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260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0 07:07
268【閻老西】

    山西的鐵路屬於窄軌,跟全國的鐵路系統迥異。誰想率軍打進山西來,首先得蒐集型號匹配的火車,否則就只能徒步行軍了。

    閻錫山在當年修鐵路時,就已經有一顆擁兵自治的雄心。

    周赫煊透過車窗,望著外頭連綿的農田,以及那裊裊升起的炊煙,忍不住讚嘆道:「閻老西治理地方的手段很高明啊,看著景象,山西竟比南方的一些省份要安樂富裕。」

    孫永振笑著說:「山西是要好些。」

    孫永浩卻在唱反調:「還不是一個樣,到哪裡都是底層百姓受窮。」

    周赫煊稀奇地問:「怎麼說?」

    孫永浩介紹著山西的情況:「太平年月還好,一旦打起仗來,那可就難受了。軍爺們百般盤剝,小老百姓艱難度日,山西要真的那麼富裕,額跟額哥怎麼會出去闖蕩?「

    周赫煊聽了這話,心頭立即瞭然。

    有人說山西是民國最富裕的省份,有人說山西是民國最安樂的所在,甚至有人把閻錫山比作民國時代的晉文公。

    然而細細想來,山西的人口也就千萬出頭,農業肯定不如南方繁榮,工業也不見得比長江流域發達,閻錫山是怎麼養活他那二三十萬軍隊的?

    籌措軍費是每個軍閥的要緊事,受盤剝的永遠是百姓。軍費籌辦機關叫兵站,查封屬於主要手段,每到一地,糧倉、房舍、交通工具都要貼紙條,內容為「某某師查封」。

    如果這些東西是大官僚、大地主或大軍閥的,可以通過政府從別的地方籌措物資。如果物主是大商人,可以出錢請軍隊去別地徵購。反正有錢有勢的不會吃虧,最後層層轉嫁到小地主、富農和貧農身上。

    有資料顯示,中原大戰爆發前夕,山西北部地區軍餉稅捐比正稅高出225倍,位居全國之首。

    知道這些情況後,你還會認為閻錫山治下的山西百姓,有多麼安樂富裕嗎?

    閻錫山比普通軍閥高明的地方在於,他辦教育、興工業、滅土匪、勸農桑……施行了一系列善政。百姓不受土匪之禍,不遭兵戈之危,確實比其他省份要幸福得多。

    可一旦打仗,立馬暴露原形,因為軍隊太燒銀子了,這些錢都轉嫁到平民百姓頭上。

    周赫煊想到兩年後的中原大戰,就忍不住心中嘆息。那是民國年間規模最大的內戰,各方投入總兵力達110多萬,波及20多個省,死傷官兵30餘萬。

    這些錢財、武器和兵力,留著打日本鬼子該多好!

    常凱申的政治削藩玩得太急了,就跟當年的朱允炆一樣,把所有軍閥都逼到了中央政府的對立面。好在常凱申擅長收買,一旦戰場不利,便用錢硬生生的挖對方牆角,居然還真讓他給勝利了。

    常凱申為了得到張學良的支持,直接派人帶2000萬巨款過去。不但花錢收買張學良,就連張學良身邊的幕僚、秘書、副官和侍衛,都屬於收買行列。

    有一次,常凱申派去的代表請東北政要吃飯,飯後打麻將,每人抽屜裡準備著2萬元,不管輸贏都歸坐下的人。

    而閻錫山派去的兩位代表呢,一位帶了1000元,另一位揣著500元就上門。第一次去,他們成功見到張學良,第二次再去,直接被看大門的轟出來。

    中原大戰,那是金錢的勝利。

    ……

    周赫煊沿正太鐵路抵達太原,跑去閻錫山的官邸投名片,結果被侍衛告知閻部長(內政部長)不在。周赫煊以為自己錢給少了,又送出50大洋,衛兵才終於透露消息:閻錫山正在視察兵工廠。

    等到第二天,周赫煊又來投名片,結果閻錫山還是不在,聽說是跑隔壁縣視察化工廠去了。

    周赫煊無語,連續等候六天,終於見到大忙人閻老西。

    說實話,閻錫山在軍閥當中屬於比較簡樸的。他的五台縣老宅雖然富麗堂皇,但經過十多年擴建,總造價也只有100多萬,而且是供給整個家族居住。

    至於閻錫山的太原官邸,佔地面積不大,裡裡外外都很普通,還比不上當地的富商住宅。

    閻錫山坐在會客廳裡,等副官把周赫煊帶進來後,他哈哈笑道:「周先生,你怎麼跑我這窮鄉僻壤來了?」

    閻錫山身高1米83,外表魁梧有力,但氣質卻非常隨和,坐在那裡像是個商人。

    「閻部長好,我是來給你送錦旗的。」周赫煊捧出一面錦旗說。

    閻錫山讓副官把錦旗打開,卻見上面寫著八個字:惟宏隆德,雨潤天下。

    翻譯成白話文,大概意思是說閻錫山努力興辦教育,為國家培養棟樑之才,奉行美好的品德,造福天下萬民。

    「哈哈,當不得,當不得。」閻錫山開懷大笑,顯然被這八個字馬屁拍得夠爽。

    周赫煊表情嚴肅道:「教育為國家復興之本,基礎教育更是重中之重。時下諸公,皆看重高等教育,因為辦大學容易出成績,而基礎教育卻往往被忽視。閻部長在山西大辦義務教育,山西的學齡兒童入學率已達70%,為全國之最,第二名的江蘇也才20%。」

    被提起自己最得意的政績,閻錫山更加高興,他笑道:「周先生說的是三年前的數據,如今山西的小學生入學率已經達到74%。」

    周赫煊繼續拍馬屁道:「聽說山西各大市縣,學齡兒童無故不入學者,要罰款1到5元。10歲以上的兒童失學,每長1歲追罰1元。此舉與歷史上普魯士國王的教育政策類似,赫煊佩服之至。」

    閻錫山笑道:「真讓周先生給猜中了。我就是在模仿普魯士,不止是教育,我的治軍方法也奉行德國鐵血思想。」

    「此為山西百姓之福。」周赫煊奉承道,心裡卻在嘆息:閻錫山的民政能力極強,可惜戰略眼光太過短淺,沒有絲毫的長遠打算,只想著打理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中原大戰前,常凱申都把刀架在閻錫山脖子上了,他還想著當騎牆派撈好處。

    馮玉祥帶著妻子親赴太原,希望聯合閻錫山對抗中央。閻錫山怎麼做的呢?他居然好酒好菜地把馮玉祥留住(軟禁),然後以此作為籌碼向常凱申施壓。

    常凱申立即任命閻錫山當陸海空三軍副總司令,這點好處,居然就讓閻錫山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坐上了國民政府的第二把交椅。

    如果以三國比喻民國,閻錫山大概相當於劉表吧。

    拍完馬屁,周赫煊又拿出一件禮物,交給閻錫山說:「閻部長,除了錦旗以外,我今天還是來給你送鐘的。」

    閻錫山看著那座西洋小擺鐘,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1 00:11
269【算賬】

    莫秒其妙有人來「送終」,換誰高興得起來?

    閻錫山強忍著怒火,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周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閻部長請看。」周赫煊從兜裡摸出兩封公函。

    閻錫山打開公函,發現落款是中央財政部,而內容則是要求天津海關和長蘆鹽署調撥銀子,每月給北平大學區支付教育經費。

    天津海關的關余(償還洋人貸款所剩)銀子且不說,只長蘆鹽稅就非常恐怖,一年1000多萬的收入啊。褚玉璞做直隸督軍時,靠截留鹽稅硬生生撐起近20萬人的軍隊,無論是誰控制天津都不會放過這些錢。

    閻錫山還有個外號叫「錢鬼子」,他就連打仗都像在做生意。跟誰結盟,跟誰翻臉,出不出兵……在每次做出重大決策前,閻錫山首先考慮的就是會不會賠本。

    在看到這兩份公函後,閻錫山立即明白常凱申要向他的錢袋子伸手了,冷笑道:「宋子文空口白牙幾句話,就像讓我給錢?他也不嫌胃口太大撐死自己。」說著,他又瞪了周赫煊一眼,「就為這件事,你來給我送終?說吧,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周赫煊笑問:「閻部長覺得中央意欲何為?」

    「財帛動人心,當然是想弄銀子。」閻錫山說。

    「真的這麼簡單嗎?」周赫煊問。

    閻錫山不耐煩道:「有話直說,別彎彎繞繞的。」

    周赫煊沒有講正題,而是說起眼下中央的情況:「南京國民政府為了盡快取得北伐勝利,對戰敗的小軍閥實行的是收買、改編政策。這些雜牌軍閥,再加上閻部長你在河北、天津、北平,以及馮玉祥將軍在山東、河南等地的衛戍部隊,所有開支全都需要南京方面撥款解決。換做是你,閻部長,你會甘心每年花錢養幾十萬自己指揮不動的軍隊嗎?」

    閻錫山當然不願意,但他笑道:「南京是中央,中央出錢養兵是天經地義的。」

    「中央出錢養兵天經地義,那麼中央宣佈裁軍同樣天經地義。」周赫煊說。

    「他敢!」閻錫山生氣地說。

    周赫煊嘆氣道:「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養不養得起的問題。如果常凱申不宣佈裁軍,那麼中央每年一半以上的財政收入,都要用於軍費開支。就中央財政部的統計,實際軍費甚至是國家預算的兩倍以上。更何況,各地軍閥部隊聽調不聽宣,最為國家元首的常凱申能忍?不管是出於政治考慮,還是經濟考慮,裁軍都勢在必行。」

    閻錫山是喜歡算賬的,周赫煊就專門給他算一筆賬。

    聽完此言,閻錫山瞬間陷入沉默當中。設身處地的考慮,就算換成他來當中央領袖,也肯定無法容忍此時的現狀。

    周赫煊繼續說道:「南京政府的第一步,肯定是收回各地財政,比如天津海關和長蘆鹽署。第二步,就是停發各地軍閥衛戍部隊的軍費。第三步,就要開始大裁軍了。」

    閻錫山心裡打著小算盤,周赫煊所說的第二步,他勉強能夠接受,但地方財政大權是絕對不會交出的。至於裁撤軍隊,如果中央逼得太急,那就只好擼袖子幹一仗了。

    周赫煊又說:「至於裁軍嘛,常凱申肯定先對桂系下手,因為南方是他的大本營,必須先穩定後方。等收拾完桂系軍閥,就該拿閻部長你,還有馮玉祥將軍開刀了。所以,出於對您的敬佩,我提前來送個鐘,免得到時候沒機會。」

    閻錫山沒有再生氣,而是笑問:「你覺得我會輸?常凱申他要是敢裁軍,全天下的地方實權派都要聯合起來反對他!」

    周赫煊說:「常凱申擁有中央大義在,而且裁軍也是天經地義,因為中國的軍隊實在太多了,民心至少是站在他那邊的。至於各地軍閥聯合,閻部長你是明白人,這種聯合實在太脆弱,就跟漢末十八路諸侯討董一樣,各有各的算盤。」

    閻錫山默然不語,他不想打仗,因為打仗就要花錢,而且還有打輸的風險。

    歷史上,桂系軍閥已經被常凱申收拾掉,馮玉祥擼起袖子跟常凱申硬剛,馬上就要輪到閻錫山了。可閻錫山還在舉棋不定,希望大家坐下來和平解決問題,商人嘛,和氣生財。

    「你先退下,容我想想。」閻錫山揮手道。

    「告辭!」周赫煊抱拳笑道。

    等周赫煊離開後,閻錫山立即讓副官給天津市長南桂馨、天津衛戍司令傅作義拍電報,詢問那邊的具體情況。

    傅作義在回電中提到,天津衛戍部隊的軍費,已經拖了大半個月沒發,他正在跟中央軍部扯皮當中,不過對方一直在迴避問題。

    南桂馨跟周赫煊一樣,也是耍嘴皮子的,屬於縱橫家一流,同時還是閻錫山的重要謀士。

    南桂馨已經敏銳地發現異常,說南京方面似乎派來代表,正在和天津海關、長蘆鹽署的洋人官員秘密接觸。經過他的多方打聽,南京的外交部也在積極行動,想要以國家的名義,向洋人收回海關和鹽署的財政支配權。

    閻錫山看著這兩份手下發來的電報,久久說不出話來全被周赫煊言中了啊!

    不管是財政大權,還是軍隊大權,閻錫山都不想放棄。

    他找來謀士商量對策,可還是找不到應對之策,只能是見招拆招,當務之急是要把華北財政給保住再說。

    五天後,閻錫山主動召見周赫煊,和顏悅色地問:「周先生是幫誰說話的?」

    周赫煊無奈笑道:「我誰都幫不了,常凱申必須要裁軍,各地實權派必然要反抗,這場仗不打也得打。結果是你們這些高位者,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把中國打得稀巴爛,把中國打得元氣大傷,然後該下野的下野,該風光的風光。」

    閻錫山皺眉問:「那你來找我做什麼?別提送鐘的事。」

    「要錢,」周赫煊說,「每個月30萬的教育經費。」

    一提到錢,閻錫山頓時炸毛:「我又不是中央政府,教育經費關我屁事!」

    「以前不關你的事,但現在就關你的事了,」周赫煊說,「南京方面要把長蘆鹽署和天津海關的錢,撥給北平大學院做經費,這事合理合法,就算鬧開來,輿論也是向著他們的。閻部長若是不答應,那就要背上不尊中央、不支持教育的罵名。現在平津各大公立學校,老師們已經10個月沒發薪水了,各級教育部門的官員也在等米下鍋,成千上萬的學生都盼著早日復課。你要是不給這筆錢,整個華北地區的教育官員、老師、學生全都要恨你,報紙也會寫文章罵你!」

    「這是宋子文陷害與我!」閻錫山生氣道。

    「他們用的是陽謀,陷害又如何?」周赫煊笑道,「我知道閻部長的顧忌,你是怕給了這筆錢,中央財政部就會趁機收回關稅和鹽稅。」

    閻錫山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宋子文在將他的軍,不管他如何做,都要大大的吃虧。

    周赫煊見時機成熟,開始進一步勸說道:「閻部長在山西大辦教育,讓山西學齡兒童的入學率達到70%,遙遙領先全國。為什麼不出錢支持華北教育呢?難道山西才是你的地盤,華北百姓就不是你的子民?」

    「這不一樣!」閻錫山苦惱道。

    周赫煊又說:「閻部長覺得,北平大學區的官員都是中央任命的,不該你來出錢。你出了這筆錢,好處卻歸中央,這買賣虧大了,是也不是?」

    「是這麼個理。」閻錫山點頭道。

    「非也,」周赫煊分析說,「以常凱申為首的中央,是反對教育改革的,他們想把教育系統掌控在自己手中。北平大學區的設立,乃李石曾據理力爭而得來,根本得不到中央支持,否則就不會連教育經費都籌措不到。」

    「有這事?」閻錫山還是首次聽說。

    周赫煊笑道:「在去年頒布的教育法案中,教改之後的大學區,其經費應由當地財政解決,地位獨立於各級政府。閻部長,你可以根據這個法律條款,宣佈由華北地方政府負擔北平大學區的經費。此舉是合法的,沒人可以反對,而且還能獲得老師、學生和社會輿論的擁護,對你的名聲有大大的好處。不但如此,還規避了給南京政府插手天津關稅和鹽稅的藉口,乃一石數鳥之計。」

    閻錫山還是心疼錢,一個月30萬大洋啊,可不是小數目,他說:「容我再想想。」

    周赫煊趁熱打鐵道:「再想就來不及了,北平的學生已經在鬧事。若南京政府把事情捅出來,說是你扣留了教育款項,面對滔天輿論你還能怎麼做?天津關稅和鹽稅,就算扣除還給洋人的貸款,每年也還剩下2000多萬啊。區區每月30萬的教育撥款,一年加起來也才300萬,這筆買賣你還是賺的。」

    說服閻錫山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跟他算賬,把賬算明白了,那事情就十拿九穩。

    左思右想,閻錫山終於下定決心,他還有心情跟周赫煊開玩笑:「周先生,你當文人實在屈才了,該去做買賣才對。」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1 07:07
270【麻煩真多】

    北平大學院外,抗議學生是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

    周作人坐著黃包車,鄙視地看了學生們幾眼,正大光明地走進辦公大樓中。他不怕學生們鬧事,甚至主動寫文章大罵衝擊李石曾住宅的學生:「此輩以重打趙家樓自豪,其實乃五四精神之敗類,北大前途因此未可樂觀。」

    趙家樓,說的是五四運動中的「火燒趙家樓」事件。

    此樓原為明代文淵閣大學生趙文肅的宅邸,後來成為北洋交通部長兼財政部長曹汝霖的宅子。

    曹汝霖屬於親日派,並主持簽訂賣國「二十一條」,給中國在巴黎和會的外交失敗埋下苦果。義憤填膺的愛國青年們,一把火將趙家樓給燒了,此事震驚中外,有人痛批行為過激,也有人持讚賞態度。

    周作人本來屬於「五四健將」,但近年來思想轉變很快,漸漸開始質疑他曾經積極推動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特別是北大學生們在五四運動中的作為,讓周作人感覺華而不實,對國家和民族沒有啥用處。

    另外,周作人還很痛恨蔡元培。

    兩年前,北大由於張作霖的打壓,陷入建校以來最為艱難的時刻。周作人積極串聯,苦口婆心的勸蔡元培回來做校長,認為只有蔡元培才能救北大。

    可蔡元培卻數次公開辭去校長職務,搖身一變成為南方政府的教育部長。

    在周作人的眼中,蔡元培是把北大,以及北大的老師和學生都賣了,他打心裡認為蔡元培是個偽君子。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周作人於是堅定地支持李石曾,並被李石曾任命為新組建的「國立北平大學文學院院長」。換做並校之前,這個職務只是北大文學院院長而已,但並校之後,卻管理著北平所有的非師範類文科學生。

    這職位太風光了,要知道此時中國的大學,主要以文科為主。

    就手中掌握的實際權利而言,周作人屬於北平大學區的第三號人物,僅次於李石曾和李書華,難怪他要痛斥鬧事的學生。

    周作人走進李石曾的辦公室,憤懣道:「那幫學生冥頑不靈,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款項不是到賬了嗎?」李石曾疑惑道。

    這個款項,並非周赫煊從閻錫山那裡要來的錢。而是李石曾在得知受騙後,利用自己國黨元老的身份,強行籌集的十多萬元經費,來源有社會捐款和富商資助。

    為了這十多萬大洋,李石曾把老臉都豁出去了,欠下不少人情。而且還是一次性的,如果下個月沒有穩定經費,他的教育改革依舊進行不下去。

    十多萬元,說起來很多,但用起來卻捉襟見肘。

    教育部門官員的薪水且不提,只國立九校合併就要大費周章。因為不僅是名義上的並校,還有學科專業的合併,比如:非師範專業的文科學生,不管以前是哪所學校的,現在統統得去北大讀書。而北大的理工科學生,則要轉去原來的北工大和北洋大學讀書。

    不僅學生需要轉學,相關老師也要調職,裡邊巨大的人事變動就讓人頭疼不已。

    李石曾雖然能拿出十幾萬元經費,但問題沒有真正解決,因為北大的學生太死心眼兒。

    其他幾所大學的師生,在經費落實後,都支持或者默許並校,唯獨北大的學生強烈反對。他們高舉「北大光榮」的牌子,掀起轟轟烈烈的護校運動。

    說白了,北大的學生有種骨子裡的優越感。北大雖然窮,但卻是現代大學祖庭,是五四運動的發源地,似乎比中國所有的大學都要高上一等。

    老子憑本事考上的北大,現在卻讓我轉學到北工大讀書,我為什麼要答應?

    這就好像後世考上985、211的高材生,莫名其妙被安排到二本院校,心裡肯定不平衡,必須要鬧出個說法。

    於是周作人就鬱悶了,他是並校後的文學院院長,需要騰地方給轉學過來新生。但北大的理科、農科、工科、醫科老生卻耐著不走,他們打著護校的名義,一部分人霸佔教室,一部分人上街遊行,這讓周作人的教學工作沒法開展。

    周作人把情況詳細解釋一番,氣憤地說:「北大學生一向無法無天,都是蔡孑民慣出來的。他們的思想行動永遠正確,別人都是錯誤的,誰跟他們想得不一樣,他們就要把誰打倒!全中國的學生,就北大那幫子最難伺候!」

    李石曾皺眉道:「要不我親自出面去勸勸?」

    「沒用的,」周作人苦惱道,「潤章(李書華)去勸過,毫無效果。至於石曾先生你,恐怕去了之後反而更難收拾,信不信他們當場把你打出去。」

    「哈哈哈哈,」李石曾不怒反笑,「這才是思想自由的學生,不受權威所脅迫。」

    周作人說:「極端的自由就是散漫,就是不守秩序,就是無組織、無政府主義!」

    然而,李石曾所追求的,正是「教育無政府主義」。

    他認為,如果讓政府插手教育,必然導致教育官僚化,教授們整天想的不是搞學術、搞教育,而是如何討好上級官僚和政府。最後導致學校也官僚化,學校成為小社會,學生們不認真讀書,反而沾染上滿身的世俗惡習。

    只有實現教育獨立,讓學者來管理國家教育,才能實現教育系統的學術性、純粹性和專業性。

    李石曾的這種想法也有道理,後世很多教授抄論文混資歷,真正專心搞學術的反而被壓制,正是教育官僚化的必然結果。

    但教育系統獨立於政府,就可以避免這些情況嗎?

    恐怕不會好到哪裡去,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掌握著權利的專家學者們,自然而然會官僚化,形成教育系統裡的小朝廷。

    李石曾和周作人討論半天,也沒商量出個好結果,他們完全拿北大護校學生沒辦法。

    就在此時,秘書突然衝進來,高興得連門都沒敲,欣喜大喊道:「院長,何其鞏(北平市長)答應撥款了,每個月30萬元教育經費,由北平市政府財政承擔。」

    「真的?」

    李石曾猛然站起,然後哈哈大笑:「明誠真乃奇人也!」

    「關周赫煊什麼事?」周作人好奇地問。

    李石曾這才反應過來失言,他連忙說:「沒事,沒事,教育經費有著落了。」

    周作人建議道:「石曾先生,周赫煊在北大學生中很有威望,不如讓他勸勸學生們停止鬧事。」

    「再去麻煩他,恐怕不好吧。」李石曾有些心動。

    數日後,當週赫煊回到天津時,李石曾真的厚著臉皮上門求助。結果他連周家大門都進不去,只得到一個字的回覆滾!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2 00:17
271【川越】

    周赫煊是真被氣到了,自己冒著得罪常凱申的危險,好不容易從閻老西那裡要來經費。回家屁股都還沒坐熱,李石曾居然又來求助,真把他當民國活雷鋒啊?

    至於周赫煊怎麼會知道李石曾的來意,是因為李石曾提前寫了封信,把具體情況都講述一遍。信前兩天就寄到了,李石曾還說要當面拜訪,順便表達感激之意。

    「好啦,別生氣了。」張樂怡端著茶過來安慰道。

    周赫煊接過茶杯,無奈地搖頭:「那位李老先生毫無從政經驗,卻一當官就要搞改革,純粹就是把整個華北的老師和學生當試驗品。偏偏他還認為自己是對的,認為自己很高尚,連勸都沒法勸。」

    張樂怡說:「人各有志嘛。」

    周赫煊譏笑道:「就他這手段還搞改革?連一幫學生都應付不了。」

    張樂怡轉開話題道:「三弟遠南來信說,他聖誕節後只有不到三週的放假時間,沒法趕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不過他有個學長要畢業回國,到時候會捎禮物回來。」

    說起婚禮,周赫煊就感到頭疼。

    張謀之非要在上海嫁女兒,為了方便邀請賓客,婚期訂在元旦節的第二天,婚宴什麼的至少得提前一個月開始張羅。

    張樂怡抱著一摞結婚請帖出來,說道:「我在南京和上海的朋友,都已經寫好請帖的。煊哥你要邀請哪些人?」

    「我想想啊。」周赫煊找來紙筆,一個個把名字記下。

    張學良、馮庸雖然遠在東北,不管他們能不能來,請帖是必須發出去的。還有北大、清華的一些老師,報社的一些同僚,以及文學研究會和新月社的朋友。再加上天津濟民會的青幫大佬,林林總總算下來,居然有40多個。

    等周赫煊把邀請名單列好,廖雅泉笑著走過來說:「樂怡姐姐,我來幫忙寫請帖吧。」

    「有勞了。」張樂怡微笑點頭。

    廖雅泉寫東西還是很快的,畢竟幫周赫煊抄了好幾十萬字的作品,速度早就練出來了。她一邊寫請帖,一邊留意周赫煊所邀請的人,結果發現並沒有什麼收穫。

    廖雅泉很苦惱,周赫煊現在出遠門都不帶她,待在天津又無法獲得重要情報。

    廖雅泉將情況報告接頭人,對方卻讓她不要焦急,慢慢潛伏即可。

    這種情況極為常見,日本派出的好多間諜,都是長期潛伏的。那些人在中國當醫生、當律師、當職員,甚至給政要做顧問,動輒就是一二十年的時間。

    甚至好多日本間諜在中國結婚生子,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他們除了暗中結交人脈、蒐集情報外,跟平常百姓沒有任何不同,就連生活費都要自己賺。

    只有當上級發出指令,這些潛伏起來的間諜,才會突然發動,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日本間諜,都跟打打殺殺不沾邊,他們有可能連槍都沒摸過。

    廖雅泉雖然屬於特殊培養的精英,但顯然已經跟周赫煊綁定了,極有可能潛伏十年八年,日本那邊才會給她下達行動命令。這種命令也並非一定要針對周赫煊,也有可能利用周赫煊姨太太的身份,來結交中國的名人政要,從而獲得相關的情報信息。

    這種間諜網絡是非常恐怖的,比如暗殺張作霖時張作霖故意提前放出兩次假消息,接著又把身邊的日本顧問半路扔下車,還特意在錯誤的車廂標明貴賓字樣,然後自己坐在另一節秘密車廂內。

    如此多的迷惑動作,居然還是沒騙過日本人,事後連誰洩露的消息都查不出來。

    廖雅泉畢竟年輕,她如今連20歲都不到,迫切希望立下驚世奇功。讓一個「胸有大志」的年輕間諜長期潛伏,那滋味太難受了,就像把哈佛畢業的海歸博士,扔到山區去當小學老師,不知何時才能熬出頭。

    深夜。

    黑暗當中,伴隨著男人的低聲咆哮,廖雅泉渾身肌肉緊繃,顫抖抽搐著飛上雲端。

    「周大哥,你好厲害!」廖雅泉半討好半真心地說道。

    周赫煊笑問:「要不要再來一次?」

    「不要,我腿都酸了。」廖雅泉連忙求饒。

    兩人摟抱著溫存片刻,周赫煊漸漸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看樣子是已經進入夢鄉。

    廖雅泉輕聲喊道:「周大哥,你睡了嗎?」

    「嗯。」周赫煊無意識地回答。

    「真睡了?」廖雅泉再次試探。

    周赫煊卻沒有出聲,房間裡無比安靜,甚至能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汽笛聲。

    廖雅泉起床披上外套,站在窗前默然發呆,她想獲得情報已經想瘋了,可根本連半點機會都沒有。

    周赫煊倒是有兩次喝醉酒,但一回家就被張樂怡送進房間親自照顧,廖雅泉都沒機會趁機問話。

    得想個辦法才行!

    廖雅泉心煩意亂地想。

    十九歲的少女,放在和平年代才剛上大學,可她潛伏在周赫煊身邊,已經整整有一年多時間。

    「去特媽的穿越!」

    床上的周赫煊突然咒罵一聲。

    廖雅泉猛地回過神來,因為夢話太過含糊,她只聽到最後兩個字。驚喜交加的廖雅泉,立即來到周赫煊身邊問:「周大哥,你想說什麼?」

    「嗯嘛@#*#¥……」周赫煊發出沒有含義的雜音,翻個身繼續睡大覺。

    廖雅泉緊皺眉頭,喃喃自語道:「川越?究竟是姓川越的人,還是跟川越有關,又或者是川越藩的幕府餘孽跟美國人有勾結?」

    這誤會大了!

    川越在日本即是姓氏,又是地名,還是幕府時代的藩名,足夠讓廖雅泉想破頭。

    兩天後。

    廖雅泉出現在井上醫院。

    「川越?」三井次郎皺眉苦思,最終不可置信地說,「難道跟參謀本部有關?」

    好嘛,三井次郎想得更多。

    川越俗稱「小江戶」,就在日本首都東京附近。川越藩最初建立的目的,就是為了拱衛東京(江戶)的。

    可在明治維新期間,川越藩已經被廢藩了,除了傳統手工業比較發達外,川越沒有任何的特異之處。

    如果有,那就是軍隊!

    日軍自明治天皇以來,國內多次軍事大演習,都是在川越地區舉行的,參謀本部甚至在川越設有專門的辦事機構。

    美國加州—日本川越—中國天津,三井次郎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恐怖的國際性大組織。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2 07:09
民國之文豪崛起 272【考古】

    「當新文明開拓了新土地,部分或全部遷徙到新家園時,它將會遇到新的、未經馴服的自然環境的挑戰。西方文明在起源的時候,就遇到阿爾卑斯山以北的森林、降雨和嚴寒的挑戰,而它的長輩文明古希臘卻沒遇到過此種情況。古印度文明起源的時候,遇到了恆河流域潮濕的熱帶森林挑戰,而它的長輩蘇美爾文明在印度河流域的遠支卻沒遇到過……

    自然環境的長久安逸,並不能讓文明向前展,它還需要困難環境的刺激。原始文明通過戰勝困難,一步步展壯大。我們先來說華夏文明,大禹治水的故事大家肯定都聽過,黃河的氾濫給華夏先民帶來無休無止的災難……好了,今天的課就講到這裡。」

    周赫煊拍拍手上的粉筆灰,收起講義宣佈下課。

    吳金鼎迅跑過來,笑道:「周先生,這是上次的講義,我跟同學們已經抄完了。」

    「嗯,我寫的字,大家都還認識吧?」周赫煊笑問。

    吳金鼎狂汗,不提這茬還好,一說起周赫煊的字,他就無比傷腦筋。寫得丑不說,還各種缺斤少兩,好些時候只能連蒙帶猜。

    周赫煊把這堂課的講義遞給他,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吳金鼎回過神來:「是這樣的,學校已經批了考古經費,李教授準備帶著我們去山東掘遺蹟。」

    「什麼時候動身?」周赫煊問。

    「就在下月初,」吳金鼎興奮道,「周先生不是感興趣嗎?一起去看看吧!」

    「好啊。」周赫煊想了想,11月初去山東跑一趟,然後回來結婚還來得及。

    五天後,龍山遺蹟考古隊正式出。

    「中國考古學奠基人」李濟先生為領隊,隊員大都是清華的老師和學生。就連剛剛從清華畢業何士冀和衛聚賢,也主動要求加入了考古隊伍。

    眾人帶好各種考古工具,浩浩蕩蕩地從北平出,等待他們的將是中國考古界的驚天現。

    而此時此刻,北大的學生還在搞護校運動,李石曾的教育改革如陷泥沼。

    由於山東的情況實在太混亂,考古隊伍只能繞道前進,走的正是當初周赫煊去山東那條路從天津坐船到青島,再沿膠濟線前往濟南。

    說來好笑,濟南如今還被日本人佔著,孫良誠這個山東省主席當得夠憋屈。

    無論是坐船還是坐火車,一路都非常順利快捷,到濟南站後就只能坐馬車和牛車了。

    只是山東的情況讓眾人心情糟糕,雖然災情有所好轉,但路上所見依舊荒涼無比。好些村落直接空了,根本見不到人煙,「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情形就真實的生在眼前。

    周赫煊聯想到後年的中原大戰,心中忍不住嘆息起來。好不容易恢復點元氣的山東,到那時又要被打爛,這年月的山東百姓是真苦啊。

    搖搖晃晃的牛車上,何士冀問道:「老師,聽說山東到處鬧土匪,這次考古該不會出意外吧?」

    「呸呸呸!少說喪氣話。」另一個叫王鏡的學生連忙喊。

    吳金鼎笑道:「放心吧,歷城這一片還是比較安寧的。有個紅槍會出身的領叫黃子明,他去年組建了保安團,把濟南周邊的縣城都佔了,各地土匪被他滅得乾乾淨淨。」

    衛聚賢擔憂地說:「就怕保安團跟土匪沒什麼區別。」

    李濟回頭問周赫煊:「明誠不是說,已經聯繫好了當地政府嗎?他們人呢?」

    周赫煊笑道:「到地方你們就知道了。」

    在考古隊員的忐忑不安中,車隊很快來到一個叫董家鎮的地方。大家正準備進鎮休息,吃些東西再繼續趕路,結果現鎮口居然駐紮著軍隊。

    「設卡收釐金的?」李濟起身眺望,不確定地說。

    周赫煊微笑不語,下車大步朝那些當兵的走去,遠遠喊道:「我是周赫煊!」

    對面立即跑來個軍官模樣的人,衝到周赫煊面前規規矩矩的敬禮:「魯中保安團第三營營長鄒懷平,奉黃團長命令,在此等待周先生及諸位大學者。請周先生指示!」

    「嗯,很好,」周赫煊轉身喊道,「都過來吧,他們是自己人。」

    考古隊員們這才大著膽子接近,見當兵的對周赫煊無比恭敬,大家都感到非常驚奇。

    李濟笑道:「明誠真是交遊遍天下啊。」

    周赫煊隨口解釋道:「保安團團長黃子明是我朋友。」

    吳金鼎建議說:「周先生,我們需不需要去拜會一下黃團長?」

    「不用,他估計忙著呢。」周赫煊笑道。

    那個叫鄒懷平的營長說:「黃團長正在籌集軍餉,他說改天會親自到龍山鎮拜見周先生。」

    「嗯,走吧。」周赫煊點點頭。

    眾人在董家鎮吃過午飯,由保安團護送著前往龍山鎮,當晚就在鎮裡住下。

    因為遺蹟所在地牽扯到農田,李濟先是拜會鎮長,掏錢取得了地主的同意,這才召集人手開始掘。

    2o多個農民被僱用,挖考古坑什麼這種體力活,自然不可能由隊員們親力親為。

    事實上,根本不用挖坑。

    剛到地頭沒多久,何士冀就興奮地趴在地上大喊:「我現了黑陶碎片!」

    「這玩意兒就是黑陶?」周赫煊快步跑過去,只見何士冀小心翼翼地將陶片捧在手裡。在周赫煊看來,這只是很普通的陶片,平時就算看到也不屑一顧。

    何士冀用抹布仔細擦拭陶片,他說:「我聽吳學弟介紹過情況,這裡的陶器獨樹一幟,為世界考古界的次現。我們現在可燒不出這種質量的黑陶,你看它的胎壁(不足1毫米)多薄啊,還有這紋飾……咦,跟吳學弟說的方格紋不同,這塊黑陶片是繩紋的。」

    龍山文化出土的黑陶,其巧奪天工的製作工藝,直到8o年代末才完全破譯,華夏先民的智慧實在令人驚嘆。

    何士冀和吳金鼎當即帶著其他學生,遍地尋找自然出土的黑陶文物。

    而李濟則負責勘測地質,衛聚賢拿出造型奇異的鐵鏟,選準一處土地就往下面鑽探。

    喜歡看盜墓小說的同學估計都知道,這玩意兒叫洛陽鏟。

    而先用洛陽鏟來考古的,正是眼前的衛聚賢。他是清華剛畢業的學生,半年前見到盜墓賊用洛陽鏟,驚異之下,靈光一閃便有了主意。

    別看這個考古隊基本上是學生,但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未來中國考古界響噹噹的人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2 07:10
273【壞人才能當軍閥】

    「小心,小心,別挖了,下面有東西!」

    「這是件黑陶鬶,天啦,造型簡直完美無缺。」

    「這邊還有,李教授,我發現一把石鐮!」

    「……」

    考古隊員已經瘋狂了,僅僅兩天時間,他們就發掘出各種上古文物100多件。特別是那些黑陶器,跟當下所有的已知陶器都風格迥異,屬於全世界的首次發現。

    周赫煊蹲在旁邊抽菸,樂呵呵地問鄒懷平:「你們保安團多大規模了?」

    鄒懷平如實回答道:「有保安團編制的3000人,另有上千人的紅槍會眾。」

    「厲害啊!」周赫煊讚嘆道。他想不到自己的無心之舉,居然真搞出個小軍閥來,黃子明的實力已經可以在魯中一帶稱王稱霸了,畢竟這裡屬於三不管的權利真空。

    鄒懷平說:「就是軍餉難以籌集,團長跟地方士紳的關係越鬧越僵了。」

    周赫煊笑笑沒接話,因為這實屬必然結果。

    去年魯中地區土匪肆虐、飢民遍地,商人和士紳連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迫切希望有強勢人物站出來安靖地方。所以當黃子明得到山東省主席的任命,暗中組建魯中保安團時,這些有錢人非常踴躍的給錢給糧。

    按照正常做法,黃子明應該養寇自重,一邊收拾小土匪,一邊留著大土匪嚇唬人,士紳們才能源源不斷地支持他。

    可黃子明太耿輝了,他痛恨土匪,竟把附近的大小土匪全部滅掉。

    商人和地主老爺們一看,嘿,土匪都沒了,我們也安全了,那還要保安團幹啥?浪費糧食啊,乾脆把保安團撤銷算了。

    於是乎,黃子明的軍餉就難以籌措了。他又狠不下心搞邪門歪道,壞事堅決不干,以至於現在越來越窮,手底下的兵連飯都吃不飽。

    亂世當中想要當軍閥,那就得拋棄底線,正義和善良反而是阻礙。

    周赫煊苦笑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古今皆如此,讓你們黃團長學壞點吧。」

    鄒懷平說:「那可不行,軍師說,俺們是老百姓的隊伍,要為老百姓做好事。」

    「軍師?」周赫煊聽到這話,心頭一個激靈。

    鄒懷平道:「是啊,軍師可厲害了,還教俺們認字兒,我都已經學會200多個字了。」

    周赫煊問:「你們軍師,還有沒有講過其他大道理?」

    「講了好多道理,」鄒懷平道,「軍師說要打劣紳,開倉放糧,救濟百姓。可團長沒答應,俺覺得軍師說得有道理,劣紳就該被搶。」

    周赫煊極度懷疑,那個所謂的軍師,多半就是我黨人員。

    歷史上,赤黨在1927年就開始插手紅槍會組織了,在山東建立起不少的早期武裝。

    不過由於各種原因,這些武裝長期跟組織失去聯繫,屬於一盤散沙的狀態。直到抗日戰爭爆發後,延安才派來很多政工人員,將這些紅槍會武裝聯合起來,為敵後抗日做出了巨大貢獻。

    山東的敵後抗日遊擊隊厲害到什麼程度?

    最開始國軍的游擊隊還跟赤黨游擊隊聯合抗日,可打著打著,就調轉槍口聯合日軍對付赤黨游擊隊。常凱申甚至暗中下令,讓打游擊的國軍將領,寧肯投敵做偽軍,也堅決不能投靠赤黨。

    此時的山東省主席孫良誠當大漢奸,其實就是在按常凱申的思路行事,當偽軍當得心安理得。

    山東的赤黨游擊隊,面臨日軍和國軍的雙重打擊,雖然損失極其慘重,但卻越打越多、越戰越勇,成為我黨的一支重要武裝力量。

    周赫煊沒有刨根問底,他不想牽扯進這種事裡邊,隨便說了兩句,便跑去看考古發掘了。

    中午,大家席地而坐。

    喝著冷開水,吃著雜糧窩頭,一個個臉上卻極為興奮,彼此交流著各自的收穫。

    李濟高興地說:「明誠啊,這次是個大發現,考古價值甚至不輸於殷商甲骨文發掘。」

    「那可恭喜了。」周赫煊說。

    李濟笑道:「應該同喜才對,你也是考古隊中的一員。」

    吳金鼎突然喊道:「老師,又有當兵的來了。」

    不同吳金鼎提醒,周赫煊和李濟也聽得到,十多匹馬狂奔而來,那聲勢可夠大的。

    黃子明跳下馬背,笑盈盈地走過來抱拳說:「周先生好,各位學問家好!」

    李濟問道:「明誠,這位長官是?」

    周赫煊介紹道:「魯中保安團團長黃子明。」

    李濟連忙說:「多謝黃團長幫忙,否則我們還不好開展考古工作。」

    這話不假,如果沒有黃子明出面安排,估計地主們都不願意把地賣了給他們挖。

    「哪裡哪裡,」黃子明笑道,「如果沒有周先生,就沒有魯中保安團,更沒有我黃子明的今天。周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要是不幫忙,那都沒臉做人了!」

    黃子明這話說得夠可以,李濟驚訝地看著周赫煊,不知道他們倆到底什麼關係。

    周赫煊笑著解釋道:「我幫了黃團長一點小忙。」

    「豈止是小忙,天大的忙!」黃子明立即強調,他招手說,「來人啦,把肉抬過來!」

    幾個士兵從馬背上取下布袋,每個袋子裡都裝著醬驢肉。

    黃子明不好意思地說:「諸位大學問家,你們來魯中搞學術研究,那就是我的客人,應該好好招待才是。但我也窮,連兵都養不起。這些醬驢肉,還是前陣子病死的老驢,我一直沒捨得吃,今天就送給諸位做見面禮了。可別嫌我這禮物寒酸啊!」

    「黃團長仁義!」李濟感慨地說。

    黃子明也不多留,抱拳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溜煙就騎著馬消失。考古隊員們議論紛紛:

    「這黃團長有意思啊,不像普通的軍閥。」

    「為人倒是不錯,我聽挖考古坑的農民說,黃團長專門做好事,治軍嚴得很。」

    「當真稀奇,軍閥當中居然還有這樣的人物。」

    「那個黃團長見了周先生,就跟學生見老師一樣,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啊?」

    「說不定就是周先生的學生。」

    「還是周先生厲害,把軍閥也收拾得服服帖帖。」

    「……」

    周赫煊沒有理會眾人的議論,吃著醬驢肉滿地瞎轉悠,到處參觀考古成果,趁人不注意順手撿了塊黑陶片做紀念。

    下午時分,僱傭來的農民們繼續挖坑,挖著挖著突然有些吃力,還以為是挖到了岩石層。

    周赫煊就蹲在旁邊看熱鬧,他眼尖地說:「這不會是挖到城牆了吧?」

    吳金鼎跳下去仔細查看,片刻之後,他突然扯嗓子狂叫:「古城牆,是史前文明的古城牆!」

    考古現場瞬間沸騰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4 00:45
民國之文豪崛起 274【湯因比】

    之前的兩三天裡,考古隊員們現的都是各種石器和陶器。

    如今這年頭,還不能做碳14檢測,因此無法確定龍山遺址的確切年代。大家只能從陶器、石器的精美程度,猜測這裡應該是一座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遺蹟。

    此時城牆的現,更加驗證了考古隊員們的猜測。

    經過幾天的辛苦挖掘,古城牆規模令所有人都大為驚訝,牆體厚度為8—13米,而長寬挖了o多米還沒到盡頭。

    李濟趕緊讓一個學生回清華,找校長羅家倫申請追加經費,同時又在當地僱傭了多個農民,加班加點地挖掘古城牆。

    一週以後,古城牆的大致輪廓初現,南北長5米,東西長4米。東、南、西三面城牆比較平直,北岸城牆向外彎曲,城牆拐角呈弧形。

    周赫煊本來想看幾天熱鬧就回去,但城牆的現讓他頗為興奮,繼續留下來幫忙掘文物。

    又是幾天過去,考古隊員們現一處文物密集地帶,裡面有各種陶器和石器不說,還現了占卜用的骨頭,甚至是……

    「玉玨!這是玉玨!」何士冀捧著個中空的圓盤大喊。

    很快,考古隊員又零零散散現些玉璋、玉璜等物,這更加讓人激動。

    玉璋、玉璜都是華夏文明的禮器,說明這處遺址跟現在的明有直接聯繫,甚至很有可能是華夏文明的先祖。

    並且玉器上還有刻文,紋絡類似文字,但又跟已知的甲骨文、金鼎文不同。

    李濟疑惑而又興奮地觀察那些原始文字,猜測道:「這會不會是夏商時期的東夷文?」

    鬼知道!

    直到周赫煊穿越的時候,中國的考古學家們,都沒法破譯龍山遺址的文字。因為存量太少了,而且跟漢字沒有多少繼承關係,對考古學家們來說就是天書。

    周赫煊估摸著時間,準備閃人回天津。可就在他準備離開,在考古現場閒逛時,突然現一方青銅尊。

    考古隊員集體懵逼……

    說好的新石器時代呢,青銅器是什麼鬼?

    李濟傻傻地看著那方青銅尊,思維已經完全混亂。因為這件青銅器製作精美,說明當時的青銅製作技術比較成熟,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新石器時代。

    傍晚,考古隊員們啃著雜糧窩頭,圍坐在一起展開討論。

    可爭來爭去都沒有結果,因為這方青銅尊太過離奇,就好像在民國時代現一台筆記本電腦。

    周赫煊突然說:「有沒有可能,我們現在的掘現場,並非一個遠古遺蹟,而是兩個重疊的遺蹟?」

    李濟眼睛一亮,欣喜道:「很有可能,也只有這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新石器時代遺蹟與青銅時代遺蹟重合了!」

    周赫煊穿越前是學歷史的,並非專業的考古系畢業。他只對龍山文化有大致瞭解,卻不知道,龍山鎮的城子崖遺址,其實是三個上古遺址的重疊。

    這裡有三座古城。

    最下層屬於新石器時代城牆,中間是青銅時代城牆,最上面還有一座周代城牆。

    在沒有碳14測量技術的年代,如此複雜的情況,對於考古學家來說是無解的,只能通過文物做出大致判斷。而且費時費力,只這半個月的現,就能讓李濟等人研究二三十年。

    當《大公報》記者接到消息,前來考古現場拍照採訪時,周赫煊終於決定離開,還順走了一隻殘缺的黑陶杯反正出土有許多類似的陶杯,夠他們做考古研究了,少這一件無所謂。

    整隻杯子平滑圓潤,表面散著烏黑的金屬光澤。杯口比成年人的巴掌要大些,杯壁薄如蛋殼,最薄部分只有o.2毫米,最厚的地方也只o.5毫米,這燒製技術只能用巧奪天工來形容。

    李濟等考古隊員,暫時將這種黑陶命名為「蛋殼陶」,因為它跟蛋殼一樣薄。

    周赫煊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專門在鎮上買了盒子和棉花,生怕把這種極度易碎品碰壞。他並非是貪財,而是想留作紀念,幾十年後捐出來給考古界做研究也是可以的。

    當週赫煊回到天津的兩日後,《大公報》的新聞也隨之出爐。第二版的開頭,刊載了兩張考古照片,一張是蛋殼陶器物,另一張是2o多釐米長的玉璋。

    「由清華大學教授李濟先生帶領的考古隊,近日在山東歷城(後劃歸章丘)龍山鎮現史前遺蹟……經過考古掘,出土大量黑陶器、玉器、石器和占卜器物,並挖掘出一座長寬數百米的上古城牆……據悉,陶器、卜器和玉器當迥異的史前文字……從玉器的種類可以初步推斷,這座新石器時代遺蹟跟華夏文明有直接聯繫,或為中國人的遠古祖先……」

    文章還詳細介紹了蛋殼陶,因為薄得太驚人了,現代燒陶工匠根本燒不出如此精美的陶器。

    報導一出,立即震驚整個中國考古界,就連南方的一些考古專家都自前來幫忙。

    蔡元培主持的中央研究院,此時正在籌劃設立歷史研究所。他聽聞消息後,立即組織人手,並帶著考古經費前往遺址現場。

    ……

    而此時此刻,遠在東北奉天,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正在實地考察。

    此君經常全世界亂跑,從他的足跡而言,可以稱得上環球旅行了。他前段時間在日本,後來去了朝鮮,又經朝鮮抵達東北,下一步計畫是來北平和天津轉轉。

    自任東北大學校長的張學良,親自接見了湯因比,包括梁思成、林徽因在內的學者,這些天也陪同湯因比到處轉悠。

    湯因比不但是歷史學家,更是國際事務問題專家,在全世界乃至中國政壇都很有名氣。其作品《國際事務概覽》受到中國學界的廣泛讚譽,就連北洋政府和現在的南京國民政府,在進行外交活動的時候,都會參考湯因比的學術觀點。

    中國外交官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也會把湯因比的作品拿出來翻翻。因為他的書或者論文後面,附帶有國際公約、各國外交函件等重要文件,還有各種國際地圖、國際現狀圖表,這些資料在圖書館里根本無法查到。

    「張將軍,感謝你的解惑,我想我該離開東北了。」湯因比微笑地跟張學良握手。

    張學良半開玩笑地說:「湯因比先生如果能留在奉天,做我的國際外交顧問就好了。」

    「哈哈,或許以後有機會。」湯因比可是英國皇家國際事務顧問,他怎麼可能留在東北?

    事實上,湯因比把中國之行的站定在奉天,就是對東北的國際形勢很感興趣,因為這裡牽扯到蘇聯、日本和中國。說白了他就是來做學術考察的,這些天在張學良那裡獲得了許多一手資料。

    開了幾句玩笑,湯因比突然問:「張將軍,你認識一個叫周赫煊的中國學者嗎?」

    張學良有些詫異的笑道:「他做過我的秘書。」

    「那太好了,」湯因比高興地問,「你知道他目前在哪裡嗎?我想去當面拜訪。」

    張學良知道周赫煊很有學術名氣,甚至在美國政界圈子也非常出名。但他卻完全沒想到,居然連英國皇家顧問都如此重視周赫煊。

    張學良當即說道:「周先生此刻住在天津,你可以去天津《大公報》館找他。」

    「非常感謝,」湯因比和張學良握手道,「張將軍,如果你需要國際事務顧問,周赫煊先生是最好的人選,我也是他學術著作的忠實讀者。」

    張學良被湯因比這麼一提醒,立即醒悟過來:對啊,明誠雖然不願從政,卻可以請他做我的顧問!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4 00:45
民國之文豪崛起 275【會面】

    湯因比帶著女秘書維羅妮卡來到天津,立即受到各國領事的熱情接待,他還從領事口中瞭解到一些華北情況。

    緊接著,湯因比直奔《大公報》報館,結果卻被告知,周赫煊正在清華大學講課。

    湯因比沒有留在天津等待,而是直接坐火車去北平,因為那裡本身就是他的目的地。他要實地參觀故宮,查閱各種在英國接觸不到的中國歷史文獻。

    這傢伙真的很厲害,在東北的時候,他甚至得到一些張作霖時期的秘密文件副本。到了天津,又通過各國領事,翻閱了各國在北洋時期的外交函件。

    雖然都是已經過期的資料,但在信息交流不發達的年代,湯因比掌握的這些東西,足以讓他成為非常高明的國際問題專家。

    到了清華大學,湯因比直接帶著美女秘書去找校長羅家倫。

    羅家倫一聽是湯因比到訪,驚喜得親自出去迎接,還讓人趕快收拾清華園的房間,用以招待這位享譽世界的學者。

    「湯因比先生,您能來訪問清華大學,本人感到萬分榮幸!」羅家倫激動地和湯因比握手。

    「謝謝羅校長熱情的接待,」湯因比笑道,「我還要恭喜貴校的考古大發現。」

    羅家倫驚訝地說:「這件事您都知道?」

    「是看報紙瞭解的,」湯因比跟羅家倫聊了幾句,突然問,「周赫煊教授在學校?」

    羅家倫道:「您跟周先生認識嗎?」

    湯因比說:「我很佩服他的學術觀點,想跟他當面聊聊。」

    羅家倫笑道:「等周先生下課以後,我就安排你們見面。」

    「我想去聽他上課,可以嗎?」湯因比問。

    「當然可以,我這就帶您去。」羅家倫立刻說道。

    湯因比一路參觀著校園景色,東方古色古香的建築讓他特別喜歡,以至於他對清華這所大學第一印象非常好。

    來到教室外,眾人並沒有打攪裡面上課,而是站在窗戶外聆聽。

    只見周赫煊站在講台上,用粉筆寫下中華文明、猶太文明和印度文明三個短語,他說道:

    「可觀的說,除了中華文明,還有兩個偉大的、對世界文明具有重要影響力的獨特文明,那就是印度文明和猶太文明。印度文明委世界貢獻出印度教和世界性宗教佛教,而猶太文明信仰的猶太教,則是西方宗教的前身,對基督教文明的影響非常深遠。

    印度文明和猶太文明也具有超級歷史延續性和持續性,其文明在同一個文化主體民族身上經歷上千年而保存下來,書寫了世界文明史的奇蹟。但其中又有些區別……

    首先,印度文明誕生於外來入侵民族雅利安人對印度次大陸的征服中,從其本源來說,是外來民族征服了原住民達羅毗荼人,然後在本地土著信仰的基礎上建立起婆羅門教文明。所以嚴格說來,印度文明是外生文明,而本土原住民實際構成了印度最低種姓人群的來源。而猶太人喪失國土兩千餘年,流落在世界各地,做為一個民族的猶太人雖代代繁衍,卻是一個長時間沒有國家載體的民族。

    因此,中華文明是獨一無二的,是世界歷史上的奇蹟,這種奇蹟的誕生絕非偶然,有著深刻的社會政治和歷史文化根源:第一,歷史上,華夏族人口的迅速擴張,對周邊其他民族構成極大的張力,人口增長絕對是古代文明的一個重要因素。華夏族的先民來自於河南陝西一帶……」

    湯因比聽不懂中文,只能由羅家倫給他翻譯。聽著聽著,湯因比就把周赫煊引為知己,引為講課的內容跟他的思想非常接近。

    廢話,能不接近嗎?那就是湯因比的原著。

    當然也有不同,湯因比分析中華文明時,觀點比較狹隘,而且趨向於保守。他認為夏朝屬於傳說,商朝和周朝雖然有甲骨文為證明,但並不意味著已經形成政治統一和政治實體的國家。所以湯因比得出結論,中國真正的國家歷史起源於秦漢。

    做為中國人的周赫煊,自然不會認同這些觀點,所以他抄書的時候做了許多修改。

    不過湯因比的觀點非常有意思,他覺得先秦諸子百家,是中華文明思想最燦爛的年代。而秦漢的大統一,阻斷了中華文明的精神上升通道,同時又確保了中華文明的延續性。

    他認為秦漢以後,「統一」已經成為中國人的思維習慣,彷彿只有這樣才安全,而分裂就恍如世界末日。思想僵化和政治統一的中國,雖然不斷被分裂動亂所打斷,但打斷後仍舊會得到修復。「大統一」的修復現象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甚至在極為漫長混亂、以至傳統上認為無法修復的中間期過去後,中國仍然會恢復統一。

    這種說法很有道理,但必須加以補充。

    在周赫煊看來,中華文明的大統一思想,萌芽於先秦時代。殷商甲骨文的卜辭,就已經反映出一統天下的意思。孔子作《春秋》,也主張大統一,強調統一於周禮。《公羊春秋》更是進一步闡發孔子的大統一思想,最後被獨尊儒術的董仲舒繼承,成為後世不可違逆的觀點。

    湯因比認為孔子是保守主義者,沒想過要統一中國,這個說法周赫煊並不認同。

    一堂課結束,周赫煊正準備走出教室,湯因比卻已經提前進來了。

    「周先生你好,我是阿諾德‧湯因比。」湯因比笑著自我介紹。

    周赫煊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湯因比先生。」

    湯因比說:「剛才聽了周先生講課,許多觀點跟我不謀而合。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研究世界文明的?」

    周赫煊狂汗道:「撰寫《槍炮、鋼鐵與細菌》時。」

    「那是你的最新著作嗎?」湯因比驚訝道。

    周赫煊點頭說:「去年開始撰寫的,法國的一家出版社,已經在進行翻譯了,可能近期就會在歐洲出版。」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會拜讀。」湯因比道。

    羅家倫做為清華校長,沒有放過這次好機會,他建議道:「兩位都是世界聞名的大學者,不如就在這間教室裡,進行一次歷史學界的高端對話吧,讓學生們有幸聆聽大師的思想碰撞。」

    湯因比笑問:「可以嗎?」

    「當然。」周赫煊說。

    教室裡的學生頓時轟動起來,幸好民國時代沒有手機,否則估計他們都在打電話呼朋引伴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4 00:45
民國之文豪崛起 276【論宗教】

    湯因比做為一個史學家有多偉大?

    後世西方學者甚至將他與愛因斯坦、羅素等人並列,把《歷史研究》此書譽為「二十世紀精神史上最重要時間之一」。

    《歷史研究》主要講的就是文明,以及文明的產生、發展、衰落、解體和滅亡。書中的許多觀點,對於後世的高中生、大學生來說屬於常識,但放在20世紀卻具有開創性意義。

    總的來說,以前史學家研究的歷史,都屬於微觀歷史,單獨研究某個時期、某個朝代、某個國家。而湯因比卻開創了宏觀歷史研究,把整個人類歷史看做整體,從哲學角度揭示它的本來面目。

    事實上,周赫煊之前抄的那本《槍炮、細菌與鋼鐵》,嚴格來講也屬於宏觀歷史學著作,只不過研究方向偏於人類學和社會學。

    此時兩人坐在講台上,清華校長羅家倫坐在第一排,親自擔任他們的對話記錄員。而學生們也一個個拿起紙筆,聚精會神的聆聽兩位大師的對話。

    周赫煊笑著說:「湯因比先生,我剛才講課的內容,叫做《人類文明史》,受到了你關於《歷史形態》一系列論文的啟發。」

    「非常榮幸,」湯因比說,「事實上,我在六年前就開始思考文明問題。不過由於太多事情耽擱,直到去年才動筆,周先生的某些觀點比我要成熟。」

    周赫煊直言不諱地說:「湯因比先生,你在論文當中所闡述的文明形態,或者說歷史形態,我並不完全贊同。」

    「噢,為什麼?」湯因比好奇地問。

    周赫煊道:「你闡述文明形態史觀時所用的論據,主要來自於西方歷史,特別是希臘歷史。我承認你的論述很精彩,但你把古希臘、古羅馬和西方世界的特殊經歷、以及發展道路,當做所有文明的普遍發展規律。再通過這種發展規律,來研究解釋其他文明,我覺得有些說不通,你忽視了每個文明的特性。」

    「不不不,」湯因比堅決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他研究歷史文明時,應該拋出個性,去探究文明的共性。」

    「文明當然有共性,但你把西方文明的某些特性當成了所有文明的共性,」周赫煊笑道,「恕我直言,你的立場其實是西方中心論,西方文明代表了文明的發展歷史,這是非常偏頗的做法。」

    湯因比沒有生氣,說道:「請舉例。」

    周赫煊說:「比如你的統一宗教理論,我不認為中國有什麼統一宗教。」

    「佛教不是嗎?」湯因比反問道。

    「當然不是,」周赫煊笑著對台下的學生說,「你們有哪些信奉佛教的?」

    清華如今還屬於教會學校,由美國庚款扶持創辦,羅家倫正在努力把清華轉變為國立大學。

    既然是美國扶持的教會大學,那麼英語就屬於必須掌握的語言,在場所有學生都能聽懂他們在聊什麼。聽周赫煊用英語一問,信奉佛教的學生立即舉手,結果只有稀稀拉拉七八個。

    周赫煊說:「看到了吧。」

    湯因比道:「科學的發展,必然導致很多人放棄宗教信仰,但在古代中國,佛教確實屬於統一宗教。」

    「不然,」周赫煊分析果中國真有統一宗教,那也只能是儒教。儒家發展到後來,已經具有一定的宗教化特徵,不過始終似是而非,並未傳統意義上的宗教。」

    湯因比說:「不管如何,中國社會仍保留著很多佛教思想,比如善各有報、轉世輪迴,這正是儒教做為統一宗教的證明。中國和歐洲不同的是,中國的統一宗教沒有教會,但從影響力來講,佛教符合所有統一宗教的特徵。」

    「中國人永遠不是篤誠信徒,」周赫煊笑道,「湯因比先生,你可以去找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把他帶到道教的廟宇中,你看他會不會對道教神靈燒香磕頭。」

    湯因比解釋道:「佛教在傳入中國後,進行了很大的本土化改革,它實際上屬於多神教。所以佛教信徒跪拜其他神靈,這並不能否認佛教在中國曾是統一宗教的事實。」

    周赫煊沒有辯解,而是問:「湯因比先生,你聽說過三教合一嗎?」

    「三教合一?」湯因比有些疑惑。

    周赫煊說:「按照我的理解,中華文明的特質,在於它強大的包容性。無論是文化、科學、宗教,不管這些外來物有多強,到了中國最終都要本土化,並且被包容吸收。中華文明的核心精神是『天人合一』思想,這是研究中華文明的大前提,它起源於西周時期,記載於《易經》當中,是中華文明數千年來的發展總綱。不管是儒家還是道家,都遵循這個思想原則,只不過各自的態度和追求不同。以至於佛教傳入中國後,也必須符合這一思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禪宗。」

    湯因比知道天人合一,他對朱熹、王陽明等人物也有所研究,但卻不認可天人合一是華夏文明的核心思想。他沒有立即反駁,而是問:「那什麼又是三教合一呢?」

    「佛即是道,道即是儒,儒也是佛,」周赫煊笑道,「三教合一思想起源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到了宋元時發展壯大,到清朝時已普遍被中國人所接受。或者說,是潛移默化。不管是程朱理學,還是陽明心學,這些儒家學派發展到最後,裡面都蘊含了大量的佛道思想。宋明理學做為當時的新儒學,攝取了大量儒道哲學思想和基本觀念,明清的儒家比道家還要道家,比佛家還要佛家。而佛道兩教,也積極或消極的迎合做為主流思想的儒家,最後三教實際上已經合流,共同影響著中國人的思想。真要說起來,中國的統一宗教,實質上是儒佛道三教融合後的怪胎。」

    「周先生,你的這個觀點非常有趣。」湯因比笑起來。

    周赫煊說:「中國對於宗教的態度是兼容並收,不管是哪個教派,都必須遵守世俗倫理準則,誰也不可能成為統一宗教。就拿現在的基督教來說,中國有那麼多傳教士,如果基督教不進行中國本土化改革,那麼永遠也別想普及推廣。最多,也就能保留形式而已,比如中國人採用基督教婚禮儀式,穿婚紗交換戒指對著天父盟誓。又比如大家一起過聖誕節,但這個聖誕節不會具有宗教意義,僅相當於一個狂歡節而已。」

    湯因比有些被說服了,但隨即陷入思想混亂,因為他創造的文明史觀當中,統一宗教是個非常重要的內容。如果統一宗教理論無法適應於中華文明,那麼有可能,他的其他理論也不適用於其他文明。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4 00:46
277【預言者】

    此時的湯因比雖然已經39歲,但他的學術思想還處於早期階段,對中國的情況也瞭解得並不深入。所以,在關於中國的問題上,湯因比很容易就被周赫煊說服和駁倒。

    直到中晚期,湯因比兩次遊歷中國後,才真正對中國有了系統瞭解,並最終變成一個「中國粉」。

    1974年時,湯因比和日本學者池田大作有過一次交流,談話內容被整理編撰成《展望二十一世紀》。

    湯因比大膽的預測:人類將發展形成為單一社會,武力征服的傳統方法,在原子能時代很難再起作用。如果世界能夠和平統一,必定是以地理和文化為主軸,不斷的結晶擴大起來。這個主軸不在美國、蘇聯和歐洲,而在東亞。而中國則是統一世界的核心,中華民族有著在政治、文化領域的優勢,具有著無與倫比的經驗,中國在21世紀將取得主導地位。

    湯因比說這話的時候,中國還沒結束十年特殊時期,當時根本沒有人會相信。

    甚至當池田大作問湯因比,如果能夠重活一世,希望降生在哪個國家時,湯因比不假思索地說願意出生在中國。

    當然,這是晚年時期的湯因比,他對西方文明抱有悲觀態度,所以才認為東方文明將主導世界。

    中年時期的湯因比,還不是悲觀主義者,而是浪漫主義者。

    兩人沒有在糾結宗教問題,湯因比說:「文明的發展,在於面對挑戰、克服挑戰,每戰勝一次挑戰,就是這個文明的一次進步。」

    「我很贊同這個觀點。」周赫煊笑道。

    台下的學生非常驚訝,因為湯因比所說的文明挑戰,前段時間周赫煊剛給他們講過,兩位大師的理論居然出奇一致。

    周赫煊又說:「西方的工業革命,就是一次挑戰與應戰的過程。西方文明戰勝了挑戰,所以獲得質的飛躍,並且帶動整個人類文明在進步。而中華文明如今也在面臨挑戰,只要能邁過這道檻,中華文明就將迎來新生。」

    湯因比笑著說:「從中華文明的發展歷史來說,它肯定能戰勝挑戰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中華文明屬於全世界最獨特的文明,它已經具備戰勝各種挑戰的內核,前提是要修復大一統狀態。」

    「中國正在等待一次機會,」周赫煊笑道,「比如再來一次世界大戰。」

    「很有可能,」湯因比黯然地說,「如今歐洲的形式不容樂觀,資本主義帶來的各種隱患層出不窮。未來20年內,歐洲不是要爆發大革命,就是要爆發一次規模巨大的戰爭。現有的資本主義制度,必須進行改良,否則將會一步步滑向深淵。這種改良,必須通過革命,或者戰爭洗牌後才能順利進行。」

    我草!

    周赫煊感覺極為震撼,大師不愧是大師,特麼的能看穿歷史啊!

    湯因比不僅是歷史學家和國際問題專家,還對經濟有著獨到的見解,他說:「包括亞當斯密在內的經濟學家認為,實現國民財富增長的唯一有效道路就是自由。我非常贊同這個觀點,工業革命的本職,就是自由競爭取代了控制財富的生產和分配的中世紀管制,使得生產力獲得極大的釋放。但自由也並非完美的,自由放任可以打破壟斷和管制,卻會誕生出新的壟斷形式,然後醞釀出激烈的社會矛盾。這個時候,就需要控制的力量來介入,把過度的自由拉扯回正確有序的軌道。」

    國家資本主義思想?

    周赫煊還沒來得及說話,湯因比就笑道:「我非常喜歡中國的陰陽理論,這可以用來闡述資本主義的發展。中世紀管制下的經濟制度,就是極陰狀態,而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就是極陽狀態,它會轉化成陰。這個時候就需要陰陽調和,嗯,用中國傳統思想來說,就是中庸之道。」

    「湯因比先生,你對中國文化理解很深刻啊。」周赫煊好笑地說。

    湯因比搖頭道:「我不懂中文,更不懂中國的文言文。我所瞭解的關於中國的一切,都是經過朋友翻譯轉述的。說實話,中文太難學了,我沒有那個經歷去深入研究瞭解。所以,我的論著關於中國部分,很可能存在疏漏和錯誤,多謝你之前的糾正。」

    周赫煊笑道:「說起中國,湯因比先生似乎不認同夏商周的存在?」

    湯因比道:「我認為夏朝屬於傳說,商和周確實存在,不過有可能並未形成有效的政治實體國家。」

    「湯因比先生請看。」周赫煊從公文包中拿出一疊照片,那是《大公報》記者拍的。

    湯因比興致勃勃地仔細觀察,問道:「這是最近山東那個考古現場照片?」

    「對,」周赫煊指著圖片上的玉器說,「這是璋,這是珪,這是璧……這些都是從上古時代,一直延續下來的中華文明禮器。它們有很多作用,比如下聘,比如外交,最重要的作用是祭天和祭神。禮器是禮樂制度的物化表現,有禮器出現,就證明已經形成政治制度。這些禮器出現於新石器時代,說明從那個時候起,中華文明就一直延續至今,它的核心精神依舊保留著。」

    「那也不能證明夏商周是政治統一的國家啊,只能說明中華文明的超長延續性。」湯因比說。

    周赫煊笑道:「我們前面說了,中華文明的核心是天人合一思想。周朝的統治者被稱為天子,意思是代天牧民,天和人是統一的。大統一思想也萌芽於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凡當時使用這些禮器的部落和民族,從理論上都是要信奉天子的。即便權利沒有統一,但周朝在文化和政治上是肯定統一的。」

    「不不不,你的說法太牽強了,」湯因比連連搖頭,「我有研究過周朝的分封制,就相當於歐洲的封建制。打個不太形象的比喻,周天子就像哈布斯堡的皇帝,名義上代表著正統,可也只是擺設而已。你能說失去權柄的哈布斯堡皇帝,能夠統治西歐和中歐嗎?當時的西歐和中歐,又能稱為一個國家嗎?」

    周赫煊無奈苦笑:「好吧,我們終止這個爭論,因為誰都無法說服對方。」

    這真沒法辯論,因為中國和西方考古界的標準不一樣。西方的標準就是要有神廟、有城牆、有青銅器,而中國則更重視玉器的發現,因為玉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特徵。

    湯因比和周赫煊兩人漫無邊際地聊著,一會兒是人類文明,一會兒是歐美政治,一會兒是東亞文化圈,偶爾還扯一扯經濟。

    學生們聽得眉飛色舞,負責記錄談話內容的羅家倫,同樣也心潮澎湃。

    兩人的談話內容,有許多都是猜想和推論,也有各種學術思想突破。這些東西對後世而言,可能一個初中生都能說出來,屬於常識性的問題。

    但如今可是1920年代末期,他們之間的交流,充滿了令人驚嘆的先進性、預言性和突破性。

    可能隨隨便便一句話,在好些學生聽來,就宛如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他們對歷史、對文化、對世界的認識都產生了改變。

    俗稱,刷新三觀。

    第二天,清華的校辦學刊,便全文詳細的刊載了兩人的交流過程,新聞標題叫做《東西方兩位大師的思想碰撞》。

    這份學刊被學生們爭相傳閱,甚至連北平的其他大學也拿去轉載,在北方文化學術界造成極大反響。

    直到80年後,這篇報導被人從故紙堆中翻出,全文貼到網絡上,立即引發轟動和熱議。因為裡面預測到二戰,預測到資本主義改良,預測到中國的崛起。

    網友們開始惡搞,把周赫煊和湯因比的照片做成各種表情包,戲稱他們為「大預言者」、「律令法師」。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