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259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8 07:12
288【諾貝爾候選人】

    巴黎高等師範學院。

    南開大學創始人張伯苓先生,正在台上用法語做著演講:「中國的思想和文化改革,是有著巨大阻力的。就拿穿西裝來說,菲律賓人摩登的西式裝扮,令我非常吃驚。他們穿著最時尚的歐式服裝,顯得十分愜意。與他們相比,中國人差得很遠,還有好多人在穿長衫馬褂。我震驚不已,思索良久之後恍然大悟。事情其實很簡單:以前菲律賓人並不穿衣服,他們都光著身子行走。有人給他們衣服穿,他們自然就穿了……」

    「哈哈哈哈……」台下的法國佬一陣哄笑。

    張伯苓繼續說道:「中國人就不同。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按照自己的方法,依著自己的方便和性子量體裁衣。這樣就是衣服總是順著中國人,適合中國人,一旦穿上西方人的衣服,就覺得很彆扭,沒有日本人和菲律賓人那樣自在。文化和思想也是如此,即使在直接受西方影響而產生的現代化問題上,中國人已然保持著自己的傳統和習慣……向外國文化學習能夠幫我們處理好國際關係,保持中國應有的國際地位,但也要注意外國文化有許多侷限性,決不能讓外來文化成為民族精神之魂……為此,中國青年決不能忘本,只有充分瞭解本國歷史,才能熱愛本國歷史,才能置身於國家發展的潮流中,帶來有益的革新,而不是損害民族文化!」

    「啪啪啪啪!」

    掌聲雷動,現場的法國人和中國留學生熱烈地拍著巴掌。

    等張伯苓演講結束,巴黎高等師範學院的校長杜卡爾,熱情地和他握手道:「張先生,你的講話非常幽默生動,你的愛國情操也令本人十分佩服!」

    「您太客氣了,」張伯苓說,「還要多多感謝貴校,對中國學生的照顧。」

    杜卡爾笑道:「中國學生非常刻苦,他們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學生。」

    民國時期,特別是20年代,留法的中國學生非常多,數量僅次於美國。

    因為法國很多學校免收學費,而且一戰後法國人口銳減,需要大量的廉價工人。為了增加自身在中國的影響力,以及招收更多的中國勞工,法國政府積極鼓勵中國人赴法留學。

    只1919年7月份,法國政府就贈送了500張船票給勤工儉學的學生,還向中國的留法預備班提供獎學金。

    於是乎,無數追求進步,但又沒錢留學的中國貧寒子弟,便有了一個難得的留洋機會。

    來自全國各地的窮學生瘋狂湧入法國,年齡最小者才10歲,年齡最大者54歲(女性)。他們的學習環境極其艱苦,干的是最廉價、最辛勞的工作,還要在做工之餘努力學習知識。

    我黨的多位領導人,都有在法國勤工儉學的經歷,具體名字就不說了。

    李石曾為什麼在民國教育界那麼有影響力?

    就是因為他在留法工作中起了重要作用,不僅和蔡元培等人一起組織留法活動,而且還自己在法國開設豆腐坊,為留學生創造工作崗位。

    至於張伯苓這次到歐洲,主要是來為南開大學籌集經費的,順便做為中國代表參加日內瓦國際教育會議。

    聊了一會兒中國留學生,杜卡爾突然問道:「張先生,你認識周赫煊先生嗎?他是一位著名的中國思想家。」

    「當然認識,我的學生正好和他創辦的電台有合作。」張伯苓笑道。

    張伯苓這次籌集辦學經費的旅行,是從東北開始的,找張學良忽悠了20萬大洋。然後沿西伯利亞鐵路抵達蘇聯,再從蘇聯南下經過德國,隨後來到法國,他還準備去西班牙看看。

    自從來到法國後,張伯苓不管是跟誰打交道,對方都要問起周赫煊,這讓他大感詫異。

    張伯苓看了報紙才知道,原來周赫煊的小說和學術著作,這段時間正風靡整個法國,已經成為法國人最熟悉的中國人。

    張伯苓在前幾天寄回國的旅歐遊記中寫道:「周先生在法國的受歡迎程度令我吃驚,無論大眾報紙,亦或學術期刊,談及中國者,必談周赫煊。對法國人而言,周先生之於中國,正如泰戈爾之於印度,具有著代表國家和民族的意義。而中國留法學生,亦將周先生視為偶像,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張伯苓在巴黎高等師範學院做完學術交流,又會見了一些當地的留學生,這才繼續南行前往西班牙。

    在火車上,張伯苓閱讀報紙時,又看到好幾篇提及周赫煊的文章。

    不過另一則新聞更加引起張伯苓的注意,題目為《在國聯會議上,第一次聽到中國話!》

    國聯就是聯合國的前身,召開國際會議只用英、法兩種語言。

    而就在前兩天,中國駐德奧公使蔣作賓,堅持用漢語在國聯會議上發言,這讓許多參會者感到吃驚。

    甚至在散會之後,日本代表專門找到蔣作賓,恭敬地說:「鄙人極為敬佩您的勇氣,能在國聯裡用本國語言講話,以後我們日本也要學習。」

    果然,日本代表明年在倫敦開會時,也首次使用了日語發言。

    這位首倡用漢語在國際上發聲的蔣作賓,也是少有的清醒人啊。如今蘇聯與中國已經斷交,好多人都覺得蘇聯是中國的勁敵。而蔣作賓卻大聲疾呼:中國最危險的敵人是日本,全國上下必須團結一致,槍口對外。

    張伯苓看完報導,高興地在日記中寫道:「中國話可以在國聯發言,中國人亦在法國受到尊敬,正是中國強大之徵兆。吾輩當再接再厲,奮發向上,自強不息!」

    而此時此刻,遠在瑞典的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正收到一份關於周赫煊的提名表格。

    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只有幾大專門機構和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才有資格進行提名,必須要提交對方完整的信息資料。

    周赫煊對此事毫不知情,他是被美國作家辛克萊‧劉易斯提名候選人的。而幫周赫煊製作提名資料的,正是負責出版《大國崛起》和《神女》的美國出版社。

    諾貝爾文學獎每年的候選人提名截止日期為2月1日,當週赫煊的提名信息送達瑞典文學院時,已經是1月中旬了,還差不足半個月就到期。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8 18:00
289【急電】

    一般而言,影響力越大的獎項,其評選的過程就越複雜,而且耗時曠日持久。龔古爾小說獎的評選歷時半年,而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則長達整整一年時間。

    去年九月份,諾貝爾委員會就向具有提名資格的機構或個人寄出了提名邀請信。美國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收到候選人提名邀請信後,選擇了周赫煊做為提名候選人,並聯繫美國出版商製作提名資料。

    今年一月底,提名候選人時間截止。

    諾貝爾委員會要花兩個月時間,從數百個候選人提名當中,篩選出15—20人做為初步候選人,並把名單提交給瑞典文學院。

    接著,又要花一個月時間,從這15—20人當中,選出5名最終候選人出來。

    六月至八月份,瑞典文學院的成員,要花三個月時間,閱讀5名最終候選人的全部作品,諾貝爾委員會還要準備單獨的評選報告。

    到九月份,瑞典文學院成員開始討論,評價比較候選人的優點和貢獻。

    直至十月初,瑞典文學院成員開始投票表決,獲獎者的得票必須超過半數才算有效。

    接著就是準備頒獎禮,到12月中旬才開始正式頒獎。

    周赫煊不僅不知道自己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的數百名候選人之一,甚至連他的作品在法國引起轟動都不知道,消息從歐洲傳到中國,至少也要一個月以上。

    由於張謀之想在上海發展,周赫煊只能帶著老丈人去四處拜訪。反正他只負責引薦,至於能攀上誰的關係,就要看張謀之自己的能力了。

    「陳管家,又停水了。」府上的傭人前來回報。

    「停水了就去找送水工啊,」老管家陳漢鬱悶地說,「這上海真是的,連九江都不如,三天兩頭斷自來水。」

    周赫煊正好跟老丈人一起從外面回來,聽到管家的抱怨,他笑著解釋說:「法租界自來水廠的工人正在鬧罷工,估計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家裡還是多備著飲水好。」

    「姑爺說的是,我這就去安排。」陳漢恭敬道。

    張謀之搖頭說:「水廠工人提的要求也太不像話了,居然想漲一倍的工資,法國人怎麼可能答應?」

    周赫煊解釋道:「聽說法租界水廠已經好幾年沒漲工資了,這些年物價又漲得厲害,北伐到現在銀元更是連續貶值,漲一倍薪水也算合情合理。」

    不止他們在發牢騷,整個上海法租界都怨聲載道。

    人可以三天不吃飯,但卻不能三天不喝水,最近斷水斷得讓人欲仙欲死。

    此事連上海市長都驚動了,派人苦勸協商無果,最後市長只能親自登門拜訪杜月笙,希望杜月笙能夠出面解決。

    杜月笙因為前段時間的鴉片走私案,正和上海市長鬧得很僵。此次他趁機擺譜,市政府出面聯絡好幾次,又許下不少好處,杜月笙才終於答應幫忙。

    別看只是個幫會頭子,但杜月笙在上海還真有手段,在他的聯絡溝通下,水廠工人罷工事件圓滿解決。法租界水廠同意給工人漲75%的工資,但罷工期間的工資不承認支付,這些錢由杜月笙自己掏腰包墊付給工人。

    雖然花了些錢,但杜月笙好處佔大了。此事辦下來,法國人欠了他人情,上海市政府欠了他人情,水廠的工人也紛紛誇讚杜老闆仁義。

    「賢婿,你說我在上海該做什麼生意好?」張謀之還沒有確定發展項目,他說,「我的老本行是做買辦和房產,但這兩個行業,在上海的競爭太激烈了。咱們初來乍到,根本爭不過別人啊。」

    周赫煊笑道:「爸爸,你相信我嗎?」

    「當然信!」張謀之連忙說。他現在深知女婿的厲害,連閻錫山閻部長都要上門問計,虞洽卿、徐申如這種商界名流也對女婿青睞有加,沒點能耐是不可能的。

    周赫煊說:「現在什麼都別做,再等幾個月去美國發財。」

    「美國?」張謀之驚訝道。

    周赫煊解釋道:「據我推測,美國很快就要爆發經濟危機了,到時候不管是買空做金融,還是買設備和人員建廠,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真的?」張謀之將信將疑。

    周赫煊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張謀之皺眉苦思,良久之後才說:「那我就再等幾個月,到時候一起去美國看看。」

    翁婿倆相處得還算比較愉快,周赫煊把「魅蔻」內衣的江西獨家代理權,也交給了張家來運作。如今雖然山寨內衣很多,但「魅蔻」卻是牌子貨,上層名流女眷們只認「先生內衣」。

    由於政府保護專利不作為,周赫煊跟徐申如、張嘉鑄商量後,已經決定改變經營策略。「魅蔻」今後只做中高檔內衣,把低端市場讓出來給那些雜牌子去爭。

    周赫煊也想發明其他的賺錢玩意兒,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該做什麼。味精早就被日本人發明了,絲襪雖然很賺錢,但技術太過複雜,沒有石油化工基礎的中國搞不出來。

    這年頭,越是利潤高的獨家發明,其風險性就越大。

    像雲南白藥的創始人曲煥章,就是被民國政府給活活逼死的。抗戰爆發後,政府號召商人捐款,曲煥章認捐一架飛機都沒用,非要他捐30萬才行。曲煥章根本拿不出這麼多現金,於是被關押起來。

    就在這時,中央國醫館館長焦易堂向他發出邀請,讓曲煥章去國醫館做事。曲煥章以為遇到救星,連忙跑去重慶,結果卻被要求交出雲南白藥藥方,由焦易堂私人控股的中華製藥廠進行生產。

    這明顯就是精心設下的局,只為霸佔雲南白藥藥方。曲煥章拒不答應,結果遭到軟禁,最終絕食而死。

    要知道,曲煥章經營商場、官場30多年,也是認識許多大人物的,根本不缺政治保護傘。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讓他手裡有寶貝呢,被人盯上了只有死路一條。

    想清楚這個,周赫煊立刻就沒興趣搞獨家發明了。

    翁婿兩人在聊商場之事時,傭人突然拿著電報紙進來說:「姑爺,北平急電!」

    電報紙上只有八個字:協和醫院,任公病危。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9 07:09
290【一個時代結束】

    三天後,周赫煊在北平協和醫院的病床上,見到了彌留之際的梁啟。?

    病房裡站著梁啟的夫人王桂荃(正妻的陪嫁丫鬟),以及長子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四子梁思達,五子梁思禮,三女梁思穎,四女梁思寧。

    至於梁啟的其他幾個兒女,除了長女遠嫁南洋外,剩下的都在歐美留學。

    周赫煊走進去,跟王桂荃、梁思成等人點頭致意,問道:「任公先生病情如何?」

    梁思成無奈地低下頭,王桂荃則抹著眼淚說:「有時清醒,有時昏迷,怕是不成了。」

    「唉!」

    周赫煊一聲嘆息,默默地走到病床前。

    自穿越以來,周赫煊所結交的朋友當中,就數梁啟和馮庸感情最深。

    梁啟對周赫煊而言亦師亦友,這位老先生的品行幾乎找不到缺陷,令人可敬可慕可嘆可哀。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梁啟突然睜開眼睛,虛弱地笑道:「明誠來啦,坐吧。」

    「先生,安心養病。」周赫煊握住梁啟的手。

    「我是不成了,」梁啟明顯迴光返照,狀態變得精神了許多,他吩咐家人說,「我死以後,屍體可讓醫生解剖,找出病因所在,也算是對現代醫學做些貢獻。」

    「老爺!」王桂荃放聲痛哭起來。

    其他兒女也都圍在床邊,面容悲慼,梁思成眼淚無聲地往下流。

    周赫煊無奈地搖頭,做為穿越者,他深知梁啟的死因。

    梁啟最開始屬於積勞成疾,在中醫國手的醫治下,病情已經有所好轉。但梁啟毫不愛惜身體,而且生活習慣極為糟糕,不僅經常寫作,偶爾還要打通宵麻將。

    於是乎,梁啟的病情迅惡化,只能到協和醫院來做手術。

    由於護士的疏忽,在用碘酒標手術位置時,把本該標記的左腎標成了右腎。主刀醫生劉瑞桓也粗心大意,居然沒有仔細核對光片,於是把梁啟健康的右腎切除,留下了病的左腎。

    健康之腎被割除,病灶之腎保留著,梁啟這幾年來又完全不顧保養,依舊廢寢忘食的著書立說,病死亡是早晚的事情。

    此事鬧得極大,即「錯割梁啟腰子案」。院方秘而不宣,主刀醫生也被調職,梁啟多半是知道真相的,但他卻努力為醫院辯護,說自己手術後非常健康。

    至於原因嘛,主要是當時很多國人不相信西醫,梁啟不想因為自己而抹黑西醫名聲。

    而梁啟的家人是不清楚情況的,直到4o年後,梁思成因病住進協和醫院,才從自己的主治醫生那裡瞭解到實情。

    既然梁啟不願公開真相,周赫煊自然也不會說出來。若是世人知道此事,以梁啟的巨大影響力,西醫在中國的展肯定要受到阻礙。

    梁啟告誡家人一番,又對周赫煊說:「明誠啊,我對晚清思想界破壞巨大,而建設甚微,堪稱罪人。跟我的老師康有為比起來,他太有成見,而我太沒有成見。我們兩個,應對時局是這樣,治學也是這樣。他抱著保皇維新的思想不變,我則時時徬徨求索,思想不停變換,皆不可取也,對國家、對民族也無甚貢獻。你是思想界的大才,當引導國民走上正確道路,切不可學我瞻前顧後、搖擺不定,中國的出路就靠你們這代人了。」

    周赫煊鼻子有些酸,點頭道:「赫煊謹記於心!」

    梁啟笑了笑,瞳孔逐漸渙散,再無生命的徵兆。

    「先生走好。」周赫煊伸手按住梁啟的額頭,輕輕拂下,把他的眼皮闔上。

    病房中的梁家人已經哭做一團,王國維推門而入,見狀呆立當場,手中探病的禮物也掉到地上。

    說來就是這麼奇妙,歷史上王國維自殺,是梁啟幫忙主持的葬禮。而受到周赫煊穿越的影響,卻變成了王國維送梁啟離世。

    周赫煊嘆息著走出病房,長吸一口新鮮空氣,情緒稍微有所緩和。

    王國維搖搖頭,轉身走到周赫煊旁邊,問道:「明誠,任公有什麼遺言?」

    周赫煊道:「他說自己沒有主見,對中國破壞太大,而貢獻太少,讓我要堅定思想信念,切忌搖擺不定。」

    王國維回頭看看病房裡的情況,嘆氣道:「我們還是幫忙籌備追悼會和葬禮吧。」

    如今梁夫人已經哭得死去活來,除了梁思成以外,幾個在中國的子女都還未成年,確實需要朋友來幫忙料理後事。

    當天晚上,王國維負責召集眾人,於第二天成立「治喪委員會」。由王國維擔任會長,給梁啟生前好友寫信出邀請,周赫煊則負責具體事務,安排追悼會和葬禮事宜。

    至於梁思成、林徽因夫婦,負責為父親設計墓園。

    做為晚清民國時代叱咤風雲的思想家、政治家,梁啟的葬禮顯得頗為寒酸。國民政府沒有任何表示,只有一些生前好友來送行,上海、北平兩地的朋友舉行了公祭儀式,多家報紙也有相應報導。

    前來弔唁、送行者雖多,但並無權貴階層,基本上屬於文化界人士,有錢玄同、胡適、丁文江、熊希齡、朱希祖、熊佛西、餘上沅、楊洪烈、吳其昌等人,各大學會、機構也有派代表到場。

    或許,對於如今中國的政界而言,梁啟是真的過時了。沒權沒勢,他的死活誰在乎啊?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半年後孫遺體此時尚在北平香山碧雲寺內。靈車從中央黨部出,至陵墓有2o餘裡,沿途百姓脫帽肅立,觀禮者人數在5o萬以上。

    周赫煊看著棺槨入土,忍不住感嘆道:「一個時代結束了。」

    「是啊,一個時代結束了。」專程從上海趕來的胡適悵然道。

    袁世凱死了,孫中山死了,康有為死了,梁啟也死了,晚清那個風雲激盪的時代徹底結束。而隨著北伐的勝利,中國迎來了新的時代,可惜這個新時代似乎並不太光明。

    陳德征做為上海黨部代表,隨後在國黨三全大會上提議:「凡經省黨部及特別市黨部書面證明為反(和諧)革命分子者,法院或其他法定受理機關應以反(和諧)革命論處。如不服,得上訴。唯上級法院或其他上級法定受理機關,如得中央黨部之書面證明,即當駁斥之。」

    也即是說,只要國黨黨部認定你有罪,那麼你上訴都沒用,法院什麼的形同擺設。

    獨裁的腳步越走越近。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9 19:40
291【查貪】

    梁啟超下葬半個月後。

    天津街頭。

    一群帶著紅袖箍的青年,猶如搜尋獵物的獵犬,見到有關著門的店舖就立馬沖上去砸門。

    「哐哐哐!」

    「開門,開門!不開門就查封鋪子了!」

    連續敲門好幾分鐘,結果還是沒人應聲,因為老闆、掌櫃和店夥計都回家過年去了。

    領頭者憤怒地下令道:「貼封條!去下一家。」

    一個青年手提裝滿漿糊的小桶,用刷子蘸漿糊塗抹在門上,另一個青年則掏出封條貼好,封條的落款是國黨天津黨部。

    這些人貼完封條,立即衝向下一家,敲了幾下終於把店門敲開。

    「嘛事啊?這大清早的。」店夥計揉著惺忪睡眼開門,問道,「你們是誰?」

    一個青年回答:「國黨天津黨部行動隊,這是我們劉隊長!」

    劉隊長質問道:「政府三令五申,春節期間不許放假,所有店舖必須開門。你們為什麼不執行?」

    「春節?哦,你是說過年啊。」店夥計終於反應過來。

    民國以前,是沒有春節這說法的。

    袁世凱上台後,把元旦節(大年初一)挪到西曆1月1日,導致中國人的傳統元旦沒有了正式稱呼。為了照顧國人的感情,於是政府就生造出「春節」一詞。

    但「春節」並不流行,很多國人都不知道「春節」是啥。

    直到今年,南京國民政府用法律形式將大年初一定為「春節」,這才使春節有了官方背書,逐漸被國人所接受。

    這是南京政府「統一」全國後的第一個春節,執行力度非常大,硬性規定所有商舖不得歇業放假,否則就要受到嚴厲處罰。

    劉隊長宣讀了政府規定,對店夥計說:「貴店違反政策,罰款50元,快把你們老闆或者掌櫃叫來!」

    店夥計也是個聰明鬼,他眼珠子一轉,抱怨道:「唉喲,長官,我們掌櫃的生病,讓我今天準時開店。你看我就是貪睡,把大事都耽誤了,我馬上開門營業,馬上。」

    「少給我狡辯,快交罰款!」劉隊長厲聲道。

    店夥計辯解說:「政府只規定了過年要營業,也沒說幾點開始營業啊。我只是起床晚了,馬上就開店。」

    不論如何,這個解釋非常合理,算是鑽了政策的空子。

    但如今可不是什麼講理的年月,劉隊長懶得多話,直接說:「抓起來,聯繫他們老闆。拒繳罰款,對抗中央政令,加罰20大洋!」

    「長官,冤枉啊!」店夥計大聲疾呼,卻被天津黨部行動隊不分青紅皂白地拖走。

    周赫煊坐在小轎車上,看到這一幕只能搖頭嘆息,民國時代西化得太過分了,似乎一切傳統風俗都是落後腐朽的東西。

    就拿中國人的禮節來說,廢除跪拜禮自然無可厚非,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就連作揖禮也被一併廢除。作揖禮相當於中國人的握手禮,這有什麼好廢止的?也沒見日本人廢除鞠躬禮啊。

    政府管得有點太寬了。

    政府官員之間,不許稱呼對方的「字」、「號」,必須喊彼此的職務。民間普遍稱呼「先生」或「君」,團體內部互稱為「同志」,婦女則稱為「夫人」、「女士」、「小姐」。

    老爺、大人、主子之類的腐朽稱謂一律廢除。

    當然,這種規定管得不嚴,就連袁世凱、常凱申都各種稱呼對方字號。

    小轎車繼續前行,在《大公報》報館門口停下。

    周赫煊帶著廖雅泉,親自給社員們發放春節慰問品,至於中華廣播電台那邊,則由張樂怡去處理。

    「春節快樂!」

    「恭喜發財!」

    眾人樂呵呵地彼此問候,雖然過年沒有放假,但也是喜氣十足。

    不過有人卻帶著煞氣,朱湘半上午來到報館,對周赫煊說:「希望教育基金貪腐一案查清楚了。」

    「具體什麼情況?」周赫煊問。

    朱湘臉色冰冷地說:「那些人做得很隱秘,我聘請一個老賬房、一個西式會計,足足查了4個月,發現賬本完全沒有問題。你猜這幫蛀蟲是怎麼貪污的?」

    周赫煊笑問:「說說看。」

    朱湘道:「他們勾結商人,在建造校舍、購買教學用品、購買營養午餐食材方面,以次充好,謊報高價。不僅如此,他們還虛造教員名額,靠吃空餉來斂財。我這幾個月裡,走訪了62所希望小學,發現虛造的教員多達87個。還有,他們還安排親朋好友擔任新建學校的副校長,但這些副校長是不用上班的,空領工資。根據我的粗略統計,去年至少有18萬元,屬於不合理支出。文繡副會長雖然多方奔走籌款,但也經不住那些蛀蟲消耗,如今希望教育基金會的資金只剩下6萬3千多元。」

    周赫煊問:「你認為該如何處置?」

    朱湘的眼睛裡透出狠辣的光彩,說道:「報官起訴,希望基金委員會的秘書長難辭其咎,至少也得蹲上20年大牢。還有負責採購,安排人事的責任人,一律都要嚴懲!所有相關人員給予警告,自動退還贓款者,扣除他們半年的工資。不自覺的交給法院處理!」

    「有多少人涉案?」周赫煊又問。

    朱湘說:「主要獲利者,就委員會的那幾個。但從中分到好處的,至少有40人以上!」

    周赫煊眉頭緊皺,拋去各種臨時工,希望教育基金會的正式員工,總共也不到70人。如果按照朱湘的做法,那麼基金會肯定要癱瘓,短期內都沒法正常運轉。

    「抓大放小吧,」周赫煊嘆氣道,「幾個主謀只要積極退還錢款,也別再報官了。事情如果鬧大,於公,有損希望教育基金會的名聲,於私,張少帥那邊也不好看。」

    「週會長,你太讓我失望了!」

    朱湘眼睛裡揉不得沙子,他憤然而起:「這是老百姓捐的善款,每分錢都必須用在正道上。那些貪污者固然可恨,但你的做法又何嘗不是徇私?只要我還擔任基金會的監事,這件事必須嚴懲到底。就算你把我撤職了,我手裡掌握著他們貪污的證據,我也會以個人名義去報官和披露!」

    周赫煊終於知道,為啥歷史上朱湘走到哪兒都得罪人,最後窮困潦倒、妻離子散,手裡拽著兩本詩集憂憤自殺了。

    此君完全不講人情,只認一個「理」字。

    可問題是,有時候只講理**,完全不顧大局,那是會誤事的。

    周赫煊現在就是被朱湘架在火上烤,根本沒有任何退路,只能無奈地說:「按你的想法來辦吧,儘量溫和一點。少帥那邊,我會發電報說明情況,畢竟都是他的親信。」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0 00:07
292【一鍋端】

    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總部,設在天津城內的一棟舊式樓房中。

    大年初五,秘書長富雙全優哉游哉地走進辦公室,讓助理泡了杯茶,然後抽著煙讀報紙。

    助理陳鶴皋低聲說道:「富爺,那個朱湘不識抬舉啊。查賬不說,還走訪各處學校,聽說前幾天還在跟送菜的夥計接觸。」

    富雙全毫不在乎地笑道:「讓他查去,就怕他查不出來。我兄弟跟少帥是什麼關係?少帥最困難的時候,是我兄弟雪中送炭,否則張家人能佔得住東北?我也就吃吃空餉而已,現在誰不吃空餉?這點小事都要追究的話,還有誰專心干工作?」

    「富爺說得是,」陳鶴皋擔憂道,「可少帥已經退回奉天了,不再管希望基金會的事,現在周赫煊才是會長。」

    富雙全大笑道:「放心吧,周先生跟少帥,那是不分彼此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富雙全,字耀才,滿族人,遼陽人士。他有個堂弟叫富雙英,以前是郭松齡手下的營長。

    郭松齡反叛的時候,打得張作霖落花流水,甚至都快要佔領奉天了。就在此時,富雙英帶領部隊投歸東北軍懷抱,張學良任命其為旅長,後兼任第十一軍副軍長。

    張作霖佔領北平後,富雙英擔任京城警備司令一職,放在前清時候相當於九門提督,那可威風得很。

    只不過嘛,富雙英在北伐戰爭時吃了敗仗,被我賀大元帥包抄後路。走投無路之下,富雙英投靠了北伐軍,成為汪兆銘一系的人馬。

    等到汪兆銘被常凱申鬥敗,富雙英也隨之失勢,隻身逃回奉天,如今擔任井陘礦務局局長兼瀋陽關監督都是油水豐厚的職位。

    所以說張學良念舊情呢,這種叛變投敵的牆頭草,居然還能委以重任。

    富雙全當然不怕周赫煊查賬,因為他堂弟是張學良的舊部,完全不相信周赫煊會因為一點「小事」翻臉。

    剛剛讀完《大公報》和《新天津報》,富雙全準備站起來走走,活動一下身體,突然聽到外邊嘈雜鬧騰起來。

    陳鶴皋推門而入,驚恐地說:「富爺,警……警察局來抓人了!」

    「誰犯事了?」富雙全感覺有些不妙。

    陳鶴皋說:「是朱湘,朱湘帶人來的,李副秘書長已經被抓了。」

    富雙全頓時心慌意亂,反鎖房門說:「你快跳窗逃走,給我弟弟拍電報,讓他求少帥救我!」

    「好……好!」陳鶴皋笨拙地翻到窗外,正準備慢慢爬下,誰知一腳踩空直接從二樓摔下去。好半天才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逃之夭夭。

    「開門,開門!」

    「轟!」

    辦公室房門被警察強行撞開,幾個警員將富雙全團團圍住。

    富雙全色厲內荏地大吼:「你們不能抓我,我兄弟是少帥跟前的紅人。」

    一個警察不屑地冷笑:「少帥有屁用,現在天津是閻部長說了算,張家早就過時了。」

    朱湘表情冷漠地走進房間,說道:「富秘書長,你貪污教育善款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富雙全心裡那個悔恨啊,朱湘當初查賬的時候,他根本就不在乎,也沒把朱湘這個愣頭青放在眼裡。吃空餉、以次充好,這種事太常見了,大家都習以為常,也不認為有多大過錯。

    可看眼前的架勢,他富雙全這輩子估計就要載到朱湘手上。

    「姓朱的,你不得好死!你等著吧,等少帥把我救出來,老子讓你生不如死!」富雙全粗紅著脖子大吼。

    可朱湘是個浪漫激進的憤青詩人,他不但不怕威脅,反而笑道:「死有什麼可怕的?君子捨生而取義,死得其所。更何況,你這種蛀蟲,根本就沒人來救你。」

    報警抓人之前,周赫煊給張學良寫了封長信,派人連夜坐火車送去奉天,把具體情況講得清清楚楚。

    張學良的電報只回了一個字:可。

    基金會總部已經亂成一團,在總部辦公的2o多個職員,全部被警察給帶走。

    朱湘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大廳,頓生豪邁之情。在他看來,不破不立,只有把這些蛀蟲完全清除,才能打造出廉潔、辦實事的希望教育基金會。

    就算基金會停止運轉幾個月,那也只是陣痛而已,一切都是值得的。

    希望教育基金會總部被查封,所有職員被警察帶走調查的新聞,很快就被報紙披露出來。

    這種事根本瞞不住,周赫煊乾脆先聲奪人,他讓《大公報》詳細報導實情,並用真名出宣言:「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成立之初衷,乃普及基礎教育,提高國民素養,以振興中華為己任。今有蛀蟲富雙全等人,貪污教育善款而私用,涉及人員眾多,令我扼腕嘆息。但本會絕不姑息養奸,對貪腐行為持零容忍態度,一切以法院判決為基準……在此,鄙人周赫煊代表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向所有捐贈過教育善款的義士道歉,向所有關心教育的同胞道歉。從今往後,本會將加強監督,富雙全等人貪污的錢款,無法追回的部分,鄙人將會自掏腰包補償……另,現向全社會公開招募基金會職員,品德高潔者優先錄用。招聘地址:天津城東巷……」

    此新聞一出,輿論嘩然。

    教育善款被人貪污私吞,這種行為自然讓百姓憤慨,但大家更震驚於周赫煊的做法。

    整個基金會的高層,除了文繡和幾位名譽會長、副會長,以及由富商擔任的名譽委員外,其他全部被抓進警察局,這特麼是一鍋端啊!

    其實大部分職員貪得不多,一年也就分個幾百上千塊,主要都被正副秘書長和相關負責人拿走了。

    按照正常做法,都是抓大放小,避免日常工作不能順利展開。

    但周赫煊居然把人全擼了,大魚小魚通通開除,其中不乏為籌建希望小學做出巨大貢獻的人。

    即便是貪得最多的富雙全,也是個很有能力的傢伙,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就是在此人手中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只不過攤子鋪開後,富雙全就沒了進取心,整天啥事不干,挖空心思搞貪污。

    有時候壞事也能變成好事,「希望基金貪腐案」報導以後,消息迅傳遍全國,其影響力和公信力不降反增。因為周赫煊治理貪污的做法,讓人看到了真誠,同時也更加受到國民信任和尊重。

    全國各地多家報紙,紛紛表文章,盛讚了希望教育基金會的做法,同時也號召政府徹查貪污。

    好吧,凡事都需要襯托。

    跟如今中國的各級政府比起來,希望教育基金會太廉潔了,宛若一朵聖潔無瑕的白蓮花。

    朱湘被周赫煊任命為基金會副會長,專門負責錢款監督事務,並在近段時間內,與文繡一起負責招聘事宜。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01:29
民國之文豪崛起 293【捐贈】

    曾經的奉天省,就在春節的前幾天,被改名為遼寧省,而奉天府,則改稱瀋陽市。

    富雙英心急火燎地趕到大帥府外,整整掏了100塊大洋塞給侍衛,對方才立即進府幫忙通報。

    片刻之後,侍衛回來說:「富局長,今天司令不見客。」

    富雙英以為自己送的錢不夠,又掏出一摞大洋說:「兄弟,拜託了,老哥真有急事。」

    侍衛收下銀子,從懷裡摸出個文件袋,遞給富雙英道:「富局長,司令讓你好自為之,請回吧。」

    富雙英滿頭霧水地打開文件袋,只看到第一份文件,就嚇得冷汗直流。這文件袋裡裝著的,居然都是他在礦務局和瀋陽關收受賄賂、貪污**的證據。

    「兄弟,謝了啊。」富雙英揣著文件袋就走,哪還敢在大帥府有半刻停留?

    至於堂兄的案子,只能花錢請律師,然後找天津的朋友疏通法院,看能不能輕判幾年了。

    「周赫煊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老子跟你沒完!」富雙英在心裡把周赫煊給罵了一萬遍。

    富雙英也只能偷偷咒罵,他屬於士官派出身,跟楊宇霆是一系的。後來被郭松齡編為新軍,勉強搭上張學良的線,但骨子還是被劃為士官派。

    上個月士官派領袖楊宇霆被處死,而富雙英又有投遞的前科,他能當上礦物局長和瀋陽關監督,全靠著張學良念舊情。換成那些冷血的司令,早讓富雙英滾蛋了,這次就是個把他撤職的好機會。

    從此之後,富雙英都夾著尾巴老實做官,甚至連收受賄賂也不敢玩太大。

    直到抗戰期間,汪兆銘組建偽政府。富雙英因為北伐期間曾投靠過汪兆銘,藉著這層關係,他很快便當了漢奸,一直做到汪偽政府的軍事參議院副院長和參軍處處長,最終被新中國以漢奸罪處死。

    ……

    大帥府內。

    張學良感慨道:「還是明誠有魄力啊,換成是我,可不敢這麼大刀闊斧的懲治貪腐,否則半個東三省都要亂套。」

    馮庸笑道:「他那是船小好調頭,東北治貪牽扯太多,不可同日而語。」

    「我特別希望,手下有個明誠這樣的人,敢於對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下手,」張學良苦笑著說,「這種事我不能親自出面,就像父帥當初任用王永江一樣。讓王永江在前面唱白臉,父帥自己在背後唱紅臉,如此扇個巴掌再給個甜棗,才能有條不紊的整頓亂局。」

    「王先生還活著就好了。」馮庸惋惜地說。

    唱白臉也不是人人能唱的,比如有手段、有能力才行。否則一旦壞事,必然引起反撲。

    王永江當初雖然得罪了無數奉軍權貴,但他把東北治安搞好了,把東北的財政搞好了,讓人根本挑不出可攻擊的地方。甚至連那些利益受損者,在說起王永江的時候,也不得不豎起大拇指佩服。

    張學良苦笑道:「周明誠就是又一個王永江,可惜我沒有父帥那般的人格魅力,一直無法把他請出山。東北如今內憂外患,卻沒有經天緯地的人才可用,難啦。」

    「日本人又發難了?」馮庸問。

    張學良點頭說:「日本人讓我履行新五路條約。」

    所謂新五路條約,就是張作霖死前簽署的賣國合約。日本人在東北易幟後,更加迫切地想要攫取東北利益,天天換著法子找張學良麻煩。

    至於那個見鬼的破合約,張學良都懶得理會,說張作霖一直把合約帶在身邊,遇刺時被炸彈爆發的火焰焚燬了。

    日本人有苦難言,因為這屬於半秘密合約,只能靠合約簽署者張作霖來旅行。但張作霖被他們炸死了,合約自然隨之作廢,張學良堅持耍賴的話,他們也毫無辦法。

    「明誠確實才華絕世,而且料事如神,」馮庸讚嘆說,「南方的局勢,正朝著明誠預言的方向發展,常凱申和李宗仁、白崇禧的軍隊,已經在鄂、皖邊界對峙了。」

    張學良頗為氣憤道:「枉我還以為常凱申是個能辦大事的,以為他能帶領中國走向富強,誰知卻是個獨裁小人。」

    裁軍一事,讓天底下所有軍閥,都看清了常凱申的真面目。

    如果常凱申一心為公,攜領袖身份、國家大義與民眾輿論,他想裁軍根本沒人敢反對,蔣桂戰爭和中原大戰也打不起來。

    裁軍嘛,可以,大家一起裁,利益分配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當初的湯山分贓大會,馮玉祥被常凱申坑成那樣,還不是只能發幾句牢騷,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吞。

    但常凱申卻是打著裁軍的幌子,只裁別人,不裁自己,以此為藉口收攏兵權,這尼瑪是人幹的事兒?

    馮庸說:「南方大戰就快打響了,北邊很可能也會牽扯進去。六子,我覺得明誠說得對,東北的首要任務是抵抗日本入侵,不要輕易入關摻和。」

    「日本是要防,但關鍵時候,我們也要入關平息戰亂,讓中國重歸和平。」張學良跟周赫煊的想法不一樣。

    張學良的觀點就是要投機,一來為國平亂,二來為東北撈好處。他雖然時刻堤防日本,但卻不認為日本人敢輕啟戰端,畢竟奉軍好幾次入關,日本人都沒有趁機出兵。

    然而,九一八事變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因為張學良調動奉軍入關,去摻和中原大戰,從而被日本關東軍趁虛而入。

    至於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中國打完中原大戰那場內戰後,國力損失太過慘重。全國士兵死傷30餘萬,地方軍閥被打殘,中央政府又消耗軍費數億元,各地物價飛漲,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再打仗。

    東北軍雖然沒有受到損失,但無法以三省之力獨扛日本。

    日本關東軍就是看到了這點,才敢悍然出兵,因為吃準了南京政府沒能力宣戰。就算宣戰,也是宣而不戰,欠了一屁股外債,中央哪裡還有錢打仗?

    等馮庸離開後,張學良打開抽屜,看看裡頭躺著的電報紙,越想越覺得沒滋味。

    那電報,是馮玉祥發來的,聯絡張學良一起反蔣。

    「鶴如,」張學良叫來副官,「以我私人名義,給希望教育基金會捐一萬元,順便讓《大公報》登報公佈消息。」

    張學良辦事還是很地道的,一萬元捐出去,既能彌補他和周赫煊之間的裂痕,又能表達自己大公無私的態度。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01:29
294【廢除中醫】

    三樂堂。

    初春陽光正好,懷孕七個月的孟小冬,正在女傭的攙扶下在花園散步。

    周赫煊坐在門口長椅上,問道:「進展如何了?」

    朱湘道:「招聘工作很順利,初步篩選出24人……」

    「我是說貪污教育善款的案子。」周赫煊苦笑。

    「富雙全拒不承認貪污,但下面的普通員工已經招供了,天津地方法院決定4月初開庭審理。」朱湘說。

    普通員工貪得不多,只能分點雞零狗碎的小錢,他們自然痛快認罪。如果積極退還贓款的話,可能都不用坐牢,反而是幾個主犯死咬牙不松口。

    朱湘不僅熱血憤青,而且屬於陰狠之人,居然不聲不響的花四個月時間,把一些重要證據蒐集到手,讓富雙全等人根本無法抵賴。

    周赫煊不想再談這事兒,笑問:「聽說尊夫人快生產了?」

    「是快足月了。」朱湘說起這個,臉上終於露出微笑。

    周赫煊說:「等孩子出生,我可要做乾爹啊。」

    「哈哈哈,沒問題。」朱湘大笑不止。

    事實上,朱湘並不愛自己的妻子,因為屬於包辦婚姻。

    浪漫詩人嘛,心裡多少都有對愛情的嚮往,總覺得包辦婚姻毀了自己的一生幸福。

    歷史上朱湘混得很慘,但他的妻子劉霓君始終不離不棄,甚至在朱湘最落魄的時候,在紗廠做女工養活全家,慢慢的把朱湘給感動了。

    後來朱湘留學美國,兩年內給妻子寫了1o6封情書,相當於一個星期寫一封,可見兩人感情還是不錯的。

    只可惜,朱湘由於生活事業雙雙受挫,精神出現問題,性格變得越來越狂躁。到最後整天疑神疑鬼,頗有些被迫害妄想症的徵兆,甚至懷疑妻子出軌,經常對妻子進行家暴。

    劉霓君實在無法忍受,主動提出離婚,破滅了朱湘最後一絲生的希望,懷揣著兩本詩集跳水自殺。

    就現在的狀況來看,朱湘的精神還比較正常,對妻子雖然冷淡,不過已經慢慢接受了。

    希望悲劇不要重演吧。

    朱湘突然說:「明誠,我想去美國留學。」

    「那你老婆孩子怎麼辦?」周赫煊實在沒想到,朱湘又要跟歷史上一樣去留學。

    朱湘說:「再等半年吧,到時候孩子差不多半歲了,基金會那邊也走上正軌,安排好一切我就去美國。」

    周赫煊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申請了庚款資助,又有朋友幫忙,留學暫時不差錢,」朱湘說,「只是霓君和孩子,要擺脫明誠兄多多照應。」

    周赫煊笑道:「我都說做乾爹了,能不管嗎?」

    朱湘抱拳道:「多謝了。」

    唉,不管是李壽民、朱湘,還是沈從文,都是有追求和抱負的青年。

    走就走吧,周赫煊也沒想過把他們拴在報社。

    順便說一下李壽民,此君的《蜀山劍俠傳》如今火遍北方數省,甚至在南方也小有名氣。他還跟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雲、段祺瑞的侄子段茂瀾拜了靶子,並且深受傅作義的信任,混的是春風得意。

    段茂瀾最近出任天津電話局長,邀請李壽民過去當秘書,李壽民滿口就答應了。因為傅作義的秘書太多,李壽民整天沒啥事幹,去電話局那邊則能辦些實事。

    李壽民也是有官癮的,他做夢都想在官場有所作為。但他又不喜歡依靠裙帶關係上位,只想憑自己的能力,這就有些難搞了。

    當初張作霖威風的時候,周赫煊找張學良求求情,便能幫李壽民安排個好差事,但李壽民卻不屑於此。

    一身傲骨是好事,但如果沒有背景,那就很難在官場混得好。

    周赫煊跟朱湘正聊著,突然傭人過來稟報說:「先生,丁大夫來了。」

    周赫煊連忙起身,快步過去迎接。

    只見一個6o歲左右的老頭兒,蓄著花白鬍子,拄著跟枴杖,背後跟著個背藥箱的學徒,已經被傭人領著進來。

    「丁老先生贖罪,在下有失遠迎!」周赫煊上前見禮道。

    老者捋鬍子笑道:「周先生不必客氣。」

    這老頭兒叫丁國瑞,乃天津中醫領袖,天津醫藥研究會的創始人,擅長內科、婦科和兒科。

    晚清時西風東漸,什麼都講究「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包括中醫也是如此。

    光緒年間,丁國瑞就號召引入西醫的科學系統,又極力促成天津醫藥研究會成立。他依照西醫的體系,在醫藥研究會總,將中醫分為內科、婦科、幼科、咽喉口齒科、眼科、救急雜症科等科目。

    其中的稽古科,專門整理中醫古籍,主張去蕪存真。又有求新科,號召學習西醫的長處,以及西醫先進的製藥方法。

    丁國瑞還在《大公報》等報紙上,寫文章痛斥中醫的弊病和亂象。比如中醫的醫和藥缺乏聯繫溝通,比如中醫經常亂開藥方,比如藥房的夥計大多不識字,比如不注重普及衛生觀念等等。

    丁國瑞雖然是中醫國手,但對西醫也頗有研究,屬於「中西醫結合」的先驅式人物。

    以他在天津中醫界的影響和地位,再加上年事已高,近年來很少親自出診。不過這老先生很佩服周赫煊的學識和品行,居然破例每個月來三樂堂,親自給孟小冬做例行檢查。

    張雲鶴扶著女兒在客廳坐下,微笑道:「有勞丁大夫了。」

    丁國瑞先是給孟小冬把脈,又拿出西醫的聽診器,仔細檢查胎兒的情況,隨後取下聽診器說:「脈象平穩,胎兒活動正常,無需多慮。」

    張雲鶴說:「丁大夫,小冬已經懷孕七個月了,要不你開一副安胎藥吧。」

    丁國瑞擺手道:「是藥三分毒,孕婦還是少服藥為好。也別給孕婦吃太多大補之物,營養足夠即可,西醫在孕產方面還是很先進的。等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聯繫西醫院了,有什麼情況直接送去醫院裡。」

    朱湘此時還沒走,他聽了這話,在周赫煊身邊低聲說道:「這個老中醫倒不迂腐,還主動推薦西醫。」

    「要是所有中醫都這麼想,那就好了。」周赫煊無奈地笑道。

    自北洋政府以來,就禁止中醫開設學校,各大學府也禁設中醫科。四年前,中醫界謀求將中醫納入學校體質,卻因西醫界的強烈反對而告吹。

    從此之後,中西醫之爭就從學術爭論,轉而成為意識形態之爭。雙方互相謾罵,不看對方的長處,只逮著缺點瘋狂攻擊。

    如今的西醫也是很不完善的,許多疑難雜症的治療效果,其實還不如中醫,所以雙方在論戰中爭得不相上下可惜,大多數進步人士都支持西醫、反對中醫,導致中醫在各方面遭受打壓。

    丁國瑞給孟小冬做完檢查後,又跟周赫煊聊起《大國崛起》。這位老先生思想先進,居然還有點國際眼光,一老一少聊得不亦樂乎。

    可就在第二天,南方突然傳來個消息,衛生部召開第一屆中央衛生委員會議,有人提出《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障礙案》,也即歷史上有名的「廢止中醫案」。

    這一提案,除了衛生部次長和兩個參事棄權外,其餘委員全都投了贊成票,可以說是一致通過。

    中醫界瞬間炸鍋。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10:14
民國之文豪崛起 295【論戰】

    天津,大公報社。

    胡政之問道:「社長,如今中西醫之爭鬧得全國皆知,所有報紙都加入了大討論,我們大公報該持什麼立場?」

    周赫笑道:「你是什麼立場?」

    「管他中醫、西醫,能治好病的就是良醫,治不好病的就是庸醫。」胡政之不假思索地說。

    「哈哈哈,」周赫煊大笑,「此乃妙論,就這麼報導吧。」

    胡政之無奈地說:「如果這樣報導,肯定被人認為在和稀泥。」

    兩人正討論著,突然廖雅泉敲門道:「社長,丁大夫來了。」

    「快請他進來!」周赫煊道。

    丁國瑞拄著枴杖走進辦公室,手裡拿著幾張稿紙說:「明誠,這是我寫的文章,你幫忙發表一下!」

    衛生部那個「廢止中醫案」,實在做得太不地道了。

    在沒有一個中醫參加會議的情況下,一群西醫就通過了廢除中醫的提案,完全把國家機關當成鬥爭工具,把政令法案視同兒戲。

    那些決策者,想過貿然廢除中醫後,全國的西醫數量足夠嗎?醫院數量足夠嗎?老百姓找不到醫生看病怎麼辦?全國的中醫工作者怎麼辦?全國的藥材商人怎麼辦?全國的藥農怎麼辦?進口的西藥夠不夠醫治中國人?

    民國的那些官僚們,口號倒是喊得響亮,什麼尊重科學、什麼追求進步、什麼摒棄腐朽可作出重大決策時,卻毫不考慮後果,經常是一拍腦袋就亂來。

    這不,把主張中西醫結合的丁國瑞都激怒了,一把年紀還跳出來寫文章反擊。

    周赫煊仔細了丁國瑞的文章,老先生還算比較沉穩。他先是誇讚了西醫的科學性,又指出中醫的弊病,然後再論述中醫的可取之處,最後斥責西醫的囂張氣焰。

    周赫煊請丁國瑞坐下,笑道:「老先生的文章寫得很妙,大公報同意幫忙發表。」

    丁國瑞氣憤道:「西醫這次欺人太甚,我等必須抗爭到底!」

    胡政之安撫說:「老先生且息怒,此事還可挽回。」

    「難囉,」丁國瑞搖頭嘆息,「衛生部的官員全是西醫,利用政府權力來打壓我等中醫,民哪鬥得過官?」

    周赫煊笑道:「孫中山先生也主張民權嘛,這次中醫界就可以試試這民權的力量。」

    「也只能如此,」丁國瑞無奈道,「北平和天津的中醫界、中醫界,已經選派了代表南下請願。」

    中醫或許不給力,但中藥材商人卻很牛逼。

    這次的「廢止中醫案」,完全就是在斷那些藥材商人的根,他們不跳起來搞事才怪。

    此事很快就從中西醫之爭,轉變為政治派系的鬥爭。

    國黨元老派是支持中醫的,汪兆銘的國黨改組派反對中醫,而馮玉祥派系則持中立態度衛生部長是馮玉祥的人。

    最開始,藥材商人串聯全國總商會,以商界名義向政府施壓,想利用國黨元老的力量,攻擊主張廢除中醫的汪兆銘改組派,從而使馮玉祥控制的衛生部屈服。

    國黨元老派順勢而為,藉著商會力量對汪系改組派發起進攻,同時想要把掌控衛生部的馮玉祥派拉下馬。

    擁護常凱申的國黨新政學系,在利益上跟國黨元老派一致,都想幹掉汪系改組派和馮玉祥派系。於是乎,一直互相敵視的上海商會和商民總會,這次居然聯合起來支持中醫。

    神仙打架喲!

    從這場中西醫之爭,就可以看出國黨內部的派系鬥爭混亂到什麼程度。

    除了新政學系、改組派之外,還有以陳果夫、陳立夫為首的派。不過這次派坐山觀虎鬥,優哉游哉的在旁邊看好戲,鼓掌大呼狗咬狗真精彩。

    甚至連教育部都被牽扯進去,因為「廢止中醫案」的內容,包括不准中醫開學校,就算以前開的中醫職業學校,也必須改名為舊醫傳習所。

    李石曾此時正在南京開全國大會,被南下請願的北大學生搞得焦頭爛額。結果各大中醫學會,也跑來找他請願,非讓他支持中醫不可。

    李石曾鬱悶得想撞牆,老子連北大學生都還沒搞定,現在哪有能力幫你們搞中醫學校啊。

    中醫和西醫在報紙上的論戰不斷升級,西醫斥責中醫不科學,是舊醫、是巫醫、是草菅人命。中醫數落西醫背棄祖宗,西醫吞併中醫,是醫學帝國主義,是賣國賊漢奸。

    由於中醫的反抗太過激烈,而且規模鬧得太大,馮玉祥掌控的衛生部只能出來和稀泥,宣佈「廢止中醫案」雖然通過,但暫不執行,以後慢慢商量。

    這場中西醫的論爭,遠遠還沒結束,至少要持續十年之久。

    但西醫畢竟控制了政府機關,雖然沒有直接廢除中醫,卻各種暗中下手。比如,等中醫請願團離開南京後,教育部立即發出公告,通令中醫學校一律改稱傳習所。緊接著,衛生部通令全國中醫院改稱醫室,並禁止中醫參用西法、西藥。

    特別是第二條規定,把中醫現代化、科學化之路都封死了,中西醫結合也被完全禁止。導致中醫的第二次抗爭風暴,中醫藥界整天組織集會、抗議、請願、遊行、罷市、絕食,鬧得是烏煙瘴氣。

    如今中國無法自己製造西藥,所有西藥全靠進口,因此藥價特別昂貴,底層老百姓根本吃不起藥。政府這麼一搞,中醫又成天鬧事,連罷工都搞出來,導致許多老百姓有病難醫,甚至拿到藥方結果買不到藥材。

    在21世紀廢除中醫,或許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後果,但在民國時期,那簡直就是災難性的。

    此時西醫和西醫院都太少,西藥又貴得離譜,沒了中醫的話,老百姓得病之後都等死嗎?

    最搞笑的是,在廢除中醫一事上鬧得最歡的汪兆銘,他岳母得了惡疾腹瀉不止,遍請西醫都無法奏效。最後只能請四大國醫之一的施今墨出手,服用十劑湯藥便治好了。

    中醫界逮著這個機會,寫文章說汪兆銘已經信奉中醫。汪兆銘無法反駁,對此新聞置之不理,一如既往的繼續呼籲廢除中醫。

    周赫煊整天看報紙上的論戰,在無奈之餘,又覺得民國論戰真特麼好玩的。三天兩頭就要來一次大討論,大家圍繞著各種問題互相攻擊,那種思想和價值觀的碰撞,本身就帶著無窮魅力。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10:14
296【薛瘋子】

    「慢點,慢點!唉喲,我的傻閨女,你肚子越來越大,就別亂走了,好好躺在床上!」

    「媽,我沒事的,整天躺床上多悶啊。」

    「反正不準到處走!」

    「我又沒出去,只在客廳走走。」

    「……」

    大清早的,孟小冬母女倆就爭論起來。

    周赫煊帶著張樂怡、廖雅泉出門,臨走之前笑道:「張姨,多走動走動不是壞事,整天躺著會憋出病來的。」

    張雲鶴說:「小周啊,我是過來人,這孕婦不能下地亂走,稍不注意都要動了胎氣。」

    周赫煊還想說一套西醫理論,可想想還是算了,否則在家裡也要爆發一場中西醫之爭。

    叮囑了孟小冬幾句,周赫煊便出門而去。

    如今家裡已經買了三輛轎車,張樂怡坐車去電台,周赫煊和廖雅泉則前往報社。

    半路上週赫煊遇到樁奇事,只見一個洋人拖著黃包車,後面滿大街人跟著他追。坐在黃包車上的另一個洋人,則大笑著用英語加油鼓勁:「快點,跑快點,喬治,你能行的。」

    「加油,加油!」無數中國老百姓起鬨大喊。

    拉車的洋人明顯不經常鍛鍊,累得像條狗,吐著舌頭瘋狂奔跑。

    周赫煊感覺很稀奇,咋洋人也跑來拉黃包車了?他讓司機減緩速度,逮到個街邊看熱鬧的同胞問:「朋友,洋人在幹嘛呢?」

    「喲,是周先生啊,」那人認出周赫煊,笑著解釋道,「兩個美國人在打賭,一個賭胡弗當總統,另一個賭那啥當總統,我記不住名字。反正賭胡弗的那個贏了,輸的那個必須拉車繞租界跑一圈。」

    周赫煊聽了哭笑不得,美國佬真會玩啊。

    不過胡弗都就任總統了,美國的經濟危機也快到了,大概還有半年時間吧。

    周赫煊來到報社,先看了幾分報紙,然後拿出字帖開始臨摹。

    練字是他每天的必修課,主要是字寫得太醜了,周赫煊也不想一直這麼糊弄下去。練字的同時,還能順便練練繁體字,寫文章總缺筆少劃也不是個辦法。

    到半上午時,廖雅泉突然來報告說:「周大哥,有個姓薛的先生找你。」

    「姓薛的?」周赫煊想不起來是誰,說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便進來個文質彬彬的青年,長得還有點小帥,抱拳道:「周先生,在下薛顛!」

    「你好,請坐,」周赫煊感覺對方的名字有點耳熟,問道,「不知薛先生有何貴幹?」

    薛顛說:「天津國術館4月1號正式成立,想請周先生做國術館的名譽副館長。」

    「天津國術館?」周赫煊瞬間想起薛顛是誰。

    後世有人把薛顛吹得神乎其神,都快變成陸地神仙了,周赫煊也略有耳聞。

    不過明顯傳言有假,不僅薛顛在天津國術館的職務有錯,就連他挑戰傅劍秋的時間都有出入。

    而且天津有三家國術館,最高級的是河北省國術館,其次是天津市國術館,薛顛所在的只是最低級的天津縣國術館,他在天津武術界的地位並不高。

    周赫煊有點想不通,笑道:「我又不會武藝,為什麼請我當國術館的榮譽副館長?」

    薛顛道:「周先生的武俠小說傳播甚廣,為國術的普及做出了重要貢獻,這個副館長你完全有資格勝任。」

    周赫煊擺手道:「算了吧,多謝你的好意。」

    「請不要推辭,」薛顛堅持道,「聽說周先生有兩位高手做護衛,不如請他們來跟我比試一場,周先生也可以檢驗一下我天津國術館的實力。」

    周赫煊狂汗,上門就要打架的,薛顛算第二個了,第一個是鄭證因。

    至於薛顛為什麼堅持請周赫煊做國術館的榮譽副館長,無非是想借他的名氣而已。

    天津的三大國術館總,河北省國術館的館長是商震(西北軍將領),李景林、傅作義等人為董事,孫祿堂、於鳳順等人為顧問。只看這陣容就知道牛逼,而且有閻錫山在背後當靠山。

    天津市國術館是國黨元老派支持的,館長是馬良(後來做了漢奸),這個機構就不咋地了。

    如今天津縣國術館即將開張,薛顛雖只擔任副館長和教務主任,但卻是國術館的實際負責人,他的目標就是力壓河北省國術館。但名譽館長曾廷毅乃天津警察局長,逼格沒有商震高,館長高志仁也只是河北省國術館的董事,必須再找個名氣很大的鎮場子才行。

    於是薛顛找到了周赫煊,別的不說,只那幾部武俠小說,就足夠吸引武術愛好者了。

    見薛顛賴著不走,周赫煊也想知道傳說的水分有多大,乾脆把孫永浩和孫永振兄弟喊來,聽到消息的鄭證因也跑來湊熱鬧。

    眾人來到報館會客室,地方不大,但也不小。

    薛顛看起來有些文弱,不丁不八的站著,抱拳道:「薛顛,李氏形意拳第四代弟子,請賜教。」

    孫永振呆了呆,尷尬地抱拳說:「師叔好。」

    周赫煊:「……」

    這尼瑪攀關係認親呢?

    兩人相對而立,薛顛從容笑道:「你是晚輩,你先出手吧。」

    「得罪了。」孫永振話音剛落,便猛地衝過去。

    就在孫永振即將出拳時,薛顛動了,像個猴子般快速移動,身形搖擺不定。

    孫永振頓時被晃得有些難受,他完全搞不清楚對方的進攻路線。只這剎那功夫,薛顛就已經撲過來,一肩頂在孫永振的胸口。

    勝負已分,實力碾壓。

    薛顛的速度太快,快到孫永振毫無反應的時間。而且身法迷惑性超強,就像拳王阿里的蝴蝶步,時時刻刻都在動,讓人搞不清他什麼時候進攻,會怎麼進攻。

    不愧是「瘋魔」薛癲,鼎鼎有名的超級武痴,事實上他都沒用出自己的成名絕技。

    孫永振當場懵逼,鄭證因看得目瞪口呆。

    當然,這只是點到為止的友誼賽。真要拚命的話,以薛顛的乾瘦身材,孫永振豁出命來說不定還有得打。

    孫永振畢竟是偷學的形意拳,沒有領略到精髓。剛才薛顛以猴形身法移動,以蛇形招式進攻,讓孫永振大為驚豔,忍不住說道:「師叔,能不能教我?」

    薛顛無比裝逼地說:「跪下磕頭吧。」

    孫永振想都沒想,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2 00:47
297【論傳統武術】

    薛顛的師父是李存義,晚清民國時代的武術宗師級人物。

    李存義創辦過中華武士會,在精武門當過教頭。八國聯軍侵華時,他以53歲的高齡參加義和團,協助義和團首領曹福田,率眾夜襲老龍頭火車站。

    火車站駐守著1500多名沙俄士兵,雙方激戰十多個小時,義和團幾度佔領火車站。直到天津城陷落,主戰場失利,火車站這邊的戰鬥還沒停止,據傳俄軍死傷500餘。

    拋開義和團的爭議性不論,也別討論俄軍500多人的死傷數量是否靠譜。但那一仗,義和團和清軍確實奪回了火車站,把1500餘名俄軍趕走,沙俄軍隊退到租界暫時不敢出來。

    薛顛是李存義晚年最得意的弟子,長得文質彬彬,其實心高氣傲、性格暴躁、極愛面子,而且超級記仇。

    年輕時,師兄傅劍秋指出薛顛的不足,薛顛不服,死活要比試,結果輸得很慘。

    就因為這點小事,薛顛不告而別,跑去山西尋訪名師學藝,一走就是十年之久。直到師父李存義過世,薛顛才跑回來,並在師父靈堂上再次挑戰師兄。

    這特媽什麼人啊?

    如今人到中年,薛顛的脾氣才稍微收斂一些,不過愛面子、愛裝逼的性格還是沒變。

    周赫煊想起這段時間的中西醫之爭,又聯想到後世傳統武術和現代搏擊的爭論,他把薛顛請到辦公室,單獨跟這個武瘋子聊起來。

    「薛師父請坐。」周赫煊笑道。

    薛顛得意地說:「我的身手還過得去吧?周先生來做我們國術館的名譽副會長,不會辱沒你的名聲。」

    「薛師父確實高明,」周赫煊說,「本人也對中國武術非常感興趣,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你講。」薛顛道。

    周赫煊問:「傳說中的內功是否存在?」

    薛顛哈哈大笑:「周先生,我也看過你的武俠小說。如果你問的是小說裡那種內功,當然不可能存在。內功,不過是內勁被神話後的說法。」

    「那什麼是內勁呢?」周赫煊又問。

    薛顛仔細思考後回答道:「內勁就是一種力的使用方法。」

    「方法?不是真實存在於丹田的力量?」周赫煊驚訝道。

    薛顛哈哈笑道:「那都是吹出來的,年輕時我也相信。其實每個人都有力氣,就看能發揮出多少,而武術的訓練,不過是讓人學會如何高效的激發和使用人的潛力。當然,這話你別往外說,不然我就要成為中國武術界的過街老鼠了。」

    周赫煊又問:「那武術究竟有幾分是真的?」

    薛顛道:「關門弟子學的都是真的,普通弟子學的九分假、一分真。」

    「這麼假?」周赫煊驚訝道,「那你為什麼還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到處亂說嗎?」

    薛顛道:「你不是武林中人,告訴你也無所謂,反正又沒第三個人聽到。」

    周赫煊問道:「那些什麼武術套路,都是花架子嗎?」

    薛顛直言道:「對普通人而言,武術套路相當於體操,只練套路一輩子都成不了高手。對學武的弟子而言,武術套路相當於基礎,可以用來活動筋骨,鍛鍊身體的協調和反應力。對一門拳術的傳承而言,武術套路就是招式秘笈,但卻是被修飾過的秘笈。」

    「修飾過的秘笈?」周赫煊沒太聽懂。

    「對,而且修飾得很過分,已經相當於花拳繡腿了,」薛顛解釋道,「比如套路當中,需要跳起來轉身出拳。但真正實戰的時候,哪有那麼麻煩?直接回身就可以了,既快速又高效。」

    周赫煊問:「為什麼要創造這樣不合常理的套路?」

    「很簡單,為了方便拳術的傳播,」薛顛笑道,「真正打架是很難看的,套路就要漂亮得多,外行看了覺得高深莫測。特別是達官貴人,清朝的八旗子弟,就有許多愛好武術的。他們自然不可能真的苦練,但又想學東西,套路就非常適合他們習練。」

    「就為這個?」周赫煊頗為無語。

    薛顛繼續道:「還有就是為了區分門派,你要知道,武術界的競爭很激烈。武術套路中的一些起手式和招牌動作,大部分屬於毫無用處的東西,但它們能夠代表各自的拳法特點。還有一些就是殘留下來的兵器動作,比如太極拳的雲手,真正打架屁用沒有,但如果換成劍就不一樣了。」

    「何解?」周赫煊問。

    薛顛說:「太極雲手,其實就是雙手劍的換把動作,只有使用雙手劍時才有功效,使單手劍都用不上。再說使用單手劍時,左手的劍訣你會不會感到多餘?」

    劍訣就是左手食指和中指併攏伸直的動作,所有劍法套路中都會出現。

    周赫煊點點頭:「是很多餘。」

    薛顛笑著說:「因為古代打仗時,士兵右手執劍,左手執盾。演化成武術套路後,盾沒有了,左手捏的劍訣,就相當於盾牌。如果一個劍客不練盾法,那劍訣等於擺設。除非你用左手去擋對方兵器,拼著兩敗俱傷,否則劍訣動作非常累贅。」

    周赫煊問出心中最大的疑惑:「太極拳是真的嗎?四兩撥千斤什麼的?」

    「四兩撥千斤就是胡說八道,真正打架拚命時,你連對方的拳頭都不好接住,還有時間去以柔克剛?」薛顛不屑地說,「我跟你講啊,什麼陰陽太極、什麼五行八卦,全是假的。我學過八卦掌,裡頭的八卦理論是假的;我師門學的是形意拳,那五行理論也是假的。把這些套在拳術裡,無非是讓各自的門派變得有文化底蘊,變得高深莫測。」

    周赫煊問:「這麼多假的,那什麼才是真的?」

    薛顛回答得很直接:「能打人的是真的,其他全是假的。當今武林非常糟糕,各派為了顯示出自己與眾不同,創造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招式,其實那些招式根本沒法用於實戰。我最看不起太極拳,太裝模作樣了。」

    周赫煊笑道:「太極不能打?」

    「當然能打,」薛顛不假思太極拳最開始叫陳家溝拳,是村民練來對付亂兵和土匪的,不能打練來做什麼?壞就壞在那個楊露禪。」

    「楊露禪不是一代宗師嗎?」周赫煊道。

    「他是一代宗師啊,」薛顛笑道,「但他要在京城推廣拳術,給那些八旗子弟做教頭,能用陳家溝拳這種土名字嗎?於是什麼太極陰陽就來了,各種沒用的花架子招數也來了。一兩百年下來,現在的太極成了富貴拳,得了富貴病,能打的極少。你要是看過太極拳關門弟子的修煉方法,再對比普通弟子的套路,你會發現那完全是兩種拳術。都騙人的。」

    周赫煊笑道:「為了餬口賺錢,大家都騙人?」

    「騙啊,我也騙,」薛顛說,「我自己創了個形意拳象形式,也不敢說是自己創的,我得說是跟五台山上的老神仙學的。不這麼說如何服人?如何吸引弟子拜師?」

    「你創的象形式很厲害?」周赫煊問。

    「當然厲害,」薛顛牛逼哄哄道,「別看這幾年的武術擂台,獲勝者大多數是形意拳弟子,但形意拳的缺陷也很大。我的象形拳,就彌補了形意拳的漏洞。」

    周赫煊好奇地問:「形意拳有什麼缺陷?」

    薛顛說:「最大的缺陷就是招與勁不合,打人的招式推人的勁,看著兇猛,也能打到人,但殺傷力其實不足。所以我師父那一代練形意拳的,經常跟八卦掌、八極拳、太極拳交流,用別的拳術優點來彌補自身不足。我創的那個形意拳象形式,就是借鑑了八極拳的厲害之處,不過好像並不受同門認可。」

    「你彌補了形意拳缺點,還不被同輩認可?」周赫煊有些搞不懂。

    薛顛譏諷道:「那些人啊,還不是嫉妒?再說我的形意拳象形式,打出來很像八極拳的招式,跟西洋拳擊也頗為類似。這多丟臉啊,按照他們的說法,就是把形意拳的祖宗都忘了。」

    周赫煊問:「按你的說法,國術館教的那些東西都是樣子貨?」

    薛顛點頭說:「大部分是假的,但還是可以強身健體,多練幾年對付普通人綽綽有餘。真想登堂入室,學習秘傳法門,那必須有資質、有品行才可,這種殺人的招法可不能亂傳。」

    「李景林公佈的武當劍法也是假的?」周赫煊問。

    「那倒是真的,」薛顛無語道,「李大帥把修煉法門也一併公開了,並不僅僅只有套路。不過嘛,他是軍閥,不靠武術吃飯,自然對這個無所謂。」

    周赫煊繼續問道:「你跟李景林誰更厲害?」

    薛顛自信地說:「不用兵器的話,我一分鐘內就可以殺死他。他如果用劍,我也可以用刀,也是幾分鐘可以解決。」

    「他那麼糟糕?」周赫煊問。

    薛顛笑道:「他當然糟糕啊,看他走路虛浮,就知道平時疏於練習。再加上年老力衰,連你那個姓孫的護衛,都能輕鬆打贏李大帥,他只不過名頭響亮而已。」

    好嘛,原來所謂的「劍仙」,實戰居然那麼悲劇。

    這個薛顛可惜了,再過幾年就要信奉沉溺於封建迷信不可自拔,最後在新中國被槍斃。他那一派的武術也隨之失傳,包括他自創的形意拳象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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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