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21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9:51
第三百七十九章 美男計


    十二公主今年不過剛剛十四歲,仗著惠妃這個生母這些年一直都是宮裡最受寵的嬪妃,除了大公主她自忖鬥不過,就連廢太子從前還穩坐東宮時,常常都讓她這個沒有嫡親兄弟的幾分,更不要說別人。所以,在男女關系素來相對隨便的北燕,她隨心所欲慣了。

    從前看上蘭陵郡王蕭長珙,她雖說不敢和大公主那樣明目張膽一路追到邊境上去,可也並沒有太遮掩自己的情緒。

    而現如今昨天才剛剛被越千秋狠狠教訓了一頓,她卻想做就做,決定改追越千秋,於是,今天她在打聽到蕭敬先行蹤之後就立時主動找了過去彙合,誰知道卻被打了當頭一棒。

    「什麼,他竟然說要在家休息?」見蕭敬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十二公主頓時惡狠狠地瞪向了他左右的兩個大漢,「他居然隨便派了兩個人來,就算是應付了晉王舅舅你?」

    蕭敬先已經從越千秋送來的那兩人口中得到了他們要傳達的消息,此時便淡淡地說道,「千秋又不住在我家,他說累了乏了沒勁頭出來,我有什麼辦法?」

    十二公主眼睛一亮,隨即眯起眼睛,得意地瞪了那兩個越千秋送來的「替死鬼」,神氣活現地說:「蘭陵郡王府那兒地方小,哪裡比得上晉王舅舅家裡寬敞。父皇不是很想留下千秋哥哥嗎?我去和父皇說,讓千秋哥哥和南朝使團的人都搬到晉王舅舅家裡去!」

    雖說已經習慣了被人一句話就要搬家的生活,而且到晉王府可以進一步接觸蕭敬先,可面對十二公主的頤指氣使,今日頂替越千秋和甄容的陳紹和劉寬還是覺得異常不痛快。不過他們能接下這個任務,就是因為沉得住氣,當下竟是誰都沒吭聲。

    而蕭敬先剛剛故意那麼說,就是為了要十二公主這句話,當下就笑道:「那好,要是你能辦到,那回頭你若來晉王府找千秋,我保管他找不了借口!」

    「這可是晉王舅舅你說的!」

    雖說蕭敬先喜怒無常,脾氣怪異,可十二公主至少能確定一點,那就是他言出必踐。因此她想都不想撥馬就走,可憐那些個跟出來的侍衛就算再措手不及,也只能慌忙追了上去。

    她這一走,蕭敬先便若有所思地說:「還是之前跟著她的那個黑金剛更像樣,只可惜那丫頭上次因為被蛇咬了一口就遷怒於人……惠妃為了這個女兒也真是操碎了心……呵!」

    想到越千秋那油鹽不進的滑胥性子,蕭敬先對十二公主這一片芳心根本就不看好。然而,若是這個丫頭真的能把南朝使團弄到他這裡來,那確實方便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那時候如果越千秋再要傳什麼話給他,也不用像今天這般曲折。

    當下他就對陳紹和劉寬說:「你們兩個回頭告訴千秋,他捎的話我知道了,定會准時赴約!」

    越千秋竟會為嚴詡邀約他?他倒要看看那小子到底搗什麼鬼!

    雖說對蕭敬先放了豪言壯語,可十二公主卻沒有真的馬上就入宮。之前她憤怒於上當受騙,自閉於公主府中,外頭那些消息雖說如同火上澆油,讓她異常驚怒,可她沒時間去好好分析。而皇帝從競陵回宮之後,她就沒見過,因此總得好好想清楚見面時應該怎麼相處。

    所以,捱到午後申時,計算好皇帝就算午休也應該起來了,十二公主方才匆匆入宮。

    重新踏足宮城,她就算再遲鈍,從來往官員和內侍那步履匆匆,形容凝重之中,也看出了之前那一連串事件的影響。想到從前蕭敬先對他提到懷孕的敬妃,如今又帶著越千秋招搖過市,再想到這位晉王舅舅的殺人如麻,她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和為人變化無常的晉王舅舅廝混在一起,對越千秋來說真不是件好事……等到所謂小皇子的真面目拆穿,他該怎麼辦?嗯,到時候如果有駙馬這重身份做倚靠,那就好多了!

    「咳咳!」

    這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打斷了十二公主的思緒。她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緊跟著就看到了一張讓她難以置信的臉。當看到人策馬過來時,她甚至覺得雙頰有些發熱,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壓下了這一分驚喜。

    等人到近前,她立時笑意盈盈地說:「越九公子,真巧啊!」

    巧個屁,老子被越小四那家伙逼著在這兒和你偶遇!

    不止如此,為了打探你的行蹤,蘭陵郡王府也不知道撒出去多少人!而且為了避免有人對他不利,越小四雖說不能親自出馬,可直接給他派了後頭那大隊侍衛跟著!

    人家都用美人計,越小四倒好,直接用美男計!他又不是韋小寶,消受不起建寧公主!

    越千秋心裡這麼想,可眼下這些話萬萬是不能對十二公主說的。當然,根據越小四的說法,他就是因為之前那霸道的教訓,在十二公主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像,這會兒要是對人客客氣氣,那賤骨頭似的小丫頭反而會覺得沒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不耐煩地說道:「巧什麼?既然都是進宮,那當然都是為了去見皇上。」

    十二公主沒想到越千秋也是來見皇帝的,頓時下意識地以為蕭敬先提早把她的目的告訴了越千秋,不由得氣惱了起來:「晉王舅舅怎麼能這樣大嘴巴,他明明答應過我,只要我能求了父皇讓你搬去他那兒,他就……」

    「他就什麼?」越千秋本能地覺著蕭敬先一定也和越小四一樣打自己的主意,聽到蕭敬先竟然想讓他搬去晉王府,他頓時心裡咯噔一下,見十二公主戛然而止,眼神閃爍,分明心虛,他不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如今需要人幫忙,他只能冷笑道:「這事兒我自己就能辦下來,用不著你!」

    若是從前,越千秋如此態度,十二公主早就氣得想要揮鞭打人了。可現在她卻覺得他理所當然應該是這個態度。她沒有氣餒,哪怕越千秋撥馬就走,她還是對其他人做了個遠遠滾開的手勢,自己立刻跟了過去。

    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見越千秋始終沒搭理自己,她不禁有些氣苦。

    「千秋哥哥……」

    「停!」哪怕硬著頭皮施展美男計,可越千秋一聽到這四個字還是雞皮疙瘩掉一地。他想都不想就伸手示意十二公主打住,鄭重其事地說,「十二公主,隨你叫名字叫什麼都行,能不能別叫千秋哥哥?我家裡有個小魔女似的妹妹,你這一叫,我就想起了她來。」

    「那好,我就直接叫你千秋!」十二公主終於喜上眉梢,想都不想就做出了決定。

    「隨你的便!」

    越千秋又恢復了那酷酷的不理人的表情。一路往前走,他不由得暗自犯嘀咕,心想秋狩司的人不來,汪靖南的兒子汪楓那也應該來。這一個攔路虎也沒有,難道真的等他和十二公主就這麼成雙成對跑到皇帝面前去晃悠一圈?

    好歹來個人給他解解圍啊,他完全不想就這麼和十二公主呆著!

    就在他已經把馬速放到最慢,心裡已經第無數次罵秋狩司反應太慢的時候,他終於看到宮門處突然湧出來一堆人。可是,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就只見十二公主驟然前衝擋在了他的面前,竟是厲聲叱喝道:「你們要干什麼?」

    躲在最後面的汪楓著實沒想到,想當初還在南苑獵宮吃過越千秋大苦頭,而後一直對人恨之入骨的十二公主,居然會在這種場合維護越千秋。他知道其他人扛不住這位刁蠻公主,不得不改變之前不露面的打算,示意眾人讓開路之後,這才上了前去。

    「越國公主,您怎麼來了?」汪楓一如既往地沿襲了父親無視越千秋的作風,卻相當有禮地對十二公主拱了拱手,「我只是奉命護持宮門,既然有可疑人過來,當然要把人攔下。」

    十二公主頓時炸了:「什麼可疑人?父皇之前都常常把千秋帶在身邊,他哪裡可疑了?你不過是看到晉王舅舅不在,故意為難他!」

    這位吃錯藥了?之前不是恨不得把人剝皮拆骨嗎?現在怎麼又口口聲聲為這小子說話!

    汪楓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剛想要繼續和十二公主好好周旋,可卻沒想到越千秋突然插話道:「不是要攔下我這個可疑人嗎?那好,我就不進宮了,以後誰請我我也不來!」

    瞧見越千秋說著扭頭就走,汪楓頓時生出了一種蓄力一拳打空的無力感。完全不知道越千秋這是耍什麼招數的他呆呆站在那裡,直到發現十二公主立時急了,竟是立刻追了上去,他這才恍然大悟。

    這明明是最最老套的欲擒故縱……這小子什麼時候把雖然刺多卻在上京城很受不少權貴公子歡迎的十二公主給騙到手的!幸好他在徹底識穿十二公主本性之後就放棄了!

    如果越千秋聽得到汪楓的心聲,他一定會氣急敗壞。昨天他根本就只是教訓一下人,換一個蕭敬先的人情。如果早知道人會突然態度大改倒貼上來,他會理這丫頭才怪!

    因此,當十二公主上來攔他,他想都不想就立時冷冷說道:「讓開,別擋路!」

    「千秋,別聽他的!父皇肯定不會不見你,他只不過是趁著晉王舅舅還有徐厚聰不在,所以亂擺譜……」見越千秋不為所動,十二公主突然想到之前探聽得來的消息,靈機一動地說,「這樣,我們干脆去見赫五爺!他對我一向最好……」

    還沒等十二公主把話說完,汪楓已經暗自叫苦。赫金童如今奉旨整頓禁軍,他之前籠絡到的不少人都被調離,他現在已經不比初上任時的躊躇滿志。

    在這種情況下,他哪敢再放十二公主去告狀?

    然而,沒等他想好怎麼彌補剛剛的疏失,卻只聽越千秋老大不高興地輕哼一聲道:「反正我又不是北燕人,沒打算討好誰!要不是打賭輸給蘭陵郡王,你以為我高興入宮?你要去你去,我走了!」

    眼見越千秋策馬繞開他就疾馳了起來,十二公主把之前那點准備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重重一揮馬鞭打在馬股上就追了上去。而眼見一大群侍衛面面相覷,汪楓不禁覺得這天下真是無奇不有。仇人都能變成現在這光景,還有別的不可能嗎?

    昨天父親回來便長吁短嘆,後來召了不少心腹去書房,難不成越千秋真是當年小皇子?

    可要是這樣,十二公主現在死纏爛打又是怎麼回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9 19:51
第三百八十章 深夜的相會和偷窺


    越千秋不承認自己是北燕人,不肯再進宮,十二公主最初還有些措手不及,可去追人的時候,她就想明白了,只覺得一陣陣竊喜。

    畢竟,好容易有個看得順眼,性格強硬,年紀又比蘭陵郡王蕭長珙更加和自己相配的人,可那如果真的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那她就真是要哭了。因此,她也顧不得暫時沒法完成對蕭敬先的承諾,不管不顧地跟在人身後。

    眼看宮門在即,一直都不怎麼搭理十二公主的越千秋終於側過了頭:「你不是要進宮嗎?還跟著我干嘛?」

    「我……還不是怕路上又遇到汪楓那樣對你有敵意的人嗎?」十二公主靈機一動,振振有詞地說,「你現在身份尷尬,這上京城裡恨不得殺了你的人多了!有我帶著這麼多侍衛跟著,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就會躲得遠遠的,這樣父皇和晉王舅舅才能放心!」

    「呵,那可真是謝謝了!」

    越千秋覺得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反復無常,如果要長時間相處,他不累死也要氣死,也不知道越小四從前是怎麼受得了一個十二公主,再加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大公主。他正尋思著應該怎麼把越小四交待的那茬給說出來,卻沒想到十二公主竟然自說自話搶在了前頭。

    「你要謝我那還不簡單,我這幾天在家裡憋壞了,想出去走走!這上京城你上次才跟著父皇轉過一天,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吧?趁這個機會,和我一塊四處逛逛唄?我知道很多那些普通人不知道的好地方,保管比你上次跟著父皇更好玩!」

    我就說了一聲謝謝,你就打蛇隨棍上提要求,這簡直是牛皮糖啊!

    越千秋簡直覺得日後能夠娶這丫頭的男人得多粗的神經,可轉念一想,這是個著實不錯的機會,他便心生一計。他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等出了皇城大門,他打了一個手勢讓侍衛們都離遠點,隨即方才對小丫頭勾了勾手,示意人靠近一些。

    等到十二公主喜滋滋地湊了過來,他就壓低了聲音道:「你要這麼說,我確實想到一個想去的地方。」

    十二公主沒想到剛剛自己連主動邀約的話都說出來了,越千秋竟然沒反應,可此時此刻卻又突然改口。可再想想之前是在宮裡,越千秋應該是覺得說話不方便,所以到現在方才回復自己的邀約,她便又驚又喜地眨了眨眼睛,竭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活潑一些:「你想去哪?」

    「不是我,是晉王要約個人。我想請你幫忙。」

    這下子,十二公主頓時大失所望,當下非常不高興地嘀咕道:「晉王舅舅的事情要你多管什麼閑事!」

    面對十二公主的一口拒絕,甚至有些媚眼拋給瞎子看的羞怒,越千秋無可奈何,只能拿出殺手锏,一把拽住她那坐騎的韁繩,非常誠懇地說:「當然不是閑事,你耐心點聽我說。」

    而在後頭那些蘭陵郡王府和越國公主府侍衛看來,兩個騎在馬上的少男少女就杵在宮門前不遠處,先是嘀嘀咕咕說話,隨即就拉拉扯扯,看這架勢何止是芥蒂全消,根本就是打情罵俏!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嫉妒越千秋的好運。

    就算人不是當年皇後那位生下來據說就死了的小皇子,恐怕也是將來的越國公主駙馬!

    越千秋和十二公主這一次巧之又巧的碰頭,自然而然引起了不少有心人關注。然而,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消息分去了那些有心人的注意力,因此十二公主疑似移情別戀這種純粹還沒個影的消息,自然而然就放在了關注度低的這一檔中。

    就連汪靖南,在汪楓晚上回家抱怨越千秋進宮卻被他擋下,為此他還挨了十二公主一頓排瑄時,他也只能無奈地擺了擺手。

    「別說了,那小子今天把南朝使團裡的其他人都派了出去,六個人再加上一群蘭陵郡王府的侍衛,好幾撥人在上京城兜兜逛逛一整天,一擲千金,豪闊得讓無數人瞠目結舌。秋狩司的人被調動得東奔西跑一整天。看這架勢,他自己也絕對是在做同樣的事,十有八九是故意引開我的注意力。你別管了,先把禁軍看好,我自有分寸!」

    越千秋「借」給蕭敬先的那兩個人,果然是私底下對其傳遞了見面的消息!

    不枉他想方設法啟用了從來沒用過的暗線,這才打聽到時間和地點!但其中多半有詐,可結合之前越千秋讓人出來對蕭敬先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地點也就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而皇帝聽了康樂稟報這件事之後,也不過是置之一笑:「小十二這丫頭任性慣了,居然看上了千秋。別說千秋的身份還沒個准數,那脾氣也是她能駕馭得了的?她要是一不留神,很可能碰得頭破血流。隨他們去,小事而已!」

    皇帝和汪靖南尚且置之不理,其他人就更沒心思關注這個了。鹹寧郡王剛買了天豐號,就爆出那是南朝據點,緊跟著蕭敬先和徐長厚帶人去查,從賬目到人員卻沒什麼可疑之處,這已經鬧到了御前,秋狩司正焦頭爛額,這才是更值得其他人關注的一件事。

    因此,哪怕次日十二公主一大清早就去蘭陵郡王府堵門,而後喜滋滋地等到了越千秋出來,兩個人竟是在大隊侍衛隨扈之下,堂而皇之地四處游覽上京城中那些名勝,最終越千秋還跟著十二公主直接去了越國公主府,入夜也不見出來,大多數人也只是純粹咂舌。

    因為,然後……其實就沒有然後了。從跟隨這兩人出門的那些蘭陵郡王府侍衛到越千秋,進了公主府之後都根本沒出來!要麼是十二公主出賣色相,騙了越千秋上門之後就對人喊打喊殺,要麼就是真的看對眼成就好事,一般來說,沒有第三種可能!

    深夜時分,別人眼中要麼正水深火熱,要麼正大享無邊艷福的越千秋,此時卻愁眉苦臉地貓在一座佛塔的陰影之中,只覺得整個人煩躁透了。今天用了越小四這個餿主意,他身上又多了一層光環,這下子簡直是如同電燈泡似的通體發亮,無比引人注目。

    如果今天晚上這邊的事情不順利,那他就真的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要是這主意不靈,又或者他放我鴿子,我回頭非得拆了他房子不可!」

    聽到越千秋這殺氣騰騰的聲音,擠在旁邊的十二公主卻心情很好。她誤以為越千秋說的是蕭敬先,當即輕聲插嘴道:「我已經把話都傳到了,人家要是真的不來,我也沒辦法。」

    如果不是這夜色太深,此地又沒有什麼光線,天上雲層很厚,稀稀拉拉幾顆星星根本就難以照亮,聽了十二公主這話,越千秋那發黑的臉色簡直能嚇死人。

    正當他越來越不耐煩的時候,耳朵終於捕捉到了一個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因此,發現十二公主根本沒有察覺這動靜,仿佛要說話,他不假思索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隨即用騰出來的另一只手打了個手勢,告訴她自己聽到有人過來了。

    這動作越千秋只是順勢而為,十二公主卻覺得異常曖昧,一時一顆心急劇跳動了起來,而正在她旁邊的越千秋當然不會錯過這實在太響亮的心跳聲,可他捂著人的嘴沒問題,難道還能遏制人的心跳?他又不是神仙!

    因此,越千秋只能趕緊放下手,又捂住胸口對十二公主打了個手勢,運足目力的同時又側耳傾聽,很快,隔著老遠的距離,他就發現了蕭敬先那完全沒有半點掩飾和遮蓋的身影。而且,在這幽靜的夜色中,他那步子不慌不忙,竟是沒有刻意壓低減少存在感的意思。

    眼見人在這黑暗之中絲毫不擔心腳下有任何障礙,閑庭信步,目不斜視,顯示出了一貫的強大自信,越千秋不禁很想知道,人是否感覺到了他和十二公主正貓在一旁偷窺。

    所幸十二公主因為他剛剛那下動作,現在安分守己得很,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直到蕭敬先已經離開了視線範圍之內,剛剛屏氣息聲的他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而十二公主更是非常誇張地捂著胸口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好在她隨便慣了,這會兒也完全不在乎弄髒了衣裙。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卻誰都沒說話。毫無疑問,誰也不希望這好端端的偷窺最終演變成被蕭敬先發現拎出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越千秋終於又聽到了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這一次來的,是一個從頭到腳都籠罩在黑鬥篷中的人,看不出肥瘦,身量卻頗為頎長,竟毫不遲疑地朝蕭敬先的方向走去。

    這一次,越千秋衝十二公主打了個手勢,兩人從那座佛塔離開,溜到牆根陰影,悄悄從側面躡在來人身後。

    然而,他們可沒興趣去檢測蕭敬先到底能察覺到多遠距離之內潛伏有人,因此遮遮掩掩地前進到能看到蕭敬先的地方就停下了。只可惜這兒沒有佛塔,兩人只能擠在牆根下蹲著。

    就在這時候,越千秋那極其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蕭敬先的聲音。

    「喲,總算是來了?」

    見來人默然不語,蕭敬先就眯了眯眼睛,淡淡地說道:「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向人解釋,所以千秋的事,你最好不要問我。畢竟,皇上已經用他的言行告訴了別人,這件事沒有別人插嘴的份。」

    越千秋越聽越覺得驚悚。蕭敬先這話很有誤導性,可他還是聽出來了,蕭敬先根本就沒把來人當成嚴詡。可這家伙不是高度近視眼嗎?兩個人隔著至少十步的距離,難不成人有狗鼻子,能把兩人不同的氣味都聞出來?

    聞聽此言,那個黑衣鬥篷下頭的人便發出了一聲冷笑。可就在這時候,四周圍突然傳來了極大的喧嘩,緊跟著,幾支箭便從天而降,穩穩地扎在了泥地之中,箭尾竟是熊熊燃燒,將原本漆黑的塔林照得一片亮堂。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11 19:43
第三百八十一章 狗急跳牆


    原本因為在牆根處蹲的時間有點長,此時已經腳麻了的十二公主不由得呆若木雞。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和越千秋潛伏的位置還算不錯,並沒有被這從天而降的火光給照出身形,良久方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側頭看了越千秋一眼。

    她不是被這家伙給騙了吧?

    然而,十二公主看到的卻不是一張得意洋洋的臉,而是一張極其凝重的臉。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越千秋和蘭陵郡王蕭長珙有些重合。一樣是平常嬉皮笑臉沒個正形,動不動還喜歡氣人,可真到做事的時候,卻都會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否則,她昨天怎麼會答應越千秋的這個要求?她那時候原本很不情願的!就因為越千秋補充說,會和她一塊過來偷窺,她一想到越千秋主動約她來看熱鬧,這才空前興奮了起來,竟是沒怎麼多想就幫了那個忙,隨後還在大晚上偷偷摸摸地和他跑來了這裡!

    「你千萬別動,小心有人狗急跳牆!」

    因為此時這動靜有點太大,哪怕越千秋對十二公主沒有任何超越陌生人的情分,可本著人道主義的原則,他還是輕聲多囑咐了她一句。

    他仰著頭,看到一條條人影翻越圍牆朝蕭敬先那兩人圍逼了過去,他就凝神靜氣,默默審視著那一個個身形,最終,當一個身材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影正好從頭頂一躍而過時,他陡然一個上竄,右拳擊中對方小腹的時候,左手上拉人的脖子,猛地將其拽了下來扣死在地上。

    一旁的十二公主將越千秋這一整套動作全都看在眼裡,只覺得干淨利落,對方竟是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她不由得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等眼看著越千秋把人平翻過來,立刻就開始熟練地動手扒這個昏死家伙的衣褲,她更是有一種對方常常做這種事的錯覺。

    居然當著她這個公主的面直接打昏秋狩司的人,還打算冒充人家……果然是膽大包天!

    但著實有男子氣概!

    越千秋可沒時間去尋思十二公主從前痛恨自己的時候怎麼看他怎麼可惡,現在卻怎麼看他怎麼覺得好。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那衣服剝下來,隨即就立時往自己身上套。當他穿戴打扮好之後,立時想都不想竄了出去,剛剛好好混在了最後一批翻牆而過的人當中。

    雖說有那幾支火箭,也有人舉著火把,可他混在最後頭,又是特意選取了身形和自己相似的人下手,此時根本沒有引起任何懷疑。然而,處在最後也有最後的壞處,因為他現在還沒發育完全,個頭實在是不高,前頭什麼情況,他什麼都看不見,還不敢隨便開口亂問。

    他只能豎起耳朵聽。終於,有人給他做了解答,那赫然是汪靖南的聲音。

    「晉王殿下,這深更半夜,你在蘭若寺塔林和人私會,這似乎不太好吧?」

    而應對汪靖南的質疑聲的,只是長久的沉默。

    仿佛是難得看見蕭敬先吃癟的樣子,汪靖南只覺得從昨夜開始的設計和布置全都沒有白費。被人簇擁在當中的他吩咐左右讓開一條路,大步走到了最前頭,厲聲質問道:「你是堂堂晉王,手握重權,卻和敵國高官暗通款曲,你就不覺得虧心嗎?」

    「我虧什麼心?」這一次,蕭敬先的臉色終於漸漸緩和了下來。正對著眾人的他哂然一笑道,「相比深更半夜帶著秋狩司大隊人馬跑到這裡來的秋狩司汪大人,我倒覺得我更光明正大一點!你不就是因為天豐號那邊捅了天大的簍子,想要從我這兒打開突破口嗎,好證實你在秋狩司有點用嗎?」

    汪靖南哪敢讓蕭敬先繼續說下去,立時提高聲音道:「晉王殿下,你不要東拉西扯!你若想說自己光明正大,就讓你面前這人把那一身黑皮給扒了!」

    蕭敬先這才皺了皺眉,旋即眉眼變得極冷:「此事和他沒關系!他也不過是被人騙來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汪靖南就嗤笑道:「晉王殿下不覺得這辯解是笑話嗎?騙來的?堂堂南朝使團副使,南吳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竟然是被你騙來的嗎?」

    「誰是嚴詡!」

    隨著這一聲怒喝,汪靖南也好,那些位於前排的秋狩司校尉也好,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背對著他們的人突然扯下了那連帽鬥篷,直接轉過身來。看到那張臉的一剎那,別說汪靖南如遭雷擊,想方設法潛入這裡的秋狩司眾人全都驚呆了。

    這好像……仿佛……竟然是女的……

    汪靖南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十歲。他萬萬沒想到,昨日他干脆親自見了甄容,親自許以重諾,察言觀色,只覺得甄容透露的消息應該確實無差,而且,他啟用了蕭敬先身邊的心腹打探,明明確保萬無一失。

    今天這個和蕭敬先見面的人行蹤詭異,他沿途設下的哨探竟然都沒弄清楚人是怎麼來的,在他看來,不是嚴詡還能有誰?

    「大公主……」

    大公主惡狠狠地瞪著汪靖南,整個人就如同一頭發怒的母老虎一般氣勢凌厲。

    「汪靖南,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那個嚴詡?你這是說我和南朝使團的人有關聯嗎?你秋狩司想潑誰的髒水就潑誰的髒水,是誰給你的這個權力?你是覺得我這個大公主過了氣,還是覺得舅舅這個晉王礙了你的事,所以要鬧出這麼大陣仗?」

    她氣急敗壞地往前連跨幾步,幾乎就杵在了汪靖南面前。

    「別人怕你秋狩司,我可不怕!」

    這一聲聲質問,牆根邊上守著個昏死家伙的十二公主聽得清清楚楚。

    之前越千秋說想要她幫忙約大公主在蘭若寺和晉王蕭敬先見面,還說要隱秘一些,她自然是百般不情願。

    她和大公主從前還爭過蕭長珙呢,雖說關系並沒有那麼糟糕,可也沒有好到這程度!更何況,天知道越千秋會不會掛羊頭賣狗肉,實則是自己要見大公主!最重要的是,大公主那搶男人的前科實在是太壞了,萬一她也移情別戀,看上越千秋了呢?

    可越千秋說他和她也一塊去,而且還是看蕭敬先和大公主這舅甥倆的熱鬧,她就答應了。

    她還只以為是普普通通的偷窺蕭敬先和大公主會面,再加上是和越千秋相處的莫大機會,沒想到最終是越千秋利用他坑了一把汪靖南,也不知道晉王舅舅是真不知道,一並被騙了,還是和越千秋演雙簧。

    只可憐她奔前走後,結果很可能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越千秋……你可惡!」

    十二公主低低罵了一聲,突然發狠似的一腳踹在了地上的人身上。然而,也不知道是越千秋之前下手不夠重,還是此時她的這一腳實在是不輕,地上的人竟呻吟了一聲。正好火將上來的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拳重重砸在了那人腦門,再次把人打暈了過去。

    而混在秋狩司眾人當中的越千秋哪有功夫關注十二公主在干什麼,他非常敏銳地察覺到,在大公主突然現身後,身邊這些秋狩司的人是何等混亂和無措。

    顯然,抓現行抓到了蕭敬先和大公主的頭上,這大錯不但足以讓在場每一個人倒霉,而且蕭敬先接下來的報復也必定會毫不留情。然而,明明已經坑人成功,他卻沒有放松警惕。

    如果秋狩司這些人突然出現,是因為把蕭敬先可能留在外頭的侍衛全部解決掉了,那麼此時汪靖南連底褲都賠了進去的情況下,會不會選擇將錯就錯,發狠把蕭敬先干掉?

    正當他這麼想時,就只聽蕭敬先不慌不忙地說:「汪大人,聽你剛剛的口氣,是認為我和南朝使團的副使嚴詡暗中會面?現在你看到是大公主在這,顯然,你錯得很離譜,既如此,你是不是打算將錯就錯,干脆在這兒把我們殺了,然後在我們頭上栽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

    這家伙是在激汪靖南下手嗎?

    越千秋不禁心裡直抽抽,心想瘋子就是瘋子,要不要玩得這麼大!就算暗中也許另有布置,可這兒是兩個人對至少三四十,只要汪靖南破釜沉舟,說不定還能拼個魚死網破!

    難不成他這個看熱鬧的演變到最後還要動手?蕭敬先猜到暗中設計的他偷偷跑來了?

    汪靖南臉上一陣掙扎,隨即便發狠似的喝道:「來人,給我散開來搜!蕭敬先,若是讓我在這塔林中搜到有南朝使團的人在,我看你如何辯解……」

    正當越千秋心想搜出個十二公主之後,自己也肯定暴露,但這隨隨便便就能找個接口搪塞過去,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就只聽到一聲大喝,下一刻又是一聲女人的驚聲尖叫。盡管看不到發生了什麼情形,但他又不是笨蛋,片刻的錯愕之後就完全反應了過來。

    汪靖南竟是挾持了大公主!

    大公主萬萬沒想到汪靖南竟會對自己動手,剛剛還張牙舞爪氣勢十足的她只是驚叫了一聲,喉嚨就被完全卡住,卻是一個字都叫不出來。

    她又驚又怒地掙扎了兩下,繼而就聽到汪靖南一字一句地說:「晉王殿下,如果你還要大公主活命,那麼,麻煩就拿出你裡通南朝的證據來。否則,先皇後娘娘留下的唯一一點骨血,就葬送在你手裡!」

    仿佛是生怕說服力不夠,他又冷笑道:「我就不信,你這種聰明人竟會相信皇後那個小皇子還在人世的蠢話,不顧大公主的性命!」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11 19:43
第三百八十二章 肆無忌憚


    蕭敬先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對於他來說是最常見不過的動作,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全都會意識到,他已經動了殺機。而汪靖南身為秋狩司正使,自然無比清楚蕭敬先的秉性,所以也更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何等險境。

    可以的話,他當然希望下令屬下立時上前圍殺蕭敬先,可哪怕他今天帶來的都是心腹,若有人心存猶豫,萬一被誰也沒真正探出真正武藝根底的蕭敬先逃出生天,那麼,他必定會落到最悲慘的下場。因此,他剛剛方才不假思索地選擇了最穩妥也是最安全的辦法。

    「汪靖南,你身為秋狩司正使,竟然挾持大公主,這已經是亂臣賊子了,還敢脅迫我?」

    聽到蕭敬先這冷冽的聲音,汪靖南瞳孔猛地一縮,心裡生出了深深的不安,口氣卻依舊很強硬:「我只是為了大燕,為了皇上,不得不挖出你這個國賊!哪怕事後我伏屍劍下,國法制裁,我也無怨無悔!」

    屁的無怨無悔!只要他能拿到蕭敬先叛國的證據,就可以聯合那些之前被殺怕了的皇親國戚,倒逼皇帝讓步甚至退位……這位喜怒無常動輒殺人,用人隨心所欲的天子他受夠了!

    然而,汪靖南的這些話,卻立時讓剛剛還有些騷動的秋狩司眾人漸漸平靜了下來。對汪靖南的忠誠和信賴,再加上蕭敬先殺人如麻的名聲在外,讓他們選擇相信了頂頭大上司的話,在這場對峙中繼續站在汪靖南的這一邊。

    大公主很想踢腿掙扎,很想大叫大嚷,可此時喉嚨被扣,生死操之於他人之手,她哪怕想要端著身份來呼救,卻也全然無法脫離汪靖南的掌控。那一刻,在上京乃至於在北燕橫行無忌十余年的她,終於生出了無窮無盡的惶惑和驚懼。

    原來,一旦有人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份,那麼她就什麼都不是……怪不得蕭長珙從來都對她那麼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原來,只要凜然無懼,她那看似尊貴的外皮一戳就破!

    面對大公主那失神的表情,汪靖南那猙獰的眼神,蕭敬先卻突然笑了起來。

    「汪靖南,你知道,從前別人為什麼叫我蘭陵妖王?」突然提起這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仿佛沒有唯一的嫡親外甥女被人挾持的驚怒,反而顯得很暢快一般。

    「因為我這個人沒有顧忌,我這個人沒心沒肺,我可以一面和你談笑,把你當成知己,一面卻突然一刀捅進你心窩裡!我當初憑什麼封了蘭陵王?人人都知道,就是因為那個叛軍頭子把我當成一路人,談笑間被我一劍穿胸,我最後砍了他腦袋的時候,他竟然還不可置信!」

    說到這裡,蕭敬先已經笑得有些癲狂:「有什麼不可置信的,我就是只顧自己,哪管別人的性子!所以,汪靖南,你竟然拿大公主來脅迫我?別說她不是我的親外甥女,就算是嫡親的,你以為我會在自己受到威脅的時候,優先去管她的死活嗎?天大地大,有什麼能比我自己更重要?」

    被人擋在最後的越千秋看不清蕭敬先說這話時,臉上是什麼表情,可他完全能預料到,汪靖南和大公主,還有其他人這時候是什麼心情。

    大公主絕對會被震懵,至於汪靖南……那家伙肯定連腸子都悔青了!

    可對於越千秋自己來說,他卻隱隱覺得,蕭敬先這番話中依舊半真半假。大公主的身世暫且不提,越小四當初對皇帝問出那句話之後,回頭在平安公主隱居的那座小山村中時,曾經和他悄悄背著平安公主八卦過大公主的身世。

    可要說蕭敬先真的是完全自私到不管不顧的人……

    前天在那座小酒肆喝了酒之後,蕭敬先怎麼會把那地兒買下來,省得秋狩司找麻煩?

    趁著別人都沒注意到自己,趁著一大群人全都被蕭敬先透露的大消息給震懵了,越千秋匆匆往後退了兩步,這下子貨真價實落到了整個隊伍的最後,除了前方有人,左右和背後都不見人。

    他今天並沒有預備廝殺,所以並沒有騎白雪公主,也沒有帶著那個太過醒目的裝陌刀的革囊,可他有比陌刀更好的東西。

    隨著他迅速往後掃了一眼,確定沒人注意到他這異動,他不動聲色地又退了兩步。直到這時候,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響雷似的暴喝了一聲。

    「不好了,小汪將軍遇刺了!」

    如果這會兒越千秋叫的是汪靖南造反了,秋狩司造反了這諸如此類的話,那麼汪靖南那十幾年的威望積累之下,效果還不會這麼立竿見影。可小汪將軍遇刺了這短短七個字,卻讓挾持大公主的汪靖南在一瞬間腦子完全空白。

    不只是他,就連秋狩司的其他人也陷入了不小的騷亂之中。

    而趁著別人失神的機會,越千秋直接扣了一把飛蝗石砸了出去,倏忽間竟是被他砸落了好幾個火把。

    雖說掉在地上的火把仍舊在熊熊燃燒,可他充分發揮個子小的超絕優勢,趁亂混進了混亂的人群中,又是推搡又是黑拳又是黑腳,不一會兒,剛剛秩序井然的隊伍就全亂了。

    而當汪靖南倏然判斷出很可能是有人假傳消息,趁虛而入的時候,眼前卻已經人影一晃,蕭敬先竟已然逼上前來。他本能地一發狠,將大公主如同盾牌一般擋在了自己面前,可讓他驚駭欲絕的是,蕭敬先揚手便是一道寒光,竟是將他和大公主一同籠罩在內。

    那一把分明是極其短小的匕首,可此時被蕭敬先握在手中,卻如同長劍一般寒氣逼人,似乎下一刻就會穿胸直搠,把他和大公主一道釘在地上。那一刻,汪靖南終於不敢再拿著大公主這個失去了擋箭牌作用的累贅,怒喝一聲就把人迎著蕭敬先手中短匕扔了過去。

    如若蕭敬先伸手去接大公主,那就是他的機會!

    然而,汪靖南驚駭欲絕的是,蕭敬先非但沒有去接人,反而飛起一腳將大公主重重踹開。眼看大公主竟是軟軟倒地不知死活,他終於再也不敢抱著僥幸,厲聲喝道:「蕭敬先謀害大公主,給我將他拿下!」

    「汪大人不覺得這話很好笑嗎?剛剛你又不是沒挾持過她,現在竟然給我安這個罪名?」

    短短幾十個字,蕭敬先卻已經和汪靖南連著交換了十幾招,那急促的招式變幻讓外人根本無法靠近。更何況,越千秋雖說只有一個人,可搗亂的本事那卻是一等一的,而且沒帶陌刀的他卻帶著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暗器,只一個人混在眾人當中,愣是打出了奇兵突襲的效果。

    而汪靖南則是越打越心驚,越打越棘手。最讓他驚駭欲絕的,是蕭敬先毫不留手,一副不惜和他同歸於盡的拼命架勢。

    他原本就已經過了體力最充沛的年歲,蕭敬先卻正當盛年;他和秋狩司如今正岌岌可危,蕭敬先的地位卻如日中天;這兩重因素影響下,此消彼長,他漸漸露出了頹勢。

    可當他想要招呼心腹去把大公主重新控制起來,也好撈住最後一個籌碼的時候,他陡然聽到了蕭敬先一聲輕笑:「呵,很不幸,剛剛是你殺我的最好機會,可惜給你錯過了!」

    隨著這笑聲慢語,汪靖南只聽到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快,給我突入進去!要是讓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有個三長兩短,老子我拿你們抵命!」

    還在那使黑手下黑腳的越千秋,此時亦是如釋重負。剛剛他還奮力往裡頭擠,試圖接近蕭敬先和汪靖南那一對鏖戰正酣的人,這會兒反而拼命往外擠。

    當滿身大汗的他終於完成了最終目標時,卻發現眼前一瞬間驟亮。差點變成瞎子的他可不想繼續和秋狩司的人混在一起,哪敢遲疑,認准之前和十二公主蹲過的那牆根方向,他也顧不得好看不好看,直接團身翻滾了過去。

    而就在他翻滾出去差不多十幾步遠時,他就再次聽到了越小四那嚷嚷:「老子奉旨監秋狩司,汪靖南,你居然竟敢瞞著我偷偷出動這麼多人?全都給我放下兵器抱頭蹲下,否則統統按謀逆謀叛論處!」

    抱頭蹲……

    越千秋忙裡偷閑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發現和抱頭蹲有點像,他不禁大感沒面子。於是,發現自己距離秋狩司那堆人已經有點遠了,他便干脆翻身盤膝坐了起來。剛剛雖說只是搗亂,可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他全神貫注一刻都沒停歇,這會兒方才覺得有點小喘。

    而他這離群之鳥的架勢,在此時牆頭密布火炬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就顯得非常引人注目。尤其是當秋狩司的人看到他堂而皇之脫衣服的時候,更是有人嚷嚷了起來。

    可還沒等人朝著越千秋追來,牆頭倏然之間一陣弦響,緊跟著便只聽嗖嗖連聲,地上竟是釘了一排七八支利箭!

    和剛剛蕭敬先與大公主見面時釘在地上的那幾支火箭相比,這幾支箭彼此之間距離幾乎等同,深度也幾乎等同,完全在一條直線上,這神乎其技的一幕就連越千秋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可破壞這種震撼感的,則是越小四的一聲吆喝。

    「名師出高徒,神弓門果然名不虛傳!」

    既然被越小四點了名,徐厚聰須臾便現身牆頭,隨即響起的,則是他那沉著的聲音。

    「汪大人,你和晉王殿下有什麼誤會,不如到皇上面前去說,大晚上在佛門清靜之地喊打喊殺的,豈不是大煞風景?」

    在聽到蘭陵郡王蕭長珙的聲音時,汪靖南就已經意識到大勢已去,等到這一陣弦響破空之後長箭從天而降,判斷出今晚來的竟還有徐厚聰和神弓門弟子,他若是還不知道今夜是自己落入了多方算計之中,他也枉為秋狩司之主那麼多年。

    他頹然停下了手,本待蕭敬先也會順勢住手,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蕭敬先右手那短匕竟是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順著他露出的這個空檔,那把短匕竟是直接沒入了他的右肩!

    又驚又怒的汪靖南脫口而出喝道:「蕭敬先,你……」

    蕭敬先右手一振,短匕陰毒地截斷了汪靖南數條筋脈,他這才撤手,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對我喊打喊殺,如今想住手就住手?若不收你一點利錢,我這妖王的名聲不是笑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11 19:44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人做事一人當


    深夜的長樂宮,當皇帝從睡夢中被幾聲輕呼叫醒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去摸枕下壓著的那把當年和樂樂定情時,她送給自己的裙刀,而是非常自然地摸在了脖子上。仿佛是發現腦袋還好好地在脖子上,他竟是發出了一聲輕笑。

    而在這寂靜的夜裡,這笑聲顯得極其詭異,以至於殿中侍立的兩個宮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只不過對於康樂來說,皇帝這樣的反應已經是司空見慣,因此,她沒有上前攙扶,而是等著皇帝自己支撐著緩緩坐起身。

    「深更半夜,又是哪裡出事?是誰又謀逆謀叛了?還是干脆南吳已經兵馬打過來了?」

    皇帝用如此若無其事的口吻談論做出這樣可怕的猜測,兩個宮人已經是顫抖得猶如篩糠一般。而康樂亦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

    她上前一步,輕聲說道:「都不是。今夜晉王蕭敬先和大公主在蘭若寺後塔林見面,沒想到秋狩司正使汪靖南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帶了大隊人馬過去堵人,結果……」

    聽到竟然是這等鬧劇,皇帝頓時皺了皺眉:「就算是蕭敬先一怒之下,對汪靖南大打出手,又或者是直接調動不知道哪來的兵馬封堵秋狩司,你也至於大晚上非得驚動朕。」

    「汪靖南挾持了大公主,逼蕭敬先拿出所謂通敵的證據。」康樂頓了一頓,見皇帝再沒有之前那沉著冷靜的姿態,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怒色,她終究還是繼續說道,「可蕭敬先非但不願意妥協,竟說大公主不是先皇後親生……」

    這句話她沒有說完,也不願意說完,皇帝更沒有讓她說完。幾乎是頃刻之間,她就眼看著皇帝隨手撈起床上一個瓷枕擲在了地上。耳聽得那極其刺耳的炸裂聲,她雖說一動不動,面色也沒有太大變化,心裡卻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蕭敬先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在那種場合下說出那樣的話?這等同於和大公主劃清界限,等同於揭開僅次於先皇後消失之謎的最大秘密,等同於一刀狠狠戳在了皇帝的心窩上!哪怕是皇帝素來縱容幾分的小舅子,可蕭敬先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讓她在他捅出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稟報皇帝,他甚至不惜幫她找出了侄兒作為交換條件!

    「朕真是太縱容他了……真是太縱容他了!」

    狂怒之下的皇帝整整重復了兩遍這句話,隨即就從床上下來,沒有等人上來給他穿鞋,他就趿拉著鞋大步往外走去。然而,因為地上碎片太多,他一腳踩下時才發現有異,立時吸氣用勁,原本已經扎入鞋底的那塊碎片頓時化為齏粉。

    盡管他知道縱使破皮傷肉也無礙,可那難得的刺痛卻猶如此時心上的刺痛一般,讓他處在狂怒的邊緣。偏偏在這時候,從後頭追上來的康樂又輕聲說出了一番話。

    「蕭敬先趁著汪靖南聽到這話驚怒之際,悍然動手。他打昏了汪靖南倉促之間丟出來當盾牌的大公主,而後越千秋趁機在秋狩司的人當中引起混亂,後來蘭陵郡王和神箭將軍帶了人來解圍,蕭敬先趁機刺傷了汪靖南……」

    「等等!」皇帝終於轉過身來,盯著康樂問道,「越千秋為什麼在?蕭長珙和徐厚聰為什麼在?」

    康樂一直都不明白,皇帝也好,蕭敬先也好,為什麼都因為那小小的相似就對越千秋另眼看待,索性直言不諱地說:「越千秋今日和十二公主一塊招搖過市,後來去了公主府,卻不知道為何與十二公主一塊去了蘭若寺。如果我沒弄錯,今天晚上這場鬧劇,絕對和他有關。就連蘭陵郡王和神箭將軍,很有可能也是被他叫來的。」

    「就算是他設的陷阱,掉進去的人也是自己愚蠢!」

    皇帝沒有理會臉色微妙的康樂,淡淡地吩咐道:「替朕更衣,然後把人全都召到長纓宮。」

    直到這時候,剛剛已經化身泥雕木塑多時的兩個宮人方才慌忙上前,戰戰兢兢地替皇帝穿好了袍服。因為剛剛聽到那些消息之後太過震驚,兩人的手指和動作不知不覺有些僵硬,幾次都出了不小的錯處,在束腰帶時更是差點勒住了皇帝,一來二去,她們嚇得連魂都沒了。

    然而,對於這樣的錯處,皇帝卻仿佛沒有察覺似的默然不語,以至於當她們給皇帝裝束完畢,通身大汗地退到一旁,目送了皇帝帶著康樂離開,幾乎同時舒了一口大氣。

    盡管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個多月,但每次面對這位至尊天子,她們還是一如最初那般恐懼!

    而重新換了一雙靴子的皇帝走出寢殿之後,卻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康樂說:「那兩個膽子太小了,調去做一些輕省的事情,換人吧。」

    康樂自然知道皇帝的長樂宮很少固定用人,但裁換下去的人也都會做好安排,只要不是給外界通風報信,又或者犯原則性的錯誤,真正動輒得咎的人卻也寥寥無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朝中高官勛戚冷血無情的皇帝,對於普通人卻相對寬容。

    她開口答應了一聲,隨後少不得叫來人傳了皇帝召見眾人的話。至於調換宮女這點小事,卻也用不著此刻吩咐。

    可當隨著皇帝繼續往長纓宮去時,她卻只聽得前方的皇帝用幾乎只有她能勉強聽到的聲音呢喃道:「當初樂樂就常說,對於沒犯大錯的下人不妨寬容一些,但對於那些落地就享受榮華富貴,卻還要貪心犯錯,高高在上的官員,卻不妨心狠手辣一些。因為越是處在高位的人,越是會把你的寬容當成縱容!」

    康樂不知道皇帝是否暗指蕭敬先,一時不知道是否該插話,索性保持了沉默。盡管這一路可以用步輦,然則皇帝顯然有步行走去的意思,她自也不多言,跟在後頭的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丈量過的那樣精准。

    直到跟著皇帝到了長纓宮,皇帝卻在正殿之前停了下來,隨即徑直轉過身,一字一句地說:「朕就在這兒等他們過來。」

    在這深沉的夜色中,皇帝只著一身藍色便袍,那身影仿佛和黑夜完全融為了一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康樂捕捉到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和低低的交談聲。在這等寂靜的夜裡,每一點聲音都仿佛放大了好幾倍,因此她輕而易舉就分辨出了其中兩個最明顯的聲音。

    「你小子真是能耐了!算計了晉王,算計了我,算計了十二公主,算計了大公主,算計了汪靖南……你知不知道算起來你該死多少次?你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出現在蘭若寺!」

    「如果我不去,晉王殿下也不說,你知道是我干的嗎?不知道。所以你看我做事多厚道,我最後至少還告訴你了!沒錯,這就是給你們設陷阱,這就是調戲你們!就許你們一天到晚拎著我招搖過市,不許我給你們一點厲害看看?嘖,這是你們自找的!」

    「你小子有膽子再說一遍……不對,你有膽子回頭到皇上面前也這麼說!」

    「我到哪都敢這麼說!要怪就怪那個竟敢異想天開,用承繼王號為誘餌去游說甄師兄的汪靖南!要不是他狗急跳牆,哪有我將計就計?呵,至於到最後事情發展成什麼樣,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又不是我逼汪靖南去挾持大公主的!」

    「你還有理了!」

    「好了,長珙哥哥,你就別罵千秋了,要怪就怪我圖好玩,去約的大姐……我怎麼知道汪靖南會突然這麼大膽子嘛!」

    越千秋眼見越小四聽到十二公主為他說話,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了可疑的笑容,他臉上不動聲色。可卻趁著十二公主被蕭敬先招手叫過去的時候,他猛地一出手,在越小四的左肋上來了一記沉重的肘擊。

    這一下又重又狠,饒是越小四反應極快一伸手卸掉了越千秋大半勁道,還是痛得吸了一口氣。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的是,越千秋竟下完黑手就溜之大吉,人也躲到蕭敬先那邊去了。

    肚子裡暗罵了一遍又一遍臭小子,他只能惱火地揉著左肋,還不能因為這次吃虧找他算賬。想著之前商量定計的時候,越千秋非要把一切放在明面上,他起初和嚴詡全都以為這小子發瘋了,可如今看看這幾乎失控的局面,他方才發現,要想天衣無縫只會是笑話。

    蕭敬先未必會配合得裝作只是單純和大公主見面。

    大公主是被十二公主騙來的,如今受了那樣巨大的刺激,恐怕會對所有相關人士恨之入骨,十二公主只要扛不住,越千秋就算抵死不認也會卷進去。

    他調動侍衛,通知徐厚聰,這消息渠道回頭皇帝問起來,總得有個交待。

    與其如此,還不如爽爽快快承認,一切都是陰謀設計……可這樣一來,越千秋這小家伙在皇帝心目中就算是烏漆抹黑到底了。汪靖南會不會反而陰差陽錯逃過這一劫?

    越千秋卻沒有越小四那麼多糾結。本來嘛,臨時起意的計劃,而且還放出去那麼多風聲,牽涉進去那麼多人,想要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把自己干干淨淨摘出去,這不是做夢嗎?既然不能,那麼就爽爽快快把自己亮出去!

    只不過蕭敬先竟然說大公主不是皇帝親生,這真心話爆得實在是太大了!

    就在他權衡得失,考慮皇帝可能會做出的反應時,他突然只覺得胳膊被人抓住。當發覺是十二公主,他立刻不假思索地想把胳膊掙脫回來,誰想那小丫頭卻直勾勾地瞪著他。

    「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一會兒我拼了也會給你說話!」

    「謝了,不過不用!」越千秋輕哼一聲,隨即一字一句地說,「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放心,我只會說你是幼稚無知被我騙了。」

    趁著十二公主微微愕然,他一把抽出手,隨即屈指在小丫頭眉心一指:「沒那金剛鑽,別攬那瓷器活,你想替我擔責,還太嫩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12 19:52
第三百八十四章 問罪和請罪



    外間這相對於寂靜的夜晚顯得極其嘈雜的聲音,皇帝也同樣聽得一字不漏。

    蕭長珙和越千秋的唇槍舌劍,十二公主和越千秋的對談,他聽在耳中,原本極其陰沉的臉上竟是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以至於旁邊的康樂簡直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等到眾人魚貫而入,一一行禮,皇帝方才得知,大公主因受驚過度,據說現在根本無法見人,汪靖南還因為蕭敬先那一刀昏迷不醒。

    他掃了一眼站在左邊的蕭長珙和徐厚聰,隨即又若有所思瞥了瞥右邊的蕭敬先和十二公主,最終,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孤零零站在中央的越千秋身上。

    果然,那個曾經多次做出讓他意外舉動的少年,此時此刻非但沒有露出任何驚慌之色,反而毫無畏懼地反過來瞪著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端詳著越千秋身上根本還沒換下來的緊身夜行衣,突然冷笑了一聲

    「好大的膽子!」

    「皇帝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膽大了!」越千秋才不管皇帝說的是誰,自己把這話攬了上身,硬梆梆地頂了一句,隨即干脆一屁股盤膝坐了下來,腦袋昂得高高的。

    「反正我只是順著別人的算計將計就計,設個套看熱鬧,誰知道會碰到有人不甘心發瘋!反正我人就在這兒,一人做事一人當,和別人沒關系!」

    眼角余光瞥見十二公主仿佛要說話,他立時拿手衝她一指道:「尤其不關這傻丫頭的事!」

    「喂,你說誰是傻丫頭!」十二公主又羞又怒,可面對皇帝那冰冷的目光,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生出了深深的懼意。可她又不甘心就這樣輕易被嚇回去,把心一橫,最終還是豁了出去,大聲說道,「父皇,不論如何大姐是我去請的,這事我也有錯,甘願受罰!」

    見十二公主直挺挺跪了下來,皇帝懶得理會這個看上去挺聰明,其實卻蠢得可愛的小女兒,只看著越千秋問道:「越千秋,你既然想把小十二摘出去,朕問你,你搗騰這種容易被識破的拙劣鬼把戲,有意思麼?」

    「當然有意思!」越千秋放下手,再次抬起頭直視北燕皇帝那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心中竟然還有余暇和吳朝的那位至尊做比較,心想這兩個皇帝的性子還真是各走極端。

    一個是綿軟,一個是強硬,能不能彼此互補一下啊?

    心裡轉著這些被時人知道一定會斥之為大逆不道的念頭,他平復了一下呼吸,不慌不忙地說:「就因為只是我臨時起意的拙劣設計,而不是什麼步步為營,設計精密的陰謀,結果卻真的把秋狩司正使汪大人給坑進去了,這才有意思。」

    「要不是汪靖南居心不良,怎麼會先派人去見甄容,然後又親自出面用繼承王號假意蠱惑?要不是他把權力地位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怎麼會破罐子破摔挾持大公主?要不是他一直都把秋狩司當成自己的,秋狩司的人發現見面的是晉王和大公主,怎麼還會一條道走到黑,不制止頂頭上司的發瘋?」

    他一連三個反問,一句比一句有力,到最後干脆就直接一抱雙手,一臉慷慨凜然。

    「要是知道會發展成最後這樣子,我才不會叫十二公主一塊去看熱鬧!本來以為只是圍觀一場鬧劇而已,誰知道會險些出大事!我都已經盡力補救了,否則晉王哪能那樣干淨利落地把大公主救出來。要是皇帝陛下覺得我有錯,我該千刀萬剮,我都認,隨便你處置!」

    見越千秋嘴裡說著認錯認罰,可臉上卻分明顯露出十萬分不服氣,皇帝干脆就晾著他,目光又轉向了左邊那兩個人。

    而面對皇帝的審視,不等徐厚聰開口說話,越小四就搶著說道:「皇上,我是得了這小子留書,嚇了一跳,立刻找徐將軍一塊趕了過去。為防萬一,也是我提請徐將軍帶上了一些箭術出眾的神弓門弟子,果然震懾得秋狩司那些部屬不敢擅動。否則就我們那些人,未必有把握能短時間拿下那些秋狩司精銳。」

    徐厚聰如今也不是第一次經歷大事,見旁邊這位蘭陵郡王非常爽快地把大部分責任直接挑了,他只一細想就意識到自己不能顯得沒有擔當,立時做出了決斷。

    「皇上,因為今日在宮中當值的是小汪將軍,臣並不當值,再來求見皇上恐怕來不及,而沒有旨意不敢擅自調動禁軍,所以只能從門下弟子中挑了一些人,跟著蘭陵郡王匆匆趕去了蘭若寺。當時情況混亂,也是臣自作主張射箭震懾,和蘭陵郡王無關……」

    「好了!朕還沒有問你們兩個,更不要提追究你們倆誰的責任,你們就搶著攬責,倒是頗有默契。那朕現在問你們兩個,你們覺得這膽大包天的小子該當何罪?」

    見皇帝指著越千秋問他們,越小四頓時「不懷好意」地掃了越千秋幾眼,見這臭小子竟是裝成沒看見,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果然有其爺必有其孫,爺孫倆演戲功底全都是一等一的。可就在他看越千秋的時候,這一次卻換成了徐厚聰率先開口。

    「皇上,此番是汪大人對晉王殿下有不利意圖在先,越九公子順勢坑人在後。如若不是汪大人那時候突然昏頭到挾持大公主,平心而論,不過是一場風波不小的鬧劇而已。只要蘭陵郡王和臣趕過去,兩邊調解,不是不能壓下。」

    徐厚聰毫不猶豫地說著對汪靖南極端不利的話,隨即又補充道:「當然,就算越九公子年紀小,可此次他竟然假造邀約,一口氣設計了晉王、大公主和汪大人,實在也是過頭了,皇上自該處分。」

    是處分,不是嚴懲,越千秋只聽徐厚聰這話,就知道這些天來的潤物細無聲沒有白費。換成當初他在路上撞見汪靖南和徐厚聰一同出現的時候,誰能想到這兩個當初儼然同一陣線的盟友,現如今已經不但形同陌路,而且還隱隱成了對手?

    想歸這麼想,他卻輕哼一聲,仿佛不怎麼領徐厚聰的人情。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越小四的聲音。

    「徐將軍的意思,竟然是這小子只需要略施薄懲?」

    明明是在問徐厚聰,可越小四那連珠炮似的口氣,卻分明顯示出他根本就沒有等待徐厚聰回答的意思。

    「哦,就因為他年紀小,難道他殺人時就不用抵命?這次雖說他沒殺人,可性質比殺人更惡劣十倍!這小子差點坑死一個親王一個公主外加一個秋狩司正使,天底下還有哪個和他一般年齡的人能干出這麼絕的事情?這一定要嚴懲,否則他日後簡直就要翻天了!」

    盡管這是他們事先就商量好的,也是越千秋特意堅持的,可越小四那時候就覺得小家伙有點作死,所以此時說到這兒,他還是忍不住心跳有些加速。

    可千萬不要弄巧成拙,否則萬一皇帝覺得越千秋利用價值已經完了,真的動了殺心,他回頭再想救人,那簡直是難如登天。要是越千秋有什麼萬一,到時候不用等老爺子對他怎麼樣,嚴詡和越影就得掐死他!他一面想一面去看越千秋,卻發現人這次終於扭過頭看他了。

    可那小子竟然輕蔑地對他做了個表示不屑的鬼臉!

    「長珙哥哥,你是大人,怎麼能因為舊仇就一直記恨千秋!」十二公主見蕭長珙竟然在和越千秋彼此互瞪,她一時情急,咋咋呼呼地叫嚷了一句,可緊跟著,她的肩膀就被人重重壓著,接下來的話竟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而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不是晉王蕭敬先還有誰?

    「皇上,就像徐將軍說的,千秋年紀小,再說他設計我,也不過是開個玩笑,否則不用請大公主,大街上隨便拿點錢拉個人過來湊一台戲,那也並無不可。錯的是狗急跳牆的汪靖南,錯的是口無遮攔的我,他並沒有多少錯。難道秋狩司能算計他,他就不能算計秋狩司?」

    見皇帝臉上紋絲不動,說到這裡,一向桀驁的蕭敬先竟是屈膝跪了下來。這極其少有的一幕讓在場包括越千秋在內的所有人全都呆了一呆。而下一刻蕭敬先說出來的話,更是令每個人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問題。

    「臣知道今日之事,皇上必定心中震怒,所以願意擔下所有責任。不論皇上原本打算如何處分千秋,臣都願意一力承擔。請皇上除了臣的晉王爵位,以儆效尤。」

    皇帝死死盯著蕭敬先,聲音平淡到甚至有些平板。

    「小四兒,千秋還小,但他之前不論如何都是為朕出力殺過叛賊的功臣,朕本就打算不為己甚。可你早已是獨當一面的之人,朕也不問你,你今夜去蘭若寺是否想要去見嚴詡。朕只問你一件事!」

    聽到小四兒三個字,越小四差點有一種皇帝是在叫自己的錯覺。當他低頭去看蕭敬先時,卻只見那明明是直挺挺跪著的人,卻仿佛散發出一種比別人更強的存在感和壓迫感。盡管皇帝那一件事之後再無下文,可他不用想也知道皇帝指的是什麼。

    「皇上是想問,我為什麼要說大公主不是先皇後親生?不為什麼,只是汪靖南劫持她想脅迫我,我一時被逼急了,救人心切,只希望汪靖南不再把她作為憑恃,所以胡說八道而已。」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12 19:52
第三百八十五章 處分和告別

    就連依舊盤膝坐在那兒的越千秋,此時此刻也不由得呆了呆,深感蕭敬先確實敢說。

    他就不信蕭敬先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竟然胡謅大公主不是先皇後親生的!

    要知道,大公主憑什麼搶了好幾個妹妹的駙馬,憑什麼在上京城中常常橫行霸道,還不是因為她是先皇後唯一的女兒,一直都因為是先皇後親生而受盡皇帝寵愛。如果沒有這一點的庇護,沒有嫡親兄弟的她怎麼可能這麼多年如此風光!

    「胡說八道……」皇帝同樣被蕭敬先這輕描淡寫的說辭氣得不輕,然而,蕭敬先雖說屈膝跪在那兒,卻沒有半點犯錯求饒的神態,那種徹頭徹尾的滿不在乎,就和他當年印像中被氣急敗壞的皇後勒令罰跪時的那個少年一模一樣。

    意識到蕭敬先絕非隨口而言,很可能是蓄意為之激怒自己,所謂除去王爵也並不是以退為進逼迫他,而是真心無所謂旁人趨之若鶩的榮華富貴,他最終做出了決定。

    他都已經縱容了蕭敬先這麼多年,何妨繼續縱容下去?他總得看清楚,這個小舅子到底想干什麼,能干什麼!

    「罷了,你既然一心一意維護這膽大包天的小子,那就把他帶回你的王府去,你們倆一塊去好好反省反省!十天之內不許給朕四處亂晃,省得朕再聽到什麼消息煩心!」

    也就是說,閉門思過禁足十天……這算是處分?

    越小四著實忍不住咂舌。這相比他們之前反反復復分析之後的結果,還要輕得多!然而,相對皇帝對越千秋和蕭敬先的雷聲大雨點小,他更關心的還是皇帝到底打算如何處置汪靖南。論理這冒牌舅甥倆既然都放過了,汪靖南也許亦是能逃過一劫。

    如果真是那樣,那就真的要感謝蕭敬先的發瘋了……那一刀只怕能要汪靖南大半條命!

    否則虧大了!

    就當他心中嘆了一口氣,只覺得有些遺憾的時候,卻只聽十二公主突然大聲問道:「父皇,晉王舅舅和千秋都受了罰,那汪靖南呢?我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他挾持大姐,要晉王舅舅交出什麼勾結南朝的證據。更何況他還私底下蠱惑那個甄容去栽贓晉王舅舅!他才是最大逆不道的那個!這種人怎麼配執掌秋狩司,至少也應該換人才是!」

    這一次,越千秋登時心裡咯噔一下。他毫不猶豫地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直接朝十二公主看了過去。卻只見她得意洋洋地朝他使了個眼色,仿佛在邀功請賞,他不禁捂著額頭嘆了一口氣。

    告刁狀也要分人的,你這樣子,任誰都會覺得是被我迷得七葷八素忘乎所以,所以這不是我指使的也是我指使的。就算北燕皇帝本來打算重處汪靖南,說不定這會兒都要考慮考慮!

    與其說這是神助攻,不如說是拖後腿!

    就在越千秋心頭哀嚎計劃幾乎失敗的時候,皇帝卻吐出了讓他極度意外的兩句話。

    「汪靖南失心瘋了,讓他告老致休吧!長珙,你暫時挑一挑秋狩司的擔子。」

    真的假的……

    這是越小四和越千秋幾乎同時生出的念頭。那一刻,便宜父子倆幾乎同時盡力壓制住了怦怦直跳的心髒。緊跟著,越小四就立時堅辭道:「皇上,臣沒干過這個,就連監秋狩司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總共只去過一回,還請皇上另擇高明。」

    「讓康樂幫你一把。」皇帝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見越千秋咧嘴一笑,仿佛幸災樂禍,他就指著越千秋補充道,「記住,除卻那些最重要的軍國大事之外,給朕多下點功夫,把這膽大包天的小子給朕好好查一查。之前秋狩司的那份資料還不夠詳盡。」

    越小四雖說才去了秋狩司一天,可南朝使團的資料他卻特意調出來看過,越千秋那一份的詳細程度,他已經很咂舌了。所以,他不禁頭皮發麻地問道:「皇上要怎麼個詳盡?」

    「能多細就查多細,如果知道他從前一天三頓飯吃什麼,那就最好。」

    越千秋終於聽出皇帝這毫不掩飾的戲謔之意,忍不住諷刺道:「要是蘭陵郡王查不出我的身世,皇帝陛下是不是准備把他撤了?那樣的話他可就慘了,能堂而皇之查我的大吳武德司都沒拿出個結果來,更何況隔著萬水千山,只能遙遙指揮暗線的北燕秋狩司?」

    「朕沒說要查你的身世。朕只想知道,你那爺爺究竟怎麼帶出你這麼個小子的。從前皇後常說,從細微之處見為人秉性。只要查得夠細,朕就不信你那爺爺的狐狸尾巴露不出來。到時候,朕有足夠的自信可以牢牢捏住你們祖孫的弱點。」

    越千秋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然而,還不等他竭盡全力扳回一城,就只聽皇帝淡淡地說道:「你們既然都在這裡,朕就預先給你們打個招呼。朕已經決定,兩日後親征平叛。國事全都交給左右相處置,城中兵馬盡由武陵王會同左右神武將軍節制。」

    說到這裡,他看也不看一群呆滯到極點的人,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道:「好了,夜深之際,宮裡也沒地方留你們,你們該回哪去就回哪去。」

    越小四只覺得一個餡餅砸到頭上的同時,還附帶一個女監軍,再加上一個非常棘手的任務,驚喜頓時減少了一多半。更何況,皇帝突然乾綱獨斷決定了親征的時間表,留守的文臣武將,再加上蕭敬先和越千秋一起的臨時禁足令,他在看到機會的同時,也不禁心中悚然。

    在此次的事情上,自始至終,蕭敬先充當的確實就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鋒利的刀。而現在刀用完了,皇帝雖說並沒有因為此次的事件,除去蕭敬先的王爵,折斷這把刀,但某種卸磨殺驢的趨勢卻也已經相當明顯。

    他來不及多想,只能順勢問出了最後一句話:「皇上,臣是今晚就把這小子送去晉王府?」

    越千秋頓時火冒三丈:「蕭長珙,你什麼意思,半夜三更把我掃地出門?告訴你,門都沒有!你要再啰嗦,我偏賴在你家不走了!」

    皇帝懶得再搭理這種膚淺的鬥嘴,一轉身拂袖而去。他這一走,康樂連忙跟上,隨行內侍和侍衛呼啦啦走了一多半,偌大的長纓宮前院,竟是就只剩下了這寥寥數人。

    沒得到處罰,卻也沒得到褒獎的徐厚聰,此時此刻反而是最輕松的一個。他只覺得之前自己已經升遷太速,如今皇帝沒有交待他什麼,這反而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平叛時他能夠隨行護衛,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留下來整飭禁軍,他也可以充分展現手腕。

    要知道,禁軍三將軍之中,汪楓必定會因為父親汪靖南的告老致休受到影響,晉王蕭敬先則要在家禁足十日,之後皇帝很可能會把人高高供著。既然沒有了競爭對手,他若還不能脫穎而出,那這幾十年如一日地錘煉苦熬豈不是白費?

    皇帝總不可能一直讓身為內侍的赫金童真正統領禁軍,那不過是個監軍的角色。

    因此,他一點都沒打算留下來和這些身份各有玄虛的人共處,客客氣氣一拱手道:「時候不早,我明日還要當值,先告辭了。」

    徐厚聰周到妥帖地團團一揖,隨即拔腿就走。

    而他剛一離開,直起膝蓋,緩緩站起來的蕭敬先彈了彈衣裳前擺,看了越千秋一眼微微一笑,仿佛不記得剛剛那驚世駭俗的王爵贖罪之類的話語,竟一把拽起十二公主就往外走去。

    十二公主本來還老大不情願,想對越千秋說幾句話,可當聽到耳畔傳來那輕輕的來日方長四個字,她立時老實了下來,只在臨走時使勁對越千秋眨了眨眼睛。

    越千秋才不理會她是什麼意思,當這些人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他慢吞吞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旋即似笑非笑地瞅著越小四。兩個外人認定的死對頭你眼看我眼,最終二話不說突然伸出了拳頭。剎那間,就只聽砰砰連響,兩人頃刻之間連轟了彼此五拳,最後才同時疾退。

    「臭小子,不錯嘛!我給你一晚上,明早滾蛋!」

    「你叫我滾就滾,我豈不是很沒面子?不走,後天再說!」

    「放屁,皇上都金口玉言了,你還敢討價還價?」

    「皇上又沒說立時三刻就要我搬走!總之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別想支使我!」

    唇槍舌劍了幾句,兩人同時冷哼一聲,隨即氣衝衝往外走去。只不過論及對宮裡道路的熟悉,越千秋自然及不上越小四,到最後他不知不覺就落後了幾步,只是悶頭跟著前頭那人。

    直到發現四周圍仿佛越來越僻靜了,他方才腳下有些遲疑。

    就在這時候,前頭的人突然停了下來。

    猝不及防的越千秋雖說已經放慢了速度,可還是險些撞了上去,就在他急急忙忙想要穩住身形的時候,卻只覺自己忽然被人緊緊抱在了懷裡。

    如果是白天,他一定會不假思索地把那家伙推開,可如今是夜深人靜之際,四周圍沒有人聲,只有蟲鳴,因此他在僵硬了片刻之後,並沒有太過反抗。

    可發現越小四久久都沒動彈,他還是忍不住叫道:「喂,你夠了沒有,肉麻死了!」

    「就當我在抱諾諾!」越小四低低笑了一聲,等腳上被越千秋氣得踩了一下,他才稍稍松開了手,卻是趁機屈指彈了一下便宜兒子的額頭,「應該就要告別了,回頭到家裡,你肯定不肯順著我,索性就在這兒把該說的話都說完。等日後見到老爺子的時候,你記得告訴他,我一定會把平安帶回去給他瞧的!」

    越千秋微微怔了怔,隨即不禁生出了深深的感傷。哪怕他剛剛和越小四唇槍舌劍吵得再凶,明天也不可能真的賴在蘭陵王府不走,臨走時再在越小四書房裡呆上很長時間也顯得反常。眼下這時候,真的可以說是最後的告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一拳捶在了越小四的肩膀上:「臭老爹,我和諾諾等你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3 19:53
公子千秋 第三百八十六章 想要兒子自己去生!

    這一夜的風波,相比之前上京城中的風波連場毫不遜色。畢竟,這不止是秋狩司和晉王蕭敬先的碰撞,還牽涉到炙手可熱的蘭陵郡王蕭長珙,以及近期猶如彗星一般突然崛起的禁軍左將軍徐厚聰。

    因此,蕭敬先和越千秋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閉門禁足處分,而汪靖南重傷之後還被罷官,秋狩司竟然落在了蕭長珙手中,也不知道多少人瞠目結舌。

    「如果秋狩司副使樓英長還在,蕭長珙恐怕沒這麼好運氣,摘不到秋狩司這個桃子了!」

    此時此刻說話的是蕭敬先,而越千秋卻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趴在鋪著熊皮毯子的坐榻上,正享受晉王府侍女揉捏肩膀的待遇。直到後腦勺被人按住,他才沒好氣地反手拍了一下。

    「別煩我!我最倒霉了,本來只是想看熱鬧,所以來個這麼簡單的惡作劇,誰知道會惹上你們這群瘋子,差點沒害死我。至於蕭長珙怎麼樣,關我什麼事?反正憑那傢伙亂七八糟的德行,他未必坐得穩位子!」

    昨天晚上回去之後,今日一大早越千秋就麻溜地打包了行李和所有使團的人,如同逃難似的搬進了晉王府。而相比越小四當初撥給他們的那幾個院子,蕭敬先大手一揮,慷慨大方地說了極其豪氣的話除了他自己佔據的暢遊閣,其他的地方你們看上哪兒隨便住!

    而越千秋自己,卻被蕭敬先強行留在了這座軒敞到極點的暢遊閣。

    這是蕭敬先自己的住處,對一大把年紀還是黃金單身漢的他來說,越千秋是第一個住客。

    此時此刻,聽到他這評述,蕭敬先擺擺手示意那個侍女退下,卻是突然駢指連點越千秋背部幾處大穴,當越千秋發出哎喲一聲時,他就淡淡地說:「我要是真的用勁,你就死了!這些花俏的揉捏有什麼用,讓這幾處大穴熟悉各種力道,收放自如,你才勉強能躋身一流。」

    「謝謝指點。不過我才十四歲,不是四十歲。就算小爺我資質好,練武也挺勤快,我還沒自負到十四歲就成一流高手!」

    越千秋齜牙咧嘴地回覆道,見蕭敬先仍是絕口不提自己剛剛引出的話茬,他也不好繼續探問人對越小四到底是怎麼個評判,因此只能改口問道:「話說我都忘了,你之前說賣了麻將給我分成的,結果一到上京就事情不斷,這事兒你做成了嗎?」

    蕭敬先哪曾想越千秋竟然還惦記著這個,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你小子的財迷心竅已經到這程度了!」

    「我家裡人口多,再說我又只是個養子,不攢錢以後怎麼辦?再說了,我這也是為你著想,你難道想兩手空空地白手起家?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越千秋沒提金陵二字,而他想得很簡單。蕭敬先很有點敗家子的嫌疑,他得好好提醒這傢伙,否則人到金陵喝西北風,他豈不是很對不起這位哪怕別有用心,可對他好歹還不錯的晉王?

    蕭敬先不由得被越千秋的說教給逗笑了,剛剛戳在越千秋背心大穴的手,突然點在了他的後腦勺上,卻根本不諱言自己將來的打算:「你怎麼知道,你之前搗騰出來的麻將我沒賣出去?你怎麼知道,我在南邊沒有自己的產業?你怎麼知道我離開這邊的根基就會受窮?」

    見越千秋用一個高難度動作驟然回頭,赫然滿臉訝色,他這才淡淡地說:「我那姐姐和外甥的事,北燕沒有線索,我早就想往南邊一行,自然早些年就在那邊布了局。這些年我殺了那麼多人,巧取豪奪的財富數以千萬計,你以為我就會把這些東西都留在晉王府裡?」

    「你那博戲的用具和創意,我賣給北燕幾家大賭場了。趁著我蕭敬先的名字還值點錢,我拿到了兩萬銀子的預付,至於分成,今後也不用想了。雖說這筆錢不算多,但聊勝於無,加上秋狩司賠你的,你這次北燕之行總不算虧。」

    越千秋簡直又驚又喜。他這個懶人本來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充其量也就是有些鬼點子。所以之前才會和不著調的越三太太那兩個非常靠譜的哥哥合作。如今發現身邊就有個非常有理財頭腦的人,轉眼間又賺了一筆,他只覺得心花怒放:「我真是找對人了,你真是財神爺!」

    「想傍財神爺嗎?」蕭敬先似笑非笑地勾搭著越千秋,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你若真是我外甥,我的就是你的。你若不是,那自然一切休提!」

    「小氣!」嘴裡這麼說,重新扭過頭的越千秋卻把下巴擱在手背上,懶洋洋地開玩笑道,「我自己賺到零花錢就夠了,才不稀罕你的!不過看在你昨天替我背黑鍋的份上,真要是到了南邊,你人生地不熟的,有錢未必派得上用場,萬一遇到什麼過不去的溝坎,記得找我!」

    「你在上京惹出這麼多事情,又是認爹又是認舅舅的,你以為回到金陵還能和從前一樣?到了那時候,說不定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來的自信說這話?」

    「就算我惹出千般事情,只要我還有爺爺,還有師父,就總能好好過日子。」越千秋想都不想迸出了這一番話,聽到背後沒了動靜,他不由得有些奇怪,等回頭看見蕭敬先眼神幽深地端詳著自己,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暗想這個瘋子別又打什麼亂七八糟的歪主意。

    「我記得,南朝次相越太昌的幼子離家出走十幾年了,你沒見過這個名義上的父親?」

    見越千秋面色一滯,沒有說話,蕭敬先就袖手說道:「大概你就是想著既然有那麼個爹,等於沒有,所以皇上讓你叫阿爹的時候,你才那麼容易就鬆口了?」

    「誰像你想得那麼複雜!我只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就當是認賊作父好了,叫一聲我又不會少塊肉!」越千秋一骨碌爬了起來,臉上全都是反諷,「我和甄容還不是叫了你舅舅,這不是一個道理嗎?」

    「說的也是。」蕭敬先彷彿沒聽出這話裡話外的諷刺,此時微微一笑。往日他那笑容或冷峻,或譏誚,或別有深意,可此時此刻那笑容卻燦爛明朗得讓人移不開目光。哪怕是越千秋,也忍不住在心裡直犯嘀咕。

    越小四那樣的人都有大公主十二公主跟在後頭猛追,還有平安公主一見傾心,沒道理蕭敬先卻一直無人問津。就算殺人如麻的名聲在外,可有那皇親國戚的光環在,上趕著賣女兒甚至送女兒的人也絕對不應該少吧?

    「既然你已經叫過我舅舅了,要不要再進一步,認我當個義父?要知道,如果我沒找到我那個外甥,那些錢財身外之物日後也不知道留給誰,你要不要賭一賭?」

    「老子從來不給人當備胎!」

    這一次,越千秋終於氣壞了。他一挺身直接跳下了軟榻,怒氣衝衝地瞪著蕭敬先說:「要想我認你當爹,你先去認了我爺爺當爹再說!」

    讓越小四知道你竟然在這兒和他搶兒子,你還沒出上京他就得找藉口殺過來找你算賬了!

    可當趿拉著鞋子走到門口時,越千秋卻突然停下了步子,頭也不回地說:「你又不是七老八十,長得也不是歪瓜裂棗,算是正當盛年的美男子一個,隨便一勾手就有的是女人哭著喊著為你生猴子……不對,生孩子,搞那麼多名堂幹嘛?」

    微微一頓,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皇后要是在,看到親弟弟這樣子,她非氣死不可!想要兒子,自己去生!就算外甥似舅,也沒自己生得好!」

    見越千秋撂下這話揚長而去,蕭敬先不由得有些發怔,久久方才低低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了少有的悵然。

    自從那個他曾經喜歡過的女孩子,在他第一次與她單獨相處時,竟然試圖給他下藥,他就徹底對這樣所謂門當戶對的千金絕了指望。寧可在青樓楚館偶爾留宿,也再不曾接受任何官宦人家的明示或暗示。

    至少,他不想再一次從曾經愛人的心窩中拔出那把帶血的刀,然後滅了人滿門!

    然而,那一絲軟弱來得快,去得更快,他很快就把這陳年舊事再次封印在了心底深處,仔仔細細思量起了南下的路線,需要帶的人手,一路的接應……

    在把這所有事情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之後,他在第一時間召來了一個心腹從者,卻是報出了一串名單。

    「找個藉口,把這些人全都處理掉。然後放出風聲,就說這是汪靖南安插在我身邊的!」

    知道這其中是有汪靖南的人,但也有其他府邸甚至皇帝安插在晉王府的人,那從者不由得嚇了一跳。可他是蕭敬先精心培養出來的死士,心底的詫異一點都不影響他的服從,他很快就悄然退了下去。

    而氣沖沖離開暢遊閣的越千秋,用最快的速度把包括甄容在內的其他人召集在了一起,一開口就道出了一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話:「大家都預備一下,我們很快就要回大吳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3 19:53
第三百八十七章 異想天開

    昨天大半夜越千秋才回到蘭陵郡王府,今天早上又急匆匆地帶了這麼多人一同搬出來,對於前一夜發生的事情,甄容也好,陳紹和劉寬等人也好,全都只知道發生了事情,可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卻不得而知。所以,越千秋這突兀的決定,每一個人都覺得意外至極。

    而越千秋當然知道眾人的疑惑,他整理了一下情緒,隨即鄭重其事地對甄容說:「甄師兄,勞煩你去屋頂望個風。」

    甄容沒有任何異議就點點頭接下了這樁任務,因為他知道,自己就算在屋頂,也不會錯過任何一句話。等到他出去,越千秋方才環視一眼眾人,非常淡定地說:「昨天晚上原本是應該我師父嚴大人和晉王殿下會面,但秋狩司卻提早得到了風聲,預設埋伏守株待兔。」

    儘管只是這輕描淡寫幾句話,不是越千秋平時常用的那種跌宕起伏如演義一般的講述,可眾人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充當傳話者的陳紹和劉寬,前者更是下意識地叫道:「怎麼會,我分明是在劉寬望風的時候對晉王挑明此事的!」

    後者則有些憤怒地叫道:「十有八九是蕭敬先故意洩漏的!」

    「怎麼洩漏的用不著去追究了。師父正好先見到了金陵那邊的來人,那位通過別的路子提早查知了這件事,讓我推遲這次見面,我就靈機一動,通過十二公主把大公主誑了過去頂缸,又找藉口約了十二公主去偷窺。所以,昨晚那會兒,蘭若寺塔林可熱鬧了。」

    見眾人無不訝然,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說:「汪靖南抓到的是蕭敬先和大公主會面。可他偏偏不死心,竟然挾持了大公主,逼著蕭敬先拿出裡通我大吳的證據來,結果蕭敬先不管不顧出手,我又趁機搗了點亂,還留了信給蕭長珙,結果蕭長珙和徐厚聰緊急趕到,把汪靖南抓了個正著。汪靖南在混戰之中被蕭敬先捅了一刀,現在官職也丟了。」

    這下子,陳紹不由得大喜過望:「這麼說,這竟是陰差陽錯,把汪靖南給拿掉了?」

    劉寬剛剛的怒火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竟是有了開玩笑的心情:「怎麼能說是陰差陽錯?分明是南邊過來的使者耳目靈通,分明是九公子神通廣大。換成別人,就算臨時弄個人去和晉王蕭敬先見面,碰到秋狩司這陣仗也只能吃啞巴虧,哪有大公主的份量重?」

    聽到屋子裡眾人七嘴八舌,眼見氣氛越來越輕鬆,面對這些慶幸因禍得福的同伴,越千秋不由得嘴角也勾了起來。

    「但這次汪靖南固然栽了,晉王蕭敬先和我也不好過。我這點小伎倆那都是根本瞞不住人的,也沒打算瞞住人,所以北燕皇帝雷霆大怒,幸虧了蕭敬先給我說了幾句好話。北燕皇帝雖說最終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卻罰了我和蕭敬先禁足,還把我和你們一塊攆到了這兒。」

    「只是禁足,這也太輕了!」

    「就是就是,這怎麼看都像是老子罰兒子,不像北燕皇帝對南朝使臣。」

    「九公子,說來說去,北燕皇帝對你到底偏心!」

    聽著這些起鬨似的聲音,越千秋閒閒地哂然一笑道:「別小看了北燕皇帝。他把秋狩司丟給了蘭陵郡王蕭長珙,但把身邊最得力的一個康尚宮派了過去幫手,而宮裡的禁軍雖說名義上是三將軍帶,可內侍赫金童卻負責整飭。而皇帝要親征平叛,蕭敬先卻被丟在京裡,可國中政務交給左右相,兵權交給武陵王和左右神武將軍。就這些分派,你們還沒看出什麼?」

    直到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說:「總之,趁著北燕皇帝不在,咱們溜號。但我們不能夾著尾巴溜走,臨走之前,我希望大家配合我,把晉王蕭敬先挾持走!」

    屋頂上望風的甄容把下頭這一字一句全都聽在耳中,雖說有意外,也更多的是覺得順理成章。他知道昨夜之事必定會有波折,越千秋絕對還藏著掖著某些安排,可聽到最後這句話,他在劇烈的震驚之下,腳下一使勁,踩裂了兩塊瓦片不說,而且還險些從屋頂上栽倒下來。

    挾持蕭敬先……老天爺,越千秋定出的目標,怎麼每次都這麼恐怖?

    別說屋頂上的甄容大驚失色,屋子裡也瞬間陷入了死寂。足足良久,儘管只有一天,可勉強也算和蕭敬先打過交道的劉寬就結結巴巴地說:「九公子,這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

    見其他人紛紛忙不迭地附和,越千秋就干咳一聲,用之前給眾人鼓勁時那種蠱惑的口氣說:「事在人為,值得一試!如今師父人在外頭,身邊還有靠得住的幫手,如何把我們連帶蕭敬先一起送走,這不用大家操心,而如何挾持蕭敬先,大家也不用操心,有我在。」

    說到這裡,他就意味深長地笑道:「別忘了我師娘是回春觀的!」

    屋頂上的甄容簡直想翻白眼。回春觀弟子確實醫術高明,可被你這麼一說,怎麼彷彿成了毒術高明,下藥高明?

    可其他人卻不這麼想。越千秋都已經把師娘拿出來炫了,顯然已經做好了十足準備,更何況他是如今使團中官職最高的,行事雖說天馬行空,我行我素,可每次都能收到良好的效果。最重要的是,越千秋對人慷慨大方沒架子,他們也願意相信這個鬼主意多多的少年。

    「照九公子這麼說,我們豈不是只要做好走人的準備?」

    「沒錯。」越千秋捏緊拳頭,狀似有力地一揮,「大家要做的,就是漂漂亮亮給咱們這次出使收尾!所以,這兩天還請大家和王府中人好好套套近乎,順便麻痺敵人……」

    等到越千秋又一番長篇大論,把眾人說得暈頭轉向,糊裡糊塗答應了之後離去,他在屋子裡站了一小會,最終出了門去,在屋頂上找到了臉色微妙的甄容。兩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少年你眼看我眼,最終甄容嘆了口氣道:「你這次是說真的嗎?」

    「真得不能再真了,不信你看我的眼睛,多認真,多誠懇!」

    面對這麼個從來讓自己看不透的傢伙,甄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可還沒等他想好是否要繼續追問這件事,他卻聽到越千秋開口說道:「甄師兄,之前蘭陵郡王提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那件事?什麼事……不是吧,那不是一個單純的玩笑嗎?

    甄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越千秋,見其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表情,他漸漸變了臉色,不禁覺得喉嚨又乾又澀,胸腔中更是有一種幾乎壓不住的憤懣:「前天汪靖南不惜親自出面遊說我,可我明裡做出十足動心的樣子,卻沒有受他蠱惑。」

    「我知道。」

    「我雖說曾經為了身世憂心如焚,甚至每每焦慮得幾乎發狂,踏上北燕的國土之後更是一想到身世就常常徹夜難眠,可我從來都只當自己是吳人,沒有一天當自己是燕人。」

    「我知道。」

    「我雖說跟著你糊裡糊塗叫了蕭敬先一聲舅舅,可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什麼北燕皇族!我是青城弟子,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是!」

    「我知道。」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問那種滑稽的問題?」

    見一貫文秀內斂的甄容,此時卻大聲咆哮了起來,越千秋卻非常不正經地聳了聳肩。

    「就因為要留在北燕,我這種在北燕皇帝眼中從始至終都沒動搖過,而且鬼點子太多的人不合適,而你這一看就知道經過很多掙扎徬徨的人卻很合適。我上次說的話,並不是在恐嚇你,有這次出使北燕的經歷,你如果回到大吳,不說明槍暗箭,某些人的口水都能把你噴死!」

    甄容卻不為所動:「可我如果留在北燕,出了我這麼一個叛逆,青城怎麼辦?」

    「如果你留在北燕,成了北燕皇族,青城看似尷尬,可只要一口咬定收養你的時候壓根不知道你的身世,如今你回到故國,尋根溯源,致力於兩國友好,南邊那些官員反而不敢怎麼樣。你要知道,現在想南下侵攻的是北燕,金陵朝廷裡的那些文官大多數都是不想打仗的。」

    越千秋看到甄容明顯被自己已經說懵了,他就循循善誘地繼續忽悠道:「你想啊,打仗要花錢,論功行賞要花錢,撫卹死傷更要花錢,如果能賠出去一個青城掌門弟子,換得兩國之間至少太平個十年八載的,在他們看來,那簡直再合算不過了。」

    「當然,青城肯定要吃點口水官司,可那又怎麼樣?相比你回去之後,青城那幾位前輩為了護著你與天斗與地斗與人鬥來說,這要簡單太多了。再說,只要皇上相信你心向大吳,只要朝中有份量的人知道你留在上京的苦心,你還怕青城無人照拂?哪怕是為了防止弄假成真,青城也永遠都會是上三門中最不可或缺的名門大派!」

    說到這裡,越千秋微微一頓,隨即撂下了最重要的一句話。

    「最重要的是,這兒有人非常需要多你這樣一個幫手。」

    剛剛還心煩意亂的甄容頓時悚然而驚。他直勾勾地盯著越千秋,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願意留在北燕,我就告訴你。」

    兩人再次你眼瞪我眼,足足好一會兒,甄容方才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讓我留在北燕,可以,我要見嚴大人,我要聽他親口對我這麼說!」

    此話一出,越千秋頓時有些意外。他躊躇片刻就打商量道:「我在這晉王府,師父就算神通廣大也未必進得來……這樣,換個人行不?比方說,曾經教過你武藝的少林寺那位二戒長老?」

    越小四本來就打算讓二戒來當說客,正好派上用場!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4 10:44
第三百八十八章肅清,安撫,反詩

    正午時分,大門緊閉的晉王府突然兩扇大門洞開,緊跟著又有一群侍衛一湧而出。

    這條街道本來就少有人經過,左右都是荒宅野地,因此這分明極大的動靜,卻也不像在別的地方那樣,會引起巨大的騷動。可是,當這些侍衛從晉王府門前一直排到了街口,赫然一副大陣仗時,與這條橫街相交的大路上,路人們在四散避開時,卻少不得議論。

    可僅僅是一會兒,這些侍衛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匆匆退走。

    若是朝廷官員,自然不敢輕易看那位晉王殿下的熱鬧,可民間傳聞中把蕭敬先形容得如同惡鬼,可卻知道晉王對尋常百姓多有寬容,因此在街口張望了一陣子之後,到底有膽大的人偷偷溜了過去想看個端倪。

    可很快,沒敢過去的人們就聽到了一聲慘叫。不多時,就只見剛剛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屁滾尿流地跑了回來,彷彿後頭有鬼在追似的,臉色煞白,等到了街口時,他更是雙膝一軟癱跪在地。見他這麼一副死樣子,看熱鬧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劉三兒,你這是看到什麼事了,嚇成這樣子?」

    「死……死人……」

    這結結巴巴的三個字雖說沒頭沒腦,可結合劉三兒那面色慘白驚魂未定的樣子,眾人還是自行想像出了晉王府門前丟著死屍的場面。雖說想想也覺得恐怖,可總有大膽不怕死的人,因此,哪怕有劉三兒的教訓在前,還是有幾個人小心翼翼地過去看動靜。

    而等到這幾個有伴的人匆匆回來,面色一個比一個白,更詳盡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也難怪劉三兒嚇成這個樣子,晉王府門口不是一具屍體,而是至少七八具屍體堆成小山!

    這算是屍山血海嗎?

    去看動靜的人裡頭,一個被人戲稱為傻大膽的高個子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晉王府門口那些屍體上還丟著一張字條,我正好認字,大著膽子湊上去看了看,上頭竟是寫著,晉王府清理姦細,請往他府裡安插人的各家自己去領。如果不領,別怪他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這四個字一出口,其他人無不打了個寒噤。很快,就有人躡手躡腳地溜之大吉,但這個消息卻不脛而走。當最終長樂宮中的皇帝聽到此事,得知自己安插進去的人竟也死了一個,饒是他知道蕭敬先殺雞儆猴,挑釁的是上京城中所有對其心懷敵意之人,他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

    「這個混賬!他怎麼就不想想,朕在他那兒留人,不是為了監視他,是為了他闖禍的時候給他收場!要不是他只知道打打殺殺,朕怎麼會只讓他當一個空頭親王?」

    想到蕭敬先神不知鬼不覺託人送到她家中的侄兒,康樂欲言又止,可長久以來的習慣終究還是讓她沒有多言。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聽皇帝自言自語地說:「他是因為朕親徵平叛,既沒有帶他,也沒有交付他文武權柄,所以在使小性子?」

    皇帝顯然不是在等待康樂回答,只片刻功夫就嘆了一口氣道:「他如果只是因為貪圖權柄而殺人,那就不是從前的蘭陵妖王了……罷了,讓上京道法司去把屍體都給收殮了,堂堂晉王府大門口,屍首堆成小山像什麼樣子!讓蕭長珙去看看他,他們兩個至少還說得上話。」

    對於這樣的安排,康樂嘴上應喏,心裡卻不以為然。蘭陵郡王蕭長珙那是真正的大滑頭,和蕭敬先的所謂交情恐怕也只是做給別人看的,沒見其早早就在皇帝面前與其劃清界限?指望這樣一個人去安撫蕭敬先,豈不是笑話?

    而下一刻,她就明白了皇帝這吩咐中真正的意思:「你到秋狩司時順便看一看,蕭長珙新官上任第一天,到底怎麼樣?今天他第一日上任,你卻沒過去,也不知道他幹了點什麼。」

    秋狩司那座四季不見陽光,顯得陰森恐怖的正堂幽水堂中,當越小四見到康樂,聽到自己的最新任務之後,他就呵呵了一聲,隨即伸了個懶腰道:「正好我也不耐煩呆在這陰冷的地方,我這就去,康尚宮還請在這兒坐鎮一會兒。」

    「郡王說笑了,你既去晉王府,我自然要回去向皇上覆命。」

    「復什麼命?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用得著你來回走一趟?皇上肯定是怕我新官上任,鎮不住那些牛鬼蛇神。」

    越小四直接打了個呵欠,慵懶的臉上似笑非笑:「就算我坐不了幾天這位子,下頭人都等著皇上也曾經讚口不絕的副使樓英長回來,都盼著我滾蛋,可我好歹是蘭陵郡王。尚宮一會兒不妨去瞅瞅一大早撞在我槍頭上的兩個傢伙,那四十棍子應該挨得不輕,他們肯定得求著你做主。我唱黑臉你唱白臉,這人心當然就向著你,回頭我走了,你當然是人心所向。」

    見人撂下這話拔腿就走,康樂不禁有些躊躇,不知道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儘管皇帝讓她從暗地裡走到明面上,可她若是真的名正言順執掌秋狩司,豈不是對上京乃至於北燕的所有人詔告先皇后的光輝依舊籠罩朝野?

    越小四才不理會康樂是什麼心思。一大早公報私仇,把汪靖南當年親自策反,兩個出身南朝邊官,結果卻禁不住高官厚祿的引誘,出賣袍澤叛逃北燕,一路扶搖直上當到秋狩司司官的傢伙一頓棍子打得死去活來,他出了心頭一口惡氣,當然心情極好。

    此時此刻,哼著小曲帶著幾個心腹侍衛出了秋狩司,他就狀似漫不經心地說:「既然是去探望晉王,先回趟家,帶點東西,空著手像什麼話! 」

    等再次出了蘭陵郡王府時,他的侍衛隊伍之中,卻換了好幾張面孔。二戒和尚混在其間招搖過市,就只見一路所過之處人人讓道,處處都是殷羨的眼神。想到越小四在金陵也是身份不凡的貴公子,可對比一下現在,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北燕這邊權力的滋味更妙。

    越老太爺雖說在金陵那也算是權臣一個,可越小四這個衙內要想這麼囂張,那是不可能的。就連堂堂大吳皇帝,也有必須要遵守的破規矩!

    等到了晉王府,越小四讓人敲了好一陣子門,卻是始終無人應答,更不要提開門了。騎在馬上的他望著那高高的牆壁,又瞅了一眼門前那些殘留下來的血跡,隨即沒好氣地說:「來兩個人跟著我,其餘人等在門外!」

    這所謂的兩個人指的是誰,那些心腹侍衛絕對不會弄錯,二戒就更不會弄錯,反正總得有他一個。只不過,當他跟著越小四和另外一個侍衛翻牆而入時,心裡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蕭敬先這麼肆無忌憚的人,越小四就不怕硬闖時遭遇突襲?

    比方說來一輪齊射之類……蕭敬先應該做得出來!

    然而,他從牆頭落下跟著越小四踏入前院,迎來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嘖,我還備齊了弓箭手,打算有人按捺不住殺進來的時候,給他一輪攢射好看,結果第一個來的竟是你。」

    越小四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說:「我是奉旨來安撫你,你以為我想來?」

    他一面說一面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個人見見那個臭小子,把他留在我那王府裡的東西丟給他……給我警告他,別仗著有人撐腰就膽大包天!他娘的,竟然在我那兒留反詩,他以為我大燕是南吳嗎?寫一首反詩就要流配甚至人頭落地?」

    二戒這才知道,之前在王府臨走時,越千秋塞給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知道這是越小四胡謅還是真的。可就在這時候,蕭敬先竟是發了話。

    「哦,千秋還會栽贓人寫反詩?拿來我看看!」

    「我還會誣賴他?」越小四惡狠狠地瞪著蕭敬先,一擺手道,「得,先拿給晉王過目! 」

    二戒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和蕭敬先打交道了,雖說身份經過精心假造,絕對不成問題,可他上前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存著十分小心。然而,讓他如釋重負卻又有些不得勁的是,蕭敬先根本沒看他一眼,接過那張紙之後就自顧自地念了起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上都,滿城盡帶黃金甲。」

    唸完之後,蕭敬先忍不住啞然失笑:「氣魄雄奇,隱約還能看出點仿照你的筆跡,可這上都兩個字好像不大押韻?再說,這是詠菊花的吧,未必能說是反詩!」

    「反正有那麼點意思!那小子自吹自擂在他爺爺書齋裡看了多少年書,肯定是哪個犄角旮旯翻來的詩,然後改了兩個字,就這麼大剌剌栽到了我頭上!」

    越小四一面說,一面氣沖沖上前從蕭敬先手中搶了過來,回來隨手塞到二戒手中,這才惱火地吩咐道:「記著,直接扔到那小子臉上!你給我用全力,好好教訓他一頓!」

    二戒恨不得在蕭敬先面前少呆一會兒,此時立刻答應一聲就要走。可才出去兩步,他就聽到蕭敬先一聲站住,差點沒打個哆嗦,等聽清楚對方的話,他才暗嘆自己沒有潛伏敵營的天賦。論演戲,越小四和越千秋這對父子甩了他何止兩條街!

    「你知道千秋住哪?總不成我這王府你一個個院子找過去!他就在我那暢遊閣, ww.t隨便找個人問一聲就知道了。那地兒是我起居之地,要打小心點,打壞花花草草,你家郡王賠不起!」

    「鬼才賠你!」

    聽到越小四已經是直接堵了回去,二戒趕緊壓著嗓子道謝一聲趕緊走。等到離開蕭敬先的視線,他才深深舒了一口氣,立時抬手擦了擦額頭上那油膩膩的汗珠。

    這身在敵營真是折壽,他就怕自己暴露,連累越小四這傢伙也一下子見了光!

    然而,當他一路詢問晉王府中的人,最終來到暢遊閣見到越千秋時,對方的反應卻讓他措手不及因為那小子明明認出了他來,可隨即竟是二話不說轉身拔腿就跑。

    他一愣之後頓時氣壞了,心想你爹不好惹,你這小子竟然也玩這套,把心一橫就直接追了上去:「別跑,敢做不敢當的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當翻上一堵牆時,他終於堪堪追上越千秋,乾脆惡狠狠地抓住了小傢伙的領子。

    「臭小子,給我站住!你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不成?蘭陵郡王吩咐,不把那首見鬼的反詩糊你一臉,他就不姓蕭!」

    當甄容看到越千秋在牆頭現身時,就聽到了這樣一個依稀熟悉的聲音,緊跟著,他就看到了一個萬萬難以置信的人。兩廂一打照面,他就只見狀似凶神惡煞的某人先是一愣,隨即那張臉就抽搐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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