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連載中)

 
mk2258 2016-12-31 20:45: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0 34487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 08:34
第三十九章陸楓

    那管事趕忙開了條子,用上印章,姐弟倆便可以憑此去錢庫領錢了。

    那幾名被趕出去的管家可沒走遠,都在門外支起耳朵聽著,哪還不知自家的欠款發不下來,根本不是因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管事的在搗鬼。

    趁著姐弟倆沒走,這時又蜂擁進了余慶房,神情曖昧的看著三名管事。“我們幾家的錢是不是也可以給了?”

    “給給給!”何管事像吃個蒼蠅一樣,臉色難看無比。“要是誰拿了錢,還敢出去胡說八道,有你們好果子吃!”說完他又趕緊向陸雲賠笑道:“少爺,不是說你。”

    陸雲面無表情立在那裡,看著那幾個管家交割賬務完畢,才和陸瑛離開。

    姐弟倆拿著條子,便出了賬務院,並沒有立即去兌錢。兩千貫錢有幾千斤重,兌出來也拿不回去,只能改天讓家里人找輛馬車來取,或者跟庫房商量著換成銀兩。

    。

    那邊姐弟倆出氣離開,這邊何管事簡直要氣炸了肺。好容易捱到中午,他趕緊離開了賬務院,來到與陸坊一牆之隔的立德坊。這裡是陸閥長老、執事所居之處,高牆大院、樓閣交錯,要比從善坊氣派太多。

    何管事到了緊東頭一處高門大院外,門口的家丁與他相熟,見何管事面似鍋底,調笑道:“咋了老何,婆娘讓人偷了?”

    “閉上你的鳥嘴!”何管事一肚子喪氣沒地方發,嘴裡哪會有好話?“公子在家嗎,我有急事!”

    “在……”家丁弄了個沒臉,也沒興趣再跟他胡扯了。

    話音未落,何管事便一溜煙竄進去,家丁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麼東西,還不是咱家的一條狗!”

    何管事穿過層層迴廊,進去月亮門,到了東跨院。便見纏枝藤蘿、紫花盛開的花架下,一位二十上下、相貌英俊的綢衫男子,正懶洋洋躺在一個俏婢腿上乘涼。那俏婢還輕輕為他搖著羅扇。

    還有個俏婢跪坐一旁,纖手剝著荔枝,將白瑩瑩的果肉送入那公子口中。兩個俏婢生的一模一樣,就如兩朵並蒂蓮花。

    看到何管事進來,公子微笑招呼道:“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剛送來的嶺南荔枝,你也嚐一個。”說著,從口中吐出一粒果核,一旁的俏婢趕忙接住,放入手邊的青瓷盤中。

    “公子真是好福氣。”何管事看著這對孿生姐妹,心中卻一陣陣肉疼。那是花了他六千貫錢才買來的,自己卻不曾享用分毫。

    說話間,何管事脫鞋在席上坐定,苦著臉道:“荔枝就不吃了,小人現在吃什麼都像黃連。”

    “怎麼了,誰敢給你何大管事吃黃連?”公子名喚陸楓,乃陸閥三執事陸儉之子。陸閥八大執事各管一攤,陸儉管的正是賬務院。

    “哎,是個叫陸雲的愣頭青!”何管事嘆了口氣。

    “陸雲?”陸楓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最近總有人提起,而且風評還不錯,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何管事便將之前的事情添油加醋,講給陸楓知道。

    陸楓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待聽到那幫管家藉著陸雲一鬧,從賬上支走了整整八千貫時,他一張臉徹底成了豬肝!恨得他一把捏住一旁俏婢的椒乳,厲聲叫道:“好啊,好啊,整整一萬貫啊!”

    那俏婢疼得汗珠滾滾,卻不敢出聲,只能任他蹂躪。

    陸楓還不解恨,抬腿踢向那何管事,咆哮道:“你怎麼不去死呢?!”

    何管事哪敢躲閃,登時被踢得仰面倒地,他趕緊爬起來,俯身於地哭訴道:“公子,一來那陸雲會武功,二來他吵吵著要去三畏堂評理!小人也怕鬧大了,沒法收場啊……”

    “你倒是收場了,本公子的窟窿,什麼時候能堵上啊?!”陸楓氣的打碎了手旁的杯盤,火紅的荔枝滾得滿地都是。他死死盯著那些荔枝,咬牙切齒道:“好!陸雲、陸瑛,連本公子的竹槓都敢敲,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要是他們能把錢吐出來,那幾家肯定會乖乖退錢的。”何管事趕忙說道。

    “我要讓他們連本帶利吐出來,還得身敗名裂!”夏日花蔭下,陸楓怒氣沖天的發作完,便惡狠狠道:“去把豹子找來!”

    。

    第二天,府上管家便帶了兩個護衛,趕著馬車,去北邊把兩千貫錢提了回來。

    兩千貫錢裝了滿滿的一車,拉車的馬匹噴著響鼻,在馬鞭的催促下吃力前行,車軲轆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陸閥號稱詩書傳家,向來注重名聲,對自家子弟最是慷慨,給的安家費是七閥裡最多的。這也是陸雲十分納悶的地方,為何陸閥的粥廠,卻是所有各家中最吝嗇的?難道那不是陸閥的臉面嗎?

    陸瑛自然不會想那麼多,她還頭一回見到滿滿一車錢,一時間興奮莫名,她拍著陸雲的後背,大笑道:“怎麼樣,姐姐厲害吧!”全不管這到底是誰的功勞。

    陸雲微笑著點點頭,旋即正色道:“阿姐,那些人吃了這個啞巴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這陣子,最好在家裡別出門。”

    “本小姐會怕他們?!”陸瑛小臉興奮的通紅,揮舞著粉拳道:“姐姐也是練過的!”

    “……”陸云無奈的看著陸瑛,不忍心打擊她,就她那三腳貓功夫,連黃階都打不過。

    隨後幾天,陸雲跟陸瑛形影不離,倒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加之,他還要為自己的計劃忙碌,不可能整天跟著陸瑛,便命手下護衛一定要保護好她,如果陸瑛要出門,必須執行最嚴格的保護措施。

    這天是東市大集,幾個兒時的玩伴,來從善坊約陸瑛一起去逛街。陸瑛這幾天就沒離開過從善坊,早在憋坏了,自是欣然同意。出門前,她在東廂房外跟陸雲打了聲招呼。

    陸雲正在翻看面前厚厚一摞賬冊,聽姐姐說要出門,自然又是一陣叮囑。

    “知道了,早去早回,不去人少的地方……”陸瑛滿不在乎的嘟囔一聲。“小小年紀,比爺爺還囉嗦。”說完,朝陸云抗議的吐下小舌頭,便和幾個小姐妹有說有笑的出門去了。

    陸云無奈的搖搖頭,繼續翻看手中賬冊。等他看完一本擱在一旁,便見那藍色的封皮上,寫著'工部初始九年丁卯開支冊',那竟然是保存在戶部檔案庫中的工部開支記錄!

    這自然屬於國家機密,就是陸信也沒資格看到,如今卻厚厚一摞,擱在陸雲的面前。

    這賬冊自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陸雲這幾天夜裡出門的收穫。他用三天時間,摸清了戶部檔案庫的地形和守衛狀況。因為是積年的檔案,並非什麼值錢的東西,檔案庫的守備相當鬆懈,陸云不費吹灰之力就潛入進去,找到了工部過去一年的開支記錄,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偷了出來。

    想給皇帝和夏侯閥添火,說起來簡單。只要把夏侯閥麾下某人的屁股,正正好好放到皇帝面前,就不信初始帝能忍住不伸腳去踹!

    但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首先,選擇要對付的目標必須地位夠高、用處夠大,才能真正戳到夏侯閥的痛處!而且必須要有充分的證據、足夠的理由,才能讓初始帝下定決心,動一動夏侯閥的人!

    陸雲選擇的目標,便是現任工部尚書高廣寧,在他黑冊上排名二十七位的傢伙!

    高廣寧出身寒族,昔年在官場苦熬二十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議郎。乾明皇帝登極後,他揣摩皇帝銳意改革的心思,以一篇《平土均田強國論》,得到了乾明皇帝的青睞,一年之內連升六級,升任四品給事黃門侍郎,掌機密文件,備皇帝顧問,輔佐乾明帝進行集權改革。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深受皇恩、榮寵備至的傢伙,卻在報恩寺之變中背叛了乾明皇帝,假傳聖旨調走了報恩寺外的守衛軍隊,給叛軍製造了長驅直入,包圍皇帝的機會!

    初始帝登極後,乾明帝所提拔的寒族官員紛紛落馬,高廣寧卻仗著造反有功,投入夏侯閥的懷抱,繼續平步青雲,六年前便升任工部尚書,掌管天下一切營造工程事宜!過去三年,大玄朝的頭號工程——治黃築堤,便是在他的主持下完工的!

    然而堤壩修成不到一年,就在今年的汛期一潰千里,滔天的洪水淹沒了黃河中下游七八個州,受災人口達數百萬!

    然而詭異的是,居然至今沒人上書彈劾高廣寧,就好像所有人都認為,新修的堤壩潰塌,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是老天爺的錯……

    陸雲偏要查一查,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責任!

    不過想從繁冗無比的賬冊中,找出蛛絲馬跡,可不是件容易事。陸雲看了一上午賬冊,也沒有理出多少頭緒,正準備出去走一走,陪老爺子說說話再回來繼續。突然,他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綁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 16:42
第四十章 逆鱗



    “怎麼回事?!”陸雲麵色大變,顧不上穿鞋,身形一晃,便已經到了院中。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綁架了!”那名暗中跟著陸瑛的護衛,滿臉惶急的稟報道。“小姐她們逛完東市,便在集市口分開。在回來的巷子裏,突然一輛馬車擋住了去路。車上下來一夥人,一照麵就打倒了小姐身邊的兩名護衛,把小姐拽上了車!我們兩個暗處的自知不敵,不敢暴露,小七跟在馬車後頭,我趕緊回來稟報公子!”

    “混蛋!”聽了護衛的稟報,陸雲登時怒不可遏!他哪裏還會不知,這是洛北有人在報複自己!否則要是尋常綁匪,怎麼可能打得過兩名黃階護衛?!

    “不可饒恕!居然敢動我阿姐!”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陸雲所珍惜的,陸瑛一定是排第一位的!現在那些人,居然敢對陸瑛下手,讓他怎能不怒火中燒、殺意衝天?!

    但越是憤怒,陸雲就越是冷靜,他沉聲吩咐那名護衛道:“備馬!”說完進屋收好賬冊,換一身外出的袍子,將短刀收入袖中,出門穿好快靴。這時,護衛牽來了府上僅有的兩匹馬。

    陸雲翻身上馬,麵如寒霜道:“帶路!”

    那護衛也趕緊上馬,頭前帶著陸雲,到了陸瑛被劫走的巷子,指著前頭道:“他們往那個方向去了!”

    兩人前行一段,陸雲看到前頭拐角處,有個白灰所畫的箭頭,那是盯梢的小七留下的記號。

    看到那記號,陸雲便不需要有人帶路了,他沉聲吩咐那名護衛道:“立即去找我父親!”

    護衛領命而去,陸雲便順著記號一路尋找,很快就出了城。

    城外依然市肆繁華。順著小七留下的記號,陸雲開始策馬狂奔,每隔一段距離,都會看到地上一個清晰的白色腳印。陸雲便順著這腳印急追下去,轉眼出去五裏地,就見足跡離開大道,上了道旁一座小山!

    陸雲上山不久,便看到小七的身影。他兩條腿追人家的馬車,此時滿身大汗,氣喘籲籲指著山上道:“公子可算來了,他們上山去了!”

    陸雲麵無表情的點點頭,翻身下馬,展開身形,化作一道虛影,轉眼就上到半山腰!

    。

    小山頂上有個茅屋,不知建於何年,已是破敗不堪。幾個腰挎兵刃的漢子,在門口焦急的張望著。

    這時,一輛密閉的馬車沿著蜿蜒的山路,緩緩駛到了茅屋旁。

    “來了!”看到馬車,幾個漢子低呼一聲,快步迎了上去。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豹頭環眼,神情凶厲的中年男子沉聲問道:“怎麼樣?綁到人了嗎?!”

    雖然這座山不高,但把馬車驅趕上來,還是讓幾個趕車的男子累的滿身臭汗。“自然是馬到成功!”

    說著,他們拉開了車簾。

    馬車裏,陸瑛被反綁著雙手,嘴上塞著一塊帕子,雙目噴火的瞪著這些歹徒!

    “不錯,這就是公子要的人。”那大個子點點頭說道:“辦的不錯,不愧是洛都最厲害的人販子!”

    “嘿嘿……”一個滿臉麻子三角眼的小個子,咧嘴笑道:“幸虧你們的人在,不然還真紮手。”說著,一臉驚奇道:“這小娘皮居然有兩個黃階護衛,她到底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你不用管,我們的人也沒參與。”大個子冷聲道:“知道的多了活不長!”

    “成,成,”小個子心頭一寒,趕忙改口,賠笑道:“咱不問。”

    “不問你也活不長了!”這時,一個鬼魅的聲音憑空響起。

    “誰?!”場中眾人登時炸了毛,紛紛拔出兵刃,警惕尋聲望去。

    便見一個身穿白衣、俊美無儔的公子,踏著山路來到他們麵前。山風吹動他的衣袂,便如神仙下凡一般!

    然而,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卻透著衝天的殺意。眾人隻和他對視一下,就感覺身子要被凍僵了一般!

    “陸雲?你來的倒是快!”那大個子居然認出了他,雖然有些驚奇,這少年為何有如此駭人的氣勢。但他有玄階的修為,豈會把陸雲放在眼裏。“也好,省得我們再費一趟功夫,把他一起綁了,跟那陸信要錢!”

    陸雲卻對他視若無物,徑直向馬車而去,待看到車廂裏陸瑛安然無恙,他才站住腳。

    在場有兩大玄階強者,眾人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獰笑著應一聲,便從四麵八方朝陸雲撲上來。

    眼見陸雲被團團圍住,那小個子在大個子身邊湊趣道:“這小子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人就敢跟來,嘖嘖,可真俊啊……”

    話音未落,卻見那少年周身爆起耀眼的白光!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就像遭到電擊一般,慘叫著倒飛出去!

    飛出丈許近遠,那些人重重落在地上。塵埃飛騰間,渾身抽搐幾下,然後便全都死了……

    “啊,我的眼睛!”小個子離得遠,倒沒有性命之憂,但他兩眼被強光刺得如針紮一般。痛得他捂著兩眼哀嚎道:“這是什麼妖法?!”

    “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大個子也被刺的雙目流淚,卻仍然瞪大兩眼,死死盯著陸雲!

    “是!”另一名一直不說話的玄階,此刻也震驚的尖叫起來:“是本閥天地正法中的光被四表!可那是地階才能用出來的呀!”

    打死他們也不相信,區區十六歲的陸雲,會有地階的修為!但看到這一招,兩人已是亡魂皆冒,當即轉身就要逃走!

    但下一刻,兩人全都硬生生停了下來,因為陸雲已經擋在了他們麵前。

    “你們敢對我阿姐動手,還想活著回去嗎?!”陸雲目光冰冷的看著兩人,幸好已經確定陸瑛安然無恙,否則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將兩人碎屍萬段的衝動!

    看到陸雲明明在遠處,一眨眼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兩人哪還不知,這少年就算不是地階,武功也遠超他們!

    “拚了!”兩人心意相通,同時舉兵刃,分別朝陸雲的眉心、下陰攻去!他二人這套合擊之術,已經不知操練過多少年,哪怕是等閑地階也要暫避鋒芒!

    “不自量力!”陸雲卻不避不閃,雙臂環抱成圓,雙手輕描淡寫的外翻,兩人卻像撞上了鐵板,手中兵刃登時被擊飛!

    兩人慘叫一聲,倒摔出兩丈遠,後背重重撞在地上,登時口噴鮮血!

    “化圓成方……”大個子麵如死灰,又吐了一口血,嘶聲道:“真的是地階……”

    場中還剩下那呼天搶地的小個子,陸雲緩緩走過去,輕飄飄一掌拍在他的頭頂,就像撫摸了他一下似的。那小個子一下子便安靜下來,直挺挺倒斃於地。那張素來淫邪無比的臉上,居然平生頭一次,浮現出莊重無比的神情……

    “浩然正氣……”另一個玄階強者看到這一幕,徹底放棄了掙紮。“確實是地階……”

    大玄朝還沒有出現過二十歲以下的地階,由不得他們不震驚……

    陸雲走到兩人身前,睥睨著死狗一樣癱倒在地的二人道:“是何管事派你們來的?”

    “他有什麼資格差遣我們……”大個子露出乞求的神情,顫聲道:“我可以告訴你是誰指使,但你要放我一馬。”

    “我早就發過誓,誰敢動我姐姐一指頭,我就要讓他粉身碎骨。”陸雲搖了搖頭。

    “那你就別想從我嘴裏問出一個字!”大個子聲色俱厲的咆哮道。

    “那可未必。”陸雲雙目閃動著妖異的光芒,仿佛直透大個子的心田,右手結出一個古怪的印結,然後一指點在大個子的眉心處。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2 16:42
第一卷 怎不憶江南 第四十一章 陸背鍋



    被陸雲一指點中眉心,大個子悶哼一聲,麵部神情扭曲、喉中嗬嗬作響,雙目一片混亂!

    這時,陸雲的聲音,仿佛從九幽傳來,不經雙耳便直接進入大個子的腦海。“你是我的奴仆!”

    “我……”大個子雙目一陣掙紮,但很快就兩眼發直道:“我是你的奴仆。”

    “現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陸雲輕聲說道。“是誰指使你?”

    “是,我都說。”大個子的神態愈發呆滯,聲音沒有任何抑揚頓挫道:“是陸楓少爺。”

    “陸楓?”陸雲眉頭一挑,繼續問道:“他是怎麼吩咐的?”

    “他讓我們找人販子作掩護,綁架陸瑛和陸雲,向陸信要一萬貫的贖金。”大個子有問必答道:“拿到錢後,姐弟倆隨我們處置……”

    “他為什麼要這樣幹?”陸雲兩眼寒意倍生,便見大個子的目光又變得混亂。

    陸雲趕緊默念心經,使自己的兩眼重新如古井不波,大個子也重新恢複溫順,答道:“何管事告狀,說陸雲和陸瑛害的餘慶房丟了一萬貫。他便讓我們綁架兩人,把錢勒索回來。”

    ‘果然還是這件事……’陸雲不禁心下大奇道:“餘慶房的錢是公中的,他陸楓為何狗急跳牆?”

    大個子雙眼一片茫然,似乎搜索了好長時間的記憶。他剛要開口,卻突然眼球一凸,滿臉呆滯,口中涎水直流,再也說不出話來。

    見他已然成了白癡,陸雲歎了口氣,輕輕一掌拍在大個子的額頭,大個子便如那小個子一般,滿臉正氣的死去了。

    陸雲又轉向另一名玄階,那人已經被他嚇傻了,哆哆嗦嗦道:“陸閥沒有這麼邪門的功法,你是太平道的人!”他所說的功法,自然不是陸雲拍死大個子的浩然正氣,而是那攝人心智、最後把人變成白癡的招數了。

    “你認得這一招?”陸雲略略有些疲憊,這還是他頭一次用出《皇極洞玄功》上的‘奪魂指’,非但半道兒把人弄成了白癡,還把自己搞的頭昏眼花,兩耳嗡嗡作響。

    陸雲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是用不出這奪魂指了,但對方並不知道。

    唯恐自己也被變成白癡,那名玄階老老實實有問必答道:“傳說《太平經》中有攝魂大法,可以奪人心智,控製人心。但這門功法據說已經遺失,就連孫元朗都不會……”

    ‘攝魂大法……奪魂指……’陸雲心中默念這兩個名字,兩者似乎頗有淵源。不過對方也隻知道些江湖傳聞而已,陸雲還想再往深裏問,他就一問三不知了。

    陸雲隻好把話題轉回到陸楓身上,那人歎了口氣道:“我們不過是他父子養的狗,哪能知道具體的事情。我隻隱約感到,陸楓似乎捅了個大窟窿,急著要錢去填。”

    陸雲追問道:“他幹了什麼?”

    “不知道。”那人搖搖頭,期冀的看著陸雲道:“不過我可以替公子去查!隻要公子放過我,我發誓效忠公子,將陸楓的事情全都查出來!”

    “這主意不錯。”陸雲輕輕點頭,說出的話卻讓那人心若死灰。“但我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你必須死。”

    “我絕對不會泄露一點的!”那人涕淚橫流的哀求起來。

    “死人都會泄漏秘密,何況活人呢?”陸雲歎了口氣,輕輕一掌撫向那人,那人拚命想躲,可哪裏能躲得開?被他一掌撫在額頭,登時神情嚴肅的死去,與之前兩人別無二致……

    陸雲站起身來,雪白的袍子上,依然纖塵不染,配上他那張濯如春月的麵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可偏生,他的腳下滿地屍首,就像天堂變為修羅地獄,讓人無比痛心……

    陸雲輕輕歎了口氣,走到馬車邊,並沒有馬上將陸瑛解開,而是拿起了馬鞭,趕著馬匹緩緩走遠。

    直到看不見茅屋,陸雲才為陸瑛鬆綁,陸瑛一下撲到他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阿姐永遠不需要說這三個字,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陸雲輕輕拍著陸瑛的後背,安撫著驚愧交加的姐姐。

    待陸瑛稍稍平複下來,陸雲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坐在車轅上,注視著上山的道路。

    過了盞茶功夫,便見一條人影飛奔而來,與陸雲的詭異飄渺不同,那人身法凝重端莊,速度卻一點也不遜於他。

    幾個呼吸,那人便到了姐弟倆麵前。

    “父親。”姐弟倆出聲喚道。

    來著正是陸信,隻見他手提寶劍,滿臉怒火,看到姐弟倆安然無恙,這才神情稍緩。仔細打量著一雙兒女道:“你們沒事吧?”

    “沒事,阿弟來的很快。”陸瑛輕聲說道:“讓爹爹擔心了。”

    “真該死!”陸信又怒氣上麵道:“他們人呢?!”他發誓要保護自己的兒女不再受到傷害,轉眼女兒就被人綁架。此刻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平素的和善沉穩,隻有衝天的怒火和殺意!

    陸雲看看身後的茅屋道:“都死了。”

    “哼!便宜他們了!”陸信怒哼一聲道:“是誰指使的?!”聽了護衛的稟報,他自然不會認為,隻是遇到了普通的人販子。

    “陸楓。”陸雲輕聲道:“陸儉的兒子。”

    “他?!”陸信吃了一驚,同宗同族,怎麼會如此喪心病狂?

    陸雲便將前幾日發生的事情,簡單講給陸信,又順帶講了下方才的情形。

    “哈哈!”陸信聞言,重重一掌,將道旁一棵碗口粗的鬆樹攔腰擊斷,氣急反笑道:“陸儉生的好兒子,今日我就要為陸閥除一禍害!”

    “父親息怒,”陸雲卻不讚同道:“此事,還是不要聲張更好。”

    陸信也是被氣昏了頭,聞言馬上明白過來,憤懣的點下頭道:“是,瑛兒的名譽要緊。”流言可畏,如果陸瑛被綁架的事傳揚出去,還不知被編排出什麼醜話來。“但絕對不能放過他!”

    “那是當然,我會讓他身敗名裂而死的!”陸雲冷聲說道:“還有他的父親,同樣要付出慘重代價!”

    “你要三思後行,千萬別太衝動。”當父親的就是這樣,陸信又不放心起陸雲來。“陸儉乃八大執事排行第三,有地階的修為,而且心機深沉、在閥中權柄極大!”他真擔心陸雲以卵擊石、引火燒身。

    “那就更好了,”陸雲卻笑起來:“正好可以一箭雙雕!”

    陸信還要追問,陸雲卻打住了話頭,請父親上車再說。

    “你們先回去吧。”陸信卻搖搖頭,目光投向茅屋方向。

    “父親是否擔心那些屍首……”陸雲輕聲問道。

    “不錯,那些雜魚倒還好說,但有玄階強者死於當場……”陸信眉頭緊皺道:“會讓人懷疑到你的!”雖然不是說隻有地階以上才能殺死玄階,但兩個玄階強者毫無反抗便被殺死,還是會讓人嚴重懷疑,是不是有地階出手!

    盡管大玄還沒出過二十歲以下的地階,但很多人都看到陸雲穿城而出,自然很容易聯想到他。且夏侯雷遇刺時,陸雲就在杭州,夏侯閥不可能不把目光對準陸雲!

    “哎……”略一尋思,陸信意識到事態嚴重,歎息道:“應該讓為父出手才對!”

    “是,所以孩兒讓人請父親過來。”陸雲低眉順目道:“孩兒哪對付的了這麼多高手,都是父親大展神威,把他們幹掉的。”

    “呃……”陸信差點沒被口水噎死,哭笑不得的指著陸雲道:“原來把老子喊來,是給你背鍋的!”

    “沒有父親這位地階宗師撐腰,孩兒哪敢亂來。”陸雲一副乖寶寶模樣。

    “信你才有鬼!”陸信瞪他一眼,笑罵道:“不過為父晉升地階之事,族中還無人知曉。”

    “那就讓他們知道一下。”陸雲看一眼陸瑛笑道:“看以後,誰還敢欺負我們姐倆兒。”

    “你就編排父親吧!”陸瑛伸手擰了陸雲一把,讓他這一打諢,她也終於從負麵情緒中跳了出來。

    這正是陸雲的目的。
mk2258 發表於 2017-2-1 14:43

   第四十二章威懾
  陸信讓姐弟倆先回家,自己上到山頂,他本打算加工一下那些屍首,好看起來像是自己出的手。
  但當他看到那一地的死屍,神情不由呆滯了一下。“光被四表、化圓成方、浩然正氣……”

  這些人分明都是死於陸閥絕學天地正法之下,哪裡還用自己多此一舉。陸信不禁啞然失笑道:“這小子,果然一早就給我備好了黑鍋……”

  話雖如此,陸信卻感到無比欣慰,再沒有看到自己兒子成長,能讓他更高興的了。

  仔細檢查完現場,陸信沉思片刻,便轉身進了茅屋,在裡頭盤膝打坐,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

  時光一點點流逝,漸漸日頭西斜,兩條被拉長的人影,順著山道登上了山頂。

  兩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滿臉酒色財氣,穿著花里胡哨的綢袍。瘦的那個神情彪悍、雙目精光閃爍,竟是位玄階強者。

  胖子搖著折扇,滿頭大汗的埋怨道:“豹子他們多大人了,怎麼還這麼不靠譜!成不成好歹跟府里報個信,害的咱們多跑一趟。”

  “豹子做事向來周詳,”走這點路,對那位玄階強者自然不在話下。他神情嚴肅的搖頭道:“公子也是擔心別出了岔子,才讓咱們過來看看。”

  “能出什麼岔子?”在胖子看來,有兩個玄階強者壓陣,簡直天下大可去得!“一定是他們看那小娘們儿漂亮,光顧著享用去了!”說著,他目露淫光的嘿嘿笑道:“說不定咱能看到一副活春宮呢……”

  說話間,兩人到了茅屋旁。胖子躲在牆角,探長了脖子往屋前一看,登時魂不附體,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麼了?”瘦子奇怪的看他一眼,邁步繞過茅屋,立時也呆若木雞——只見他們口中的那個豹子,也就是那個大個子,和另外一名玄階強者,神態嚴肅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旁邊還有八九具屍首,有他們自己的人,也有人販子……

  “快走!”瘦子畢竟是老江湖,立馬意識到大事不妙,說著轉身就要逃走。

  “來了就留下吧!”一把威嚴的聲音憑空炸響,陸信出現在屋前。上一刻,他和瘦子還有六七丈距離。話音未落,便已經到了他身後,探手便將他凌空提起!

  瘦子下意識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全身經脈凝窒,竟然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

  “地階……”瘦子說出這兩個字,便昏迷了過去。

  那胖子連逃跑道勇氣都沒了,篩糠一般攤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饒,饒命……”

  陸信厭惡的看他一眼,冷聲道:“滾回去告訴陸楓,倘若再敢打我家人的主意,陸信必定將他碎屍萬段!滾!”

  胖子如蒙大赦,慌忙爬起來,連滾帶爬下山去了。

  。

  幾天前,陸楓定下毒計,要綁架陸雲姐弟,讓陸信把錢連本帶利吐回來。便安排豹子等人去找人販子勾兌此事。

  今日眼線來報,說那陸瑛在兩個黃階護衛的保護下,離開從善坊了。豹子和另一個玄階強者便立即出動!按說應該是手到擒來的,可等到下午,還沒有消息傳回,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人往往就是這樣,一切順利的時候,不會考慮太多。可一旦遇到點狀況,便難免往壞處想了。陸楓這才意識到,陸信是夏侯閥的紅人,要是被他發現是自己指使的,到時候恐怕麻煩不小。

  當然,如果一切順利,這黑鍋自然有人販子來背,事後豹子自會殺人滅口,便可查無對證了。

  但前提是,不能出什麼岔子!

  陸楓越等越焦躁,終於忍不住派自己的幫閒胡三,和身邊最後一名玄階強者,去城外的伏牛山上,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一直等到天黑,人終於回來了。胡三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鞋都顧不上脫,便噗通跪在陸楓面前,身體篩糠一般哆嗦不停。

  藉著燈光,看到那張滿是油汗的胖臉上,盡是驚慌之色。陸楓的心咯噔一聲,厲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公子,”胡三帶著哭腔道:“豹子他們被殺了,尤強也被陸信抓了!”

  “什麼?!”陸楓一陣天旋地轉,忙扶住几案,失聲問道:“他們多少人?”

  “就陸信一個……”胡三顫聲道。

  “胡說!”陸楓斷不相信道:“他陸信又不是地階宗師,怎麼可能打得過我三名玄階強者?!”

  “他就是地階宗師……”胡三哀聲說道:“尤強在他手下,根本毫無反抗之力,他肯定有地階的實力!”緝事府將武者按天地玄黃劃分,雖然不過才二十年,但這個概念已經深入人心。胡三知道尤強乃玄階巔峰強者,陸信卻可以將其一舉成擒,便明白對方肯定到了緝事府劃分的地階水準。

  “什麼?!”陸楓一下癱坐回去,俊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他端起茶盞,想要掩飾一下自己的慌亂,卻手一抖,茶湯撒了一身。

  侍女想要向前打掃,卻被他粗暴的一腳踢開。“滾一邊去!”

  要知道,陸閥的地階宗師只有八位,全都被授予執事一職,在族中呼風喚雨、權勢過人!就因為他們是地階,是這世上十幾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絕頂高手!

  自己怎麼會稀里糊塗,就惹上這樣一位呢?!儘管他相信陸信不敢來洛北找自己算賬,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得罪了一位地階宗師,未來的陸閥執事,陸楓就感覺頭痛無比。

  好一會兒,他才鎮定下來,仔細盤問事情經過。聽完胡三事無鉅細的禀報,陸楓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陸信也顧慮良多,不想聲張此事。

  “他雖然是地階宗師,可不過是旁系,也沒有執事的空位給他。比起我父親來,還是差的太遠。”陸楓自言自語道:“看來他也不敢鬧的太過,只敢殺我幾個人出氣……”

  “公子說的是。”胡三趕忙附和道:“真要鬧大了,沒他好果子吃!”

  “這事兒不會算完……”陸楓摩挲著下巴,目光閃爍道:“他肯定已經恨上我了,就算眼下不敢發作,早晚都是個禍害!”

  “公子不如禀報老爺,”胡三出謀劃策道:“就算陸信晉升地階,老爺想要幹掉他也輕而易舉!”

  “不行!”陸楓卻斷然搖頭道:“至少現在不行!”說著,他鬱卒的以手支額道:“窟窿沒堵上之前,我怎麼跟父親交代?!”說著重重嘆了口氣道:“而且我父親要是知道,我指使人去綁架族人,還不把我吊起來打?”

  “那倒是……”胡三點點頭,陸楓幹的那些事兒,全都瞞著陸儉。要是讓陸儉知道他如此肆意妄為,肯定輕饒不了他。

  而且,陸信抓了尤強,陸楓哪裡還敢跟陸儉顛倒黑白?事情鬧大了,人家把尤強往三畏堂一送,就算陸儉也護不住陸楓!

  “去跟何管事、柴管事說,兩邊都加加緊,”陸楓有氣無力的下令道:“我這邊也變賣變賣,看看能湊多少錢,爭取一個月把窟窿填上……”

  “是。”胡三點頭應下。

  “這段時間,讓下面人不要去南邊,”陸楓的心在滴血,別說他手下爪牙被人殺了個精光,就算那些人沒死,又怎是地階宗師的對手?堂堂陸大公子,何曾被人嚇得門都不敢出?他的目光漸漸陰毒起來道:“等本公子過去難關,看我怎麼慢慢收拾他!”

  “那就讓他再蹦躂兩天……”胡三忙湊趣兒道:“咱們秋後再算賬!”

  “嗯。”陸楓點點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茶漬,勃然變色道:“人都死哪去了,還不趕緊給本公子更衣!”

  兩個俏婢趕緊進來,侍奉這喜怒無常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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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第二步
  雖然當事雙方出於不同目的,都不想聲張此事。但這裡是京城,十一條漢子死在伏牛山,還是引起了一絲波瀾。
  翌日清晨,陸楓便派人出城,將屍首偷偷掩埋。雖然這年代人命輕賤,只要死的不是士族,都算不上什麼大事。但畢竟這麼多人非正常死亡,官府要是查問起來,免不了會驚動閥中長輩,著實沒法交代。

  陸楓派出去的十幾個家丁,將屍首草草埋在伏牛山,便匆匆離開。

  一個時辰後,其中一名家丁居然去而復返,還帶著幾名通體黑色官袍,頭戴黑色直簷錐帽的緝事府官員。

  “就是這兒。”那家丁指了指埋人的地方。他換了身衣裳,頭戴著斗笠,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挖。”一名頭目沉聲下令,其餘幾名緝事府官員,便用鐵鍁將鬆軟的地面鏟開。只挖了一鍁,眾人便看到一條胳膊露了出來。

  不一會兒,所有的屍首都被挖出,雖然已經開始發臭,但依然能清晰的看出這些人本來的面貌。陸楓的人辦事十分潦草,非但挖坑不用心,甚至連屍體都懶得處理。

  那名頭目用手帕捂著鼻子,到了那些屍首旁,仔細檢視一番,起身丟掉手帕,對那家丁淡淡道:“不錯,明日去緝事府領二等賞。”

  “是!”那家丁登時笑逐顏開,作為緝事府安插在陸閥的眼線,他時不時便能領到賞賜,可通常都是四五等的小恩小惠,就連三等賞賜都沒得到過,遑論二等。

  然後,緝事府的人便將那些屍首裝上馬車,運回了城中。

  馬車入城過橋到了洛北,進了皇城西南角,一處黑牆黑瓦的建築群。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緝事府衙門!

  將馬車停在衙門內的大坪上,緝事府官員進去禀報。過了好一會兒,已經被降為七品緝事,但仍暫管緝事府的林朝,在一眾緝事府官員的簇擁下,來到馬車前。

  雖然被降了職,林朝依然在緝事府擁有極高的權威,他查看屍首時,所有人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那威嚴無比的神情,和在左延慶面前的低眉順目,完全判若兩人。

  仔細看了看那些屍首,林朝點點頭道:“是陸閥的天地正法,而且是地階才能辦到的。”說著,他沉聲問道:“是哪個陸閥執事所為?”

  “回禀提督!具體是誰所為,還需要進一步追查。”手下當然稱呼照舊,趕忙答道:“目前查明的是,這些人是昨日下午,死在伏牛山上的。其中有五個是人販子。還有陸閥的兩名玄階教頭,兩名黃階護衛,兩名普通家丁。這些人都是陸儉之子陸楓的人。也是陸楓派人把他們掩埋的。”

  “這就有意思了……”林朝摩挲著整齊的短鬚,喃喃道:“陸儉兒子的手下,居然和人販子混在一起,而且被陸閥的執事所殺。看來陸閥裡頭,有好戲要上演了。”地階宗師位高權重,是不可能輕易出手的。何況陸閥詩書傳家,最講仁恕,下此重手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查一查,昨日那段時間。”林朝沉聲下令:“是陸閥哪個執事出城!”

  “是!”手下沉聲領命。

  說完,林朝轉身離開。手下人將兩名玄階強者的屍首,送去衙門內的冰窖保存起來,至於其他屍首,便送回伏牛山重新掩埋起來。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通知洛都總管府或刑部的意思……

  緝事府的真正使命,乃是監控七大門閥,幫皇上掌握他們所有的動態和矛盾,充當維護皇權正統的急先鋒!至於其他的事情,他們沒有半點興趣。

  。

  陸雲並不知道,他殺的那些人,已經被擺在緝事府提督面前。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會緊張。因為他動手之前,就已經想到紙裡包不住火。在他看來,就算被人知道,也是利大於弊、無傷大雅的。

  他已經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對付陸楓上了。

  一是陸楓敢對陸瑛下手,觸動了他的逆鱗。二是乾掉陸楓可以幫助他實現自己復仇計劃的第二步!

  陸雲復仇計劃的第二步,便是在明年的九品官人評級中,獲得一品!同時幫陸信爭取閥主之位!

  只有成為大玄朝開國以來第一個一品人物,他才能名揚天下,成為各大勢力追逐的目標!才能真正有資格,去撬動大玄朝壁壘森嚴的政壇……

  而要想有資格獲評上品,就必須得到家族的推薦!陸閥統共有四個名額,卻早已被洛北的嫡系內定了!

  前些天,陸雲跟隨陸信拜訪長輩,對那四個名字自然耳熟能詳!

  陸林!陸柏!陸楓!陸松!

  這四人號稱是陸閥的四大公子,已經被長老們定為明年參與上品評級的人選!他們不出問題,旁人就根本沒有機會!

  陸雲想要上位,首先就要讓其中一人下馬。他正舉棋不定,不知該對哪一個下手,陸楓就一頭撞上來!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

  而且,他已經對陸楓進行了初步的調查,自然知道陸楓的父親陸儉,便是管理賬務院的陸閥執事!

  陸信已經是地階宗師,但跟陸雲面臨的難題一樣,八大執事一個蘿蔔一個坑。只有執事位子空出一個,他才有機會遞補上去!只有當上執事,才能成為閥主候選人之一!

  父子兩人的前程,全都落在這陸楓身上,不把他搞掉,簡直對不起老天爺!

  。

  這天上午,陸雲到了與從善坊相隔兩個街坊的立德坊。

  與從善坊一樣,立德坊也是陸閥在洛南的八大坊之一,其內住滿了陸閥的旁系、部曲、門下。

  不過陸雲顯然還不夠有名,他在坊中徜徉許久,族人們只是紛紛側目,並沒人上前打招呼。因為人家根本不認識,這位俊美的少年郎到底是哪家的子弟。

  這讓陸雲略略有些尷尬,他還以為剛進京時,祖父開流水席宴請族人,怎麼也能有人認出自己呢。卻沒想到,陸閥實在太大,僅京城就有五萬人之多,陸向開了一天的流水席,充其量不過有數百人到場,而且很多人根本就湊不到他面前,哪有那麼多人認識他?

  陸雲只好放下矜持,準備向一名相貌和善的大嬸兒問路,便聽身後一聲驚喜的呼喚:“這不是雲少爺!”

  聽到那聲音,陸雲暗暗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向那大嬸兒道了聲謝。他著實有些社交恐懼症,尤其是和陌生人接觸,總是會莫名的緊張。不然,當初去跟那黎大隱見面前,他也不至於閉目假寐那麼長時間。那根本就是在自我催眠!

  陸雲轉回頭,便見一個穿著藏藍色管家服飾的男子,正一臉驚喜的向自己走來。

  這正是他在餘慶房遇到的幾名管家之一,當時陸雲留心他們拿出的條子,記住了此人的主家在立德坊,乃新上任的門下省給事郎,名喚陸侑。可他記性再好,也不知道陸侑的管家叫什麼啊?

  於是陸雲略略尷尬的立在那裡,等著對方開口。為了掩飾內疚,他還努力的擠出了一絲微笑。

  那管家到了陸雲面前,忙不迭行禮道:“還沒來得及專程去跟公子道謝,卻在這遇上了。”說著便熱情邀請道:“快快家裡請,我家老爺說了好幾次,要請公子來家坐坐呢。”

  “今日來的匆忙,兩手空空,還是改日再登門拜訪吧。”陸雲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必客氣。“能藉一步說話嗎?”

  “聽公子的。”那管家點點頭,和陸雲到路邊茶攤坐下,要了一壺茶水,幾樣茶點。他一邊為陸雲張羅,一邊問道:“公子有何指教?”

  “你們被餘慶房拖欠了多長時間?”陸雲輕聲問道。

  “這……”那管家愣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答道:“有兩個多月了。”

  “以前都這樣嗎?”陸雲呷一口茶水。

  “不是。”那管家嘆氣道:“不瞞公子說,我們家實在揭不開鍋了,為了能把錢要下來,小人

  不知打聽了多少人,都說從來沒有這樣過。之前就算拖一拖,只要打點一下,很快就發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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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盯梢
  烈日炎炎,大槐樹下的茶攤上,倒是一片難得的陰涼。
  “你們送禮了?”擱下茶杯,陸雲又問道。

  “怎麼可能沒送!”那管家提起這茬儿,就氣不打一處來道:“幾個管事的都吃了禮,可什麼用也沒有,該拖還是拖!”

  “是只拖了咱們幾家,還是……”陸雲又問道。

  “可不止咱們幾家,也不只是安家費,”那管家打開了話匣子道:“每次去都會遇上好幾撥要錢的,都是咱們南邊的!”氣憤道:“北邊的幾乎沒有拖欠,他娘的就是欺負人!”

  陸雲點點頭,他已經問完了。但也不好馬上就走,便耐著性子又坐了一會。

  “公子,”見他不再發問,那管家便有些擔心的問道:“那天之後,他們沒找你家麻煩吧?”

  “沒有。”陸雲搖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那管家著實鬆了口氣,那天之後,他一直擔心,會遭到北邊的報復。但既然陸雲都沒事兒,想必自家就更沒問題了。

  “對了,還有件事,你可否了解。”最後,陸雲輕聲問道:“陸閥的粥廠歸誰負責。”

  “聽說也是餘慶房。”那管家整天往賬務院跑,要錢的本事不行,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不過不是姓周的管,而是那天不在場的一個柴管事負責。”

  陸雲滿意的點點頭。又坐了一會,他便起身告辭,那管家再次向他道謝,目送陸雲離去。

  走出好遠,陸雲突然想到,自己又忘了問人家名字,不禁又歉疚的嘆了口氣。

  從立德坊出來,他又去了忠孝坊,這裡同樣是陸閥洛南八坊之一。這次陸雲的表現要好很多,他直接打聽到一戶人家門口,點名要見他們管家。那位管家自然也是當日的幾人之一,見面後,陸雲又把同樣的問題拋出來,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轍。

  離開忠孝坊,陸雲陷入了沉思。陸閥號稱詩書傳家,對待下面人向來以慷慨著稱。他們給族人的安家費,乃八大家族中最豐厚的。按理說,賑災這種門面事,更沒有道理甘居人後了……

  想到入城時,那些災民的對話,陸云不禁暗嘆:'那哪是甘居人後,分明是丟人現眼!'

  '就算是貪污,也不至於如此急不可耐,這樣很容易惹出麻煩的。'陸雲托著下頜,暗暗尋思道:'似乎是出了什麼意外,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聯想到那何管事不願事情洩漏,以及大個子說陸楓有個大窟窿要堵。陸雲幾乎可以斷定,這兩個月來,餘慶房大肆剋扣拖欠起錢款,肯定是瞞著上頭,而且和陸楓有關!

  這時,幾個災民端著破碗到他面前乞討。漯河上幾處橋樑都有官差把守,不許災民到洛北去,他們只能在洛南乞討。

  陸雲摸出錢囊,一個碗裡放了幾枚銅錢,幾個災民自然千恩萬謝。

  “不用客氣,”陸雲看著他們,不動聲色的問道:“京城不是開了好些粥廠嗎?為何還需沿街乞討?”

  “哎,公子爺。京城內外統共三十六處粥廠,像我們這樣逃難進京的,怕不得有二十萬。哪裡都是五六千人排隊,一天能排上一碗就不錯了,哪能夠吃啊……”

  “是啊,有些粥廠的粥,還清湯寡水,根本不頂事兒!”災民們憤憤道:“就好比……”他們見陸雲一副世家公子模樣,唯恐說錯了話,趕忙硬生生打住。

  “好比陸閥的粥廠?”陸雲卻替他們說道。

  “公子是陸閥的人吧……”災民們整天走街串巷,自然曉得這一帶幾個坊,住的大都是姓陸的。

  “但說無妨,”陸雲說著,又摸出一把銅錢,放到他們的碗裡。

  “謝公子爺,公子爺真是好人啊!”幾個災民高興的道謝連連,便接著道:“其實陸閥的粥廠一開始是極好的,可沒幾天功夫,他們鍋裡的粥,就眼見著越來越稀。到後來,就直接是清湯寡水了……”

  “有人比較過,夏侯閥熬一鍋粥的米,陸閥能熬十鍋都用不了……”災民們說著卻又氣餒道:“不過那又如何?本來就是人家施捨的,咱們沒資格挑肥揀瘦… …”

  。

  '又是兩個月……'陸雲走出老遠,腦海中還不斷盤旋著幾個管家和災民的話。餘慶房開始​​剋扣拖欠是從兩個月前。粥廠開設也是在兩個月前,按照災民的說法,陸閥的粥廠開設沒幾天,就開始不斷減料。

  所以,陸閥粥廠減料的時間,差不多也是兩個月。

  '兩個月,兩個月……'陸雲眉頭緊擰道:“兩個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月前,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黃河決口,可這跟陸閥的人有什麼關係?

  陸雲一時無法想透,但這兩件事肯定存在聯繫!要想知道其中的聯繫,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當事者開口!

  陸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何管事,但轉念一想,出了那檔子事兒,估計姓何的最近是不敢離開陸坊了。那裡可是有天階大宗師坐鎮的,哪怕他不要命的用出十成功力,也依然不敢造次。

  所以,他把目光落在了那位柴管事身上……

  雖然陸楓吩咐下面,近日輕易不要到洛南去,但柴管事管著給陸閥的各處粥廠放糧,哪能一直待在洛北?

  以陸雲的本事,要在洛南抓個柴管事自然易如反掌,但問題是那樣就打草驚蛇了。陸雲已經盤算清楚,要想不動聲色幹掉陸楓,在發難之前,一切行動都絕對不能驚動任何人。否則對方很容易就可以毀滅證據,讓他的算計落空。

  畢竟以陸雲和他父親眼下的地位,是不可能強行推動陸閥,去查餘慶房的賬目。就算陸信豁出去把事情捅到宗主那裡,對方也很可能從容銷毀證據,把事情掩蓋過去。

  陸楓的父親陸儉,可是賬務院執事,如果他出手的話,至少可以保證陸楓不受牽連。不過陸雲基本可以斷定,這件事陸儉應該不知情,否則以他堂堂陸閥執事的老辣,就算是要中飽私囊,也斷不會幹出從災民口中奪食,這種丟人現眼、惹火燒身的蠢事的。

  陸雲最擔心的是,陸楓綁架失敗之後,會頂不住壓力,向陸儉如實坦白。但從陸閥各處的粥廠,依然變本加厲的清湯寡水來看,陸儉應該還被蒙在鼓裡……

  所以,必須要讓陸儉一直被蒙在鼓裡,必須要讓陸楓和柴管事毫無察覺,才能用最小的代價達到目的!

  為了不出狀況,陸雲親自出馬,盯梢柴管事。憑藉過去多年,刻苦研習的易容術,陸雲每次盯梢,都是以不同面貌出現。有時候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有時候是輕搖折扇的書生,有時候則是給主人家跑腿的小廝……

  柴管事果然毫無所覺,每天按部就班,早晨城門一開,就坐船出城去二十里外的通洛倉,提取賑災的糧食。

  通洛倉位於洛陽城外不遠處的邙山上,洛河之畔,乃大玄京郊九大倉城之一。從南方運來的漕糧,由汴渠運至洛陽,便在城外卸船,置入各大倉城中儲存備用。各閥都有單獨的倉城,通洛倉便屬於陸閥。

  通洛倉的倉城呈正方形,四面各長一里,城牆又高又厚,女牆箭樓齊備,有水門直通城內。城內倉窖八百餘口,共儲糧食六十萬石,可供京中的陸閥全體成員消耗三年。每月,都有若干船隻在此裝滿糧食,運送到洛陽城內,分發給陸閥子弟。

  因為賑災並非常態,所以不是按月發放,而是按照閥中規定的數目,每天提出兩百石大米,交由柴管事運送回城,分發到洛南各處粥廠之中。

  開始幾天,還有陸閥的子弟跟船監督,但見一切按部就班,沒有​​什麼亂子,也就放手讓柴管事自己負責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 14:45
   第四十五章通洛倉
  作為陸閥的糧草重地,通洛倉駐紮著兩千部曲日夜守護,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是以陸雲也不敢接近倉城,只能租了條小船,在洛河上靜候。差不多等了一個時辰,便看到柴管事的大船,緩緩從通洛倉水門駛出。那船身明顯比原先低了很多,顯然是載滿糧草的緣故。

  眼看著那船從漕渠進入洛河,往洛陽方向駛去。陸雲便劃著船,遠遠跟在後頭。洛河上船來船往,倒也不用擔心引起對方的注意。

  柴管事的船一進城,便在南岸最東面的常通碼頭停下。碼頭上,早有兩輛繪有陸閥族徽的馬車候在那裡,陸閥的家丁將糧食從船上卸下,兩輛馬車裝滿糧食,便往洛南的各處陸閥粥廠放糧去了。柴管事卻並不下船,而是跟著船繼續前行。

  第一次盯梢時,陸雲還以為柴管事會在城內別的碼頭繼續卸貨,因為從船的吃水線變化就能看出,船艙裡的糧食,頂多被卸下了十分之一,還餘下的九成糧食呢。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柴管事的船根本沒再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過,一直到城外十幾里地的一個小碼頭停下。

  小碼頭上人跡罕至,只有一艘貨船停在那裡,船上幾個商人模樣的傢伙,帶著一幫伙計翹首以待。

  柴管事的船一到,幾個商人便趕緊吩咐,將船並過去。水手用纜繩將兩條船牢牢係緊,擱上踏板,便開始將柴管事船上的糧食轉運到貨船上。

  陸雲這下徹底明白了,原來九成的糧食,都被這廝倒賣掉了!

  怕引起對方注意,陸雲沒法停留,只能繼續前行。與兩船擦肩而過時,他目不斜視,卻將真氣凝聚在耳朵,把船上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還有什麼好數的?”這個帶著關中口音的是柴管事。“兩百四十袋,一百二十石,每天不都是這樣。”

  “可不是信不過大管事,”便聽個商人陪笑道:“現在大米比錢貴,咱們怕多出幾袋,短了您的就罪過了!”

  “哈哈哈,說得好!”柴管事大笑起來道:“東邊的糧價一天一跳,咱們也該再漲一漲了!”

  “別啊!”幾個商人看他坐地起價,趕忙叫苦不迭道:“我們就是給你老跑個腿,拋掉打點花銷,一石米賺不了百十錢……”

  “瞎說八道……”柴管事根本不信。

  再後頭的對話,陸雲就听不見了。

  。

  連著跟了柴管事兩天,陸雲已經摸清了很多事。諸如,他每天都用同一條船運糧,而且船上只有六七個人。顯然,這是為了避免人多嘴雜,柴管事只敢讓自己的心腹跟船。

  而且這六七人裡,還有五個人需要操船,即是說,在船上可以自由走動的,除了柴管事,就只有一兩個人了……這讓陸雲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明天他要偷偷上船!

  還是那句話,風險不在於人身安全,而是一旦被察覺,整個計劃很可能就會泡湯!

  謹慎起見,陸雲半夜就潛入洛北的陸閥碼頭,避開守衛,偷偷溜上了那條船。船上有水手在睡覺,但只要陸雲願意,他一點腳步聲,甚至連呼吸聲,都不會發出……

  陸雲像遊魂一樣走到三個水手身前,點了他們的昏睡穴,三人的呼嚕聲登時此起彼伏,碼頭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娘的,睡得可真香!”碼頭上值守的陸閥家兵,聽得十分鬱悶。

  震天的呼嚕聲中,陸雲在空蕩盪船艙轉了一圈,選定了一個位置。只見他俯下身,手按在地板上,略略一運力,一條地板上的木楔子,便被無聲無息拔了出來。

  待那八尺長一尺寬的一片船板被掀開,便看到了船底的龍骨。龍骨和船板之間,有不到一尺高的空隙,這樣就算船底滲水,也不會弄濕了上頭的糧食。陸雲也不嫌那裡潮濕狹小,將身體整個藏了進去,然後蓋上了船板,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任時間流逝。

  天亮,柴管事和三個手下如期而至,把三個還在酣睡的水手喊起來。“真真他娘的能睡?!”

  三個水手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都感覺自己睡了個平生難得的好覺。又過了片刻,船隻便緩緩駛離了碼頭,沒有任何人發現,地上的船板中,有一塊沒了木楔,自然更不會發現藏身於下的陸雲。

  船板下,陸雲運足耳聽力,船上所有的聲音都盡收耳底。

  便聽船艙裡,一個手下對那柴管事道:“公子那邊昨天又催了,咱們能在一個月之內把錢湊齊嗎?”

  “老子也急,可他娘的已經把九成糧食都賣出去了,總不能讓粥廠煮清水吧?”柴管事鬱卒道:“他娘的,還是得讓姓侯的他們提價,不然咱們就賣給別家去!”

  “哎,只能如此了……”那手下嘟囔道:“這麼大窟窿讓咱們填,還催的這麼急!公子也不想想,要是出了什麼簍子,他能逃得過去嗎?”

  “真出了簍子,”柴管事語帶淒涼道:“當然是咱們這些蛀蟲在搗鬼,跟公子沒有半分關係。”

  “啊!”手下震驚道:“你老就心甘情願被這黑鍋?”

  “不然咋地?”柴管事低聲道:“這次在東邊買地,弄了個血本無歸,不把窟窿填上,等年中一對賬,咱們也逃不了一死。”頓一頓,他苦笑道:“公子早就把話挑明了,要是真出了事兒,這個黑鍋就得咱們來背,要是把他牽扯進去,咱們全家老小都得死……”

  “問題是咱們背的動嗎?”手下語帶悲憤道。

  “背不動也得背,”柴管事倒是看得明白,苦笑道:“真要事發,大老爺能看著他兒子賠進去?肯定會大事化小,殺了咱們就了賬。”

  “哎,當初就不該聽公子的鬼話,跟著瞎摻和什麼?!”手下帶著哭腔道:“什麼買了地中上桑苗,轉手一賣,就可以賺上十倍……這下可好,血本無歸不說,還得把命搭上!”

  “行了,別那麼沒出息!”柴管事話雖如此,語氣卻愈加消沉道:“誰能料到新修的河堤,轉年就垮塌了呢?這都是命啊……”意識到自己是要給下面人打氣的,他趕忙振奮精神道:“再說,咱們也不大可能出事兒!那邊有公子盯著,上頭派的人一過河,咱們立馬就往鍋裡加米,他們能看出什麼來?”

  “也是,”那手下略略振作道:“賣出去的糧食,都算到災民肚子裡了,只要不抓現行,誰也查不出問題!”

  兩人都不想再談這個沉重的話題,便把話頭轉到風月之事上。手下說起了洛河邊,新開的一家青樓不錯,提議晚上去醉生夢死一番。

  柴管事一開始是拒絕的,覺著該聽的公子吩咐,最近不要出門。手下卻說,不知啥時候就被砍頭,還是及時行樂吧。柴管事想了想,便同意了。

  說著話,船到了通洛倉,兩人便打住話頭,出倉應付守衛去了。

  接下來便是進城裝船。兩個月來,每天都會這樣重複一次,所有人都輕車熟路,沒有任何廢話。

  一如往常,載滿了糧食的大船,駛離通洛倉,在常通碼頭卸下兩車大米,然後便穿城而出,駛向城外的小碼頭。

  碼頭上,還是昨日的貨船,昨日的商人,一切都跟昨天一模一樣。將糧食轉船時,柴管事又提起提價的事情,這次他態度極為強硬,終於逼迫對方,每石大米讓了兩百五十錢。對方十分肉疼,柴管事卻一點都不滿足。不過他也知道這種事,不能一蹴而就,還得跟對方慢慢磨……

  回城的船上,柴管事讓那手下將矮几搬過來,便跪坐在滿是米粒的船艙中,掏出了一本賬冊和一支毛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 14:46
   第四十六章無知
  陸雲一動不動躺在船板下。
  有米粒順著船縫兒落在他的臉上,他卻眼都不眨,目光透過船縫兒,緊緊盯著那柴管事。

  便見柴管事用舌頭舔了舔筆尖,便在賬冊上寫起字來,至於寫的是什麼,陸云無從知曉,但也能猜到,肯定是今日出貨的賬目。只見柴管事記了幾筆便停下,合上賬冊長吁短嘆一陣,便解開袍子前襟,只見他上衣的內襯裡,有個隱蔽的夾層,柴管事將賬冊放入其中,又細心的打了個樣式特別的結。這才系上鈕扣,輕輕捋平了上衣。

  陸雲目不轉瞬,把柴管事所有的動作都印在腦海中。

  船到了洛北的陸閥碼頭,柴管事留下三個水手看船,帶著另外三人離開了。

  陸雲又耐心的等到天黑,終於熬到水手睡著,待三個呼嚕聲有節律的響起,他才無聲的推起船板,離開躲藏了一整天的地方。陸雲信手又點了三個水手的昏睡穴,在震天的呼嚕聲中,他將手中的幾個木楔子,打回了那條船板。

  待一切復原,再不留一點痕跡,他才躡手躡腳出了船艙。運起功力觀察片刻,趁著巡夜家兵走開的空檔,無聲無息回到了岸上,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離開碼頭,陸雲並沒有往南,而是繼續往北。

  此時,城中早已宵禁,洛北各坊大門緊閉,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官兵,再沒有一個人影。

  陸雲隱身黑暗之中,不疾不徐穿行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避過幾波巡邏隊之後,他來到了敬信坊外。

  這幾天,陸雲早就打聽清楚,陸楓和他的父親便住在此中。

  耐心等待巡夜官兵走遠,陸雲便縱身一躍,身體掛在了高高的坊牆上。只見他的手腳彷彿吸盤一般,緊緊貼在光滑的牆壁上,活像一隻大壁虎,輕輕鬆松便攀上了三丈高的牆頭。

  伏在牆頭上觀察片刻,陸雲又如法炮製,壁虎一般從牆頭上游了下來。

  進去第一家就是陸儉的府邸,陸雲落在了府中後花園。躲在一株矮樹後,他略一調息,便毅然將功力提到了八成!

  因為陸儉是十多年的地階宗師,此時肯定在打坐修行!陸雲很清楚,這時宗師的感官會變得無比靈敏,稍有異常便會心生警兆。否則陸雲也不會在進入宗師境界後,一次都沒有被保叔偷襲成功。

  陸雲能清晰感到,被壓制的真氣從祖竅穴奔湧而出,順著全身經絡,歡呼著奔向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整個人就像煥然新生,每一處經脈都充斥著無窮的力量,彷彿舉手投足便能排山倒海一般。

  這種無與倫比的力量感,讓他深深沉醉,哪怕事後會遭到痛不欲生的反噬,他依然甘之若飴!

  此刻,陸雲的身體,彷彿與天地融為了一體,哪怕被人看到,對方也會以為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全部的感官,更是提高到極點,在他的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纖毫畢現。在他的耳中,彷彿整個院子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感知中,時間的流速都彷彿變慢了一般。一隻螢火蟲從他眼前飛過,陸雲甚至能清晰看到它扇動翅膀的每一下,那本應常亮的螢火,也變得晦明晦暗起來……

  略略適應一下自己的新狀態,陸雲便向此間主人的住處走去。確實是走,不是跑,也不是飛掠,因為那樣會帶出破風聲,肯定被陸儉察覺!

  便見陸雲彷若閑庭信步,走在月下花蔭之中,看似極為悠閒。其實他警覺到了極點,只要有任何人出現,都會被他提前察覺。除非那人是天階大宗師……

  經過正院時,陸雲清晰感覺到,此中有一股輕微到無法察覺,卻又悠長無比的氣息。

  陸雲知道,那肯定是陸儉無疑。他不禁更加小心,只待那呼吸聲有一絲變化,便立即放棄行動,撤出洛北!就算陸儉奈何不了他,可附近還有個天階大宗師,會隨時殺到呢!

  幸好,對方並沒有察覺到他,一直到陸雲走遠,陸儉的氣息都沒有絲毫變化……

  既然確定陸儉住在正院,陸雲便知道陸楓應該在別處。道理很簡單,那表裡不一的傢伙,肯定不想讓他父親察覺到自己的齷齪事,自然會有多遠躲多遠。

  陸雲漸漸遠離正院,正準備一間一間的尋找,突然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女子慘叫聲。陸云不禁心中一緊,這動靜可不小,就算離得很遠,陸儉也應該能聽到才是!

  他立即藏身於隱蔽處,屏住呼吸等待陸儉的反應。誰知左等右等,也不見正院有任何動靜,倒是那女子的慘叫聲,時不時會飄到他的耳中。這讓陸雲很是詫異,難道陸儉沒聽到那一聲?亦或是……習以為常了?

  陸云不禁惡感頓生,心說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府中有人如此殘害婦女,陸儉居然坐視不理!實在是喪盡天良!

  而且敢在陸儉府上,如此瘋狂傷害婦女的,八成就是陸楓!

  陸雲便尋著那女子的聲音,到了府中的東跨院,無聲無息翻牆而入,果然看到北屋中亮著燈。兩條拉長的人影映在窗紙上,顯然是男子的那個,惡狠狠壓在女子身上,全身都在不斷用力,口中還凶狠的低喝道:“幹死你,幹死你!”

  陸雲一陣心煩意亂,他自問正義感這東西,跟自己沒有一文錢關係,卻忍不住想要看看裡頭,到底那可憐的女子,遭受了何等虐待。

  終於,在一種莫名力量的支配下,他的視線透過支起的一扇隔窗,落在了那兩人身上。

  只見紅燭高照下,兩具赤條條、白淨淨的身子緊貼在一起,女子俯跪於地,男子直挺著上身在她的背後咬牙切齒的聳動著,雙手探過女子光滑的後背。。。。。

  那女子麵似火燒,臉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享受,口中不斷發出讓陸雲誤會的那種聲音……但以陸雲絕佳的聽力,可以判斷出,她並非起初出聲的那個女子。

  陸云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那雪白之上的兩點艷紅,隨著男子的蹂躪,在燭光中不斷跳動,紅的那樣奪目,那樣灼人!讓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粗重起來。一股熱氣從下丹田升騰而起,陸雲感到自己的臉,燙的能煎熟雞蛋。

  剎那間,只在皇極洞玄功上見過的畫面,在他眼前浮現出來!陸雲這才知道,原來兩人是在雙修……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男女交合的實景。但不知為何,兩人氣息散亂,尤其是那女子,身上半點內力都沒有,完全不符合皇極洞玄功上所說的'陰陽和合、男女俱仙'之意啊!

  更讓陸云無法理解的是,兩人身邊還躺著個另一個赤條條的女子,只見她與跪在那裡承受雙修的女子,面目別無二致,不過卻雙目緊閉,一臉疲憊的樣子,只有胸口在不斷起伏……真不知雙修為何會多出一人,難道是三修不成?

  片刻的失神之後,陸雲猛然警醒,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趕緊手掐印訣,默念一段清心咒,這才將那股莫名的燥意壓了下去,神智恢復了清明。

  “該死!”陸雲暗罵自己一聲,方才自己氣息混亂,若非被那兩人的聲音掩蓋,很可能就會被陸儉察覺到了!

  強壓住再看下去的衝動,陸雲運轉真氣,保持內心清明,摸到隔壁的書房。前日里,他來洛北遠遠看過陸楓一眼,已經確定那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書房裡漆黑一片,但對陸雲沒有任何障礙。他在房間內掃視一圈,便確定了幾個可能藏東西的地方,一番翻檢,果然找到了十幾本春宮圖冊、幾瓶不明用途的藥物,還有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譬如串成一串的珊瑚珠;狀如蠶豆、內部空心、裝有水銀的小銅珠;山羊眼睫毛做成的小圈;一看就戴不到任何一根手指上的粗大玉環……

  陸云不禁汗顏,果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些玩意兒,自己竟然一樣都不認識……

  好學的少年,仔細記住了每一樣事物的模樣,準備回頭去弄個清楚,便將那些東西放回原處,繼續在書房中搜尋起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 14:48
   第四十七章上朝
  陸雲在屋裡找了一圈,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並沒找到任何自己需要的東西。
  但他並不氣餒,盤膝坐在矮榻上,思索起陸楓會把東西藏在何處。

  應該不至於貼身收著,陸雲方才看到陸楓從裡到外的衣裳,全都胡亂丟在地上。也不應該藏在臥室,那麼多女人在裡頭進進出出,換做是誰都不會放心。

  所以,應該還是在這書房之內。陸雲閉目把屋裡的構造陳設投影在腦海中,自己想像成陸楓,看看自己會把最秘密的東西藏在哪裡?

  陸雲緩緩將手放在矮榻上,掀開軟墊仔細摸索起來,果然讓他發現了一道不同尋常的縫隙。

  陸雲心中一喜,大家果然想到一塊去了!

  他又在矮榻上摸索一陣,終於發現塌底有一個小小的凸起,陸雲將坐褥蓋在那道縫隙上,用力按了那凸起一下,便感到坐褥下有什麼東西緩緩打開。等裡面完全沒了聲音,他掀開坐褥,便看到一個書本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只有一個大信封,陸雲拿起信封,往外一倒,一張輕飄飄的字據便落在他的手中。

  黑暗中,陸雲分明看到那上面頂頭寫著兩個大字——地契!

  陸雲心中一喜,趕忙看下去,面上喜色更重!他將那張地契收入袖中,再把信封放回暗格,扳動機括,關上暗格,鋪好坐褥。最後起身仔細審視一遍,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便悄悄推門出去。

  離開院子時,他仍能清清楚楚聽到那女子的叫聲,還有陸楓惡狠狠的低吼聲。“幹死你,幹死你……”

  陸雲搖搖頭,沒有再折回,而是徑直從東院躍牆出去,消失在敬信坊中。

  。

  第二天是大朝的日子。

  大玄制度,朝會分常朝、大朝和會朝。常朝三日一朝,大朝每月朔望各一次,會朝則在每年正月初一舉行一次。

  按例,京官五品以上,可以參加常朝。但通常,只有五省六部十一寺的正副長官,和十二衛將軍、大將軍,以及左右備身府和左右監門府的將軍,還有御史台的言官常列朝班。像陸信這樣的衙門五把手,雖然品級夠了,但只有有事奏禀時,才能參加常朝。

  會朝時,在京九品以上官員、地方上的州郡大員、藩國臣屬使節、致仕的勳臣耋老都要參加,場面無比隆重,是天下臣子朝拜皇帝陛下的日子。

  大朝在常朝和會朝之間,比常朝隆重,但沒有會朝鋪張,不會有退休老幹部和外國使節。但京官七品以上,無故不得缺席,否則便會被視為蔑視君上,有可能遭到重處。

  所以這天四更時,陸信便起床準備上朝了。

  陸雲和陸瑛也過來侍奉父親穿戴,陸信看著哈欠連連的女兒,眼圈烏黑的兒子,心下不忍道:“回去睡吧,這裡有下人侍奉便可。”

  陸瑛笑著替下丫鬟,為陸信梳頭道:“父親要上朝,我們都激動的睡不著。”

  “瞎說。”陸信笑罵道:“為父又不是頭一回上朝了……”

  陸雲以為陸信指的是,之前一兩個月的事兒。卻見陸瑛一邊熟練地為父親挽好髮髻,插上簪子,一邊輕笑道:“那時候女兒還小,都記不清了。”

  陸雲愣了一下,沒想到陸信十年前就是參朝官,這可要好好問問,當然不是這會兒……

  等到收拾停當,陸雲捧著陸信的官帽,送父親到門口。陸雲好奇問陸信,為何既不騎馬,也不帶從人,就隻身一人上朝?

  “五品官員,要有五品官員的自覺。”陸信呵呵笑道:“等為父升了官,再擺譜不遲。”

  “那一天不遠了。”陸云了解的點點頭。

  “你倒是永遠信心滿滿,”陸信接過官帽,端正戴在頭上道:“趕緊回去睡個回籠覺吧。”說著壓低聲音道:“你小子昨晚幹嘛去了…… ”

  陸雲笑而不答,卻輕聲說道:“聽說,宗主今日也會上朝。”

  “唔,老宗主身子見好,前幾日跟皇上銷了假,今日大朝應該會露面。”說著高興的感嘆道:“老宗主是我陸閥的頂樑柱啊,他病了幾個月,族裡都亂成什麼樣了?這下終於要回到正軌了。”

  “今日若是機會合適,父親不妨跟老宗主聊聊粥廠的事。”陸雲這才慢悠悠的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哦?”陸信愣一下,低聲問道:“你都準備好了?”

  “酒席擺好,就差父親把貴客請來了。”陸雲微笑著點點頭。

  “我說你跟夜貓子似的,幹什麼去了!”陸信恍然大悟,苦笑道:“看來為父,又要背起好大一口黑鍋了。”

  “孩兒能害了父親不成?”陸雲揉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有得必有失,父親要做個正直的人,就難免會得罪小人。”

  “你呀你!”陸信伸手彈了陸雲的額頭一下,也不問他到底怎麼安排的,便笑著搖頭而去。

  目送著陸信離去,陸雲才轉回頭來,便見陸瑛瞇著眼上下打量自己。

  “阿姐,你看什麼?”陸雲做賊似的一陣心虛道。

  “以你的功力,怎麼會眼圈發黑呢?”陸瑛緊緊盯著陸雲,一副你不交代就不許回去的架勢道:“昨晚到底去幹嘛了?”

  “昨晚……”陸雲一陣語塞,他能告訴陸瑛,自己昨晚頭一回看到了真槍實彈的活春宮,而且是連看數場嗎?

  “你不會又用那門功法了吧……”陸瑛壓低了聲音,眼裡掩不住的擔憂道。

  “呃。”陸雲暗暗鬆了口氣,原來自己想岔了。他便打起哈哈道:“阿姐想什麼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京城得夾著尾巴做人。”說著伸個懶腰道:“好困,咱們回去補覺吧。”

  “……”陸瑛一想也是,沒有父親背鍋,弟弟斷不敢顯露功底,這下才放下心來。一陣睏意湧上,她也哈欠連連道:“好的。”

  。

  陸信走在大街上,便看到坐車騎馬的文武官員,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大家彼此拱手寒暄,說笑著往位於京城西北的紫微宮行去。

  一直到了登天道,所有人才不再說話,那些騎馬坐車的官員,也都下來步行。登天道是通往紫微宮的御道,只有一品公卿或者得到皇帝恩賜的老臣,才有資格乘車坐轎而上。

  等陸雲他們到了皇宮正門應天門前,宮門依然緊閉。他們便在鴻臚寺官員的指揮下,文武分班,按品級站立。但有一點,士族出身的官員,無論官位多卑微,都會站在庶族官員之前。庶族中也是有高官的,好比工部尚書高廣寧,已是正二品的大員,卻依然要站在七品士族之後。

  至於七品以下,是不會有任何士族的,因為士族只要入仕,最低也是由七品幹起。

  這當然時間很尷尬的事,所以高廣寧等為數不多的庶族高官,都會磨蹭到很晚才姍姍而來,為的就是少受一些羞辱,不過他們也絕不敢等到最後才來。因為那是七位公爵的特權,就連四位皇子也不能凌越!

  等到旭日東昇,萬丈霞光鋪滿了通天道,八輛樣式各異的雙駕馬車,才在身穿不同服色的護衛簇擁下,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mk2258 發表於 2017-2-1 14:48
   第四十八章九巨擘
  百官齊刷刷轉過身來,恭迎真正的大人物駕到。
  當先一輛馬車上,嵌著玄色的族徽,上書篆體'夏侯'二字,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身著紫袍玉帶,頭戴八梁進賢冠,滿面虯髯、威風凜凜的魁梧老者,正是當朝太師、中書令、夏侯閥主、鎮國公夏侯霸!

  第二輛馬車上,嵌著火紅色的族徽,上書篆體'裴'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長九尺、氣勢迫人的黑面老者,此乃當朝太尉、大司馬、裴閥閥主、定國公裴邱!

  第三輛馬車上,嵌著青色的族徽,上書篆體'崔'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材瘦削、面容清矍的白面老者,此乃當朝太傅、尚書令、崔閥閥主、榮國公崔晏!

  第四輛馬車上,嵌著白色的族徽,上書篆體'謝'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鬚髮花白、神情陰沉的矮壯老者,此乃當朝太保、尚書左僕射、謝閥閥主、輔國公謝洵!

  第五輛馬車上,嵌著銀灰色的族徽,上書篆體'陸'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材高大、面容嚴肅、難掩憔悴之色的老者,此乃當朝司徒、侍中、陸閥閥主、安國公陸尚!

  第六輛馬車上,嵌著藍色的族徽,上書篆體'衛'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的老者,此乃當朝司寇、侍中、衛閥閥主、衛國公衛康!

  第七輛馬車上,嵌著翠色的族徽,上書篆體'梅'字,前有旌節開道,但並無黃鉞,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的,竟是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九翬四鳳冠,手持鳳頭拐的白髮老婦!此乃七公爵中唯一的女性,當朝司空、御史大夫、梅閥閥主、寧國女公爵梅怡。

  第八輛馬車,通體黑色,沒有任何徽章,沒有節鉞開道,也沒有公爵旗色。下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監,自然是那侍奉三帝、開創緝事府的前任大內總管左延慶!

  梅閥出自關隴,原系羌族,雖然漢化百年,但依然保持女人當家的習俗。當年梅怡老太君率領梅家娘子軍,加入高祖皇帝的義軍,為其攻城拔寨,立下赫赫戰功!開國後,被封為七大公爵之一,所有人都毫無異議。

  至於左延慶,當年身為天階大宗師,不知為高祖皇帝立下多少功勞。對初始帝更是有擁立之功,因此初始帝恩賜他一切禮遇視同公爵,所以與七位閥主一同乘車而至,同樣理所當然。

  在乾明朝,左延慶還沒有這個待遇,但當時可以乘車入宮的同樣是八位。除了七大公爵,還有一個就是替皇帝統領宗室的平王殿下。如今平王篡位成了皇帝,生怕有宗室效仿自己,便依然兼任著皇甫宗室的宗主一職,也就再沒有宗室能與七公同列了。

  眼下這八位,也是皇帝之外,真正掌握天下權柄的八位大玄巨擘!等他們都下了車,所有官員便齊刷刷行禮,恭聲道:“恭迎諸位公爺,恭迎左老公公!”

  八人只微微點頭,便自顧自的說著話,越過百官,向朝班前列走去。

  作為無可爭議的第一門閥閥主,夏侯霸自然被幾位閥主眾星捧月的圍著,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這時也上前見禮,滿臉孺慕的叫道:“外公!”

  夏侯霸嚴肅的臉上,綻出和藹的笑容,點頭與三位殿下打招呼。

  唯獨大皇子立在原地不動,夏侯霸也不理他,在百官看來,這位殿下就顯得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了。

  陸閥閥主陸尚也是焦點之一。老爺子抱病數月,今日終於露面,眾人自然要向他致以問候。只是陸尚明顯感覺到,眾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不禁奇怪的問道:“怎麼,有什麼事嗎?”

  幾位閥主卻打個哈哈,避而不談。與他交好的衛閥閥主衛康,有些看不下去了,斟酌下言辭,想要點他一下粥廠的事情。可這事兒實在不好開口,還沒等衛康想好該怎麼說,陰測測的左老太監卻橫插一槓,對陸尚道:“司徒大人,借一步說話。”

  陸尚點點頭,與左延慶落在後頭。“不知老公公有何指教?”

  左延慶看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道:“恭喜司徒大人,陸閥又出了位地階宗師。”

  “哦?”陸尚愣了一下道:“什麼人,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那位。”左延慶目光落在身後不遠處的陸信身上。

  “陸信?”陸尚吃驚的看了看陸信,但也不是很意外。畢竟陸信文武全才,十年前就已是玄階強者,十年過去了,晉升地階也不稀奇。他奇怪的是,為何左延慶會知道。“老公公從何而知?”

  “呵呵……”左延慶卻笑而不答。他當然是從緝事府知道的。前幾日,林朝便命人去查,那段時間是哪個陸閥宗師出城。結果發現當時陸閥的八大宗師都在洛北呆著,只有陸信父子出城。

  陸信的兒子才十六歲,就算從娘胎裡練武,也不可能達到地階。所以,那位在伏牛山殺人的陸閥宗師,自然就被緝事府扣在陸信頭上了。

  不過左老太監並不打算事無鉅細告訴對方,那樣並不符合緝事府的宗旨。而且陸尚是什麼人?自己點他一下,他自己就能查個清楚。所以他看了看前頭的夏侯霸,答非所問道:“司徒該關心的,是別讓夏侯閥把自己的孩子搶走了。”

  “呵呵……”陸尚知道這條老狗,壓根兒沒安好心。便雲淡風輕的笑道:“多謝老公公關心,他身上流著陸閥的血,誰也奪不走。”

  “那是我多嘴了。”老太監歉意的笑笑。

  “哪裡,多謝老公公關心。”陸尚搖頭敷衍道。

  這時,應天門上響起悠揚而威嚴的鐘鼓聲,緊閉的宮門被司閽緩緩推開,兩隊金甲禁衛從公中魚貫而出,在宮門兩側威武列隊!

  幾位巨擘也不再說話,走到朝班前列站好。待百官自檢官容後,鴻臚寺官員便高唱一聲'趨!'

  百官便微微躬身,整齊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從應天門進入紫微宮。雖然夏侯霸被皇帝特賜入朝不趨,但也不會在此時特立獨行,並沒有行使他的特權。而是與百官一道,穿過金水橋,進了建元門,在建元殿前的廣場上分班列定。

  建元殿乃紫微宮前三大殿之首,原名乾元殿,乃舉辦大朝之處。初始帝登基後,為了避乾明皇帝的年號,將其改名建元殿。

  此時,建元殿前已陳列著車騎兵衛及各色旗幟、儀物,雕刻龍紋的御道兩旁,鋪著兩道長長的地毯,百官便立在地毯之上。

  莊嚴宏大的建元殿下,一層層丹墀之上,整齊站立著數百名手持各色羅傘、方扇、旌旗的宦官,拱衛著最中央處的三尺金台。金台後,設有黃色的御幄,這里便是皇帝的寶座了。

  這時,樂班奏起韶樂,一片鐘鼓禮樂聲中,初始帝由內侍簇擁著乘輿臨朝。禮讚官便拖長聲音道:“恭迎!”

  百官自公爵以下便齊刷刷俯跪在地毯之上,向皇帝行叩拜大禮。“恭迎吾皇,萬壽無疆!”

  百官恭迎聲中,皇帝在金台禦幄升座。初始帝在金黃色的坐褥上跪坐下來,並沒有馬上叫起,而是目光緩緩掃過俯跪於地的百官,最終落在七大公爵的背上。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感到自己身為皇帝的尊嚴,所以每次大朝,初始帝都會這樣貪婪的欣賞一番,然後才緩緩道:“平身吧。”

  “謝吾皇。”百官這才直起身子,依次跪坐在地毯之上。君臣坐而論道,此乃周禮。但從前,皇帝和大臣都是平起平坐的。直到乾朝,皇帝為了突出自己的尊榮,會坐在一個矮榻上,以示高人一等。到了本朝,便愈加變本加厲,皇帝乾脆坐在丹墀之上,俯瞰群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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