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226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5 11:04
第四百零九章 怎麼敢?

    和越千秋曾經擔心過的不同,半夜三更,並沒有人過來擾人清眠,而這家百年客棧彷彿非常適合休息,因此他竟是一夜無夢,睜開眼睛就已經天亮。睡到自然醒的他有些驚訝竟然沒人叫自己,再一聽,隔壁那張床的小猴子正睡得呼嚕震天響,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披衣下床,他趿拉著鞋子就出了西屋,走過明間到了東屋門口,他打起門簾就發現蕭敬先那張床竟然是空的!想到蕭敬先又或者別人竟然在沒有驚動自己的情況下進出,他不禁為之悚然,轉身就想往外走,結果心急沒看路,險些直接撞到了蕭敬先懷裡。

    「你……你是人還是鬼啊,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在明間裡坐著,是你自己從西屋出來之後就直奔東屋,眼睛壓根沒往旁邊瞥一下!」

    越千秋被蕭敬先說得啞口無言。然而,就算他剛剛真的有些走神,可一個大活人坐在旁邊卻沒發現,他不得不承認蕭敬先這收斂氣息的本事足夠讓自己好好學一學了。他往後退了兩步,結果又撞上了門簾,這才沒好氣地問道:「外頭既然沒人來叫起,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蕭敬先笑吟吟地反問道:「你還不是這麼早就醒了?眼下還不到辰時。」

    不到辰時?也就是說,這會兒居然還不到七點……越千秋打心眼裡嘆了一口氣,暗想自己這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夢想還真是奢侈,無論生物鐘還是如今步步驚心的險境,全都讓自己能醒得準時準點。可就在這念頭剛剛閃過,他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你怎麼知道時辰?你出去過?」這年頭又沒有能夠看到準確時辰的鐘錶!

    「我早你兩刻鐘就起了,到外頭轉了一圈。」

    見越千秋聞言那臉色很不好看,蕭敬先就似笑非笑地說:「怎麼,因為絲毫沒察覺到,所以覺得氣餒?那是因為我起床之後就點了支寧神香放到明間,因為隔著一層門簾,味道不濃,既有利於你多睡一會兒,也不至於讓你驚醒過來。」

    越千秋頓時整張臉都黑了。寧神香那是為了促進老人睡眠的,在高官貴族圈子裡很常用,甚至各家還有配方差異,可在江湖上,這種東西還有另一種名傳千古的名字迷香!

    居然因為自己人的迷香而中招了,他簡直鬱悶到死。然而,和蕭敬先討論手段問題,他知道完全白搭,索性懶得再糾纏這個問題,隨口問道:「你既然出去過了,難不成這會兒客棧門前被那個什麼吳校尉給派人守住了?」

    蕭敬先頓時笑道:「你小子猜得挺準啊!沒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我們被看住了!」

    這麼險惡的局面你居然還高興?雖說是自己昨晚態度強硬而引出來的事,但越千秋完全無法理解蕭敬先此時為什麼還笑得出來。他沒理會蕭敬先這看似誇獎的揶揄,陰著臉問道:「外頭有侍衛三班輪守,晚上卻沒示警。你親自出去才發現,你的人就那麼沒警惕性?」

    「因為我只吩咐,晚上把客棧內院守好,至於外頭,就是天翻地覆也不關我們的事。」

    越千秋品出了蕭敬先的弦外之音,當即反問道:「那現在是白天了,你打算如何?」

    「白天麼……」蕭敬先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分明帶著一如既往的邪性,「既然一夜好睡養精蓄銳了,白天不好好鬧一場,豈不是對不起我大張旗鼓地進城,你飛揚跋扈地造勢?」

    「阿嚏……」

    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隔壁一聲響亮的噴嚏。須臾,他就看到西屋門簾後頭鑽出來一個尷尬的小腦袋,不是小猴子是誰?知道自己兩個人在這兒說話,人必定是被硬生生吵醒的,偷聽也不奇怪,他便乾咳一聲問道:「是我們說話沒壓低聲音,吵醒你了?」

    「沒那回事,我本來也醒了。」小猴子心虛地瞅了一眼蕭敬先,生怕被抓著自己隔門簾偷聽這一點不放,含糊說了一句話後一溜煙就往門外跑,「我去讓人送早飯來!」

    見小猴子跑得飛快,越千秋這才斜睨了一眼蕭敬先。面對其一臉的從容自信,他索性懶得想那麼多了。反正他這幅裝扮出來,也沒想著能和從前那樣耍陌刀,再說就算真要打,隨行的侍衛當中,也有兩個出自軍中用陌刀的高手,犯不著他親自衝陣。

    在等待小猴子去拿早飯的時候,越千秋回房非常不情願地換了一身衣服,等出來時,他就只見蕭敬先竟是連化妝的工序都已經做完了,只能非常不得已地被人拖去重新補妝。等到看見鏡子裡那個小侍女重新成形,他恨恨地拿著木梳往銅鏡上一扔。

    而隨著咣噹一聲同時響起的,是小猴子的聲音:「早飯來啦!」

    等越千秋跟著蕭敬先出屋,見小猴子已經在桌子上擺好了,偷瞧了他們一眼咧嘴想笑卻又忍住了,他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蕭敬先道:「人家連客棧門都堵了,你說要不要試一試毒?」

    「那自然好。」才剛舉起筷子的蕭敬先立時放下了,伸出左手一請道,「小千姑娘請。」

    「你再叫那四個字小心我不客氣!」越千秋委實覺得越是和這傢伙打交道時間長,越是容易忘記那是個重傷在身需要照顧的傷員。話雖如此,他還是用從前嚴詡教過他的那些方法,小心翼翼驗過了每一種食物,直到耳邊傳來了小猴子比他更加小心翼翼的聲音。

    「可是,外頭已經有侍衛每樣都吃過了……」

    越千秋這才渾身一僵,隨即氣急敗壞地瞪著小猴子道:「你怎麼不早說!」

    「你沒給我機會啊……」小猴子只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剛剛你是在和晉……郡主說話,我都來不及阻止你……」

    見蕭敬先聽到郡主兩個字,臉上表情稍稍閃爍了一下,越千秋這才心情轉好,心想小猴子偶爾也能神助攻一把。他把剛剛的尷尬拋在了腦後,拿起一塊鬆糕直接塞進了嘴裡,卻沒注意到蕭敬先端起一碗稀粥啜飲時露出的笑意。等到三人悶聲不響吃完,外頭就傳來了動靜。

    「郡主,已經預備好了,何時起行?」

    「進來把鋪蓋行李都收拾了,然後立刻出發!」

    當一行人收拾整齊後,蕭敬先一馬當先,越千秋和小猴子一左一右跟隨,前後左右侍衛簇擁著他們往門外走去。

    大堂裡,發現這些尊貴客人要走的掌櫃連忙快步上前來,偷瞧了越千秋一眼,見其微微頷首,他就立時恭恭敬敬地說:「郡主,吳將軍知道郡主身份尊貴,所以派人在外衛護,特意吩咐說務必等了他來,親自送郡主起行……」

    「不用了。」這一次說話的卻是蕭敬先。和昨日對越千秋解說百年客棧由來時的和顏悅色不同,此時他再次露出了冷若冰霜的一面,詞鋒亦是透著絲絲寒意,「我素來不喜拘束,從來不結交官員,既無求於人,也不接受別人的請託,他打錯主意了!」

    隨著這句話,蕭敬先已經是大步往外走去。

    而掌櫃連忙硬著頭皮上前阻攔:「郡主,吳將軍吩咐過,小的實在是……」

    話沒說完,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被一個侍衛給攔住。眼見人對著自己嘿然一笑,緊跟著,他就被人一下子扔了出去,騰空而起,整個人落地的時候,竟是砸翻了好幾張桌子凳子。

    當他終於滾到牆角停下時,嚇得渾身冷汗的他足足打了好一陣子哆嗦,這才意識到,他簡直是失心瘋了,吳將軍又沒給他什麼好處,他幹什麼去親自阻攔那位郡主?

    他剛剛嚇得魂都沒了,可現在回過神摸摸周身上下,原本已經做好了斷幾根骨頭的他卻發現,身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疼,就是衣衫在翻滾之間破裂處處,擦傷磕傷不少,瞧著有點慘!

    越千秋一眼就看出了那掌櫃身上的玄虛,倒是很佩服蕭敬先的周到。而小猴子按照剛剛在屋子裡蕭敬先的面授機宜,凶神惡煞地叫道:「竟然幫外人算計郡主,來人,給我把這家黑店都砸了!」

    掌櫃捂著頭,透過手指縫隙,看著眾人把大堂之中砸了個稀巴爛,心裡不由本能地計算著這些損毀的價值,最終如釋重負地發現那些笨重傢伙全都是不值錢的,遠低於之前預收的一錠銀子,更不要說那個小侍女額外打賞的一錠金子。

    當越千秋從牆角的掌櫃身上收回最後一點注意的目光,跟在蕭敬先身後出了這家百年客棧時,他就只見外間衛士呼啦啦圍了上來。須臾,一個軍官模樣滿臉橫肉的中年人就匆匆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郡主,我家將軍說了,請您稍候片刻,他立刻就……」

    「你是什麼東西!」蕭敬先眉頭一挑,冷冷說道,「他又是什麼東西,竟來對我指手畫腳?」

    那軍官剛剛已經聽到了內中動靜,此時見人如此強硬,他不禁遽然色變。可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就只聽那個高挑而清麗的霍山郡主淡淡地吩咐道:「既然你要給那個為禍一方的校尉當狗,那我就先給燕子城先除掉一個禍害,來人!」

    隨著這一聲令下,兩個侍衛陡然從左右搶出,兩柄單刀直搠,猝不及防地直接捅入了那個軍官的小腹。面對這一幕,饒是之前越千秋說過不如在此大鬧一場,他也不禁腦際空白。

    蕭敬先說的天翻地覆……還真他娘的是天翻地覆!

    這傢伙怎麼敢!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5 23:29
第四百一十章 對付人渣的小手段

    她怎麼敢……

    滿臉橫肉的親衛頭子陸霸直到兩柄單刀從他的身上抽出,整個人抽搐著倒地的時候,他依舊不敢相信這個只不過路過燕子城,從前也沒聽說過的郡主竟敢如此大膽!

    等到耳聽得一聲不咸不淡的統統拿下,負隅頑抗者殺的命令,他更是竭盡全力地蠕動嘴唇,想要大聲質問這個女人。

    燕子城中整整有八百駐軍,你有本事就直接把那些人也殺了!

    然而,讓他驚駭欲絕的是,自己帶來的那些還算精銳的衛士竟然在那些侍衛的衝殺之下,不到數息功夫就全都敗退了下來,一時間傷的傷,死的死,被擒的被擒。而緊跟著,已經只能側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他,就看見那個霍山郡主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

    陸霸盡力抬頭,看見的卻只是一雙極端冰冷的鳳眼,那眼神看他就彷彿在看死物。縱使他也曾經殺過人,可此時卻彷彿對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屍山血海,再加上身上的傷口已經失血過多,他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一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竟是蜷縮成了一團。

    「殺人多了,也要有被人殺的覺悟。」蕭敬先說到這裡,嘴角就露出了一絲冷笑,「這是先皇后教我的,只可惜已經有太多人不懂得這個道理了!」

    說到這裡,蕭敬先就再也不管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陸霸,對左右喝道:「上馬,去看看那個膽大包天的吳校尉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管人是何方神聖,在你南下的路上擋著,真算是倒了血黴了!

    越千秋心裡這麼想,跟上去的動作卻不慢。他現如今算是明白了,就算沒有自己昨天晚上的借題發揮亂發脾氣,蕭敬先也已經準備在這燕子城大鬧一場,他只不過是正中人家下懷而已!想到這裡,他實在是不由得嘆氣,人人都說他愛惹是生非,惹是生非的祖宗在這呢!

    想當初在他跟著使團北上遇到這位晉王殿下的時候,人不是把太守都給直接拿掉了?

    如今區區一個鎮守小城的校尉又算什麼?

    可是,當時蕭敬先是如日中天的晉王,如今卻是理該小心翼翼南下的叛賊,霍山郡主這個身份就算蕭敬先說沒問題,可真的經得起細查嗎?

    「想得太多容易老……」

    當越千秋聽到前方飄來了這麼一句話時,為之氣結的他終於撇下了那些患得患失。

    而隨著一行人風馳電掣地在這燕子城中滾滾而過,越千秋從這非同一般的速度上又意識到,蕭敬先昨晚上對那家百年客棧的解說並不是偶然,而是很可能因為人確實來過這地方!

    燕子城城北的軍營中,在這一大早的時候,武威校尉吳榮根本就還沒有起來。

    寬大的床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不著寸縷的女人,此時錦被半掩半蓋之間,還能看出她們身上某些青紫的淤痕,早已經醒了卻不敢吱聲,只是蜷縮在那兒一動不敢動。而一夜貪歡的吳榮雖說也醒了,卻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兒,滿臉都是滿足。

    「來人……」他懶洋洋地叫了一聲,等外頭一個俊秀的童兒一溜煙跑進來跪在了床前,他才淡淡地問道,「那個霍山郡主還在那家百年客棧裡?」

    「回稟將軍,之前送消息過來的人沒說有什麼異樣。」童兒瞅了一眼主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既是有陸侍衛長帶了那麼多人在那兒守著,想來她插翅也難飛。」

    嘴裡這麼說,這童兒心裡卻是為主人的大膽而異常咂舌。就算主人昨夜說,那位霍山郡主的父親不過是去世之後方才追封蘭陵郡王,這個郡主也沒多少份量,可那到底是金枝玉葉,主人一個小小的燕子城守將,就敢打郡主的主意?

    「呵!」吳榮冷笑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胳膊肘毫不在意地撞在了身邊橫陳的玉體上,引來了兩聲痛呼。可他卻彷彿沒察覺似的,就直接把其中一人當成了扶手,斜倚在了她的身上,這才滿不在乎地眯起了眼睛。

    「皇上的性子你們哪裡知道。女人比不過勇士!想當初十年前,就有個將軍得勝回朝,在酒醉之後向皇上說宮裡一位新進的貴人是他的青梅竹馬。結果,皇上大手一揮,直接把那位貴人賜給了那個幸運的傢伙……後宮佳麗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徒有虛名的郡主?」

    他津津樂道地詳細說了一段當初某個幸運兒的傳奇,提到那位將軍後來戰死沙場,那個來自宮中的夫人所生子女都得到了優撫,他更是嗤之以鼻。可中間停頓了許久,他彷彿把自己代入了那位將軍,到最後提到那位霍山郡主時,自然而然也就充滿了勢在必得的信心。

    那童兒被吳榮那天大的口氣給震住了。而讓他更震驚的是,吳榮竟是絲毫不在意還有兩個女人在身邊,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本將軍只是時運不濟,方才屈居在燕子城這麼一個小地方,那個女人既然主動送到我的手心裡來,我怎會讓她跑了?」

    「皇上平叛已經到了這附近,只要我把生米煮成熟飯,然後整頓兵馬在關鍵時刻立下大功,請皇上成全我們,她縱使是郡主又如何?」

    昨夜多喝了酒,又胡天胡地縱慾不休,此時吳榮說到興起,竟是眉飛色舞:「如今上京城中那些皇親國戚被收拾了一茬又一茬,蕭敬先不過憑著是皇上的小舅子飛揚跋扈,蕭長珙也只是因為女人裙帶而得任用,我有哪點比他們差?」

    「你這種人渣中的人渣,廢物中的廢物,也想和他們比?」

    屋子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譏誚的聲音。這下子,床邊的童兒頓時懵了,而吳榮更是勃然大怒,劈手從枕邊抄起一枚梅花鏢就往窗外扔去。然而,破窗而出的那飛鏢卻彷彿石沉大海,沒有換來他預想中的痛呼或慘叫,反而是引來了更進一步的譏刺。

    「這麼差的準頭,果然是力氣都用在魚肉百姓和女人肚皮上了!就你這種貨色,也敢和晉王殿下還有蘭陵郡王比?」

    依稀分辨出那聲音的來處就在門外,吳榮一時再也克制不住,猛然跳下床,隨手抓了一件衣服紮在腰間圍住了關鍵部位,隨即就取下壁上寶劍衝了出去。

    「來人,給我擒殺這大膽刺客!」

    然而,當吳榮怒吼著衝出內室時,就只見那本以為會逃走的不明人士,此時此刻卻大搖大擺地直接進了外間,就當著他的面施施然坐在了正中央的太師椅上,見他出來不但不慌不忙,竟是還哂然笑了一聲。

    發現那竟然是個年紀頂多十一二的小丫頭,怒髮衝冠的吳榮陡然之間心中一凜。

    為何外間竟是沒有絲毫動靜,人呢?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軍營!」

    越千秋一點都不想穿這一身和人打交道,尤其還是和這麼一個名聲壞透頂,剛剛還在屋子裡大放厥詞,說了一堆足以讓人把隔夜飯都嘔吐出來的傢伙。可是,蕭敬先去收兵權去了,硬是把這件事情推給了他,他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過來。

    此時此刻,他極度不耐煩地輕哼道:「我是誰憑什麼要告訴你?你只要知道死期到了就行了!」

    行了兩個字說出口的剎那,他劈手抓起旁邊的一個花瓶朝吳榮猛擲了過去。趁著對方偏頭一躲這個機會,他飛起一腳用上巧勁,又把高幾和椅子全都踹飛了過去,眼見吳榮舉劍將這些迎面飛來的家具或劈或砍一一磕開,他就一個箭步衝了上前。

    吳榮獰笑一聲,剛剛捉襟見肘的招式陡然一變,寒光如同匹練一般將一張高幾一劈兩半,哪裡還有半點乏力和勉強?

    然而,他就只見對面這小丫頭衝著自己微微一笑,隨即右手一揚,一包粉末直接朝他飛了過去,自己則飛速退後。而他還有點宿醉,劍招使老,眼睜睜看著這難以收回的劍鋒劃過紙包,無數粉末隨著裂口飛散了出來。他雖說下意識地閉氣閉眼,可仍是不可避免地中招了!

    「啊!」

    才剛躡手躡腳到門口聽動靜的那個童兒聽到這聲慘叫,本待瞅個究竟的他登時縮了回去,隨即就聞到了一股氣味。他正有些納悶這有些熟悉的氣味是什麼,就只聽外頭主人噴嚏不斷,咳嗽不斷,慘叫不絕,明知道不是好奇的時候,他卻偏偏納罕極了。

    慘叫應該是被外頭那人打的,可噴嚏是怎麼回事?

    好奇的慾望最終壓過了謹慎,他便把門簾拉開了一條縫隙,好奇地張望了一眼。可這下子,他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作死了!就這麼一會兒,飄過來的那濃烈滋味就讓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時眼淚鼻涕直流,完全明白了癱軟在門口地上如同爛泥似的主人是怎麼回事。

    那個退開老遠,捂著鼻子笑嘻嘻的小丫頭竟然丟了一包胡椒粉!

    越千秋確實挺得意。自從當年到清平館去見越小四時,他袖子裡左一包麵粉,右一包胡椒粉,作為尚無武力的他最大的保障之後,隨著他武力值日漲,就真的再也沒幹過這樣下三濫的事了。

    可現如今對付這麼一個口口聲聲把卑鄙算計當成陞官捷徑的傢伙,他卻覺得這一招比拳拳到肉地教訓人更暢快。

    因此,他沒理會裡屋那一陣噴嚏和咳嗽,四下里一看,隨手就抄起各式各樣的陳設,朝著地上的吳榮砸了過去。這一次,對方就再無還手之力了,挨了好幾下之後,終於吐出了一句囫圇話:「卑鄙……」

    然而,吳榮迎來的卻只是一聲嗤笑:「對付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最有用!」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6 10:03
第四百一十一章霸氣側漏

    自始至終,越千秋都沒露出多少武學功底,丟胡椒粉和砸東西這種事可算不上功底。

    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吳榮看來,這個小丫頭卑鄙無恥惡毒,以至於他被人耍得團團轉,此時還傷得和街上被追打的癩皮狗似的,心底的痛恨就別提了。

    奈何越千秋一包胡椒粉之後,那接連不斷砸在他身上的笨重家具擺設,讓他就比死多口氣。每一次他都只能選擇用手或腿來抵擋,奈何胡椒粉徐徐飄散落地,躺在地上的他比之前吸進去的更多,因此硬抗了最初幾下之後,他就因為嗆咳不止,胸口不可避免地挨了重重一擊,這會兒他自覺肋骨都不知道斷了幾根。

    好漢不吃眼前虧,外頭什麼情形吳榮完全是一抹黑,自己卻又被個區區小丫頭坑成了重傷,他剛剛罵了一句卻又招來了更惡毒的譏刺,一時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強行擠出了一絲笑容:「姑娘到底想怎麼樣?不論你要什麼,我雙手奉上,剛剛得罪你,我也願意賠禮……」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頭一聲輕咳給打斷了。眼見大門口被人輕輕推開,一個尖嘴猴腮的少年探進頭來,他登時心裡咯噔一下。

    如果說外間的衛士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放了那個小丫頭進來,又完全沒注意到他這兒的巨大動靜,這也許還有可能。那麼,這個他完全不認得的小子怎麼進來的?難不成那些被他餵飽了銀子,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他的人的衛士們,全都完了?

    小猴子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淒慘狼狽的吳榮,又聽到了簾子後頭打噴嚏咳嗽痛苦不堪的聲音,再加上空氣中那瀰漫著的胡椒味還沒散去,越千秋也躲得遠遠的,他一下子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想笑卻又不敢。

    憋了好一陣子,他方才一咧嘴問道:「小千,郡主讓我來看看你這完事了沒?」

    越千秋因為小千這個稱呼,額頭青筋跳了跳,可看見吳榮那瞬間呆滯的表情,他還是按捺了那一股惱火,白了小猴子一眼這才冷笑道:「你不會看嗎?這不是已經完事了?」

    「完事了就好,完事了就好。」

    小猴子當然能看明白那個白眼和冷笑的含義,可是,他能叫九公子嗎?既然如此,省掉小千姑娘那四個字的最後兩個字,已經是他的智慧了!因此,他賠笑應和了兩聲進了門來,隨即小心翼翼地繞過了重傷之下異常悲憤的吳榮,竟是打起簾子朝裡屋張望了一下。

    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登時驚呼了一聲,隨即一把丟下簾子連聲念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越千秋想也知道內室是個什麼**的情景。他懶得理會簡直是個雛兒的小猴子,卻沒去考慮自己在別人面前也是個雛兒。他走上前去直接拎起吳榮的領子,突然對著人的面門就是砰砰兩拳。眼見鼻青臉腫的吳榮這下子終於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他這才鬆手看著小猴子。

    「剛剛都忘了問你,外頭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小猴子那張臉頓時精彩極了。如果要細講,那簡直是非常驚心動魄的一個精彩故事,可眼下時間有限,他只能乾巴巴地說:「郡主出馬,那還用說?他一沒動手,二沒動口,就往那邊一站,愣是有人納頭便拜,輕輕鬆鬆就收了兵權,真是……」

    「真是霸氣側漏對吧?」越千秋臉色非常不好地哂然笑了一聲,見沒聽過霸氣側漏這四個字的小猴子瞪大眼睛,隨即連聲應是,他突然覺得蕭敬先那邊必然早就提早埋好了各種伏筆,反而只有自己這一頭才是最最不容易的。

    不過,相比也就是一包胡椒粉給撂倒的吳榮,反倒是他這一路用蕭敬先給的腰牌一路混進來,順便暗算了幾個衛士,這還稍微難度高一點。

    問明白蕭敬先那邊業已控制住了局勢,越千秋就沒好氣地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吳榮,對小猴子說道:「你來,把這傢伙拖出去。」

    小猴子絕不會幹的一件事就是和越千秋討價還價,此時立時上去費力地抓住了吳榮的一隻腳,可眼神禁不住往裡屋的門簾瞟了瞟,繼而小聲說道:「那裡頭的人呢?」

    「管他們幹嘛?」越千秋往小猴子的腦袋上敲了兩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們聰明就卷一筆錢溜之大吉,反正郡主也不會去管他們。好了,趕緊走!」

    總算從痛苦的噴嚏和咳嗽中恢復了一點點,裡屋的小童兒聽到外間這番對話,只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依舊躺在地上的他透過地上縫隙看到那四隻腳往外挪動,看到往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吳榮頭朝下腳朝上地被人拖走,只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顛覆了自己的認識。

    好半晌,他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朝床上看去,見兩個女人顧不得穿衣服,竟是相擁而泣,他哪裡不知道她們是在慶幸終於擺脫了身為玩物被凌虐的命運。和她們比起來,他同樣好不到哪去,當下轉身上前,從衣架子上拿下衣服給兩人遮掩身體,這才低聲問了一句。

    「你們有什麼打算嗎?」

    兩女對視了一眼,想到北燕這兒素來是強者為尊,她們除了拿得出手的容貌,再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而這看似俊秀的少年侍童亦然。因此,兩人對視了一眼,其中那個面相更堅毅一些的就把心一橫道:「如若我們去向那位霍山郡主自薦為侍女,你覺得成嗎?」

    童兒頓時吃了一驚,隨即苦笑道:「人家要我們這種人能幹什麼?和外頭那位比起來,我們能做什麼?」此話一出,他就只見兩個衣不蔽體的女人黯然神傷。而他想想自己,同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頓時同樣陷入了發愁境地。就算自由,他能幹什麼?

    吳榮的侍童侍妾自怨自艾的時候,越千秋和小猴子已經離開了老遠。

    小猴子雖說是練武之人,可吳榮個頭大份量更大,他這樣拖拽著人著實有些吃力。

    而他用腳朝上的方式拖著人走,剛剛被打暈的吳校尉就慘了,腦袋一路在地上磕著碰著,醒了被磕暈,暈了再被磕醒,平生都沒受過這麼大罪的他終於在又一下重重磕著後腦勺的時候呻吟出聲:「放了我,你們要什麼我給什麼……」

    越千秋聽見這聲音,扭頭一看是吳榮竟然醒了,他當即走過來,掄起拳頭對著人的鼻子又是一拳。見吳榮哀嚎一聲,這一次是徹底昏厥了過去,他這才瞥了一眼氣喘吁吁的小猴子,直接把這個力氣太小的傢伙打發到一邊,自己拖著吳榮的腿往前大步走去。

    玄刀堂的功法本來就是主修力量,沒有極致的力量,那也使不動沉重的陌刀,而越千秋又是掌門弟子,別的不說,力氣比小猴子這麼個乾瘦的少年實在是強得太多。所以,當他跟著小猴子找到蕭敬先時,正在變著法子向那位霍山郡主獻慇勤的軍官們全都毛骨悚然。

    看上去頂多十一二,個頭剛到吳榮胸口的這麼一個小丫頭,竟然抓著吳榮一隻腳,輕輕鬆鬆把近乎赤裸的前任武威校尉一路拖到了這裡,隨即如同丟什麼破爛東西似的把人丟在地上,還使勁拍了拍手!這一刻,他們只覺得這是那位神秘的霍山郡主給他們的重重一個耳光。

    「鎮守燕子城武威校尉吳榮魚肉百姓,擅作威福,將麾下軍卒當成奴隸任意使喚,卻因為屢次對秋狩司和上官行賄,因此竟是穩穩當當坐了這個位子十年,考評還一直都是優等。這次更是變本加厲打我的主意,若非有實在看不下去的忠良之士報信,我險些要被他算計了。」

    蕭敬先看也不看地上猶如死狗似的吳榮,對著左下首一個冷汗涔涔的中年軍官微微頷首,彷彿真的很嘉賞這位忠良之士似的,隨即卻詞鋒一轉:「皇上這會兒大約就在距離燕子城兩三百里的新樂城,我和你們聯名送一份奏疏上去,把吳榮的罪證全都附上,這件事就算結了。」

    皇帝身在何處,就連上京城中的大多數官員都不知情,此時見這位霍山郡主竟然隨口說了出來,眾人面面相覷感到悚然的同時,也有人簡直是非同一般的狂喜。畢竟,早先得到不明來路的消息,讓他們準備好扳倒吳榮的證據,緊跟著霍山郡主突然蒞臨燕子城,又派人聯絡,他們哪怕因為把柄掌握在別人手中不得不照辦,可心裡自然是忐忑不安。

    可現在看來,這位郡主簡直是手眼通天!

    越千秋看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麼,暗自嗤之以鼻。眼睛瞎了打蕭敬先這個假女人的主意,那傢伙不是找死嗎?

    等到蕭敬先直接令人現場起草奏疏,讓眾人一一署名,隨即簽上了工工整整的蕭卿卿三個字,站在旁邊的他看著那筆跡,著實也佩服蕭敬先能早就練出這一手完全迥異於往日的書法。單單只看這娟秀端正,卻又透著絲絲鋒銳的筆跡,誰能想到是那個字跡狂放的蕭敬先?

    而更讓他意料不到的是,蕭敬先隨手挑了兩個侍衛,並在場的一個軍官,讓三人將奏疏立時送去新樂,隨即就突然伸出了右手。

    「拿劍來!」

    越千秋和小猴子都是剛剛從外頭進來,因此當然沒人給蕭敬先充當捧劍的門面。此時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侍衛快步上前,躬身送上了一把寶劍。就只見蕭敬先隨手拔劍出鞘,緩步上到吳榮身側,竟是面不改色地一劍揮下。

    鮮血四濺之間,原本昏死的吳榮竟是被一劍斬首!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6 22:34
第四百一十二章千古艱難惟一死

    「霍山郡主蕭卿卿……」

    唸著這個似陌生似熟悉的名字,北燕皇帝眉頭緊蹙,隨手把手中的奏疏丟在了桌子上。而就在這份來自燕子城,彈劾武威校尉吳榮的聯名奏疏送到前一刻,他剛剛得到了上京城中那場騷亂的消息。

    右相以及受傷實際極其輕微的左相聯手,再加上赫金童和徐厚聰動用禁軍,康樂和蕭長珙聯手清洗了一遍秋狩司,最終把武陵王之亂壓了下去,放出了兩位被假意軟禁的神武大將軍,恢復了上京城的秩序。

    可事後那幾個人去一度攻防最激烈的晉王府時,卻發現蕭敬先不見了!

    而數日以來堅守晉王府,和王府侍衛一同奮戰到最後,力保晉王府不失的甄容,則在幾人的質問下,直接把蕭敬先的親筆信拿了出來。眼下,這封信就擺在了他的案頭。

    皇帝半點都不信蕭敬先說的什麼被越千秋挾持了之類的鬼話。他很清楚,只要蕭敬先不願意,越千秋就是多一千個心眼,也不可能把人帶出上京城一步!

    可就在他頗為猶豫,是否要立時秘密回轉上京城的時候,和新樂城不過相隔二百里的燕子城,竟然送來了這麼一道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奏疏。

    一個區區管著八百人的校尉而已,竟敢作威作福長達十年,無論是兵部還是秋狩司的檔案上卻始終是考評優等,甚至於還因為他素來對人才破格任用,成全婚姻,把注意打到了一個郡主身上!

    「蕭卿卿……這麼多年她都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這時候居然在燕子城……」皇帝喃喃自語了一句,最終沉聲吩咐道,「把蘭陵郡王和甄容一塊叫進來!」

    和上京城信使同時被送來新樂城見皇帝的,還有甄容。

    事實上,當上京城那足足持續了四天的大亂最終平定時,發現蕭敬先竟然和越千秋齊齊失蹤,左相和右相在震驚之餘,一度打算把晉王府上下全部立時處死,結果卻招致兩位神武大將軍的極力反對。而單單關押甄容這件事,也因為越小四的強硬態度變得沒法執行。

    最終,赫金童和康樂商量過後,就同意了這位蘭陵郡王的提議——由其押送甄容一同去見皇帝,是死是活讓皇帝做主!

    將近兩日一夜換馬不換人,甄容此時此刻不但風塵僕僕,疲累欲死,更重要的是他之前本來就是數日苦戰,整個人已經快到了極限。因此,被撂在外頭等候召見,如果不是旁邊還有個蘭陵郡王蕭長珙嘮嘮叨叨地和他說話,他簡直不知道搖搖欲墜的自己會不會一頭栽倒。

    可也正因為之前的力保和此時的態度,儘管二戒沒來,他卻打心眼裡相信了之前二戒和越千秋對他的暗示。這位蘭陵郡王,真的和南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否則為何維護他?

    「蘭陵郡王,甄容,皇上召見。」

    這突兀的一聲把甄容從渾渾噩噩之中拉了回來。他勉強打起了精神,可才往前走了沒兩步,整個人就不由得一踉蹌。如果不是旁邊那隻手適時穩穩拽住了他,他只怕就會直接摔在地上。還不等他說什麼感激的話,耳邊就傳來了一聲笑。

    「我還以為你是鐵打的!之前把武陵王的心腹親衛和他收買的神武營的人殺了個血流成河,然後又不眠不休地和我趕到了這裡,居然就和沒事人似的,原來你也是死撐!不過死撐好,我就喜歡死撐的倔強小子……來來,別矯情,我扶你進去,好歹我那幾天可沒你那麼拼!」

    甄容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了一股堅實的扶持力量,忍不住微微失神,緊跟著就不由自主地說隨著對方上前。儘管旁邊那聲音不過是讚賞他武藝不凡,在被人丟下之後還肯仗義率領王府侍衛保住晉王府不失,可他卻彷彿從那話語中聽出了深切的關心和隱隱的提醒。

    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都要看一會兒見到北燕皇帝是什麼態度!

    當北燕皇帝看到那兩個進來的人時,他忍不住微微一愣。就只見蘭陵郡王蕭長珙大剌剌地扶著甄容,而那個他曾經見過,在赤手搏熊時尚且屹立不倒的少年,此時此刻卻步子虛浮,形容憔悴,衣衫上除卻塵灰,彷彿還染著大片大片的污漬。

    而對於殺人盈野的他來說,那種東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那是殺人之後的血跡。

    他微微怔了怔,見蕭長珙已經是放開人,上前先行了禮,隨即彷彿很懂他的意思似的,直接移步往旁邊一站,他就沉下臉問道:「你躲什麼躲,朕還沒問你呢!」

    越小四卻是絲毫沒被這冷臉嚇倒,笑容可掬地說:「皇上什麼時候問臣都行,但甄容卻是撐不住了。再說晉王失蹤的事更要緊,皇上還請先問他吧。」

    皇帝見甄容站在那兒,明明形容狼狽,可沉靜到沉鬱的臉上卻依稀流露出極致的心灰意冷,眼神中黯淡無光,就彷彿當初那肩頭紋身被人看到時那般惶惑無措。而且,和從前的禮數無差相比,彷彿是視死如歸,甄容從進屋到現在,竟自始至終默然站立,不曾行禮。

    他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徑直走到了少年面前。他眼神犀利地盯著那雙眼睛,見絲毫沒有任何波瀾,他就冷冷問道:「他們走了,留下你頂缸,這是必死之局,你就不怕嗎?」

    「我從武陵王別院回來之後,這才發現他們都走了。」甄容知道在北燕皇帝這種心如堅鐵的人面前說假話,那一定會立時被拆穿,更會讓一切泡湯,因此竭盡全力告誡自己,只說那些真話,並盡力使自己沉浸在那種被拋棄的絕望之中。

    說出這第一句話,他就痛苦地垂下了頭,眼睛已經是有些模糊。

    「那時候上京城已經戒嚴,沒有三品以上官作保,我就是插翅也難飛,而且那些王府侍衛之前和我相處得不錯,如果他們發現蕭敬先和越千秋突然就這麼神秘消失了,那時候亂成一團,整座晉王府一定會被痛恨蕭敬先的人夷為平地,死的人只會更多!」

    「不管皇上信不信,無論有沒有蕭敬先那封信,我都會這麼做。」慘笑一聲,甄容再次抬起頭來,不閃不避地直視著皇帝的眼睛,「既然左右不過是一個死,那我還不如帶著他們拚一拚,也算是最後做一點事,救幾個人! 」

    「你就沒想過,就算你當時救了他們,朕還是會將蕭敬先府中侍衛全數斬殺,以儆傚尤?」

    甄容頓時面色蒼白。足足許久,他才聲音沙啞地說:「我沒時間去想,也不想去想。自從我左臂上的那個紋身被人看到,我就知道,不論南北,都沒有我的安身之處!他們也是一樣,被丟下的棄子生死不由自主,既然如此,拚一拚又何妨?」

    「這麼說,你是一心求死?」

    眼見皇帝目光一凝,那眼神猶如實質一般朝甄容的雙目刺去,越小四隻覺得一顆心猛地一跳。

    他當然看得出來,皇帝的這一個個問題全都重重敲打在甄容的心防上,此時再將多年為君,戎馬殺敵積累起來的強大氣魄和精神集中在雙眼上,只要意志力稍稍薄弱一些的人,只怕會倒豆子似的把所有心裡話全都倒出來!

    甄容可千萬不要倒在這一關……否則就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儘管看不到越小四的表情,但甄容的反應卻顯得清冷而鎮定:「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我?但我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所以自然沒什麼奢求。我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自問對得起大吳,對得起師門,對得起大吳使團的任何一個人,也對得起晉王府那些侍衛。既然能做的都做了,現在,我但憑皇上發落就是。」

    這時候,越小四方才如釋重負。瞅見皇帝的眼神微微一變,周身彷彿寒意更甚,可他卻反而鬆了一口氣,連忙閃了過來。

    「皇上,蕭敬先和越千秋,還有南朝使團剩下的那些人失蹤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甄容至少在之前上京之亂中是有些功績的。畢竟,他帶著神弓門弟子揪住了武陵王的狐狸尾巴,又在晉王府拖住了神武營一隊早就被武陵王收買的精銳,為左相和右相他們剷除武陵王爭取了時間……」

    倏然轉頭朝越小四看過去的皇帝哂然笑道:「你想說什麼,直接點,不要拐彎抹角!」

    「那臣就說了。」越小四可不是知難而退的人,一把按住甄容的肩膀,他就眼睛亮閃閃地說,「皇上連徐厚聰和神弓門都肯收,那麼甄容這樣心地赤誠,卻又武藝非凡的少年勇士,為何卻摒棄在外?再說了,他很可能真的是我大燕子民……不對,是大燕皇族!」

    見皇帝沒吱聲,他就繼續循循善誘地說:「而且,留下他,就相當於把南朝使團的背信棄義公諸於眾!竟然靠拋棄同伴來求 生,這簡直是卑劣無恥!」

    皇帝見甄容面色越發蒼白得一丁點血色都沒有,他緩緩走回中央的正座,等坐下之後便不緊不慢地問道:「你這算是在舉薦甄容?你應該知道,如果他日他出了任何問題,你這個舉主可是要連坐的!」

    「臣這點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越小四眼見有戲,心頭大喜,嘴上卻滿不在乎地說,「皇上素來愛惜人才,臣就是因此才有今天,所以才想學一學。皇上要是擔心沒地方安置他,臣倒是有個大膽的主意!臣妻女皆亡,想收個義子,皇上可願意成全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11:44
第四百一十三章 拒絕和處分

    儘管蕭長珙曾經對他提過一次,越千秋又說過一次,可甄容一直覺得前者不過開玩笑,越千秋雖說是當真的,可這件事如果要操作,必定要經過審慎細緻的謀劃安排。可他萬萬沒想到,蕭長珙竟然當著皇帝的面,直接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提了出來!

    不用任何假裝偽飾,他的臉上就是震驚到呆滯的表情。

    而同樣吃了一驚的,還有北燕皇帝。儘管素來知道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新貴是我行我素的人,可這個提議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以至於他下意識地想要呵斥。可看到蕭長珙那掛在臉上滿不在乎的笑意,他陡然之間收起惱怒,淡淡地問道:「你怎麼突然生出此意?」

    「不是突然,其實之前臣就一直在琢磨皇上和晉王對南朝使團那態度的用意。」

    越小四完全不怕皇帝那張能嚇死別人的冷臉,笑吟吟地說:「皇上帶著越千秋招搖過市,父子相稱。晉王也帶著越千秋和甄容招搖過市,甚至還讓兩個人開口叫了舅舅。咱們大燕人才濟濟,皇上和晉王總不至於單純是為了愛惜人才,所以臣覺得,此舉也許是一種態度,不拘一格用人的態度。」

    「雖說徐厚聰領著整個神弓門叛逃到我大燕,這讓南朝上下氣急敗壞,讓我朝歡欣鼓舞,可這和南朝使團中有人肯留下和我朝勇士共存亡,共同抗擊叛逆,這還是意義不同的。臣真的挺欣賞甄容,他不像越千秋那個小子刁滑似鬼,為人沉穩,堅韌,勇武,這樣的兒子臣既然生不出來,那麼撈著一個當然就賺了。」

    皇帝被越小四這種把生兒子當買東西似的口氣給氣樂了,見甄容還在滿臉發懵,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就不怕哪一天被他從背後捅了刀子?就不怕哪一天睡夢中沒了腦袋?」

    「臣對自己的眼光一直很有自信。」越小四滿臉的坦然從容,「甄容不是那樣的人。」

    「你倒是自信。」皇帝哂然一笑,這才掃了一眼甄容,淡淡地問道,「甄容,你眼下是待罪之身,蘭陵郡王卻不但願意為你作保,還想要收你為義子,你自己說吧,你是否願意。」

    「我……」甄容張了張嘴,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最終竟是咬咬牙道,「我不願意!」

    他不敢去看蕭長珙是什麼表情,唯恐從對方眼神中看到痛心疾首和傷心失望。他知道自己很對不起每一個人的苦心,可他在那幾晝夜的殊死拚殺中,一直壓在心底的不甘不願不捨全都徹底發洩了出來,眼下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說話,去做事。

    因此,他竭力目不斜視,哪怕皇帝眼神倏然轉冷,他也沒有半點懼色:「我是青城弟子,師父養我教我,諸多前輩對我寄予厚望,我不能因為一時被人拋棄,就認賊作父,更不能因為區區一塊來歷不明的紋身,就背棄自己的國家!」

    越小四忍不住摀住了臉。認賊作父四個字確實不好聽,可他的臉皮有多厚,這點話能傷得了他?不但如此,甄容這種不肯背棄的態度著實打動了他,他用手掌遮住了眼睛中禁不住流露出來的笑意,只覺得比之前更加滿意了。

    一個心灰意冷就要改旗易幟的甄容,在皇帝眼中的價值,也就不過如此。然而,一個明明不畏生死,被當作棄子卻不肯放下往昔的少年,那份心志興許反而會得到一定的嘉賞。

    而且,這樣的劇情比之前的設計更加合理!

    「呵!」皇帝冷笑了一聲,聲音變得異常冷峻,「既然你說並不想死,那麼朕不殺你。既然你說不願意領受蘭陵郡王的一番好意,那麼朕也不會勉強你。念在蘭陵郡王替你求情,他又愛惜人才,死罪可免,你就去他那兒當個騎奴吧!」

    此話一出,左右側近無不瞠目,多半替甄容覺得惋惜。好好的郡王義子不肯當,卻一口回絕,如今竟是淪落到去當騎奴,這是何苦?

    「多謝皇上成全!」

    垂手答應的同時,甄容卻只覺得如釋重負。他是不得不留在北燕,可他不想走別人安排好的那條路,而是願意趟一條最辛苦最艱險的路!

    越小四這才放下剛剛捂著額頭的手,看向皇帝的眼神中滿是錯愕。面對這個油滑有趣,時時出人意料,從前卻沒怎麼在意的女婿,皇帝微微一笑,口氣卻緩和多了。

    「你愛惜人才,朕留了他一條性命丟給你管教了,你還要怎樣?」

    越小四剛剛雖說有些猜測,卻沒想到皇帝會把人丟給自己當騎奴。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煩惱地抓了抓頭髮:「皇上把人給我當書僮當侍衛當什麼都行,為什麼非得是騎奴?上京城的習俗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騎奴除卻跟從騎馬出行之外,還要司職洗刷馬匹打掃馬廄之類的雜役,平日主人出行也多是肉凳……」

    「你蕭長珙是遵從習俗的人?」見越小四頓時啞口無言,一副討價還價卻被自己識破的尷尬樣子,皇帝這才淡淡地說道,「只不過,朕說了是騎奴,你若要免去他那些馬廄中的雜役,那也隨便你……」

    越小四趕緊澄清道:「臣不敢!」

    而他話音剛落之際,卻只聽甄容開口說:「騎奴該做的事,我自然會一一做好!」

    這一次,越小四終於朝人丟去了的憤怒的一瞥。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皇帝無所謂地淡然一笑,隨即就輕描淡寫說道:「剛剛燕子城那邊送來奏疏,霍山郡主蕭卿卿連同幾個將領,彈劾武威校尉吳榮各項罪行十二條,其中就有涉及到秋狩司徇私枉法的!你這個臨時管秋狩司的既來了,那就帶著你的騎奴去一趟燕子城,好好看看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裡,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甄容一眼,淡淡地說:「蕭卿卿行蹤詭異,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少有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此番她竟是和小小一個武威校尉衝突,那校尉絕對是觸碰到了她的逆鱗。朕知道你們兩個剛剛才沒日沒夜地趕到了這裡,這一趟你們也可以拒絕說不去。」

    「皇上金口玉言,臣哪敢說不去!」越小四與其說是耍寶,還不如說是耍無賴,「但還請皇上允許臣坐馬車去!再一路換馬不換人,臣這筋骨實在是吃不消了,坐馬車的話,一路換一下拉車的馬和車伕,那勉強還能堅持到燕子城!」

    甄容一聽就知道人家是為了他著想,須知他此時根本連馬背都上不去,更不要說趕路。可想到皇帝是把他給了蕭長珙當騎奴,蕭長珙卻分明打算為他再爭取些優待,他心中又感動,又愧疚,正要開口拒絕,誰知他前頭的蕭長珙立時就回過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小子給我閉嘴,記住你身為騎奴的本分,眼下你有說話的資格嗎?」

    幾句話把想要說話的甄容給堵了回去,越小四這才賠笑看著皇帝,一副您體恤體恤我這個女婿的表情。而皇帝也確實吃他這一套,皺了皺眉後,終於無奈地擺擺手道:「隨你怎麼去,只要你回頭不會嫌棄馬車把你顛散了架子就行!」

    「不會不會,那臣告退了。」

    越小四打了個哈哈,等退到甄容身邊時抬腿對著他的脛骨就是不輕不重的一腳,見甄容先是下意識地要躲,隨即卻默不作聲地生扛了下來,他不禁氣急敗壞地一把揪起人就往外走。直到出了臨時行宮,吩咐唯二帶出來的侍衛去準備馬車等等,他這才面色不善地哼了一聲。

    「覺得自己很有理想和堅持,很偉大?」沒等甄容回答,越小四就重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這要是皇上雷霆大怒要殺你,我就算再想得一個人才,也不會去爭!你以為是個個騎奴都能像漢時衛大將軍那麼好運?那些雜役你會做,我騎馬出行的時候,你跪在地上給我當肉凳你也能做?更何況入了奴籍,你以為脫離起來那麼容易?」

    見甄容頓時面色一白,越小四這才沒好氣地說;「馬廄裡頭那些雜役我不會給你免的,這也算是給你的教訓!以後我出行的時候,你跟緊點,哼,你該慶幸我還沒有踩人脊背當自然的習慣!至於戶籍……反正我的人我做主,我給你直接把戶籍入在我名下,你別再給我惹麻煩就行!」

    眼看兩個侍衛已經駕著馬車來了,越小四便撇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甄容,對兩人吩咐道:「你們兩個輪流駕車,一晝夜之內,我要看到燕子城!」

    嘴裡這麼說,越小四瞥見甄容的表情終於完全平靜了下來,不禁打心眼裡舒了一口氣。皇帝雖說今日這處分有些出格,但到底還在可以接受範圍之內,而且甄容可以名正言順跟著他日日進出,要想把這個名頭摘掉還不簡單?

    倒是霍山郡主蕭卿卿……他是聽說過這個女人,可這種時候她冒出來幹嘛?

    心裡這麼想,叫了甄容上馬車,又讓另一個侍衛上來之後,越小四就淡淡地吩咐道:「之前都沒好好休息過,一會兒不用駕車的時候,都給我輪流睡,睡不著用寧神香也得睡,我可不想馬車直接駛到溝裡去,明白麼?支撐不住就直接停車直接說,駕車這手藝我也精熟,還能替換你們!」

    「是,郡王儘管放心!」車內車外的兩個侍衛同時應了一聲,唯有甄容愣了一愣,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說,結果後腦勺就被越小四重重拍了一下。

    「知道你們青城什麼都教,唯獨沒教你駕車,你給我好好睡就行了!要想報答我,以後就好好聽我的話,讓你往東不要往西!」說到這裡,越小四就深深嘆了一口氣,「要不是我才剛招攬到的那個二蛋竟是在武陵王之亂裡死了,我也沒那麼急著招攬人才!」

    甄容剛覺得一顆心不爭氣地一跳,就只見越小四微微眯起眼睛,明顯有所暗示,他登時強行壓抑住了疑問。

    「走吧,等到了燕子城再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19:22
第四百一十四章你走我來

    燕子城西門,當一輛插著蘭陵二字的馬車風馳電掣駛了過來時,把守城門的將卒不禁好一陣雞飛狗跳。原因很簡單,蘭陵兩個字最近實在是人人談之色變。在過去的那三天裡,那位據說是已故蘭陵郡王之女的霍山郡主,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官民百姓目瞪口呆。

    迎上前的隊正提心吊膽地看著那輛馬車漸漸放慢了速度,就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來。想到前幾日就是自己放了那位霍山郡主進城,此時他回頭瞅了一眼城門高掛的幾個腦袋,最終小心翼翼地上了前,躬身行禮後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到車裡傳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怎麼停了?這是燕子城終於到了?」

    「是,郡王,已經到了。」

    郡王兩個字入耳,隊正差點沒打哆嗦。可轉瞬間意識到那位郡主的父親是已故蘭陵郡王,而車裡這個說話的人聽聲音極其年輕,顯然不是一個人,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可等到車簾打起,裡頭探出來一個鬍子拉碴兩眼密佈血絲,看不出年紀的憔悴男子,他又有些摸不準了。

    「都是燕子城這個見鬼的武威校尉幹的好事,害得我一刻不能停歇!霍山郡主蕭卿卿和那個吳榮現在在哪,趕緊帶路!」

    見這疑似郡王的男子如此口氣天大,隊正有些猶豫,駕車的車伕就開口說道:「我家郡王代領秋狩司,奉皇命日夜兼程從新樂趕過來,除了吳榮和霍山郡主的紛爭,也是順帶來查秋狩司之前考察可有舞弊徇私收受賄賂的!」

    那隊正這才明白,來的這位是蘭陵郡王不假,但和那位霍山郡主半點關係都沒有,人家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天子寵臣兼天子女婿蕭長珙——儘管那位公主已經死了,可蕭長珙卻更加飛黃騰達了!可還不等他誠惶誠恐表示敬意,就只見這鬍子拉碴的蘭陵郡王打了個呵欠。

    「我現在只想找張床睡上三天三夜,所以,你最好趕緊帶路,我要見蕭卿卿和吳榮。」

    越小四話音剛落,就只見隊正的表情明顯不太對。發現人竟是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城門高處,他立刻也抬頭望了一眼,發現那赫然是黑乎乎幾個腦袋,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隨即就立時問道:「吳榮死了?」

    那隊正沒想到自己一個動作就讓人看出了端倪,這下子索性低下頭來,老老實實地說:「回稟郡王,聯名奏疏送走之後,霍山郡主直接將吳榮一劍斬首,還說一切責任由她承擔,可後來……」他一下子頓住,彷彿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

    「後來她就跑了?」越小四眉頭一皺,按照自己的思路反問了一句。

    「呃,也不能完全這麼說……」那隊正雖說知道風險很大,可還是情不自禁地給為那位霍山郡主說話道,「郡主只是嫌麻煩,所以把隨行侍衛留了六個下來,幫著其餘幾位將軍彈壓騷亂,清點吳榮的家產,順便應付朝廷欽差……」

    應付朝廷欽差竟然只是順便……這話還沒說完,越小四頓時眉頭倒豎:「她還竟敢沒有旨意就查抄吳榮的家產?」

    「不不不,那幾個侍衛不過是押陣,當時有本城縉紳耆老不少人一同作見證。郡主走之前傳話,把吳榮強佔來的不少土地和財物都發還了原主,又把剩下一部分無主的散給了本城軍民,還說是皇上旨意……」

    這種扯起虎皮做大旗的手段,越小四隻覺得似曾相識。老爹年輕的時候幹過,他在打遍南邊武林年輕一代的時候幹過,在北燕落草為寇的時候幹過,當上天子女婿之後還是乾過……這種越家人一脈相承的樸素智慧,讓他幾乎是直覺地想到了某個小子身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那隊正說道:「你給我上車來,詳細稟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儘管那隊正絕不會把這當成是貴人對自己的青睞,心中暗自叫苦,可他哪敢抗拒這樣的命令,只能苦著臉跟著越小四上車。小小的車廂裡又多擠了一個人,頓時顯得更加逼仄,之前在路上當過車伕,此時還在補眠的那個侍衛睡眼惺忪地想要下車,卻挨了越小四一腳。

    「別給我逞強,你這會兒下去是能走還是能騎馬?好好睡著,我就帶了你們兩個,回頭你們倆要是出了問題,誰來保護我?」見那侍衛幾乎本能地側頭去看甄容,而同樣幾天沒收拾儀容的甄容則是有些不自然地剛想應聲,越小四就哼了一聲。

    「他和你們比也就是半斤對八兩,一個疲兵能抵什麼用?我又不是聽什麼不能給別人聽的隱秘,你們全都給我好好呆著!」訓斥了屬下,越小四就看著那明顯畏畏縮縮的隊正說,「好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給我原原本本好好說說!」

    那隊正這才知道車上另兩個大約是侍衛,可也來不及多想,少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那點事全都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當聽他提到那個霍山郡主蕭卿卿以及身邊那個大約十一二歲,兇巴巴的小侍女,越小四那張臉就變得非同一般的古怪。

    原本這還僅僅是懷疑,可當他聽到那位郡主身邊還帶著個瘦小的小宦官,常常被那小侍女支使得團團轉,他那點懷疑頓時變成了確信,有一種爆笑衝動的同時,卻也明白了蕭敬先的用意。

    只要皇帝不是親自過來,一般人是絕對不會產生那種離譜聯想的。可他卻不同,他和越千秋是實際上的父子——哪怕父子兩人相處溝通的機會少之又少;而他和蕭敬先也曾經是名義上的盟友,對彼此的瞭解遠比一般人以為的要多。

    更何況,大膽猜想,小心求證,這才是他一貫的作風。

    當朝新貴,如今權領秋狩司的蘭陵郡王駕到,已經雞飛狗跳過一回的燕子城自然是再一次陷入了不小的騷動之中。

    蕭長珙造訪了百年客棧,看過被砸的大堂,探視了受寵若驚以至於笑臉比苦臉還難看的那位受傷掌櫃;巡視過當時被霍山郡主蕭卿卿三兩下就奪權了的軍營;重走了霍山郡主的那位小侍女拖著吳榮從最深處出來的那條路線……

    而他最終站在吳榮被一劍斬首,至今血漬還未淡去的地方,沉默了許久。

    甄容自始至終陪侍在側,雖說一路顛簸,但他實在是太累,在寧神香的作用下,倒也在馬車裡迷迷糊糊睡了許久,所以這會兒還能陪著越小四。

    而兩個真正的王府侍衛,反倒是被越小四打發了去好好補眠休息。

    此時此刻,他正在心驚北燕權貴的草菅人命,卻突然只聽越小四頭也不回地撂了一句話。

    「來,這東西你看看。」

    甄容有些遲疑地接過那一本厚厚的東西,這才發現,這是之前燕子城向皇帝奏事的奏本。他展開來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弄明白這就是彈劾之前燕子城那位武威校尉吳榮,立時收起了一開始的隨便,仔仔細細又通讀了一遍。這一次,他終於輕輕吸了一口氣。

    「這也實在是……」

    「膽大包天,罪大惡極,怙惡不悛……這些指摘吳榮的詞你都不用說,我知道他肯定死有餘辜,否則這會兒不會城裡四處還能聽到放爆竹的聲音。」越小四扭頭看著甄容,似笑非笑地問道,「我只問你,看出點別的名堂沒有?」

    這會兒只有他們兩人,燕子城的縣令也好,其他文武官員也好,誰都不敢貿貿然往近來大名鼎鼎的蘭陵郡王蕭長珙面前湊,所以,越小四不擔心有任何人聽去他們之間的談話。此時,他看到甄容先是疑惑,隨即再一次埋頭去看那份奏疏,包括筆跡,署名,他不禁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如果越千秋能留下來幫他,那其實是最理想的。那個老爺子親自教導出來的小子,從思路到行事手法全都和他合拍,奈何北燕皇帝非得來那一招,生生斷絕了越千秋留下的可能。

    都已經被人猜測是北燕小皇子了,還怎麼給他當兒子?

    而且,辛辛苦苦教導出來的孫子卻便宜了北燕,還在金陵的老爺子恐怕要被無數唾沫星子淹死,往日再厲害的手段,再強大的聲望,也壓不住眾口鑠金,就連皇帝也沒法偏袒。

    相反,甄容這個選擇實在是很理想。更何況,甄容之前的所作所為,包括在北燕皇帝面前不卑不亢的態度,那執拗卻不失赤誠的性格,都比刁滑的越千秋更容易令北燕人接受。

    當看到甄容終於重新抬起頭來,他便似笑非笑地問道:「看出什麼了?」

    甄容猶豫了一下,最終輕聲說:「這位霍山郡主,感覺是故意找茬,又或者說,她早就知道燕子城這邊的情況,知道這位武威校尉吳榮劣跡斑斑,她根本就是衝著此人來的。」

    越小四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隨即長嘆了一口氣:「這還要你說?你啊你啊……太沒有心計了!」

    不過也是,有心計當初還能被人哄騙進那個群英會?有心計還能被越千秋耍得團團轉?

    然而,事到如今,哪怕有所風險,越小四也不得不繼續下去。他微微躊躇片刻,上前從甄容手中拿回那份奏疏,隨手在上頭彈了彈,淡淡地說道:「你就不覺得,蕭卿卿和她那個小侍女的風格,很像是某兩個人嗎?」

    甄容先是皺眉沉思,隨即面色一僵,再緊跟著,卻是滿臉的不可置信,最後,那張臉方才一點一點蒼白了起來。

    而面對甄容這急劇的面色變化,越小四卻慢條斯理地說:「你不用擔心,我也只是猜測,沒有證據,更不打算去找證據。我和蕭敬先是有約定的,我幫他拖延時間,他趁機把越千秋送走,交換條件是他會幫我剷除樓英長。可我沒想到他自己也跑了。但這也不錯,有他在,我畢竟很多事都不能做,不便做。所以現在,我會替他把首尾收拾乾淨,你明白麼?」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4
第四百一十五章 真面目?



    越小四正在那教導將來接班人的時候,越千秋和蕭敬先兩人帶著小猴子以及剩下的侍衛,已經離開了燕子城整整有四百裡。而這一次,越千秋終於如釋重負地擺脫了小侍女的命運,雖說臉上還是被蕭敬先捯飭了不少玩意,可此時此刻總算是個眉清目秀的童兒。

    哪怕用小猴子私底下的取笑說,那怎麼看都是個女扮男裝的雛兒……為了這個,作為玄刀堂掌門弟子,除卻陌刀使得好,一手學自越影的小擒拿手同樣絕妙的越千秋,就和當年周霽月教訓劉方圓似的,讓小猴子摔了十幾個跟鬥,充分令其領悟到一個道理。

    自己長得糙,就別嫉妒人家長得好!

    而蕭敬先也恢復了最初離開上京城時的那副打扮,瞧著像是女扮男裝的假公子。因為他們在燕子城多呆了兩天,在蕭敬先的故意縱容下,燕子城中那場動亂的種種細節已經飛速散開。以至於他們這一行人拿著霍山郡主的路引,又進入一個城池時,立刻享受到了最高禮遇。

    面對誠惶誠恐的地方官,蕭敬先只說了一句話,就讓熱忱的歡迎場面中,那些僵硬的迎接官員們一下子全都松弛了下來。

    「吳榮那是自作孽,不可活,至於其他人,我也沒那興趣找麻煩。我明日就走,沒事別來煩我。」

    說到這裡,蕭敬先就側頭看了一眼越千秋,漫不經心地吩咐道:「把該采買的東西都備辦好,接下來我們盡量不進城了,省得到處都是這樣夾道歡迎的場面!」

    哪怕是越千秋,眼見一大群官員明明喜出望外還要裝得若無其事,彼此拼命在那互相打眼色,直到這時候方才真正完全明白蕭敬先之前那般興師動眾的深意。

    蕭敬先的目的不但在於造成燈下黑,讓誰都不會懷疑霍山郡主蕭卿卿和蕭敬先有什麼關系,更是要讓他們接下來南下的路上,盡量不入城不住店這一點完全合理化!

    可知道歸知道,當最終離開又一座小城之後,中途在一條山溪邊歇腳時,見侍衛都散了開來,越千秋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在燕子城那樣違禁殺人,北燕皇帝派人逮你回去?那時候不是全都露餡了?」

    「我只不過是在賭,七成的幾率是皇上在得到最初的奏疏之後立刻派人過來,但會提醒一下蕭卿卿是什麼人,讓下來的欽差向著她一點。畢竟,真正的蕭卿卿是什麼性格的人,除卻我姐姐,皇上最熟悉,而他卻認為我不熟悉。至於三成則是皇上已經不在乎當年的忌諱了,此時只覺得權威受到侵犯,會拋開叛軍,拋開上京大亂親自來,那時候自然萬事皆休。」

    小猴子在旁邊聽著這拗口猶如繞口令似的話,不由得也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真正的蕭卿卿是什麼樣的人,皇上也要忌諱她?」

    越千秋也同樣有這樣的疑問,此時不禁冷眼瞅著蕭敬先。之前那會兒,蕭敬先顯然沒對他們說實話!

    「她呀……」蕭敬先微微眯起眼睛,臉上浮現出了幾分笑意,「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裡之外,一手不亞於神弓門高手的箭術,可實際上卻很喜歡捉弄人。我那時候還不過是鬥雞遛狗的紈绔,所以她和我交往很少。她可以算得上姐姐的謀士,只可惜壽夭不永。」

    在北燕呆了這麼久,小猴子已經算是勉強明白,北燕先皇後是什麼樣的人,所以聽到真正的霍山郡主蕭卿卿竟然曾經給那個母老虎似的女人當過謀士,他不禁吐了吐舌頭。然而,越千秋卻忍不住問道:「那北燕皇帝因為皇後之死憤怒瘋狂的時候,就沒追查過蕭卿卿?」

    盡管越千秋沒把關鍵這一條點出來,但蕭敬先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皇帝只要一查,說不定就知道蕭卿卿已經死了!

    「如果都像你小子這般想得通透,也就沒現在那麼多麻煩了!」蕭敬先隨手摘下蘆葦葉做了個杯子,舀了一杯清澈的山泉一口氣喝了,這才似笑非笑地說,「蕭卿卿當年冷若冰霜,不願嫁人不假,卻曾經被姐姐身邊一個信賴的女官設計。那個女人認為蕭卿卿如此智謀,還不如入宮為妃,有兒子就記在姐姐名下,而蕭卿卿也可以專心為姐姐謀劃。呵,想得美了點。」

    「好狗血……」越千秋忍不住喃喃自語,卻只是把山溪灌滿了水壺,這才側頭問道,「那事情成了沒有?」不能怪他八卦,實在是這種戲碼如果不知道下文那還真的挺心癢癢。

    「自然不可能,蕭卿卿一怒之下就把人殺了,雖不曾和姐姐決裂,可也再沒有在宮裡住。皇上更是覺得老大沒趣,畢竟,他從來就對冷冷淡淡的蕭卿卿不假辭色,居然會被人會錯意。至於姐姐,借腹生子這四個字素來為她痛恨,因此後來康樂和丁安好一陣子都夾著尾巴。」

    「正因為這個,皇上後來對蕭卿卿敬而遠之,又發現姐姐也與人疏遠了,自然更是樂得松一口氣。他哪裡知道,蕭卿卿在那之後不久就染病去世,我也是姐姐後來留書給我,這才得知此事。所以姐姐死訊傳來的那會兒,皇上得知蕭卿卿還在北海轉悠散心,自然不會懷疑她,更不會去找她,就連三個月後一個替身冒著她的名義去拜祭姐姐,皇上也沒在意。」

    越千秋聽著這仿佛天衣無縫一般的故事,卻忍不住覺得,這其中仿佛隱藏著什麼非同小可的隱情。突然,回味這幾段話的他發現了其中的一個名字,頓時心中一跳。

    「等等,康樂自然就是長樂宮的那位康尚宮,丁安是誰?」

    「丁安和康樂是姐姐的左膀右臂,一個是當時的中宮尚宮,另一個是尚儀,實則掌管中宮內衛,和秋狩司往來的事,都是她們負責。康樂還在,丁安卻失蹤多年。怎麼,是想到你的身世了?若不是你那爺爺說,你母親姓丁,秋狩司查證到的也是如此,你以為他會無緣無故讓你叫他一聲阿爹?」

    見小猴子一張嘴已經是張得老大,越千秋卻神色淡定,嗤之以鼻道:「天底下姓丁的女人又不是只有丁安一個,這簡直是牽強附會!」

    「我也很想知道是不是牽強附會,所以,我折騰出那樣一場鬧劇,又把因為我殺了吳榮而盯梢我的追兵派人殺了兩撥,就是想在這裡不受打擾地見一見關鍵人士。」說到這裡,蕭敬先沒有看目瞪口呆,驚訝於之前還有追兵的小猴子,只多瞅了一眼越千秋。

    這一次,這個一貫反應出人意料的少年沒有再讓他意外,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之際,越千秋就霍然站起身來,眼睛往四周圍連連瞟動,赫然是在找人。

    蕭敬先沒有再賣關子,而是沉聲說道:「閣下既然約了我在此地,又何必藏頭露尾?難不成真的要我挾持千秋做個樣子,你才肯現身?」

    盡管四面寂靜無聲,仿佛真的沒有旁人,而蕭敬先帶著的那些侍衛也全都一動不動,仿佛並不覺得有外人隱伏在側,又或者是絲毫不擔心,可越千秋卻並沒有因此放松。他凝神傾聽著風吹樹葉聲,偶爾響起的蟲聲,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最後終於看向了一個方向。

    然而,下一刻,騰空而起的他撲向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方向。就當他踩斷兩根樹枝,竄上樹梢的時候,卻依舊沒能抓住那個輕輕一躍跳下樹去的身影。一愣之下,他雙腳雙手在樹上用力一蹬一推,朝那人影追了上去,最終堪堪在人落地時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見人徐徐轉過身來,越千秋不禁氣急敗壞地叫道:「影叔!」

    「九公子的功夫真的是越來越好了。」越影見越千秋一副你別和我來這套的表情,一貫對人冷淡的他不禁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也沒理會自己的袖子再被人這麼拽下去要變了形。

    他徑直看向了蕭敬先,見其一個手勢,剩下那些侍衛立時四散開來,就連小猴子也躡手躡腳閃了,他這才開口說道:「晉王殿下果然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竟然想出如此逃生之計。」

    「這不是你背後那位老大人想要看到的嗎?如若此事曝光,我蕭敬先在北燕再無立錐之地,就算到了金陵,只怕天下英雄也會恥笑我這個竟敢扮婦人逃生的懦弱叛賊。」

    「此等無關大局的小事,何必聲張出去?」越影見越千秋神色一僵,他便想都不想地說,「老太爺想要的是在北燕被人稱作妖王,看似殺人無數,實則卻沒有真正權柄的晉王殿下易幟,至於殿下做過什麼出格的事,那卻無關緊要。」

    「可越老大人就算能做南吳皇帝的主,他能做政事堂的主,能做南吳朝廷的主?如果不能,影先生不要怪我出爾反爾,在這裡直接反戈一擊了!」

    那一刻,越千秋只見蕭敬先眼神明亮,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而原本散開在周圍的侍衛手中,仿佛都亮出了箭矢的寒光。哪怕他這些天來和蕭敬先相處得很不少,仿佛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蕭敬先內心深處溫和甚至和善的一面,此時卻仍是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這樣一個人,爺爺能駕馭得了嗎?為什麼一定要試圖去駕馭這個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5
第四百一十六章 國士的價碼

    即便眾多箭矢對准自己,越影卻仍舊從容自若。

    「晉王殿下可曾聽說過,我跟了老太爺將近三十年,幾乎和他做官的年數一樣長?他曾經遇到過好幾次並不能靠智慧和手段解決,而必須靠以力破巧的危局,最後全都輕輕松松如同跨越一條小水溝似的一躍而過。」

    「越老大人身邊的暗月之影有多厲害,我自然聽說過。據說南吳皇帝亦是給了你出入宮廷的特權,須知就連首相趙青崖的兒女,也沒有這個待遇。」說到這裡,蕭敬先又瞥了一眼旁邊渾身繃緊,仿佛隨時隨地會出手的越千秋,哂然一笑道,「除此之外,這個拜在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門下,出入宮廷如入自己家的小子也是越老大人一手帶大的!」

    越千秋敏銳地意識到,蕭敬先竟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他不禁對剛剛覺得毫無虛假的殺意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狐疑。而且,這種誇耀自己的做法,平常也絕對不會出現在越影身上。

    可就在他平復呼吸,打算伺機出手試探一下的時候,他猛然只見一條人影如閃電一般朝蕭敬先竄了過去,這下子,他不禁下意識地叫道:「小猴子住手!」

    可就在他出聲阻止的時候,小猴子一把匕首已經架在了蕭敬先的脖子側面。而聽到越千秋的話,拿著匕首原本該凶神惡煞的干瘦少年方才有些發懵,略有些遲疑地問道:「九公子,他都這樣不管不顧和咱們翻臉了,你干嘛還幫他啊!」

    嘴裡這麼說,小猴子拿著匕首終究稍稍松了松,東張西望,半點不專心,哪有挾持人求生的緊迫感?

    相反,利刃加頸,可蕭敬先的反應卻比挾持者小猴子還要更淡定些。可不過瞬間,原本常常眯眼睛的他,此刻卻眼睛陡然睜大,流露出讓人忽略不得的湛然神光。如果光看這仿佛在巔峰狀態的精氣神,誰都不會相信他不久之前還是別人探視時斷定動彈不得的重傷員!

    「本來還想多試探一下影先生,卻沒想到被這個突然殺出來,實在太仗義的小家伙敗壞了。」蕭敬先說話間突然屈指在小猴子的匕首上輕輕一彈,下一刻,那把匕首竟是刀尖崩斷,嚇得小猴子直接一哆嗦,瞅著只剩下一丁點的匕首,傻呆呆啥表情都沒了。

    這是什麼,彈指神通嗎?

    越千秋同樣目瞪口呆,還是越影哂然笑道:「這把匕首,晉王殿下早就做過手腳吧?只要早早在匕首的刀身上腐蝕出一條裂縫,配合你的指勁,要做到這樣的效果太簡單了!」

    「小伎倆,自然瞞不過影先生。」蕭敬先沒有否認,再次打手勢讓那些張弓搭箭的侍衛們退下。眼見小猴子怏怏想溜,他隨手一卷袖子,竟是輕輕松松奪走了小猴子手上那半截匕首,見越千秋突然疾掠上前,扯起小猴子就快速後退,隨即一把將人拉到身後,他不禁笑了。

    「有時候看到千秋,我真的忍不住想,越老大人明明日理萬機,為什麼還能有空帶孩子?為什麼能把這樣一個分明並不是越家血脈的孩子教得這麼靈活多智,待人接物無可挑剔?」

    「這個問題我能夠代老太爺回答你。因為我大吳皇帝陛下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越影一面說,一面看了一眼越千秋,見其滿臉好奇,他就輕描淡寫地說:「老太爺那時候說,不是他教的好,是九公子天生就好。有的孩子,天生就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全心呵護,因為他的本性就是這天下最好的孩子。」

    背後誇人這種事最討厭了,爺爺你要是當面說,我一定會更高興!

    越千秋臉皮多厚,此時完全不覺爺爺這溢美之詞過了,反而嘴角一翹,一副得意的樣子。

    讓你們瞎掰,一會說我是南吳皇帝的兒子,和英小胖掉了包的;一會說我是北燕皇帝和皇後的兒子,被皇後送去了南邊的!哼,還是爺爺穿透現像看本質,知道我重養不重生,誰生了我沒有半毛錢關系,誰養了我才至關重要!

    而蕭敬先好似從越千秋那眼神和表情中看到了他的想法,竟是對越影的話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就開口說道:「那影先生代表越老大人在這兒見我,想要傳什麼話?」

    「很簡單,如今對於上京城的人還有北燕皇帝來說,晉王殿下只不過是失蹤,而我大吳見過您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至於此次使團的這些人,早已被人說成是越家的私人。故而晉王殿下就這樣過境去大吳,受到怠慢不說,只怕還會被人說是假冒。」

    蕭敬先揚了揚眉:「哦,這麼說來,你……或者說南吳次相越老大人,要我拿出證明我,又或者說證明我價值的東西,讓全天下的人全都好好看一看?那麼,是要我領一支叛軍好好打一場,還是要我策反什麼文武官員,又或者是要我殺什麼人?」

    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確實是不容易,越影此時打心眼裡這麼想。

    他是護衛,不是智囊,所以並不擅長這一點,而越老太爺一大把年紀,更不可能親自潛入敵境來見蕭敬先,當然如果能,他也絕對不會同意。所以,臨行前越老太爺幾乎是窮盡一切可能,列舉了也許會發生的情況,而後一一設計應對的方式。

    而蕭敬先在他一露面之後的種種應對,並不是衝著最難應付的那種方案去,而是直截了當到不需要半點拐彎抹角。

    此時,他穩定了一下稍稍有些浮動的心神,沉聲說道:「晉王殿下並不能歸為叛臣,也不是叛將,所以率軍也好,策反也罷,甚至殺人,未免全都看輕了殿下的價值。我家老太爺的意思是,晉王殿下何妨將丟棄北燕大好榮華富貴前往南吳的理由公諸於眾?」

    直到這一刻,越千秋才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蕭敬先固然對他說過此行南下是要找尋外甥,而這是北燕皇後的生前留信,可這種沒根沒據的事和他說說也就完了,如今爺爺竟然說讓蕭敬先將其大白於天下?這怎麼大白於天下?

    蕭敬先該怎麼說?直說我去大吳找外甥?

    而越影很快就說出了後續:「我們放出消息,說你隨同九公子到了固安,將要南下大吳。以北燕皇帝的性格,那些叛軍不過是當成土雞瓦狗,定然會拋下叛軍親臨北燕南京府,乃至於親下固安,屆時,你二人無論是當面也好,傳信也好,把話說清楚,豈不是最好的機會?」

    爺爺這是在逼蕭敬先當眾剖明態度,斷絕其將來再叛的可能性嗎?可蕭敬先是什麼人,這個反復無常,變幻不定的家伙,會因為和北燕皇帝的公開決裂,就自此歸附南吳,忠心耿耿為南吳所用?更何況就算蕭敬先賭咒發誓,他都覺得不可信,爺爺又怎麼會相信?

    越千秋那張臉這會兒難看極了,饒是他一直覺得爺爺很厲害算無遺策,此時卻不大看好。

    而蕭敬先卻依舊不動聲色:「那我付出了這樣的代價之後,南朝會如何待我?」

    「君以國士投我,我以國士報之。這是我朝皇上的原話,囑我帶給晉王殿下。」越影說著頓了一頓,隨即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當然,這樣的承諾很空洞。所以,皇上大略定了三條,請晉王殿下酌情增減。」

    「第一,晉王殿下歸附之後,皇上仍將封你為晉王,一應禮遇悉數與你在北燕平齊。」

    光是這第一條,就連小猴子聽了,也不禁為之咂舌,更不要說非常清楚此中含義的越千秋了。在王爵非常稀罕,尤其是異姓王百年只出過三個,而且從來不世襲的南邊,這樣一個王爵有多重的分量,是個人都能深刻體會到。

    「第二,晉王殿下歸附之後,皇上會授以太子太傅之職,不是虛職,而是實授。也就是說,晉王殿下將是將來太子的老師。」

    這一回,越千秋卻聽得呆了一呆。讓蕭敬先這麼個妖孽去教導太子……皇帝不怕教出個小妖孽來?如果英小胖成了太子,那小家伙扛得住嗎?

    就連蕭敬先,此時此刻也不由得為之動容,隨即不禁莞爾笑道:「沒想到我這個在北燕人厭狗憎的角色,在南吳皇帝的心目中,竟然有如此價值。人人都說南吳皇帝軟弱可欺,先是太後,而後是大臣的提線木偶,實在是太小看他的魄力了。」

    越影微微頷首,仿佛是感謝蕭敬先對本國君王如此高的評價,隨即這才說出了最後一句。

    「第三,九公子曾經在金陵開了一家武英館,彙聚天下少年英傑而教之。如若晉王殿下肯歸附,皇上想請您接任武英館第一任山長。」

    武英館有山長這玩意嗎?

    一手締造了武英館的越千秋不禁陷入了震驚和混亂。他好像是打算造一個學生自治的學校出來,所以極力弱化朝廷和教官的地位,現在皇帝竟然想把蕭敬先塞進來掛名當山長?這學校回頭鐵定會成為金陵第一名校吧?

    是闖禍有名的那個名!

    然而,越千秋到底還是聽明白了,這尊榮禮遇固然夠了,可實權同樣說不上。想來也是,誰能讓一個出身敵國的親王掌握兵權?正當他以為蕭敬先要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卻只見蕭敬先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笑意。

    「很好,成交!」

    竟然答應了!越千秋不禁目瞪口呆,而更讓他瞠目結舌的是,蕭敬先看著他又添了一句話:「當然,我不是因為這些條件答應的,是看在千秋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份上答應的!聽說武英館是千秋搗騰出來的,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英王和他相交甚篤,所以我很有興趣。」

    越千秋頓時沒好氣地呵了一聲。他和英小胖屁的相交甚篤,他躲那小胖子還來不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5
第四百一十七章 高調


    燕子城裡那檔子事,對於越小四來說,只不過是一件事實清楚,證據確鑿,要查證起來完全沒有任何難度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整整停留了五天,光是各色口供和物證就准備了一車,隨即方才帶著甄容踏上了回程。

    而這一次,和他來時只有兩個侍衛輪流駕車相比,那排場可以說是前呼後擁,就連他之前坐的那輛除卻結實之外沒有任何優點的馬車,如今也換成了一輛燕子城最大富戶貢獻出來的,內中可以鋪開一張睡床,抗震能力相當好的豪車,拉車的也是一匹驃悍的好馬。

    至於他原來那輛車,自然是放到後頭去拉各種作為物證的文書了。

    只有甄容知道,那位燕子城文武官員,縉紳富豪忌憚非常的蘭陵郡王,為什麼會停留這麼久。什麼查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吳榮貪贓枉法等諸多罪行的真憑實據;什麼調查秋狩司之前的徇私枉法有多嚴重;什麼甄別與吳榮沆瀣一氣的同黨,以及不懼淫威的忠良……

    全都是騙人的!

    蕭長珙私底下對他說,一來是為了可能是蕭敬先和越千秋帶著的一行人爭取時間,二來則是讓他們這幾個日夜兼程趕路,累得七死八活的人多休整休整。這種明目張膽的偷懶,甄容在嘆為觀止的同時,卻也知道,其中有多少成分是因為人家在體恤他。

    畢竟,他之前在上京之亂和上京趕到新樂城的這一路消耗最大。

    人心都是肉長的,一路上受了這般大大小小的照顧,哪怕他到現在還不清楚這位蘭陵郡王的真實身份,可並不妨礙他已經漸漸對人心悅誠服。

    「阿容。」

    策馬扈從在馬車旁邊,這一路方才第一次開始認認真真履行自己這個騎奴本職的甄容,看到馬車窗簾打開了一條縫,他連忙更靠近了一點,彎下腰去問道:「郡王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吩咐,純粹閑著無聊。」

    越小四無精打采地嘿然一聲,隨即懶洋洋打了個呵欠:「來的時候火燒火燎,連馬車我都親自上去趕了兩個時辰,不識路還不得不壓著速度,腦子裡那根弦繃得緊緊的,回去的時候卻是前呼後擁,回頭等進了城之後說不定還要鳴鑼開道。阿容,你知道多少人就因為想要能夠享受我現在這樣招搖過市的權力,所以削尖了腦袋想要去當官嗎?」

    甄容微微一愣,隨即便直起腰答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這麼想,但我知道,那個曾經鎮守燕子城的武威校尉吳榮,他肯定這麼想。」

    「你說得沒錯。」越小四非常坐沒坐相地直接把胳膊肘放在車窗上,見之前輪流駕車送自己到燕子城的那個侍衛回頭微微頷首,隨即非常默契地把左近的其他護衛兵馬給驅趕開了一些,他也不看甄容,自顧自地說,「我從前還不是蘭陵郡王的時候,是平安公主駙馬,聽著很風光是不是?可平安是個病西施,在兄弟姊妹當中最不起眼,我和她老被人瞧不起。」

    「而且我不像別的駙馬,他們背後有家族,我沒有。我家裡沒人了,就只剩下我一個,我王府裡那些人,還是後來一個個收的,一個個養的,包括你。可至少比起那些衣食無著,顛沛流離的可憐人,我已經過得很好了,所以我沒什麼不知足。至於現在這看似人人羨慕的日子,其實反而沒什麼意思。不過是沒有了賴以生存的東西,所以破罐子破摔,亂來一氣!」

    聽到蕭長珙竟是如此評價從前和現在,甄容不禁有一種錯覺蕭長珙仿佛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變著法子用自己的經歷提醒他。

    他從前在青城時,看似是掌門的關門弟子,甚至無數人言之鑿鑿地說他的師父會越過他前頭幾個師兄,把門派傳承交給他。於是,因為師父給他請了如二戒這些曾經教他學武的前輩們,這也都成了支持這一論調的理由。

    正因為如此,他在門派中看似是天之驕子,實則在平輩中沒有真正的朋友。所以,他才會那樣重視當時劉國鋒的結交,將人視之為最最重要的兄長!

    可師父一直都猶如父親似的對他,師伯師叔們也有不少對他非常親善,二戒這些教過他武藝的前輩就不用說了。盡管因為朝廷巡武使的鉗制,青城的產業日漸萎縮,物質生活即便談不上艱辛,但也就是小康之家的水准,可他一直過得很充實,也非常感恩。

    然而,在青城的生活,相比蕭長珙那時候開給他的條件,絕對是天壤之別!

    青城掌門弟子和蘭陵王世子這兩者比起來,任何一個人都知道該如何取舍!

    然而,甄容卻看得出來,蕭長珙對他拒絕好意,結果被皇帝一句話趕了過來做騎奴,表面上氣急敗壞,又是踹又是罵的,實則卻在日常相處中流露出了更多的照應和溫情。此時聽到這樣明顯是指點日後人生路的話,他連忙收攝心神。

    「您的教導我明白了。」

    越小四盯著甄容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嘆了一口氣。

    如果是越千秋,這會兒肯定直接好奇地順杆爬上來追問他和平安公主的那些往事了,才不會覺得這是什麼人生領悟。當初在那個小山莊,那個臭小子就是這麼干的,以至於他上次忙裡偷閑去看妻子的時候,平安公主提到越千秋的次數多得讓他都嫉妒。

    可越千秋是越千秋,甄容是甄容,他也只能恨鐵不成鋼地評價道:「你就是這麼一本正經,實在太無趣!」

    無趣也好,有趣也罷,這一程路上,臨時拼湊起來保護蘭陵郡王去新樂的護衛隊伍就全都體悟到了一點。那個時時刻刻隨扈在馬車旁邊,沒事就被叫去說話,卻只是個騎奴的少年,哪怕曾經是南朝使團的一員,可非常得蘭陵郡王賞識,絕對不能惹!

    當回到如今已經正式為人所知,作為皇帝臨時行宮的新樂,人和人的差別立刻就顯現了出來。蕭長珙是進出皇宮早已經習慣了的人,甄容既曾在皇帝面前赤手搏熊,又曾逃過性命被發落為騎奴,對於皇帝並沒有太多的恐懼,可剩下那些來自燕子城的護衛兵馬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發現新樂城內業已戒嚴,空蕩蕩的大街上除卻往來兵馬,不見一個百姓,從上至下都籠罩著一股肅殺的氛圍,他們不知不覺就多出了幾分畏縮。尤其是到了臨時行宮大門前,呼啦啦一大堆軍士把他們都圍在了當中,甚至有個膽小的軍士直接從馬背上摔落了下來!

    越小四卻鎮定得很,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問道:「這是干什麼?是皇上有旨意說我謀逆還是叛亂,要這樣興師動眾?」

    熟悉他的人自然會認識到這是玩笑,可不熟悉的,此時此刻聽在耳邊,簡直就覺得驚悚了。至少,那個掉落在地後,本來還拼命想重新爬上馬背的軍士,此時就忍不住大聲嚷嚷道:「我們只是奉命扈從蘭陵郡王回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有人開頭,自然也就有人跟著嚷嚷,一時間在外人看來,蘭陵郡王蕭長珙的護衛隊伍可以說完完全全亂成一團。然而,總算也有幾個不是那麼容易慌亂的,發現甄容和左右兩位侍衛鎮定自若,蕭長珙則干脆縮回了車裡去,和劃清界限的那些人不同,他們連忙靠攏了來。

    而那些軍士只是把眾人團團圍住,對於這小小的騷亂卻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很快,裡頭就有一個甲胄在身的將軍聞訊出來,徑直到馬車前行了個軍禮,這才沉聲說道:「郡王見諒,因為剛剛傳來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所以皇上行宮內外的戒備都加倍了。」

    「呵,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犯事了呢!」越小四這一次方才真正從馬車中鑽了出來,落地之後就掃了一眼那些面色蒼白的隨行護衛,用手指了指這些人道,「瞧見沒有,這是我從燕子城出發的時候,當地那些文武官員硬塞給我的,剛剛以為我出事就那麼一副死樣子。」

    「光是看這懦弱怕事的樣子,就知道吳榮是怎麼帶兵的!」

    這話雖說無比刻薄,可那些已經意識到鑄成大錯的軍士們沒有人敢反駁。在他們看來,在這種最靠近北燕皇帝的地方,蘭陵郡王也許一句話就能讓他們全部掉腦袋。而接下來蕭長珙的一句話,讓他們無不如釋重負。

    「看在將熊熊一窩的份上,我不和你們一般計較,剛剛要和我撇清的,全都給我滾回燕子城去,立刻給我消失!」

    有了那位臨時拉了一隊精銳兵馬充當天子親軍的偏將默許,越小四把一群看著都煩的大頭兵給趕走,卻留了幾個有眼色的下來。畢竟,他眼下身邊就兩個侍衛外加甄容,完全不夠使喚。這時候,他方才詢問出了什麼事,而得到的答案,讓他完完全全大吃一驚!

    「晉王蕭敬先派人送信,他跟著南朝使團的人叛逃大吳了!」

    蕭敬先突然這麼高調?

    還在想著給人掃除痕跡的越小四只覺得有點措手不及,總算還記得最重要的一點,忙問道:「人在哪?」

    「皇上接到了信後大罵了一句,至於晉……蕭敬先到了哪,信上是否寫明了,皇上沒說,末將也不知道。」

    越小四見那偏將臉色微妙地看著自己,隨即方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角色。

    他這個秋狩司的臨時第一號人物,卻被皇帝趕去了燕子城查辦霍山郡主蕭卿卿和武威校尉吳榮的那點事,秋狩司又因為大清洗而反應遲緩,誰能查出蕭敬先的蹤跡?

    這絕對都是那個家伙策劃好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8-31 19:35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叛逃和班底

    不過時隔幾日,當越小四再次見到皇帝的時候,就只見這位統治著半個天下的君王,竟是破天荒地流露出了幾分蒼老和憔悴。

    這是北燕皇帝身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哪怕他的發間隨著歲月流逝也出現了銀絲,盡管他的額頭也漸有皺紋,哪怕他不再如最年富力強那會兒,能夠徹夜不眠不休地商討軍略國事……然而時光荏苒,他哪怕比南吳那位皇帝要年輕,可終究也在漸漸老去。

    更何況,這一次公開叛逃的,是他的小舅子。是他最愛的那個女人的嫡親弟弟。是這些年為他平叛,為他定邊,為他殺人……在北燕顯赫一時,無數人畏懼的妖王蕭敬先!

    「我知道,多少人都在背地裡罵,說我是在縱容他,可又有幾個人知道,蕭敬先一直在用那些出格的舉動試探我的底線?自從他的姐姐去世之後,他就和變了一個人似的,就出鞘的寶劍一樣鋒芒畢露,我知道這是為了他姐姐。我用不著借他這把刀,也大可收拾掉看不順眼的人,我只是想借著最熟悉他姐姐的他去追尋她,去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越小四在暗處觀察了北燕皇帝那麼多年,近來又迅速崛起,光明正大觀察了皇帝許久,因此在拜見了皇帝之後,聽到皇帝竟是有些失神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甚至連自稱都改成了平易近人的那一種,他不用費心細想就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位一貫霸氣的皇帝,真的是被氣著了,竟是方寸已亂……

    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迅速奠定自己地位的好機會,身為一個吳人,他理應趁此攻城略地,可就在話即將出口之際,他卻謹慎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臣剛剛也聽楚將軍說了這件事,可越千秋那小子刁滑狡黠,這會不會是他故意以訛傳訛?」

    「呵!千秋那小子固然詭計多端,可蕭敬先如果會任他擺布,那還是當年的蘭陵妖王嗎?」皇帝隨手抓起一旁高幾上的一封信,重重摔在了地上,「看看,這是蕭敬先的親筆信!」

    越小四一面上前將信撿拾了起來,一面一本正經地說:「筆跡是可以造假的。」

    沒有等到皇帝的回答,他就自顧自地拿出信箋瀏覽了起來。當最終看完,他不由得眉頭倒豎道:「蕭敬先已經到了固安?不可能!要知道,固安距離上京至少有兩千裡,蕭敬先不可能明目張膽借用驛道,沿途換馬也絕不容易,他怎麼可能這麼快時間就到了固安?這很可能是南吳騙皇上入彀的借口,固安那邊很可能有陷阱!」

    「有陷阱又怎麼樣?那是我大燕的國土,又不是南吳的,難道朕在自己的國土上還要投鼠忌器?」皇帝冷笑一聲,不容置疑地說,「朕今日就啟程,帶親兵八百人去固安!」

    「皇上……」越小四哪裡不知道北燕皇帝是個最不好勸的人,尤其這一副朕意已決的樣子,那就是根本聽不進任何諫言。所以,他迅速在心裡一合計,當即慨然說,「那臣也同去!」

    「你自然要同去!」皇帝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冷漠的笑意,「秋狩司確實是太閑了,樓英長在南邊呆了這麼多年,好歹還有不小的成績,可北邊這些人都干了什麼?如同篩子一般,讓各種蛇蠍蠹蟲橫行,甚至自己也卷入其中!你現在先下去休整休整,等一會兒到路上時,朕再好好聽你說說,燕子城到底怎麼一回事!」

    對於騎兵最多的北燕來說,從平叛的兵馬中抽出八百輕騎南下到固安並不是什麼難事,甚至親征的皇帝突然離開,也不是什麼大事。如果沒有皇帝就不會打仗了,那些將領也該找塊石頭撞死了。然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擔心這是叛軍串通蕭敬先布設的圈套,因此越小四根本就沒有如皇帝吩咐的那樣,能夠好好休息。

    因為一撥撥將領都來求他勸諫皇帝收回成命。

    起初越小四還有精力和人好好說話,可漸漸他就不耐煩了。到最後,他干脆把所有來求見他的人都彙聚到一塊,沒好氣地大發雷霆道:「我和蕭敬先有過交情,也有過齟齬,承蒙皇上信賴,沒因為他跑了就怪罪到我頭上,可我也不至於因此就瞎了眼睛!」

    「那兩個叛將是前東宮門下,誰不知道蕭敬先對東宮從來不假辭色,他會和那兩個叛將沆瀣一氣做圈套騙皇上上鉤?簡直是笑話!」

    「再說,固安和新樂之間的距離,你們自己算算有多遠,叛軍夠得著?有能力在那兒設陷阱?皇上是勸不回來的,你們以為我沒勸過?有心思在這浪費時間,不如好好挑選隨扈親兵,順便好好查查固安附近的布防,把可靠的人挑出來,在那兒和皇上彙合!」

    說完這番話,越小四就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隨即在臨時分給他的屋子裡來來回回踱了幾步,這才吩咐一個心腹侍衛去把甄容叫來。然而,人卻足足在一刻鐘之後方才過來,頭發上還帶著一滴一滴濕漉漉的水珠,衣服倒還是干爽的。

    越小四盯著甄容這幅打扮,簡直不可思議:「你這是干了什麼?這麼一副水裡撈出來的樣子?」

    「回稟郡王,剛刷了馬喂了馬。」見越小四一副先呆滯隨後惱火的模樣,甄容就低聲說道,「當然,不是我一個人干的,還有其他人幫忙。皇上畢竟親口說過讓我去做騎奴,我不想讓您回頭難做。」

    越小四終於決定不和這個執拗的小子糾纏這個問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接下來皇上要去固安,我不知道蕭敬先和越千秋玩什麼么蛾子,所以你沿途看仔細,萬一發現像是你師叔那些武林高人出沒,給我提個醒。皇上看似方寸大亂,但未必不是借機釣魚。」

    甄容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反問道:「郡王一點都不知道蕭敬先和九公子他們的計劃嗎?」

    「我知道個屁!」越小四恨恨地罵了一句髒話,發自內心地說,「不要讓我碰到那兩個家伙,否則老子非得好好打一頓他們出氣!」

    他勾了勾手示意甄容上前,等人已經很近了,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我只能告訴你一點,那就是南朝諜報的任何一條線,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懂嗎?我和教過你武藝的那個臭和尚是私人關系,和不少相關的人都是私人關系,我和朝廷沒有半點關系。所以將來你處在我的位置,也不要指望人家有計劃會通知你,明白嗎?」

    直到啟程趕往固安的路上,甄容的腦袋裡還在思量這番話。這是蘭陵郡王蕭長珙第一次正面對他表示和南吳有關,哪怕是私人關系。可是,蕭長珙卻又直言和朝廷沒關系,和武德司總捕司這些刺探的機構沒關系,這簡直讓他滿腦子都是糊塗的。

    幸好大隊人馬出行,身處其中的人相當於被裹挾著不斷往前,根本不用自己控制坐騎,坐騎就會主動順著大隊人馬的行進方向走,因此他能夠多出很多思考的空間。

    而每逢臨時住宿的時候,蕭長珙總是把他帶在身邊,耳提面命似的提點他北燕官場的各色人物,指導他如何察言觀色注意皇帝的心情,他根本沒有任何像從前那樣自怨自艾的時間。

    這一天傍晚,當一行人最終入住臨時騰出的太守府時,眼見被皇帝召去的蕭長珙面色陰沉地回來,甄容就得到了一個讓他驚駭欲絕的消息。

    「鎮守固安的兵馬使叛投了蕭敬先?這……」他呆呆地瞪著那個告訴自己的消息的人,突然喉嚨干澀,連說話都有些艱難,「蕭敬先這樣大張旗鼓,他就沒想過被他留在晉王府的那些侍衛嗎?他就不怕皇上遷怒於他們……」

    「你怎麼不說,他就絲毫不顧及還在北燕的你?」越小四譏嘲了一句,同樣眉頭大皺。從蕭敬先這突然極端高調的舉動中,他嗅出了一種蕭敬先和南吳並不是完全一條心,而是正在較勁的意味。

    可他才剛剛想到這兒,就只聽背後傳來連聲呼喚,緊跟著,一個心腹侍衛就衝了過來。

    「晉……蕭敬先又送了一封親筆信過來,說是屆時會在固安城頭相見。如若皇上不圍城,帶個千八百人前往,那麼他會現身見皇上一面,把所有的話都說清楚……若是皇上急於清剿叛軍立威,那他就直接帶著兵馬去投南吳了。」

    還不等人把話說完,越小四就沉著臉問道:「這麼重要的信,你怎麼知道內容的?」

    被主人一瞪,那個出身流寇的侍衛卻不怎麼害怕,直截了當地說:「這書信是被人突然散布在城中各處的,就在我們入城的時候,裝在竹筒中至少扔出去幾百份,總有人免不了好奇拆看,所以在封鎖消息之前,城裡已經傳得四處都是,否則屬下怎麼知情?」

    甄容只覺得心亂如麻。別說蕭敬先這一再撩撥,皇帝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就算皇帝沒有殺心,在他和蕭長珙都不在上京城的時候,那些留守的權貴會不會把人殺了,一勞永逸?他和他們相識也不過數日,可卻有生死袍澤之情,可眼下竟是鞭長莫及!

    他正這麼想,越小四卻已經打發了那侍衛回轉了來,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放心,晉王府那些人的甄別工作,我會從皇上那裡討過來,好歹那也是你將來的班底。上京城那邊有赫金童和康樂,徐厚聰也是聰明人,想殺晉王府那些侍衛泄憤的人還沒那麼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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