一縷罷了。」

  銀影人在他心中響起的聲音低沉,毫無生氣。

  連他身上的銀芒都黯淡了不少。

  泰爾斯迷惑而不解地望著他。

  另一個死人……

  但泰爾斯隨即用力搖了搖頭,眼神堅定。

  「不。」

  「我想,你是不一樣的。」

  銀影人微微一滯。

  「你跟那個將軍……我看得出你們的區別。」

  「它們是被迫的、迷茫的、神誌不清的,充滿了痛苦、怨恨與戾氣,但你,你是清醒的、理智的、自主的,甚至……」

  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哪怕你可能死去多年,但是……」

  他停頓了一下,想起那些形容可怕的亡魂,想起那些曾經讓自己頭痛欲裂,卻在事後讓他若有所思的低語和痛呼。

  泰爾斯抬起頭,肯定道,「你是自願看守著這個漆黑無邊的黑徑,鎮壓著這些越發酷厲的亡魂,對麼?」

  「是你一直在壓制著這個莫名其妙的詛咒,竭力阻止它們可能引發的糟糕後果?」

  銀影人依舊沒有說話,但他的漆黑五官越來越緊。

  「這麼多年了,你以自身為憑,待在這個的暗無天日地下。」帶著難以置信的敬畏與激動,泰爾斯一字一頓地道,「守護著龍霄城。」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泰爾斯咬了咬下唇,吐出那個稱呼。

  「埃克斯……」

  銀影人突然抬起頭來!

  「你錯了。」

  他的語氣回復了冷漠與拒斥。

  泰爾斯愕然。

  「我跟它們唯一的區別……」

  「就是死後的我挺走運,得到了某位偉大存在的祝福與恩賜。」銀影人冷哼道,「讓我哪怕失去了,也得以維持曾經的自我,保留少數重要的記憶,逃離神智泯滅的厄運。」

  「得以盡量把新的記憶保留得久一些——比如和你的相遇。」

  銀影人緩步上前,銀光組成的手掌按上泰爾斯的左肩。

  「但我依然在遺忘,仍舊在失卻——再過上幾天,你就會消失在我的記憶裡,我將不再記得你的到來。」

  泰爾斯對視著那雙本該是眼睛所在的漆黑圓洞,想起對方不凡的身份和他現在的境遇,頓時愣然。

  只見銀影人微微搖頭,「我終歸不在此世,終究與你不同。」

  「我也終將消散。」

  「就是這樣。」

  「沒有更多。」

  就在此時,銀影人身上的銀芒再次變亮。

  他也重新鬆開泰爾斯,凝重地望向另一邊。

  沉浸在知曉對方身份的複雜情感中,泰爾斯回神一驚,周圍又變暗了。

  怎麼回事?

  他注意到,洞窟裡再一次出現了不祥的黑色霧氣。

  無數的鬼臉也周而復始地再現在岩壁上,亡魂們再次到來。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什麼?

  剛剛銀影人不是把它們都……

  很快,黑霧最密集的地方,猙獰如故,恐怖如昔的帝國將軍,死去多年的凱恩喀穆爾.林卡,第二次出現在他們眼前。

  它帶著顫抖的肢體與越發可怕的氣息,僵硬地爬出岩壁,表情死寂,眼眸幽幽,那口帶著詭異陰森感的古帝國語重新響起。

  泰爾斯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背著手捋了捋發毛的背脊,向銀影人的身後挪動了一步。

  他惴惴地道,「你不是說,它們的強大只是相對而言?」

  「應該打不過你?」

  銀影人的五官緊縮成一團,他拍了拍自己的頭,上面的銀光一陣抖動。

  「沒錯,但你得知道,那只是……」

  只見銀影人聳了聳肩,背對著爬出岩壁的亡魂們,向泰爾斯嚴肅地道。

  「第一回合。」

  泰爾斯皺起眉頭,第一回合?

  就在此時,銀影人身上的銀芒突然一跳!

  這些銀芒像是有自己意識的生物一樣,在他的頭頂彙聚成一線,於銀影人看不見的地方,組成了一句通用文。

  仿佛在解釋銀影人的話語。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頭頂的銀字,「啥?」

  銀影人似乎沒注意到頭頂正在出賣他的銀字。

  他抱緊雙臂,一副雲淡風輕、不動如山的樣子,把自己的漆黑五官彎曲成月牙形,看上去像是在笑,「你知道,贏得太輕鬆往往沒什麼意思,所以我更喜歡三局兩勝——三局,你懂麼,所以第一回合不是結束……」

  他頭頂的銀芒再度一閃,幻化出下一句話。

  泰爾斯看著銀影人頭頂的文字,又看看銀影人那副「不用擔心,一切盡在我掌握中」的樣子,只覺得嘴角有些抽搐。

  王子吐出一口氣,尷尬地笑笑,盡力不去看銀影人頭頂的文字,「好吧,那就來第二回合,像剛剛一樣,你再給它那麼一下,三局兩勝……」

  銀影人放下了手臂。

  「關於這個。」銀影人頗有些認真地道,「既然是三局兩勝,我想我們稍微讓對方一把也沒什麼……」

  泰爾斯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頭頂銀字。

  泰爾斯低下頭,滿面狐疑,「你是說,你沒法像之前一樣搞定它們?」

  銀影人微微一顫。

  但他隨即大手一揮,「沒有的事!」

  銀字繼續顯現。

  銀影人看了看周圍漸次爬來的亡魂們,依舊是一副清冷的樣子,不過語氣軟化了許多,「不過,說起來,剛剛那一擊我確實沒有留手,所以耗費稍稍有點大,但是為了救你,顧不上那麼多……」

  銀字頗為激動地彈了好幾下,這次還帶著漂亮的標點。

  泰爾斯瞪著眼睛抬頭又低頭,對照著銀影人的話和銀字的訊息,有些尷尬。

  這是什麼情況?

  銀影人似乎察覺到不妥,他猛地抬頭,但銀芒卻在那之前就消失無影。

  沒發現什麼的銀影人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頭,「所以現在暫時,那個……」

  「需要些許休整。」

  銀字再次出現在他頭頂,這次簡單明了。

  「什麼?」

  從兩者的訊息中明白了什麼,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銀影人。

  這家夥……

  難道是個坑?

  洞窟裡變得更暗了。

  凱恩喀穆爾的低聲幽語再次傳來。

  周圍岩壁的亡魂們重新開始嘶吼,向他們攀來!

  泰爾斯心情緊繃,「那現在怎麼辦?」

  銀影人轉向亡魂將軍,語氣重新變得肅穆。

  「應該快到了。」

  泰爾斯皺眉,「什麼?」

  隨著距離的接近,亡魂將軍的低語化成咆哮。

  「現在。」銀影人低頭看著泰爾斯,「發動你那種超凡之力,給它們指指路。」

  泰爾斯不明所以地搖搖頭。

  「超……什麼?」

  「當然是……」這一次,銀影人沒有再故弄玄虛,他一把抓住泰爾斯的肩膀,銀光滲入後者的體內,沉聲道。

  「獄河之罪!」

  泰爾斯一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得銀光所到之處,體內爆發出難言的刺痛和寒意!

  「啊啊啊——」他忍不住低哼出聲。

  受到威脅,他特殊的終結之力自動激發,湧向被銀影人抓住的肩膀。

  泰爾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獄河之罪啟動的一刻,周圍的亡魂們盡皆瘋狂起來,或者淒厲嘶吼,或者動作加快,在濃濃黑霧的遮蓋下,向泰爾斯的方向攀來!

  王子看著眼前的景象,又震驚地望向銀影人,「你瘋了嗎?」

  「啊。」

  「真是多謝你了,年輕的璨星,罕見的超凡之力。」只見這位死去多年的偉大人物,在銀光中幽幽地閃動著漆黑的五官,聲音裡居然透出一股寒冷和猙獰,「一個好誘餌。」

  「可不能白白浪費。」

  與此同時,銀影人體內的那道銀芒重新出現,在他的頭頂彙聚成新的文字。

  那個瞬間,聽著銀影人的冷漠態度,看著銀芒組合成的文字,先前因為對方生前身份而放下戒心的泰爾斯,頓時心中一涼!

  糟糕。

  不是吧。

  這個關頭,他突然想起了那位亡魂將軍對銀影人所說的話。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銀影人的猙獰五官,看著他毫不在意的彎曲嘴角。

  這麼說……

  他已經……

  思考未完,以亡魂將軍為首的腐朽異類們早已瘋狂地攀動四肢,淒厲嚎叫,罔顧銀光的傷害,向沉浸在獄河之罪裡的泰爾斯——氣勢洶洶地撲來!

  猶如死死盯住獵物的嗜血狼群。

  眼中唯有鮮血。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1:40
卷五.背叛者們 第76章 亡魂的戰爭

  正在這個時候

  「轟隆!」

  又一陣山崩般的震動,隱隱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泰爾斯遽然一個激靈,聽見幾道奇怪的聲音。

  薩達,洛克薩達!

  賽爾,賽爾,賽爾里凱!

  下一刻,最上方的岩壁裡,突兀地冒出了幾個同樣枯朽、可怖,也被黑霧籠罩,卻在體型、面貌上大不相同的亡魂!

  這些亡魂們身周也環繞著黑色霧氣,卻大部分身軀龐大,肌肉虯結,身上的衣飾風格不像帝國也不像北地。

  它們的眼眸也是一片慘白,但鼻子卻更加高聳,牙齒更為尖利,腐爛幹枯的皮膚也顯得黝黑。

  然而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亡魂……那些新來的古怪亡魂,它們向著本就在此的亡魂凱恩喀穆爾,以及它的同伴們嘶嚎著泰爾斯聽不懂的語言。

  克魯里……賽爾……賽爾……

  這種局面出現在洞窟裡的每個角落,幾乎每一個上而下新到「戰場」的新亡魂往往是形態特殊的亡魂,都向著凱恩喀穆爾一方的亡魂們,發出同樣恐怖的震吼。

  黑色霧氣不斷地在空中蔓延而出,新到此處的亡魂也漸次增加。

  泰爾斯驚異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夠了。」銀影人放開泰爾斯的肩膀,淡淡道。

  「停下吧。」

  他身上的銀光幻化成屏障也似的東西,覆蓋在兩人身上。

  「它來了。」

  終於,一聲洪雷般的低吼,幾乎是從每個角落裡響起,引起周圍岩層的共鳴。

  克魯里……

  斯卡納,納達萊利斯……

  低吼持續著,一只巨大的,足足有人類大腿粗的腐朽手臂,慢慢從頂端的岩壁上浮現,攀住此方的岩層。

  隨著那聲低吼的漸次加強,手臂的主人慢慢把整個身體拉出岩壁,它龐大的身軀甚至占據了整個岩壁的大部,直到它抬起同樣巨大的頭顱,在慘白的眼眸下,張開黑色的巨口。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一個與他迄今為止見過的可悲死者們都不一樣的異類,出現在泰爾斯眼前。

  這也是個亡魂泰爾斯忐忑不安地告訴自己。

  那是一個體格健壯得幾乎有三人大小的巨型亡魂。

  它在詛咒的黑霧裡沉浮著,面貌怪異,根本不成正常比例發白的眼眸很小,鼻孔外翻,一道可怕的刀疤橫過半張臉,甚至砍破了半片嘴唇,顯得它的牙齒無比凸出,讓它在嘶吼時更加可怖。

  而它渾身上下圍繞著好幾圈的獸牙裝飾,在腐朽枯萎的肢體支撐下,對著洞窟狂性大發地怒吼。

  納達萊利斯!

  它的嘶吼似乎震動了此方洞窟的所有亡魂!

  本來就在洞窟中圍攻泰爾斯兩人的亡魂們紛紛轉向,仿佛放棄了泰爾斯和銀影人。

  它們對著不斷增加的新亡魂亮出滿布黑霧的爪牙,同樣以淒厲的嚎叫回應著,啊啊啊啊啊殺,殺,殺光!

  而新來的異類亡魂們雖然人數占劣勢,但它們卻在那位巨型首領的帶領下,更加興奮和狂怒地回應著對方的挑釁,有幾個體格特殊的亡魂甚至用自己本就灰白腐朽的上臂死命敲擊著胸膛,嚎叫一度蓋過對方。

  賽爾。

  賽爾,納達萊利斯。

  那位最特殊的亡魂凱恩喀穆爾林卡將軍面色猙獰地轉過頭,毫不示弱地對視著這位新來的巨型亡魂,慘白的眼中滲出濃鬱的情緒。

  雜種……它的古帝國語裡深藏著莫名的恨意,雜種

  下一秒,它的對面,那個三人大小、面目可怖的巨型亡魂同樣表情扭曲,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賽爾

  話音落下,它居然甩動著強健的四肢,從上方飛速撲向了凱恩喀穆爾!

  凱恩喀穆爾渾身的黑霧都在顫栗著,它一步不退地迎向了新的敵手!

  來啊冰雜種!

  不止兩位首領越來越多的新亡魂從上面的岩壁上撲下,入侵這個狹窄的地方,在半空中直直撲向凱恩喀穆爾的舊亡魂們。

  新的廝殺開始了。

  泰爾斯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體型龐大的新亡魂由上而下,厲聲囂叫著,撲向了一個老人形態的亡魂,狂意大發地咬住它的脖頸!

  老人亡魂痛苦地嘶嚎著意義不明的詞彙,啊啊啊

  一團黑色霧氣,頓時從它的傷口處蔓延開來。

  但這位受害者隨即也跟對方廝打起來,徒手刺進它的胸膛!

  它用盡牙齒和手足在內的一切手段,消減著對方的存在。

  新亡魂們像是沾染了瘋狂一樣,毫不留手,而凱恩喀穆爾一方的亡魂們也毫不猶豫地向上撲去,狠狠還擊!

  整個洞窟裡頓時一片混亂!

  這是……

  泰爾斯面色青白地看著亡魂們自相殘殺的這一幕,突然意識到,新亡魂們的那句「賽爾」非常耳熟。

  一秒鐘後,他就回憶起了相關內容。

  北地貴族們的軍事歷史課上,有一門必學的學問獸人語,特別是軍令。

  而「賽爾」,那是,那是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盡管面目全非,但體格恐怖的新亡魂們那是冰川獸人的軍事進攻命令之一,意為……

  格殺,屠殺,殺害。

  或者更直接殘酷的「不留活口」。

  所以……

  泰爾斯體內的獄河之罪慢慢褪去,而他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洞窟裡兩夥亡魂的狂熱廝殺。

  「你不是……你不是要拿我當誘餌,引開它們,然後自己跑路?」感覺自己逃過一劫的泰爾斯驚異地問旁邊的人。

  銀影人把頭撇向一邊,似乎不屑回答。

  而那團好玩的銀芒淘氣地從銀影人的頭頂竄出,蹦蹦跳跳地組成幾個字。

  惡作劇,惡趣味

  泰爾斯頓時小臉一黑。

  新亡魂們的存在讓這個洞窟裡更顯黑暗,但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亡魂再注意這個小小的角落了。

  「好吧,可是……那是什麼?」泰爾斯迅速忘記不快,疑惑地指著那個新來的,跟將軍閣下忘我廝殺的大型亡魂。

  「也是詛咒下的亡魂。」銀影人痛快地回答他。

  「不過是另一個。」

  「靈魂堅韌,意誌可怕,被詛咒囚禁汙染之後,甚至比我們的林卡將軍更難纏。」

  泰爾斯急切地轉過頭,「但它們為什麼……」

  銀影人點了點頭。

  「你知道,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對方的聲音此刻顯得有些悠閑,「在這個可怕的詛咒之下,這些亡魂盡管渾渾噩噩,與生前的世界卻依舊難以分割。」

  「某些最根深蒂固的情緒與執念,非但無法忘卻,反而越發壯大,更為畸形已經脫離記憶和情境,徒留感受與本能。」

  「比如……」銀影人向著混亂的廝殺努了努嘴。

  泰爾斯細細觀察著那些形容奇怪的新亡魂,突然有所明悟。

  「容我介紹。」銀影人指著那個圍著獸牙裝飾的巨型亡魂,輕聲道。

  「洛克薩達暗雷。」

  「以及它的數百上千個獸人小夥伴。」

  泰爾斯思緒一動。

  「暗雷?獸人?」

  銀影人再次頷首。

  「聽某個死人說,它是暗雷部落的某任戰酋。」

  「也是遠古帝國崩潰後,南下肆虐的冰川獸人之一,以及當年北地行省裡上百起劫掠血案的罪魁禍首。」銀影人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直到它死於北地人和山脈精靈的聯手伏擊之前,人們習慣稱呼它為暴掠之錘。」

  暴掠之錘。

  泰爾斯遠遠看著那個名為洛克薩達的獸人亡魂,看著對方野獸般撕咬的戰鬥和被逼得狼狽不堪的林卡將軍,若有所思。

  「你記住敵人,倒是比記住自己來得輕鬆。」

  銀影人輕輕哼笑。

  「這就是為什麼原本陷入險境的我,還能站在這兒,跟你一起悠閑看架,而它們只能在那兒,沒頭沒腦,自相殘殺。」

  銀影人轉過身,對泰爾斯舉起食指。

  「用盡一切手段分化削弱你的敵人這就是戰爭啊。」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發現銀芒又開始在銀影人的頭頂跳動了。

  才怪。

  「我在這裡睜開眼的第一天,就在尋找恒久制衡它們,鎮壓這些亡魂的辦法。」銀影人微微搖頭,「眼前就是成果之一。」

  銀芒繼續跳動,這一次,它顯現出格外多的字。

  沒有的事。

  第一天明明被打得屁滾尿流。

  假扮成一個女亡魂,才逃過一劫。

  泰爾斯把目光從銀字上收回,神情古怪地看著一副高人風範的銀影人。

  是麼……

  假扮成……

  咳咳。

  泰爾斯竭力把無聊的思緒收回腦中,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亡魂飛過他們一米之外,在痛苦的嘶叫中,齊齊化作黑霧流散。

  「真是諷刺,明明是死後的世界……」

  他看著眼前越發白熱的廝殺,感嘆道,「鬥爭和衝突,卻也沒有消失。」

  「哪怕同為詛咒下的亡魂。」泰爾斯看著一個凶悍的人類亡魂把另一個獸人亡魂的臉咬掉一半,搖搖頭,「亡魂和亡魂之間……」

  「它們依然水火不容。」

  「重複著生前的仇恨與痛苦。」

  「只不過把凡世的戰爭,變成了亡魂的戰爭。」

  這一次,銀影人卻沒有說話。

  他專注地看向場內,仿佛那才是最精彩的表演。

  「我們該走了趕在山脈精靈們也前來參戰之前。」數秒後,他淡淡道。

  泰爾斯一動,「精靈?這裡還有精靈的亡魂?」

  「是啊,跟人類和獸人相比。」銀影人抱臂冷哼一聲,「那些長耳們的靈魂更特殊,也更麻煩我不太擅長應付它們。」

  銀芒自動出現在他頭頂,組合成句。

  因為他假扮過它們的女首領。

  還被認出來了。

  泰爾斯再次臉色古怪地望了身邊這位死去多時的偉大人物一眼。

  這讓早就感覺不妥的銀影人頗為不安,「怎麼了?」

  「沒事。」泰爾斯把目光從他的頭頂收回,若無其事地搖頭否認,「連精靈也不放過……」

  「是啊,這個詛咒倒是挺公平的。」銀影人一頓,隨即微微點頭,似乎在嘆氣。

  「至少它從不種族歧視。」

  「而我們真的該走了。」

  下一秒,銀影人突然抓住泰爾斯的左臂,把他向後一拉!

  泰爾斯一驚,猝不及防之下向後倒去!

  哀嘆倒黴的他,正準備迎來後腦勺和岩壁的撞擊,但他只聽見身後隱隱傳來的轟震,就覺得自己正被一路拖行,而眼前那些無盡廝殺的亡魂們在視野裡越變越小。

  大概過了十幾秒,終於,泰爾斯手臂一鬆,他被放開了。

  泰爾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發現自己已經踩在新的地方。

  盡管在銀影人的「照明」之下,所謂的「新地方」也不過是腳下的另一片岩石罷了。

  而泰爾斯抬起頭時,卻驚訝地看見,眼前兩道岩壁正在緩緩地合攏,把廝殺著的亡魂戰場關在另一頭,從視線裡消失。

  他眨了好幾次眼。

  剛剛,銀影人帶著他……穿越了岩壁?

  這是什麼力量?

  這幾個小時裡所見過的一切,亡魂,銀影,詛咒……無論哪一個,都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在隱隱的隆隆聲中,岩壁嚴絲合縫地並攏,仿佛中間從來沒有裂開過哪怕一條細縫。

  「去吧。」銀影人緩緩地道。

  「你該走了。」

  「回去你真正從屬的世界。」

  看得出神的泰爾斯這才回過神來。

  王子咽下一口口水,「啊,是呢。」

  是啊。

  我該……

  我該走了。

  還有許多人……在等我。

  泰爾斯深呼吸了幾口,想起前方的路途,心中一黯。

  「如果我還,走得了?」他猶疑地看向銀影人。

  「只要你想。」銀影人平淡地點點頭。

  岩層又開始震動了。

  「而今日之後,我會堵死這裡可能的所有入口和出口。」在岩層的震動中,銀影人緩緩搖頭,話語裡帶著沉悶和哀傷,「黑徑將斷絕通途。」

  「這裡再也沒有人,能安然進入。」

  「再也沒有人,會誤入黯途。」

  「再也沒有人,會目睹此等悲哀。」

  「你會是最後一人。」

  銀影人身上的光芒微亮,他看著前方的漆黑洞窟,默不作聲。

  泰爾斯心中一塞。

  但他看著對方的樣子,看著那漆黑如故的五官,卻說不出話來。

  「而你,璨星,你要把這個秘密謹守心中,或者乾脆忘了這裡的一切。」

  泰爾斯一愣,「什麼?」

  「以免引來更大的麻煩。」銀影人搖了搖頭。

  「須知,並非所有衝著詛咒來的人,都是為了消除和解決它。」

  泰爾斯花了三秒鐘來理解「更大的麻煩」,疑惑地抬起頭。

  「那這個所謂鐵血王的詛咒,這些亡魂……他們會一直就這樣下去,深埋在黑徑之內,龍霄城之下?」

  銀影人敏銳地反問。

  「你的意思是?」

  泰爾斯回想起那些層疊出現的鬼臉,頓時一陣反胃。

  「封閉黑徑也許是個好方法,讓上面的人不再下來,可那個將軍說了。」他擔憂地道,「它們終有一日要……」

  泰爾斯看了銀影人一眼,這才低聲道,「要重回……」

  銀影人沒有答話。

  「別忘了龍霄……你的亞倫德堡。」泰爾斯看著他的樣子,猶疑道,「我們頭頂的地方生活著成千上萬的人,甚至整個活人的世界。」

  銀影人緩緩地抬頭,回望著他。

  「強大如你,都似乎很忌憚這個詛咒。」泰爾斯面帶憂色地問道,「而如果詛咒不斷加強,這些亡魂們終有一天……」

  「出現在地面上了呢?」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1:41
卷五.背叛者們 第77章 永不迷途

  泰爾斯皺眉道,「有這種可能嗎?後果會怎麼樣?」

  銀影人沉默了很久。

  足足十秒之後,他這才冷冷地回答。

  「這與你無關,璨星。」

  泰爾斯被生硬地噎了一下,有些尷尬。

  但他還是吸了一口氣,嚴正地看著銀影人,「我……我有朋友在上面,在龍霄城,我想知道,我應該得知道。」

  泰爾斯想起塞爾瑪,想起格里沃,甚至想起當年,在魔能師的大戰下化為齏粉的整個盾區。

  盾區。

  想到這裡,泰爾斯就不禁神經一緊。

  銀影人似乎在觀察著他,幾秒鐘之後才緩緩開口。

  「這個詛咒將來會如何,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掌管的範疇。」

  「至少如你所見,我還能維持住目前這個局面,讓詛咒不再惡化,讓亡魂不再增加。」銀影人似乎覺得不太有說服力,下意識地加了一句。

  「能維持住現狀,很長一段時間。」

  泰爾斯深深皺眉。

  「很長一段?」

  「多長?」

  他看著銀影人在那一擊之後明顯削弱許多的銀光,不禁嘆氣,「如果像那個將軍所說,像你這種力量強大的存在,都在不斷消亡,不停弱化,你賴以維持自我和神智的力量在持續消失……」

  銀影人的漆黑雙目在銀光的映襯下閃爍了一下。

  「一旦你再也壓制不住這個詛咒,再也無法『維持原狀』……我雖然不知道詛咒會怎麼樣,也不知道後果如何,但上面就是龍霄城,就是埃克斯特,就是西陸……」

  銀影人沒有說話。

  泰爾斯牢牢注視著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比如徹底消除它,一勞永逸?」

  銀影人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喃喃著重複了王子的話,「一勞永逸?」

  對方的五官隨即鋒利起來,話鋒變冷,「不。」

  「你們,所有人。」

  「都離它越遠越好。」銀影人突兀地轉身,面孔上光與暗強烈對比下的深沉和耀眼,讓泰爾斯覺得一陣心寒。

  「把剩下的一切,交給我,這就夠了。」

  「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他斬釘截鐵地道。

  泰爾斯的眉頭皺了很久,他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

  銀影人輕哼一聲。

  「你無須明白。」

  「因為你對此無能為力,璨星。」他直接從根源上否認了泰爾斯的擔憂,「縱然擔心,你也什麼都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你,弱小的你,年輕的你,尚未成熟的你,無能為力。」

  泰爾斯為之語塞。

  黑暗的周遭在銀影人的輝耀下微微反射著冷光,陰冷重新襲上泰爾斯的背脊。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你呢?」

  「你要封鎖黑徑了,但是……」

  泰爾斯幽幽地問道,「你就一直……一直待在這兒嗎?」

  「就不能離開?到你本該去的地方?」

  這個問題讓銀影人愣了好一會兒。

  「我?」

  他像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似的,低下頭,把這個問題咀嚼了好一陣。

  「我死去很久了。」銀影人淡淡地道。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記得有多久。」

  「但早已死去的我,還能不靠軀殼而存留至今,除了那位偉大的存在之外,其實也多少仰賴著這個詛咒的功效。」

  泰爾斯的表情冷了下來。

  銀影人的話語低沉下來,「很諷刺,對麼。」

  「我只能在這裡,恒久地看守著這個詛咒,直到跟它一同毀滅。」銀影人默默道。

  「或者任由它征服我、奴役我、同化我。」

  泰爾斯心中一黯。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冷。

  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昏暗、潮濕、陰冷、死寂而沉默的地方……

  眼前的男人……

  就這樣,從死亡到現在,不知疲倦,也不知盡頭地堅守著這裡?

  「但不止如此,我更是唯一能夠克制它的力量。」銀影人的語氣重新變得堅定而凜冽,不容置疑,「我一直留在這裡,才能防止再有新的亡魂被拉入詛咒,釀造悲劇,成為新一輪的傀儡和養料。」

  「只要我在此一天,它就不能持續惡化——這才是我待在這裡的意義。」

  看著對方的堅決,泰爾斯不禁脫口而出。

  「那你自己呢?你何時能得解脫?」

  「你會一直困在這裡,孑然一身,日夜面對著這些亡魂,面對著岩石,面對著黑暗,面對著詛咒……」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百年復百年,還要提心吊膽,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神智丟失,落入敵手?」

  「你怎麼辦?」

  這一回,銀影人沉默了很久。

  「我看出來了,璨星……」

  銀影人緩緩點頭,言語的節奏緩慢深沉,「在這點上,你還挺像托爾的。」

  「托爾?」

  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誰是托爾?」

  銀影人搖了搖頭。

  「你不必操心我。」他回復了那種冷冽的語調。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存亦無增,去亦無損。」

  「我只做自己肯做,願做,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別把我想得那麼可憐巴巴,也別把我想得那麼無私偉大。」

  泰爾斯愣愣地望著他。

  但對方的話鋒隨即一轉,「但你是生者,年輕的璨星,你還未到與我們為伍的時刻,既不應死於今日,亦不該死在此處。」

  他的語氣有些黯然。

  「我們終得分道揚鑣。」

  這方小小的洞窟安靜了一瞬。

  「我知道了。」王子深深嘆了一口氣,瞥了面無表情的銀影人一眼,「但是……」

  「但是總會有辦法的,是吧。」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眼前一亮,「我可能不行,但是我認識一些人,一些……力量超乎想像的存在,知識淵博,思維犀利,也許他……也許他們會有辦法。」

  這次,銀影人看了他很久。

  久得泰爾斯都忍不住了。

  「你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人。」他輕聲地道,回聲蕩漾在泰爾斯的耳旁。

  對方沒有再看他,而是緩緩踏步向前,銀輝流動間,顯得整個人更加獨特而耀眼。

  「但正如鐵血王的事跡,是人類崛起的開端……這裡,這個鐵血王的詛咒,它也是一切災難的起源。」

  銀影人抬起頭,幽深的五官望向周圍的封閉、緊鎖、昏暗而單調的岩壁。

  一切的……起源?

  銀影人緩緩搖頭,「如果你知道,法師們為了消除這個詛咒,消弭它帶來的影響,已經付出了多少代價……」

  「如果你知道,多少所謂力量強大、知識淵博、思維犀利的人,都試圖靠近這個詛咒,解開它的秘密。」

  「而他們當中有多少天造之才,卻已在此途間迷失,在此道中瘋狂,在其路上崩潰……」

  「而在這個過程裡,他們又衍化、催生、帶來了多少惡果……」

  「其中許多後患依舊折磨著世人,直到今日……」

  「恐怕就不會如此輕易地說出這種話了。」

  泰爾斯抱著疑惑的目光沉默著,聆聽對方的講述,卻完全不能理解銀影人的話。

  什麼意思?

  「善心未必能結出善果。」對方的話變得嚴厲起來,毫不客氣。

  「有些土壤,注定要開出極惡之花。」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

  「是麼。」泰爾斯低下頭,一言不發,只是幽幽嘆息。

  兩人都沒有開聲,直到銀影人面上的光芒微動。

  「不過。」

  「如果你真的想做點什麼。」銀影人看著他的樣子,慢慢地舉起右臂,輕輕握拳,「那就先去準備好。」

  泰爾斯勉強笑笑,抬頭輕嗤道,「準備什麼?」

  銀影人微微頷首,隨即輕輕搖頭,「現在,你的身上只有血脈。」

  泰爾斯的笑容消失了。

  「什麼意思?『只有血脈』?」

  對方幽黑的五官一陣聳動,「年輕的璨星,你的心志依舊幼稚,你的前途尚不明晰,你的覺悟遠遠不夠。」

  「我聽到你說的話了,災禍依舊留存人間,無情收割著生命,醞釀著悲劇,對麼?」

  泰爾斯微微一驚,「啊?」

  銀影人面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地對著泰爾斯。

  王子突然覺得,對方隱藏在那副銀光面貌之後的,大概是遠超他想像的熾烈情感。

  「托蒙德未能完成他的承諾。」銀影人幽幽注視著泰爾斯,緩聲道。

  「但我看得出來,他將希望留給了後人。」

  銀影人輕輕地攤開自己的手掌,幾絲銀輝在上面顯現,來回流動,猶如晶瑩的星河,無比奇妙。

  一秒的沉默。

  泰爾斯的瞳孔微微一縮。

  「托蒙……」他喃喃道,「你是說……」

  「去吧。」銀影人淡淡地開口,回聲卻尤其明顯,讓泰爾斯不禁一驚。

  「找到屬於你祖先和家族的使命,接過它,成為一個可堪托付的男人。」

  身份特殊的銀影人五官輕搖,像是露出了最安靜的笑容,「那時候,你才有資格回來,完成我和托爾功虧一簣的夙願。」

  他眼中的幽幽黑暗裡,仿佛寄宿著整個世界的深邃,「那時候,你才有資格終結這一切,終結包括這個亙古詛咒在內的災難。」

  「自始至終地,終結它們。」

  泰爾斯心亂如麻地看著這個狀態的銀影人,他似乎抓住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最終,王子還是眉頭緊鎖,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我聽不懂。」

  對方微微一晃,面上的銀芒泛起漣漪。

  「那我希望你永遠別懂。」

  泰爾斯有些訝然。

  只見銀影人緩緩地舉起右手掌上的流動銀輝,看著上面的光芒重新彙聚回他的軀體。

  「年輕的璨星。」

  他一邊緩步上前,靠近泰爾斯,一邊幽幽道,「謝謝你,在沒有刻度也沒有盡頭,沒有未來也沒有方向的黑暗守望裡,給了我如此珍貴、有趣、快樂的幾個小時。」

  「盡管,我很快就會忘卻。」

  「回歸過往。」

  泰爾斯定定地看著對方,心裡的感觸複雜難言。

  下一刻,銀影人的右掌貼上他的臉龐,身體前傾,把自己銀光組成的額頭,貼上泰爾斯的前額,與他靜靜對視。

  泰爾斯只覺得前額中央,銀輝流過的地方微微一涼。

  他呆呆地注視著深邃地望著自己的銀影人,只覺得眼前的人閃耀著讓他無可直視,不得不眯眼的銀色輝光。

  但那對眸子卻無比幽深。

  泰爾斯從未跟這個不凡的銀影人如此近距離地對視過,他甚至有種錯覺,對方的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像是蘊藏了整個宇宙的星辰。

  「願群山包容你的足跡,願大地庇佑你的旅程。」銀影人身上的光芒亮起,每說一個音節,他身上的銀光就顫動一下。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耳邊響起微微的耳鳴。

  「嗶……」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輕盈,都要柔和。

  恍若無聲。

  「願你……」

  「永不迷途。」

  最後的幾個音節落下,泰爾斯只覺得柔和的耳鳴漸漸消失。!

  下一秒,銀影人身上的光芒突然一黯!

  在泰爾斯反應過來之前,銀影人就鬆開了他。

  額頭的清涼感消失了。

  「這是什麼?」泰爾斯愣愣地看著對方。

  但銀影人只是搖搖頭,並不作答。

  「謝謝你。」銀影人依舊默默地面對著他,「帶來了她的問候。」

  下一刻,還不等泰爾斯回過神來,銀影人就回過頭,向著閉合無縫的漆黑岩壁走去。

  身後的銀色足跡一如既往,流光燦爛。

  「亡魂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轉身前行吧,你會找到出路的。」

  「忘記今天,回到你的人生裡去。」

  對方的話語迴盪在耳邊。

  泰爾斯心中一動,他有種感覺,這就是道別了。

  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著王子趕上兩步,對著銀影人的背影大聲道。

  「我們會再見面嗎?」

  銀影人的腳步微微一頓,身上的光芒輕顫。

  「當然。」他輕聲道。

  正在此時,那道銀芒突兀地流動到銀影人的頭頂,幻化出一行文字。

  泰爾斯愣住了。

  銀影人站在原地,像是依舊沒有注意到頭頂的異狀,「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能像所有寧靜安息的靈魂一樣,於地獄再會。」

  「而不是在這裡,在萬不得已的詛咒裡。」

  「年輕的璨星。」

  銀影人重新邁出腳步,走向來時的路。

  他那光芒組成的身軀,緩緩地融入岩壁之中。

  銀芒一陣躍動,再次成文。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銀影人的身姿沒入岩層。

  看著銀光,漸漸黯淡。

  銀芒也隨之變暗,繼續組合出一段文字。

  泰爾斯眉心一緊。

  終於,銀影人的身軀全數消失在岩壁上。

  銀光逝去,不復得見。

  幾乎黯淡無光的銀芒,在半空中中揮灑出最後的詞語,消散無蹤。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一黑——整個洞窟隨著銀影人的離開,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徒留泰爾斯一人,重新回到孤獨死寂的黑暗中。

  面對陰冷的空氣,生硬的岩層,無邊的寂靜。

  在黑暗裡,泰爾斯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依舊木然地望著銀影人離去的方向,直到一陣莫名的滋味襲上心頭。

  不久前,銀影人重重一拳,幻化出盔甲,輕鬆地調侃著自己的一幕,仿佛還歷歷在目。

  下一秒。

  泰爾斯拳頭一緊,他咬緊牙關,邁開腳步,向著前方跑去!

  那一刻,他只覺得有一股衝動湧上自己的心頭,浸入自己的血管。

  「砰!」

  他的手臂狠狠撞上堅實的岩壁!

  但泰爾斯卻渾然不覺,他死命扯起嘶啞難受的嗓子,對著岩壁的方向咬牙大喝,「我會記住的!」

  「記住的……」王子的聲音迴盪在洞窟裡。

  「哪怕你已經全數忘卻了……」

  「哪怕你已經煙消雲散了……」

  「我也會牢牢記住今天,記住黑徑裡的今天的!」

  「砰!砰!砰!」泰爾斯緊握著顫抖的拳頭,用力地敲響岩壁。

  希望這能傳達到岩層的另一頭,傳達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喂,你聽到了嗎!」

  深不見底的黑暗裡,不甘心的王子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忍住鼻子的酸澀。

  「我會一直記得你……」

  「記得你的名字的!」

  他幾乎是貼在岩壁上,竭盡全力地吼出那個名字。

  「耐——卡——茹……」

  「埃——克——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1:51
卷五.背叛者們 第78章 大地的脈動

  泰爾斯在黑暗中待了好一會兒。

  他平復下了自己的情緒,這才轉過身,在黑暗裡步步小心地離去。

  那家伙是什麼意思泰爾斯謹慎地摸索著身旁冰冷的岩壁,心思沉重地想——轉身就會找到出路?

  可是……

  泰爾斯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漆黑一片,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他倍感頭疼。

  一想到有可能在黑暗的岩層上摸出一個陌生的人頭,或者突兀地看見一張僵硬的人臉,心裡毛毛的王子最終還是打消了催動獄河之罪來探路的想法,手腳並用地探索著身旁的岩壁和腳下的地面,絲毫不敢放松。

  但是黑徑的艱險還是出乎了泰爾斯的意料,他才沒走出幾步,就立刻感覺腳下有異!

  「嘩啦啦!」

  岩石滾落的聲音。

  嚇了一跳的泰爾斯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就在驚呼中失去了平衡,上身前傾,向下摔去!

  怎麼

  心知要糟的他下意識地抱住頭胸,防止在沖擊中遭受更大的傷害。

  然而,泰爾斯的運氣顯然比那還要差勁,他的肘部堪堪著地,卻完全止不住身體下落的趨勢,整個人依舊順著慣性滑落,乃至向前滾去!

  糟糕!

  泰爾斯驚慌而痛苦地想道,這還是個該死的斜坡!

  「啪啦……」

  在身體和岩層的不住擦撞中,泰爾斯死死護住頭臉,像很久以前在廢屋裡挨打一樣蜷起身子,想要盡量避免在翻滾中的損傷。

  黑暗中,他的背部撞得生疼,膝蓋和手肘也擦傷不少,衣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更是多處磨損,火辣辣的感覺蔓延到全身,讓泰爾斯不禁又一次咒罵著這個該死的地方。

  終於,不曉得在滾過第六圈還是第十六圈之後,頭暈目眩的泰爾斯終於在一聲巨響和左肘的劇痛中停了下來。

  他觸摸到了一塊不那麼生硬的平地。

  「該死……」

  黑暗中,泰爾斯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我到底該……怎麼出去啊。

  然而,不可視物的黑暗中,幽幽地傳來了一道低沉嘶啞,滿布寒意的低吟,「啊啊啊……」

  正在揉搓著手肘傷處的泰爾斯登時頭皮一緊!

  「是誰……」聲音斷斷續續,毫無節奏,在洞窟中幽幽響起,輕靈而神秘。

  「是誰吵擾了我的美夢……」仿佛死前掙扎的喘息聲隨之而來。

  寒意爬上泰爾斯的背部。

  不是吧?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在黑徑的陰冷空氣裡微微瑟縮。

  難以相信,他又遇上了那些東西。

  「到底是哪個白痴。」聲音還在繼續,帶著讓人心寒的韻律,

  「膽敢……」

  死死咬著嘴唇的泰爾斯屏息伏地,動都不敢動一下,更不敢出聲,只希望自己現在是一塊無感無知的岩石,生怕被黑暗中不知何物的東西發現……

  「膽敢在老娘休息的……」

  誒?

  等一等。

  泰爾斯聽著耳邊那道可怕的低低呻吟,心中泛起疑問。

  這個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來,在黑暗裡顫巍巍地出聲,

  「克茲?」

  懷抱著驚喜和疑惑的泰爾斯在黑暗中試探著問道,「是你嗎,克茲?」

  黑暗中的喘息聲微微一頓。

  幾秒後,讓人發毛的神秘嗓音化為更加寒冷的笑聲,

  「呵呵呵……」

  冷笑的回音蕩漾在空氣中,低低傳開,「原來是你啊,小子。」

  聽上去……

  泰爾斯心中又是一寒,聽上去怎麼這麼奇怪?

  他死命咽了一下喉嚨,同時帶著不解和驚恐,惴惴地問道,

  「你,你,你還活著?」

  黑暗中的寂靜持續了很久。

  那幾秒鐘裡,泰爾斯甚至連自己越發快速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不。」

  聲音再次冷冷傳來。

  克茲的聲音略微黯然,甚至有氣無力,帶著股莫名的陰森感,「我已經死了……」

  泰爾斯頓時一僵。

  他閉上眼楮,輕輕嘆息。

  唉。

  克茲她……

  那一刻,泰爾斯消沉地道,「對不起,克茲,那是我的錯,我當時沒能……」

  然而,像是意識到他的情緒一樣,克茲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

  這一次卻格外不同,「但是……」

  「如果你現在就從我身上爬下去……」

  克茲有氣無力的聲音越來越清楚,話語裡咬牙切齒的不滿和怒意也逐漸被泰爾斯所把握到,「不再繼續壓著我的話……」

  「我還是可以復活的。」

  泰爾斯先是頭皮一涼,隨即意識到了什麼的他嚇得「啊」了一聲,趕緊手忙腳亂地向後爬起。

  離開了克茲可憐的背部。

  我說呢……

  怎麼這塊地這麼暖,還這麼……

  軟?

  在克茲的痛苦呻吟和不滿嘶聲中,尷尬而驚恐,連聲道歉的泰爾斯好歹脫離了過失殺人的罪過。

  他在忙亂中扶起了逃過一劫,正趴在地上喘氣的可憐克茲。

  「你,你居然沒事……我看見你從……」

  黑暗中,泰爾斯懷著驚奇和激動扯著克茲的手臂,脫口而出,「你居然沒事!」

  泰爾斯能感覺得到,克茲在黑暗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瞧你說的,這算什麼……」女裁縫還是有氣無力,但話語已經恢復正常,「我可是從小在死人堆裡長大的!」

  女裁縫靠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呼哧呼哧地喘氣,「命硬得很!」

  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扯起嘴角。

  「是麼。」

  「很高興你沒事。」王子小聲道。

  克茲的抱怨聲頓了一下。

  一秒後,她大喇喇的聲音重新響起。

  「就是莫名其妙遇到岩層坍塌這事兒。」克茲似乎在黑暗中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背部,「也確實倒霉了點,感覺真是走哪就塌哪……」

  「我一定是出門時忘了帶我的幸運綁腿……」

  泰爾斯抬起頭。

  「岩層坍塌。」他頷首重復道,「所以。」

  「你見不到那些亡魂……」

  泰爾斯小聲道。

  黑暗中傳來克茲的疑問聲,「啊?」

  「那些什麼?」

  泰爾斯嗤了一聲,心情沉悶地搖搖頭。

  「沒什麼。」

  所以,只有他能看到,只有他才知道,那些坍塌根本就是亡魂們搞的鬼。

  泰爾斯想起在岩壁裡出現的它們。

  不管是獄河之罪讓它們狂暴現形,還是經過終結之力的洗滌,讓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些亡魂……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這種用獄河之罪加強視力或聽力的做法看上去很方便,但是……

  這簡直就是睜眼見鬼的「地獄感官」啊。

  就在此時。

  「轟隆隆……」

  隨著低沉的轟鳴聲,地面再次傳來震動!

  泰爾斯和克茲的呼吸齊齊一滯。

  「不是吧?」女裁縫的聲音難以置信地響起,「還來一次?」

  「真的走哪塌哪?」

  一聲巨大的踫撞從他們耳邊響起,「砰!」

  感受著碎石粒撲面而來,泰爾斯下意識地舉起雙臂護住頭面,向後退去。

  地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

  一種奇怪的不祥感襲上泰爾斯的心頭。

  不。

  這個震動……

  泰爾斯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他知道這裡即將發生什麼事一樣。

  王子突然想起了銀影人之前的話,臉色一白。

  「不,這次是……」他竭力壓下恐慌和心悸,卻沒法保持樂觀,「這次是來真的……」

  泰爾斯猛地從地上躥起來,一把拉起克茲的手臂,言語裡有著抑制不住的慌亂。

  「快走!」

  他在黑暗裡扶著岩壁,心中越來越恐慌,「整個黑徑,整個黑徑都要塌了!」

  泰爾斯大聲催促道,「快離開!」

  克茲「啊」了一聲,疑惑道,「但你怎麼……」

  「啪!」

  又一塊岩石,落在他們的不遠處。

  他們兩人齊齊被震得東倒西歪!

  「操他娘!」氣急敗壞的克茲不再猶豫,她像兔子一樣從地上掙扎起來,顧不上受傷的腿腳,靠著泰爾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蹦。

  「轟!」

  他們滾落的斜坡被碎石掩埋。

  但在黑暗中前進的數米之後,克茲就重重嘆了一口氣,一把推開了泰爾斯。

  「不行。」

  地面的震顫兀自不休,但克茲的聲音頹然傳來,

  「這裡不是我知道的路線……燈壞了,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路……」

  面對泰爾斯的不解和著急,克茲黯然道,

  「而且,我的腿……我們走不快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

  不。

  不!

  「你走吧。」克茲在轟鳴聲中淒然地笑道,「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摸出去……」

  泰爾斯好容易在震動中穩住平衡。

  他著急之下,下意識就去撈克茲的手臂,「不,我們肯定有辦法,不能放……」

  但他卻被克茲一把按住!

  「如果你出去了,告訴瘸子,我完成了他的囑托。」克茲喘息著,低聲笑道,「還有,讓他忘了那個女孩兒吧。」

  「不!」泰爾斯斬釘截鐵地拒絕,怒吼道,「起來!」

  泰爾斯把克茲的手臂環在脖子上,扶著克茲的腰,死命想要把她頂起來,「還沒到最後……給我起來啊混蛋!」

  清脆聲響起,他們身後的岩層寸寸碎裂。

  「嘩啦!」

  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洞窟似乎完全坍塌了。

  少年一個沒站穩,和克茲一起撲倒在岩壁上。

  「走吧……」

  克茲喘息著,推著他的肩膀,催促他離開,「如果你不想現在就被活埋……」

  不。

  黑暗中,泰爾斯咬緊牙關。

  不就是找不到路麼?

  只要……只要看得清眼前……

  他一把扶住岩壁,不甘之下,就要不顧後果地催發獄河之罪,進入他一度深惡痛絕的「地獄感官」。

  但還沒等他呼喚獄河之罪,就在扶住岩壁的一剎那……

  泰爾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顫栗,心中卻在此時一靜。

  奇怪。

  有些不同……

  泰爾斯愣住了。

  他的感覺……

  「嘿,你再不走,我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黑暗中,死命推著泰爾斯,卻催促無果的克茲氣急敗壞地咒罵了兩句。

  但她隨即想通了什麼,笑出聲來。

  「算了,罷了。」克茲輕笑道,聲音裡有著疲倦感,「跟一位王子死在一塊,死前還拉拉扯扯,摟摟抱抱,不離不棄……」

  泰爾斯沉浸在自己的感覺裡,無暇他顧。

  那一刻,泰爾斯觸摸著洞壁,感受著獨屬於岩層的粗糙與層次,心中有股奇妙的悸動。

  「我還是個女孩兒的時候。」克茲嘆了一口氣,出神地靠上岩壁,「做夢都想有這一天,夢想著某天,某個有權有勢英俊瀟灑還專心一意的權貴好男人,發現我這朵開在泥潭裡的美麗小白花,騎著馬來抱他的公主回家……」

  泰爾斯沒有注意聽克茲的話,他摸著岩壁,只覺得感官中的周圍不一樣了,越發驚詫。

  這是……

  感覺就像是……

  觸摸到了什麼生物的脈動一樣……

  一下一下,一波一波,一陣一陣……

  就像……

  就像大地在呼吸。

  就像山巒在瞌睡。

  就像岩土在打鼾。

  泰爾斯顫抖著摸著岩層,感受著裡面傳來的信息,無比訝異和驚奇。

  這究竟是……

  不。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泰爾斯出神地抬起頭,輕輕地向著一個方向望去,那裡。

  盡管他什麼也看不到。

  但是他知道。

  那裡。

  就是那裡!

  「直到那個晚上,那幾個喝醉的兵痞摸進了我的帳篷……」

  「狗娘養的……」克茲嗤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什麼王子,什麼婚禮,小時候聽過的故事都是假的,王子的確會娶公主,但放心好了,公主只有一個,而那絕對不是你……」

  「到了最後,你才會發現,最可靠的男人,居然是身邊那個成天罵罵咧咧,一身毛病還死不悔改的混蛋……」

  「就這樣,他的眼睛還不在你身上,總是肖想著夢裡的某個婊子……」

  就在此時。

  「不會的!」

  泰爾斯猛地從地上掙起,在克茲的驚呼聲中,摟住女裁縫豐盈的腰肢,強行扶起她!

  想明白了什麼的王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身體因心情激動而忍不住顫栗,

  「我們不會死在這兒!」

  大地再次開始震顫。

  身後的岩石墜落越來越頻繁。

  黑暗中,泰爾斯竭力帶動著克茲前進,大聲怒喝道。

  「跟我來!」

  「我知道出去的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2-27 01:56
卷五.背叛者們 第79章 鬼知道

  「相信我!向前十幾步左右,有個左轉的豁口……」

  泰爾斯語氣激動,語速略顯急躁,「從那裡走!」

  「啊?」

  克茲有些不明所以,依然在抗拒著他的幫忙,疑惑道。

  「可是你……」

  感受著身側人的不合作,泰爾斯越發急躁。

  女裁縫嘆了一口氣,「算了,你一個人會更快些……」

  該死!

  這個家夥……

  哪來那麼多話?

  「把我留在這裡吧,也許這就是我的代價……就不該幹沒有報酬的活計……」

  泰爾斯再也忍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湊上克茲的頸邊,對著她的耳朵大喝道。

  「閉嘴,婊子!」

  克茲生生一顫!

  「你叫我什麼?」她咬牙道,「小子?」

  「廢話!」泰爾斯怒吼著頂回去,「你要是死在這兒,誰去照顧那個腦子裡只有大糞的瘸子?」

  「沒了你,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某個偏僻破爛的小巷裡!」

  「腐爛進泥土,都無人知曉!」

  克茲環著他脖頸的手臂微微一震。

  泰爾斯拖著女裁縫,死命向前移動著,咬牙切齒地道,「停下你的愚蠢叨叨!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我才沒那麼多閑工夫幫你傳話,王子很忙的!」

  「無論你要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都自己去說!」

  克茲的聲音小了。

  耳邊只傳來她低低的喘息聲。

  「該死……」克茲咬著牙,壓抑著聲音,鼻子一吸一吸。

  「你懂什麼……女人都沒碰過的小屁孩……」

  但她不再反抗了,而是跟著泰爾斯的節奏,一瘸一拐地向前。

  身後的坍塌越來越近。

  泰爾斯突然離開了一直扶持的岩壁,用力把女人帶到另一邊的岩石。

  而在他們剛離開一秒後,那道岩壁就突兀裂開,塌陷下去。

  「跟著我的腳步,前面有個上坡,要爬上去……」

  克茲一驚,「啊?」

  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泰爾斯顧不上解釋,「到了,伸手爬!就在我們面前!」

  女裁縫泛起懷疑,「可你是怎麼知……」

  「見鬼,快爬!」泰爾斯拉著對方的手臂撲上斜坡,用肩膀死命推頂著克茲的胸部,帶著受傷不輕的克茲向上攀爬,暴躁地怒吼道,「不準再多嘴!」

  「這是王子的命令!」

  克茲被噎了一下,性格硬氣的她,這次居然出奇地沒有反唇相譏。

  而是順從地跟著王子逃命。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乖巧的時候了。

  他們爬上斜坡,僅僅數秒之後,那裡就被一塊墜落的岩板覆蓋。

  「加快速度……」

  泰爾斯一邊喘氣,一邊催促道,「我盡量選擇安全的路……但我們……腳下的岩層脆弱……後面就要……塌了……」

  克茲沒有多話,而是把一半的重量壓上泰爾斯的肩膀,加緊了腳步。

  孤寂的黑暗,配上無邊的歲月,這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而明知身後致命的威脅在即,卻依然只能在無邊黑暗裡摸索前進,這是比折磨還要糟糕的酷刑。

  努力向前,努力攀爬,努力探尋。

  努力翻越障礙,努力躲避危險。

  卻依舊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太陽。

  周圍依舊一團漆黑。

  不見天日,不見五指,不見光明。

  好像一切都是徒然。

  怎麼,怎麼還沒到……

  是走錯了嗎?

  泰爾斯心中的希望漸漸消磨,他有種感覺,如果只有他一人孤獨前行,那他遲早要被這種可怕的酷刑折磨瘋了。

  但是……

  但是現在……

  他感受著右側那具同樣溫暖的軀體。

  感受著她胸膛內個自己貼得如此之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搏動。
不。

  他不能放棄。

  泰爾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疼痛提醒自己。

  他不能放棄!

  黑暗依舊籠罩著泰爾斯的眼睛,就好像在這十幾分鐘裡,他變成了完完全全的瞎子。

  地下寒冷而潮濕,腳下坎坷而難行。

  但他不能放棄。

  他們沒有走直線,而是急急的幾個來回,在黑暗的地下迷宮裡穿行。

  無論頭頂還是腳下,身後的坍塌從未止歇,碎石好幾次都堪堪掠過他們的腳後跟。

  「不,別往那兒轉,前面是個斷崖,通向更深的地底……我們右轉……」泰爾斯咬牙道。

  他喘了一大口氣,摸著岩壁,晃了晃腦袋,確認了一下的自己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忍了一路的克茲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質疑道,「右邊的落石聲太大了,我們會被活埋的!」

  「因為前面就是個斷崖,不知道幾千還是幾百年前一次地震後裂開的……」泰爾斯搖搖頭,「而右邊有個天然形成的岩洞,裡面很堅固……」

  「不不不。」克茲的疑問越來越重,「我是問斷崖,地震……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泰爾斯的呼吸略微一滯。

  他們右轉進一個岩洞,洞頂不斷傳來震顫聲,頭頂也不時落下灰塵。

  但這裡終究沒有塌。

  「不知道……」

  泰爾斯奮力攀爬著,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路。

  僅此而已。

  王子很清楚,克茲很懷疑自己怎麼就突然變成了熟門熟路的向導。

  但他沒有時間解釋了。

  就在剛剛,在觸摸岩壁的刹那。

  時間沒有變慢,視角沒有上升,感官也沒有加強。

  但泰爾斯卻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岩層的斷裂……

  山巒的擠壓……

  地殼的律動……

  以及他該去向的地方。

  一切盡在心中。

  泰爾斯急急喘息著,驚愕於自己奇妙的感覺,疑惑著這是否「地獄感官」進一步開發後的新功能。

  但按照黑劍所說的他明明還沒「死」過啊,終結之力怎麼就升級了?

  「向前,不斷向前,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唯一出口。」泰爾斯大汗淋漓,但他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克茲的汗水還是自己的了,他的肩膀又酸又痛,腿部戰栗不已,頂著克茲的背部幾乎快要麻木。

  「而且……」

  他沒有再說下去。

  按照這個情況。

  那裡不管是不是出口,都會在幾分鐘後全數坍塌,從此消失不見。

  將黑徑徹底隔絕在世人的目光之外。

  然而,就在爬上一個緩坡後,克茲卻倏然開聲。

  「這個感覺……沒錯,空氣越來越清了。」

  「我們離地面和出口越來越近了!」

  經驗豐富的她,此刻的聲音裡帶著隱隱的驚喜,「小子,你真是神了!」

  泰爾斯頓時心神一振!

  終於,在轉過一個拐角後,他們看清了眼前的岩石在一道陡坡的頂部,微弱的光芒滲進了洞窟。

  兩人猛吸一口氣!

  到了!

  「砰隆!」

  背後的轟鳴聲倏然加大!

  一根巨大的石柱從身後倒砸下來。

  「快跑!」泰爾斯怒吼著,克茲不用他提醒,兩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攀上陡坡!

  他們只是死死盯著最頂上的出口,一心向前。

  身後的碎石飛濺,轟鳴聲響,絲毫不能讓他們回頭。

  他們的高度慢慢向提升,手腕和膝蓋磨出血印。

  泰爾斯咬著牙,感覺體力漸漸不支。

  不。

  爬。

  快爬!

  克茲那同樣急促的呼吸在他耳邊來回,刮得他耳鬢頗癢。

  她的性命,她的未來,還壓在他的肩膀上。

  對方的順從和信任,讓泰爾斯覺得心中有種沉甸甸的重量感。

  縱然克茲失去了希望。

  他也不能向絕望屈膝。

  耳邊的轟鳴聲與身下的顫栗感依舊不停。

  還有身後的碎裂聲。

  但他不能放棄。

  必須向前。

  繼續向前。

  不斷向前!

  終於,攀上最後一塊岩石,泰爾斯把頭伸出洞口,在地面貪戀地吸進了一口久違的新鮮空氣。

  「啊」

  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來,泰爾斯卻只覺得心中一鬆。

  他顧不上休息,急忙翻滾出洞口,回過頭去,一把拉住行動不便而落後的克茲。

  獄河之罪蔓延上手臂和腿部,泰爾斯怒吼著,把她整個人拉出洞口。

  克茲痛苦地倒在他的腳邊,兩人喘息著,手腳並用爬出這個山腹下的豁口。

  「我的天……」女裁縫的臉上全是擦傷和淤青,還帶著不少汙漬,但她卻激動而顫抖著看著天空的雲彩,向著空氣伸出手去。

  就像第一次觸碰空氣一樣。

  「我們居然……活著出來了?」

  泰爾斯癱倒在地上,同樣滿身傷痕地痛苦喘息,但幾秒後,他卻暢快地笑出了聲。

  就在此時。

  「轟隆!」

  巨響中,洞窟裡突然刮出一道大風,掀出一陣氣勢磅礴的灰塵!

  泰爾斯和克茲不得不舉起手臂,遮掩頭部,同時不斷地咳嗽。

  「咳咳……搞什麼……」

  一會兒而,巨大的煙塵散去了,坐在地上的泰爾斯和克茲灰頭土臉,看著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覷。

  那個他們爬出來的洞窟,被一塊裡面墜下的巨岩堵死了。

  此路已封。

  要是他們晚出來一步……

  克茲牢牢盯著難民似的泰爾斯,突然噗嗤地笑出聲來,仰面躺下。

  泰爾斯也笑了。

  他也緩緩地躺倒在地上。

  他們就這樣躺在這個山腳下的岩石豁口裡,一起大笑起來。

  足足笑了幾分鐘。

  王子在這一刻真誠地覺得,他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陽……

  真是太幸福了。

  跟在地下的人比起來……

  想著想著,他的心情就冷了下來。

  「嘿。」

  「你以前來過嗎,你是怎麼知道出口的?」克茲笑夠了,她倒在地上,看著久未見過的藍天白雲,滿足感油然而生。

  泰爾斯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爬了黑徑不下十次。」女裁縫哼笑道,「但從來都只有我給別人帶路……」

  下一秒,克茲猛地從地上翻起身來!

  她雙手撐在泰爾斯的肩膀兩側,膝蓋跪夾著王子的腰部,整個人壓在泰爾斯的上方,擋住了泰爾斯的視線。

  「別告訴我這是貴族或者王室的必修課。」克茲的眼神頗為伶俐,她緩緩頷首,眼睛離泰爾斯越來越近,「就連英靈宮裡的領主家族,也不知道這個要命的破地方我們用了好幾代人才從裡面摸索出一條路,不少人再也沒出來過。」

  泰爾斯忐忑地望著她這個姿勢讓少年覺得頗為不安。

  克茲的目光越來越淩厲。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糟糕……

  要怎麼,怎麼解釋?

  「哈哈哈,開玩笑的。」克茲突然再次大笑起來,「逃都逃出來了,誰管你是怎麼知道的看你嚇得……」

  泰爾斯心下一鬆,呼出一口氣。

  「可是。」但克茲眼珠一轉,目光審視,若有所思,「你還挺淡定啊……不像第一次呢。」

  「啊?」泰爾斯一愣。

  克茲把手掌撐地換成手肘撐地,距離泰爾斯越來越近。

  胸部都快撞上泰爾斯的胸膛了。

  泰爾斯緊張地望著她。

  克茲觀察著他的表情,壞笑起來,「難怪敢叫我『婊子』,嘿嘿,玩過不少女孩兒了吧。」

  這一次,泰爾斯生生一噎,真真正正漲紅了臉,「咳咳……」

  他尷尬地轉過頭,「沒有的事……」

  「是麼,剛剛頂我的胸口不是頂得蠻過癮的麼?」克茲眯著眼睛,一副抓奸的樣子牢牢地盯著他。

  泰爾斯又是一陣尷尬,「那個,那個,啊,對了,關於我為什麼知道路怎麼走……那是因為……」

  「切。」克茲看著泰爾斯轉移話題的行為,不屑地搖搖頭,翻身坐了回去。

  泰爾斯逃脫了箝制,惴惴地逃離原地,站起身來。

  但他隨即愣住了。

  這裡是……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高聳的山峰,層疊的岩石,靜謐的土壤,頑強的樹木……

  泰爾斯的目光再次向上,順著山峰的曲線放眼望去,把蜿蜒向外的山巒盡收眼底。

  在陽光的照耀下,它顯得如此特別。

  是嘆息丘陵啊。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不知不覺地向前走去,摸上矗立在他眼前的岩層。

  這是泰爾斯第一次站在山腹之外,山腳之下,環視著這片圍護著龍霄城的巍峨山巒。

  它就這樣靜靜地盤臥在大地之上,雲層之下。

  日光的炙烤,風雨的吹打,旅人的足跡,都不曾讓它移動半分。

  從古至今。

  從當下到未來。

  到永恒。

  有種異樣的壯美。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獄河之罪,不是地獄感官。

  而是

  「你問我為什麼知道路?」

  「因為。」泰爾斯出神了一刹那,「因為有人在臨別時,給了我祝福。」

  「什麼?」

  克茲表情一變,「祝福?」

  泰爾斯感受著手掌下岩層的顫栗,露出笑容。

  是啊。

  他低下頭,看向被封死的洞窟。

  那個身影重新出現在眼前。

  【願群山包容你的足跡。】

  【願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他祝福我……」泰爾斯愣愣地看著,想著幽深的地下,心情複雜地道。

  「永不迷途。」

  「所以,我找到了出路。」

  克茲牢牢觀察了泰爾斯好幾秒鐘。

  看著他臉上出神的表情。

  「唉。」克茲嘆了一口氣,聳了聳肩,「又瘋了一個。」

  泰爾斯回過神來,輕笑一聲。

  「也許吧。」

  兩人靜靜地躺在地上,恢復消耗頗大的體力。

  沒有可怕的黑暗,沒有無聲的孤寂,沒有身後的落岩,沒有地面的震動。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慵懶了下來。

  泰爾斯枕著手臂,看著山頂上那個隱約可見的人形黑影,緩緩翹起嘴角。

  「英靈宮。」他淡淡道。

  克茲一愣,「什麼?」

  泰爾斯看著那道黑影,喃喃地出神道,「那是宏偉的龍霄城裡,龍霄城大公世居的宮殿。」

  「依險峰而建,鎮壓群山之巔……」

  他淡淡笑道,「但是,它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呢?」

  克茲皺起眉頭,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英靈?」

  「這你得問建它的人。」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

  他搖搖頭,心中感慨萬分,「在古代北地的語言裡,它的意思是英雄的亡靈。」

  微風刮過,為這塊山腹下的小小平地帶來新的空氣。

  陽光被雲層遮擋,兩人迎來一絲陰涼。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山峰,「你知道嗎,克茲,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在這座山巒的某個地下,也許真的有古代英雄的亡靈……」

  少年嘆了一口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見天日,沒有盡頭,亦無人知曉地……」

  「在龍霄城和人們看不見的黑暗裡……」

  「守望著這座城池,這片土地。」

  克茲挑起眉毛,看泰爾斯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這一刻,王子突然想起了跟銀影人初遇的那一幕。

  對方神智不清地扼著自己的咽喉,泛著銀光的手臂,凶險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見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一刻,卻堪堪停了下來。

  泰爾斯微微一愣。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向下按去。

  少年輕輕一顫。

  泰爾斯的表情慢慢沉了下來。

  他心情複雜地道,「你說呢,克茲?」

  克茲用看病人的眼神,可憐地看著泰爾斯,無奈地翻了個身,「你問我?」

  又來了,神經病小子她暗暗腹誹道。

  「鬼才知道咯。」

  原來如此。

  泰爾斯繼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嘴角微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沒錯。」他看著高聳入雲的山峰,微笑道。

  「鬼才知道。」

  他手掌下的觸感,反饋給了他一副眼鏡的輪廓。

  正是那副眼鏡。

  那副沉重、古老、滿布裂紋的黑框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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