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243
V123210 發表於 2017-4-30 00:07
238【大水沖了龍王廟】

    七月二十一日,全國反日大會在上海召開.

    來自全國十五個省及香港的代表,共百餘人參加,會議持續時間長達一個星期。

    陳德征走上主席台,慷慨激昂地表著講話:

    「日本對中國來說,是最危險的國家,為禍遠勝於英美蘇法等其他列強。從甲午戰爭起,日本妄圖一步步蠶食中國,而今愈演愈烈,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後全國的反日工作,我提議圍繞著以下幾點進行:第一,反日工作要持久的幹下去,必須全國統一行動,我們聯合起來才更有力量!第二,對日進行經濟絕交,限期肅清中國境內的所有日貨。誰敢再售賣日貨,那就是漢奸,必須嚴厲懲處!第三,定期舉行全國檢察日貨周,防止肅清日貨後捲土重來!第四,通電全國及國聯,陳述日本暴行,並請政府和國聯主持公道!第五,告知日本在野黨及日本民眾,請其肚子日本政府五絕!第六,呈請中央政府確定明確的對日外交方針!第七,嚴肅懲辦漢奸,一切幫日本說話,一切賣日貨的中國人都是漢奸。我們絕不能姑息養奸,助長他們的氣焰……」

    「啪啪啪啪!」

    一番講話結束,全場掌聲轟鳴。

    陳德征志得意滿地走下台,各地代表都向他投去崇拜敬佩的眼神。

    臨近中午,全國反日大會暫時結束,大家吃過午飯後繼續開會。

    上海商民協會主席鄔志豪走到陳德征身邊,低聲說:「陳部長,商會那邊不老實,要不要採取激烈行動。」

    「不可輕舉妄動,」陳德征告誡道,「有人告狀告到了總司令那裡,事情有些棘手,必須徐緩圖之。」

    「怕什麼?」鄔志豪冷笑說,「咱們都是在幫總司令做事,把舊商會扳倒了,商界才能徹底掌握在總司令手裡。」

    陳德征說道:「先緩緩,總司令還是支持我們的,但現在還不能動用武力。」

    兩人所聊內容,正是商民協會和商會之間的矛盾。

    傳統的商會,所代表的是大商人利益,小商人往往是被利用和盤剝的對象。北伐期間,代表小商人利益的商民協會成立,宗旨是反對帝國主義、封建軍閥,並聯合工農學商,推動國民革命的展。

    北伐軍所到之處,商民協會紛紛成立。剛開始的時候,由於利益一致,傳統商會和商民協會互相配合,而等到北伐結束,雙方的矛盾衝突逐漸爆出來。

    陳德征已經文章懟了上海總商會好幾次,目的是要逼迫商會解散,由商民協會來取代其利益,將中國商界牢牢控制在國黨手中。

    不過商會的那些大商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即進行了強烈反擊,甚至中斷對常凱申的財力支持。國黨內部的相關利益者,也對商民總會的做法大加反對。

    遠在北平的常凱申立即服軟,就在兩天前,國黨中執會通過《商人組織的原則及系統》,改變了以商民總會取代舊商會的態度,明確指出商會代表大商人利益,受國民政府監督和管理;而商民協會代表中小商人利益,受國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民眾訓練部指導。

    不過嘛,這些都是緩兵之計。

    等南京政府和國黨的資金寬裕後,還會繼續向舊商會開刀,而陳德征就是打壓、取締商會的急先鋒。

    他們的做法非常直接而霸道,就在明年,以反日的名義借總商會的辦公樓。上海總商會斷然拒絕,上海黨部隨即僱傭銅匠,擅自打開總商會的會客室,把裡面的東西全部扔掉,並把前來勸阻的商會人員打成重傷。

    緊接著,又在學校舉行大會,以國家和民族大義來煽動學生,聲討上海總商會的罪行。最後4oo多個手持鐵棍的混混,撞開總商會大門,洗劫了裡面所有財物和部分文件。

    總商會報警沒用,上海警察局長親自到場查看,但沒有任何幫忙的意思。甚至沒有報紙敢報導此事,從此以後,連上海總商會的電報都要被檢查。

    跟鄔志豪商量了一番鬥爭策略,陳德征便坐車返回報社。他此時的職務是上海《民國日報》總編,並擔任國黨上海黨部主任委員、宣傳部長。

    剛回到報社總編室,秘書就慌慌張張地拿著《大公報》進來:「陳總編,你快看看這篇新聞!」

    「怎麼了?」陳德征掃了眼報頭,笑道,「是不是《大公報》幫周赫煊說話?如此正中我下懷,通知警察局那邊,把《大公報》給我查封了!」

    「不是啊,」秘書狂汗,「你先看看文章,是關於常總司令的!」

    陳德征這才埋頭仔細看文章,現內容都是歌功頌德的,還引用了美國記者的報導內容,說常凱申是學識淵博的革命者,是堅定純粹的愛國主義者。

    「哈哈哈哈,」陳德征忍不住笑起來,「周赫煊和《大公報》終於服軟了,既如此,我也給他們個面子,就不予追究了。不過嘛,小說肯定是要封禁的,這事沒得商量。」

    秘書無語道:「總編,你再看看最後一段。」

    陳德征的目光落到最後那段文字,臉上笑容瞬間凝滯。

    「嘶!」

    陳德征倒吸一口涼氣,他抬頭問秘書:「總司令真的喜歡讀周先生的作品?」

    好嘛,改叫周先生,連稱呼都變了。

    秘書答道:「我拍電報給北平的朋友,詳細詢問了此事,不過對方還沒有回電。」

    「再,再去電報,一定要問清楚!」陳德征急道。

    可催也沒用啊,北平到上海如今還不能打長途電話。至於電報,那玩意兒過去度是快,但收電報的人什麼時候看到消息就不知道了。

    陳德征心煩意亂地等了足足一天,終於確認消息。

    原來北方的上層圈子都知道,周赫煊周先生是常總司令跟前的紅人。

    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陳德征把秘書叫來,虛心問道:「季德,你說給大學者送禮,該送什麼才好呢?既要顯得有誠心,又不能太過庸俗市儈。」
V123210 發表於 2017-4-30 09:14
民國之文豪崛起 239【可悲】

    徐家。

    張樂怡、陸小曼、張嘉鑄和梁實秋正在打麻將。

    如今恰逢暑假期間,梁實秋空閒得很,專門從南京跑來上海找徐志摩玩。

    「煊哥,出這個?」張樂怡指著三筒問,她初學打牌,技術和經驗還很不足。

    周赫煊站在張樂怡身後,指揮道:「這張要放炮,禹九肯定和它。」

    張嘉鑄無語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和什麼?」

    「還用問?你擺明了清一色,具體聽哪張牌我懶得說出來。」周赫煊笑道。

    張嘉鑄被拆穿後,立即惱怒道:「觀牌不語真君子,你看志摩就是君子,一句話都不說。」

    坐陸小曼身邊看牌的徐志摩,聞言立即笑道:「小曼打牌的技術比我好。」

    就在此時,傭人突然進來說:「有個姓陳的來找周先生,讓他進來嗎?」

    張嘉鑄譏笑道:「肯定是陳德征,來得可真快!」

    徐志摩問:「見不見?」

    「見啊,為什麼不見?」周赫煊對傭人說,「請他進來。」

    片刻之後,陳德征捧著兩副捲軸現身,進門就抱拳笑道:「哎呀,周先生,久仰大名,早就想拜會一番了,只是太忙抽不開身。」

    周赫煊皮笑肉不笑地說:「那是,陳部長確實是大忙人。」

    陳德征似乎聽不出語氣中的諷刺,自顧自的打開捲軸說:「近日我求得一副墨寶,聽說周先生對書法很有研究,特來請教探討一二。」

    梁實秋和徐志摩對視一眼,都難忍笑意。

    張嘉鑄說話就直接得多,他開口道:「你倒是會打聽,知道明誠兄喜歡書法。」

    陳德征毫不在意譏諷,展開捲軸道:「此乃孜權先生兩年前的作品,我辨不清真偽,還請周先生雅鑑。」

    張嘉鑄立即懟道:「唐駝的書法你也好意思拿出來?我家裡好幾十副,這玩意兒都爛大街了。」

    陳德征笑道:「書法的好壞,跟存世多寡無關。」

    唐駝確實是民國有名的書法家,中華書局、世界書局、大東書局的招牌,都是此人寫的。後來民國法幣上的「中央銀行」等字樣,也出自唐駝的手筆,現在許多郵票上的字也是唐駝的。

    名氣大,字也寫得好,可惜他的墨寶實在太多了。

    此君六年間寫了三萬副對聯,專門僱傭兩三個人來磨墨。他覺得磨墨太費時間,居然自己研製出磨墨機。

    這已經不是書法家了,而是寫字機器。

    當然,唐駝的人品還是不錯的。那三萬副對聯當中,有一萬副都拿去義賣了,捐款給家鄉建學校。

    周赫煊掃了眼那兩副捲軸,卻是一副對聯,內容為:清風滌六合,大略駕群才。

    「嗯,恢弘大氣,寫得不錯,適合掛在牆壁上欣賞。」周赫煊點頭讚許道。

    在周赫煊看來,這副對聯也只能稱「不錯」,匠氣有餘,神韻不足。遠沒有徐悲鴻的飄逸靈動,也沒有梁簌溟的隨心所欲,更沒有梁啟超的俊雅雄健。

    當然,比袁公子還是要高明許多,並非浪得虛名。

    這種字適合做牌匾、做門聯、做廣泛印刷品,遠觀可顯大氣,卻沒法反覆的細細品味。

    陳德征一聽周赫煊誇讚,立即笑道:「所謂寶劍贈豪傑,紅粉饋佳人。周先生既然喜歡這副墨寶,那我就將它贈予先生。」

    周赫煊沒有接,笑道:「算了吧,唐駝先生的字,我改天花錢買幾副就是。」

    陳德征聽了頗為不悅,他都上門賠禮了,對方居然還端著不放。

    「周先生,」陳德征耐著性子說,「關於封禁《神女》、《狗官》之事,純屬誤會,我們會盡快糾正失誤。」

    周赫煊冷笑道:「那上海《民國日報》說我是趨炎附勢的賣國賊,也是誤會?那篇文章,總不會是陳部長喝醉了寫的吧。」

    張嘉鑄在旁邊幫腔道:「陳部長真厲害,喝醉了寫文章,也能寫得那麼有條理,我自愧不如。」

    陳德征終於生氣了,他說:「周先生,我好心好意來道歉。你既然不肯領情,那咱們就繼續,我陳德征生平不做虧心事,鬧到總司令那裡也是不怕的!」

    「無所謂啊。」周赫煊笑道。

    「那好,我回去就查封《大公報》!」陳德征怒道。

    周赫煊死盯著他說:「你試試。你敢查封《大公報》,我馬上去北平,當面質問常凱申,問他到底跟北洋軍閥有什麼區別!」

    陳德征像是被蠍子蟄了,跳起來指著周赫煊:「你竟敢直呼總司令姓名!」

    兩個月前,《新聞報》把「歡迎蔣總司令」的「蔣」字,錯誤的排成了「將」字。這個失誤,可是被陳德征逮著懟了好一陣,《新聞報》那邊又花錢又跑關係又登報申明道歉,這才把事情解決。

    「人的名字不是拿出來喊的嗎?」周赫煊問。

    陳德征說:「常總司令是偉人,就跟孔子、孟子一樣,不得直呼其名!」

    「笑話,清朝都亡了,你還跟我談避諱。」周赫煊冷笑。

    「懶得跟你這妄人一般見識,告辭!」陳德征拂袖而去,他覺得周赫煊不講道理。

    徐志摩擔憂地問:「明誠,他不會又亂來吧?」

    周赫煊笑道:「放心吧,他比誰都明白。既然《神女》和《狗官》擺在常凱申的書房裡,陳德征肯定會解禁。不過登報給我道歉,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不會主動解釋此事,因為他要顧忌上海黨部的威嚴和臉面。我今天跟他和解,又或者跟他鬧翻,其實沒有任何差別。他這種人,說趨炎附勢吧,又有骨氣得很,打死也不會承認錯誤。」

    正如周赫煊所言,陳德征很快就把《神女》和《狗官》解禁了。

    不過卻是悄悄的解禁,沒有主動申明過什麼,甚至好多書店都不知道已經可以繼續出售這兩本書。與此同時,上海《民國日報》也沒再寫文章罵周赫煊,但幫周赫煊說好話的文章,還是需要經過嚴格審查。

    周赫煊感覺很悲哀,他不得不把常凱申搬出來,最後還只能獲得個稀里糊塗的結果。

    陳德征這種人,相當於古代的酷吏,只是當權者的工具而已。等他以後惹得天怒人怨,他的主子為了平息眾怒,自然會狠狠收拾他。

    陳德征雖然可恨,但更可恨的是他背後的國黨。

    一年前,國黨還是知識分子心目中的進步黨派,無數北方文人,輾轉千里南下投奔。可現在的所作所為,卻讓人大失所望,國黨正在漸漸的失去民心。
V123210 發表於 2017-4-30 09:14
240【教育部現狀】

    在《神女》和《狗官》解禁後,周赫煊終於啟程前往南京,沒有繼續和陳德征瞎扯淡。這事兒根本說不清楚,包括上海市長、上海黨部主任在內的所有人,都站在陳德征那邊。

    就算周赫煊跟常凱申認識又如何?

    人家上海市長張群,還是常凱申的同學呢,還是常凱申手下「行政學系」的首腦。

    他們本質上就是在幫常凱申做事,封書也是為了國黨利益,鬧到常凱申那裡,周赫煊也討不到一點好處。

    胡適還跟常凱申夫婦私交甚密呢,明年照樣被陳德征懟得躲到國外。

    能把自己的解禁,已經非常難得了。

    七月底,周赫煊抵達南京,也即是此時中國的首都。

    大學院(教育部)早在兩個月前,就召開第一次全國教育會議,那是北伐軍還沒收服北平和天津。在那次會議上,通過了中國教育史上的許多重大舉措。

    比如規定小學為六年,中學分為高中和初中各三年,規定學校分為中學、師範和職業三種體系,這些內容或多或少都沿用到後世,史稱「戊辰學制」。

    既然兩個月前已經開過全國教育大會,現在為什麼還要開會呢?

    周赫煊來到南京才發現,這次開會是專門討論北方教育問題的,北大教授李書華等人也應邀前來參加。

    至於北大如今的代理校長鐘觀光,反而直接被無視了。

    這等於放出個信號會無好會。

    鴻門宴啊!

    周赫煊到南京後,沒有立即去開會,而是先拜訪了胡適。

    胡適再過一個月就要回上海,接任中國公學校長,此時還停留在南京。

    「明誠兄,你不該來南京的。」胡適一見面就苦笑。

    周赫煊詫異地問:「這次大學院開會有什麼問題嗎?」

    胡適感慨道:「問題大了。北伐勝利前還好,北伐勝利後,爭權奪利馬上就開始。我已經從教育部(大學院)辭職了,也勸你別去蹚渾水,還是老老實實寫文章好。」

    周赫煊也不是神仙,他對民國教育部的內幕還真沒研究,問道:「究竟是什麼情況?」

    「教育部……哦,不對,是大學院現在分為兩派,」胡適解釋說,「一派以蔡元培先生為首,是為英美派;一派以李石曾為首,是為留法派。如今兩派就快打起來了,我在上個月幫蔡元培先生說話,結果被吳稚暉他們污為『蜀洛黨爭』,你說這叫什麼話?氣得我一開完會,馬上就辭職了!」

    蜀洛黨爭,說的是北宋年間的事。

    蜀黨領袖是蘇軾,洛黨領袖是程頤。兩黨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走到一起,結果把王安石擠出朝堂後,蜀洛兩黨自己就鬧起來。

    如果比喻為現在的教育部,就是蔡元培和李石曾因為反對北洋軍閥走到一起,北洋軍閥一倒,二人馬上開始爭鬥。

    周赫煊還是沒聽明白,他說:「適之兄,你講的詳細一點。」

    胡適沒有細說,反而笑道:「明誠,你知道嗎?兩個月前,李石曾那幫人,就已經把北大更名為中華大學了,而且大學院內部任命李石曾為校長。所以說,北大已經不存在,你這個北大校長也是非法的。」

    「啊?」周赫煊瞬間懵逼,隨即心中生起一陣惱怒。

    周赫煊確實不想當校長,麻煩事太多。但不想當是一回事,被人莫名其妙取消校長職務又是一回事。

    胡適這才從頭開始講起:「好好的教育部,為什麼要改名為大學院?因為蔡元培和李石曾兩位先生,都想讓教育獨立於政府之外,從辛亥革命成功後,他們就一直在努力。大學院實行大學區制,每個學區的所有教育事務,都由大學院負責,跟政府無關。軍閥林立的時候,這個制度是非常有效的。國民政府為了加強自身在教育領域的威望和影響力,也對大學區製表示支持,所以才有教育部改為大學院。」

    周赫煊聽明白了些,笑道:「所以說,北伐一勝利,政府就準備拿大學區制開刀了?」

    「那是肯定的,」胡適說著感嘆道,「我本來以為,大學區制可以辦下去,沒想到那幫政客翻臉無情。北邊才剛剛佔領平津,南邊就開始反對大學區制了。」

    不反對才見鬼了!

    大學區制宣揚的是教育獨立,教育事業不受政府掌控,這是一個集權政府所能容忍的?

    「然後呢?」周赫煊問。

    胡適說:「蔡元培先生為了保住大學區制,想用庚子賠款來充足教育經費,你猜結果如何?」

    周赫煊笑道:「不會被政府挪用了吧?」

    「正是被挪用了!」

    胡適氣憤道:「那些庚子賠款,可是專門用來發展中國教育的,就算是北洋政府都不敢挪用。現在的國民政府可厲害,竟把庚子賠款挪去搞地方建設!若真全部用於建設,那倒還可以接受,可誰知道被當官的私吞了多少?」

    胡適的性格很平和,在政治上很天真,他經常把當權者往好的方面想。

    可眼前的胡適如此激動,如此憤懣,顯然南京國民政府的所作所為,已經把他徹底刺激到了。不僅僅是教育問題,應該還有其他的事情。

    1928年到1929年,算是胡適的思想轉變期。他明年會逮著國黨狂懟,公開寫文章質疑孫中山的理論,結果被陳德征逼得出國避難。

    至於原因嘛,胡適是自由主義者,國黨的一系列政策踐踏了他信奉的自由主義。

    胡適又繼續說道:「蔡雲培先生見大學區制難有作為,已經漸漸屈服了。李石曾還想繼續,他目前正在提議設立北平大學院(區),由他自己擔任院長,統管整個北方的教育事務。如果是為了理想還無所謂,但李石曾任人唯親,他提議的北平大學院負責人,都是留法派,都是他的親信弟子和朋友。」

    得,政府都在拿教育部開刀了,教育部自己的兩派首領還在玩權利鬥爭。

    周赫煊嘆息道:「聽你這麼一說,我總算弄明白了。這次叫我來開會,就是討論北平大學院(相當於大北平地區教育廳)的設立問題。李石曾既然自己當了北大的校長,我這個北大校長,估計只能聽候發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4-30 17:16
241【理想與現實】

    7月28日。

    中華民國大學院召開特別會議,教育行政委員會的九大委員,今天只有四位(蔡元培、李石曾、韋愨、張乃燕)到場出席會議。

    另外五大委員當中,汪兆銘如今在上海秘密搞事,沒工夫討論教育問題;許崇清和金曾澄兩人,都在廣東主持教育和黨務工作;褚民誼剛剛出國去了歐洲,研究考察公共衛生問題;鐘榮光則在嶺南地區搞教育。

    再來說說出席會議的蔡雲培、李石曾、韋愨和張乃燕四人。

    蔡雲培、李石曾與張靜江、吳稚暉並稱「國黨四大元老」,又稱『黨國四老』。所以說前陣子蔡雲培和李石曾發生矛盾,輪不到胡適這個小輩出來說話,他一開腔,立即就被吳稚暉倚老賣老地嘲諷呵斥。

    張乃燕是張靜江親侄子,如今負責中央大學院(首都地區教育廳)的教育事務,跟蔡元培之間有些私人恩怨。

    至於韋愨,恐怕如今還沒人猜到,這位先生乃我黨秘密黨員,只是未辦理正式入黨手續而已。

    去年蔡雲培積極策動「清黨」,殺了不少的赤黨和疑似赤黨分子,卻把真正的赤黨韋愨從英國請回來做上海教育局長,後來更是推薦韋愨擔任教育行政委員會的九大委員。

    防不勝防啊!

    參加會議的四位委員當中,蔡元培和韋愨是一派,李石曾和張乃燕是一派。至於「國黨四老」中的張靜江和吳稚暉,此時都跟隨常凱申去了北平,但他們是支持李石曾的。

    說得直接點,蔡雲培在教育系統已經孤掌難鳴了,誰讓他去年得罪張靜江呢。

    周赫煊來到會場時,裡頭只有稀稀疏疏的兩三個人,其中就包括北大物理系主任李書華。

    李書華立即起身問候:「周先生好!」

    周赫煊笑問:「北大的人力收割機研究得如何了?」

    李書華正是研發收割機的直接負責人,他高興地說:「經過了前後五次改進,如今收割機已經可以完美地給小麥和稻穀脫粒了,不過收割高粱等雜糧時還有些問題。」

    「可是肯定的,高粱米的穗子,畢竟跟小麥和稻穀差別太大。」周赫煊說道。

    李書華說:「這次我來南京,就把機器也帶來了。南方地區快要收割稻穀,正好能派上用場。」

    周赫煊問:「你準備如何推廣收割機?」

    李書華躍躍欲試地說:「我打算找工商部和實業部聯繫,由政府進行全面推廣。」

    「所得利益如何分配?」周赫煊問。

    李書華一滯:「這個嘛,還沒考慮過。我認為收割機利國利民,商業利益反倒為其次。」

    唉,周赫煊只能感慨,知識分子就是太天真。

    周赫煊搖頭說:「潤章兄啊,你可知『子路受人以勸德,子貢謙讓而止善』的道理?」

    子路和子貢都是孔子的學生,子路救落水之人,接受了一頭牛的謝禮,孔子對他進行表揚;子貢贖回很多魯國人,卻拒絕了國家的賠償,從而遭受孔子的批評。

    因為接受謝禮,讓人看到救人的利益回報,就會有更多的百姓去救人。而拒絕國家賠償,則讓人看到行善的損失,從而導致越來越少的人去救贖魯國人。

    「你是說……」李書華有些不明白。

    周赫煊道:「為什麼列強有那麼多科學發明?因為發明有利可圖。我提供給北大收割機的設計圖,由你們研究發明出來,主要作用確實是利國利民。但如果發明者得不到任何好處,北大的學生以後還會那麼積極搞發明嗎?中國的其他科學家、發明家,還會那麼熱衷於發明嗎?」

    「呃……」李書華無言以對,突然作揖道,「周校長,書華受教了!」

    「申請專利發明沒有?」周赫煊問。

    李書華說:「正在申請。」

    周赫煊道:「等開會結束後,我帶你去上海見虞洽卿先生,找他商量收割機商業化的事情。」

    「如此正好。」李書華哪裡敢反對。

    周赫煊又問:「聽說北大被改名為中華大學,我這個校長被撤職了?」

    李書華有些尷尬,因為他就是留法派,李石曾相當於他的恩師。而在歷史上,李石曾就任中華大學(北大)校長後,是沒有精力去主持校務的,代理校長正是李書華。

    沉默片刻,李書華低聲說:「昨晚我拜會了石曾先生,也勸過他,他向我解釋了其中原因。現在好多人非議石曾先生,說他任人唯親,其實他也是沒辦法。國民政府想要掌控教育界,石曾先生想要搞教育獨立。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必須任用親信,否則教育大權就要被政府奪走!老校長(蔡元培)已經向政府妥協了,他們兩個這才爆發激烈衝突。」

    周赫煊默然。

    壞人做壞事,只是讓人感到憤怒;好人為了美好的理想做壞事,卻能讓人感到痛心。

    李石曾確實是個好人,他不願當官,也不願摻和政治紛爭。但為了實現教育獨立的理想,李石曾當官了,還主動掀起自己極度厭惡的派系鬥爭,甚至因此背上罵名也在所不惜。

    但為什麼說李石曾在好心辦壞事呢?

    李石曾的教育改革,主要模仿的是法國教育體系。可法國跟中國的實際情況相差太大,李石曾雖然也做了相應改動,但這些改動根本無濟於事。

    李石曾的教育改革,不但遭受國民政府的忌憚,而且導致全國教育系統一片罵聲。特別是基層教育人員,本來日子就過得辛苦,被李石曾一改革,那真是徹底沒有活路了。

    面對政府與民間的共同討伐,李石曾並沒有氣餒。他是理想主義者,他把教育獨立做為畢生追求,被人謾罵攻擊他認了,而且撞破南牆不回頭。

    只能說出發點是好的,但卻眼高手低。李石曾的教育改革,在歷史上甚至釀成流血事件,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失敗。

    蔡元培就要清醒明白得多,他跟李石曾志同道合十多年,一直在為教育獨立而努力。但看到改革後引發的種種矛盾,他立即就慫了,從而走上了妥協之路。

    如今的蔡李之爭,並非只是派系鬥爭,更是現實與理想的鬥爭。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 00:30
民國之文豪崛起 242【扯著蛋】

    上午九點,會議正式開始。

    蔡元培與李石曾分坐兩首,各自帶著他們的一票親信。不過李石曾的人明顯更多,蔡元培有些寡不敵眾,包括胡適在內,「蔡黨」這邊已經有好幾個辭職了。

    「在開會之前,我先介紹一位朋友,」蔡雲培抬手指向周赫煊,「這位是北大現任校長、著名學者周赫煊先生。」

    「啪啪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不少人好奇地看向周赫煊。

    周赫煊勉強笑笑,朝眾人揮揮手。

    介紹過後,又說了幾句題外話,蔡元培才發言道:「關於設立北平大學區一事,大家再討論討論吧。有什麼想法和建議都說出來,請務必暢所欲言。」

    「我反對!」朱家驊率先說道。他也是位老資格,十七歲就參加辛亥革命,後來擔任北大地質系教授兼德文系主任。在張作霖槍斃邵飄萍時,朱家驊也上了黑名單,跟北大代理校長蔣夢麟一起躲進東交民巷才逃過劫難。

    「你為什麼要反對?說說理由!」李宗侗不客氣地說,他是李石曾的親侄子。

    朱家驊道:「大學區制度,如今在南方數省已經試驗過了,鬧得是烏煙瘴氣!南方的教育混亂都還沒穩定下來,為什麼要急著去禍害北方教育界?」

    「什麼叫禍害?」李宗侗立即反駁道,「大學區制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制度,江浙試行沒有良好結果,那是具體的辦事者不得力!有人以權謀私,有人得過且過,根本就沒好好搞教育工作。只要出於一片公心,大學區制肯定能夠改善中國教育現狀!」

    「呵呵。」朱家驊乾笑兩聲。

    朱家驊和蔣夢麟都是「留英美派」,屬於蔡元培的忠實追隨者。

    但蔣夢麟沒說話,他知道說了也沒用。今天在座的許多教育委員,平時都是不來開會的,他們既然到場,肯定是專門過來支持李石曾。

    蔡元培極為頭疼,把目光投向周赫煊,問道:「周先生有什麼建議嗎?」

    周赫煊可不想蹚渾水,當即笑道:「這種國家大事,恕我才疏學淺,不便發表意見。諸位繼續,我看看就好,也能增進閱歷。」

    嗯,這話說的,擺明了看猴戲。

    蔣夢麟突然開口道:「周先生是北大校長,現在討論的是設立北平大學區問題,你於情於理應該發表看法。」

    李石曾也說:「周先生有話請講。」

    周赫煊被逼得沒辦法,只好說道:「蔡院長,李副院長,我就想問一句。你們的大學區制度極度重視高等教育和學術研究,這本身是支持。但小學和中學的基礎教育怎麼辦?教育經費本來就不足,還把本來就奇缺的基礎教育經費,劃歸到高等教育那一塊,這讓基礎教育人員怎麼生存,怎麼工作?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中國教育就好像修房子,你們現在搞大學區制,等於是把地基上的磚石,抽去修屋頂,就不怕這房子會塌嗎?」

    這話說得很重,李石曾的臉色瞬間陰沉,蔡雲培也沉默不語。

    李宗侗立即反駁道:「周先生,你說的是錢的問題,我們討論的是制度問題。不能因為缺錢,就否定大學區制這一世界上最完美的教育制度。」

    周赫煊好笑道:「一個只有幾千元身家的小商人,說投資幾百萬的生意很賺錢。他的話說錯了嗎?沒有,幾百萬的生意確實賺錢。但他能成功嗎?有多大胃口,就吃幾碗飯。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蛋。」

    「噗!」

    朱家驊聞言笑噴了,他幹咳一聲,斂容道:「周先生雖然說得難聽,但話糙理不糙。」

    李石曾不想在多費口舌,直接道:「投票表決吧。」

    周赫煊很快領到一張表格,上面有三個選項:支持、反對和棄權。

    周赫煊想了想,投棄權票。

    最後投票結果統計出來,1票反對(朱家驊),6票棄權,14票支持。

    就連蔡元培本人,都投的是棄權票,顯然不想繼續無謂的爭端。

    設立北平大學區的投票通過後,李石曾早有準備,又拿出大學委員會北平分會委員名單提案。他所提議的委員包括張繼、沈伊默、李麟玉、李書華、易培基、蕭瑜等人,都是李石曾的親信和好友。

    這個題案仍舊順利通過。

    嗯,接下來就沒有什麼好討論的了,大北平地區的具體教育事務,都有李石曾一人說了算,不需要拿到中央教育會議上討論。

    「散會!」蔡雲培沒好氣地宣佈。他已經決定辭職了,這個大學院長(教育部長),誰愛當誰當去。

    「等等,」周赫煊突然開口,不客氣地問道,「我聽說北大改名中華大學了,由李石曾先生任校長。那麼,我這個北大校長需要寫辭呈嗎?或者,麻煩給我補發一份解聘書。」

    會場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因為討論中華大學校長人選的時候,北伐軍才剛剛佔領北平。那時北平屬於教育部的「戰利品」,周赫煊這位校長算是「俘虜」,他們不用考慮「俘虜」的意見。

    蔡元培也是蔫兒壞的,他故意把周赫煊請來南京開會,估計就是想看周赫煊和李石曾鬧起來。

    李石曾還沒開口,李宗侗就搶著回答了,他說:「周先生你那個北大校長之職,是反動軍閥張作霖任命的,我們並不承認。所以,也不需要解聘書和辭呈,這個答案你接受嗎?」

    呵呵,不愧是未來彎彎超級噴子李敖的老師,這李宗侗說話也夠嗆人的。

    「接受,當然接受。諸位告辭!」周赫煊起身便離開。

    李書華感到頗為難受,一方面是對北大做出巨大貢獻的周校長,另一方面是他的恩師李石曾,他夾在中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等離開會場後,李石曾批評侄子道:「玄伯,你不該那樣說話,周先生還是值得尊敬的。昨晚潤章(李書華)對我說,周先生曾兩次用自己的私款,來支付北大教職員工的薪水。北大改名中華大學,由我自己兼任校長一事,做得確實有欠考慮。」

    李宗侗說道:「叔叔,你還不明白啊?那個周赫煊,是蔡孑民故意找來給你抬槓的!」

    「我又何嘗不知?但私怨歸私怨,公事是公事,你不要搞混了!」李石曾教育道,「我跟孑民(蔡元培)兄,也只是理念之爭,並不影響彼此之間的私交。你說的話太得罪人,以後切記,慎言多行。事業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現在那麼多人罵我們,但只要把中國教育搞好了,他們會反過來讚頌我們。」

    李宗侗敬佩道:「侄兒謹記教誨。」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 00:30
民國之文豪崛起 243【私心】

    自古以來的黨爭,一開始都是講理的,甚至兩黨領袖還是好朋友。

    但如果兩派的根本矛盾不解決,這種爭鬥就會擴大化,最後導致完全不分青紅皂白的否定對方。

    歷史上,民國教育部的「蔡李黨爭」鬧到什麼地步?

    常凱申出來協調都沒辦法,只能是這一屆教育部長由蔡元培的人擔任,下一屆部長由李石曾的人擔任。可還是不行,總覺得擔任教育部長的那邊,在工作上刻意刁難自己這一邊。

    無奈之下,常凱申只得自己親自擔任教育部長,任命兩派的人輪流擔任副部長。

    會議結束當晚,李書華前來拜訪,抱拳道:「周校長,今天開會時有些誤會,還君請不要在意。」

    周赫煊看了看他手中的捲軸,好笑道:「這人人都知道我的嗜好啊,石曾先生墨寶?」

    「正是。」李書華說著打開捲軸。

    上面寫著兩句詩: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原詩還有後面四句: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李石曾顯然是把自己比作民國教育界的周公,把外界對他的批評和攻擊當做流言。他讓周赫煊拭目以待,再過幾年來評價他,一切用實際行動來說話。

    身為「黨國四老」之一,李石曾專門寫詩表明態度,已經夠給周赫煊這個小輩面子了。

    主要還是周赫煊哪派都不是,而且名氣還大,李石曾不想平白無故得罪他。

    周赫煊笑問:「石曾先生還有什麼話對我說的?」

    李書華又拿出一份名單,說道:「周校長請看。」

    周赫煊接過來瞧了兩眼,現是北平大學區內部各學院的院長名單。李石曾給周赫煊安排的職務,是北平大學院副院長,相當於後世河北(含北平、天津)教育廳副廳長。

    這算是變相的給周赫煊道歉,也是一種政治拉攏手段,希望周赫煊理解並支持設立北平大學區。

    周赫煊笑了笑說:「墨寶我收下,名單請拿回去。」

    他的意思是接受李石曾的道歉,並願意和李石曾和解,但不支持設立北平大學區,更不想接受那個副廳長的任命。

    想想都知道,就算周赫煊答應當教育副廳長,身邊和手下全是李石曾的人,他屁的言權都沒有,除了按月領工資外啥都不能干,這種官當來做什麼?

    李書華不解地問:「周校長,你為什麼要反對教育獨立?」

    周赫煊笑道:「你可以轉告石曾先生,我並不反對教育獨立,我反對的是盲目改革。」

    「你認為現在是盲目改革?」李書華問道。

    「實不相瞞,昨天我拜會了胡適,又看了許多教育改革的相關文件,情況非常糟糕,」周赫煊苦笑著說,「諸位教育改革家們的精神,我是非常佩服的。為了策劃教育改革,有的先生甚至連續幾個月加班工作,每天休息只有四五個小時。這種愛國和愛教育的公心,沒有人會質疑。但是呢……」

    李書華問:「但是什麼?」

    「但是這種改革必定失敗,」周赫煊分析道,「第一,教育改革內容自相矛盾。改革宗旨是教育獨立,改革內容卻以三民主義教育為依託。這等於是一邊奉行黨化教育,一邊又要鬧獨立,豈不是自相矛盾,自己給自己設置改革阻力?第二,兩個月前的全國教育大會,足足開了半個月,核心內容是討論教育經費獨立。可這教育經費怎麼來?居然要求國家財政的1o%到%用於教育事業。你們又要政府出錢,而且還是那麼多錢,卻又不讓政府來插手管理,誰願意把錢給你們?教育經費無法獨立,又談什麼教育獨立?第三,大學區制跟中國的國情不符。法國屁大點地盤和人口,都要劃分17個大學區,而我國的一省甚至數省卻只劃一個大學區,將原有多所大學強行合併為一所,其規模龐大可想而知。再加上更為龐大的中小學基層教育,也歸這個大學區管,你們那點人管得過來嗎?行政效率必然低下!只高校合併產生的種種矛盾,就夠你們頭疼好幾年,基層教育問題根本沒法處理!」

    周赫煊說得很透徹,李書華細想之下,瞬間對教育改革的前景擔憂不已。但他還是嘴硬道:「改革矛盾肯定是有的,我們必須堅定決心,才能戰勝這些困難。如果教育不能獨立,那管理教育的官僚很可能沒讀過幾天書,外行指導內行,貪污腐化盛行,把教育系統弄得烏煙瘴氣!」

    周赫煊笑問:「你就保證教育獨立後,那些當權的學者不貪污?」

    李書華支吾道:「學者終歸更有底線。」

    「底線是什麼?我不知道,」周赫煊不屑地說,「我只知道,江浙兩省試行大學區制後,浙江大學校長是蔡元培的學生蔣夢麟,中央大學校長是張靜江的侄子張乃燕,勞動大學的校長是李石曾的姻親易培基。在中央研究院,蔡雲培倚重楊杏佛為左右手,而在即將設立的北平大學院,李石曾又要大肆任命親信。他們哪個不是在任人唯親,哪個不是在教育系統劃地盤、佔山頭?」

    聽完這話,李書華表情顯得有些痛苦,他所尊敬的幾位長者,竟被周赫煊赤條條地說穿本質。

    歷史上,李書華是這幾派當中,立場最中立和公證的,也積極地協調各派矛盾。

    因此在常凱申親自兼任教育部長後,特地把李書華任命為教育次長,因為只有他當副部長,各派都不會表示反對。

    周赫煊笑道:「我相信立志教育改革的先生們,人人皆有一顆公心。但也人人都有私心,甚至為了公心而生私心。李宗吾先生前段時間表了篇《社會問題之商榷》,裡面有一部分就是討論人之私心的,用力學闡述心理變化,我覺得有些道理。大學院裡的那些先生們,其公心終究要因權利向心力引導為私心。」

    李書華嘆了口氣,抱拳道:「周校長,我會把你的話,轉述給石曾先生。但他能不能聽得進去,我無法保證。」

    「我也不指望他能聽,等北方的學校開學以後,他就知道自己的改革有多困難了。」周赫煊說道。

    教育改革的流血事件,歷史上就生在北平大學區內。

    李書華離開的時候,對周赫煊說了句:「周校長,你提及的那位李宗吾先生,此時就在南京。我前兩天跟他聊過,此人的理論荒誕不堪,不可盡信。」

    「哦,李宗吾在南京,那我可得去見見。」周赫煊笑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 00:30
244【厚黑教主】

    孫中山把建立民國的程序分為三個階段,即:軍政、訓政和憲政。

    「軍政」自不必說,就是用槍桿子打天下;「憲政」是最終目的,就是用憲法治天下。

    「訓政」夾在中間是什麼意思呢?

    革命家們認為,中國百姓素質太低,大字不識幾個,沒有能力去承擔和運用民權。因此政府就要進行訓導,提高國民素質,普及民主意識,為最終的憲政打下基礎。

    「訓政」是在今年開始施行的,如今國黨各級黨部和教育系統工作,都在圍繞這個主題展開。

    黨部利用「訓政」來攬權,教育系統利用「訓政」來進行改革。「訓政」本是走向「憲政」的方法途徑,現在卻成了各方面的辦事工具和藉口。

    不管是黨部還是教育系統,都在推行三民主義教育,實則就是黨化教育。

    黨部那邊,還召集全國有名的學者,從各個方面來研究三民主義、闡述三民主義,以此來證明三民主義是完美的,是不可或缺的。

    李宗吾本來在四川那邊搞教育工作,就因為前不久寫了一篇《社會問題之商榷》。他在文章裡說,三民主義是符合力學原理的,還討論了孫中山思想的社會分配問題。

    好嘛,國黨的中央黨部一看,覺得這位李先生有前途、有內涵、有思想,快來用你的理論為三民主義添磚加瓦吧。

    於是乎,李宗吾就被調到南京,專門進行三民主義理論研究。

    讓「厚黑學」的創始人研究三民主義,這想想都覺得有點諷刺意味。

    李宗吾剛開始還很高興,覺得自己的才華能夠得到發揮。結果在南京住了一段日子後,他就覺得索然無味。一方面國黨的所作所為讓他很反感,另一方面自己整天埋首故紙堆中,費盡心思拍三民主義馬屁,實在是讓人難受。

    李宗吾可不是個愛拍馬屁的人。

    他原字「宗儒」,意思是宗法孔孟之道。後來某天大徹大悟,認為「宗儒」不如「宗吾」,宗法自己才能泰然處世。

    李宗吾連儒家思想都不宗,他會宗三民主義?

    「媽賣批,天天都寫寫寫,哪有恁多思想主義來寫哦,寫得歪點還說我開黃腔!」

    李宗吾把筆一扔,從抽屜裡掏出本《狗官外傳》來讀。

    不管是《神女》還是《狗官》,整個西南地區都比較少見,畢竟現在信息流通不發達。

    李宗吾來南京後,無意中發現了這幾本書,瞬間愛不釋手。特別是狗官夢醒後的《狗官外傳》,李宗吾尤為喜歡,因為書中情節很符合他的厚黑學理論。

    抽著煙,泡杯茶李宗吾就這麼悠哉悠哉地度過了一整天。

    辭職信,李宗吾早就準備好了。

    不過「黨國四老」之一的吳稚暉,對李宗吾特別賞識。他要等吳稚暉從北平回來,拜訪感謝過後,才辭職回四川老家。

    「長吁短嘆囉,咦喲哦,愁壓雲鬢損釵鐶,恨填心頭步蹣跚。夜無眠……」

    李宗吾口中哼著川劇下班,走到背街小巷裡,對涼菜鋪的夥計說:「整半斤豬腦殼,多放點海椒面哈。」

    「啊?」夥計聽不太懂他的四川話。

    李宗吾只好改說國(川)語(普):「麻煩整半斤涼拌豬頭,多加點辣椒。」

    半斤涼拌豬頭下燒酒,李宗吾可以吃一個人吃一天。

    買好豬頭,李宗吾又打了斤散裝白酒,悠哉悠哉地唱著川劇曲調回家。

    就在家門口,一個年輕人抱拳笑道:「可是宗吾先生?」

    「是我,你哪個?」李宗吾問。

    「在下周赫煊。」年輕人笑道。

    「哎呀,周先生嗦,快請進,快請進,」李宗吾熱情地開著玩笑說,「你的鼻子還靈唉,曉得我今天吃好的。」

    李宗吾是租住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廳,上廁所必須出門下樓。他顯然是個不會收拾不拘小節,屋內亂七八糟,不但被子、衣服亂扔亂放,桌上甚至還有不知哪天的碗沒洗。

    李宗吾也不覺丟人,對周赫煊說:「你等下哈,碗不夠,我先洗了再說。」

    周赫煊忍俊不禁,坐在客廳裡耐心等待。

    片刻之後,李宗吾洗碗回來,把涼拌豬頭擺好,又弄來兩副筷子。他幫周赫煊倒滿酒說:「你是稀客,我很早就想見見你。」

    「彼此彼此,我也想見見『臉皮厚、心子黑』的李先生。」周赫煊笑道。

    「我不得行,」李宗吾擺手道,「我曉得臉皮厚、心子黑能夠混得好,可惜我臉皮厚不起來,心子也不咋子黑。混了半輩子,還是只能當一個窮酸文人。」

    周赫煊笑著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嘿,你這兩句話說得好,」李宗吾拍桌子道,「跟我的厚黑學有異曲同工之妙。」

    周赫煊哈哈大笑:「李先生你是厚黑教主,那我就是卑鄙教主。」

    「來嘛,為我們兩大教主的相逢乾杯,」李宗吾樂得舉起酒杯,又說道,「可惜沒得涼拌則耳根(魚腥草),不然吃著則耳根,喝著燒酒,跟同道中人擺空龍門陣,那才安逸!」

    周赫煊拿出路上買的炒花生,笑道:「我帶了這個。」

    「焦花生啊,這個可以的,你不早點拿出來。」李宗吾埋怨道。

    兩人喝酒扯淡,李宗吾酒意上湧,漸漸說到自己的遭遇:「來南京以前,我還覺得這個政府可以,是能夠救中國的。來了以後,狗的,搞豁(原來)都是些龜兒子。一個小小的編撰室,攏共就幾個科員,還尼瑪玩爭權奪利。有個狗的靠溜鬚拍馬,居然調去中央黨部了。老子寫點文章,都要打我的小報告,至於邁?」

    「自古官場一個樣,何必介意?」周赫煊說。

    「那倒也是,」李宗吾無奈地笑笑,「你那個《狗官外傳》寫得好看,把那些龜兒子寫活了。」

    「一點戲言而已,」周赫煊問,「李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我嘛,等吳稚暉回來以後,我就跟他道個別,然後辭職回四川,」李宗吾吐槽道,「南京這個破地方,比四川都還熱,跟個蒸籠一樣,簡直不是人住的。對了,對了,你那個希望工程搞得咋樣?搞得好的話,我也去四川搞搞,還是教書育人有意思。」

    周赫煊笑著說:「不如我們合作吧。」

    「要得,要得,」李宗吾舉杯道,「來,先干杯再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 00:41
245【封你做副教主】

    周赫煊的希望小學,如今還只設立在北平、天津及周邊地區。東北太遠,山東太亂,河北是平民教育促進會的地盤,都還沒來得及展開工作。

    平民教育促進會的晏陽初(陶行知的摯友,兩人因教育理念不同而鬧翻)先生,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年初還找過周赫煊幫忙,似乎是想獲得資金支持,但因為戰亂而作罷。

    周赫煊詳細介紹了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的情況,李宗吾聽了很受啟發。他說:「你這個教育基金會,資金獲得方式跟鄉紳辦教育差不多。不過你們的管理更科學,資金使用也更嚴格,值得推廣學習。」

    「只要是人在管理,就有漏洞,需要時時監督才行。」周赫煊打算回天津後,立即就開始查賬,把教育基金會的蛀蟲清理出一批。

    李宗吾點頭道:「確實需要監督。人之初,性本惡,靠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和書本教育才開始變善。這善與惡之間,存在著一種力,跟電磁力、地球引力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對人產生作用。人心處在中間,力是平衡的,就能保證這個人思想健康。一旦向「心」力失去平衡,就好像地球要被甩出太陽系,朝著惡的那一邊深淵滑行。」

    周赫煊狂汗,李宗吾又在兜售他的「心理力學」了。

    民國時代有各種思想怪物出沒,李宗吾無疑屬於裡面的奇葩另類。

    他創立「厚黑學」,運用厚黑原理分析社會和歷史,認為厚黑學足以和儒道佛地位平等,還自封為厚黑教主。

    這些且不說,李宗吾最近幾年又整出一個「心理力學」。把西方經典力學、電磁力學、陽明心學、程朱理學、佛家思想、三民主義扯到一堆,宣稱人的「知(感知)、情(情感)、意(思想)」皆可用力來闡述。

    李宗吾宣稱,別用儒道治國,也別用法家治國,這兩者都有偏頗,應該以物理學治國。

    說穿了,李宗吾的物理學治國,就是糅合了儒家和法家的平衡之道,用力的平衡闡述德治與法治的微妙關係。

    周赫煊看過李宗吾的全部作品,從那些文字中展現出來的,是李宗吾的眼界還要欠缺。

    李宗吾常年地處偏僻西南,又沒有留過學,他所能接觸到的都是比較陳舊的西式思想。比如《原富》、《法意》這些翻譯書籍,沿海或平津等城市的進步人士,早在鴉片戰爭時就讀過了,而李宗吾卻只能在辛亥革命前後才能接觸到。

    這是信息傳播的滯後。

    社會主義理論在中國的傳播,是五四後才漸漸興起的,李宗吾遠在四川很難全面接觸,只能瞭解一些皮毛。

    但奇就奇在,李宗吾通過亂七八糟的研究,自己摸索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社會主義理論。

    李宗吾說完心理力學,又開始扯他的社會主義理論:「我也是贊同社會主義的,中國就像一個大公司,四萬萬國民都是公司的股東,都應該有權利來管理這個公司的事務。這就是我心中的社會主義,它跟三民主義是一個道理。」

    周赫煊哭笑不得:「宗吾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我盡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反駁。」

    李宗吾又說:「要解決社會問題,就要先分清國家這個大公司,到底什麼是公產,什麼是私產。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是公產,不許私人強力佔據,或者是用金錢買賣。腦力生產力和體力生產力,是個人私有物,使用它們,就該給予相當的代價。」

    李宗吾所言的地球生產力,就是指礦山、土地等等,而機器生產力,則泛指專利過期的生產發明。

    周赫煊仔細一想,還真特媽找不到如何否定這個思想。

    但怎麼聽,都覺得很彆扭。

    這就一歪才,好好的社會主義理論,被他解釋成這樣了。

    周赫煊只能說:「宗吾先生,我知道上海有個社會主義理論家。他叫張君勱,你在回四川之前,或許可以去找他聊聊。」

    「張君勱我知道,新儒學的代表人物嘛。既然你推薦了,我肯定要去找他擺龍門陣。」李宗吾說。

    周赫煊偷偷暗笑,他能夠想像到,當張君勱聽到自己狂熱追求的社會主義,被一個老傢伙歪著解釋時,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扯了一通心理力學和社會主義公司理論,李宗吾又大談厚黑學,他說:「常凱申這個人,是臉皮也厚,心腸也黑。我雖看不慣他的做派,但肯定是個能做大事的。自古英雄豪傑都是這樣,曹操臉厚心黑,劉邦也臉厚心黑,朱元璋也臉厚心黑。現在各式軍閥,哪個不臉厚心黑?常凱申是集大成者!」

    周赫煊好笑道:「宗吾先生,你的厚黑理論,我覺得只能闡述個人發展。」

    李宗吾說:「對國家和黨派來說,也能行得通啊。放眼世界列強,外交和軍事行動,哪個不奉行厚黑原則?對自己不利的時候,就臉皮厚耍賴,對自己有利的時候,那心腸是往死裡黑。」

    好吧,周赫煊又有些無言以對了。

    想了想,周赫煊才說:「那為什麼常凱申和國黨能夠成功,而同樣臉厚心黑的張作霖,卻兵敗身亡呢?」

    「這個嘛……」李宗吾皺眉苦思,一時間難以解釋。

    周赫煊解釋道:「因為常凱申有黨派,有明確的政治綱領。有了政治綱領,他就能統合知識分子、商人地主、軍閥士兵等社會各界的利益和力量。這是民心所向,跟厚黑學無關。」

    李宗吾一拍腦袋,說道:「我明白了。張作霖的臉厚心黑,觸動了大多數人的利益;而常凱申的臉厚心黑,順應了大多數人的利益。這是手段問題,大是大非問題。看來我要在厚黑學裡面加上這段理論,厚黑並非一味的厚黑,要講權謀,講方式方法。」

    尼瑪,又扯到厚黑學了。

    李宗吾大笑道:「你小子說得好,完善了我的厚黑學理論。乾脆我封你做厚黑教副教主吧,以後徒子徒孫們立了厚黑廟,你也能在廟裡享用香火吃冷豬頭。」

    周赫煊:「……」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 00:41
246【機器和人力的比賽】

    本來周赫煊是打算順江而上,帶著張樂怡,坐江輪從南京前往廬山的。但因為人力收割機的事,周赫煊只得再次返回上海,找虞洽卿聯繫商業合作事宜。

    「這就是你們的收割機?」李宗吾稀奇地看著眼前只有半人多高的機器。

    機器90%的地方都為木質結構,只有脫粒輪上的鐵環扣、以及內部輪軸為鐵質。上方的脫粒輪,用兩條皮帶連接踏板,人只要像踩縫紉機一樣踩踏板,就可以帶動脫粒輪轉動。

    李書華笑道:「宗吾先生可以親自試試。」

    李宗吾小心翼翼地踩動踏板,上面的脫粒輪立即呼啦啦轉起來,他樂呵道:「要得,要得,硬是要得。」

    李書華在旁邊講解說:「有了這台機器,農民在收割稻穀的時候,就可以一個人負責割稻,另一個人負責脫粒。只要把稻穗放在脫粒輪上,機器就能使稻穀快速脫落,比用傳統方法脫粒脫得更乾淨。我們實驗過,使用這種人力收割機,兩個人相當於以前六個人的工作量,勞動效率提高了三倍,而且更為輕鬆省力。」

    「提高三倍效率?啷格子就厲害囉,」李宗吾咋舌道,「小農之家有一台這種機器,農忙時候就輕鬆多了。」

    小麥好還,稻穀的收割遠不是提高幾倍效率那麼簡單。

    稻穀成熟以後,只有幾天的最佳收割期。收得太早不夠成熟,太晚了稻粒容易自動脫落,造成極大的浪費。而且還要看天氣,夏季多暴雨,遇到雨天收割稻穀,晾曬不徹底會導致稻穀黴變。

    有了這種人力收割機,就能在短時間內收穫稻穀,既節省人力物力,又可避免天氣因素帶來的浪費,從而提高單位面積的稻穀收穫率。

    李宗吾熱切地說:「這種機器就該趕快點生產出來,我幫你們聯繫楊森和劉湘,把收割機推廣到四川去。」

    楊森去年還是四川最大的軍閥,因為收留兵敗的吳佩孚,從而被國民政府免除軍政職務。

    國民政府雖然無法收拾四川軍閥頭子,但卻有中央大義在。楊森被免職後,他手下的野心份子立即蠢蠢欲動,郭汝棟趁機自立,范紹增(范傻兒)轉投劉湘,從而實力大損,劉湘卻順勢崛起。

    以李宗吾在四川的名氣,不管是楊森還是劉湘,都對他頗為看重,幫忙推廣人力收割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周赫煊喜道:「若是收割機能在四川順利推廣,那當然最好。」

    李書華說出自己的想法:「找商人合作推廣速度太慢,還是找政府更為合適。」

    周赫煊仔細思考道:「那就找農礦部合作吧,農礦部部長易培基也在上海,跟去找虞洽卿合作不衝突。」

    國民政府建立之初,是沒有農業部和農林部的,名字叫做農礦部,統管農林漁牧等工作。

    此時的農礦部長,正是李石曾的姻親易培基。此君不僅擔任農礦部長,而且還兼任勞動大學校長,全上海的教育工作都歸他管——由於國民政府對教育系統動刀,很快就要在上海設立教育局,首任局長恰好是跟周赫煊有私怨的陳德征。

    商量好計畫,眾人立即分頭行動。

    李宗吾也不等吳稚暉回來了,直接辭職跑回****忙推廣人力收割機。而周赫煊則跟李書華前往上海,找易培基、虞洽卿商量官商合作事宜。

    張樂怡感到很無奈,這趟南下說是去廬山提親,可中途要辦的事情太多,正事只能一拖再拖。

    兩天後,周赫煊在上海見到農礦部長易培基。

    他沒有遞名片也沒有投拜貼,直接讓人把李石曾的墨寶送去。再加上李書華和易培基都屬於留法派,初次見面氣氛便很融洽。

    「周先生,潤章,這機器真有你們說的那麼好用?」易培基有些不相信。

    李書華胸有成竹道:「不妨先試試。」

    周赫煊建議說:「我們可以找一塊已經成熟的稻田,在請眾多記者和商家前來見證。把稻田分為均等的兩部分,一面由收割機負責收割,另一面用傳統方式收割。你看如何?」

    「這法子好,直觀而可信。」易培基笑道。如果真能成功推廣收割機,並給廣大農民造福,對他而言也是提高名聲和政績的大好事。

    ……

    如今中國廣泛種植的還是傳統稻穀,生長週期比後世雜交稻稍長。

    七月底到八月初,比較早熟的稻田已經一片金黃,晚熟的則要等到八月中旬和下旬。

    這天早晨,由農礦部官員、報社記者、上海商界代表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赴上海遠郊的金山地區。

    「易部長、虞先生、周先生、李先生、梁記者……」當地富紳孟懷明上前逐一抱拳敬禮。

    孟懷明是金山的大地主,這次收割實驗就選在他的稻田裡進行。

    當地農民紛紛跑來看稀奇,記者和商人也對此非常感興趣,就等著看比賽結果。

    一塊金黃色的稻田被分成兩部分,四個長工使用傳統收割方式,另外兩個長工使用人力收割機。

    李書華擔任裁判,他打開懷錶喊道:「預備,開始!」

    最初時,由於長工對機器不熟悉,搞得手忙腳亂,常常顧手不顧腳。慌亂之下,甚至出現把稻稈攪進脫粒輪,導致機器被卡住的狀況。

    而另外四個長工,則非常利落的使用傳統方法收割和脫粒,收割速度反而比機器更快。

    李書華臉色有些難看,吩咐隨行的北大學生去清理機器,而看熱鬧的農民則議論紛紛:

    「這什麼破機器啊,弄著弄著就歇工了。」

    「哈哈,那些喝墨水的先生,怎麼可能會做農活?」

    「用機器織布還行,收稻子還是咱們農民更厲害。」

    「……」

    包括那些商人和記者,都以為機器要輸掉比賽。因為十多分鐘過去,靠傳統方式收割的稻穀數量,已經是機器的兩倍有餘。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失,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在兩個長工熟悉機器後,居然漸漸趕上來,非常輕鬆地實現反超。

    直至機器那邊收割完畢,他們的對手才完成不到三分之二的工作量……
V123210 發表於 2017-5-4 00:23
民國之文豪崛起 247【推廣】

    一直沒說話的虞洽卿,在比賽結束後突然拍手鼓掌:「真是個好機器啊!」

    李書華笑著介紹道:「我們這種收割機還有個優點,那就是主體為木質結構。??便於製造,成本低廉,適合大範圍推廣,中等家產的農民也能買得起。」

    易培基哈哈笑道:「此物甚好,我會督促農礦部,將這種機器快推廣向全國農村。」

    周赫煊說:「還需要商會幫忙支持。」

    「虞某一定竭盡全力。」虞洽卿立即表態。

    虞洽卿現在的身份是全國商會聯合會副會長、上海總商會會長,他雖然自身不搞機械製造,但卻可以幫忙聯絡全國的相關商人。

    商人代表當中,突然有個中年人說:「這種機器對農民幫助極大,我願把它引進到沙縣!」

    說話的正是沙縣商會副會長黃爾康,此君跟虞洽卿一樣,也是貧困學徒出身,靠自己一步步努力才展起來。

    黃爾康去年開始涉足糖果生意,今年便來上海開分店(總店在福州),明年甚至把分店開到了天津。周赫煊跑去請虞洽卿時,黃爾康順便跟來看熱鬧。

    黃爾康做生意的信條便是重視窮人,去年有個小孩到他店裡買白糖,而且只買一銅板的糖。店員嫌小孩買得太少,便說沒有糖賣。

    黃爾康聽到以後,立即叫住小孩,並把白糖賣給他。事後對店員說:「炎日當頭,叫小孩來買一銅板的糖,定是家境貧寒且又有急用。你嫌一銅錢生意小,麻煩多,可見不會做生意。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於是黃爾康把店員辭退了,並且定了個店規:遇有穿草鞋進店的,店主應親自送茶敬煙,以示親切;遇有穿皮鞋進店的,則由學徒送茶敬煙,以盡禮貌。

    這是個厚道人。

    「贛州的生意我包了!」

    「別的地方我沒法做主,我代表益陽訂購5oo台收割機!」

    「安慶,我們安慶也要。」

    「……」

    商人們紛紛許諾,這些人顯然看到了收割機的價值,不想錯過這個既能賺錢又可利民的好生意。

    不過嘛,也有些奸商死盯著機器細看,想要找木匠來仿製山寨品。

    這玩意兒主體為木質結構,非常容易仿造。也就脫離器的疏密程度不好把握,太密了易卡住穗子,太疏了脫粒不乾淨。

    周赫煊笑著說:「先不急,咱們再來比一場。」

    很快又找了兩塊差不多的稻田,這次長工已經熟悉機器,稻穀收割起來飛快。而那四個用傳統方法的長工,由於已經連續工作一小時,體力稍微有點下降,稻穀收割度還不如之前。

    最後通過計時測算,使用機器和傳統方式收割效率比為1:2.8,也即是說一個人差不多能抵三個人的生產力。

    而且機器最大的優勢就是省力,工作的時間越長,效果越能體現出來。

    傳統的收割方式,農民必須一直揮膀子,連續工作一天下來,睡覺時兩隻手臂都痠痛難當,機器脫粒則要輕鬆得多。

    當天下午,周赫煊便跟商人們討論合作細節。

    最後彼此協商後的結果是:商人負責生產和銷售,每台機器售價的百分之一,抽出來做為專利使用費。專利使用期限為五年,過了年限便不再收費。

    百分之一的專利費非常低,但在民國時期已經難能可貴了。即便如此,估計也有商人虛報銷售數量,從而逃避專利使用費。

    沒辦法啊,國情如此,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李書華對此非常滿意,他覺得就算一分錢專利費不收,能夠利國利民也是好的。

    不僅全國商會聯合會同意合作,農礦部也答應幫忙推廣。易培基甚至當場作出決定,獎勵北大科研部5oo元,以嘉獎他們對民國農業展的貢獻。

    李書華和隨行的北大科研部學生非常興奮,同樣興奮的還有記者們。

    不僅《大公報》對此詳細報導,就連《申報》和《新聞報》也不吝溢美之詞。

    《申報》用了一整版刊登此消息:

    「著名學者周赫煊以和學術專著稱道於世,然而他還是一個明家。『周氏內衣』如今風靡中國,該內衣正是由周赫煊先生明改進……

    近日,由周先生主導設計、北大科研部參與設計並研的『人力收割機』,在金山的稻田中進行了檢驗。現場參觀者眾多,有農礦部長易培基、上海總商會會長虞洽卿……

    當天安排了兩場比試,初時由於長工對機器不熟,導致收割進度落後。然只用了兩刻鐘,機器便過人力……第二場比試,更是以機器大獲全勝而結束。通過科學之測量,該機器的工作效率是人力的三倍……

    西人以科學技術領先於世,現代明層出不窮,蒸汽機更是開創了工業時代。而我國人沒有明精神嗎?並非如此,古代四大明皆出於中國,為人類社會和科學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今之人力收割機,亦證明此理,我國人擁有聰明才智,並不輸於西人半分……

    據周赫煊先生介紹,此次明的人力收割機,主要用於收穫小麥和稻穀。因為中國南方多丘陵、河道,所以不適用大型機械。聯合中國的特殊農業地理環境,以及中國基礎工業不達之現狀,北大的人力收割機主體為木質,既輕便易行,又廉價易制。此機器可在西南大山中使用,又適用於江南水鄉。傳統木匠,亦可自行仿製,實為切合國情之偉大明創造。」

    由於上海報紙的競相報導,其他報紙也紛紛轉載,人力收割機的名氣迅打開。

    光吹牛是沒用的,新聞照片再加上比試結果,對於普通讀者而言印象更為直觀。那1比3的生產效率,更是以科學數據來證明其優秀,具有強大的說服力。

    無數讀者對此讚譽有加,但也有不屑一顧的。

    這些人認為,周赫煊跟北大明的人力收割機,不過是西方聯合收割機的簡化版,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人家的聯合收割機,方便快捷而且高大上,中國的這個破收割機還得用人力搬抬踩踏,尚屬於傳統農具的範疇。

    不管贊同還是反對,周氏收割機(也叫北大收割機)迅普及開來。

    甚至有傳統工匠開動腦筋,用竹片代替鐵扣、麻繩代替皮帶,仿製出「純天然」的山寨品。整部機器拆開,渾身上下見不到任何鐵的器,連一顆鐵釘都沒有,因為人家用的是卯榫結構。

    到年代中期,人力收割機已經在中國農村遍地開花。由於地區和農作物不同,出現各種版本迥異的仿製品。這種機器一直使用到世紀,直至被新式農用收割機代替,才終於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

    搞笑的是,由於大部分仿製品都是全木質結構,以至於後世很多人,以為這種機器屬於傳統農具。甚至有位教授寫論文,通過人力收割機大肆吹捧中國的傳統農具,認為其是現代聯合收割機的祖宗,從而鬧出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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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