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224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5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野望

    固安確實是北燕的國土,但距離最近的南吳邊境,總共只有……嗯,滿打滿算四十裡。

    沒錯,這就是一座位於邊境線的堡壘之後,只要戰火一旦燒起,說不定就會遭到殃及的城市。然而,城中卻只有邊境商貿帶來的繁榮,不見時時會遭受戰爭的驚惶和痛苦。

    因為這百多年來,除卻北燕和南吳兩國鼎立的最初二十年,每時每刻小仗大戰不斷,可自從兩國交換盟約之後,小摩擦固然常有,大戰卻越來越少。更何況,大多數時候都是北燕從北邊往南打,至於北伐,統共也就是早年間南吳某位皇帝雄心勃勃來過那麼一次。

    即便是七年前北燕悍然南侵,卻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因為國內突然發生的變故而倉促收兵,對於固安城的百姓來說,不過是多幾許談資而已。如今,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南吳商人通過賄賂以及其他方式將各種南朝貨物從邊境偷運到這裡,和北朝的商人又或邊民們交易。

    這裡並不是官方的互市之地,卻因為地理優勢,以及不用收稅,竟是比官方的那幾處互市之地更加繁榮。城中四大幫派,各式各樣的上任,以及上京城權貴的代表,促成了這兒的鼎盛局面,甚至還有權貴熱衷於派人在這裡購買那些南邊運來的時鮮水果,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用驛馬運回上京城享用。

    當越千秋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甚至還好奇地問過,有沒有荔枝,答案無疑是令人失望的。歷史上快馬加鞭從嶺南送到長安不壞也許還有點可能,可送到上京,普通的商人哪有那本事?吃爛荔枝那還不如吃荔枝酒呢!

    純屬無聊,越千秋才會問這種無聊的問題。再說,現在就算在嶺南,也過了荔枝上市的季節。

    眼下這會兒,蕭敬先以之前在燕子城奪權時那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態占了固安,兩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流寇牽制了鄰近數城的兵馬,邊境上又因為吳軍的調動跡像而不敢輕易出兵,因此固安就這麼詭異地豎起了叛旗卻無人征討。

    雖說沒對手,蕭敬先卻並沒有像在上京城那樣殺人如麻,而是在那位出人意料倒戈的兵馬使配合下,只殺了幾個死硬分子,余下想要離城的人一概放行,號稱許出不許進。但只涉及權門以及商人,普通百姓不在此列。這種寬容的態度,越千秋只覺得著實反常。

    呆在這個仿佛輕輕跨一步就能回國的地方,他感到的不是曙光就在眼前的歡欣鼓舞,而是打心眼裡覺得發毛……

    而且,自從越影和蕭敬先達成那個所謂的交易,自從蕭敬先帶著先是悶頭趕路,隨後讓一群侍衛護衛著「霍山郡主蕭卿卿」消失在了一處青山綠水之間,蕭敬先則是帶著他們三個輕車簡從來到了固安,一貫吃得好睡得香的越千秋就反而吃不下,睡不著了。

    盡管他看上去很精神,乍一看又恢復了俊俏貴公子模樣,人也沒有憔悴消瘦,可素來上蹦下跳沒個安分日子的他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沒事就發呆,自然有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小猴子自覺嘴笨沒法安慰,這一天終於忍不住去找蕭敬先,誰料蕭敬先竟是破天荒笑呵呵地彈了彈小猴子的額頭:「你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懂麼?」

    「什麼意思?晉王殿下你從前不是對九公子很好嗎?難道現在你要過河拆橋?」

    蕭敬先身上還帶著一點血腥氣,不知道在什麼別人沒看到的地方又殺了人。他收回了剛剛彈過小猴子腦門的手指,淡淡地說:「首先,過河拆橋這個成語不該用在這裡,現在承擔最大風險的是我,不是他,更不是他爺爺。」

    知道小猴子那山野之間長大的腦子,不能理解這個,他也不多說這個,只哂然一笑道:「再說,千秋想不通的不只是我要干什麼,他想不通的是他爺爺要做什麼。你要是替他覺得不忿,就去他那兒多坐坐,閑坐不說話也好,你們不是朋友嗎?」

    小猴子不禁愣住了,隨即竟是有些訕訕的:「朋友……九公子那是帶挈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子,我可算不上他的朋友。」

    「傻小子!」蕭敬先頓時大笑,在小猴子腦袋上重重拍了一記,竟是就這麼揚長而去。

    他這一走,小猴子摸不著頭腦,只能怏怏去找越千秋。然而,當他遠遠看到越千秋坐在屋頂上時,正要過去說話,突然就只見一條人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越千秋背後。

    嚇了一跳的他下意識想要竄出去,等看到人在越千秋身邊坐下了,他這才認出是越影,連忙伏下了身子,卻沒有立時退走。

    嗯,他不是偷聽,是關心朋友的狀況,之前蕭敬先也說他和越千秋是朋友來著……

    小猴子的冒頭,越千秋裝成沒瞧見,可越影都已經在身邊坐下了,他當然就不能裝沒看見了。他側頭瞟了人一眼,見越影一身灰撲撲的衣裳,那張臉自始自終都是丟在人群中就絕對找不出來的那種平淡無奇,非常不起眼,他忍不住輕哼道:「影叔找我有話說?」

    「生老爺子的氣,還是生我的氣?」

    「我哪敢!」越千秋直接拿後腦勺對著人,滿臉沒好氣地說,「大伯父和師父不也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嗎?更何況我這個十四歲的小孩子!」

    越千秋著重強調了一下小孩子三個字,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覺得頭頂多了一只手,緊跟著,他的腦袋就不由自主地被那只手給轉了回去。這下子,他頓時為之氣結,不由得狠狠瞪著越影,如果不是確定動手也是找虐,他恨不得和人狠狠打一架!

    「你是在害怕,對不對?」

    這一次,越千秋沒有用色厲內荏的張牙舞爪來遮掩自己的情緒,而是沉默了下來。他確實在害怕,不但因為越影仿佛一開始就在等待蕭敬先,還是因為從越老太爺到皇帝,全都對蕭敬先有一種詭異的期待。這本來看似不關他的事,可他敏銳的直覺卻讓他生出了某種預感。

    「老太爺之所以最初沒告訴你目標就是蕭敬先,是因為某些事只要知道,就會顯得不自然,就會在言行舉止之間不經意中流露出破綻。所以,大老爺不知道,你師父不知道,你更不知道。可你要相信,如果不是你和你師父主動請纓要來北燕,老太爺是不會讓你們涉險的。」

    「嗯,我和師父就是自以為是的笨蛋!」越千秋直接自黑了一句,隨即又不吭聲了。

    越影從小看著越千秋長大,哪裡不知道此時越千秋要的不是哄,而是解釋。然而,有些事情他沒辦法解釋,只能讓越千秋回國之後去問越老太爺,當下便如同越千秋小時候那般,突然伸出手來拽起越千秋,竟是非常漂亮地一甩,把人帶到了自己背上。

    「我帶你好好看看固安這座邊城。」

    越千秋微微一愣,就只見越影已是身形如風疾掠了出去。都已經這個年紀的人了,哪裡像小時候那樣被人抱著又或者背著飛檐走壁那樣興奮,此刻他只覺得極度不好意思。他只能伏在越影的背上非常大聲地抗議道:「影叔,我自己能走路,我又不是從前那個弱雞了……」

    「你也知道你從前是弱雞嗎?想當初差點被北燕秋狩司的人擄走時,你諸多手段齊出把人坑了,可事後老太爺有多後怕,你知道嗎?他對我說,一想到很可能你就會那樣被人擄走,又或者死了傷了,他就忍不住去大鬧了那麼一場。打在某人臉上的那一巴掌,是真情實意的!」

    越千秋忍不住沉默了下來。而越影非但沒有放下他,又或者放慢速度,反而速度越來越快,整個人竟仿佛在空中騰飛,只剩下一條淡淡的影子,正合了他的名字。

    「我當年在白蓮宗就是影子,做一些光明正大的弟子不能做的事情。不止白蓮宗,處境艱難的下十二門因為巡武使的存在,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弟子。後來巡武使有所察覺,我們這些人或死或逐,所以,各大門派也不是潔白無瑕的。老太爺說是廢除巡武使,重修武品錄,卻並不是說,完全放松對武林門派的監察,而想另外用法子加以約束。可皇上想讓我出面,老太爺卻替我辭了。」

    說著這些和眼下完全沒關系的話題,背上還背著一個已經十四歲重量很不輕的小家伙,越影卻是臉不變色心不跳,甚至連聲音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是老太爺撿回來的,你也是。你是在小四留書出走的那一天,老太爺氣急敗壞四處轉悠散心的那一天撿回來的,所以這就是緣分。小四一直都是最衝動執拗的性子,他那一走,老太爺幾乎沒指望人能夠回來,所以才把你記在了他的名下。」

    越影這一次沒有用四老爺來指代越小四,而是用了從前教其習武時的稱呼。

    「蕭敬先是不是把你當成他的外甥也好,北燕皇帝讓你叫他阿爹,究竟是真是假也好,你不是都不在乎,一心要回到老太爺身邊嗎?既然如此,你彷徨什麼?蕭敬先固然是千變萬化,心思莫測,可老太爺並不是要算計他,而是真心地想要招攬這樣一個熟悉北燕的人。」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知道不該問,而問了也許也沒有結果,可他還是終究問道:「為什麼?」

    這三個字裡蘊藏的豐富含義,大概只有越影這個除卻越老太爺之外,和越千秋最熟悉的人,才能夠品味出來。他沉默了片刻,最終低聲說道:「因為老太爺有那位小皇子的線索。因為,老太爺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南北大一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6
第四百二十章 挑場子


    越千秋一直認為,蕭敬先的根基在上京即便不是在那座都城之內,至少也在都城附近的那個圈子裡。從蕭敬先帶著他從那條晉王府一次性的密道中出來,扮成霍山郡主蕭卿卿拿著路引輕易出城,在城外有一座鮮為人知的別莊……林林總總都證明了他的猜測。

    可是,等他現在到了固安,這才發現自己的猜測絕對有偏差。在這座繁榮的邊境小城,守將因為蕭敬先的指使而豎起叛旗,流寇巧之又巧地困住了周圍幾城的手腳,城中從前據說能和官兵明裡暗裡掰掰手腕的代理人偃旗息鼓,當然這些被權貴推到前台的人也不敢折騰。

    但他們至少能夠帶著財物倉皇離城,日後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想也知道,蕭敬先收拾這些人很容易,如果從今往後南邊走私賣貨的商人過來卻沒了接貨的,蕭敬先叛投到大吳,那日子絕對不好過。因為,私商的背後也往往是有人的,而且多半是公卿權貴。

    可無論怎麼說,仿佛這座固安小城才是蕭敬先真正呼風喚雨的地方,都不用其親自拼殺在前,一切就順理成章地都解決了,他們只要在這裡等著也許會來的北燕皇帝!

    而如果那位北燕皇帝不來,又或者是帶兵過來,一切也很簡單,不過是費點事立刻越過邊境罷了。

    被越影背在背上,從高處俯瞰了整座固安城的現狀,看到了百姓漸漸恢復了秩序,城中寧靜得仿佛並沒有發生任何兵變,看著那些鱗次櫛比的商鋪,越千秋想到之前自己的種種猜測,結合此時越影說的話,他幾乎在心裡把蕭敬先和爺爺中間劃上了一條等號。

    這兩個人之間,絕不是才剛搭上線的,很可能早就有勾搭!否則越影怎麼能那樣輕輕巧巧就說出固安這個地名,蕭敬先又輕輕巧巧在此地構築起這樣薄弱卻又周密的防線?

    「影叔,行了,你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吧?放下我!」

    越影依言把越千秋從背上放下來,見人大大伸了個懶腰,二話不說扭頭就走,他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正要離開時,卻聽到背後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

    「爺爺的事,回去我自然會揪著他的胡子問他,誰讓他耍我!」

    轉頭看著越千秋動作利落地消失在視線之中,越影這才露出了些微笑容。

    而高來高去的越千秋沒走多遠,就遠遠看到小猴子在東張西望。兩廂遠遠對了一眼,小猴子就立刻衝了過來。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盯著越千秋好一番打量,最終急切地問道:「九公子你沒事吧?晉王殿下還有你那位影叔,全都是古古怪怪的,我去問晉王殿下,他還說我多管閑事……」

    盡管小猴子這番話極其沒有條理,但越千秋還是聽明白了。他笑著走上前去,使勁抱了一下小猴子,等松開時,見人滿臉發懵,他才又拍了拍人的肩膀。

    「好兄弟,好朋友,謝謝你惦記著我!沒事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這次是我自己不好,非得鑽牛角尖。好了,趁著別人在忙活他們的大事,咱們兄弟倆聯手做我們的,怎麼樣?」

    「啊……」小猴子對越千秋請自己一塊去做事倒是沒意見,可越千秋又是好兄弟,又是好朋友,他卻有些始料不及,好一會兒方才撓撓頭訕訕笑道,「我哪夠資格做九公子的兄弟……」

    「我說是就是,以後把九公子這三個字收起來,懂了沒?」越千秋不由分說地下了通牒。

    「那叫什麼?千秋哥?小千哥……哎喲!」小猴子說話間就挨了一記暴栗,隨即腦際立時靈光一閃,「我知道了,越九哥!」

    「這還差不多!」越千秋對這個稱呼非常滿意,他這幾天發呆歸發呆,卻並沒有完全閑著,而是一直都在琢磨著固安城中的局面。此時,他勾勾手指讓小猴子湊近些,隨即箍著人的脖子,壓低了聲音道,「接下來咱們這樣……」

    蕭敬先正在那座占用的官邸內召集部屬,在南下北上的各條通路布設探子,同時防止有人奇兵偷襲;越影正如同影子一般,冷眼旁觀著蕭敬先的一舉一動;而越千秋和小猴子……兩個人卻閑極無聊似的,從這天傍晚開始,就逐一挑上了城中那所謂四大幫派。

    不同於南邊那些上了武品錄的門派,也不同於北燕那些大多數和軍中有瓜葛的門派,小小的固安城中四大幫派,什麼青葉幫,紅花堂,無憂竂,力氣幫,看似號稱有數百人,實則都只是一些底層人士組成的烏合之眾,有的從市面小商販收取例錢維持秩序,有的經營賭場,還有的開設私娼館子,還有靠著出賣力氣等等為生。

    越千秋和小猴子一路打下來,其中武力值最高的紅花堂副堂主……在越千秋的刀下只走了三個回合。而因為越千秋打的是蕭敬先的招牌,被挑的幫派還敢怒不敢言,頭頭們鼻青臉腫,還得好言好語地把兩位小祖宗給恭送出去,這也讓小猴子不免覺得這一趟老大沒意思。

    「一點挑戰性都沒有,越九哥你要練武,也不用挑這些徒有其表的家伙吧?」

    聽到小猴子這抱怨,越千秋只是聳了聳肩,可心裡卻再次一個個判斷自己見過的那些幫派高層,最終覺得,蕭敬先如果在官面之外還扶持了人,也絕不會是這些貨色。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忍辱負重,裝猴子耍他玩兒。

    因此,次日快晌午時,當他帶著小猴子來到車馬行聚集的北市,指著一座不起眼的小屋,說那就是最後一家力氣幫時,他就只見小猴子蹭得一下竄了出去。

    之前那三家,打上門去都是他打頭,所以他完全沒想到小猴子會這麼積極,愣了一下方才連忙追上,結果落後幾步到了門前的他倏忽間就聽到了小猴子哎喲一聲。

    生怕這個看似精怪實則閱歷非常少的小家伙吃虧,他連忙一個箭步衝了進門,卻只見小猴子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在那吸著冷氣直揉額頭。

    而在其面前,赫然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八尺大漢,比十二公主身邊的那個黑個侍衛還要高大幾分,如果說那位叫黑塔的侍衛是一座塔,那麼,這個大漢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座山!

    對比了一下自己和別人的身高差距,越千秋的臉色不知不覺就凝重了下來。然而,看到對方伸出手去,猶如老鷹抓小雞似的要去拎小猴子的領子,他來不及多想,立時疾速衝上前,二話不說就截下了對方的手腕。兩人剎那之間指掌翻飛就交了幾招,彼此眼神全都是一變。

    越千秋沒想到這麼一個理應是大力士的粗豪大漢,竟然擒拿功夫相當絕妙。

    而這粗豪大漢正是力氣幫的幫主李力兒,同樣沒想到這個理應就是傳聞中那位越九公子的少年竟是沒帶陌刀,卻還會這樣一套和通行小擒拿手頗為不同的功夫。

    當兩人彼此互扣住對方手腕,你眼看我眼了好一陣子後,最終齊齊松手退了一步。當然,越千秋沒忘記拖著小猴子的衣領,把人拽到了自己身邊。

    李力兒能夠將一群賣苦力的下力漢組織起來,幾乎壟斷了整個固安城中任何純粹賣力氣的活計,而且還直接起了力氣幫這樣一個半點不雅致,甚至直白到粗魯的名字,他卻不是一個純粹靠力氣取勝的粗漢。試探過後,他就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

    「越九公子,我便是力氣幫的李力兒,托大伙兒信賴,叫我一聲幫主。您是南朝越老相爺的孫子,堂堂貴公子,我們就是一群賣苦力的,您在固安城也只是一個過客,何苦要和我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過不去?」

    眼淚汪汪的小猴子剛剛只不過是衝得太快,和這大山似的漢子撞了個滿懷。人家什麼事都沒有,他卻撞到了鼻子,吃了點甚至算不上虧的小虧。此時此刻,心有余悸的他見越千秋看自己,連忙朝人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好得很,並沒有什麼事。

    越千秋確定了這一點,當即就松了一口氣,回答李力兒的時候,便換上了一副漫不經心到有些懶洋洋的態度。

    沒錯,就是那等飛鷹遛狗,不務正業的紈绔子弟最常見的姿態。

    「我在這固安城裡閑著無聊,所以聽說了四大幫的美名,就過來以武會友,找人玩兒。」

    越千秋一臉欠揍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惜前面三家不知道是怕惹事,還是實在沒有高手,我一路打進去竟然就沒人能接三招,這讓我很不爽快。只希望名氣最響亮的李幫主別和他們似的。」

    李力兒頓時眉頭微皺,隨即不卑不亢地說:「九公子和我們這些人地位不同,誰敢和九公子動手?說實話,剛剛有人看見九公子往這邊來,早就通知了我,所以眼下這裡也只有我一個。九公子若要打,我就站在人不動,也不還手,任你出手,讓九公子出了這口氣,如何?」

    越千秋眼睛一亮:「真的?」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就在李力兒面無表情說出那八個字時,他卻只見越千秋一下子笑了,而且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他一開始只是心中警惕狐疑,緊跟著就反應了過來,不禁苦笑道:「九公子別笑話我,一個苦哈哈的下力漢,竟然還學讀書人文縐縐的說話。」

    「我怎麼會笑你。」越千秋笑眯眯地抱著雙手,輕描淡寫地說,「一個明明應該坐鎮一方,又或者是去建功立業當將軍校尉的英雄豪傑,卻心甘情願和一群下力漢廝混在一起,這有什麼可笑的,世上有的是只要為了心中信念就無怨無悔的忠貞之士!」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6
第四百二十一章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小猴子剛剛只覺得鼻梁都快撞斷了,這會兒坐在地上揉著酸痛的鼻子,把那大個頭暗自咒罵了一個半死,可越千秋和人就打了這麼兩下,突然就不打了,竟是一來一往打起了機鋒,最後更是直指對方絕非等閑之輩,他不禁為之一呆,隨即卻反而高興了起來。

    要是真的敗在無名之輩手裡,他豈不是很沒面子?

    和小猴子這種單純的一根筋生物不同,李力兒對於越千秋的這番話,明顯反應要大許多。面對一個只聽說過沒實際打過交道的豪門公子,面對一個懶散自負看不出什麼優點的紈绔子弟,他下意識地降低了警惕,因此他在驟然聞聽此言時,沒能維持住古井無波的臉色。

    而就在變臉的一瞬間,他就立時明白自己再次上當了!

    他還想極力掩飾這點疏失,勉強裝成了若無其事的表情:「九公子想得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呵呵,我只不過是想,蕭敬先不費吹灰之力就占了固安城,外面暫時打不過來且不去說,可城裡頭他就真的只是靠那位兵馬使嗎?會不會還有別的?嗯,那些倉皇逃跑的權貴走狗且不去說,保不齊裡頭就有他的人,但只要走了就和他扯不上關系了。」

    越千秋說到這裡突然一頓,旋即詞鋒一轉道:「可是,城裡頭就那點兵馬,只要有人煽風點火,說是御駕親征,說幾十萬兵馬平推過來,說不定那位兵馬使麾下的兵馬就會直接把他裹挾了,然後把蕭敬先再扣下。蕭敬先雙拳難敵四手,萬一被人拿下向北燕皇帝證明他們的忠誠呢?要防範這一條,在城外有再多的眼線也沒用,因為只要一個消息就能激起兵變!」

    「所以我就在琢磨,如果是那樣,蕭敬先的最後倚仗是什麼?」

    打量著這個衣衫破舊,相貌粗豪,可此時此刻卻臉色極其陰沉的巨漢,小猴子只覺得自己對越千秋佩服極了。他還以為越千秋只是純粹閑極無聊,所以挑著這些市井門派玩兒,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大收獲!原來九公子之前不是發呆,是在思考,他真是白擔心!

    越千秋卻不覺得自己已經大獲全勝,用腳尖捅了捅小猴子讓其趕緊爬起來,他就皮笑肉不笑地說:「李幫主可別想著殺人滅口,一來,我身份不同,而且這兩天好歹一直都在招搖過市,如今固安城現在有一小半的人認識我,更有很多人看到我進了你這兒,你一時衝動可能就壞了大事。」

    「二來,我的功夫興許不如你,可我這個小兄弟一身輕功相當絕妙,打不過跑得掉。」

    「三來……」越千秋拖了個長音,笑呵呵地說,「我是來探底的,不是來找茬的。而探完了底,我是來談合作的。畢竟,你應該知道,我和蕭敬先眼下在一條船上。」

    這第三條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轉折,就連小猴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和力氣幫談合作?不對,應該是和蕭敬先可能埋在這的暗線談合作?這是不是有點大膽?

    不過也是,越千秋什麼時候不大膽了!

    李力兒同樣大吃一驚。在越千秋之前那樣四處挑人門派的孩子氣舉動之後,居然潛藏著探底的居心,而自己因為生怕下頭人一個不冷靜出大事,選擇了獨自留下面對,可就是這獨自面對再加上一時失察,他就幾乎被人洞悉了所有來歷!

    他已經夠狼狽了,確實也一度生出了殺心,可越千秋竟然聲稱要談合作?

    李力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極其激蕩的心情,這才壓著惱火問道:「九公子高看我們這些賣力氣的人了,我這兒有什麼可以與您合作的?」

    「當然有。」越千秋自信滿滿地迸出了三個字,見李力兒渾身繃緊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就笑呵呵地說,「只不過,我雖說是不請自來的惡客,可好歹也算是客人吧?懂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李幫主難道就請客人在院子裡說話?」

    李力兒躊躇良久,終究還是決定姑且聽聽越千秋說什麼,當即側身伸手請道:「那就請九公子到屋子裡說話,只是陳設簡陋,九公子還請不要見怪。」

    眼看越千秋笑著往裡走,小猴子卻多了個心眼,直接竄上房頂坐了下來,笑眯眯地居高臨下說:「我在這兒望風,越九哥你有什麼事吱一聲。」

    知道這與其說是望風,還不如說是生怕自己驟然發難,李力兒眼神一閃,落後越千秋一步進了居中那座屋子。

    一進屋子,越千秋就聞到狹窄的堂屋裡混合著汗味以及飯菜的氣息,居中的一張大方桌油膩膩黑乎乎的,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出是油污還是其他。除了居中的椅子,只有幾張條凳,大多是修補過的。地面凹凸不平,不少地方都已經崩裂,稍不注意就可能被絆個狗啃泥。

    他那嗅覺雖不如小猴子敏銳,可也被這股味兒衝得微微一皺眉。

    對於這輩子投胎在哪家都不知道,卻遇到了越老太爺的越千秋來說,他真是第一次踏足如此糟糕的環境。

    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李力兒正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因此他直接抱手一笑道:「李幫主確實令人佩服,能夠把兵帶好的是人才,但能把烏合之眾捏合在一起,卻是英豪。」

    對於越千秋就這麼一口咬定他的身份,李力兒也懶得多辯解什麼。破衣爛衫的的他毫不客氣地直接往正中椅子上一坐,正要嘲笑越千秋瞧不起自己這破地方連坐都不敢時,他卻只見越千秋東張西望之後,直接跳上一張條凳,竟是一屁股在那張髒兮兮的桌子上坐下了,他不由得收起了最後那點鄙夷不屑。

    「九公子到底想說什麼?」

    「能幫蕭敬先做事,還在這種地方隱藏了這麼久,我當然不會痴心妄想讓你叛了他,畢竟我和他現在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可是,你想過沒有,萬一城中兵馬有什麼騷動,力氣幫的人被你組織起來將亂兵彈壓下去,你的人死傷且不提,日後怎麼辦?」

    越千秋眯縫眼睛,微微笑道:「蕭敬先和我們不會一直呆在固安的,我們一走,這兒又是北燕的地盤,你和那些已經打上了蕭字印記的人能留在固安麼?不能吧。那麼,你們要麼離開固安,繼續找地方潛伏,從頭開始,可你敢保證沒有聰明人記下你們做的事,回頭向朝廷告發?一旦朝廷發下海捕文書,你們在北燕還有立錐之地嗎?」

    他一面說一面屈下了另一根手指頭:「要麼,去當流寇。可北燕皇帝這一次是挾怒而來,要是我沒猜錯,他就是丟下上京不管,也要把這固安城附近的流寇好好清一清,所以這也是死路一條。」

    「再要麼,你們跟著我們南下投吳,可且不說大吳是否會接受一批來歷不明的人,就說你們之中大部分人,恐怕也是不願意叛離故國的吧?」

    說到這裡,他才雙手往大腿上一擱,雙手托著下巴,笑呵呵地說:「所以,一旦暴露,你們就幾乎無路可走了,你忍心拖著那麼多敬愛服膺你的人走一條絕路?」

    李力兒在越千秋逐條分析的時候,就不自覺地輕輕捏著拳頭,然而,那哢哢作響的聲音卻在越千秋最後一句話時戛然而止。他微微垂下了眼瞼,心情掙扎。明知道自己是死士,闔家老幼都是蕭敬先妥善安置,這條命賣了也是應當,可下頭那些弟兄們,那卻都是無辜的。

    他收的都是挺講義氣的漢子,以至於他自己那顆已經很冷硬的心,卻因為這些人的緣故漸漸熱了起來,否則他今天也不會單獨留下,想要把越千秋給應付過去。

    「你到底想怎樣?」迸出這六個字時,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明顯流露出了動搖和軟弱。

    越千秋對今天的進展很滿意。他之前心情不好歸不好,可也不會單純自怨自艾,腦子還是沒有放空的。和越影談過之後,昨天到今天他一家一家試探性地挑過去,到了最後力氣幫的時候,他終於有了收獲。

    然而,如果不是李力兒把其他人都遣退,選擇了獨自面對他,他也不會說這麼多。李力兒大可選擇自己避而不見,讓手下那些苦力來抵擋他!而李力兒既然獨自留下,他就知道,自己的判斷和謀劃有一定的成功可能。

    所以,眼見切切實實說動了這家伙,他就笑眯眯地說:「我想的是,如果徹底杜絕城中兵馬出現動亂的可能,你們不用暴露呢?」

    李力兒登時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問道:「九公子有什麼妙計?」

    「談不上什麼妙計。」越千秋沒事人似的揪著自己的一縷頭發,若無其事地說,「是繼續潛伏,將來發揮作用的價值大,還是眼下一次性使用,然後暴露價值大?」

    沒等李力兒回答,他就自問自答道:「很顯然,是個人都會選擇前面一種。」

    「可是……」

    「沒有可是。」越千秋好整以暇地看著李力兒,口氣卻很誠懇,「蕭敬先那兒你不用擔心,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李力兒終於為之動容。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放不下這最後一點希望:「力氣幫值錢的也就是這點人,其余的別無長物,九公子想要什麼?」

    「很簡單,固安城接下來肯定要狠狠地清洗一遍,我幫你一把,讓你和你的弟兄們都生存下來,然後發展壯大,不用再這樣苦哈哈地過日子。而作為代價,我不要你做什麼叛國的事。以後你在這固安城發達了,幫襯我做點生意,賺點小錢。」

    「九公子開玩笑了,說穿了我只是一個苦力的頭兒,怎麼辦得到……」

    李力兒又不是傻子,當即想都不想就想推搪,可緊跟著他就只見越千秋對自己挑眉一笑。

    「只要你聽我的話,你很快就不是苦力頭子,你的兄弟們更不是!」

    就在他話音剛落時,陡然聽到頭頂傳來了小猴子的聲音:「越九哥,外頭有人來了,好多人,穿得很破,看上去氣勢洶洶!」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6
第四百二十二章 義氣

    「看來李幫主有擔待,你手底下的人也同樣很講義氣!」

    越千秋嘿嘿一笑,剛剛踩在條凳上的他腳尖一勾,那張條凳頓時朝著李力兒飛了過去。李力兒偏頭一躲,見原本就有兩條腿是拼接過的條凳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立時醒悟了過來。可他還來不及說話,越千秋就驟然前撲,他一咬牙站起身,不閃不避挺胸硬接了幾下。

    雖說越千秋下手很有分寸,可看到人就這麼挨打硬扛,他不禁趁勢低聲說道:「回頭我會讓屋頂上那位來聯絡你,現在你好歹和我打一打!再這麼不閃不避,我可不好意思繼續陪你演戲。打一場松松筋骨,也讓你下頭那些弟兄們看看你的骨氣和功夫,不是麼?」

    「一會兒記得配合我演戲……」

    李力兒聽到耳邊鑽進了幾句更加輕微的話,雖說覺得剛剛那幾下打得雙肋隱隱作痛,本打算繼續拼著再挨一頓,回頭別人就不會懷疑越千秋和他有什麼密談,可聽到那極其快速的言語,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道理,當下就把心一橫還了手。

    這一次,他卻沒拿出剛剛那小巧功夫,全都是大開大闔的粗豪招式。

    交手數招,屋子裡就一片狼藉,兩人更是從屋裡打到了屋外。而他們在這兒打了好一會兒,一大幫人就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剛好看見越千秋和李力兒正打得激烈,可相比身上衣裳都還整齊干淨的越千秋,李力兒上身只剩下幾條破布,肩頭胸口後背兩肋全都是青紫淤痕。

    一時間,十幾個和李力兒之前打扮幾乎相同的漢子頓時眼睛都紅了,有人破口大罵衝越千秋撲了上去。而越千秋本來就知道有人來,見了這一幕哪裡還會戀戰,輕輕巧巧一個轉折竄上了房和小猴子彙合,這才笑了一聲:「李幫主武藝不錯,比其他三大幫那些家伙強多了!」

    說到這裡,他隨手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丟了下去,做足了傲慢之態:「這算是我賠給李幫主的湯藥費,也算是你賠我打一場的報酬……告辭!」

    有人跳起來把他丟下來的東西抓在手裡,見越千秋和小猴子轉身飄然而去,他氣得劈手要扔,旁邊卻有人眼尖看清楚了顏色,嚷嚷一聲是金子,就把東西奪了過來送到李力兒面前。

    一時間,七嘴八舌安慰幫主的苦力們不禁漸漸安靜了下來。雖說還不至於一一傳看,可這麼一錠金子作為湯藥費,那是完全夠了,可心裡的氣卻還在,當下就有人恨恨罵了兩句。

    「有錢就了不起嗎?這個該死的南蠻子,剛剛就應該把金子砸他臉上!」

    「那也太衝動了!看,屋子裡都被他砸爛了,幫主也受傷了,有這點錢,好歹能去收拾一下,還能有點剩余……」

    「齊老三,你這是什麼鬼話,沒看到幫主傷成這個樣子?那個狠毒的小子,別讓我再碰到他!」

    李力兒這會兒確實疼得直抽氣。雖說在固安城做這種純粹賣力氣的活計,還要和各種別有用心的人打交道、搶地盤,受傷是家常便飯,可剛剛和越千秋從假打到半真半假,他後來除卻那套擒拿手段之外,其他的也沒藏拙,卻一直都被壓著打。

    此時,他只覺得周身那些被越千秋拳腳打到的地方又酸又疼,似乎不只是外傷。

    可即便如此,聽到四周那些或抱怨或維護他的聲音,他還是忍痛開口說道:「好了!只是我這麼打一架就過去,這算是運氣很好了。你們不要惹是生非……」

    然而,李力兒才剛說了兩句,只覺得眼前一黑,竟是頭一歪就這麼昏死了過去。一時間,眾人不禁大驚失色。有人嚷嚷找大夫,也有人嚷嚷去找越千秋報仇,亂成一團。

    而這時候,去而復返的越千秋正貓在一處屋檐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下頭那混亂的一幕。同樣跟著折返回來的小猴子躲在他身後,有些不解地小聲問道:「越九哥,我聽你剛剛的意思,不是要招攬他嗎?怎麼下手這麼重,這家伙要不要緊?」

    越千秋在金陵玄刀堂是大師兄,因此面對本來就比他年紀小,經驗閱歷都相當淺薄的小猴子,他自然理所當然地把人當成半個弟弟看。聽到這個疑問,他勾了勾手,等到小猴子耳朵湊了過來,他才用極低的聲音說:「我要試一試李力兒和他身邊的人。」

    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小猴子頓時大為迷惑。可發現越千秋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打算,他就絞盡腦汁思量了起來。等到發現幾個人急急忙忙把李力兒抬上了門板,而那個拿了金子的緊隨在側,他突然靈機一動。

    「你是想看看幫主重傷之後,這些人會不會卷錢一拍兩散?又或者奪了那個大個兒的幫主位子,干脆放任人就這麼死了?」

    「答對了。」越千秋笑著揪了揪小猴子的耳朵,「你果然開竅了,走,我們追上去!」

    事實證明,和其余三大幫相比,只是純粹靠賣力氣為生的力氣幫,確實頗為團結。至少保管那一錠金子的漢子絲毫沒有想到中飽私囊,一群人到了醫館竟是一個不少。有人揪了一個白發蒼蒼的大夫出來,直接把金子扔了過去,甚至都沒人叫嚷找錢的。

    躲在醫館屋頂的越千秋把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當聽到那明顯驚慌過度的老大夫給李力兒一看,就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搖搖頭迸出一句沒救了,他就只見眾人直接炸了鍋。

    面對幫主的生死,就連之前主張收錢之後息事寧人的,也都憤怒了起來。

    「抬去官邸,找那個越千秋!要是晉王殿下護著那小子,大不了他把我們全都殺了!」

    「走,立刻去!」

    聽到這裡,越千秋就反身一拉小猴子,隨即扭頭就走。兩人就這麼悶頭在各處屋頂屋檐高來高去,直到最終快接近官邸時,同樣在屋頂上巡邏的衛士就圍攏了過來。可認出是他們,幾個衛士二話不說讓路,顯然是看慣了兩人這樣不走正門的行徑。

    小猴子之前自以為懂了,可聽到李力兒或將傷重不治,他就再次陷入茫然,一路上忍了又忍,這會兒來到自己的地盤,眼看越千秋一路來到官邸深處自己二人占據的那座三層小樓,確定屋子裡沒其他人,就直接高坐屋頂,他跟了上去的同時,終於按捺不住。

    「越九哥,你這到底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實在是看糊塗了。」

    「那三家我都挑了個徹底,打了一堆人,讓人一個個都低聲下氣服了我,還說願意聽我的。可我到了力氣幫,就打了李力兒一個,不但沒要他的承諾,還賠了湯藥費,這豈不是很反常?」

    越千秋撐著下巴,嘿嘿一笑道:「所以,李力兒死不肯折服,我一氣之下把他幾乎打死,這才正常。一會兒他的屬下抬著他這裡來討公道,我不得不出去,再撂幾句狠話,勉強把人救回來,這不就是施恩於下?到時候李力兒骨頭硬不肯答應,帶人出城去投奔皇帝,那是順理成章,這群人不就保全下來了?」

    小猴子頓時瞠目結舌。這七拐八繞的……他就是多一個腦子也轉不過來!

    越千秋也沒指望小猴子搖身一變成為智囊。就連他自己,也只是指望糊弄一下如今正在氣頭之上的皇帝,卻沒指望能夠騙得過蕭敬先。果然,他就這麼硬拉了小猴子一塊平躺在屋頂上曬太陽,順便等著外頭因為有人鬧上門而來通知他。

    就在真的幾乎睡過去時,他突然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一睜眼就發現了蕭敬先。

    盡管這幾天不再是他照顧蕭敬先,可之前一路上大多都是他給人換藥重新包扎,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家伙的傷勢根本就還沒好,絕對不適宜打鬥又或者這樣上竄下跳。可此時此刻,蕭敬先偏偏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自己身邊。

    他根本不用看小猴子,就知道一動不動仿佛睡得死死的小家伙絕對被蕭敬先動了手腳,當即深深吸了一口氣,翻身坐起後,他就滿不在乎地瞪著蕭敬先。

    蕭敬先的聲音聽不出怒氣:「力氣幫的人抬著他們的幫主李力兒到門口討公道,是你干的?」

    「沒錯。」

    對於越千秋這樣爽快承認的態度,蕭敬先並不覺得意外。他微微眯著眼睛看了人好一會兒,最終呵呵了一聲:「你瞧出來,那是我的人?」

    「沒錯。」

    聽到又是這樣言簡意賅的兩個字,蕭敬先突然徑直在越千秋身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問道:「說吧,你突然打亂我的計劃,打算打什麼鬼主意?你知不知道只要被力氣幫這樣鬧下去,說不定這座我好容易才彈壓住的城池,立刻就會亂成一鍋粥?」

    越千秋並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開門見山地說:「我本來只是試探一下那是不是你的人。但後來我發現,李力兒這樣豪爽講義氣的頭兒,再加上他那些同樣仗義不怕事的兄弟,要是就一次性隨便用用,實在可惜了。所以,我想試試苦肉計。」

    「唔,原來你想讓李力兒帶人去投北燕皇帝,保留這條線?可要是我告訴你說,我在北燕如同這樣閑來無事的伏筆很多,用不著你這樣煞費苦心呢?」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哪怕撬你的牆角,我也得抓一兩個。再說,用我的法子,他們能過得更好!」越千秋寸步不讓地看著蕭敬先,眼神中滿是堅決。

    「原來如此。」蕭敬先這才直起身來,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好,李力兒這邊,從此之後我就不管了。你要是自忖能收服他,那就盡管去做,能做到什麼份上,我拭目以待。」

    直到蕭敬先轉身離去,越千秋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從面對李力兒,再到面對蕭敬先,他都只用了一個字詐,真正的把握不到一半。能夠順順利利下來,他運氣確實不錯。

    可要是因為把握不大就裹足不前,那怎麼行?

    老參堂這條線日後和越小四會走得越來越近,他總得有個備選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 19:36
第四百二十三章 雙簧戲



    當越千秋滿臉不耐煩地出了那座兵馬使官邸時,就只見門前赫然圍了百多個漢子。這些人的年歲從十幾到三四十都有,臉上滿是風吹日曬留下的歲月痕跡。知道大多數人都比這面相要年輕,他在心裡嘆了一聲世事艱難,但臉上卻依舊做倨傲狀,不耐煩地在門前抱手一站。

    「吵什麼吵,我不是留了湯藥費了嗎?」

    就連跟在後頭的小猴子,也只覺得越千秋這口氣實在是太可氣太欠揍了,更不要說別人。一時間,群情激憤的力氣幫這些下力漢們,差點一擁而上。可好歹載著李力兒的那門板還擱在最前頭,而圍在門板旁邊的幾個人還是有些頭腦和冷靜的,死死攔住了後頭的同伴。

    而其中一個則是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推了出來:「夏大夫,你說說!」

    白胡子夏大夫一點都不希望夾在一群下等人和凶神惡煞的反賊當中。可根本就是被裹挾而來的他完全沒有可以退步的余地,只能硬著頭皮說:「我仔仔細細看過,李幫主骨頭斷了三根,但最重要的是,他這血氣運行受阻嚴重,經脈滯澀,只怕是不行……」

    「打斷了骨頭?那是我沒掌握好輕重,我加倍賠錢!。」越千秋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夏大夫的話,隨即卻冷笑道,「可血氣受阻,經脈滯澀,這和我有什麼關系?我就是和他切磋較量一下而已,難不成那麼幾下就能打成他這樣?說不定是什麼積年的老毛病,怎麼能賴我!」

    越千秋這一說,本來就憤怒不已的力氣幫那些下力漢們幾乎要沸騰了。而他卻絲毫不在乎這些人的反應,不退反進,直接往門板上躺著的李力兒走去。他這形同挑釁的舉動頓時激怒了眾人,終於有人怒喝一聲突破阻攔衝了上來。

    而沒等人衝到近前拉開架勢,越千秋就沒好氣地喝道:「要想讓他活命就讓開!一個鄉下地方的大夫而已,有多少醫術?他說人死就會死嗎?也不看看我師娘是南邊醫術最高明的回春觀出身,我說死不了就死不了!」

    回春觀代表什麼含義,在南邊也許軍民百姓耳熟能詳,可在北燕,尤其是對於力氣幫這些只能出賣力氣謀生的漢子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可越千秋那最後一句話卻實在是非同小可,以至於那個想要動手的漢子愣愣放下了手,其他人也不知不覺安靜了下來。

    唯一氣急敗壞的,便是剛剛那個畏畏縮縮的夏大夫了。白胡子白發的他眼見越千秋在門板旁邊蹲了下去,幾乎氣瘋了的他再也按捺不住怒氣:「我行醫五十年,專看跌打損傷,你能瞧不起我,不能瞧不起我的醫術!我……」

    「小猴子,趕緊攙扶這位老大夫一邊去休息,別礙著我!」說著這話,越千秋已經開始像模像樣切脈治療了起來。

    小猴子見這位年紀一大把的夏大夫面紅脖子粗,生怕他一個不留神氣出個好歹來,趕緊答應一聲一溜煙跑上前,拽著人的胳膊就打哈哈把人往旁邊拖,另一只手還在人後心上不斷揉捏順氣。

    他畢竟是常常服侍師父彭明的人,把人扶到台階上坐下那一炮制,老頭兒縱使有心再罵,卻也被那舒坦的按捏揉壓給弄得說不出話來。而小猴子一邊伺候人,一邊還在那輕輕勸說,夏大夫最終氣呼呼地別過了腦袋,可眼角余光卻不住往越千秋那兒瞟。

    而關注越千秋的,何止是醫術受到質疑的夏大夫,還有周圍那些捏緊拳頭的苦力們,還有嘴裡說著逗趣話,實際上眼神和心神全都不在白胡子老頭身上的小猴子。

    每一個人都在關注著越千秋的動作,看著他那只手非常嫻熟地在李力兒身上拍拍打打,甚至還對著李力兒耳旁說著什麼話。

    除了夏大夫稍有疑惑,小猴子大略有點數目,其余人根本沒看出來,越千秋那信心滿滿,煞有介事地治療,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然而,就在他突然一巴掌打在李力兒胸口的時候,就只見剛剛還渾身僵硬躺在那兒的大個漢子,突然側過身去,嘴裡噴出了一口血。見此情景,周圍的苦力們頓時為之嘩然,可這時候,越千秋卻猛地往後一躍,避開一個想揪他領子的家伙,旋即跳到了夏大夫身邊。

    他很沒有尊老愛幼精神地用腳尖捅了捅白胡子老頭兒,似笑非笑地說:「喂,這會兒你去看看這個你說肯定要死的家伙?」

    「看就看!」夏大夫看不懂越千秋剛剛奇奇怪怪的拍打手法,此時心中雖說驚疑不定,可還是硬著頭皮站起身來上前。剛剛因為李力兒吐血而圍攏過來的苦力們立刻給老頭兒讓了一條路,絲毫沒有因為剛剛越千秋罵醫術不咋樣就懷疑這老頭兒。

    實在是這會兒要是再得罪這老頭,他們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夏大夫彎下腰仔仔細細查看著李力兒的情況,最初還皺著眉頭,隨即就越來越驚訝。正骨他是一開始就已經做了,越千秋顯然也沒再畫蛇添足,可之前他診斷下來那些氣血和經脈上的大問題,竟是完全消失不見了!至少眼下李力兒就是斷骨這樣的外傷,沒別的毛病!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看著那個站在台階上似笑非笑的少年,滿臉不可思議地叫道:「你……你怎麼把人治好的?」

    「沒什麼,醫術高明而已。」越千秋高深莫測地哂然一笑,這才瞧了一眼那些緩過神來,或驚喜或狐疑又或者如釋重負的苦力們,皮笑肉不笑地說,「怎麼樣,我沒騙你們吧?你們幫主就是死腦筋,我都說了,他只要帶著你們幫一把晉王,晉王日後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此話一出,幾個腦子活絡的人頓時恍然大悟,彼此對視一眼,有人心動,卻也有人警惕。至於那些在長年的體力勞動中,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的其他人,則是顯得有些呆滯木訥。可就在這時候,門板上卻傳來了李力兒非常低沉的聲音。

    「我就算把命抵給你,也不會當你的走狗,跟晉王做事!」

    李力兒這麼一說,那些不會思考,素來都跟著他同進退的漢子們只覺得自家幫主大有骨氣,立時跟著大聲附和了起來。而寥寥幾個聰明人雖說有些遺憾,可看著李力兒掙扎著側過身,眼睛死死盯著越千秋,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他們也不好多言。

    越千秋臉色一黑,隨即冷笑道:「好,既然不肯為晉王效力,那就當我白忙活了!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多容你一天,明天你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固安城,這裡不要三心二意的人!」

    沒等自己的那幫兄弟們鼓噪鬧事,李力兒就艱難地說道:「好!走就走,好男兒走到哪裡都不會餓死!」

    越千秋沒有再去看李力兒,側頭對已經看呆了的小猴子說道:「袁師弟,你給我去見其他三大幫話事的,邀請他們到這街口的那家茶館,就說我請他們喝茶,共商大事。我就不信,這固安城裡的人都像這些下力漢一樣愚蠢短視!」

    小猴子應了一聲,卻沒挪動步子,而是看著那些漢子對越千秋怒目相視,隨即忙著抬了門板送李力兒回去,突然小聲提醒道:「雖說晉王殿下下的命令是許出不許進,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出城的,越九哥你就這麼把他們轟出城去,是不是要對晉王殿下說一聲?」

    「你應該說我夠客氣了,換成他,說不定就是大手一揮說,全殺了!」越千秋掃了一眼那突然安靜下來的人群,沒好氣地說,「你去各處傳話,我去對他說!」

    眼見越千秋匆匆回了官邸,小猴子則是飛也似地跑了,一群苦力們雖說心中多數頗為驚惶,但還是在李力兒那嘶啞的嗓音指揮下,立時離開。至於今天受了老大打擊的白胡子夏大夫,則是在猶豫片刻之後,直接追上了那群破衣爛衫的力氣幫漢子。

    盡管他之前一度診斷李力兒會死,可此時此刻卻沒什麼人對他惡聲惡氣,實在是對比越千秋的態度,這位老大夫已經夠客氣了,甚至都沒有人想起那一錠明顯超過診金的金子。

    直到回了那座力氣幫所在的老舊宅院,被人抬進屋子,從門板上挪到床上,李力兒方才掃了一眼四周圍的兄弟,吃力地迸出了幾句話:「我知道兄弟們也許有人會怪我,丟掉了一個可能改變大家生活和命運的機會,可那個越千秋……他沒安好心。」

    夏大夫雖說年紀大,卻比大多數賣力氣的漢子腦子更好使,而且事關他的本行,想到之前看越千秋治療時的那種不對勁,他脫口而出道:「那小子不會醫術!」

    「對,他就是給我推宮活血,但我聞到他用了藥!」前後就這麼幾句話,李力兒已經是滿頭大汗,可他還是堅持說道,「他很可能在之前和我對打時下了毒……大伙盡快做准備,只要能離城,我們明天一早就走!」

    說到這裡,李力兒又看向了夏大夫:「老大夫也跟著我們走吧。否則固安城現在捏在晉王手中,你又給我看過傷,萬一有人對你不利,那就……」

    「我跟你走!」膽小的夏大夫想都不想地做出了決定,竟是把診金拿了出來,「你這傷我也沒看好,診金還你。我只想問一件事,你要去哪?」

    李力兒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去南京……不管用什麼法子,我都要見皇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 19:36
第四百二十四章 告天子


    北燕南京城。

    這座北燕諸京之中,可以算得上最靠近南吳的大城和越千秋所知的那個南京沒有任何關系因為北燕皇帝以及麾下親兵的突然到來,而呈現出一片忙亂的態勢。

    然而,帶著八百親軍匆匆趕到的皇帝根本沒有讓人收拾城中那座行宮,立時入住的意思,而是直接征用了晉王蕭敬先曾經的別府,一點都沒有忌諱,也完全不怕有人趁機行刺。

    甚至連別府中那些已經在得知蕭敬先叛逃,由鎮守南京的文武官員立時動作,下獄之後就差沒殺頭的那些下人,他也只是隨手丟給秋狩司去處置。在路上,他就已經傳下命令,不許動蕭敬先在各地的產業和奴僕,只不得讓那些奴僕隨便出門,等待秋狩司甄別。

    而臨時主管秋狩司的越小四雖說得知蕭敬先這些年只來過這兒一次,可他卻聲稱,鑒於南京城距離固安實在是距離太近,蕭敬先既然能在固安豎起叛旗,那麼會不會在南京搗鬼那就非常難說,因此他根本沒去理會那些已經下了獄的別府下人,只忙著清掃全城。

    這些對於駐守南京的文武官員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可苦勸皇帝搬出晉王別府卻沒得到任何成效的他們,很快就見證了一樁曠古未聞的奇聞。

    因為頂著蘭陵郡王蕭長珙這個名義的越小四,就在皇帝住進別府的第二天深夜,竟然以失火為名,親自闖了進去,硬是在一群天子親軍的護衛之下,直接把皇帝背出了別府,送進了南京將軍的府裡。而這距離南京將軍半信半疑地被其逼著把房子騰了出來,才過了半日。

    事後,皇帝方才得知,那把火根本就是他那女婿自己放的,冒了點煙之後,麥秸稈燒沒了就滅了!一怒之下的皇帝立時令禁軍把那個膽大包天者押了過來,結果卻聽到了一番歪理。

    「南京城那麼多大人們齊聲勸諫,皇上卻不理會,臣也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出此下策。當初在上京時,火藥庫半夜三更突然爆炸,聲震九霄,皇上不在那兒,所以沒有體會,臣卻萬萬不想再冒這個風險。萬一蕭敬先那別府也埋上一堆那玩意,直接把您轟上天呢?」

    「閉嘴!朕還不用你教訓!」

    越小四見皇帝臉上雖說怒氣未消,但眼神已經明顯沉靜了下來,他就非常光棍地說:「臣知道放火這種事實在是膽大包天,但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出此下策。皇上要怪罪就怪罪臣一個,南京將軍蕭鳳鳴的這座府邸絕對安全,還請皇上安然住下……」

    沒等他把話說完,皇帝已經懶得和這家伙扯皮了。

    「告訴蕭鳳鳴,不用他調兵遣將,集合幾千幾萬兵馬打下固安城了。朕明日就帶人出發。若是蕭敬先真的自以為把兩路流寇堵了周圍的通路,再加上固安的那點兵馬,設一個包圍圈就能完全吃下朕這八百精銳,朕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各個擊破!」

    越小四沒想到皇帝竟然這麼快就要走,下意識地想要勸諫。可當看到那雙看過來的眼睛滿是殺意時,他不由得心中凜然,沉聲應是轉身就走。可就在他剛到門口時,就聽見外頭傳來了一個侍衛的聲音:「皇上,又有固安城逃出來的人……」

    「記得皇上早就說過,那些嚇破膽逃出來的廢物,一個都不想見!」

    越小四一面厲喝,一面一副替君分憂的模樣打開了門,卻只見外頭的侍衛慌忙低頭稟報道:「回稟蘭陵郡王,來的是一群破衣爛衫的粗漢,自稱是在固安城中扛貨送貨的。他們不是騎馬來的,靠兩條腿走了三天兩夜,每天只睡兩個時辰,這才到了這裡。貴府那個甄容……」

    聽了前半截,越小四就一陣納悶,心想那些號稱天子親軍的家伙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等聽到最後,意識到是甄容又當了濫好人,他就干咳道:「原來又是那個臭小子管閑事,你不用管,我去見一見他們。」

    這話還沒說完,他的身後就傳來了皇帝的聲音:「不用了,你去蕭鳳鳴那兒傳話,讓甄容帶個人進來,朕要親自問!」

    越小四回過頭來,臉上浮現出了恰到好處的錯愕,隨即在皇帝嚴厲的眼神下低頭應了一聲,這才快步往外走。到了大門前,瞧見一群衛士恰是圍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粗壯漢子,中間還仿佛有一輛驢拉的板車,他不禁眉間微動,但隨即就視若未見,徑直來到了甄容面前。

    「多管閑事,你以為你現在還是青城掌門弟子?還是南朝使團裡的人?當了騎奴你怎麼就不知道安分守己一點,就這麼想死嗎?」越小四一邊罵一邊抬腳就踹了過去,卻在觸到甄容脛骨時收回了力道,隨即使勁瞪了人一眼,「皇上讓你帶個能說話的人去見他,你給我說話小心點!我這會兒奉旨去找蕭鳳鳴,到時候你出了岔子沒人給你求情!」

    甄容發現那一腳來勢洶洶卻全無力道,只不過是在他那衣衫下擺和褲子上留下了一個腳印,就知道這更多的是在提醒自己。他連忙訥訥應是,見越小四撂下話就接過旁邊人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就走,他平復了一下情緒,這才來到了眾人跟前。

    剛剛越小四的話,力氣幫的眾人都聽見了,躺在大車上的李力兒也同樣不會錯漏任何一個字。得知剛剛這個為他們說話,這才使得他們沒被衛兵趕走的少年竟然也是吳人,幾個粗漢有的滿臉怒色,有的不知道該流露出什麼表情,而李力兒則是有些意外。

    沒等甄容開口說話,他就主動說道:「小哥,我勉強算是頭兒,請帶我去見皇上。」

    「幫主,你身上有傷,還是我去!」

    「不不,大哥,還是我去……」

    「都給我閉嘴!見了皇上你們知道說什麼話?扶我起來,我還沒死,能走路!」

    見李力兒勉強掙扎下車,卻連走路都腳步虛浮,甄容略一沉吟,就開口說道:「既然不便於行,還是多一個人扶著吧。如果皇上追究下來,我承擔責任就是。」

    甄容如此好說話,剛剛對他敵意深重的人也好,有些拿不准該感激他之前的照應,還是因為他出身南吳而痛恨他的人也好,全都覺得這個少年確實善良溫和。當下眾人推舉了一個還算機靈的高個漢子攙扶了李力兒,目送他們兩人跟著甄容入內。

    想到之前出城之後散入鄉野等待消息的那些同伴,其余幾個人不免對李力兒的這次謁見寄予厚望。他們負氣離開固安城,日趕夜趕來到南京,不就是想著也許在出一口氣之外,還能闖出一條路來?

    然而,被人寄予厚望的李力兒,當終於通過戒備森嚴的重重院落,身上被搜了一遍又一遍,最終來到了皇帝面前時,他剛接觸到主位上那個中年人的兩道目光,就流露出一副仿佛驚懼交加的表情,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跪了下來,似乎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瞥見扶著他進來的同伴比他更快地伏跪在地,大氣都不敢出,他不禁暗嘆一口氣。

    如若他真的只是個賣力氣的粗人,此時此刻見著大燕天子,只怕真的是轉頭就歡喜瘋了。

    這時候,他的眼角余光瞥見帶他們進來的甄容單膝跪下行了禮,隨即默默退到了一邊,還對他微微頷首,眼神中流露出些許鼓勵。直到這時候,他才開始說話。

    「皇上,草民……草民有固安城的要事稟告!」他裝作有些結巴的樣子,微微一抬頭後,還使勁一咬舌尖,這才繼續說道,「草民李力兒,在固安城中拉了一大批下力漢,組了一個力氣幫,兜攬那些扛貨運貨之類的力氣活為生,和另外三大幫各有地盤。但如今那三幫人投靠了晉王,所以晉王不止擁有當地兵馬,還有至少數百名武藝不錯的幫凶!」

    皇帝登時眼神一凝,隨即淡淡問道:「你特意跑來見朕,就是為了這樣雞毛蒜皮的消息?」

    李力兒看出了皇帝的冷然和不耐煩,干脆直接豁出去了,一把將身上衣衫拉開,露出了一處處鮮明可見的傷口

    「固安城中因為從前商人多,常有糾紛,草民的力氣幫,還有其他三個小幫派雖說談不上高手,可往日都是常常廝打見血的,雖比不上正經大軍,可確實能打!那個越千秋接連幾天橫掃城中所有幫派,打算壓服大家對抗來征討的朝廷兵馬……」

    他頓了一頓,這才低頭說:「草民學藝不精,打不過他,險些丟了性命,還是其他兄弟心懷不忿找上門去,以死相逼,越千秋才出來救了我一命。草民不願意因為他的救命之恩就跟著晉王造反,他說不想幫晉王就滾,又令人召其他三幫的人去說話,草民知道呆不下去了,就帶著力氣幫的兄弟們跑出來了!」

    直到聽李力兒說自己是被越千秋給打成這模樣的,皇帝方才略有些動容。

    他一推扶手站起身來走到對方面前,見隨侍在屋子裡的四個侍衛立刻上前幾步,一個個如臨大敵,而甄容也不動聲色靠近了一步,他知道前者是怕自己遭行刺,後者也是怕遭行刺,但恐怕更多的是怕出現那種情況牽累蕭長珙,他便露出了一絲哂然。

    見面前這個原本佝僂著腰的粗漢立時挺直了脊背,胸前背後那些青紫傷痕清晰可見,皇帝竟是親自伸手在幾處按了按,等在胸前按了一下,卻聽到一聲抑制不住的痛呼,他就皺眉問道:「那小子還打斷了你的骨頭?」

    李力兒這時候卻忘了什麼謙稱,咬牙切齒地說:「不但斷了兩根骨頭,而且……他肯定對我下了毒,大夫之前還診斷說我絕對會死!後來弟兄們抬著我去討公道的時候,越千秋出來醫治時,我聞到了他手上一股藥味,就連那給我治過傷的大夫也是這麼懷疑的,他也跟著我逃出固安了!那越千秋就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讓我們服了他,給晉王做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7-9-3 10:16
公子千秋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天子承諾,千秋送藥

    把越千秋在「治傷」之後,悄悄來見他傳的話都說了,李力兒這才重重一個頭磕了下去。

    「幸好晉王太自信,城門許出不許進,越千秋又趕了草民出來,草民冒死眼下求見皇上,不是為了富貴,也不是為了報仇,只求皇上能盡快打下固安城,讓草民和麾下弟兄們能重新安安穩穩吃口飽飯!」

    彷彿是生怕皇帝不信,李力兒便悲泣道:「自從沒了那些商人,草民這些下力漢,已經是連吃飯的錢都沒了,這次來固安,說來丟臉,也是因為那大夫好心,把越千秋給的湯藥錢還了回來,這才能有錢買吃的,否則我們出城之後,只能去啃樹皮草根了……」

    甄容聽到越千秋幫蕭敬先收服城中那些小幫派,就有些微微色變,當聽到李力兒竟是被打成了那樣子,他更是流露出了幾分不忍和不贊同。等聽到固安城中的變故,已經讓無辜人飽受其害,他甚至張了張口想要插嘴,好容易才忍住了。而他的表情,全都落在了皇帝眼中。

    因此,沒等李力兒把話說完,皇帝就淡淡地說道:「你能有這點忠義之心,倒是難得。日後收復固安的時候,朕可以承諾你,城中產業任你挑選經營!」

    李力兒頓時長舒一口氣,大喜過望地磕頭謝道:「草民多謝皇上!」

    他那點本事絕對支撐不起飛黃騰達,皇帝的這個承諾,足夠他帶著那些弟兄過好日子了!

    皇帝用手勢示意一個侍衛把李力兒和另外一個自始至終沒敢說一句話的苦力帶了出去,隨即方才看向甄容:「在生千秋的氣?」

    甄容沒想到皇帝會留下自己問這個,沉默了一會兒便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越千秋那小子和你不一樣,你比不得他,你是一根筋的老實人,那是個腸子十九彎的鬼靈精!你以為他是幫蕭敬先收服人立威?朕看他是敗壞了蕭敬先的名聲,讓他不得不投南吳,至於放了那些夯貨,是為了告訴朕,用內應煽動鬧事那套沒用!既然剛剛這個李力兒說他下了藥,你說他會不會對其他那三個小幫派的人下藥?朕可聽說,他的師娘是回春觀的。」

    甄容很想辯解,回春觀精研的是醫術,在武林之中名聲很好,歷來巡武使大多也對其網開一面,很大因素是因為當年回春觀某代觀主還救過當時的皇帝。然而,回春觀毫無疑問並不研究毒術,更不精通毒術。

    可他想想越千秋層出不窮變幻莫測的手段,最終實在不確定越千秋到底懂不懂,又是否隨身帶著那些害人的東西,唯有保持沉默。

    而皇帝負手越過默立的甄容,邁步來到了屋子門口,整個人站在了此時正當空的太陽之下。他原本就身材魁梧,此時龍行虎步,甄容單看背影也不得不承認,相比他在武品錄重修後,面聖那一天見過的南吳皇帝相比,北燕這位天子確實要在氣勢上勝過不止一籌。

    氣吞山河如虎……好像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知道當年你露出肩頭青狼印記的時候,朕為什麼若無其事麼?」

    甄容有些意外,隨即就以自己也覺得詫異的冷靜語氣說:「秋狩司正使汪大人曾經對我說過,北燕前些年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或被殺或絕了傳承的皇族子弟很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早已經沒了可以耀武揚威的身份。就算我是北燕皇族之後也無關緊要,更何況我不是。」

    「呵,此番南朝來的少年郎,一個個倒都是硬骨頭。」

    皇帝頭也不回笑了一聲,隨即無所謂地說:「你說對了一大半,血統和身世這種東西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實力。就比如朕給了蕭長珙蘭陵郡王的爵位,想當初還對他不屑一顧的人,立刻在朕耳邊叨咕他親人盡死,部族全滅,身世存疑,可那又怎麼樣?」

    「有哪個奸細會混進來當個十幾年無權無勢的駙馬,等到妻女過世再出來展露鋒芒的?」

    甄容聽到皇帝這話,不由得微微一愣,竟是覺得這話頗有些道理,原本已經有個七八分的確信,不知不覺又動搖了起來,一時完全忘了皇帝這話在於提醒他,而不是在背後對他剖析蘭陵郡王蕭長珙。

    「你沒有因為蕭長珙愛惜人才就動搖決心,倒是讓朕有些意外。你這個騎奴未必要做一輩子,你哪一日回心轉意,可以隨時對朕明說。當然,你若是想要建功立業,贖回你自己,朕也樂得大燕多一個英傑!好了,現在你去找你家郡王,告訴他動作快一點,朕說明日啟程,不是和他說著玩!」

    甄容根本沒有再次表明態度的機會,就被皇帝給打發了走。匆匆離開的他牽著一匹馬出了這座南京將軍府的大門,見李力兒和那些粗漢竟然還未離開,他猶豫了一下就上了前去。可還不等他說話,就只見李力兒先是竭盡全力站直身子,隨即衝著他深深彎腰行了個禮。

    「小哥,多謝你今日仗義。我們這些苦力也沒什麼能回報你的,只能行個禮算是道謝了!」

    「不用不用!」甄容連忙搖了搖頭,見其他人竟也跟著李力兒作揖,他不知不覺後退了兩步,卻還是沒能避開。他看了李力兒一眼,突然開口說道,「我身邊還帶了支人參,明天啟程之前,你都可以讓人到蘭陵郡王臨時居所來找我,切一半去熬湯補身子。」

    見甄容說完這話上馬就走,幾個破衣爛衫的漢子圍在了李力兒身邊,不禁嘖嘖稱奇。有人說南朝人也不同,一個那麼狠毒,一個這般和氣,也有人不屑地冷哼不過是裝樣子……而在這議論紛紛之中,李力兒將剛剛這少年和越千秋對比,卻只想到了一個詞。

    如沐春風……竟是和那千變萬化的越千秋不分高下。

    如果越千秋知道李力兒的想法,他一定會不屑地迸出一個這年頭沒有的詞什麼不分高下,分明是各有千秋!正如北燕皇帝猜測的那樣,他確實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撇開給李力兒下藥這是彼此你情我願,給其他三大幫那點頭頭下藥這種事,他還是不會做的。

    光是控制高層有什麼用?現在最擔心的不就是底層騷亂?

    因此,在碾壓過一遍三大幫之後,他叫小猴子以商議大事為名召集了那些高層,卻是畫了一堆堆的大餅,許了一大堆空心湯糰,甚至天花亂墜地聲稱,南吳兵馬已經佔了南面幾處堡壘,這才使得附近騰不出兵馬來,日後固安城就是南吳治下云云……

    由於如今許出不許進,城頭上都是那位兵馬使的心腹,換言之也就是蕭敬先的人,外間消息渠道完全掌握在蕭敬先手中,故而越千秋說什麼,別人也只能信什麼。

    三大幫這種常年大多在底層廝混的人,就算是頭頭也眼界有限,只以為蕭敬先和越千秋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為有充足的底氣,在這位越九公子信口開河的忽悠之下,竟是真的信了,回去之後,他們就拉了人滿大街巡邏,配合兵士彈壓民眾,維持秩序。

    而他們大嘴巴透露出去的消息,又進一步穩定了軍心民心。前幾日還有些惶惶不安的固安城,如今完全平靜了下來,軍民百姓都多了幾分認命的味道。

    因而,越千秋在拳打四幫之後,就消停了下來,呆在蕭敬先的臨時官邸之中不出去了。然而,他卻沒閒著,要了爐子和炭火,讓小猴子按照藥方去買了一大堆藥材,再加上帶在身上的兩根老參,就這麼按照之前嚴詡留下的方子熬起了補湯。

    自從那次搜刮長樂郡王的庫房,得到好些名貴藥材,嚴詡又出了方子之後,他們就迭遭各種變故,根本就沒時間好好消化這批戰利品。因此,哪怕知道這玩意不可能讓自己一下子暴漲十年二十年功力,可他還是決定好好補一補,盡力把自己和小猴子的狀態提升到巔峰。

    當然,順便給那個勞心勞力的傢伙補一補。

    當第一次熬好藥之後,他也不嫌燙,邊吹邊喝,灌了一碗藥湯下肚之後,他通過自己親自試藥,大略估計了一下這藥方至少吃不壞肚子,第二次便是三個爐子三個藥罐,讓小猴子拿了一份,他自己一份,又趁著蕭敬先不在,直接給人把藥罐子藥爐送去房裡,留了張字條。

    當這一日蕭敬先見完人之後回屋,聞到一股藥香的他四下一看,就注意到了角落的那個藥爐和藥罐,更瞥見了一旁高幾上那隻碗下頭壓著的字條。他搖頭一笑走上前去,抽出字條一看,卻只見上頭只有兩句簡簡單單的話。

    送你一碗補藥,怕有毒就別喝!

    想到下頭人稟報這兩天越千秋要了爐子和藥罐,又叫了小猴子採買藥材,那個院子最近老聞到藥味,蕭敬先丟下字條揭開那個藥罐蓋子,發現爐中明火雖說已經熄滅,但藥罐還有餘溫,他就把藥汁倒進碗中,隨後大略分辨了一下藥渣。

    這無關信任,只是一貫的謹慎釋然。

    斟酌出了那張藥方,他就再不猶豫,直接把那碗溫熱的補藥灌進了嘴裡。

    喝完之後,他皺了皺眉,找來筆之後,在那張字條背面留了幾個漢字。

    「火候一般藥性湊合,太苦!」

    當越千秋再次趁著蕭敬先那沒人,過去收碗的時候,他發現那張反面留字的字條,差點沒氣得絕倒,想都不想就把那字條揉成一團。這就彷彿他好心好意低價買了優質品給客戶,還得到了一個差評似的。氣咻咻的他直接在那張高幾上用小刀刻了幾個字。

    「眼高手低挑三揀四,矯情!」

    老子比你會用成語!
V123210 發表於 2017-9-3 10:16
公子千秋 第四百二十六章城上城下,唇槍舌劍

    三天份的大補湯吃下來,對於越千秋和小猴子來說,也就是精神奕奕,從之前的旅途勞頓之中完全恢復了過來。

    而對於重傷未癒的蕭敬先來說,只憑著從前在固安城中的那些佈置,光明正大豎起叛旗,他還需要梳理好整座城池的防務,勞心勞力,面色依舊蒼白,不得不動用蕭氏秘傳化妝術……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否體會到了非同一般的藥效,又或者說,是非同一般的關心帶來的額外加成作用。

    幾個當事人當中,大約也就只有越影是真正完完全全的閒人,整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

    然而不論是誰,當探馬終於帶來了準確消息,道是打著北燕皇帝旗號的兵馬已經來了,頂多不超過一千人時,每一雙眼睛都看向了蕭敬先。即使是在這麼多的目光注視下,蕭敬先依舊氣定神閒,語氣更是好整以暇:「終於來了,大家到城頭上一塊去恭候一下吧。」

    出城恭候還差不多,城頭上恭候那是什麼鬼?越千秋心裡吐槽,可那份緊張感卻依舊揮之不去。都已經快到自己家門口了,他萬萬不希望再捅出什麼簍子!

    固安城頭,當趴在垛口的越千秋看到那一支旌旗招展,軍容雄壯的兵馬漸次展開,看到那一馬當先,一襲黑色大氅飄蕩在風中,身著甲冑依稀相識的身影時,他忍不住雙手緊緊抓住了城牆,如果不是他功力還不夠,也許那非常用力的指關節能在青石上留下深深的指印。

    「千秋,想過這會兒率一隊精兵出城偷襲,一戰揚名嗎?」

    聽到蕭敬先這麼一個明顯帶著慫恿的聲音,越千秋忍不住側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士氣高昂,不動如山,面對這種軍陣隨隨便便去沖那就是找死,你以為我是白痴嗎?」

    「沒想到你對這支兵馬的評價這麼高。」蕭敬先哂然一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嘖嘖,只可惜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你說的這種雄壯軍陣。」

    「少在那裝可憐!我問過影叔,就算眼神不好,遠遠看一個輪廓也能有所體會,聽馬蹄聲也能聽出兵馬是精兵強將,還是老弱病殘。再說了,像你這樣帶過兵的宿將,隔著老遠就能察覺到一支兵馬是不是好啃的骨頭,因為凝而不散的氣息和雜亂不堪的氣息不一樣,否則你從前怎麼打仗的?」

    見越千秋說著說著竟是又轉了回去,彷彿不屑回頭和自己辯駁,自始至終都看著城外,蕭敬先就哈哈大笑道:「沒想到你對我倒是有這麼大的信心!好,就衝你這份信賴,我也不能讓你失望了!」

    說完這話,他輕輕一蹬腿,動作瀟灑地一躍跳上了高高的城牆,就這樣站在了萬眾矚目的最高處。那一刻,別說小猴子,就連掩藏在城樓陰影中的越影,也生出了一種此人鶴立雞群的感覺。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那個高高佇立在城牆上的身影,竟忘了這是傷員。

    蕭敬先在北燕這種對權貴公卿容忍度極高,可以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地方,都彷彿格格不入,這樣一個人跑到恨不得每個官員都摁到統一模具裡頭去回爐重造的金陵,能待得住嗎?

    別人怎麼想,蕭敬先自然無暇理會。站在三丈高的城牆上,風颳得他旁邊那一面蕭字大旗獵獵作響,而他那刻意沒有戴冠用簪,只是用金環束起的頭髮,亦是在風中飛舞。在北邊這已經徹底涼下來的天氣中,他那一身單衣和一馬當先盔甲鮮亮的皇帝形成了鮮明對比。

    蕭敬先俯視著不遠處業已停下的兵馬,俯視著在幾個人的扈從下策馬徐徐過來的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聲若奔雷地說:「多謝皇上不遠千里,來追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叛賊。」

    說的是個謝字,但城頭上的人也好,城頭下的人也好,沒有太多人認為,蕭敬先這個謝字是真心實意的。然而,越千秋隱隱覺得,這位反覆無常,變幻莫測的晉王是說真的。

    而根本不理會左右側近勸阻,策馬來到了箭矢射程範圍之內的皇帝,也完全聽出了蕭敬先這話當中的誠懇。他沉默了片刻,平生少有地仰頭看著那個一直縱容的小舅子,沉聲說道:「只要你此刻承認錯了,打開城門,你依舊是朕的晉王,朕金口玉言,既往不咎。」

    這樣擲地有聲的承諾,就連越千秋也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心想北燕皇帝真是個人物。

    他幾乎完全確信,只要這時候蕭敬先依言而行,那位至尊真的不會在意蕭敬先之前的舉動是如何重重的一記耳光,真的會既往不咎。果然,他剛這麼想,皇帝就又說出了一句話。

    「朕還可以承諾你,你的權力依舊一如從前,朕也絕不會讓你在高牆之內度過下半生!」

    「為了我這個不省心的小舅子,皇上多年操碎了心,如今明明可以名正言順地搬開我這塊絆腳石,卻還要繼續容忍,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蕭敬先竟是在城牆上微微躬了躬身,隨即淡淡地說:「我這個人其實並沒有什麼野望,原本只是一個過一天算一天的紈褲子,尤其是姐姐成了皇后之後,我就更談不上什麼抱負了。有她在前頭殺伐果斷就夠了,何必多一個畫蛇添足的我?」

    「可是,她終究死了,在史書上只留了一個謚號,頂多在日後寫到魏國公主的時候提上一筆她是皇后之女而已。既然如此,我如果不能把她最後那段日子的軌跡,最後那段日子的安排給重新找出來,把我那個莫名其妙來到人間,卻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外甥找出來,豈不是對不起虧得姐姐才能 享的那些富貴榮華?」

    皇帝終於完全確認,蕭敬先果然並不是因為不滿甚至厭倦,這才陡然想到叛逃南吳,果然是為了和他相同的那點心結!他不顧一切地策馬又上前了幾步,彷彿沒看到那些侍衛驚駭欲絕的臉,更沒注意到一旁越小四完全沒有看他,只專注盯著城頭的目光。

    「你要做的事情,也是朕要做的事情。朕聽不出這和你叛逃南吳有什麼關係!」

    「那是因為姐姐的親筆信留給了我,而不是你。」

    彷彿能預見到皇帝會是如何震怒乃至於狂怒,蕭敬先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接著說道:「我這些年每年都會收到姐姐的一封信,當然,每封信的筆跡和紙張都差不多,應該是同一時段寫的,並不能證明她還活著。而我最近收到的這一封,她明明白白告訴我,能看到那封信,便說明她已經死了。可她的血脈還在這個世上,而人就在南吳。」

    「荒謬!」儘管之前皇帝半真半假讓越千秋叫阿爹時,康樂就曾經明確表示過,她絕不信皇后會把唯一的兒子送到南吳,而皇帝嘴上不置可否,心裡也未嘗不這麼想。

    以他們夫妻多年的默契,如果樂樂真想這麼做,又怎麼會一點風聲都不露給他?而且,她憑什麼這麼做,她怎麼就斷定他不會把他們倆的孩子放在東宮?怎麼就斷定他不會把皇位留給他們兩個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兒子?他絕對會不遺餘力地栽培那個好容易才得到的嫡子!

    因此,怒斥一聲反駁了蕭敬先,皇帝就衝著城頭高喝道:「越千秋,朕待你不薄,你就是用蠱惑蕭敬先跟你叛逃這種方式來報答的?」

    越千秋原本背靠城牆滑坐在地,使勁琢磨著這郎舅倆的對話。當聽到北燕皇帝的矛頭突然對準了自己,他眉頭一皺,當下站起身,拍拍屁股就轉身躍上了垛口,一手扶著旁邊的城牆,隨隨便便往那一站,半點都沒有蕭敬先那玉樹臨風,萬眾矚目的風采。

    「皇帝陛下都讓我叫阿爹了,就算我逢人說你對我不好,別人也不信啊!」

    越千秋說了一句俏皮話,這才懶洋洋地說:「我也藉著這機會把話說清楚。第一,叫阿爹也好,叫舅舅也罷,皇帝陛下和晉王想來都是隨口一說,我也就是隨口一叫,大家都沒當真,我也不可能就憑這個遊說了晉王跟著我這個所謂的外甥回大吳,因為我根本不是。」

    「第二。」他豎起了食指和中指,這手勢在這年頭沒有半點代表勝利的意思,可他就這麼優哉游哉地舉著,臉上掛著彷彿看到勝利曙光時的欣悅,「之前跑出上京的時候,與其說是我挾持了晉王,不如說是他挾持了我,那密道可是他當年造的。我是歸心似箭,可他比我還要『歸心似箭』,所以我們才能順順當當地繞過重重防線到了這裡。」

    「第三……」他豎起了第三根手指頭,隨即好像有些苦惱地皺眉道,「這 三我好像確實想不出來……哦,那就說說報答吧。皇帝陛下確實對我和南朝使團還算容忍,這一點我確實得謝謝。可你利用我釣了好幾次魚,我在北燕殺叛賊也殺了不少,怎麼也算是報答過你了。」

    「最後,我沒那麼多想法,只是想要回家,僅此而已。」

    望著一高一低的蕭敬先和越千秋那兩個人,明明知道他們未必是舅甥二人,明明知道越千秋未必是自己的兒子,可皇帝仍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錯覺。彷彿今日如若錯過,這二人並不會如同南飛的大雁那樣再次北歸,而是從此再不會回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好,很好!蕭敬先,你就以為朕只憑這八百兵馬,打不下你這小小一個固安城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9-3 10:16
第四百二十七章死撐

    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頓時讓城頭和城下的氣氛無比緊張了起來。城下兵馬固然立時進入了戰備狀態,甚至不顧皇帝之前的吩咐漸漸圍攏了上來,城頭的兵士也開始彎弓搭箭對準了城下,之前早就預備好的火砲旁,也已經有人緊張地守著石彈。

    而就在別人不敢貿貿然插嘴的時候,皇帝身後一騎人探頭探腦張望了一下,隨即壓低了聲音說:「皇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強扭的瓜不甜,您不如先消消氣?」

    越小四一口氣說了好幾句鄉間俚語,見皇帝突然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彷彿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怕,先是扭頭往後頭打了一下手勢,等到其他侍衛和兵馬都被甄容默契地擋住,他才低聲說道:「皇上應該知道蕭敬先的性格,與其這會兒說氣話彼此僵持得下不來台,不如先回去,調集兵馬來拿下固安城!」

    皇帝臉色鐵青,毫不留情地說:「朕從來沒有不戰而退的習慣!」

    「可蕭敬先也是瘋子,皇上信不信要是攻城,他那火砲就會立時打下來?」越小四稍稍提高了一點兒聲音,卻並不擔心這會傳到城頭去,「而且,皇上是因為蕭敬先的話心亂了,可亂臣賊子說出來的藉口,也能信嗎……」

    越小四在那拚命遊說皇帝暫且退一步的時候,甄容一面盡職盡責地攔著其他人,一面抬頭往城頭看去。即使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在蕭敬先當眾撂出那等話的時候,也忍不住揣測蕭敬先和越千秋是否真的舅甥,越千秋會不會真的是北燕小皇子……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城頭傳來了蕭敬先的長笑:「皇上若是想試試這固安城是否固若金湯,那就不妨來試一試。只不過,皇上也算是沙場宿將,騎兵攻城這種蠢事,想來還是不會做的。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何妨回去調兵遣將,再想著怎麼拿下我這個亂臣賊子?」

    說到這裡,蕭敬先微微一頓,淡淡地說:「此時不退,萬一南面堡壘被南吳兵馬突破,這固安城易主,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皇帝面無表情地瞪著明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小舅子,突然扭頭冷冷看了身邊那個苦苦勸諫的人一眼:「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遭人行刺重傷垂死的人?」

    沒想到皇帝突然翻這舊賬,越小四頓時有些尷尬,低著頭小聲說道:「那時候去探望的也不止臣一個,就連左相大人那樣好的眼力,也沒看出有假。肩膀上那麼大兩個傷口,我還用手摸過,事後左相還唏噓說蕭敬先捅了汪靖南一刀,自己卻挨了兩刀……」

    聽越小四一邊說一邊比劃當時蕭敬先受傷的位置,皇帝剛剛的慍怒之色頓時再次變成了毫無表情。他再次望了一眼城頭上看似依舊張狂肆意的蕭敬先,心底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決心。

    肯背負那樣的重傷,肯背負叛逆的名聲,肯丟下旁人殷羨的榮華富貴,卻只希望去南吳,顯而易見,不是南邊真的給了蕭敬先多麼難以拒絕的條件,只是因為,蕭敬先堅信那兒有那一對母子的消息。而此時此刻,那個傢伙不過是死撐!

    皇帝一時陷入了天人交戰。哪怕此時不過八百餘人,哪怕他熟讀孫子兵法,深知『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可他有足夠的自信,但使象徵性攻一次,城中人心很可能惶惶,屆時很有可能一戰下之。至於火砲等等威脅,他恰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火砲對於一盤散沙的兵馬來說震懾力不小,可真正的殺傷力還不如箭如雨下。

    可是,他需要冒這樣的風險嗎?需要真的和一心去南邊找尋那對母子消息的蕭敬先完全兵戎相見,拼一個你死我活嗎?

    統治整個北燕的至尊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註意到剛剛那個不厭其煩勸說自己的傢伙已經再次躲到後頭去了,而是抬起頭來再次看了蕭敬先一眼。

    「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朕今日放過你一回,但如果你日後再出現在朕的面前,那麼朕就算日後死了之後被你姐姐埋怨,也一定會竭盡全力殺了你!」

    撂下這話,他就撥轉馬頭厲聲喝道:「回程!」

    在這種時候,沒有人會去追問回哪裡這種愚蠢的問題,慌忙將皇帝簇擁在了當中。

    而望著那千餘兵馬如同來去如風,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中,挺立在城牆之上的蕭敬先,這才真正放下了心頭那塊巨石。

    站在這種制高點上,面對北燕皇帝,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如果下盤不穩,今日那一陣陣迎面而來的大風簡直能把他吹下去,而如果不運足中氣,說出來的話不能讓每一個人都聽見,就會被人識破他內在的虛弱無力,城中這看似固若金湯的表象立時也會被無情拆穿。

    即使是現在,他也並不能擔保皇帝就沒有看穿他這色厲內荏的本質。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身旁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你們全都下去吧,城樓上的人也都退下去,讓晉王在這安安靜靜呆一會!」

    也許是因為之前挑了四大幫,直接把其中的力氣幫趕出了固安城,剩下的三幫人馬如今也俯首帖耳,越千秋說話竟也有了不小的威信,除卻那位兵馬使岳中在離去之前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蕭敬先的背影,其餘人全都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就連小猴子也不例外。

    只有越影彷彿沒聽見越千秋的話,依舊佇立在城樓的陰影之中。

    直到人全都走光了,越千秋方才隨手拉了拉蕭敬先的衣裳下襬:「別死撐了,下來吧,這會兒沒人在城下,你這玉樹臨風的樣子擺給誰看呢?」

    蕭敬先聳了聳肩,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就迸出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腳麻了。」

    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站在垛口哈哈大笑,若不是扶著一邊的城牆,他險些就這麼直接摔了下去!好容易站穩了,他這才沒好氣地仰頭道:「誰讓你只顧著說大話耍帥,現在下不來了吧?怎麼,要不要我大發善心扶你晉王殿下一把?」

    「那當然最好。」蕭敬先這才側過頭來,見越千秋看到他的臉色,登時如同見了鬼似的,他便笑道,「是不是臉色很不好看?我剛剛不下來,不是為了死撐逞強,是因為城下的人遠遠看不清我的臉色,背後的人卻能輕而易舉看見。當然,被你瞧見你就無所謂了。如果沒有你那三天熬的藥,恐怕我連這一會兒都撐不下來。」

    想到蕭敬先這幾天從來沒有真正好好休息過,剛剛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這種風大壓力更大的地方,用那樣聲若奔雷的方式和皇帝說話,此時此刻那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幾乎是可以預見的,越千秋不禁一陣後怕。

    他敏捷地爬上蕭敬先站立的城牆,不由分說抓住這傢伙的胳膊,深深提氣往後一跳。他在空中多用了幾分勁把蕭敬先往上一扔。等自己落地時,這才雙掌發力在其脊背託了其一把,恰是減輕了落地的反震力。

    等到蕭敬先一個踉蹌終於站穩了,他這才如釋重負,可緊跟著就聽到蕭敬先輕笑了一聲。

    「你那位影叔也在這兒,怎麼你非得自己逞強,也不叫他來幫忙?」

    越千秋頓時愣住了,等側過頭去看見越影果然還背靠著城樓牆壁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他方才答非所問地哼了一聲:「你不是眼睛不好嗎?居然還能看見他?」

    「你也說過,我好歹算是打過幾次仗的宿將,那樣一個人不收斂氣息站在那兒,我要是還感覺不到,那豈不是怎麼死都不知道?」儘管臉色越發蒼白,甚至需要撐著越千秋的肩膀,這才能夠完全站穩,蕭敬先仍有心思開玩笑,於是緊跟著就被罵了。

    「沒力氣下來還有力氣說廢話?是等會再走還是立刻就走?我要盡快去安排!需要告訴誰,不需要告訴誰,趕緊吱一聲,否則我就按照自己的主意去辦了!」

    「呵……」

    蕭敬先再次低笑了一聲,隨即也沒在意越千秋的惱意,輕聲說道:「岳中是姐姐留給我的人,他在固安苦苦熬了這麼多年,當這麼一個兵馬使,已經是我姐弟對不住他了,你讓他準備好一起走的人,準備好一輛空馬車。」

    可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卻又說出了讓越千秋大為意外的話來:「我和你,還有小猴子,跟著你那位影叔走,不和他們一路。」

    越千秋神色一冷,聲音不知不覺有些變化:「你要他們那一路當誘餌?」

    「兵不厭詐,以防萬一。」蕭敬先絲毫不動容地說,「因為他們這一走,別人很容易察覺端倪,我必須在城裡做個樣子。我們等到入夜之後再走。有你那位影叔和你 兩個小高手在,想來不成問題。」

    直到這時候,越影方才如同從影子狀態活過來一般,輕輕一動,隨即徐徐走上前。他對越千秋點了點頭,見越千秋瞅了他一眼,立時放手快步離開,顯然是去安排接下來那些事情,他就代替越千秋攙扶住了蕭敬先的胳膊。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毫無外人的情況下接觸,四目對視之後,蕭敬先就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從今往後,我就算是賣給你那位老大人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4 19:39
第四百二十八章 割肉



    兵馬使岳中以及大約百名軍士出城,在固安城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因為,就在岳中出城時,眾多軍民百姓看到了蕭敬先騎在馬上,越千秋懶洋洋地跟在後頭巡視全城。

    盡管皇帝親臨的場面,只有寥寥一些在城頭的兵馬瞧見,可蕭敬先那番南境即將被南吳兵馬攻破的消息早已經流傳了開來,再加上這位晉王此刻仍在城中,剩下的三大幫那些人在越千秋的軟硬兼施下都已服膺,便四處宣揚岳中帶了那隊兵馬是去聯絡南吳的。

    當然,和岳中這一行人的離開相比,北燕皇後昔日那位據說已經死了的小皇子竟在南吳,這才是讓街頭巷尾的百姓們在固安城前途未蔔的情況下,仍要議論紛紛的大消息!

    用大多數人樸素的思維來說,這就好比當家的死了媳婦,兒子也丟在別人家,而小舅子要投奔別人家找回那個失蹤的小家伙,這不是順理成章嗎?當然,也有讀過書的嗤之以鼻地嘲笑這種市井論調。畢竟,皇帝這一年連兒子都殺了好幾個了,還在乎一個影都沒有的兒子?

    可不管怎麼說,固安城中上下情緒頗為穩定,甚至穩定得有些過了頭。

    因為蕭敬先當眾宣稱,皇帝已經率軍退去,把固安讓給了他,不會再打仗!

    然而,作為穩定人心最大功臣的蕭敬先,卻在日落時分回到官邸,進入最深處臨時居所的那間屋子之後,挺直的脊背立時微微顫抖了起來,整個人隨即搖搖欲墜。眼疾手快的越千秋在旁邊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甚至都沒來得及開口指摘蕭敬先的死撐。

    從城頭下來之後,雖說蕭敬先可以躲到馬車裡,然後立刻回來休養,可想也知道,在岳中帶人走了之後,如若蕭敬先避而不見城中百姓,城中絕對還存在的各方細作立時就會大肆散布流言,那時候蕭敬先才是連閃人的機會都沒有。

    越千秋連忙把人攙扶到床上躺下,隨即就指使跟進來看到這一幕之後,滿臉震驚的小猴子道:「你趕緊去弄點熱水來!」

    等到重新解下那一層層棉布,看到那兩處傷口非但沒有完全收口,有些地方竟然隱隱有些潰爛的勢頭,越千秋這才終於忍不住了,氣急敗壞地衝著蕭敬先低吼。

    「早知道那時候在上京你就別玩那麼大,非得讓自己受這麼重的傷,還每到一個地方就都要折騰!我這才幾天沒看你這傷口,竟然就成這樣子了?你那麼多心腹手下,就沒個人給你好好包扎換藥的嗎?你這樣子,今夜怎麼走,要是出點差池那怎麼辦?」

    蕭敬先最初久久沒有答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吞吞地說:「行百裡者半於九十,我還不至於連這點都不知道。」

    他笑了笑,眼見越千秋滿臉不以為然,他就雲淡風輕地說說:「自從姐姐去世之後,我幾乎就沒真正信過誰,哪怕是那些扎根在這個地方,此番又因為我一句話便冒著絕大風險跟從我的人。所以除了你,這傷口還沒有讓別人看到過,我都是自己隨便處置一下。」

    越千秋終於氣壞了:「你自己夠不著不能早說嗎?我是看到你身邊有那麼多人,這才沒再管的,誰知道你這樣糟踐自己!你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放在心上,想死也不是這樣的!」

    小猴子正好回到門口,聽見裡頭這嚷嚷嚇得一哆嗦,左右各一個壺差點一個沒抓穩掉下來。好在他也是少年小高手一個,很快調整了過來,等聽見裡頭似乎沒動靜,他慌忙重重咳嗽一聲進了門去,放下壺就到一旁的盆架上取了一個銅盆,兌了涼水和熱水。

    很快,他就看到越千秋虎著臉過來,把銅盆端到窗邊一張矮幾上,隨即頭也不回地說:「袁師弟,你再去找瓶燒酒來,最好別讓人發現,順手取過來就是了。」

    小猴子只覺得屋子裡氣氛似乎不大對頭,恨不得找個借口離開,越千秋這一支使,他立刻連聲答應,一溜煙就出了屋子。

    把小猴子趕去找燒酒,越千秋則毫不遲疑地挽起袖子,給蕭敬先擦了前胸後背,可那動作卻一點都談不上小心翼翼,而是重手重腳。直到潑了一盆水又換了一盆水開始清創,他才小心翼翼了起來。

    很快,小猴子就探頭探腦進了屋子送燒酒,越千秋接過之後打開蓋子聞了聞,雖說南邊已經有了發酵之後蒸餾過的燒酒,他不確定北邊是否也已經用這樣的烈性酒,喝了一口才確定度數確實挺高,再說如今沒有別的選擇,他只能用這個一點點清洗了創口。

    盡管這是連日以來早就習慣的了,蕭敬先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那張臉,隨即突然看向旁邊不知所措的小猴子。

    「去拿把刀子燒一燒,這傷口周圍有些潰爛的肉,全都割掉。」

    聽到蕭敬先毫不在意地吩咐這話,越千秋簡直頭皮都發麻了,下意識地叫道:「你不是關羽,我也不是華佗,刮骨療傷這事兒別找我,我下不了那樣的狠手!」

    「你欺負我是燕人,就沒看過三國志?」因為烈酒清洗創口的劇烈疼痛,蕭敬先早已滿頭大汗,但神情卻依舊輕松,竟是和越千秋開著玩笑,「關羽刮骨療傷是有的,可哪裡是什麼華佗,分明是一個無名軍醫。既然無名軍醫可以,你師承回春觀,怎麼就不行?」

    「那是我師娘,又不是我師父!」越千秋頓時為之氣結,下意識地想要出去求助越影,可一轉頭就只見小猴子已經把匕首和燭台都拿來了,正用一種仿佛他無所不能似的目光看著他。

    這下子,被硬趕鴨子上架的他實在是進退兩難,接過匕首之後就惡狠狠地質問蕭敬先:「你就不怕我手一抖,切斷了哪條要緊的筋脈,以後你兩條胳膊就廢了?」

    「沒事,我信得過你。如果真的留下後遺症,也是我活該。」蕭敬先莞爾一笑,仿佛即將承受劇痛的不是自己,「一回生兩回熟,有了今天的經驗,以後你再遇到這種情況,應該能嫻熟一些。」

    「我最好一輩子也別再遇到這種情況!」

    越千秋恨恨罵了一句,可終究將匕首在燭台上燒了又燒,盡管知道這和真正的高溫消毒沒法比,可眼下只能用這樣簡陋的工具。天可憐見,他這個玄刀堂掌門弟子只學過如何用陌刀最省力地殺人,現在卻要拿著匕首給人動小手術,這還是第一次。

    然而,拿慣了二三十斤陌刀的他到底還是手很穩。哪怕蕭敬先堅持拒絕蒙住眼睛,要看著他一點一點割除腐肉,他不得不硬著頭皮一點一點剜出那些部位,最終扛住了那莫大的壓力。而他不斷告誡麻醉自己的話很簡單,活人都劈過了,割幾塊肉算什麼?

    話雖如此,當他最終忙完,重新給蕭敬先上藥之後,卻是已經汗濕重衣。可起身一扭頭,他就看見小猴子正一臉崇拜之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捶了一下人的肩膀方才說道:「你在這照應一下,我去換身衣服,黏糊糊難受死了。對了,內服的藥丸看著他吃,別讓他糊弄了!」

    見越千秋風風火火地出了門,蕭敬先這才笑了一聲,發現小猴子急忙倒了一碗水送上,他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將剛剛強忍痛意咬緊牙關時的那點腥甜全都吞進了肚子裡。直到小猴子催他吃藥,他才笑道:「那是戕害身體的虎狼之藥,現在吃了,晚上走的時候怎麼辦?」

    小猴子頓時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方才意識到了蕭敬先話語中的關鍵。

    這位晉王殿下之前之所以能夠精神奕奕,甚至把北燕皇帝都給嚇唬走了,是因為服用了那種飲鴆止渴,暫時壓下傷勢的藥?而現在,蕭敬先打算用那種藥來夤夜脫身?他們今天晚上要離開固安嗎?

    就在他腦海中縈繞著這兩個念頭時,就只聽外間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這下子,他只覺得頭皮發麻,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只顧著完成越千秋交給他的任務,忘了在外頭警戒防止外人靠近!如果這時候被人瞧見蕭敬先這虛弱的樣子……

    「晉王殿下,我能進來嗎?」

    隨著蕭敬先應了一聲,小猴子就只見越影推門進來,這一次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有些發怵和這位越千秋都拗不過的大叔打交道,本能地躲到了蕭敬先身側,可卻沒想到越影竟是先對他點了點頭,隨即就淡淡地說:「我都預備好了。」

    「我就知道影先生做事最最可靠。一會兒恐怕要勞煩你了,千秋怕是背不動我。」

    見越影微微頷首,顯然是答應了,小猴子這才知道今晚就走是兩個大人已經達成共識的,倒也沒有時間去自怨自艾唯有自己被蒙在鼓裡,只是結結巴巴地問道:「那城裡其他人……」

    「只要我不在,城中立時就會不戰而潰,立時投降。至於燒殺搶掠……你放心,他們沒有這個時間,我已經安排了人去告發。要搶的話,這座官邸裡的東西足夠了,其他有錢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聽到蕭敬先這樣的回答,小猴子這才恍然大悟,頓時老大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等到越千秋換了身衣裳提了個小包裹回來,看到越影也到了,他微微愣了一愣,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這是都准備好了?幸好我把要帶的東西帶著了,否則還得回去跑一趟。」

    小猴子忍不住再次多嘴問了一句:「就咱們四個人走?」

    「沒錯,就咱們四個人。」蕭敬先淡淡地說,「城中兵馬中,可靠點的大多都已經跟著岳中走了,剩下的都會派去夜間守城,等到適當時候,他們都會得到立時懸繩離城的命令。」

    見越千秋絲毫不吭聲,小猴子恨不得自己沒多這一句嘴,只能訕訕地說:「我就是問問……」

    「你問的話和千秋差不多,他早就都問過一遍了。」蕭敬先捅破了越千秋此刻還能冷靜的真相,隨即就輕聲說,「現在開始養精蓄銳,一個時辰之後就出發,畢竟我們也要用繩索才能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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