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282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7 00:34
358【瘋狂】

    《我們走那條路》,是胡適懟國黨的最後一篇文章。他在文中提出「五鬼亂華論」,高呼:(中國)要剷除打倒的是貧窮、疾病、愚昧、貪污和擾亂五大仇敵。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新月》詩刊被勒令停印,新月書店慘遭查封,胡適灰溜溜地出國「遊學」。

    好在胡適跟常凱申夫婦私交不錯,國黨並沒有真正下令抓他。在胡適離開中國以後,《新月》詩刊和新月書店也恢復了正常運轉。

    原本胡適準備去歐洲走一趟,不過接到好友張彭春和梅蘭芳的電報,他改走太平洋前往美國,中途還在日本逗留了幾天。

    梅蘭芳的美國巡演依舊沒有結束,所到之處觀眾為之瘋狂,天天都能收到各州劇院的演出邀請。

    西雅圖,三位老友再次相會。

    「鶴鳴,老九,聽說你們在美國搞得風生水起啊。」胡適笑道。

    梅蘭芳感謝說:「還要多虧適之先生幫忙。」

    梅蘭芳在去美國之前,是專門請胡適謀劃過的,幫他介紹美國風土人情、美國民眾的欣賞習慣、美國劇院的格局佈景等等,甚至連演出劇目的選擇都有胡適參與。

    胡適擺手道:「我也就隨口說說,真沒想到你們會做得這麼好。」

    「我們再努力,也沒有周先生出風頭啊,」張彭春笑著拿出一張報紙說,「適之請看。」

    這是一份《紐約時報》,其中文化版面整版報導《泰坦尼克號》的演出盛況:「《泰坦尼克號》救活了百老匯,蕭條的劇院因這出話劇而再度繁榮,人們爭相競賞發生在大船上的經典愛情故事,多家瀕臨倒閉的劇院就此起死回生。」

    除了關於《泰坦尼克號》的演出評價外,下面還有相關小新聞。比如偉大的美國民族劇作家奧尼爾,一口氣狀告百老匯六家劇院,要求對方公開道歉並支付編劇費用。

    別以為美國佬尊重版權和專利,這年頭侵權的事情層出不窮。其中百老匯就是版權糾紛重地,各種文藝作品被肆意改編,大多數時候根本不會和原作者打招呼。

    胡適快速讀完這一版的全部新聞,他哈哈笑道:「明誠確實厲害,人都走了,美國佬還在為他瘋狂。這《泰坦尼克號》是他的新作嗎?真想去劇院親眼看看。」

    梅蘭芳說:「西雅圖這邊還沒有上演這出話劇,只有去百老匯才行。」

    「我正準備去一趟紐約,」張彭春說,「華美協進社完全可以排演《泰坦尼克號》嘛。」

    「這主意不錯。」胡適讚道。他和張彭春都是紐約華美協進社的創立者,旨在增進中國兩國的民間文化交流,《泰坦尼克號》確實是不錯的工具。

    事情很快商定下來,胡適和張彭春一起前往紐約。而梅蘭芳則在西雅圖結束演出後前往日本,日本那邊已經對他翹首以盼了。

    張彭春這幾年都不會回中國,他已經接受了芝加哥大學的邀請,夏天便要赴任去當教授。

    說實話,張彭春屬於被後世遺忘的民國大師,他的事蹟隨便拎出來一樁都足以揚名。此君乃南開大學創始人張伯苓的親弟弟,他在清華當教務長的時候,促成清華正式升級為大學。他還是著名劇作家曹禺的老師,曹禺的《雷雨》寫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請張彭春指點、斧正。

    張彭春到了美國也沒有白混,他幫助梅蘭芳搞巡迴演出,接著又去芝加哥大學做教授,並積極推動中美兩國的文化交流。

    1939年的時候,張彭春在美國成立「不參加日本侵略委員會」,成功遊說美國國會,促使其通過了《對日經濟制裁案》。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後,聯合國成立人權委員會,委員會主席是羅斯福遺孀埃莉諾(掛名),而張彭春則是聯合國人權委員會的唯一副主席(實際負責人),並領導起草《世界人權宣言》。

    知道這些,就知道《世界人權宣言》為什麼包含那麼多儒家思想了。

    其序言當中出現的「良心」一詞,其實是儒家的「仁」,可惜在翻譯過程中被曲解。另有關於社會經濟權利的部分,來源於「天下為公」的大同思想。

    在1947年那個時候,一個中國人居然能主掌聯合國人權委員會,而且還成功協調世界兩大陣營的矛盾,說起來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憑張彭春的貢獻完全有資格拿諾貝爾和平獎。

    當時的聯合國人權司司長約翰‧漢弗萊,稱讚張彭春為「妥協藝術大師」。因為當時資本主義國家和共產主義國家對噴得厲害,種種矛盾讓人權委員會工作難以開展,但這些困難都被張彭春協調解決了。

    四月底,胡適和張彭春來到紐約。

    兩人抵達當天便前往百老匯大街,買票進入荷蘭劇院觀看演出。

    剛開始,胡適還感嘆百老匯的冷清,沒有幾年前那麼繁榮。可當他們行至荷蘭劇院,頓時就被驚呆了,這裡居然需要排隊購票。

    觀眾席坐得滿滿噹噹,胡適和張彭春好不容易才擠到自己的位子,周圍的觀眾正低聲討論著《泰坦尼克號》的精彩。

    當女主角出場的時候,突然有人大喊「蘿絲」,觀眾席爆發出一陣熱烈掌聲。

    胡適驚訝道:「這些觀眾太熱情了吧,都不顧欣賞話劇的禮儀。」

    「只能說《泰坦尼克號》太受歡迎。」張彭春笑道。

    胡適靜靜的觀看著,直到演出全部結束,他才忍不住站起來熱情鼓掌。

    沒有現場觀眾提前離開,都等著演員出來謝幕。當男女主角出現時,觀眾自發性的全體起立,掌聲中夾雜著狂呼和吶喊。

    「蘿絲!」

    「傑克!」

    「you_jump,i_jump!」

    「世界之王!」

    「……」

    這掌聲比首演時更加瘋狂,居然長達近10分鐘,演員們多次謝幕都無法離開,還有好多觀眾跑上去獻花送禮。

    張彭春屬於話劇大師,他感嘆道:「難怪《泰坦尼克號》如此受歡迎,這部話劇寫得太成功了,無論是演出編排,還是故事劇情,都屬於世界級別的作品。」

    胡適笑道:「只憑一部《泰坦尼克號》,明誠便稱得上是大文豪。」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7 10:24
359【空缺的普利策歷史獎】

    《泰坦尼克號》的話劇演出,漸漸從百老匯傳播到美國其他城市,「you_jump,i_jump!」這句台詞,似乎也成為人們表達忠貞愛情的標準語句。

    男主角演員安德魯‧波克,以及女主角演員琳達‧摩爾曼,他們因最先出演這部話劇而名聲大噪,一夜之間成為百老匯的大明星。

    荷蘭劇院也賺得盆滿缽滿,絲毫不受大蕭條環境的影響。可惜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多久,因為越來越多的劇院開始排演《泰坦尼克號》,各種山寨劇和山寨演員層出不窮。

    尤金‧奧尼爾已經告不過來了,這種版權扯皮官司打起來很麻煩。而且許多劇院根本不用他的改編劇本,直接請人重新改編小說,在許多細節上都有差異。

    這且不說,還有許多劇院推出音樂劇版《泰坦尼克號》,蘿絲和傑克在舞台上各種唱歌跳舞,如此表演形式居然大受歡迎。

    不管是話劇還是舞台劇,擅自改編小說的行為肯定屬於侵權,麥克—勞爾圖書公司作為版權擁有方,已經連續起訴了十多家劇院。但收效收微,因為以百老匯為首的美國劇院,一直都擁有著侵犯原著版權的傳統。

    百老匯就是靠盜演英國舞台劇起家的!

    賴皮官司只能慢慢打,律師費就是一大筆。而且以美國現有的版權法律,在小說改編戲劇方面其實有漏洞,最終結果多半是雙方妥協了事。

    面對《泰坦尼克號》在全美如火如荼的上演,《洛杉磯時報》不禁發出感慨:「1930年初的美國戲劇界,已經被中國人佔領了,一個是梅蘭芳,另一個是周赫煊。」

    就在此時,哥倫比亞大學也在爆發著一場爭論。

    每年三月底,來自全美各地的上百位評委,都將匯聚到哥倫比亞大學的各個學院,對包括新聞、文學、歷史、音樂、戲劇在內的多個類型作品進行評審。並在四月初,篩選出各類別的3個提名作品,向終評委員會(普利策獎委員會)提交報告。

    哥倫比大大學文理學院,普利策獎委員會歷史作品組的評委們,此刻已經吵起來。

    來自哈佛大學的歷史學家安托萬‧瓊斯拍著桌子說:「《槍炮、細菌與鋼鐵》這本書,嚴格來說根本不屬於歷史著作。就是算它是歷史著作,也不屬於專門研究美國歷史的著作,它根本沒資格入選普利策歷史獎!」

    「我同意,初選評委們這是在瀆職,他們把一部沒有資格的作品選進了終評環節,」另一位歷史學者說,「如果委員會堅持要對《槍炮、細菌和鋼鐵》投票的話,那麼我決定退出終評委員會。」

    威廉瑪麗學院的校長泰勒‧丹涅特說:「普利策歷史獎只規定了,研究美國歷史的作品就有資格入圍。《槍炮、細菌與鋼鐵》雖然不是研究美國歷史的專著,但它確實對美洲歷史展開了討論,其中觀點對研究美洲歷史具有重大突破意義。我支持初評委員會的評選結果!」

    安托萬‧瓊斯諷刺道:「丹涅特教授,你在遠東居住過多年,我知道你對中國人有好感。但請不要因為個人情緒,就破壞了普利策歷史獎的權威性,這部作品是沒有資格入圍的!」

    泰勒‧丹涅特說:「不論如何,我們必須尊重初評委員會的評選結果,下面進行投票表決吧。」

    「很好,我決定退出終評委員會!」安托萬‧瓊斯起身離開會議室。

    「我也退出!」

    「我也退出!」

    又有兩個歷史學家評委離開,剩下的四個評委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泰勒‧丹涅特咒罵道:「該死的種族主義者!」

    七位終審評委就走了三位,終審投票環節根本無法進行,他們只能把情況上報普利策組委會。

    普利策組委會頭疼不已,把七位評委再次請來協商。其中一人鬆口表示答應,剩下兩人則堅決不同意,他們認為《槍炮、細菌與鋼鐵》根本沒資格入選普利策獎。

    雙方似乎都有理有據,協商最後變成吵架。

    普利策組委會見問題無法解決,最後只得無奈宣佈:今年的普利策歷史獎作廢。

    這一決定並不新鮮,以前也曾出現過此類狀況。比如前些年的普利策音樂獎,終評委員會堅決否定初評委員會的評選結果,在無法協調之下,最終只能宣佈該年的普利策音樂獎空缺。

    不過普利策歷史獎作廢還是頭一遭,周赫煊算是開了先河。

    四月底,正當《泰坦尼克號》劇場版大受追捧時,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對外宣佈今年的20多個普利策獎獲獎作品。歷史類作品因故空缺,立即就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

    要知道,普利策新聞獎也是這時候評選的啊,全國最頂尖的記者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哥倫比亞大學,分分鐘就瞭解到其中的原因。

    《華盛頓日報》在普利策獎公佈獲獎名單的第二天,就詳細報導了此事:「普利策歷史獎空缺尚屬首次,據瞭解,有兩位終評委員會成員堅決反對《槍炮、細菌與鋼鐵》獲獎,最終導致了這一結果。威廉瑪麗學院校長、著名歷史學家丹涅特先生表示,《槍炮》遭到質疑簡直無法理解,因為這是一部偉大的史學著作,對美洲歷史研究具有突破性意義,它應該是最有資格榮獲普利策歷史獎的偉大作品。」

    周赫煊的忠實擁護者、哥倫比亞大學歷史教授伍德羅,專門寫文章痛斥安托萬,他說:「我今年的論文《美洲文明縱論》,受到了同行的廣泛讚譽。但我想說的是,我的這篇論文,不過是對《槍炮、細菌與鋼鐵》中『縱向大陸理論』進行延伸和闡述。周赫煊先生是位偉大的歷史學者,他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美洲史學研究方向,他是我的學術研究導師。《槍炮》一書對美洲歷史研究有著重大意義,它是近一個世紀以來,最具突破性的歷史著作之一。這樣一部作品,居然被質疑沒資格獲得普利策歷史獎。我想請問安托萬先生,你真的是歷史學者嗎?你的道德底線在哪裡?」

    安托萬很快就在報紙上反駁,他堅決不承認種族歧視,只從普利策歷史獎的評選規則展開辯論。

    美國歷史學界很快掀起大討論,大部分學者都支持周赫煊,但仍有一撮人對周赫煊狂噴,認為《槍炮》這本書純粹譁眾取寵,根本不屬於真正的歷史著作。

    這些反對者當中,也並非全都出於種族歧視,而是新舊史學觀點的矛盾,他們不認可周赫煊提出的新史學觀點。

    不止是在美國,此時的歐洲史學界也在論戰,年鑑學派被傳統史學家合力圍剿,每天打筆仗打得不亦樂乎。

    史學革命也是革命,革命就要流血。

    德高望重的傳統史學家們,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地位,如果學術上無法戰勝,他們就會利用自己的名氣和影響力,來對挑戰者進行打壓和攻擊。

    更何況,傳統的舊史學還未走到窮途末路,新史學也沒有創造出完整體系,這場史學革命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成功的。

    即便是在中國,也有許多史學研究者對周赫煊提出質疑,完全屬於純粹的學術矛盾。

    中國已經有許多人開始對周赫煊的系列史學著作展開研究,這些人被稱為「周氏學派」。受梁啟超等人影響的屬於「孔泰學派」,許多都德高望重。而還有新近幾年回國的留學生,他們崇信「蘭克學派」。

    孔泰學派已經漸漸沒落,周氏學派和蘭克學派則快速興起,兩派後來漸漸融合,為中國現代史學理論奠定基礎。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8 00:33
360【錢鍾書和錢穆】

    清華大學,歷史課堂。

    周赫煊扔掉粉筆,開始侃侃而談:

    「從今天起,我們開始講文明的衰落,這個問題非常容易理解。在我們之前提到的28個文明中,至少有18個已經死亡和消滅,剩餘尚存的10個文明乃是:中華文明的主題部分中國,以及中華文明的分支日本,還有歐美的西方文明,以及西方文明在近東的東正教主體、西方文明在俄羅斯的分支,另有伊s蘭文明、印度文明、波利西尼亞文明、愛斯基摩文明和遊牧文明。

    如果我們仔細考察這10個現存文明,就會發現波西尼亞文明和遊牧文明已經處於垂死掙扎階段。另外剩下的7個文明,包括中華文明在內,正在被西方文明不斷消滅或者同化。順便說一句,愛斯基摩文明屬於特例,這個文明在幼年階段便停止生長,它根本沒有成熟,更無所謂衰落……」

    錢鍾書坐在教室裡,不但沒有做筆記,反而翻開一本小說邊看邊聽課。

    當週赫煊講到包括中華文明在內的七大文明,正在被西方文明消滅同化,並逐漸走向衰落時,錢鍾書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終於將自己的小說關上,仔細聆聽周赫煊的講課內容。

    接下來周赫煊所闡述的觀點,就跟湯因比的原著有很大不同。

    湯因比認為,文明衰落的徵兆是統一國家的出現。他用羅馬文明來舉例,羅馬的大統一是用武力來延續文明壽命,其他文明也是如此。比如中華文明,自從有了大統一便開始衰落了,其表現在於百家爭鳴不復存在,社會思想趨於固化,文明不再成長上升,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續命。

    而西方文明呢,湯因比認為西方文明一直沒統一,也一直屬於上升趨勢。因此除了西方文明外,現有其他文明全部是衰落狀態。

    周赫煊只部分贊同這些觀點,他覺得中華文明有著獨特的包容性,大統一確實讓中華文明發展緩慢,但卻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吸收外來文明。而今中華文明想要延續下來,就必須保留文明的核心,包容吸納西方文明的優點,使得中華文明破舊立新,煥發出新的生機。

    終於,錢鍾書忍不住舉手了,他問道:「老師,中華文明的核心是什麼?」

    周赫煊笑道:「一個字和!」

    「和?」錢鍾書有些不解。

    周赫煊道:「和,並非和平,也非和諧,更非中庸思想,說的直白點就是包容性。西周末年,伯陽父與鄭桓公談論政局時,便提出『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觀點,我覺得非常精妙。和,代表包容;同,代表排斥。我這門《人類歷史文明》課,湯因比教授認為大統一意味著文明衰落。他的大統一理論並不能解釋中華文明,他把『同』與『和』搞混淆了。許多人都認為獨尊儒術為『同』,即同化思想,排斥異端。其實中國的獨尊儒術為『和』,把法家等思想也包容其中,後來更是吸納進去道、佛的思想,現在自然可以吸收西方文明。『比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說得更直白一點,中華文明可以『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孔子也有一句話,叫『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從個人推及國家、文明,就是要追求一種多元化,允許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觀點、不同的文明融合在一起,實現中華文明的自我進化和更新。」

    錢鍾書又問:「中華文明確實可以吸納外來文明,但如果這個外來文明,比如現在的希望文明,遠遠比中華文化強大,那怎麼辦呢?吸納得太多,中國就『以夷變夏』了,中華文明也徹底西方文明化,最終還是在走向衰落和滅亡。」

    「確實有這個可能,」周赫煊笑道,「這就要看中華文明是否堅持得住,或許幾十年後,中國人穿西服、吃西餐、看西醫,婚喪嫁娶都模仿西方風俗。但有一個東西萬萬不能變,那就是漢字,失去漢字等於失去中國歷史,失去文明傳承,失去民族聚合的紐帶。」

    另一個學生舉手道:「可現在很多學者呼籲廢除漢字,因為漢字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了。西方的拉丁文字,可以用打字機輕鬆的敲打出來,中國漢字的輸出效率卻非常低,這不利於文化科學的傳播。」

    周赫煊笑道:「科技在進步,或許回來發明出新的機器,能夠讓漢字完美便捷的輸出並排版印刷呢?」

    這句話就毫無說服力,聽課的學生又不是穿越者,哪能預料到電子計算機的出現。

    一堂課講完,有些學生心悅誠服,有些學生卻對周赫煊的觀點抱有懷疑態度。

    周赫煊整理好講義準備走人,突然從下邊走來一個青年,笑道:「周先生你好,我叫錢穆,您的課程讓我很受啟發。」

    「原來是錢教授,您的那篇《劉向歆父子年譜》也讓我受益良多。」周赫煊與他握手道。

    錢穆是中國史學界新近崛起的大牛,他今年初發表《劉向歆父子年譜》,解決了近代學術史的一大疑案。這篇文章僅僅通過一部《漢書》,就辯清了延續2000多年的今古文之爭,並啪啪啪狂打康有為的臉,指出康有為《新學偽經考》的28處錯誤。

    錢穆也因這篇文章而名聲大噪,被邀請擔任燕京大學的國文講師,同時也在清華等大學兼職講課。他今天就是來清華講課結束,慕名跑來聽周赫煊講《人類文明史》的。

    周赫煊看著正在離開教室的錢鍾書,又看看眼前的錢穆,頓時感覺無比搞笑。

    如今錢穆已經把他的大作《國學概論》寫出來了,準備找好朋友錢基博作序。錢基博滿口答應下來,卻讓兒子錢鍾書代筆,20歲不到的錢鍾書把這篇序寫得頭頭是道,儼然出自史學大家之手。

    直到幾年後,錢穆才知道自己的作品序言,居然是個毛頭小子寫的,從此跟錢鍾書父子關係梳離。後來《國學概論》再版發行時,乾脆直接將序言刪了,顯然心中極為不滿。

    「周先生,關於你提出的史學研究理論,我還有些不明之處想要請教。」錢穆說。

    「請教談不上,互相交流,」周赫煊道,「咱們邊走邊說。」

    錢穆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書名叫做《現代歷史研究法》。這是周赫煊第一次在清華講學時的內容,把歷史研究內容分為政治、歷史、經濟、民族、外交、文化和個人七大元素,又有研究歷史的起因、過程、結果和影響四大要素。

    這本書最近被整理總結出來,由北大出版社發行,銷量並不太好,勉強只賣了1000多本。但在中國史學界卻引起很大反響,一些史學界開始照著周赫煊提出的方法研究歷史,這些史學界後來被歸類為「周氏學派」。

    錢穆雖然沒有完全按照此種方法搞歷史研究,但卻借鑑了部分內容,勉勉強強也算是「周氏學派」的一員。

    周赫煊和錢穆一路閒聊,最後乾脆到清華園的亭子裡細談,直到天色漸黑才結束討論。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周先生再會!」錢穆笑著握手道。

    「哪裡哪裡,我只是提出些新穎方法而已,在中國歷史上的造詣,遠遠不如錢先生。」周赫煊由衷的說道。

    《漢書》很多人都讀過,但只憑一部《漢書》就解決「今古文之爭」的懸案,2000多年來只有錢穆能夠做到,妥妥的超級史學大師。

    離開清華大學後,周赫煊沒有去北大住宿,而是前往孟小冬的娘家吃晚飯,第二天還要陪孟小冬去拜會余叔岩。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8 10:45
361【完顏立童記】

    北平,椿樹胡同。

    明清時期這裡屬於高檔文化住宅區,先是赴京當官的人來此居住(過渡房)。等當官幾年有了錢換好房子,再把椿樹胡同的房產賣掉,而買二手房的又多為文人雅士。

    比如雍正時的吏部尚書汪由敦,便在椿樹三條胡同住過,接著轉手賣給大詩人趙翼。

    到了民國時期,椿樹胡同變成文人和藝術家扎堆的地方。

    辜鴻銘便是在東椿樹胡同病逝的,京劇大師荀慧生和尚小雲,分別住在椿樹上三條胡同和小二條胡同。

    而余叔岩,則住在椿樹上二條胡同。他有半夜吊嗓子的習慣,鐵桿戲迷為了聽他這一嗓子,經常大半夜披著被子跑來院前候著,成為小胡同裡熱鬧非凡的一景。

    「砰砰砰!」

    周赫煊叩響鐵獸環。

    「誰呀?大清早的。」開門的是余叔岩的17歲徒弟李少樓。

    周赫煊笑著抱拳道:「煩請通報一聲,周赫煊攜妻子孟小冬,前來拜會余叔岩先生。」

    李少樓驚訝地看著周赫煊:「你就是前陣子把愛因斯坦請到中國的周先生?」

    「正是。」周赫煊說。

    「你等一下,」李少樓沒有離開,就站在大門後扯開嗓子喊,「師父,周赫煊周先生來了!」

    一分鐘不到,余叔岩快步而來,熱情地迎接說:「周先生快請進。」他突然又看到孟小冬,笑道,「小冬也來啦。」

    「余師父早上好。」孟小冬恭敬行禮道。

    周赫煊握手說:「余老闆,冒昧造訪,還望海涵。」

    「無妨,無妨,周先生快裡面請。」余叔岩把大門敞開。

    眾人前往客廳坐下,余叔岩的徒弟很快把茶奉上,然後站在旁邊好奇地看向周赫煊。

    余叔岩屬於中年帥大叔類型,寸頭、戴眼鏡,外形氣質有點像著名演員陳道明。他說話音量很小,甚至有些中氣不足,嗓子天賦遠遠不如其他京劇大師。但就是靠著刻苦鍛鍊和高超技巧,余叔岩彌補了先天不足,唱出來的聲音跟平時說話判若兩人。

    「小冬,你跟周先生是朋友?」余叔岩好奇地問。

    孟小冬含羞一笑,沒有作答。

    周赫煊說:「小冬是我的妻子。」

    余叔岩恍然大悟,隨即笑道:「恭喜恭喜,二位真是郎才女貌。」

    周赫煊沒有直接說明來意,而是發出邀請道:「余老闆是京劇理論大師,我在天津有份報紙叫《大眾》副刊,其中有一版專門肯定戲劇內容。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能夠刊登余老闆的文章。」

    「好說,好說。」余叔岩滿口答應。

    余叔岩因為身體健康原因,已經告別舞台兩三年了,整天在家潛心研究京劇理論,涉及音韻、樂器等各個方面。他不僅被公認為當世京劇老生第一人,也隱隱有京劇理論首席大師的地位。

    30年代後,幾乎所有的京劇老生派別,都受到余叔岩的理論影響,從而或多或少的進行改革發展。

    如果能長期向余叔岩邀稿,這對《大眾》副刊也是有很大好處的。

    兩人都絕口不提拜師的事情,東拉西扯地閒聊,漸漸談到梅蘭芳在美國的演出。

    余叔岩問:「聽說鶴鳴兄在美國演出很成功?」

    「何止是成功,」周赫煊笑道,「梅老闆在美國已經炙手可熱,近10所美國大學邀請他講學,還有幾所大學聘請他當榮譽教授。」

    余叔岩驚訝道:「美國觀眾能聽懂京劇嗎?」

    周赫煊解釋道:「剛開始的時候,台上一邊演出,台下一邊打出英文翻譯紙牌。後來覺得效果不太好,就改成了演出前用英語講述大致劇情,等觀眾瞭解這個故事背景後,梅老闆再登台演出。」

    余叔岩點頭說:「這是個好辦法。」

    周赫煊笑道:「梅老闆還根據美國觀眾的口味,對京劇的各個細節做了改動,這樣更能被美國觀眾接受。」

    「入鄉隨俗,這也是極好的。」余叔岩讚道。

    周赫煊說:「美國的報紙已經把京劇誇上天了,梅老闆每到一個城市,都有戲迷提前為他籌集演出資金。」

    余叔岩多少有些羨慕,他說:「鶴鳴是為京劇傳播做了大好事啊,有可能的話,我也要組織一次美國演出。」

    周赫煊笑道:「到時候我可以幫忙聯絡。」

    「多謝周先生好意。」余叔岩抱拳道。

    二人又閒聊一陣,周赫煊終於說:「余老闆,小冬非常仰慕您,一直想拜入門牆學習技藝,還請考慮考慮。」

    「這個嘛……」余叔岩有些為難,他並不想收女弟子。

    孟小冬直接起身跪下:「還請余師父傳授技藝。」

    「快快請起,」余叔岩連忙攙扶,他抹不開周赫煊的面子,苦笑道,「我答應你便是,別跪了。」

    「謝師父!」孟小冬大喜。

    余叔岩頭疼不已,他很少收徒弟,更別說女徒弟了。而且這個女徒弟還有丈夫,不能像常規那樣住在家裡教學,只能隔三差五地跑來一趟。

    既然答應收徒,那就必須為徒弟負責,余叔岩決定改天請幾個朋友,把這個拜師禮給辦了。

    中午留在余家吃了頓飯,孟小冬高高興興地隨周赫煊離開。她是個極好學的女子,這幾年一直在跟名師、名票切磋交流,現在又拜當世老生第一人為師,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兩人坐黃包車前往東寺三條胡同,孟小冬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甚至計畫以後每個星期來北平住兩天,好方便她跟隨余叔岩學唱戲。

    黃包車在東寺三條胡同停下,25號和26號院都被孟家買下了,一大家子住著極為熱鬧。

    就在周赫煊準備下車時,突然又駛來三輛黃包車。

    「敏彤妹妹,你不是在天津準備結婚嗎?怎麼又回北平了?」孟小冬驚喜地說。

    王敏彤眼睛有些紅腫,看樣子多半是哭紅的,她悲慼地說:「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男方有些不檢點。」

    孟小冬不好再問,氣氛顯得頗為尷尬。

    周赫煊倒是想起前些天的天津大新聞,一位愛新覺羅氏子孫跟唱戲的有染,最後鬧到了家裡,當眾撒潑出盡洋相。

    這個王敏彤,多半就是因此解除婚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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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文豪崛起 362【我愛這土地】

    王敏彤,本名完顏立童記,在後世網絡上被稱為「最美清朝格格」。

    周赫煊對於她的瞭解只有兩點:

    第一,偽滿洲國建立後,由於「皇帝」溥儀無法生育,因此日本人想讓溥儀的兄弟溥傑娶日本妻子,好生下帶有日本血統的「太子」,便於關東軍對偽滿洲國的控制。溥儀急忙招來親信商議應對辦法,決定搶先給溥傑找一個滿族妻子,最終人選確定為王敏彤。

    第二,王敏彤與溥傑的婚約遭到日本人破壞,一直孤身獨處活到新中國。這時王敏彤都快50歲了,突然瘋狂倒追溥儀,在溥儀多番表示拒絕後,王敏彤居然找醫院給她開「處女證明」。

    「小冬姐姐,這位先生是?」王敏彤好奇地看著周赫煊。

    孟小冬介紹道:「這是我丈夫周赫煊。」

    王敏彤面色微變,輕輕地皺起眉頭,似乎對周赫煊有些不滿。

    另外兩輛黃包車上,坐著她的母親愛新覺羅‧恆慧,以及她的妹妹王涵(完顏碧琳)。

    「無恥之徒。呸!」愛新覺羅‧恆慧毫不掩飾對周赫煊的厭惡,一口痰吐在他的腳邊。

    王敏彤似乎覺得母親太過失禮,悄悄拉著恆慧的袖子說:「額娘,別這樣。」

    「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我們走!」恆慧拉著女兒朝自家大門走去,開鎖後又回頭對周赫煊說,「拐帶皇后,挑撥皇妃離婚,你這逆賊該當誅滅九族,永世不得超生!」

    一家三母女很快消失在胡同裡,留下周赫煊哭笑不得。他在遺老遺少們眼中,估計已經成為亂臣賊子的代表,愛新覺羅家族恨不得把他剝皮食肉。

    「煊哥……」孟小冬顯得很尷尬,解釋道,「她們家待人處事還挺不錯的,就是思想比較陳舊。」

    「沒事。」周赫煊笑道。

    清朝滅亡以後,大量底層滿人轉變很快,高高興興做中華民國的公民。但中上層的滿人,尤其是滿清貴族,卻一直有著莫名的優越感,仍舊處處以貴族自居。

    就拿王敏彤來說吧,人家根本看不起漢人,甚至看不起普通滿清貴族。她一輩子有過兩次婚約,男方都姓愛新覺羅,晚年瘋狂地倒追溥儀,也是因為溥儀頭上罩著「皇帝」光環。

    周赫煊拉著孟小冬的手準備進院子,王敏彤突然又偷偷溜出來,低聲說道:「小冬姐姐,我媽剛才說話不好聽,你別介意啊。」

    「沒什麼的。」孟小冬無奈笑道。

    王敏彤又奇怪地看著周赫煊:「婉容表姐真是被你拐跑的嗎?」

    周赫煊說:「我並沒有拐騙她,是她自願離開溥儀。」

    王敏彤盯著周赫煊又瞧了一陣,評價道:「卻也有些氣度不凡,難怪婉容表姐會跟你走。」

    她話音剛落,院子裡突然傳來恆慧的喊聲:「大姑娘,快回來!」

    「來啦,來啦,」王敏彤連忙往回跑,關門時小聲喊道,「小冬姐姐,我改天來找你唱戲,別讓我媽知道了。」

    孟小冬笑道:「我週六和週末在北平。」

    「那說好了。」王敏彤飛快關門,院子裡傳來恆慧的陣陣斥責聲。

    倒是個很有趣的姑娘,除了擇偶時看不起非皇族男子外,她平常表現得還比較正常。

    周赫煊和孟小冬走進25號院,剛進門就聽岳母張雲鶴說:「姑爺回來啦,晚飯還沒做好,你稍等一會兒。」

    「不急,您慢慢忙。」周赫煊回道。

    小舅子孟學科正在院子裡練花槍,一桿花槍被他舞得虎虎生風,快步朝周赫煊衝來:「姐夫看招!」

    周赫煊連忙躲閃,孟學科提槍就往孫永振身上捅,這才是他的真正目標。

    孫永振側身滑步向前,等孟學科招式用老後,順勢用胳膊夾住花槍,輕輕鬆鬆就把這桿槍奪過來。

    「沒勁,不玩啦!」孟學科沮喪道。

    孫永振招手道:「學科少爺,額陪你過幾招。」

    「看我降龍十八掌,喝哈!」孟學科原地舉掌狂拍空氣,這小子看武俠小說已經看瘋了。

    周赫煊不再理會小舅子,走進堂屋跟老丈人一起下象棋,優哉游哉地等著吃晚飯。

    晚上九點。

    周赫煊坐在院子正無聊賞月,突然外邊響起敲門聲。

    小姨子孟幼冬連忙跑去開門,問了幾句便喊道:「姐夫,有位潘先生找你!」

    「請他進來吧。」周赫煊應道。

    不多時,孟幼冬帶著一個青年來到院中。此人理著寸頭,身穿中山裝,渾身上下帶著一股朝氣蓬勃的英武氣質,他抱拳說道:「周先生好,我叫潘漠華。這麼晚了冒昧拜訪,還請原諒。」

    「潘先生請坐,」周赫煊朝他微笑點頭,又對小姨子說,「幼冬,去給潘先生沏杯茶來。」

    但凡學過中國近現代文學史的人,都應該知道潘漠華,他是個詩人,湖畔詩社的代表人物,作品受到朱自清的高度評價。至於潘漠華的隱藏身份嘛,則是赤黨,一生五次被捕,最後被國黨特務用開水活活燙死,年僅32歲。

    周赫煊當然知道潘漠華的底細,他對孟小冬說:「小冬,我想跟潘先生單獨聊聊。」

    「我去幫爸爸準備明天演出的戲服。」孟小冬很知趣的離開。

    小姨子把茶端來,周赫煊笑道:「潘先生請用茶。」

    「謝謝。」潘漠華點頭微笑。

    等到院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周赫煊才問:「潘先生有什麼事嗎?」

    潘漠華道:「我也是北大的畢業生,一直很敬佩周先生對北大做出的貢獻。我拜讀過周先生的所有作品,仰慕之至,這次過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請說。」周赫煊道。

    潘漠華問:「在周先生看來,文學作品的最大價值是什麼?」

    「文學作品無非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周赫煊說。

    「周先生高見,」潘漠華刻意拍馬屁道,「《神女》就兼具藝術價值與社會價值,不愧為榮獲龔古爾文學獎的偉大作品。初讀《神女》,我就被這部小說所蘊含的深刻思想所折服,它是對腐朽思想和封建社會的無情揭露,它可以喚醒無數的沉睡中的國民。」

    周赫煊笑道:「過獎了。」

    潘漠華又說:「新文化運動已經隨北伐而結束,現在的中國文學界思想混亂,萬馬齊喑,死氣沉沉。我覺得,應該掀起一次新的文學運動,糾正並領導作家們的創作,讓文學有益於國家,有益於民族。」

    來了,來了……周赫煊頭疼的想,他已經猜到潘漠華的來意。

    果然,潘漠華繼續說:「兩個多月前,一大批進步人士在上海成立了左翼作家聯盟,魯迅、矛盾、郭沫若、田漢等學者都已加入。周先生是中國文壇的領袖人物,何不一起共襄盛舉?」

    「抱歉,我對這個組織不感興趣。」周赫煊直接拒絕。

    左聯啊,太危險了!

    左翼作家聯盟乃是赤黨中央宣傳部的直屬領導團體,它貫穿了整個30年代的中國文壇,同時也遭到國黨的殘酷鎮壓。明年柔石、胡也頻等作家,就要被國黨秘密抓捕殺害,被人稱為「左聯五烈士」。

    剛開始,左聯准備邀請魯迅來當主席,魯迅感覺太危險就拒絕了。但在反覆思考後,魯迅還是不顧個人安危,答應出席左聯成立大會並發表演說,還擔任了左聯執行委員會委員。

    至於潘漠華,則是北方左聯的主要籌建者之一,此時正在為成立左聯北平支部而積極奔走。

    聽到周赫煊拒絕加入,潘漠華顯得十分憤慨,他說:「周先生,如今國黨禁錮思想言論,真正有益於國家民族的文學作品難以發表,難道你就對此視而不見嗎?我們左聯的責任就是反對思想壓迫,領導進步文學的創作,用積極向上的文藝作品喚醒國民,傳播進步思想。這是抗爭,也是革命!」

    周赫煊笑道:「你就不怕我向國黨舉報?」

    「我相信能寫出《神女》、《狗官》的作者,不會幹出這種事情來!」潘漠華死盯著周赫煊,「周先生如果真的倒行逆施,那就儘管去舉報吧。我的頭顱就在這裡,隨時可以拿去,我的血流乾了,終將染紅腳下這片大地!」

    周赫煊無奈嘆息,面對慷慨激昂的潘漠華,他甚至有些自慚形穢。

    眼前這個熱血愛國青年,幾年之後就會犧牲,而且是被嚴刑拷打、折磨致死。

    周赫煊感覺自己的心在抽痛,他左思右想,決定效仿朱自清等人的做法,說道:「左聯我不正式加入,但我答應參加你們的一些活動,並在進步刊物上匿名發表一些作品。」

    「那也是可以的,」潘漠華大喜,激動地握著周赫煊的手說,「周先生,我就知道你有一顆愛國赤子之心。」

    周赫煊回房拿出紙筆,寫下一首詩交給潘漠華:「這首詩你拿去吧,算是我交給左聯的第一份答卷。」

    潘漠華低頭閱讀,只見這首詩的標題叫做《我愛這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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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文豪崛起 263【魯梁罵戰】

    北大,政治系。

    馬玨捧著課本走進教室,瞬間引起全體男同學的注意。等她找位子坐下,旁邊空位上迅速多了七八個人,不為別的,那些男生只是想靠校花近點。

    或許是自慚形穢,近10個男同學圍著馬鈺坐下,居然沒人敢上來搭訕,最多也就是朝她那邊偷偷看幾眼。

    還有幾個正在聊天的男同學,也刻意提高了音量,妄圖利用高談闊論來吸引馬玨的注意力。

    馬玨對此頗為煩惱,拿出本文學雜誌,低頭靜靜閱讀起來。但那幾個聊天的實在太大聲,她不想聽都不行

    「聽說魏老師也辭職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咱們還要停課。」

    「有什麼辦法?沒校長,沒撥款,老師們總不能餓著肚子講課吧?」

    「都怪他們高年級的老生,非要通電全國復校,把校長都趕跑了,搞得教育部對北大不聞不問。」

    「就是,你看北工大那幾所學校,不搞復校還不是照樣上課。」(北京工業大學在並校後成為北平大學第一工學院,並未解散復校,與其他幾所國立大學一起持續到抗戰後,內遷至西北組成西北聯大,西北聯大即新中國西北大學的前身)

    「唉,老生們胡來,我們這些新生跟著遭殃。」

    「怎麼能說胡來呢?老生不堅持復校,現在哪裡還有北大存在。」

    「我聽說蔡元培先生會回來做校長?」

    「他早就不管北大了,好像是周赫煊先生要回北大。」

    「管他誰做校長,教育部隨便派個校長來都可以,咱們辛辛苦苦考上大學,總不能半途而廢回家種地吧?」

    「……」

    這個話題顯然是同學們最關注的,越來越多的學生加入討論。

    馬玨對此也很擔憂,她父親是北大國文系主任,平時經常聽父親和叔叔們談起學校的困難,國文系老師這半年來辭職了將近一半。

    就在同學們議論紛紛時,突然一個男生闖進來,揮舞著手裡的雜誌說:「好東西,好東西,上海左翼作家聯盟團體刊物《萌芽月刊》!」

    「真的?快給我看看!」

    「可以啊,你小子上哪兒搞來的?」

    「我聽說好多大作家都加入了左聯。」

    「……」

    馬鈺對左聯也有所耳聞,她好奇地抬頭看過去,猶豫著是不是該找那個男生借書來讀讀。

    那男生得意地說:「這是《萌芽》最新一期的雜誌,我托叔叔專門從上海帶來的,北方的書店里根本買不到。」

    「別廢話,快拿來大家一起看!」有人急切道。

    那男生翻開雜誌目錄頁說:「人太多麻煩得很,乾脆我給大家朗讀吧。這期《萌芽》刊登了魯迅、柔石、殷夫、魏金枝……等先生的文章,同學們想先聽誰的?」

    「魯迅,魯迅!」大家一致高呼。

    「那我開始念了,」男生笑道,「魯迅先生這篇雜文的題目叫《新月社批評家的任務》:新月社中的批評家,是很憎惡嘲罵的,但只嘲罵一種人,是做嘲罵文章者……從此以後,恐怕要不滿於兩種現狀了罷。」

    魯迅的這篇文章並不長,連800字都不到,參加高考是要扣分的。他全篇不帶一個髒字,卻把新月社的批評家往死裡挖苦,諷刺新月派文人表面上反對國黨,暗地裡卻奴顏婢膝、搖尾乞憐。

    同學們聽完雜文後,有人忍不住問:「我挺喜歡新月社的,魯迅先生這次罵的是誰啊?」

    「是啊,魯迅先生怎麼又跟新月社起衝突了?」

    「應該是胡適吧,聽說魯迅先生和胡適先生一直關係不好。」

    「怎麼可能是胡適?胡適因為反抗國黨壓迫思想,已經被逼得遠走海外了。」

    「……」

    學生們討論半天也沒有頭緒,終於有人問馬玨:「馬玨同學,你好像跟魯迅先生很熟,他這次的文章是在罵誰啊?」

    馬玨還真知道,因為這篇文章她已經讀過了,當即回答說:「罵的是梁實秋先生。」

    「我想起來了,他們兩個還真有矛盾。」有人立即喊道。

    魯梁罵戰開始於1926年,梁實秋說五四文學描寫人力車伕是膚淺的人道主義,魯迅立即寫文章,不僅批評了梁實秋,連帶著把整個新月社都罵進去了。

    到1927年的時候,梁實秋諷刺魯迅、周作人是文壇霸主,容不得別人的思想跟他們不一樣。當時正值「反赤」的高峰期,梁實秋暗指魯迅是赤黨,魯迅回應說梁實秋「用心險惡」,兩人因此真正結怨。

    後來梁實秋又罵魯迅翻譯的作品晦澀難懂,屬於「硬譯」,沒有藝術性可言,已經離「死譯」不遠了。

    魯迅對自己的翻譯問題進行了辯解,兩人因此吵起來。

    直到去年夏天,梁實秋寫文章說魯迅對於現狀不滿,卻只敢說幾句尖酸刻薄的俏皮話。魯迅時隔半年才寫這篇文章回擊,說新月派文人追求思想自由和國黨鬧起來,屬於搖尾乞憐,在真正需要反抗的地方,反而幫著國黨維持(文壇上的)治安。

    這兩位打筆仗從沒消停過,直至魯迅去世。

    學生們討論了一番魯迅和梁實秋,那個男生繼續念雜誌,唸著唸著,他突然說:「咦,這首詩有點意思!」

    「什麼詩啊?」有人問到。

    那男生說:「詩名《我愛這土地》,作者叫『夜風』。我給大家唸唸啊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一首詩唸完,教室裡無人說話,都沉浸在詩歌炙熱的感情中。

    這首詩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直抒胸臆,表達出一種刻骨銘心、至死不渝的偉大愛國情感。它的簡單、它的真正,恰恰最能打動人,特別是熱血青年們讀來,更覺慷慨激昂。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馬玨低沉重複這兩句詩,不禁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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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文豪崛起 264【一猜就中】

    五四運動期間,是中國近代文學的興盛時期,各種文學團體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其中尤以文學研究會的聲勢最為浩大。

    可到了1930年前後,五四新文化運動實際上已經結束。文學研究會的會刊《小說月報》,也在去年遭到國黨上海黨部的警告。發行單位商務印書館怕惹事,也各種打招呼干預,導致很多文章都不能在《小說月報》上發表。

    漸漸的,《小說月報》失去了對作家、以及文學青年的號召性。主編鄭振鐸、葉聖陶等人,面對此種情況無能為力,他們在今年底就會離開商務印書館。

    與文學研究會一樣,如今大多數文學團體都處於茫然階段。

    一方面,北伐勝利後中國的社會現狀,讓作家們不知何去何從,一下子失去創作激情;另一方面,國黨對文學作品的高壓管理,又讓作家們受困於種種限制,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暢所欲言。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文學界的有識之士聯合起來,在共黨的領導下,在上海成立了中國左翼作家聯盟,並創辦機關刊物《萌芽月刊》。

    不管是左翼作家聯盟,還是《萌芽月刊》,都讓中國文壇為之一振,許多作家再次爆發出創作熱情。

    國黨對此是非常警惕的,由於左聯作家成員散居各地,許多人還住在租界裡邊,國黨暫時還不敢、也沒能力胡亂逮捕。但《萌芽月刊》卻受到國黨的嚴密監視,但凡這本雜誌刊登言論出格的作品,立馬就要被查封。

    歷史上,北方左聯都還未正式成立,上海的《萌芽月刊》就遭到查封,僅僅只發行了五期。

    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第六期《萌芽》改頭換面,改名為《新地月刊》繼續發行。《新地月刊》發行1期再遭查封,可左聯的機關刊物卻越封越多,不僅有《拓荒者》、《巴爾底山》、《世界文化》、《前哨》、《北斗》等公開發行的機關刊物,還有秘密發行的《文學生活》等雜誌,亦有左聯成員以個人名義出版的《無名文藝》、《文藝》、《新小說》等刊物。

    甚至連日本,都有左聯東京分部創辦《東流》、《新詩歌》和《雜文》。

    面對如此情況,國黨根本就管不過來,因為遍地都是左聯的相關刊物,甚至連一些老牌報紙都有左聯的專欄和附刊。

    周赫煊以「夜風」為筆名發表的《我愛這土地》,便刊登在《萌芽月刊》第5期,也即是最後1期。這首詩一經問世,便迅速被傳頌開來,包括許多跟左聯無關的詩刊都紛紛轉載。

    夜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詩人,一下子變得廣為人知。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這兩句詩也被許多熱血青年抄寫在筆記本上。

    甚至有一本新創辦的文學刊物,受到這首詩的影響,專門取名叫做《土地》。

    上海,石庫門某亭子間內。

    魯迅、丁玲、胡也頻、柔石等人共聚一堂,吃著梨子、磕著瓜子聊天。因為《萌芽月刊》剛剛被查封,他們聚攏來開個短會,非常愉快地把新刊物定名為《新地月刊》。

    魯迅深吸一口紙煙,摁滅菸頭問:「那首《我愛這土地》,到底是誰寫的?」

    「對呀,完全沒聽說過『夜風』此人,」丁玲好奇道,「這首詩寫得真好,該不會是哪個剛開始創作的新人寫的吧?」

    柔石神秘兮兮地笑道:「夜風是某位大學問家的筆名。」

    「我猜到了。」魯迅並不感到驚訝,因為他就有好幾十個筆名,許多內容敏感的文章只能用新筆名來發表。

    這在民國文壇是極為正常的,相當於後世混論壇、貼吧,你沒有一堆小號馬甲,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

    「誰的新筆名啊?」胡也頻問。

    「你們猜。」柔石笑道。

    「快說,快說,別吞吞吐吐的。」丁玲催促道。

    在座諸人,除開魯迅全是赤黨,魯迅說道:「既然人家不肯公開身份,那還是別問了。」

    「我來猜猜,」丁玲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平復(柔石)說是位大學問家,那應該非常有名氣,而且寫詩也寫得極好,還是一位愛國主義者。擅長寫詩的有名氣的愛國主義者,會是誰呢?」

    胡也頻突然插話:「不會是北邊那位周先生吧?」

    「哈哈哈哈,一猜就中,」柔石笑完又提醒道,「此事不要外傳,周先生似乎不想跟咱們左聯牽扯太深,必須尊重他的選擇。」

    「可以理解。」魯迅點頭道。他最初也是不願加入左聯的,害怕因此遭到迫害,但最後還是咬牙豁出去了。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丁玲捧著詩念了兩句,讚歎說,「不愧是周先生,他的詩總這麼感情勃發而富有哲理。」

    魯迅調侃道:「可惜跟新月社那幫人走得太近。嘿嘿,胡適、梁實秋鬧得挺厲害,追求什麼思想自由。現在國人連行動自由都沒有,更何談思想上的自由。」

    柔石說:「他們終歸是反對國黨的,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大家能緩和矛盾,共同聯合起來反對獨裁暴政。」

    魯迅笑笑不說話,他怨恨梁實秋,多過於怨恨郭沫若、陳西瀅。因為他覺得梁實秋太陰險了,居然在張作霖、常凱申聯合反赤的時候,公開寫文章暗指他是赤黨,這不誠心要坑死他嗎?

    至於柔石,他更希望魯迅和梁實秋能夠和解,一起為國家民族而奮鬥。

    在一年以前,共黨內部很多文人是號召抵制魯迅的,其中就以郭沫若為代表。後來周公親自來上海跑了一趟,雙方才摒棄前嫌共襄盛舉,攜手創立了中國左翼作家聯盟。

    就在魯迅、丁玲等人在上海開小會時,遠在天津租界,一個作家朋友對巴金說:「你來天津旅遊,有個人一定要去拜會,否則就白來了。」

    「誰啊?」巴金笑問。

    「周赫煊。」朋友說。

    巴金連連搖頭:「他是名滿天下的大學者,我就一個文壇小嘍囉,還是別去吃閉門羹了。」

    朋友笑道:「不去試試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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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巴金】

    巴金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每年拿出四分之三的時間寫作,剩下兩三個月就到處旅行看朋友,把賺到的稿費全部花得乾乾淨淨。為了避免因生活而奔波,他直到40歲才結婚,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用巴金自己的話來說,他沒有家,朋友的家就是他的家,他到各處去看朋友,途中還能順便寫一些旅途隨筆。

    這是位毫無金錢觀念的秒人,後來他都名滿全國的,依舊沒有幾個積蓄。某天妻子見他出門買書,忍不住說道:「家裡已經沒錢了。」巴金對此一無所知,回答說:「錢就是用來買書的,都不買書,寫書人怎麼活法?」

    巴金當天被妻子阻攔沒去,第二天又帶著孩子去逛書店。

    時值五月,中原大戰已經打響。

    李宗仁、白崇禧從廣西出兵湖南,戰略目標是攻佔武漢。馮玉祥從河南出發攻打徐州,目標是跟李宗仁在武漢會師。閻錫山從山東進發,配合馮玉祥攻擊徐州,目標直至南京中央政府。反覆搖擺的石友三,這次主攻兗州、濟寧,同時配合晉軍取濟南。另有湖南的何鍵、四川的劉文輝,也各自在地盤上跟老蔣那邊的人打仗。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戰火連綿。

    連續數年大災荒的山東,都還沒有緩過勁來,如今再次成為軍閥混戰的主戰場,再加上張宗昌這些舊軍閥渾水摸魚,幾乎打成一片白地。

    巴金本來打算去山東拜會老舍,但戰火連綿之下,他也只能作罷。

    在離開天津前,巴金受到朋友的慫恿,坐著黃包車按響三樂堂的門鈴。

    周赫煊正在家裡陪孩子玩耍,女兒靈均已經成功斷奶,而且還學會了走路勉強走兩步就要摔倒。

    「快去,去弟弟那邊!」周赫煊放開手喊道。

    小靈均拽著周赫煊的袖子不放,身體搖搖晃晃,糯聲道:「爸爸,抱抱。」

    張樂怡坐在搖籃邊,沖小靈均招手道:「靈均,快過來跟弟弟一起玩。」

    小靈均瞅瞅張樂怡,又瞅瞅周赫煊,突然趴在地上,慢條斯理地朝搖籃爬過去。

    周赫煊狂汗,把女兒抱回來站好:「不准爬,要用腳走。」

    小靈均聽得似懂非懂,邁著肉呼呼的小腿兒朝前走了幾步,然後突然停止下來。她害怕了,前面幾步是張樂怡,後面幾步是周赫煊,她站在中間沒有任何著落。

    「哇哇哇……」小靈均傻站在原地哭起來。

    周赫煊連忙轉移地點,跑到張樂怡身邊喊:「快過來!」

    小靈均似乎忘記了跌倒的恐懼,快步朝周赫煊跑去,抱著周赫煊的膝蓋繼續大哭。

    周赫煊嘆氣道:「真是個愛哭鬼。」

    讓周赫煊沒想到的是,小靈均在完全掌握走路後,幾分鐘就學會了奔跑。雖然跑著跑著就摔一跤,但她自己爬起來又繼續跑,咯咯咯笑著滿屋子轉悠。

    小維烈被姐姐的笑聲感染,靠在母親懷裡扭來扭去,興奮地拍打小手跟著笑,屋裡到處都充斥著小孩子的歡笑。

    「先生,外面有位李堯棠先生求見。」傭人過來稟報。

    周赫煊一時間沒把李堯棠跟巴金聯繫起來,他問:「多大年紀,幹什麼的?」

    傭人說:「很年輕,也就20來歲吧,他說自己是寫小說的。」

    「原來是作家,請他進來吧。」周赫煊沒有多想。

    巴金梳著三七分髮型,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模樣有些小帥。他主動上前握手道:「周先生你好,我叫李堯棠,一個小作者,慕名而來。」

    「李先生你好,請坐。」周赫煊微笑道。

    張樂怡抱著兒子,又牽著小靈均,悄悄離開客廳,只剩下周赫煊和巴金兩人。

    巴金說了些久仰崇拜的話,又聊起《神女》和《狗官》,最後拿出一疊稿子說:「周先生,這是我最近創作的小說,還沒完稿,希望你能提一些意見。」

    周赫煊翻開來一看,只見小說名字***夢》,很俗套的名字,應該不是啥有名作品。

    直到周赫煊閱讀了正文,發現書中人物的名字叫覺民和覺慧,他才猛地抬頭望向巴金:「敢問李先生的筆名是什麼?」

    巴金笑道:「巴金。」

    果然啊!

    周赫煊哭笑不得,他說怎麼小說稿讀起來像《家》,只是初稿的書名和內容都有許多不同,一時間才無法確定。

    周赫煊把書稿放下,說道:「李先生,你的作品我會細細拜讀。好像《小說月報》前段時間連載的《滅亡》,也是你寫的吧?」

    「正是,」巴金笑道,「那本小說是我在法國時動筆的,留學太無聊了,只能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

    「這兩年的中國文壇比較衰落,好多作家都精神倦怠疲憊了,《小說月報》也很難看到好作品,」周赫煊毫不掩飾地讚歎道,「如今中國文壇,除了老舍的《二馬》,只有李先生你的《滅亡》最耀眼。」

    以周赫煊現在的名氣和地位,巴金受到誇獎後,頗有些不好意思,他搓著手道:「跟老舍的作品還是不能比,他的作品風趣幽默,特別是那股獨特的京味,我本人是極為佩服的。聽說他正在齊魯大學教書,我還想著去拜會一番,誰知遇到了山東打仗。」

    周赫煊說:「那不如就在天津多呆些日子,等仗打完,再去山東也不遲。對了,李先生現在除了寫小說,還有其他工作嗎?」

    「以前兼做雜誌編輯,去年底就辭了。」巴金道。

    周赫煊發出邀請道:「不如去我的《大眾》副刊吧,不會耽誤你寫作的。」

    巴金為難道:「我這個人愛自由自在,恐怕幹不了多久又想辭職。」

    「哈哈,沒事的,去留隨意。」周赫煊說。

    巴金這才答應下來,又跟周赫煊聊起《大國崛起》,繼而熱火朝天的開始討論法國大革命。

    巴金最開始屬於無政府主義者,到法國留學後又迷戀上大革命,喜歡研究法國革命史。既然遇到了周赫煊這個史學家,他自然不會放棄探討法國大革命的機會。

    兩人一直聊到傍晚,廖雅泉、崔慧茀都下班回家了,婉容也參加完沙龍回來,巴金才不顧挽留告辭離開。

    周赫煊把巴金送到大門口,說道:「過兩天有位作家朋友結婚,也是你們四川的,而且跟你一樣姓李,到時候一起去喝喜酒吧。」

    「這麼巧?那我可一定要去。」巴金笑道。

    巴金和李壽民,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想來應該會很聊得來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2 18:12
366【戰爭與貧困】

    天津英租界,馬場道的一棟小洋樓熱鬧非凡。

    李壽民在《新天津報》、《大公報》、天津電話局、天津警備司令部秘書處的同事,以及他在天津的親朋好友,再加上女方邀請的許多賓客,足足坐了近50桌宴席。

    由於《蜀山劍俠傳》賣得很好,李壽民也算有些積蓄,大概存了一萬多元。這些錢用來擺婚宴綽綽有餘,但想在英租界買花園洋房,那是絕對不夠數的。

    孫仲山比較愛面子,非逼著女婿準備婚房不可,而且房子還不能太寒酸。李壽民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孫仲山乾脆自己買了一棟,但屋主寫的是女兒的名字。

    李壽民對此感到很屈辱,猶如寄人籬下,他寧願自己出錢租房子住。

    本來定於5月初的婚禮,就因為房子的事情談不攏,一直拖到5月底才互相妥協。孫仲山允許李壽民的母親搬進新房,但李壽民的兩個弟弟卻只能繼續租房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齊入洞房!」

    婚禮是傳統中式禮儀,因為李家和孫家都不信教。

    說實話,傳統婚禮發展到民國時期,已經非常簡化了,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再加上新郎新娘都是四川人,拜宗廟祖先等儀式完全省略。

    「拜高堂」時,新人向雙方父母奉茶跪拜,公公婆婆說了些祝福語,並送給新娘首飾禮物(家傳鐲子之類的)。新娘收到禮物後必須立即戴上,然後新人向其他親戚長輩奉茶。

    「夫妻交拜」結束,新人直接被送進洞房,並沒有再出來陪酒敬酒。

    李壽民穿著件紅色絲織短褂,下身是一條紅色襦裙,他牽著新娘子,被一群鬧洞房的小青年簇擁著上了二樓。

    「芾甘,不上去鬧鬧?」周赫煊笑問。

    「我就算了,跟新郎新娘都不熟。咳咳咳……」巴金說著說著突然大聲咳嗽,咳得整張臉都脹紅了。

    周赫煊問:「怎麼了?」

    「沒事,老毛病,現在已經好了很多。」巴金擺手道。

    巴金從小就體弱多病,以至於連小學都沒讀過,只能請先生到家裡授課。14歲時好不容易考入英語補習學校,只讀了一個月就因病輟學。17歲時終於養好身體,讀了兩年中學便去報考北大,結果體檢時又查出患有肺病。

    滿打滿算,巴金在學校只讀了三年半,其中兩年是中學,剩下一年半則在法國留學。

    可就是這麼一位體弱多病的自學成才者,居然成為中國數一數二的大文豪,並且活了101歲高壽。

    周赫煊說:「我認識一位天津名醫,改天找他來幫你看看。」

    「不用了,我這毛病只能慢慢養。」巴金倒是挺看得開。

    事實上,巴金被肺病折磨得非常痛苦,他的小說作品中,主角常常患有肺病或者其他疾病。比如《滅亡》的主人公杜大心,就因為患有肺病而萌生暗殺軍閥的念頭,希望以此來解脫疾病痛苦。

    周赫煊對巴金的情況略有所知,他堅持道:「還是要請丁大夫來看看,幫你開幾服藥調養。」

    「多謝。」巴金覺得周赫煊對朋友真是不錯。

    宴席已經開始,不時有人跑來給周赫煊敬酒,搞得好像他才是新郎官一樣。

    胡政之坐在旁邊看了會兒好戲,笑道:「明誠,我準備下個月去瀋陽,把《大公報》的瀋陽分社開起來。」

    「別急,先開武漢分社吧。」周赫煊道。

    胡政之不解道:「瀋陽有張司令罩著,辦報紙會容易得多。武漢那邊很快就要打仗,運作起來很麻煩,為什麼要舍易求難呢?」

    周赫煊當然不可能說,明年小日本會佔領東北,他找藉口道:「武漢地處要沖,把武漢分社建起來,有利於報紙在長江中上游地區的發行。而且打仗也有打仗的好處,正好就近採訪戰事情況。」

    胡政之苦苦思索,他覺得周赫煊說得有些道理,點頭答應道:「那好吧,先開武漢分社。」

    「閻錫山的攤派銀子確定數目了嗎?」周赫煊又問。

    「確定了,每月攤派100元軍費,」胡政之無奈苦笑,「倒是比褚玉璞當大帥時便宜。」

    只要生在中國,打仗誰都別想輕鬆。

    別看山西民政建設搞得很好,普及了小學教育,又創辦了各種工廠,但其實晉軍的財政狀況極為糟糕。因為閻錫山掌握著北方六省(市)地盤,攤子鋪得很大,軍費開支浩繁,河北等新佔省份又窮得叮噹響,晉軍不管是嫡系還是雜牌都欠餉嚴重。

    這回要打仗,閻錫山手下的將領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發電報叫苦,說缺乏軍費無法開撥。

    閻錫山只能四處籌措糧餉,一些晉軍的雜牌部隊,窮到每個士兵只能分配5發子彈,這還打個屁啊?

    更讓閻錫山頭疼的是,都還沒正式開戰,晉鈔就瘋狂貶值三分之一。等真正打起來,2元晉鈔能低1元大洋就不錯了。

    晉鈔的貶值,還帶來物價飛漲,糧米一天一個價,山西百姓叫苦不迭。

    為瞭解決財政困境,閻錫山決定在太原發行軍用劵,同時加派軍事特捐。這些稅捐(糧米為主)一時之間難以攤派,只能直接到農村地區籌措。

    窮人家能填報肚子就不錯了,哪裡拿得出來?如此就帶來一系列嚴重後果,比如窮人找富人借糧納捐,利滾利還不起只能賣地,沒有土地的就賣兒賣女,土地兼併愈發嚴重,農民的日子更加困苦。

    閻錫山還向商人富戶下手,就拿天津來說,天津總商會就正在幫晉軍籌款,不然大家的生意都沒法做。

    另外,閻錫山還想把同成、滄石兩條鐵路,抵押給美國、日本借款2000萬元,把山西稅收抵押出去向美國借款2000萬元。可惜美國、日本都傾向於南京政府,這些借款沒有談成。

    甚至連天津海關和長蘆鹽署都被閻錫山佔領了,想要截留關稅和鹽稅銀子。天津海關稅務司長貝爾,堅決反對閻錫山的做法,把稅款自行收取,並存入英美兩國銀行。

    接下來的幾個月,由於南京政府和閻錫山的鬥爭,天津海關和鹽署幾乎停止運行,不知道損失了多少國家稅收,就算收到稅也全部打進外國銀行。等後來南京政府收回海關和鹽署時,這些錢有好多都不翼而飛,因為究竟收了多少稅,全憑洋人自說自話。

    民國軍閥混戰就是這樣,一旦打仗,就各種出賣國家利益,百姓愈發窮困潦倒,國力怎麼可能發展得起來?

    本來富裕的東北,已經被張作霖打窮了,本來富裕的山西,也即將被閻錫山打窮。

    至於四川、山東、河北、河南等省,那屬於戰亂重災區,賣兒賣女的情況屢見不鮮。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2 18:12
367【香山旅遊團】

    從5月中旬開始,常凱申的中央軍率先發起進攻,一度取得開門紅,但大體上戰事處於膠著狀態。因為兩邊都在用雜牌部隊打仗,像石友三這種二桿子軍閥,居然打了好幾次勝仗,足以說明中央軍的先頭部隊有多爛。

    直至5月下旬,雙方的精銳部隊開始正面接觸。

    中央軍主力集中於平漢、隴海兩線,閻錫山避重就虛猛攻魯西北,連續取得不俗戰果,山東局面朝著有利於反蔣聯軍的方向發展。

    至於其他方面的戰場,則有來有回,相持不下。

    這種僵持狀態的消耗戰最為慘烈,每天耗費無數錢糧和士兵生命,就看誰能撐得更久。

    就在軍閥混戰的同時,北平和上海開始考試。共計1600多名在校大學生,以及早已畢業的有志青年,報名參加「周赫煊留學基金」的第一屆考試測驗。

    成績優勝者被選入留學預備班,進行為期兩個月的準備學習——主要是幫助留學生提高法語水平,英語很多人都會。

    馬場道,小洋樓。

    孫小姐端來兩杯上好的龍井茶,說了聲「請慢用」,便非常知趣的離開。

    周赫煊拿起茶杯,笑問:「新婚生活如何啊?」

    「還行吧。」李壽民笑容勉強地說。其實他婚後日子過得很不舒服,這宅子裡的傭人都是孫家請來的。特別是那個管家,屬於孫仲山的親信,什麼事都聽孫小姐吩咐,不怎麼把李壽民這個姑爺放在眼裡。

    李壽民已經在物色房產,租界的小洋樓他買不起,但天津城內的四合院卻不在話下。一旦把房子選好,李壽民立即就要搬出小洋樓,他不想再受孫家的窩囊氣。

    周赫煊看出李壽民有心事,當下也不戳破,介紹道:「壽民,這是你的四川老鄉李堯棠先生。」

    巴金上前握手道:「李先生你好,我叫李堯棠,字芾甘。」

    「記得記得,」李壽民熱情地笑道,「我結婚那天,明誠介紹過芾甘兄。聽你的口音,是成(和諧)都人吧?我是長壽人。」

    巴金說:「我最近正在拜讀壽民兄的《蜀山劍俠傳》,寫得仙氣渺渺,讓人頓生離塵出世之感。」

    「我不行的,」李壽民擺手道,「我就寫點消遣小說,連作家都算不上,你們寫嚴肅小說的才是大文學家。」

    「壽民兄不必過謙,你在武俠小說裡表現出的想像力,是真的讓人佩服。」巴金笑道。

    李壽民說:「我這個人喜歡到處旅遊,造訪名山大川。每到一個地方,瞭解到當地的神話傳說,再被那山中雲霧一熏,就不由自主的浮想聯翩起來。」

    巴金笑道:「那真巧了,我也喜歡旅遊,每年都要花兩三個月時間到處走。這也是我養病的一種方法,我的肺不好,長期待在大城市裡,總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只有到處走走才覺得爽快。」

    「肺病很嚴重嗎?」李壽民關心道。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前兩天周先生還幫我請了一位名醫。」巴金說。

    李壽民道:「我有一套吐納功夫,對養肺特別好,你不如也練練。」

    「行啊。」巴金應道。

    兩人說著說著,漸漸聊起了四川老家。

    李壽民大談峨眉山、青城山這些川蜀名山。巴金由於身體不好,還真沒去山裡走過,此時聽李壽民講得精彩,也動了旅遊爬山的念頭。

    周赫煊提議道:「乾脆咱們去香山走走吧,聽說那裡環境不錯。」

    「好啊,」李壽民聽到遊山玩水就來勁,「我在北平和天津住了好幾年,一直沒空去香山,這次把經洵也帶上,就當是婚後度蜜月了。」

    巴金自然不會反對,他也是個愛玩的人,特別喜歡呼朋結伴到處走。

    等到了週末,眾人集體出發前往北平。李壽民帶著老婆孫經洵,周赫煊和巴金都是獨身而行——張樂怡要在家帶孩子,孟小冬在北平學戲,婉容要參加畫社活動。至於廖雅泉,周赫煊根本沒告訴她要去旅遊,只說是到北平找孟小冬。

    司機開車載著他們前往火車站,周赫煊剛下轎車,便見梁思成、林徽因正坐著黃包車而來。

    周赫煊朝他們揮手道:「思成,徽因!」

    梁思成驚喜道:「周先生,你也在啊,去北平還是瀋陽?」

    「北平,」周赫煊指著李壽民等人說,「我們結伴去香山玩玩。」

    林徽因笑道:「那可真巧,我跟思成也要去香山。」

    梁思成解釋說:「我們去西山考察古建築,這次的主要目標是碧雲寺。」

    「那正好一起去,」周赫煊介紹說,「這是李壽民,《蜀山劍俠傳》作者,這是他的太太孫經洵女士。這位是李堯棠,筆名巴金,《滅亡》的作者。」

    林徽因點頭跟李壽民夫婦問好,然後對巴金說:「李先生,我很喜歡你的小說,久仰。」

    「林女士過譽了。」巴金謙虛道。

    林徽因也是夠拼的,她的女兒還沒滿週歲,自己又患上肺病,卻不辭辛苦跟著丈夫到處跑,翻山越嶺考察中國古建築。

    至於「太太家的客廳」,那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搬到北平定居後的事了。他們現在還住在天津,梁家一大家子合居,可不方便請人來家裡開沙龍。

    眾人坐火車來到北平後,直奔香山而去。

    事情就是那麼巧,周赫煊還在山坡下,便又遇到了一個熟人。

    「馬同學,你也來香山玩啊?」周赫煊笑道。

    「周先生,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到你,」馬玨驚喜地說,又介紹身邊的夥伴道,「這是我在學校詩社的同學,柳麗穎、趙芳、姚薇薇、陳棟、陳子亞。」

    馬玨經常給周赫煊寫信,都是討論些文學方面的問題,就像她經常跟魯迅通信一樣。周赫煊勸馬玨暫時別寫小說,改為創作詩歌,馬玨還真就加入了北大一個叫星星詩社的社團。

    「天啦,周先生!」

    「我眼睛沒有出毛病吧?」

    「林徽因小姐也在,你們也是去香山采風的嗎?」

    「……」

    馬玨的小夥伴已經瘋狂了,團團將周赫煊和林徽因圍住。他們兩個的照片經常出現在雜誌報刊上,所以很容易被認出,而梁思成、巴金和李壽民則沒人認識。

    好嘛,香山旅遊團一下子增加到12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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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