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210
V123210 發表於 2017-9-9 11:09
第四百三十九章下馬威

    「我蕭長珙終於回來了!」

    上京城大門前,當緊隨越小四身後的甄容聽到這麼一聲張揚的嚷嚷,他的臉上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深深覺得有些丟臉。然而,掃了一眼身後那一百名之前從精銳一下子被貶為騎奴的北燕士兵,他就沒工夫再去計較人家瞎嚷嚷那點小事了。

    皇帝彷彿是成心想看看他怎麼帶好這些人,一面命人把他求情的事宣告了出去,一面卻挑明了他也是被南朝使團丟在上京城頂缸,如今身份和這些人平齊。因此最初他見到這批人的時候,就只見除卻幾張滿乎的面孔,幾張同情滿滿的臉,再就是一堆死氣沉沉的人。

    可憐甄容這個掌門弟子這輩子只給師弟師妹們教習過武藝,群英會也沒有上下之分,對於如何馭下這種事自然談不上見解。有心向那個理應懂得此道的人請教,可那個人這一路上教了他很多東西,唯獨對這個卻避而不談,這也讓他更是不知所措。

    甚至他還擔心過,這一百個哀莫大於心死的士兵會不會在回程路上嘩變,可因為皇帝另外撥了五百名精銳隨扈那位蘭陵郡王,總算沒有發生他最擔心的事。而那個在這批人身上幾乎不發一言的人,快到上京時也破天荒提點了他幾句。

    「這些人是貶騎奴,可這些人的家裡人好歹沒被株連,還好端端地在固安城裡活著!他們如果安分守己好好跟著你,家裡人還能太太平平過日子,他們要是嘩變又或者逃跑,難不成就徹底丟下家裡人去做孤魂野鬼?」

    「阿容,別發呆,進城了!少去看後頭那些人,你給我把汪楓看好了!」

    聞聽此言,甄容這才如夢初醒,當下一面策馬前行,一面瞥了一眼另一邊那個不是囚徒的囚徒。不過是半個月的功夫,從死人堆裡被人刨出來的汪楓就瘦了不止一圈,當年在上京城中也頗為有名的貴公子,現如今已經形銷骨立,乍一看去那緊身袍服竟是顯得寬大了起來。

    皇帝對於秋狩司擅自調派兵馬的事大為震怒,當日在發現黑水衛和白山衛確有參與劫殺蕭敬先之後,就已經命人星夜趕回上京城賜死汪靖南,可對於汪楓卻竟是網開一面。【本章節、、,請記住網址】

    雖則汪楓的禁軍右將軍之職就此拿掉了,可還給了一個秋狩司司官,就連甄容也覺得此舉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而這次還是蕭長珙給他解說了此中關節:「明明是出來幹私活,誰會帶著黑水衛和白山衛的標記?很顯然,這裡頭有詐,很可能就是蕭敬先搗的鬼。汪楓這個年紀輕輕的那時候又沒看出其中關節,所以皇上也算是看在人年少輕狂的份上,給汪家留了根苗。」

    不同於那些被蕭敬先連累的兵,甄容和汪楓談不上交情,此時也沒有與其搭腔的意思,只是控制著兩人之間的距離,以防汪楓在驟然回到上京卻又面對父親死訊的時候發瘋。果然,當通過了那陰暗的城門券洞之後,汪楓突然一抖韁繩,夾緊馬腹往越小四靠近了過去。

    甄容連忙策馬跟上,好在汪楓終究是在他已經不能再忍,打算出手阻攔的時候,最終放慢了馬速。他也少不得控制了坐騎,保持與其平行的態勢,隨即就聽到人低聲說道:「卑職懇求郡王準許,回家看一眼父親。」

    聽到是求這件事,甄容不禁心頭嘆息。汪靖南對於南朝使團的敵意深重,而對於蕭敬先的敵意更重,甚至為此對他動之以重利,希望他反戈,這樣一個猶如毒蛇一般的人死了,他當然不會覺得惋惜同情,可汪楓作為人子希望回去見一眼此時應該躺在冰冷棺木中的父親,卻也無可厚非。

    然而,對於汪楓這句話,前頭的越小四卻猶如沒聽見似的,既不回頭,也不開口。

    汪楓對此早有預料,痛苦地握緊了韁繩,指甲幾乎陷入了肉中,卻是乾脆深深低下了頭:「從前是父親和卑職做錯了郡王能夠寬宏,給卑職一個機會!從前父親在秋狩司的那些私人,卑職都會把名單一一羅列出來給郡王過目,今後也會肝腦塗地為郡王效命。【本章節——,請記住網址】」

    這一次,越小四終於略微側過頭來,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說完了?」

    見汪楓的頭幾乎埋得比馬脖子還低,他才輕描淡寫地說道:「你自己說的話,自己記住。我給你三天的假,你把該辦的事情辦好,然後自己去秋狩司報到!別忘了,若不是皇上法外開恩,哪怕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司官,也不會給你。」

    「是,卑職多謝郡王。」

    這一次,汪楓竟是滾鞍下馬,單膝跪下行了個禮。等到他牽馬離去的時候,步履緩慢,脊背佝僂,自始至終深深低著頭,沒有讓人看到他那痛苦到發狂的表情。

    他沒有想過逃跑,沒有想過再去糾集一批父親的舊部來幹什麼,因為已經不可能了。蕭敬先去了南邊,已經北燕,他還能向誰復仇?向甄容和那些晉王府侍衛?還是向背後那些同樣被丟下的可憐蟲?又或者是向皇帝?

    他唯一的期望,不過是他從前一直都沒有體會過的,低下從來都是高昂的頭顱,在別人的手掌心走出一條路來。記得父親把他送出上京時曾經說過,如果失敗,只要能活著,哪怕是跪著也要把那條路走通,否則汪家就完了!

    而越小四並沒有停下,只是側頭看著汪楓從視線中漸漸消失。直到人完全看不見了,他才動了動手指把甄容叫到了身邊,隨即似笑非笑地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怕他跑了?」

    這一次,甄容終於有些體悟:「汪靖南死了,汪家差不多就垮了,縱使秋狩司裡還有他的人,想必大多數也會權衡利弊,不會再跟著汪楓一條道走到黑。而且,之前的上京之亂影響這麼大,除卻晉王,左相也遇刺了,這些人都會覺得是汪靖南放縱了那場動亂,自然會注意汪楓一舉一動,如果再沒有郡王這樣的靠山,他別說插翅逃跑,就連活都活不下去。」

    「答得很全面,不錯,很有長進!」越小四笑瞇瞇地對面上毫無得色的甄容點了點頭,隨即才漫不經心地說,「你應該都看清楚了,這就是北燕。如果說在南吳,弱肉強食的表面上還蒙了一層溫情的面紗,那麼,在北燕一切就都是**裸的,這是食肉者的天下!」

    他說著就露出了白牙,是露出了一個有些獰惡的笑容,聲音也低沉了下來。

    「你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手太軟,得盡快適應一下才是。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我要帶人去秋狩司見康尚宮,然後去見左相和右相,你呢,領著這一百人去晉王府。我聽說皇上明明已經撥給我的另一批騎奴卻沒送到我的王府,到時候怎麼做,還用我教你嗎?」

    甄容先是一愣,隨即立時恍然大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應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可別讓我失望。」越小四笑吟吟地輕輕拍打著甄容的肩膀,隨即打了個呼哨,這才對那些一路上沒少費勁拉攏的精銳兵士道,「兒郎們,隨我去秋狩司,回頭我設宴給大家接風洗塵!」

    隨著一大堆人欣喜若狂地轟然應諾,越小四一馬當先,呼啦啦數百人就這麼如同狂風捲過大街,倏忽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直到這時候,被丟下的甄容方才策馬徐徐轉身,直面著那一百名談不上精氣神的軍士。他沒有在意其中某些譏誚的目光,直到幾乎要馬頭對馬頭地撞上打頭那人。

    「我不想說什麼給你們打精神的話,我知道落到這個地步,聽什麼假大空的話都已經沒用了。可你們自己看看騎著的坐騎,想一想為什麼被貶騎奴,而不是被直接發落去礦山鹽場之類的地方做牛做馬?你們還能夠騎馬,便代表在別人心目中,你們還是精銳,還有將來!」

    他頓了一頓,這才說道:「現在我要去接當初在晉王府力扛叛軍到最後一刻的同伴,他們曾經是晉王府侍衛,也是和你們一樣被丟下的,現在都和我還有你們一樣,被皇上發落去了蘭陵郡王府。願意去的就跟上我,不願意的就自己滾去蘭陵郡王府洗刷馬廄!」

    甄容說完就再次調轉馬頭,頭也不回地說:「我不逼你們,可如果連自己都認為自己完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這話他既是對那些原本屬於岳中的軍士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話音剛落,他就使勁揮下馬鞭疾馳了出去。聽到背後沒有動靜,他在心裡苦笑了一聲,暗嘆自己到底沒有越千秋那樣蠱惑人心的天賦,不知不覺就握緊了身邊的佩劍。

    哪怕只有他一個人,他就算硬衝,也一定要衝進去把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袍澤都帶出來!

    然而,當坐騎風馳電掣地捲過第一個街角,他突然捕捉到了身後的馬蹄聲。最初彷彿只有一兩個人,但很快那馬蹄聲就愈來愈響亮,愈來愈震耳,最後卻是成了一股洪流。他甚至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毫不掩飾的嚷嚷。

    「你是條漢子,如果你真敢打進晉王府去,我們全都跟著你!」

    甄容回頭笑了笑,就只見那赫然是一張張重新迸發出生機的臉。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好些人都咧嘴露出了或白或黑或黃的牙齒。

    「那就豁出去大鬧一場!」

    是日,蘭陵郡王府騎奴甄容,帶著百名騎奴衝入被封鎖多日的晉王府,將軟禁在此,飲食供給嚴重不足,幾乎奄奄一息的侍衛八十三人全數接出,劍下未曾有一合之敵,聲震上京。事後,怒氣衝衝的右相親自到蘭陵郡王府興師問罪,卻吃了個閉門羹。

    而人在秋狩司的越小四在聽到消息之後,直接甩出了六個字:「做得好,真像我!」

    而在這紛紛亂亂之下,十二公主偷跑的事,暫時還無人發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9 19:28
第四百四十章 凌空一箭



    既然林素傑挑明了朝中有人確實和北燕那邊的某些人暗通款曲,越老太爺面上打哈哈不在乎,實則回轉身就決定次日一大清早便啟程。

    越千秋倒想跟著,奈何目前的蕭敬先就像個嬌滴滴似的林黛玉,根本就是色厲內荏,來個人就能把他撂倒,偏偏還許出去那麼離譜的承諾,小猴子和慶豐年那樣的老實人根本看不住,他也就只能千叮嚀萬囑咐隨行越老太爺的那些護衛瞪大眼睛嚴防死守。

    他甚至還想請嚴詡去隨行保護,結果卻被自家爺爺和師父直接聯手鎮壓了回來。

    越老太爺直接把他噴得抬不起頭:「我不在,你師父不在,你真以為你這小身板還能像在金陵城裡似的,把大官小官都整得服服帖帖?白龍魚服容易被魚蝦所戲,更何況是你這麼個小不點?你跑到北燕,有那誰,還有人家皇帝和蕭敬先罩著,大搖大擺像個真皇子,回來你還能擺譜?至於我的護衛,都是你影叔精挑細選,親自教授武藝的,還用得著你瞎操心?」

    嚴詡跟著越老太爺,同樣非常義正詞嚴地數落小徒弟的不著調:「老太爺說的是,蕭敬先這等心思妖孽的人,你要是一個沒看好被他溜了,又或者有摸不清底細的人和他去接觸,誰負責任?你們當初出去四個,最後已經留了一個在北燕,天知道他還會出什麼么蛾子?」

    雖說也承認蕭敬先確實不好對付,可把甄容被留下的鍋丟給蕭敬先背,越千秋還是不得不說兩句公道話:「甄師兄的事不能都怪蕭敬先,都是那個蘭陵郡王蕭長珙蠱惑人心……」

    「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不是蕭敬先,蕭長珙能得逞?」越老太爺沒好氣地數落小孫子的幼稚,心中卻也不得不感慨,如今分明是在自己的國家,卻連兒子的名字也不能隨便亂叫,那蕭長珙三個字他怎麼叫怎麼別扭。當然,就連幼子的大名,他如今叫起來也不那麼順耳。

    那個臭小子,來日等人回來,他一定要關起門好好把人抽一頓!

    越千秋被爺爺和師父說得沒了脾氣,只能舉手投降。當送走越老太爺之後,他們這一行人又在大名府停留了三天,林素傑派人帶他們四處風景名勝溜達了一圈,所到之處常常是萬眾圍觀,唯獨沒人跳出來挑戰蕭敬先,這也讓越千秋心頭懸著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好容易等到再次出發,他卻發現隨行隊伍非但沒有因為越老太爺帶走了一批護衛而減少,反而人更多了。因為林素傑熱情卻又不容置疑地……塞進來一個五十人衛隊!加上之前在霸州時,竺大將軍和劉靜玄分別給的護衛兵馬,他們一行足有三百余人。

    人數幾乎和之前出使北燕到邊境的時候平齊了!

    雖說越千秋不太習慣這樣招搖過市前呼後擁的氛圍,然而,他想也知道那是因為蕭敬先地位特殊,因此也沒有多嘴。可接下來的一路上,他連白雪公主都懶得騎了,也沒再和蕭敬先同乘一車,而是窩在嚴詡那輛馬車上吃了睡睡了吃,順便沒事便翻藥書。

    他對外人固然是振振有詞地說,那是為了消化這次從北燕帶回來的大批量藥材。可小猴子哪裡相信,背後就對慶豐年嘀咕了起來。

    「越九哥別看人那麼精明厲害,只要是對上心的人,那是真好。我看他琢磨藥書根本就不是為了別的,純粹是為了晉王殿下。」

    此番北燕之行,結果說是一波三折都輕了,起碼也是一波十折,慶豐年如今再想想自己當初純粹是想要去暗殺徐厚聰,為神弓門那僅剩下的一些人討回公道,只覺得希望很美好,現實太殘酷。所以,他竟是沒怎麼聽清楚小猴子的嘀咕,直到胳膊被人拍了拍,他這才醒悟。

    他打了個哈哈想要把這話題岔開過去,誰知道下一刻耳朵就捕捉到了一聲輕微的弦響。對於這樣的聲音,他這個神弓門的得意弟子無疑是最熟悉的,當即下意識地從馬背上縱身飛躍到了車廂上,隨即一氣呵成地取箭拉弓,頃刻之間大喝一聲射出了一箭。

    就只聽叮的一聲,小猴子僅僅比慶豐年晚半拍躥起來,此時就只見衝著自己身旁那輛馬車車廂的一箭竟是被慶豐年直接攔截了下來。當兩支箭同時落地的時候,他連忙改換方向往地上一掠一抄,把兩支箭一把撈了在手,隨即就腳尖在車廂旁邊一點,同樣竄到了頂上。

    「慶師兄好箭術!」

    小猴子仿佛是個最合格的捧哏,贊嘆了一句之後,見慶豐年眉頭緊鎖,絲毫沒有放松,而四周圍的護衛已經是騷動了起來,更有斥候往前邊派了出去,他就忍不住問道:「慶師兄,是還在找那個刺客?」

    慶豐年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開口說道:「袁師弟,你在這兒守著,我去見九公子!」

    外頭因為那突如其來的凌空一箭起了那麼大的騷動,可越千秋卻依舊趴在車廂中,好整以暇地琢磨著自己的藥書。三百的精銳護衛,再加上嚴詡這個玄刀堂掌門,小猴子這個日漸成熟的斥候,慶豐年這個神箭手……還需要他去親自上嗎?

    還不如好好歇著,琢磨一下怎麼把好藥材轉化成實力。要知道,他之前從使團其他人手中拿回自己托付出去的人參時,這才知道裡頭還有兩支年份相當不錯的,而根據竺驍北托他帶去送給蘇十柒的藥書,如果用嚴詡之前承自回春堂的大補湯方子,竟然還有點浪費了藥性。

    至於牛嚼牡丹,直接生吃了那人參……暴殄天物不說,補大發了噴鼻血就自找沒趣了!

    「九公子。」

    外頭剛剛先後傳來的兩聲弦響,越千秋聽得清清楚楚,只是沒去理會而已,此時再聽到慶豐年的聲音,他立刻把門簾拉開了一條縫。見慶豐年連毫毛都沒掉一根,衣服也好好的,他就疑惑地問道:「那個刺客不是射了一箭就跑了,你來找我干什麼?」

    「九公子,我有些要緊話和你說。」

    越千秋何嘗不知道,慶豐年和甄容都是同一種意義上的老實人。只不過前者背負的是門派叛逃的重壓,而後者背負的是迷離身世的疑團。所以,剛剛還有些慵懶的他立刻坐直了身子,點點頭套上鞋子後就立刻鑽出了馬車。

    他沒去打攪正在指揮隨行兵馬加倍防護的嚴詡,直接上馬跟著慶余年先反方向離開了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隨即又避開大路,拐進了一處荒地。此處並沒有旁人,他見前頭的慶豐年調轉馬頭看向了自己,卻是半點都沒懷疑對方把自己引到這種地方來是否心懷叵測。

    「慶師兄,什麼事要這麼神神秘秘的?難不成剛剛射箭的刺客是你的老相好?」

    越千秋本來只是隨口一調侃,可看到慶豐年滿臉震驚的樣子,他自己也被自己震驚了:「不是吧,真的被我說中了?」

    慶豐年那張臉頓時紅成了大蝦子,好半晌才囁嚅道:「不是老相好,可能是……是師妹。」

    「哦,原來是師妹呀!」越千秋意味深長地拖了個長音,滿臉促狹地說,「誰不知道小師妹就是青梅竹馬的代名詞,怪不得慶師兄這樣心急火燎的。」

    「不是,九公子你別打趣我了,真的只是我……只是我單相思。」慶余年終究是吐出了那三個字,見這一回換成越千秋一臉驚悚,他方才苦笑道,「令師妹比我年紀小,卻比我天賦好,而且她性格剛烈,對神弓門偏居一隅很不滿,十三歲那年就出師游歷了,後來……」

    「後來你就沒再得到過她的消息?」越千秋反問了一句,見慶余年默然點頭,他已經沒工夫去感慨自己的神推斷了,完全沒好氣地嘆了一口氣。

    不滿師門狀況跑出去無可厚非,可那姑娘沒事兒跑來在代表朝廷的車隊面前射這麼一箭,意義就截然不同了。他看著滿臉忐忑的慶豐年,干脆直截了當地說:「你既然認定是她,想來總有你的憑據,我就姑且信了。但這件事非同小可,你接下來最好打起全副精神……」

    越千秋根本就沒說讓慶豐年去追查人家下落想也知道,就算追查到了,這個腦袋一根筋的家伙也很可能直接把那什麼師妹給放了,而且更大的可能是中了人家的圈套。既然如此,那麼他還不如把人放在蕭敬先身邊做個防範遠程攻擊的定海神針!

    反倒是他自己,此時此刻那股冒險因子有些蠢蠢欲動。可他終究還是非常有分寸的人,壓下那點好奇心過剩的衝動,很快就帶著慶豐年回去了。

    只是這麼一會兒,剛剛的騷動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只是護衛們顯然多了十分的警惕。而對於越千秋和慶豐年的回來,小猴子掃了兩人一眼,想說什麼卻忍住了,反倒是嚴詡過來說道:「千秋,蕭敬先請你上車說話!」

    越千秋知道蕭敬先之前那麼安靜不惹事,不過是因為正在靜靜養傷,養精蓄銳,此時竟然被人行刺,哪怕只是被射了一箭,要是還坐得住那才有鬼。他對慶豐年甩了個眼色,隨即就匆匆策馬來到了蕭敬先那輛馬車,下馬之後就直接上去鑽進了車廂。

    見那陳設豪華的車廂裡,蕭敬先正盤膝坐著,卻不是練功,而是一手支撐著手肘,饒有興致地一個人玩圍棋對戰,他不禁非常隱晦地撇了撇嘴。

    真閑喲……

    可這個念頭剛剛生出,他就只見蕭敬先抬起頭來,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寒光。

    「剛剛射箭的是神弓門的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1 19:29
第四百四十一章 信物和密書
      



    「嗯,你太聰明了。」

    知道蕭敬先這種人輕易瞞不過,越千秋也沒有推說不知道又或者拐彎抹角。他一屁股在蕭敬先面前坐下,隨手攪亂了棋局,這才非常坐沒坐相地趴在了這張小方桌上:「慶豐年認定是從前就離開神弓門外出行走的天才小師妹,反正就算不是,是神弓門的手法卻差不離。」

    「我想也是如此,怎麼都不可能是北燕那邊神弓門來的人,徐厚聰還沒那麼邀功心切,我手裡又沒有他的把柄,他大費周章殺我毫無意義,而且他該知道這樣畫蛇添足,不但討好不了新主子,而且很可能把好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良好形像給毀了。」

    蕭敬先沒理會越千秋的攪局,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手裡那一枚黝黑的雲子,隨即似笑非笑地看著越千秋。

    「可是,如果一個曾經出身神弓門的天才弟子,卻不顧你爺爺對武人的苦心維護,不顧你對神弓門剩下那些弟子的好心照拂,就這麼沒頭沒腦跑來射我一箭,那麼你覺不覺得,哪怕你們爺孫倆在武林人士心目中形像不錯,卻還是有人不買賬?」

    「如果你要把行刺你的原因推斷得那麼復雜,那隨便你。」越千秋仿佛無所謂似的,拿著一粒雲子在手中上下拋投著,反唇相譏道,「就和我們跑去北燕遭人冷眼一樣,北燕人在南邊同樣是人人喊打,更何況是你這麼一位高官顯爵的晉王?只射你一箭算客氣了!」

    「呵,照你這麼說,我將來出門都要掩面而走?」

    「誰讓兩國交兵,每次都是北燕先打過來?」

    「你說得好像吳軍就那麼安分守己似的。我承認此前數次大戰都是北燕先打,可邊境上那些小摩擦,甚至縱軍屠戮邊民,無論北燕還是南吳都好不到哪去,有幾個將卒手裡沒有染上平民的鮮血?」

    「所以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該統一了!」

    唇槍舌劍了幾句過後,蕭敬先到底知道越千秋的脾氣,沒覺得繼續口舌之爭自己能占據上風。更何況,就算占據了上風,那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他隨手把黑白雲子一顆顆分開,隨即收入兩個不同的缽中,嘴裡卻說道:「兩國之爭和這弈棋之爭又像又不像,像的是全都要圈地,地多地少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輸贏,可不像的是,真正的兩國之爭,卻並不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

    他抬起頭來看著越千秋,沉聲說道:「千秋,等到了金陵之後,我希望你能夠幫我一起查一查,我那個小外甥的下落。」

    越千秋還沒來得及拒絕,手中就被人塞了一樣東西,他低頭一看,卻見是一把不過中指長短的連鞘小劍。盡管顯然不具備什麼殺傷力,可當他將其從鞘中拔出時,就只見這小劍寒光閃閃,竟然不只是單純的飾品。他信手將其夾在手指中,做了個突刺的動作,隨即一笑。

    「幫你找外甥……那倒不是不能商量,可我要是到了金陵之後還和你走得那麼近,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不得猜我這是欲蓋彌彰,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然而,他不過是隨口一答,卻只見蕭敬先竟是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面上寫起了字。這種說話方式,他自然再熟悉不過,偏偏此時蕭敬先一面寫,一面漫不經心地說:「你如果想要洗脫北燕小皇子的嫌疑,最好幫我這個忙。」

    然而,嘴裡這麼說,蕭敬先在桌子上快速寫的字卻大不相同。那是幾家越千秋耳熟能詳,在金陵名氣頗大的老鋪胭脂水粉、首飾布匹、酒樓飯館……總之從交通達官顯貴,名門閨秀,到打探市井消息的產業,竟是一應俱全了。

    而蕭敬先寫完之後,將這些字信手抹去,又加了幾個字:「出示信物,奉你為主,莫不相從。」

    這就是蕭敬先從前說的,早就把人派遣到了吳國之後,經營出來的局面?其中有些還是百年老店,竟然就這麼無聲無息換了主人?

    越千秋不禁看向了手中之前當作是玩物又或者暗器的小劍,心想蕭敬先真是深通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這八個字的真理。這份大禮實在是送得太豐厚。而且,這些東西交到他手裡,他少不得也要查一查,那些是否和北燕諜探有關聯。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沒好氣地說:「你這是懇求我,還是威脅我?」

    嘴上說一套,他也順便把手指伸向了那個茶盞,蘸水之後在桌子上寫道:「為什麼?」

    這一次,蕭敬先沒有寫字,而是好整以暇往靠背上舒舒服服一靠,慢條斯理地說:「我信得過你,信不過別人,哪怕你爺爺,畢竟也是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油子,有事他必定會先考慮自己,考慮大吳,然後才是我。小千秋,別忘了把你從上京帶出來,我也算是幫了你一把。」

    「說得好像是我欠你似的……你先讓我好好想一想!」越千秋嘴裡如此回答,可看到蕭敬先遞了一根紅繩過來,又指了指小劍的劍柄上早就鑽出的一個明顯的洞,他就將紅繩穿過了洞眼,隨即在末端打了個結,等將小劍插回小巧玲瓏的劍鞘之後,這才掛在了脖子上。

    這也就算是接受了。他很清楚,蕭敬先提出那樣優厚的條件,現在不接受,人家將來也會想辦法拖他下水,既然如此,還不如爽快點。

    然而,他的手卻沒閑著,隨手又在小方桌上劃了幾個字:「此事為何不早說?」

    蕭敬先依舊靠在那兒,還聳了聳肩:「早先和你相處得還不夠,還沒摸透你的秉性,現在我自然可以信得過你。小千秋,人活一世,總得留下點什麼,你爺爺就算是頂天立地的一世豪傑,也護不住你一輩子,你若不是早就意識到這個,折騰那武英館干什麼?」

    「其他的也就算了,下次叫我的時候,麻煩先把那個小字去掉!」越千秋虎著臉坐直了身子,沒好氣地說道,「你真想找人,朝中從上到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會傾盡全力,非得找我干什麼……算我怕你,回頭我托其他各門各派的那些師兄弟們幫你留心,我可打不了包票!」

    「那就行了。」蕭敬先微微一笑,這才好整以暇地說,「你告訴慶豐年,他只要也幫我留心留心,剛剛那一箭我一筆勾銷。」

    「盡會拿著別人的把柄指使人!什麼線索都沒有,就一封信,讓人家怎麼幫你留心!」

    越千秋一面嘀咕一面下了車。然而,當他重新爬上白雪公主的馬背時,卻只見正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小猴子和慶豐年同時看向了自己。很快,小猴子就撇下慶豐年過來,鬼鬼祟祟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越九哥,我有點困,能上你那馬車裡歇一會麼?」

    愕然看了一眼分明精神奕奕的小猴子,越千秋簡直想吐槽說,你要說困好歹也打個呵欠,說謊話竟然如此不專業,也實在是太沒經驗了!可想歸這麼想,他還是只能把人帶到了馬車前,等看到小猴子上車之後還偷偷摸摸對他做了個手勢,他就更加無奈了。

    你還不如和慶豐年那樣,直接說有事和我說呢,搞這麼多鬼名堂!

    越千秋無奈地再次跳下馬,拍拍自己那匹聰明過頭的坐騎,示意它自己走,這才進了車廂。此時此刻,他非常感謝爺爺送給自己和蕭敬先的這兩個從來如同泥雕木塑,讓人覺察不出存在感的車夫。當放下車簾,關好車門,他就衝著東張西望的小猴子說:「說吧,什麼事?」

    小猴子之前也想過,是不是要學慶豐年似的把越千秋拉出去說話。可有了第一次再有第二次,那就實在是有點太顯眼了。他訕訕從背後拿出了兩支箭,直接遞給了越千秋。

    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箭支,越千秋原以為小猴子還會說兩支如出一轍如同情侶箭什麼的俏皮話,等發現從箭鏃到箭杆和箭羽,全都並不相同,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可是,小猴子不說話,擺明了想要讓他自己從中找出名堂來,他也就只能自己帶著狐疑仔仔細細地查看。

    最終,他發現了慶余年那支箭上刻著一個慶字,某小師妹的箭上刻了一個祝字,這一下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合起來就是熱烈慶祝……怎麼瞅著這麼喜感呢?

    可瞅了一眼小猴子那緊繃的臉色,他又覺得這點小細節定然不至於讓小家伙如此小心翼翼,略一沉吟就再次掂了掂箭身。這一次,越千秋終於發現了看似重量差不多的兩支箭有什麼不同。盡管分量差不多,但重心卻不同!

    當他旋開其中一支重心完全不對的箭支尾部那箭羽時,忍不住瞅了一眼小猴子,見其對著自己微微點頭,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關鍵。很快,他就從中空的箭杆中取出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絹紙,以及一粒金屬珠子。

    顯然,後者是為了增加箭杆中部被掏空的分量。然而,在做過這種亂七八糟的設計之後,之前那一箭仍然能夠穩穩當當衝著車廂而來,以至於慶豐年第一個快速做出反應,足可見那個射箭的人的掌控能力有多強。畢竟,普通的神箭手絕對不能把控動了手腳的箭支。

    越千秋掂了掂那金屬珠子的分量,將其先扔進了腰間掛著的荷包裡,這才展開了絹帛。而這時候,剛剛一直都很老實的小猴子方才急忙湊了過來。顯然,在四周圍都有人的情況下,發現了箭支玄虛的他根本還沒來得及看過。

    大約一只巴掌大小的絹帛上,只寫著寥寥兩行字。

    今夜子時,微山湖上微山島,微山島上鳳凰台,恭候大駕。

    沒有具名,沒有抬頭,沒頭沒腦的這樣一封密信,竟是不知道送給誰的。

    越千秋一側頭,就看見小猴子正瞪著自己,心中一動就開口問道:「小猴子,你說去不去?」

    小猴子正覺得這幾個字莫名其妙呢,沒想到越千秋竟然問自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斬釘截鐵地說:「師父常常教導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好極了。」越千秋頓時笑著眯縫了眼睛,「今天正好要夜宿微山湖畔的利國監,去鳳凰台的事那就交給你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1 19:29
第四百四十二章 小猴子的單刀赴會


    交給你了……

    直到坐在船上,耳聽身後船夫一邊慢慢悠悠劃槳,一邊唱著本地民謠,眼看小船兒就這麼平穩地行駛在灑滿夕陽余暉的微山湖上,漸漸朝那座微山島而去,小猴子還是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心想他真是昏頭了,這種完全不知道該干什麼的任務也敢接下來。

    最終,他還不得不拿著越千秋的話來安慰自己。

    如果沒收獲,純當游山玩水好了。至於人家設埋伏……那就別出來,實在被人發覺了,打不過還怕跑不掉嗎?

    上岸之後,小猴子一個一個數著銅錢,結清了船夫的帳,又約定了明日來接,這才在暮色中上了島。才第一次來微山島的他之前自然不知道哪裡才是什麼勞什子鳳凰台,可路上已經問過了船夫,這才得知原本不過是土坡模樣的地方,來了幾個讀書人後算是傳開了名聲。

    算算路途反正不遠,他也不急著去。這種少有外鄉人進來的地方,他卻也不去找什麼客棧,直接找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民家,先是貓房頂上偷聽了一會人家說話,發現口音大致聽得懂,他就用超絕的天賦大略學了學人家的口音,隨即才涎著臉敲門進去,叫了幾聲叔叔嬸嬸,道是自己迷了路,討口水喝。

    他雖說長得不如越千秋甄容那樣俊俏討喜,可干瘦的樣兒卻有幾分可憐,再加上從口袋裡兜底翻似的,好容易掏了十幾顆銅子,可憐巴巴說是權當買水喝的,最終,那位他之前偷聽時就知道非常淳樸的大嬸愛心發作,拉了他進來吃飯,還熱情拉了他在家借宿一宿。

    小猴子自是千恩萬謝,然而,等填飽了五髒廟,民家熄燈之後,最擅長走夜路的他卻是悄然出門。臨走之前,他在桌子上留了一小錠碎銀子。

    他對於大人物之間的交往不熟悉,對於武林同道少年之間的來往也很生疏,可對於市井之間的某些東西,常被師父帶去周邊小鎮的他卻非常嫻熟。

    比方說,面對乍一看非常善良的人,仍然要口風緊一點,財不露白,事後走時卻不妨感謝一下。不要用超乎人家日常生活的財力去考驗人性,這都是師父教導他的道理。

    這一天沒有月亮,滿天繁星在雲朵之間若隱若現,而密林中根本就沒有路,灌木叢生,更顯昏暗陰森,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倒。而且小猴子還發現,隱伏在這些灌木叢中的,還有某些非常惡毒的東西。

    即便如此,他卻如履平地,走在其中竟是不驚宿鳥,不動鳴蟲,一只手還一路走一路撒著藥粉。估摸著亥時不到,他就已經到了鳳凰台。

    他知道自己擅長的是輕功和潛伏,再說那封信上並沒有寫清楚是誰邀約誰,因此並沒有貿貿然在鳳凰台上現身,而是四下裡張望了一下,找了棵大樹,竄上去之後舒舒服服躺著休息。他這是很小就練成的本事,四歲爬樹,六歲就能在樹上睡覺絕不會掉下來,正合了名字。

    不多時,他竟是連呼吸也變得若有若無,心跳亦是變得極其緩慢。如果不是就在他旁邊,別人完全難以覺察到這麼一個大活人的存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幾聲突兀的蟲鳴響起,而樹上的小猴子就仿佛睡熟了一般一動不動,人事不知。而在蟲鳴之後,就是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緊跟著竟是幾聲狼嚎以及猛獸刨樹的聲音,然而,不管是什麼聲音,樹上那蜷縮在一塊的少年都自始至終一如最初。

    終於,鳳凰台上傳來了一個少女說話的聲音:「竟然沒來?就算別人不來也就算了,慶豐年怎麼能不來,他明明知道是我的!」

    「令姑娘……」

    「你給我閉嘴,我沒問你!」

    若隱若現的星光之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雙手拳頭恨恨地捏在一起,她的五官秀麗之中透著勃勃英氣,身量也比尋常同齡人要顯得高挑,此時身背大弓,更是流露出了一股力量的美感。一身夜行衣的她冷冷瞪了旁邊的同伴一眼,見其搖頭不說話了,她才捋了捋頭發。

    「宮主還沒來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少女旁邊是個穿著連帽黑鬥篷的男子,聽聲音仿佛也年紀並不大,身量卻比少女還要更高大半個頭,只是體形被那一襲鬥篷遮掩得嚴嚴實實。當看到少女不耐煩地來來回回踱著步子,他就輕聲說道,「既然邀請的人沒來,宮主也許不會來。」

    「開什麼玩笑!」令祝兒終於氣得柳眉倒豎,「一個個都不來,難不成就是我獨個唱了一場猴子戲給人看笑話嗎?」

    「令姑娘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和慶豐年一別多年,他也早就不是當年的他了。要知道,神弓門叛逃,他和剩下的那幾個人處境艱難,當然是只能別人怎麼說怎麼做,不可能任由自己的性子。越千秋能夠一盆髒水潑在群英會身上,然後把名頭搶了過去,其他事自然也都能做得出來,慶豐年自然不得不防。」

    說到這裡,那黑衣鬥篷男子頓了一頓,這才輕聲說道:「不來也好,我們回去之後,可以勸宮主下定決心……」

    「下定什麼決心?」

    隨著這六個字,就只見一乘四人抬的小轎驟然出現在鳳凰台上。抬著轎子的四個黑衣人那寬大的袍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更顯得鬼氣森森,而那黑色小轎則更是顯得陰森詭異。只不過,令祝兒和那個鬥篷男子卻都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連忙迎了上去。

    「宮主到底還是來了!」令祝兒笑意盈盈地直接來到了轎子跟前,那四個轎夫就仿佛沒看見她似的,絲毫沒有阻攔,任由她直接揭起了轎簾。和那如同鬼魅的轎夫,黑色不祥的轎子相比,轎子中安坐的卻並不是一個蒼白如同幽靈的女子。

    那是一個五官清麗脫俗,身穿鵝黃衣裙的少女。見令祝兒瞧見自己時呆了一呆,她就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低聲說道:「別告訴娘親,是我讓阿大他們四個帶我出來看熱鬧的!」

    令祝兒回過神,這才掃了一眼四個轎夫。見他們沒有半點反應,饒是以她的性如烈火,也不禁暗自嘀咕,若不是你娘有意縱容,你也想跑得出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把俏皮少女從轎子裡扶了出來,無奈嗔怪道:「宮主坐這轎子也就算了,你呆在裡頭也不嫌憋得慌?」

    「好玩嘛?」少女站定之後,東張西望了一會兒,隨即失望至極地說,「我偷聽到娘親說今夜要在這裡見一個很重要的人,人呢?」

    「根本就沒來!居然敢放我鴿子,回頭我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令祝兒罵了兩句,可就在這時候,旁邊傳來了那鬥篷男子的聲音。

    「令姑娘,少宮主既然來了,我之前也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你那密信放在箭支之中,如若撿到的人沒有送到蕭敬先又或者越千秋跟前,那怎麼辦?」

    「那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在那塊絹帛上又沒寫交給誰收,也沒寫落款。這鳳凰台外頭只有一條山道可以進來,其他的地方你不是都設了無數陷阱?就算他們過來的時候心懷叵測,也絕對會吃不了兜著走!」

    此話一出,鳳凰台上一片寂靜。令祝兒起初還沒做聲,等看到那個清麗少女也臉色微妙地看著自己,她這才覺得不太對勁,忍不住問道:「少宮主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是不是,我一向不管娘親這些大事的。」

    被稱作少宮主的清麗少女知道令祝兒那秀麗的外表下是何等暴躁的性格,連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然而,偏偏那個鬥篷男子卻仿佛不知道,又或者說不在乎,竟是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我還想那個越千秋明明是最膽大妄為的人,怎麼這次突然就成了縮頭烏龜。令姑娘你既然沒寫抬頭,也沒寫落款,想來別人只把你當成了一個尋常刺客。自然不會冒險夜間來見面,說不定等到明日天明,還會有不計其數的官兵直接登島!」

    「劉國鋒,你什麼意思?好好一個群英會被你玩成鬼鬼祟祟的地方,你還有臉面說我把事情辦砸了?」

    「我是不成器,辜負了宮主的希望,但總比你自負箭術超凡,沒事就秀這點能耐來得好!」

    「你這個只敢在背後玩那些花樣的膽小鬼,有膽子給我再說一遍!」

    眼見瞬間就要大戰,少宮主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道:「都夠了,你們要吵到我娘親面前去吵!」

    等到把兩邊壓了下來,她才悻悻說:「人家來都沒來,你們自己倒是內訌了,傳到娘那兒,她一定會罰你們去面壁三個月!倒是你們就在這兒大剌剌地說話,讓人排查過周圍嗎?如果人家早就來了,卻在這兒看了你們一場猴子戲,那才叫笑話!」

    前半截話令祝兒沒放在心上也只有在這位少宮主心目中,面壁才是最嚴重的處罰。然而,聽到後半截,她不免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劉國鋒,輕蔑不屑地說:「陷阱和人手都是他布置的,少宮主問他就夠了。」

    劉國鋒冷冷說道:「在這黑夜之中,本來就很難有人能不走大道一路摸進來,再加上陷阱密布四周,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混進來。而且,我之前已經讓人暗號應和,拉網似的查過整個鳳凰台四周,絕對不會放過一只蒼蠅蚊子。」

    話音剛落,少宮主和令祝兒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她們就聽到了一聲突兀的輕笑,緊跟著,就是一個懶洋洋打呵欠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不是蒼蠅,也不是蚊子,可我就是混進來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1 19:29
第四百四十三章 蕭卿卿


    哪怕劉國鋒穿著黑色連帽鬥篷,幾乎能遮掉大半個腦袋,可此時此刻,他卻仍然清清楚楚地覺察到,令祝兒那譏諷和嘲笑的視線落到了他的臉上。他狠狠攥緊了拳頭,根本沒有在意那種深入骨髓的刺痛,仿佛只有這種刺痛,才能讓他此時幾欲發狂的心冷靜了下來。

    從天巧閣掌門弟子到被逐出門牆,盡管那位宮主並沒有嫌棄他,也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你只不過是操之過急了,可他從一呼百諾,眾所敬仰的天巧閣大師兄,群英會真正的大龍頭,淪落到寄人籬下,哪裡會不希望拼命證明自己的價值。

    可現如今,他明明已經漸漸站穩腳跟,而且比令祝兒這等莽撞女子更多得到宮主稱贊,卻偏偏在少宮主面前栽了這樣大的一個跟鬥!

    劉國鋒此時此刻,恨不得將那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潛入,卻一直等到此時方才露出蹤跡的家伙碎屍萬段!

    然而,和他的恨欲狂相比,少宮主卻沒有太生氣。令祝兒甚至揚聲說道:「這位小兄弟實在是藝業不凡,是我們小看了你的膽色!你既然來了,又已經出聲,可敢出來和我們照一面?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留難!」

    聽到令祝兒這樣說,少宮主也唯恐天下不亂地出聲叫道:「我也願意保證。你要不信,回頭我讓這些轎夫抬你回去!」

    「這就不用了,我膽小,受不起這樣的禮遇。我就是純粹來早了,在樹上打個盹而已!」

    隨著這個聲音,在場這幾個目力極好的人便看見一條人影從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倏然跳下,隨即敏捷地穿梭在周邊幾棵高矮不一的樹間,最終輕輕巧巧地一躍竄上了鳳凰台。當發現來人並不是身著他們這樣的黑衣,而是灰褐色的衣服,令祝兒不禁更生嘀咕。

    可當她看清楚小猴子那干瘦模樣時,那敬意就沒了。畢竟以貌取人是大多數人的習慣,而她從小就關系不錯的慶豐年雖不俊俏,卻也是英偉少年,越千秋她早先隱伏在馬隊之側觀察時,也覺得容止嫻雅俊秀,而此時這個就差得遠了。

    而和她恰恰相反,少宮主卻不管不顧地興衝衝來到小猴子跟前,還繞著他轉了一圈,這才喜笑顏開地說:「你這潛伏的功夫真是不錯,能不能教我?條件任你提!只要我學會這個,以後我再偷跑出來,娘親就再也不會發現了!」

    小猴子原本是保持著半龜息的狀態,不打算現身出來的。反正越千秋對他說,是否出來和邀約者相見,他自己掌握分寸,完全隨他的便。然而,他卻沒想到,那個射箭刺客身邊的人,竟然是曾經被天巧閣宣布逐出門牆的前掌門弟子劉國鋒!

    此去北燕,他和甄容早就混熟了,一想到甄容曾經因為群英會那檔子事心情郁結了許久,聽越千秋的口氣,把甄容留在北燕也有這一條的緣故,他就非常痛恨劉國鋒這個曾經群英會的首倡者,實際上的大龍頭。

    故而聽到劉國鋒自賣自誇,哪怕並不喜歡顯擺那一手潛伏本領,他還是忍不住跳了出來。

    可即便如此,現身出來和眾人相見的小猴子仍是滿心警惕,打定主意見勢不妙就開溜。至於劉國鋒師承天巧閣的那些陷阱手法,他卻根本沒有放在眼裡。因為想當初師父就曾經帶他去拜訪過天巧閣,他幾乎是見識過所有精巧的陷阱,此時很有把握反過來借著陷阱脫身。

    然而,這會兒面對一個要學潛伏術,連姓甚名誰他都不知道的少宮主,他卻有些懵了。從來沒有應付同齡女孩兒經驗的他幾乎是下意識往後頭連竄了幾步,隨即就結結巴巴地說:「這個不行,絕對不行!再說,不是一兩天就能練好的,我從小天賦異稟,也練了十年……」

    「十年……」少宮主頓時哀嚎了一聲,這才垂頭喪氣退到了令祝兒身邊,「我就算想練也沒有那時間,就沒有短時間能奏效的辦法嗎?」

    「沒有。」小猴子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好好教導一下對方練成這功夫需要勤學苦練,可陡然之間醒悟過來,他是打探消息的,又不是來當師父的。他沒好氣地拍了拍腦袋,隨即笑容可掬地問道,「敢問這位令姑娘在箭矢裡頭夾帶密信請人相見,所為何事?」

    「今夜來的只有你嗎?」劉國鋒搶在了所有人之前沉聲問了一句,見小猴子聳了聳肩不回答,他就對令祝兒和少宮主說,「他不過是越千秋丟出來的過河小卒,對他啰嗦有什麼用?那越千秋自己不敢來,足可見不過是無膽鼠輩……」

    「你說夠了沒有!」

    小猴子平時是個笑嘻嘻和誰都相處得好的人,可這會兒卻真正生氣了。他怒喝一聲打斷了劉國鋒,繼而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害人精,二五仔!要不是你借著甄師兄肩膀上的紋身嚇唬他,他之前怎麼會差點做錯事,事後又那麼難過!現在你又罵越九哥,天巧閣幸虧把你這種害群之馬趕出去了,否則將來你一粒老鼠屎肯定壞了一鍋粥!」

    要是越千秋在這兒,聽到那一聲二五仔,絕對會爆笑出聲。可越千秋不在,那位任性的少宮主卻在,冷不丁就笑了起來。令祝兒又是最看不慣劉國鋒的人,少宮主都笑了,她更是不會忍,撲哧一笑的同時,也覺得干瘦的小猴子無比順眼了起來。

    她暗自決定,以後如果和劉國鋒起了衝突,就用二五仔三個字來罵他!

    背後那四個轎夫不過傀儡似的木頭人,而本應站在他一邊的令祝兒和少宮主竟然也出聲嘲笑,劉國鋒簡直要氣炸了。他再也壓不住心頭熊熊怒火,猛地一蹬地就朝小猴子飛撲了過去。然而,小猴子何等乖覺的人,罵過之後就防著人家上來打,身形一閃就躲過了那一撲。

    不但如此,小猴子嘴裡也沒閑著:「我說錯了嗎?明明是應該為師弟們表率的大師兄,卻勾結外人,欺騙武林同道,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二五仔!你還敢背後說越九哥壞話,越九哥為人做事比你仗義一百倍,誰要是用了你,將來被人背後捅刀子那就是活該……」

    原本就嘰嘰喳喳有些饒舌,和越千秋廝混這麼久,小猴子的那張嘴不知不覺就更加刻薄了,此時一面閃躲劉國鋒那發瘋似的攻勢,一面喋喋不休地罵人,少宮主只顧看熱鬧,令祝兒在旁邊幸災樂禍,四個轎夫沒得到命令根本一動不動,就仿佛他們不是和劉國鋒一邊似的。

    就在劉國鋒氣得隨手抓去那累贅的連帽鬥篷一扔,預備拿出壓箱底的本領時,他陡然聽到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夠了,你一身功夫都在那些機巧上,和人正面對戰本來就不擅長,更何況是這樣擅長輕功的人?退下吧!」

    劉國鋒滿腔憤怒一時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而令祝兒和少宮主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宮主!」

    「娘親!」

    反應最快的不是他們,而是小猴子。他幾乎是在聽到那個清冷女子聲音響起的瞬間,就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樣憑著敏捷的身手戲弄劉國鋒,而是一溜煙拔腿就跑。可他才剛竄上樹枝,領子就被人一把揪住。感覺到後頸冰冰涼涼,仿佛再一動就會被人捏斷脖子,他立刻大叫。

    「我投降!」

    揪著小猴子的女子身形窈窕,通身白衣,蒙著一塊雪白的面紗,卻不顯得鬼氣森森,而是顯得飄飄欲仙。她本來就沒打算對小猴子怎樣,只是惱火他將劉國鋒耍得團團轉,想要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聽到這三個字,她那冷若冰霜的臉上先是愕然,隨即竟流露出一絲笑意。

    她沒有多說什麼,拎著小猴子就疾掠了回去。當她最終穩穩落在了鳳凰台上時,就只見女兒正一個勁往令祝兒身後躲,令祝兒則是臉色尷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而劉國鋒面色蒼白地低頭躬身道:「宮主,是國鋒太過自負,又被人撩撥起了怒氣,竟是擅自出手,實在是辜負了您的信任。」

    「不用請罪,是我沒有想到你這大半年來的心情。回去好好休整休整,此次的事不怪你。」

    盡管那聲音依舊平穩得仿佛不含一絲一毫的感情,可劉國鋒卻如釋重負,再次行過禮後,他用眼角余光恨恨瞥了一眼被人提著卻老老實實的小猴子,暗罵一聲欺軟怕硬的混蛋,當即默不作聲地下了鳳凰台。他這一走,令祝兒連忙訕訕上前,想要請罪時卻被止住了。

    「不關你的事,是我沒想到那邊竟然有這麼個有意思的小家伙。」

    白衣女子隨手放下小猴子,見其大氣不敢出一聲,她就淡淡地說道:「我要見的那個人,想來今夜也過不來,所以是誰來已經無所謂了,只要有人來就好。你回去告訴蕭敬先,他要找的人,問別人不如來問我,我略知一二。」

    此話一出,小猴子頓時瞪大了眼睛朝她看去。蕭敬先要找誰,當日在固安城頭聽到他和北燕皇帝對話的他自然是知道的,此時對這白衣女子的身份不禁起了十萬分好奇。

    奈何被那雪白的面紗遮住,他能看到的只有那光潔的額頭。於是,他使勁定了定神,告誡自己要鎮定,可好奇心到底壓不下,終究還是開口問道:「那您今天本來是想見晉王殿下嗎?」

    「你背後那位越九公子會讓人隨隨便便和蕭敬先接觸?」白衣女子隨口反問了一句,見小猴子頓時訕訕的,她方才淡淡地說道,「你可以告訴他,我是蕭卿卿。」

    話音剛落,她就只見小猴子大驚失色,竟是一下子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1 19:29
第四百四十四章 放過


    「霍霍霍……霍山郡主,蕭蕭蕭……蕭卿卿?」

    少宮主原本就覺得小猴子很好玩,此時眼見剛剛罵劉國鋒非常利索的他突然嚇得坐倒在地,還突然變成了結巴子,她不禁好奇地問道:「咦,你知道我娘嗎?怎麼這麼怕她?對了,什麼霍山郡主?我娘是紅月宮主!」

    霍山郡主還是紅月宮主都不要緊,可怎麼會是蕭卿卿!

    天哪,夜路走得太多果然會遇到鬼!他前頭還在北燕扮演過霍山郡主蕭卿卿身邊的小宦官,現在竟然遇到正主兒了!老天爺,要是人家知道,蕭敬先曾經在燕子城大搖大擺男扮女裝冒充人家,這位正牌的北燕霍山郡主會不會直接打死他?

    小猴子只覺得頭皮發麻,可隨即就後悔自己表現得實在太過於激動。如果換成越千秋,聽到蕭卿卿三個字,絕對不會像他這樣舉止失態,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人家,之前在北燕出現的霍山郡主蕭卿卿那一行人,他也有份嗎?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白紗蒙面的蕭卿卿呵呵笑了一聲:「我一個早就銷聲匿跡十幾年,很少出現在人前的無名之人,你竟然會知道,看來不久之前燕子城的那場大風波,你應該不但知情,還是在場的吧?」

    雖說越千秋已經說過,萬一不敵,那就干脆利落投降,等他帶人來救,可小猴子自忖犯了那樣一個大錯誤,此時索性光棍了起來,閉著嘴只不吭聲。然而,他不出聲,不代表別人就會保持緘默,令祝兒就面色猶疑地出聲問道:「什麼霍山郡主?」

    小猴子這才想起,剛剛旁人對這白衣面紗女子的稱呼不知道是公主還是宮主。但想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則若是這位北燕郡主竟然在南邊搖身一變,仍是金枝玉葉,那麼劉國鋒也不至於會那麼容易就被天巧閣逐出門強。

    所以,見令祝兒顯然不知道對方真實身份,他少不得把心一橫:「蕭卿卿就是北燕霍山郡主,當年她的父親還被追贈為蘭陵郡王!」

    這一次,令祝兒登時遽然色變。她下意識地看向這位一向敬仰的宮主,卻沒法看穿那雪白面紗下的表情,只能一咬牙追問道:「宮主,他說的可是真的?」

    見母親沒有答話,就連剛剛少宮主也忍不住滿臉疑惑地問道:「娘親,你是北燕人?」

    「沒錯,我是北燕霍山郡主。」仿佛沒看到令祝兒先是震驚,而後又失望又痛心的表情,蕭卿卿隨手取下面紗,露出了一張艷若桃李卻又冷若冰霜的容顏。

    「我曾經追隨過北燕先皇後,但後來和她身邊的人起了紛爭,又再也不想為那個皇帝效力,就假死離開了北燕。這十幾年來,我再也沒有回去過,可卻沒想到,霍山郡主蕭卿卿這個人,哪怕露臉很少,卻竟然一直都在北燕繼續存在。不過對我來說卻也正好,我本來就不想再回去,有人冒充我,我還求之不得。」

    令祝兒這才面色稍霽。可兩國相爭多年,她如今乍聞如此消息,卻是再也沒辦法毫無芥蒂地追隨這位心智武藝全都可稱得上自己老師的宮主。

    她把心一橫,突然一閃身來到了小猴子身前,沉聲說道:「宮主請恕祝兒心胸狹隘,哪怕您如今再也不打算回北燕,可您到底是燕人,我不能繼續留在紅月宮了!」

    「令姐姐!」少宮主登時失聲驚呼道,「難不成就為了娘是北燕人,你就要離開紅月宮?」

    令祝兒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單膝跪下說:「當初我離開神弓門,闖蕩江湖最窘迫的時候,是宮主收留我,不但指點我的箭術,還教我讀書和做人的道理,我一直都很感激。可我是吳人,宮主是燕人,哪怕只有一絲背叛家國的危險,我也不能去冒。這是宮主教我的,武人練武,除了強身健體,便是保家衛國,為國為民。」

    「說得好。」蕭卿卿贊許地點了點頭,卻並沒有露出慍色,「你的抉擇並沒有錯。」

    看到令祝兒竟然退出了那什麼紅月宮,而且還擋在自己面前,分明有保護之意,小猴子是既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自己這邊總算多了一個人,害怕的是自己在人家眼裡的罪行很可能又多了一條。

    除卻給冒充她的家伙當狗腿子之外,還要再加上一條揭穿她的身份,害得她麾下得力大將叛離,這無論哪一條,好像都是要命的……

    然而,和他想像中接下來就要翻臉大戰不同,等到令祝兒站起身之後,蕭卿卿竟是突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之前燕子城的那段公案由來我知道了,你回去不妨再告訴蕭敬先,他能舍下臉面女扮男裝成我的模樣,確實很異想天開。可既然敢冒充我,那麼就得有接受教訓的准備。他別以為翅膀硬了就可以為所欲為,想當初,我可沒少教訓過他。」

    說到這裡,她就一把拉住一旁咬著嘴唇滿臉不舍的女兒,低聲說道:「京兒,別舍不得了,又不是從今往後就見不到你令姐姐了。以後天長日久,自然還有機會。」

    「娘親……」

    還不等蕭京京把話說完,蕭卿卿就已經拉著她轉身疾掠而去。而直到這個時候,剛剛一直都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四個轎夫方才抬著空空如也的黑轎跟上,從始至終,這四個人都沉默如同傀儡。這下子,這鳳凰台上就只剩下了令祝兒和小猴子兩個人。

    小猴子完全沒想到只要傳幾句話就能過關,此時此刻已經是愣在了那兒。而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剛剛以為是從敵人變成幫手的令祝兒回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直接把他從拽了起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來,小兄弟,你給我說說,那位晉王殿下是怎麼假扮宮主的?」

    女人假扮成男人很容易,可男人要假扮成女人那得是什麼樣?她真是好奇得很!

    一大清早,當小猴子有氣無力地拖著猶如灌了鉛的腳步,耷拉了腦袋跟在昂首闊步猶如男子的令祝兒身後,來到了之前下船的那處簡陋碼頭時,他看到的卻並不是那條來時送自己的小小漁船,而是一艘頗為華麗的畫舫。

    他正有點發呆,卻沒想到令祝兒已經率先足尖點地躍了上去。

    「哎,你別急啊,這未必是我們的船……咦!」

    小猴子話沒說完,就看到畫舫二樓越千秋現身出來,正對他招了招手,仿佛壓根沒看到凌空躍過去的令祝兒。他張大了嘴巴想要出聲提醒,可緊跟著就看到越千秋身後,嚴詡皺眉橫跨一步,竟是右手蓄力一拳朝著空中的令祝兒打了過去。

    「來得好!」

    令祝兒非但不閃不避,反而借著衝勢,直接掄手臂就是一記劈掛朝嚴詡猛擊了過去。下一刻,只聽砰砰兩聲,二樓船頭嚴詡動也不動,令祝兒卻是悶哼一聲反彈了回來。眼看人就要落水,小猴子來不及多想,連忙從後頭一躍追上,使勁在其脊背上推了一把。

    靠著這恰到好處的一推,令祝兒好容易才卸掉了大半反震力,猛地往前一撲,雙手抓住了欄杆,最終跟著小猴子竄上了船。見那個出手勢大力沉的青年身邊,一個少年正笑眯眯看著自己,仿佛只是乘畫舫出來的尋常豪門貴公子,她環目四顧,開口問道:「慶豐年呢?」

    「慶師兄沒來。」越千秋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見對面的少女立刻就臉色黑了,他就笑呵呵地說,「慶師兄神箭無敵,所以我就勸了他在利國監那兒陪著晉王殿下。這位是令姑娘吧?他對我提過你,還說你的箭術比他還要高明!」

    非常了解越千秋的小猴子暗自嘀咕,你哪裡是因為慶師兄箭術好,所以留著人陪晉王蕭敬先,而是因為慶師兄心性淳樸又念舊,生怕見著昔日小師妹就走不動路,這才把人留下來!

    然而,令祝兒又不知道小猴子這點心理活動,聽越千秋說慶豐年對其提到過自己,還誇贊自己的箭術,她剛剛因為跳上船的時候不合挨了一拳,那點怨氣就全都扔到爪哇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我和慶豐年的箭術也就是差不多而已,哪裡說得上高明。話說回來,你就是玄刀堂掌門弟子越千秋?」

    越千秋沒有在意對方直呼自己的名字。看這少女之前射蕭敬先一箭,如今又冒冒失失跟著小猴子上船,他就知道,對方是衝動直爽的性子。他大大咧咧地點了點頭,索性很大方地拱了拱手:「沒錯,我就是越千秋,和慶師兄算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很高興認識令姑娘!」

    令祝兒年紀不大,在江湖飄蕩卻已經有三年,此時覺得越千秋絲毫沒有架子,她也就不在乎男女之別,拱拱手還了禮,隨即就說道:「我已經離開紅月宮了,既然慶師兄跟著你們,我也想跟著你們,你願意收嗎?」

    這沒頭沒腦的話換個人根本聽不明白,比如越千秋此時也完全不知道,紅月宮是什麼。可是,這絲毫不妨礙他高高興興接受了下來,還指了指嚴詡道:「這是我師父,玄刀堂嚴掌門,令姑娘想留下,直接對我師父說就行了!」

    嚴詡剛剛雖說非常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地險些把人一拳轟下水,可是,聽到慶豐年的這位師妹聲稱已經離開了那個他從來沒聽說過的紅月宮,他還是立刻做出了決斷。

    他拿出了幾分長輩的態勢,極力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既然是慶豐年多年不見的師妹,你願意留下,我自然歡迎。只不過,我實在是有些孤陋寡聞,令姑娘能不能說說,紅月宮是什麼?」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4 16:44
第四百四十五章 突破天際的腦洞



    按照嚴詡之前的打算,此來微山島,根本就不是想坐畫舫,而是打算乘坐利國監下轄的唯一一搜軍船,直接殺上鳳凰台。畢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射箭行刺蕭敬先,哪怕是慶豐年曾經的小師妹,他也絕不會輕易放過。至少得抓著人,好好審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幸好越千秋趕緊勸阻,最終他才改變了主意,親自出面請利國監駐軍中的幾個軍官吃了一頓飯。身為東陽長公主之子,席上嚴詡又送了點厚禮,客客氣氣把要求一提,那幾個軍官立刻一口答應在軍船上待命,一旦在微山島岸邊點燃訊號煙火,他們就會立刻過來增援。

    而現在,盡管令祝兒想著蕭卿卿這將近三年對她的照顧,恪守道義,沒說出紅月宮在什麼地方,可蕭卿卿是北燕人已經確鑿無疑,紅月宮裡網羅了不少高手,這一點她卻沒有諱言。而等到小猴子補充說明了今天在鳳凰台上所見所聞,嚴詡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鬧了半天,原來那位正牌的霍山郡主蕭卿卿人早就在大吳了,而且還搗騰出一個紅月宮,連天巧閣那個劉國鋒都是她的人!如果照她傳給蕭敬先的話來反推,那麼,說不定最了解那位北燕皇後和小皇子母子倆最後下落的,很可能就是這位在北燕銷聲匿跡多年的霍山郡主!

    眼看越千秋自始至終鎮定自若,笑容可掬,等聽完事情始末之後,又請折騰一宿沒睡的小猴子和令祝兒分別去艙房裡休息,嚴詡忍不住問道:「千秋,莫非你讓小猴子一個人上島,早就料到了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越千秋簡直覺得嚴詡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師父,我又不是算無遺策的爺爺,蕭敬先對我說,霍山郡主蕭卿卿早在北燕那位皇後死之前就已經死了,我怎麼知道人還活著!我叫小猴子出馬,是因為之前我們回來那會兒,我已經知道他對付斥候和陷阱很有一套。」

    「原來只是誤打誤撞。」嚴詡這才舒了一口氣,滿臉不得勁地說,「我還以為你連越老太爺那一肚子算計都給繼承了。」

    「老爹都沒那本事,我哪有這麼厲害!」越千秋笑嚴詡想得太多,隨即也沒注意到師父那微妙的表情,趴在欄杆上若有所思。

    「師父你說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北燕那位皇後當初借著手底下一個女官得罪了蕭卿卿,順便就來了一招金蟬脫殼,讓蕭卿卿假死到大吳打前站,然後自己先是在北邊給蕭卿卿打掩護,隨後自己也假死帶球跑到了大吳來?」

    嚴詡正在想,自己當初和二戒一塊聽到越千秋叫了越小四老爹,如今越千秋這順嘴一說,仿佛是習慣成自然,如此一來,越小四那個幸運的竟是輕輕松松就撈到一個聰明機靈的兒子。再加上被其拐了留在北燕的甄容,那個明明沒兒子的家伙一下子多了倆兒子,真是太好命了。

    就這麼一走神,越千秋的假設他就沒有太往心裡去,只是疑惑地反問:「什麼是帶球跑?」

    越千秋知道自己又冒出了一個新鮮詞彙,趕緊補救道:「呃……咳咳,帶球跑就是帶著肚子裡的孩子直接跑了。」

    嚴詡這才悚然而驚,一下子回過神。他讓越千秋又說了一遍,隨即就掐了掐掌心之後,卻又搖了搖頭道:「不太可能。北燕皇帝你見過相處過,由我從你這兒聽說的那點情形來看,他對那位發妻應該不是假情假意。那位皇後不在意皇帝三妻四妾庶子一堆,那她為什麼跑?」

    「而且,她放下好好的皇後不做,也不籌劃把兒子送入東宮,把人送到大吳干什麼?總不成還沒生就知道自己難產,將來沒法保護兒子,所以讓他遠走高飛吧?你看看北燕皇帝對蕭敬先那樣容忍,就知道他唯一的嫡子如果還在,他說不定會對孩子不錯的。」

    「那也只是說不定而已。」越千秋嘴裡這麼說,心下也確實有些狐疑。然而,趴在欄杆上又沉吟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除非北燕那位皇後把兒子送到大吳,比讓他成為北燕太子更加重要,那麼她這個曾經和北燕皇帝分享權力的皇後才會這麼孤注一擲。」

    那一瞬間,越千秋只覺得腦際靈光一閃,立時朝嚴詡看了過去。仿佛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就只見嚴詡也同時朝他看了過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在同時要開口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住了嘴。還是嚴詡壓低了聲音道:「千秋,不如我們寫在對方手上?」

    越千秋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攤開了左手,卻伸出右手在嚴詡左手上草草劃了幾下。等到他劃完那個字,又察覺到嚴詡在自己手中寫的字,他不禁再次看向了嚴詡的眼睛。

    這一刻,師徒倆從彼此的眼神中全都看到了滿滿當當的驚悚。

    因為,兩個人在各自的手心裡寫的都是同樣一個字英。而這個字代表的含義,師徒倆都是最清楚不過的,正是當今皇帝的獨子,英王李易銘!

    越千秋不由自主想起了當年金枝記沸沸揚揚時,大吳皇帝帶著自己去看馮貴妃,期間對自己說的話。那時候他只是驚訝英小胖原來不是馮貴妃親生,可此時卻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陰謀。他下意識地上前拽住了嚴詡的袖子,示意其附耳過來。

    那一次,皇帝用調虎離山之計,借口東陽長公主身體不好,把嚴詡和蘇十柒給調了走,而把越千秋單獨留著說話,事後,他哪怕對越老太爺也沒有吐露過皇帝那番話,更不要說嚴詡,可以說是把這件事直接爛在肚子裡。可此時此刻,他卻一五一十都對嚴詡說了出來。

    嚴詡雖說早就隱隱覺得,那死小胖子不是馮貴妃的親生兒子,畢竟人在馮貴妃「病故」之後顯得不怎麼傷心,可是,聽到皇帝竟然對越千秋吐露過此事,馮貴妃甚至暗指那小胖子也不是皇帝親生,而皇帝則曾經讓越千秋和小胖子彼此扶助,他還是覺得整個腦袋都快炸了。

    「你等等,先等等,讓我好好消化消化這個大消息。」

    嚴詡對著小徒弟打了個手勢,隨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仔仔細細思量了起來。盡管他曾經是個離家出走多年的叛逆青年,可他到底是和皇家沾親帶故的貴公子,當年在宮裡行走更是家常便飯。沒用太大的功夫,他就覺著英小胖也許真是因為皇帝不滿前任養子被抱進來的。

    可那小子真的會是北燕皇後百般設計送進來的兒子嗎?至少就眉眼來說,那死小胖子和蕭敬先完全不像。反而是……

    他再次看了一眼正在神游天外的越千秋,暗想越千秋和蕭敬先倒真的有幾分相似。而就是這個念頭一出,他竟是突然生出了一個如果越千秋知道,一定會覺得非常狗血的想法。

    如果當初北燕皇後早就從某種渠道獲知,他那位皇帝舅舅不滿太後指定的前任養子嘉王,想要再從宮外的宗室子弟當中挑一個孩子進來,卻不透露其養子的身世,而是作為真正的親生兒子那般養著,那麼這位殺伐決斷的皇後會不會通過什麼渠道偷梁換柱把孩子給換了?

    那麼,會不會有人早就發現了她的計劃,將計就計,把換過的孩子再偷龍轉鳳……不對,呸呸,偷天換日換回來?

    他越想越是覺得更加驚悚,甚至渾身汗毛根都直接倒豎了起來。一貫膽大包天的他甚至直接打了個寒噤,直到面前一只手搖了搖。

    「師父,師父?你額頭上怎麼出汗了?不會是嚇出冷汗了吧?」

    嚴詡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隨即才不自然地說:「還真是……雖說咱們師徒倆想像力豐富了點兒,可實在是被北燕那些瘋子給嚇著了。這事你誰都不要說,包括老太爺,我也絕不會對娘提起半個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我們師徒倆好好去查一查。」

    越千秋沒有多想,直接點頭道:「好。」

    就算嚴詡不這麼說,他也想這麼建議。他可不想把沒影兒的事張揚得人盡皆知,到時候萬一只是他們師徒倆胡思亂想,卻因為風聲泄露捅出天大的風聲,別看他們倆都是背景深厚,那也絕對會吃不了兜著走!

    嚴詡還不放心,直接伸出手來,鄭重其事地說:「來,我們擊掌為誓?」

    這一次,越千秋終於覺得師父有點怪怪的。他們倆誰跟誰,還要來這一套?他有些疑惑地伸過手去和嚴詡拍了一下,見人仿佛放下點什麼心事似的,擠出一絲笑容後,就心事重重地回了艙房,他不禁狐疑了起來。

    可他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嚴詡的腦洞已經突破天際。因此,他在琢磨了一陣子之後就已經放棄,轉而想起如何動用各大武林門派的力量,去查一查那個蕭卿卿和所謂的紅月宮。至於劉國鋒那個小猴子罵過的二五仔,他卻沒有太放在心上。

    二五仔這種生物,只要人已經暴露,那麼還能做什麼?話說回來,這年頭有二五仔這種形容詞嗎?小猴子不會也是穿的吧……

    當畫舫緩緩靠岸時,還沒睡夠的小猴子和令祝兒一樣,睡眼惺忪,而嚴詡的眼睛竟是也熬出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直讓人懷疑到底是誰一夜沒睡。而越千秋就顯得精神多了,反正他素來不是過分多思多慮的人,想不通的事就不想,篤信的是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當他們這一行人來到了安置蕭敬先和隨行護衛的那處驛站時,越千秋甩下眾人直接大步入內,等到了蕭敬先的屋子,他沒敲門就闖了進去,正好看見一人獨處的蕭敬先在那照鏡子。

    他想都不想就指著這個神神鬼鬼的家伙大喝道:「蕭敬先,你的事犯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4 16:44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負苦心人


    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蕭敬先此時此刻的心情,那就是糊塗。

    如果用四個字……那毫無疑問,就是莫名其妙!

    只不過,他和越千秋好歹相處了這麼多天,自然不會被嚇倒,好整以暇地振袍一坐,他就饒有興致地問道:「哦?什麼事犯了?敢問小越大人打算給我安個什麼罪名?」

    「越大人就越大人,什麼叫小越大人!」

    看到蕭敬先沒有被嚇倒,越千秋不免覺得老大沒意思。他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往軟榻上一坐,這才直勾勾地看著蕭敬先的眼睛,好半晌就狡黠地一笑道:「知道昨天朝你的馬車射了一箭的人是誰嗎?」

    蕭敬先不以為意地說:「不是慶豐年的老相好嗎?」

    「射箭的人是慶豐年的小師妹,可幕後主使的人……」越千秋有意拖了個長音,這才突然說道,「就是你假扮過的蕭卿卿!她已經知道你女扮男裝冒充她的事了!」

    這一次,越千秋成功看到蕭敬先的面色遽然大變。盡管蕭敬先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只是仍在微微發怔,他就嬉皮笑臉地說:「怎麼樣,夜路走多了還是濕了鞋吧?別想了,人家箭裡藏書,送了邀約過來,我拜托小猴子親自去了一趟,現在捎了回音,你要不要聽一聽?」

    蕭敬先終於強行掙脫了剛剛乍聞蕭卿卿還活著時,那股驟然生出的希望和企盼。他很清楚,蕭卿卿本來就是超然世外的性子,所以能夠安安靜靜隱伏多年。而他的姐姐是那樣驕傲,那樣不願蟄伏,如果她和蕭卿卿一樣都是假死進入了吳國,絕不可能默默無聞至今。

    他竭力勸告自己不要胡亂奢望,最終克制了情緒,這才啞然失笑道:「千秋,你這賣關子的習慣和誰學的?你要是再不說,我難道不會去親自問小猴子?」

    「沒我點頭,他敢告訴你?這可是大吳,不是北燕,你這晉王沒那麼威風!」越千秋揶揄了一句,終究還是聳聳肩道,「聽好了,這是蕭卿卿的原話,小猴子一字不漏背下來的。」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說:「他能舍下臉面女扮男裝成我的模樣,確實很異想天開。可既然敢冒充我,那麼就得有接受教訓的准備。他別以為如今翅膀硬了就可以為所欲為,想當初,我可沒少教訓過他!」

    見蕭敬先面色一黑,越千秋這才收起了戲謔之色,沉聲說道:「當然,最重要的一句話是,她讓小猴子回來告訴你,你要找的人,問別人不如來問她,她略知一二。」

    這一次,蕭敬先終於把剛剛那些不好的回憶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蕭卿卿才是知情者,她真的是知情者!他冒著重傷致死的危險,冒著路上被人劫殺的危險,冒著北燕皇帝翻臉無情,讓他永遠留在北燕的危險,只身來到大吳,終於沒有白費!哪怕不是他去找線索,而是線索主動找上門,可如果不是他釜底抽薪,蕭卿卿會主動找他嗎?

    他閉上了眼睛,不得不深深吸氣,這才得以平復心頭那激蕩的情緒。足足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越千秋,真心實意地說道:「小千秋,謝謝你。」

    越千秋沒再計較蕭敬先又給自己加了個「小」字,沒好氣地撇撇嘴道:「謝什麼?我也就是讓小猴子這個機靈的去鳳凰台看看,誰知道竟然會遇到蕭卿卿。反正她既然已經現身,回頭肯定會找上門。我已經和師父說好,發動廣大武林同道找她的下落,你就等消息吧。」

    說完這話,他就大步往外走去,等到了門邊上時突然停了下來:「對了,蕭卿卿十幾年前就到了大吳,竟然悄悄建了一個紅月宮,還自號紅月宮主,有了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兒。小猴子那個鬼靈精一口嚷嚷出蕭卿卿是北燕霍山郡主,所以射你一箭的令姑娘因為不能罔顧兩國為敵的事實,已經離開紅月宮到這來了,你要是想知道蕭卿卿的事,可以去問他。」

    他頓了一頓,隨即補充了一句:「至於她說不說,那我就沒法保證了!」

    蕭敬先只覺得今日一天得到了太多好消息,心情自然非常好,當下就大笑道:「就算我不行,難道不能拜托慶豐年?雖說他和我算是最不熟的一個,可是,神弓門的大部分人如今叛逃到了北燕,他若想要和舊日師兄弟有什麼聯系,也只有托我了。」

    「我是覺得,你大可不用算計那麼多。以慶師兄的脾氣,你只要告訴他,你不追究那位令姑娘射的那一箭,他就會對你感恩戴德,盡心盡力幫你從那位令姑娘口中套出話來。」

    聽到越千秋這樣的建議,當看到人出去之後關上大門時,蕭敬先平生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感謝上蒼。然而,盡管剛剛已經竭力告訴自己不要去奢望姐姐還活著,可心中不免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幸。也正因為如此,他竟是重新回到鏡子前,打開了那些瓶瓶罐罐。

    既然越千秋口中的那位令姑娘曾經跟著蕭卿卿,還因為蕭卿卿的指使射出了那支傳信箭,如今卻因為那是北燕人而毅然離開,那麼心性意志自不必多說。他雖說已經叛投大吳,可對方如果對他還懷有疑慮,所吐必定不盡不實。那麼,他就得從別的地方做點文章了。

    對於令祝兒的到來,慶豐年可以說是又驚又喜,同時少不得還有些忐忑。等嚴詡承諾之前那一箭就此一筆勾銷,越千秋又帶來了蕭敬先的話,道是蕭敬先不在意那一箭,他方才如釋重負。而後,他的表現終於完美向眾人詮釋了,什麼叫做笨拙的榆木疙瘩。

    和那位性格爽朗,說說笑笑,毫不避諱自己曾經受過一位北燕郡主教導的令姑娘相比,哪怕小猴子在旁邊敲邊鼓,讓慶豐年說說這幾年的經歷,尤其是暗示其說說在金陵和在北燕上京的那點事,從而拉近兩個人分別數年的距離,慶豐年仍是不解風情,講的故事干巴巴的。

    相形之下,令祝兒的敘述就跌宕起伏多了。

    比如說,因為初出茅廬時是女兒身,又沒有江湖經驗,險些住了黑店,如何死裡逃生。

    比如說,女扮男裝仗義打抱不平,卻被苦主埋怨,最後狼狽逃竄,還險些被官府通緝。

    比如說,怎麼和蕭卿卿相識,怎麼在對方指點下提升了箭術,又讀了許許多多的書……

    於是,等聽到慶余年那乏善可陳的講述,就連越千秋都忍不住丟了人一個鄙視的眼神!

    令祝兒卻笑著露出了小白牙:「慶豐年從前就是這樣,天天除了練箭,就是種田做事,那手上的老繭一半是練箭練出來的,另一半絕對是鋤頭握出來的!和勤勤懇懇的他相比,我就是不願意呆在一個地方,所以那時候哪怕掌門說,出了那個門就別回來,我也沒回頭!」

    話音剛落,她就只聽到一個輕輕的撫掌贊嘆聲:「巾幗不讓須眉,令姑娘果然好志氣。」

    慶豐年正和令祝兒同坐一側,聽到這聲音,他連忙站起身來叫了一聲晉王殿下。等看到令祝兒竟是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不由得暗自著急,連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可她卻仿佛像是使了千斤墜似的,根本拉不動。

    然而,等到對蕭敬先這位北燕親王非常不屑的令祝兒看清楚那個跨過門檻進來的人時,她卻猶如火燒屁股似的跳了起來。

    「宮主!」

    越千秋一看蕭敬先那明顯多了幾分柔媚的眉眼,就已經明白了這家伙在搞什麼名堂,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小猴子先是張大了嘴巴,隨即直接扭過頭去,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至於曾經見過蕭敬先真面目的慶豐年和嚴詡,此時此刻也是一副見了鬼似的樣子,慶豐年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令祝兒卻沒注意別人是如何一副表情,她下意識地衝到了蕭敬先面前,等看到人胸前平坦,赫然是一副男子的打扮,她這才醒悟了過來,退後兩步就皺眉問道:「你是誰?」

    「你不是差點都射了我一箭嗎?還問我是誰?」

    「你就是晉王蕭敬先!」令祝兒這才瞪大了眼睛,緊跟著便不禁喃喃自語道,「對了,你們都姓蕭,她是霍山郡主,你是晉王,你們是親戚,怪不得……」

    她有些失神地後退幾步坐回了椅子。

    而蕭敬先笑眯眯地和眾人打著招呼,隨即徑直入座,竟是絲毫沒有半點顧忌地向慶豐年打聽從前和令祝兒的事,最後甚至揶揄道:「你和令姑娘三年不見,如今好容易重逢,怎麼不比試比試?」

    「我……」慶豐年絲毫沒想到蕭敬先竟然會打趣這個,不由得為之大窘。

    可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蕭敬先竟然好整以暇地說:「當年霍山郡主蕭卿卿的十分本事,一半在謀略,另有一半,則在箭術。如果你師妹能夠得到蕭卿卿全力教授,雖說你那箭術也不錯,小千秋一直贊口不絕,可我還是不太看好你。」

    這話原本是稱贊令祝兒的,可令祝兒面對那張神似蕭卿卿的臉,不由得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衝動。她霍然站起身,厲聲說道:「你憑什麼瞧不起神弓門的射術!我當年就是因為從來比不過慶師兄,這才下定決心出走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4 16:44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外行人千秋

    剛剛一直都是一口一個慶豐年,這會兒情急之下,突然叫起慶師兄了?

    此話一出,越千秋不禁第一個笑出聲來。而令祝兒注意到慶豐年滿臉愕然,其他人則是滿臉忍俊不禁的樣子,她立刻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時面色緋紅。然而,她畢竟是爽朗的性子,這等小兒女之態一閃即逝,隨即更是把心一橫,脫口而出迸了一句話。

    「我不用宮主教我的手段,就用神弓門的技藝和慶師兄比一場!」

    慶豐年沒想到突然會被擠兌到和師妹比試,正要搖手時,卻冷不丁從背後被人推了一把。而出手的小猴子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眉飛色舞地說:「人家都提出挑戰了,慶師兄你堂堂大男人,難道要畏戰不前?令姑娘可是爽快人,你要敢說好男不和女鬥,我都要瞧不起你!」

    「我……怎麼會……師妹一直都比我強……」慶豐年只覺得話都不會說了,急得滿頭大汗,「我的箭術還未大成……不,我是說我答應比試還不行嗎?」

    嚴詡正以為慶豐年真的是因為和令祝兒的那點昔日情分要避戰,聽到他最終答應了,他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心想這小子總算還知道什麼時候該讓,什麼時候該上。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今天明顯在面容五官上動過手腳,又動機不純地促成了這一場較量的蕭敬先,隨即干咳一聲道:「既然如此,我去讓人設靶子准備一下!」

    「我也去,我也去!」

    小猴子唯恐天下不亂,一溜煙就跟上了離開的嚴詡。而令祝兒深深看了一眼仍有些不知所措的慶豐年,目光隨即落在了若無其事一面喝茶一面和越千秋說話的蕭敬先身上。盡管她有很多話想要問這位酷似宮主的晉王,可思來想去,她竟是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她這一走,慶豐年更是進退兩難,還是越千秋擠擠眼睛提醒道:「還不趕緊去追?」

    「啊……好。」

    眼見呆頭呆腦的慶豐年終於如夢初醒似的追了出去,越千秋這才捶著扶手大笑了起來,隨即就側頭看著蕭敬先:「你這回打錯如意算盤了吧?那位令姑娘對蕭卿卿顯然是感情極其復雜,看到你這副樣子,她恐怕一句話都不想和你多說!」

    蕭敬先根本沒把越千秋這小小的譏刺放在心上,哂然笑道:「這你就錯了,只要打開一個突破口,自然就有機會。」

    「呵,眼下就算你能糊弄得了他一時,難不成你日後打算頂著這張臉去金陵?」

    「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情人眼裡出西施?」

    見越千秋聽了自己這句話,臉色好生驚悚,蕭敬先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這話還有另一種解釋,那就是人對於自己關注的人,潛意識中會定格在初見的樣子。此去金陵,慢點兒走也就是一個月。只要我一點一點修飾五官,等她熟悉之後,自然會習慣性地把我真正那張臉和蕭卿卿聯系在一起。我要的並不是她現在就對我和盤托出,要的是她漸漸習慣我這個人。」

    「你這人就是什麼事兒都要算計,沒勁!」越千秋皺了皺眉,終於沒好氣地站起身來,「令姑娘那種人,你要問什麼直接問就行了,這樣拐彎抹角拖拖拉拉的,還不如單刀直入!反正我是沒那麼大耐性,懶得看你的猴子把戲!」

    見越千秋不以為然地走了,蕭敬先這才輕輕搖了搖頭。

    他當然看得出令祝兒是什麼樣的性子,可是,越千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個小丫頭也許是毅然決然離開了蕭卿卿,可在她心目中,那永遠是一個如師如母的角色,他想要從她口中將蕭卿卿那段他不知道的過去掏出來,只能用一點歪門邪道的辦法。

    蕭敬先施施然站起身來,輕輕彈了彈袍角,步履輕快地出了屋子,抬起頭來看天空時,他只覺得這些年來一直都覺得晦暗到沒有半點生機的天空,此時此刻是無比的明媚和自然。

    越千秋壓根沒興趣去看慶豐年和令祝兒同門操戈,誰贏了又不分他半毛錢。至於蕭敬先想從令祝兒口中打探的事,他想也知道不可能這麼快,因此這會兒並沒有去射箭的馳道看熱鬧,而是換了一身衣服,跑去了利國監的冶場。

    自從知道回金陵的路上會繞道這裡,他一路上暗自盤算,就打定主意要跑這一趟。

    利國監本來就是這一塊地方最有名的官營冶場,總共三十六座冶場中,每一座都有冶工數百人。這些人拖家帶口住在這裡,再加上往來此地的商人,共同使此地變得富庶繁榮。

    然而,本朝和歷朝歷代一樣,鐵器雖說不屬於全部管制物,卻也是部分管制物。

    比如說,菜刀、鋤頭,這些東西是任何鐵匠鋪都會打的。而樸刀之類的簡單械鬥用具,別在褲腰帶上可以招搖過市的那種,大多數鐵匠鋪也能打,官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然而,刀劍槍以及樣式繁多的十八般兵器,則是在嚴格管制之列。

    至於玄刀堂那巨大的陌刀……如果不是當年嚴詡這個自號掌門弟子的是東陽長公主的兒子,絕對不可能持有那樣的絕世凶器。而即便是在玄刀堂重回武品錄之後,每一個學習陌刀的弟子,姓名出身以及一應家庭情況全都在朝廷的武品錄別冊登記在案。

    所以,武品錄在冊的各大門派,除卻合法擁有田畝,合法教授弟子,還有一個最大的名義,那就是合法擁有兵器。而此時此刻,越千秋就是溜出來考察兵器原材料,打算看看能不能弄到這個年代質料最好的鋼,回金陵後正式再打一把陌刀。

    家裡雖說有一堆堆各種型號的,可真正稱得上絕世凶器的,卻還沒有。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雖說都有赫赫權勢,但都不是隨隨便便就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家人的那種人。

    他發誓回去要吃各種好的補身體,努力長個頭,等到凶器打好之後就去教訓一下蕭敬先!叫那家伙老變相嘲笑他!

    當然,除卻這緣故,越九公子也是覺得射箭場那邊不宜摻和,所以跑出來散散心。

    至於改造風箱,推廣平爐煉鋼之類的,他完全沒有那奢望。隨便找個高中學生就能畫張圖紙?那簡直是高看了他。他這高中生只不過是文科生,物理化學全都學得賊爛……

    雖說是官營冶鐵場,可混跡其中的有不少全都是傳幫帶的父子甚至祖孫,所以他把臉一抹黑,走在這座冶鐵場裡,根本就和尋常打下手的學徒一個樣。

    這不,在這深秋季節依舊熱火朝天的地方轉了一圈,他就溜到了一位明顯口音和其他人有區別,身邊打下手的學徒似乎也躲懶去了的老冶工身邊。本來只是隨便看看,他卻沒想到,人家早就發現了他四處亂竄,沒等他看兩眼就一把將他揪了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這到處都有鐵水濺出來的地方,你小子多大的膽子,也敢亂走?什麼時候來的,學過規矩沒有?」

    越千秋看著那只揪住自己胳膊的手,心情極度愕然。他雖說算不上大高手,可好歹也是殺過人,有過實戰經驗的小高手,就算走在這熱火朝天的冶鐵場中,算不上打著十分警惕,可他應激反應還在,怎麼會被區區一個冶工就這麼隨隨便便揪住?

    他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那胡子拉碴的老冶工,心想難不成這還是個高手?他眼珠子一轉,當下就狀似老老實實地說:「我是新來的,冶監大人讓我先四處轉轉熟悉一下。」

    「那就幫我去把新到的那批礦石推兩車來。」

    完全沒想到會被人拉去當小工,越千秋頓時暗自叫苦。而且,他就算想溜都難能,因為那老冶工竟然一只手始終死死扣著他的肩膀,推著他往剛剛送來的鐵礦石堆場走去。當離開了熱火朝天鐵水四濺的地方,他正想說話,就只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冷笑。

    「小子,微服私訪好玩嗎?」

    越千秋頓時瞪大了眼睛,旋即再也不掩飾身手,一個甩手的同時,雙腿以自己被扣住的肩膀為支點,卻是一個漂亮地後翻。然而,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在他後翻的同時,那個扣著他肩膀的老冶工竟是也一個前翻,兩人竟是倏然換位,姿勢卻仍然維持著剛剛那般。

    然而,盡管這第一下沒有掙脫,那卻架不住越千秋的法寶眾多。他身子猛地往下一沉,趁著對方順勢下壓想要繼續鉗制住他,他卻是猛地將頭往後一頂,下一刻,他的嘴裡就迸出了一樣猶如釘子似的東西。眼看那老冶工一怔之下終於松手後退,他這才順勢前衝數步。

    轉過身來的他見對方冷冷看著自己,這才拍拍雙手道:「一個果核而已,不是暗器。」

    沒等人家說話,他就笑吟吟地說:「另外,我再補充一句,這不是微服私訪,這只是來看看利國監冶鐵場裡有沒有合用的好鋼。我要定制一把陌刀,正思量用哪兒的原料,你可以把這稱之為考察。別和我說什麼合不合規矩,我有官職,而且我又不是白要,我出錢的!」

    老礦工不以為然地眉頭緊皺,譏誚地說:「原來是拿家裡錢胡亂揮霍的敗家子。」

    「我從北燕秋狩司敲詐來的錢,我想怎麼花用得著你管?」越千秋懶得和這個難打交道的老冶工多啰嗦,一口把人給堵了回去,就沒好氣地說,「利國監三十六個冶鐵場,你這裡沒人樂意賺外快,總有別人願意!」

    見越千秋轉身就走,那老冶工突然出聲叫道:「你等等……你要多少?」

    越千秋雖說站住了,卻是頭也不回:「百煉鋼,至少三十斤。」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4 16:45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大隱於市朝

    「百煉鋼?」老冶工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嘲弄之色,「你以為現在是魏晉嗎?全都用這種方法來錘煉,這人數再加一百倍都不夠用!」

    越千秋不禁為之愕然,隨即終於有些心虛。他對於這年頭的打鐵,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百煉鋼這個名詞了,剛剛四處轉悠,也就是豎起耳朵聽聽,想看看誰的技藝比較好而已。

    「而且,你小小口氣卻不小,精鐵一鍛一輕,百鍛之後稱之為百煉鋼,這是從書裡看來得吧?百煉只是一種誇張的說法,真要是百煉,那鋼就不能用了。從前魏晉的時候,這些號稱百煉鋼的,都是用在那些名刀名劍上,小小一塊就要數月之功。你又不是征戰沙場的武將,要這樣的神兵利器不過是束之高閣用來炫耀,那有何用!」

    聽到這話,越千秋就不樂意了:「我是沒有征戰沙場,但我七歲不會武藝的時候,就拿下過北燕的諜子,揭破過馮家逼良為奴的案子,指著殘害重量的奸臣鼻子罵過娘。現在我憑武藝在北燕砍過叛賊,砍過刺客,也順利完成了朝廷的出使任務,讓邊境上可以少死很多人,我比那些打仗的將軍差哪了?」

    事實證明,和越九公子鬥嘴,那是自取其辱。此時此刻,那老冶工便是被越千秋這理直氣壯的語氣噎得作聲不得。尤其是這差哪了三個字,習慣性自謙的他更是眉頭大皺。

    縱使他有一手絕強的打鐵技藝,卻也從來沒有在人前這麼自賣自誇過。這小子怎麼一點謙虛的精神都沒有?

    因此,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氣急反笑道:「三十斤的兵器要耗費多少氣力,你能掄著它砍人砍多久?再者,照你這麼說,花三十斤好鋼給你打一把陌刀,比在戰場上靠這陌刀揮砍殺敵的將軍更有價值?」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這麼說!」越千秋聳了聳肩,隨即就皮笑肉不笑地說,「給朝廷武將打兵器,那都是制式的,人家不會給利國監送錢,利國監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地為了巴結人家去量身定做,可我自己掏錢,別人知道了頂多罵我仗著有錢顯擺,還能怎麼著?我拿不拿得動,我當然心裡有數,不會逞強!」

    他微微一頓,隨即就伸出了一個巴掌:「為了這三十斤最好的原料,我出五百兩金子。而且我也沒說要獨步天下的神兵利器,只是想要原料而已,金陵有的是能工巧匠繼續鍛造。五百兩金子,差不多折合五千兩銀子,接不接?」

    本來並不是非利國監不可,然而此時此刻,越千秋卻是和這老冶工扛上了。

    哪怕越千秋說的完全是外行話,可老冶工終於把剛剛的輕蔑也好,鄙薄也好,全都暫且收了起來。這利國監乃是官營,然而,從冶工到家眷,生活都遠遠稱不上如意,所以私底下接外頭活計的那簡直是多如牛毛,官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相形之下,像越千秋這樣開價豐厚的,卻是少之又少。

    一塊三十斤的所謂百煉鋼,雖說確實要用掉幾個好工匠許久的功夫,可絕對是換不來這麼多錢的!如果是單純為了炫富,又或者誇耀家世的人,絕對不可能出到這個價錢。更何況,眼前這個少年就如同聲稱的那樣,並不是完全靠家世才風生水起。

    他定了定神,沉聲說道:「你之前說的百煉鋼,從魏晉到之前的衛朝,只有打造獻給君王的神兵利器時,才會用這種耗時耗力卻又常常會失敗的辦法。而現在,像利國監這麼大的地方,如果匠人還用百煉鋼,那麼早就完不成每月必須上交的定額了。你如果真想要打造陌刀,灌鋼法也能造出好鋼。」

    灌鋼……好像是聽說過,可實在不熟,他只聽說過百煉鋼。他真對不起專攻科技側的那些同胞們……

    越千秋心裡吐槽,可聽出這老冶工口氣的松動,他當即笑眯眯地說:「論冶工,前輩才是行家,你說的話我當然信得過。只不過,你也是知道的,陌刀在戰陣上就是為了無堅不摧,所以這鋼口如何,您可不能糊弄我。話說回來,剛剛前輩是怎麼認出我的?」

    「我如果糊弄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是嗎?」老冶工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即轉身就走,等覺察到越千秋跟了上來,他就頭也不回地淡淡說道,「至於怎麼認出你,很簡單,我就是冶監,這冶場上上下下那麼多人,還不至於不認識我!」

    剛剛還對著這位老冶工振振有詞的越千秋,此時不禁卡了殼。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找了件學徒的衣裳,四處亂轉考察到最後,竟然會一頭撞上了這處冶場的頭兒!然而,他是什麼人,眼珠子一轉就笑眯眯地說:「原來前輩這麼厲害,我眼光不錯啊,一眼就瞧中您了。」

    老冶工面色一滯,卻仍不肯認輸:「那是你瞎貓碰到死耗子。」

    「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只要好鋼用在刀刃上,然後我掏錢,其他的我才不在乎。」這會兒已經回到了冶場的範圍,越千秋這會兒不再小意裝學徒了,挺直胸膛背著雙手,跟在老冶工身後,嬉皮笑臉地說,「倒是您這一身好武藝,怎麼不像您說的那樣去當個將軍呢?」

    聞聽此言,大步往前走的老冶工突然停住了。他當然不會質問越千秋怎麼看出自己的武藝,畢竟,他能夠一把抓住越千秋,這已經顯露出了自己的武學功底。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說:「術業有專攻,我這點本事頂多只能做個衝鋒陷陣的馬前卒,做不了將軍。」

    他才剛剛往前走了幾步,背後就又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前輩真是厲害。」

    在需要的時候,越千秋非常擅長拍馬屁,此時雖說看不清前頭的老人是什麼表情,他仍然自顧自地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肯定是因為前輩想著讓這冶場能打出精良的兵器,邊境上能少死一些人,這才沒有只顧自己去建功立業,而是扎根在這兒。我剛剛一路看過來,這冶場井井有條,大多數人做事都很勤勉,臉上也沒有愁苦之色,肯定多虧了您。」

    哪怕老冶工之前對越千秋這麼一個出身富貴的宦門子有什麼不好的看法,可先是被人的坦然直陳來意以及自信滿滿的神氣觸動,隨即被豐厚的報酬打動,如今又發現了對方這細致入微的觀察力,他終於再次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越千秋。

    「難道你小子想說,回頭要給我推薦一個更好的位子嗎?」

    「前輩說笑了,我又不是皇帝宰相,哪有那本事!當然,您要是願意,我回去可以對說得上話的人提一提。您要是不樂意,我多那事干嘛?費心費力還不討好!」越千秋說著還聳了聳肩,等到對方露出了一絲釋然,他才笑呵呵地問道,「對了,還沒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一個普通的老冶工罷了,有什麼好問的?」

    老冶工正這麼說,等瞥見越千秋一個箭步溜去一旁,竟是拉了一個中年冶工,指著他問什麼,他先是一愣,隨即不禁暗罵一聲刁滑的小子。可是,眼看越千秋笑眯眯地回來,他終究還是悻悻說道:「想當年你師父也沒你小子難纏。你不用打聽了,他們只知道我綽號嚴大。」

    越千秋打了個哈哈,心想您老如果叫嚴打,那還挺合適。想到人家隨口提起嚴詡的態度,他就決定在這兒不多問了,反正回頭不是還有師父那可以隨便問嗎?

    可他剛剛想問的時候人家不告訴他,此時他不想問了,跟著老冶工嚴大在四周人奇怪的注目禮下走到了一處角落,他卻聽到前頭的人低聲說了一句。

    「我是百工堂的傳人……只不過,不像你們玄刀堂的幸運,這世上已經沒有百工堂了。」

    越千秋頓時愣住了,等到老冶工嚴大帶他來到角落,對一個年輕冶工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四面八方就有十幾個人圍攏了過來,眼看一塊塊黝黑不起眼的生鐵熟鐵鐵礦石等等都拿了過來,他看著這些人開始各司其職,聽著嚴大對四周圍的人解說各色各樣的訣竅,隨即親自開始示範,他不禁有些失神。

    這個年代的工匠不懂什麼元素周期表,不懂什麼高碳鋼低碳鋼,不懂什麼鋼和鐵的差別,一切全都靠師父徒弟傳幫帶,僅有的那些描述各種農工技術的書,大多數也是讀書人而不是工匠寫的。而像老冶工嚴大這樣的人,便如同一個技術帶頭人。

    可即便如此,這樣的技術帶頭人大多也無法真正得到官府的認可。能成為管理者,嚴大已經算得上是一個異數了。

    傍晚時分,當越千秋從這處冶場悄然離開的時候,手中並沒有多一塊沉甸甸的鋼錠子,因為嚴大已經答應他,直接開工鍛造,仿佛絲毫不怕他賴賬。而他一下午泡在那兒旁觀熱火朝天的灌鋼流程,卻也不由得對那個很得下頭人敬仰的老人心生好感。

    扎扎實實做事的人哪怕有點傲氣,那也絕對是值得尊敬的!

    當他一進入驛站,看到他的幾個兵士立刻一溜煙跑了進去,隨即他便聽到一陣大呼小叫,不多時,嚴詡竟是親自大步迎了出來,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問道:「一聲不響跑哪去了?再回來晚一點,我都要去讓人四處找你了。」

    「去冶場轉了一圈,沒想到撞見一位高人,我就厚臉皮請他給我打一把陌刀。」

    「咦?」嚴詡微微一怔,隨即就笑了起來,習慣性地按在了徒弟的肩膀上,「怎麼,走路還沒學好,就想飛了?家裡陌刀可是有好幾把,你現在力量還不足,個頭也還沒長成,這就想用大人用的陌刀了?」

    「我本來是想,之前那三節式的陌刀可以改進一下,比如,能不能是伸縮的?」越千秋信口胡謅了一句,隨即才看著嚴詡的眼睛說,「可今天我湊巧碰到的那個冶監,他說他叫嚴大……」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嚴詡遽然色變。下一刻,他眼看剛剛還埋怨他回來晚的師父一個箭步竄了出去,立刻叫道:「師父,利國監整整三十六個冶監,你打算跑哪去找?」

    嚴詡這才猛地一停,等回轉身之後,立刻不由分說地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胳膊:「趕緊的,錯過這個村也許就沒那個店了!大隱於市朝……我怎麼就沒想到他竟然混到利國監裡來了?快帶我去,晚了他說不定跑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