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212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5 19:38
第四百四十九章 胸懷和線索



    事實證明,嚴詡的擔心完全很多余。

    暮色之中,當越千秋帶著這位東陽長公主之子,重新踏足那座熱火朝天的冶場時,老冶工……准確地說應該是冶監嚴大,此時此刻仍舊在冶場之中。

    白天人來人往噪聲絕大的這座官營冶場之中,此時此刻少了約摸五分之四的人,那位頭發胡子花白的老者卻閑庭信步如同獅王巡視領地一般。漫步在這滿是異味和粉塵的環境之中,他卻顯出了幾分武者的雄壯意味。

    瞧見嚴詡竟是跟著越千秋一塊來了,他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隨即淡淡地問道:「怎麼,錢還沒送來,興師問罪的人就來了?」

    「哪裡是興師問罪,我這不是才從千秋這兒知道伯父的下落,所以來看您了嗎?」脾氣時好時壞,大多數時候都很壞的嚴詡,此時此刻卻是笑得陽光燦爛,「想當初您給我打的那把陌刀,實在是好用極了……」

    「少說廢話!」嚴大沒好氣地打斷了嚴詡的話,見越千秋在嚴詡背後一副抱手看熱鬧的架勢,他就悻悻說道,「想當初被你師父給哄了,什麼大家是同姓,就認你當個侄兒也不妨。若知道你身份特殊,我會答應才怪!你小子哄了我一次也就罷了,今天你徒兒又噎了我一回!」

    「千秋?」嚴詡扭頭看了一眼徒弟,見越千秋笑得賊兮兮的,他就不得不咳嗽了一聲,「千秋到底還小,爭強好勝,說話的時候有時候難免會使性子,但他心地是最好的,比我這個師父強。如果他哪裡得罪了伯父你,我代他給您賠罪……」

    「好了好了!」

    嚴大再次打斷了嚴詡的啰啰嗦嗦,隨即不耐煩地說:「你徒弟都知道,我在這地方呆得很高興,就是朝廷真想給我更高的官職我也懶得去,就更別說挪地方了,你不用擔心我跑了。沒事就帶著你徒弟趕緊滾,他這五百兩黃金我可不想放手!哼,比你師父當初大方多了!」

    「什麼五百兩黃金?」嚴詡完全糊塗了,等發現越千秋笑著歪了歪腦袋,他立時恍然大悟,瞪著嚴大的目光中不禁滿是不可思議,「伯父您難道缺錢?可我那次求您打造兵器,許了酬金三千兩銀子,您不是還不肯……」

    「廢話,你的錢哪來的?其中有一分一釐是你自己費心費力掙來的嗎?」一句話說得嚴詡作聲不得,嚴大這才冷笑道,「要不是看在你這徒弟有點本事,竟然能從北燕人手裡訛詐到了這麼多錢,如今又慷慨拿出來給自己打造兵器,我才懶得接這種沒挑戰性的活計!」

    嚴詡終於徹底耷拉了腦袋。可這一次,他卻聽到背後的越千秋開腔了。

    「前輩這話我不愛聽!我師父是東陽長公主的兒子,出身尊貴,可這又不是他自己選的!他一沒有作奸犯科,二沒有欺男霸女,三沒有仗勢欺人……反而還潛心習武,痛心於奸佞庸人橫行,不肯與人同流合污,難道就因為他沒種田做工行商,就在他身上打烙印說他不好?」

    越千秋大步走到嚴詡身邊,昂著頭說:「再說了,師父苦心孤詣隱忍多年,最後終於把刑部那兩個殘酷無道的狗官給拉下了馬,重建了玄刀堂,又給天下武林門派搬掉了大山,更不畏艱險出使北燕,他這樣有理想有能力的貴胄子弟你還瞧不起,那你還瞧得起誰?」

    嚴詡一直都知道徒弟貼心,可徒弟竟然為了自己和嚴大爭論了起來,他又是驚喜,又是慚愧。他實在不希望越千秋就這麼得罪了一位他自己頗為敬仰的前輩,連忙伸手拽住了徒弟的胳膊,沉聲說道:「千秋,不可對嚴大先生這麼說話,他是你師祖平輩論交的至交好友……」

    「那又怎麼樣,前輩也不能不講道理!」

    越千秋根本不肯低頭,不閃不避地直視著嚴大先生的眼睛:「富人瞧不起窮人是不對,但窮人仇富恨貴更不對!貧而不自賤,富而不自驕;貧而不仇富,富而不欺貧。天下大同也!這是我爺爺說的,雖然不是什麼先賢之語,但我一向覺得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嚴大先生一動不動地和越千秋對視,足足良久方才苦笑拱手道:「一輩子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竟然被你這小小年紀的教訓!罷了,剛剛是我不該對你師父出言不遜,我道歉!」

    嚴詡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年少輕狂的時候固然也嘴巴很毒,可那得看對什麼人。對於教他武藝,讓他不再身體羸弱的雲掌門,他是敬愛服膺,所以不論是因為嚴大先生乃雲掌門推崇備至的人,還是其乃昔日百工堂傳人,又有一手非常高明的鍛造技藝,他在對方面前從來都代之以禮,從沒有表露出過叛逆桀驁的一面。

    結果,他當初沒做的事,現如今小徒弟不但做了,還損人不倦!

    他有些尷尬地伸手把嚴大先生攙扶了起來,隨即小聲說道:「千秋這張嘴師承自他爺爺,伯父你別放在心上。」

    「童言無忌……」

    嚴大先生這四個字才剛出口,越千秋就不樂意了:「什麼童言無忌?我哪裡算童了?」

    話音剛落,他腦袋就被尷尬的嚴詡壓住了:「十五而束發,束發而成童,你明年才十五,哪裡不是童?晚輩要有晚輩的樣子,別伯父說一句,你就頂一句!」

    越千秋頓時有一種被古人坑得淚流滿面的衝動。十五歲的年紀放在後世都可以入團了,連兒童節都沒資格過,可到這年頭,十五歲到二十歲才算是成童,所以童言無忌不算錯!

    嚴大先生看著這對師徒倆,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本那種冷漠到不近人情的意味竟是淡去了好些,隨即就擺擺手說:「總之,你們師徒不用在我這唱雙簧了。回頭你們該怎麼走就怎麼走,等我這裡打造完成之後,自然會把陌刀送到你們手裡。」

    見人家看破了自己那小小的伎倆,嚴詡頓時訕訕收回了手。只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死心地探問道:「先生這些年難道一直都在利國監?怎麼也不和我聯系,我還以為您江湖漂泊居無定所,又沒有您的消息,一直都覺得很對不起師父。」

    「百工堂沒了,要麼我就隨便找個地方住下,當個平平常常的老人,要麼就去開個鐵匠鋪。可我都不願意,人家又把這麼一條路放在我眼前,把一批常常被冶監乃至於上頭的大人們壓榨得叫苦不迭的匠人放在我眼前,我還有什麼選擇?」

    盡管嘴裡說得仿佛是被逼無奈,但越千秋從嚴大先生那舒展開的皺紋,以及神采奕奕的臉上,看出了對現在生活的滿意,又或者更准確地說,滿足。他下意識地問道:「是長公主推薦您來這兒的?」

    此話一出,嚴詡登時大吃一驚,可看到嚴大先生那默認的模樣,他不禁有些不痛快。這麼大的事情,母親竟然從來沒對他說!

    可他剛這麼想,嚴大先生就猶如心有靈犀似的說:「自古朝中女子干政屢禁不絕,你母親卻是一個異數,明明能影響皇上,卻始終有她的底線,明明早就能夠將某些庸碌無能,奸詐貪腐之輩拉下馬,卻從來不會憑借主觀臆斷隨意出手。就算她推薦我……」

    他頓了一頓,這才再次看向了越千秋:「她也不是主動插手利國監的事,而是通過那時候還是戶部尚書的越老大人。所以說,我很感激她,給了我這個沒選擇的人一個選擇。」

    越千秋這才知道,原來在安置這位嚴大先生的事情上,爺爺也有份。想到那位時時刻刻都心憂天下,卻還盡心盡力地為國家安置賢才的老人,他不禁有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所以,哪怕你小子之前不多說那麼一大堆,看在你是他孫子的份上,我也會給你打造兵器的。」說到這裡,嚴大先生突然話鋒一轉,「只不過,錢還是不能少。有這樣一筆,那些匠人子弟就能上得起學堂了,過年的時候,每家也能添上新衣,吃得起腊肉。」

    越千秋輕輕吸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這位應該是打了一輩子鐵的老人有些可愛。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這座此時顯得有些空曠的冶場,突然出聲問道:「前輩,你聽說過紅月宮嗎?」

    嚴詡雖不明白徒弟為什麼問嚴大先生這個,可他自己也是此番去北燕方才得以第一次飽覽大好河山,所以論江湖消息實在是有愧於掌門兩個字。因此見嚴大先生有些詫異,他就撿重要的大略提了提蕭卿卿和紅月宮。

    蕭敬先曾經在北燕喬裝打扮成那位郡主的糗事,他自然半點不提。

    聽到北燕的郡主竟是從十幾年前就潛入了大吳,而且還指點過神弓門出去的令祝兒,嚴大先生哪裡會不明白,這背後如果有十個八個,甚至百八十個令祝兒,那代表著什麼。畢竟,早年間朝廷以刑部為代表的力量對於武者的鉗制太過殘酷,紅月宮很容易招攬人手。

    他皺眉回憶著這些年偶爾得到的消息,最終嘆了一口氣道:「曾經我有好幾位老相識都輾轉派人給百工堂的幾個代理人傳話,說是有一個好地方可以讓我發揮所長。那時候我已經在利國監,所以也就沒回復。大意了!也許,門派被武品錄除名的他們早就在紅月宮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5 19:38
第四百五十章 大師兄威武

    次日一大清早,當一行人從利國監啟程時,嚴詡依舊是騎馬在外,越千秋仍然是窩在馬車裡看醫書藥典。但只有師徒倆自己心中知道,和之前優哉游哉帶著幾分悠閑的行程相比,此時此刻,他們的心底無疑壓著一塊大石頭。

    相較於徐厚聰帶著神弓門叛逃北燕的嚴重後果,此次大吳使團出行,策反北燕兩位大將軍叛亂,帶回晉王蕭敬先,哪怕前者並不是他們親力親為,後者也有種種復雜的關系,但功績都算在他們頭上,也算是把徐厚聰叛逃一事的影響拉回來,同時讓北燕無暇南侵。

    然而,北燕那位霍山郡主從十幾年前開始就無聲無息潛入大吳,一手組建了紅月宮,她到底拉攏了多少人?她到底想要干什麼?她和北燕那位皇後是否有聯系?北燕那位小皇子又到底是否存在,是否真的已經在大吳平安成長,和英小胖有沒有關系?

    每一個問題,全都讓屬於聰明人的師徒倆想到腦袋都大了好幾圈。至於慶豐年和令祝兒的箭術比試結果,最終只是平分秋色這點事,他們誰都沒再放在心上。就連一貫大大咧咧的越千秋,也沒有和小猴子似的,沒事就撩撥那對青梅竹馬玩兒。

    而那把定制的陌刀,相形之下真的算是小事了……

    從利國監南下,從徐州、宿州、濠州、滁州而到金陵,總共只剩下千多裡地,全都是通衢大道,一行人卻慢慢悠悠走了半個月。

    當最終看到金陵城的時候,越千秋這才在小猴子的叫嚷下鑽出了馬車。他打了個呼哨叫來了自己那匹聰明的坐騎,正要翻身上去,他就只聽到一陣整整齊齊的嚷嚷。

    「大師兄!大師兄!大師兄!」

    越千秋聽到這一陣高似一陣的嚷嚷,先是愕然,隨即就笑罵道:「這些家伙又搞什麼鬼!」

    他一躍上馬,一騎當先地疾馳出了車馬隊伍,這才看到那巍峨的城門口赫然被堵得水泄不通,而為首的是一大群身著玄刀堂弟子服色的少年!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中,他看到了劉方圓,看到了戴展寧,看到了孫立,看到了白不凡……

    而另外一群服色整齊的少年之中,他一眼就認出了周霽月和越秀一,還有那些各大門派留在武英館的少年弟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夾馬腹再次加速。正當他終於勒停了馬,打算說話的時候,就只聽到四周圍猛地傳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喝彩聲。

    「九公子威武!」

    「大師兄神勇!」

    「有勇有謀越小九!」

    耳聽得這亂七八糟的嚷嚷,越千秋差點沒從馬背上摔下來,隨即方才發現城門口還有好多圍觀軍民百姓,那些往日只管查驗進出城人等的軍士們,此時此刻竟然正在滿頭大汗地苦苦維持秩序!饒是他也當了多年的金陵土著,此時此刻也不禁被這壯觀的場面嚇了一跳。

    畢竟金陵不是霸州,也不是大名府,怎會場面這樣熱烈?而且聽這口氣,怎麼不像是來看蕭敬先的,反而像是來看他的?

    有些發懵的他見一群小伙伴們先後衝了過來,連忙跳下了馬背。可還沒等他說話,人群中就有一個小小的人影衝了上來,到了面前猛地一個起跳一撲。他習慣性地微微蹲下一接,等人直接掛在了脖子上,他不禁苦笑道:「諾諾,你又重了!」

    「大伯母她們天天變著法子給我做好吃的,胖了也不怪我!」諾諾一面說一面使勁抱著越千秋的脖子道,「我真怕千秋哥哥你也像娘那樣走了!」

    此話一出,越千秋頓時想到了那位猶如水墨畫一般輕靈婉約的平安公主,不但不會把她這話當成詛咒,反而笑著把人抱得高了些,附在她耳邊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我見著你娘了,她很好,也很想你,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乖一點,要聽爺爺的話!」

    「諾諾也想娘……我當然聽爺爺的話,爺爺都說我是除了千秋哥哥,家裡最聰明的!」諾諾喜笑顏開,剛說到這裡,眼見越千秋的兩邊大腿各多了一個掛件,她不禁氣惱地揮了揮拳頭,「大雙,小雙,不許和我搶千秋哥哥,否則回頭我讓你們好看!」

    策馬小跑過來的嚴詡看到自己那一對雙胞胎兒子掛在越千秋大腿上叫大師兄,原本挺溫馨有趣的,可兩個小家伙在一聽諾諾的呵斥之後,立刻就乖乖爬下來垂手站好,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同時還覺得有些丟臉。

    他從前就被越小四耍得團團轉,難不成這種宿命還要延續到他的兒子身上?

    可四下裡一看,他沒有找到妻子蘇十柒,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慌忙出聲問道:「大雙,小雙,你們娘親呢?」

    話音剛落,嚴詡就只見一對雙胞胎兒子彼此對視了一眼,隨即齊聲說道:「娘在家裡陪著肚子裡的弟弟妹妹。」

    這話聽著極其詭異,可越千秋也好,嚴詡也好,全都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含義。相較於嚴詡的瞬間狂喜,越千秋則是眼神一閃,隨即放下了諾諾,在她有些幽怨的目光中一手一個努力抱起了這一對越來越重的雙胞胎,笑著問道:「御醫是不是說過,師娘又懷了雙胞胎?」

    正在欣喜若狂狀態的嚴詡聽到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果然,他就只見兩個兒子同時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差點沒把他眼睛給晃花了:「大師兄你真聰明,御醫說,娘肚子裡有兩個,不知道是弟弟弟弟,還是妹妹妹妹,又或者是弟弟加妹妹。」

    這一次,嚴詡真的差點沒有歡喜得暈過去。他想也知道,一直都盼著自己多子多福的母親如今絕對是笑得合不攏嘴。正當他再也顧不得自己這個副使的職責,打算插上翅膀飛回去的時候,卻沒想到越千秋隨手把大雙和小雙一股腦兒全都塞到了他懷裡。

    「師父,大伯父可還沒從北燕回來。你這個副使要當好丈夫也先忍著點,等走完過場之後再說。」

    越千秋說完這話,方才牽著諾諾,迎向了一大堆剛剛把地方讓給三個小孩子的小伙伴們。還不等他一個個和人打招呼,卻只見周霽月衝著他擠了擠眼睛,隨即回頭對著眾人振臂一呼道:「各位兄弟姐妹,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說好的,等越小九回來怎麼對他?」

    「記得!」

    眼見包括劉方圓戴展寧在內的玄刀堂弟子亦是群起響應,越千秋頓時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尤其是在發現諾諾竟是悄悄松開了他的手,隨即敏捷地往周霽月身後一躲時,他就更加警惕了起來。然而,他剛想拔腿開溜,肩膀上就按住了一只手,等看到周霽月那笑吟吟的臉時,知道掙脫不了這位白蓮宗宗主的他簡直無奈極了。

    「你也當叛徒!」

    「好容易回來了,就讓大家高興高興!」

    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只見周霽月一松手,眾人一擁而上,有的扛手,有的扛腳,最終將他高高拋了起來。這一大群習武的少年們力氣何等之大,齊齊這麼一用勁,竟是把他拋得老高。哪怕他這些年高來高去慣了,幾下之後仍是被折騰得頭昏眼花。

    而更讓他氣急敗壞的是,當最後一次他被扔到了足有兩丈高處時,他就只聽得一陣哄笑,等歪頭一看,卻只見下頭人竟是一窩蜂全都散了!

    他氣得嚷嚷了一聲你們給我等著,隨即提氣翻身,猛地朝地上打出兩掌。可就算這一丁點反震力還是不夠,他不得已在半空前挪來了兩個空翻,最終這才穩穩落地,沒有出醜。

    而落地的瞬間,他又聽到了一陣七嘴八舌的喝彩。

    直到這時候,他方才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如此大張旗鼓,誰組織的?」

    「千秋,你就別問這麼多了。雖說這麼多人確實是來迎接你們這些從北燕回來的英雄,但也是來看北燕那位晉王的!」周霽月抱起諾諾,這才似笑非笑地說,「他如果沒有冠絕天下的武藝,也至少得有傾國傾城的貌,否則這麼多人面前可是過不去的!」

    越千秋登時想起,蕭敬先這些天雖說在逐漸卸妝,可總體來說,五官輪廓仍然神似蕭卿卿,想到現在這夾道歡迎的一幕,他不禁覺得那家伙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然而,人是他從北燕帶回來的,要是讓金陵城這些看熱鬧的吃瓜群眾覺得不滿意,那還是他的失敗,他只能立刻上馬來到了蕭敬先馬車前。

    他把周霽月的話一轉達,車簾就被一只白皙的手高高打了起來,掛在了一旁的掛鉤上。緊跟著,並沒有身穿華貴冠服,而是葛袍芒履的蕭敬先,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彎腰出了馬車。他沒有用車杌子,而是一躍下車,隨即好整以暇地伸手搭著越千秋的肩膀。

    「不愧是金陵帝王州,果然萬千氣像,卓爾不凡。」

    每一個人都覺得,這樣一句話仿佛是在自己耳邊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出來的。武藝高出一線的比如周霽月,不諳武藝的比如諾諾,全都情不自禁地往越千秋身邊這個青年看去。當接觸到那燦若晨星的眸子時,也不知道多少人生出了一種錯覺。

    他在看我!

    而側頭看著蕭敬先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爪子的越千秋,則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這個家伙,居然又在逞能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5 19:38
第四百五十一章 龍子鳳孫的親迎


    「好狗不擋道,讓開!」

    「四叔何必出口傷人?今日我和你前來迎接使團和北燕晉王,這可是皇上的吩咐!」

    「什麼你和我?明明是我和你!我是長輩你是晚輩,我是英王,你只是嘉王世子,誰主誰副你搞搞清楚!別以為這些天得了父皇幾句誇獎就能翻天,你還早得很呢!」

    耳聽得兩位天潢貴胄在前頭唇槍舌劍,跟在後頭的侍衛們恨不得把耳朵捂上,生怕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然而,發現兩個人真有沒完沒了的架勢,其中一個侍衛還是無可奈何地策馬上前幾步,低聲提醒了一句。

    「英王殿下,嘉王世子,若再不快一些,怕是趕不上接人了!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

    此話一出,一路上彼此冷嘲熱諷,明槍暗箭的叔侄倆方才齊齊住口。李易銘更是眼中凶光一閃,突然一抖韁繩,狠狠在馬股上抽了一鞭子,風馳電掣一般率先疾馳了出去。李崇明微微一愣方才意識到不好,慌忙打馬去追的同時,忍不住想到了父親前天剛送來的信。

    父親在信上一再抱怨封地貧瘠,官員不敬,言辭之中暗示他好好討皇帝的歡心,爭取讓其能夠早日返回金陵這個富貴鄉。盡管知道這樣的家書很可能也要經受重重檢視,所以內容不可能太露骨,可他知道,這多半就是父親唯一的奢望了。

    那個始終不討皇帝歡心的父親,根本就沒有想過榮登大寶的可能性!

    而他卻從這幾個月和皇帝並不多的一次次接觸下來發現,哪怕是對於李易銘這個所謂的獨子,皇帝也並不是真的就處處縱容偏袒,而且最重要的是,李易銘到現在還不是太子!

    想到不顧危險去了一趟北燕,竟是在異國他鄉也鬧出無數風波的越千秋,想到近日以來朝中的爭議,李崇明又掃了一眼大街兩側等著看熱鬧的百姓,竟是有些羨慕起了這位至今身世未明,傳言紛紛的越九公子。

    不論如何,越千秋能有越老太爺這樣沒有血緣卻勝似親人的長輩收養,能有東陽長公主這樣的帝室公主愛屋及烏多方照拂,還能聚集起這麼多同齡人,相比看似身份尊貴,其實卻猶如飄萍的他,實在是幸福得太多了!

    當李易銘當機立斷甩開的大部隊,第一個抵達城門時,他剛剛好好就聽到了蕭敬先那感慨金陵的聲音。盡管看不到人,可聽到這麼一個聲音,他卻只覺得眼前好似勾勒出了一個飄逸如仙的青年男子形像。一想到這樣一個人今後便是自己的老師,他不禁心頭火熱。

    他才不在乎朝中那些老大人們對蕭敬先是善意還是惡意,接納還是排斥,他只知道這位昔日蘭陵妖王是個很有本事的人,這樣一個人來教他,遠比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夫子來得好!

    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如今還不是太子,哪怕蕭敬先真的當上了太子太師,也和他扯不上半點關系。

    眼看前方人山人海,被堵得水泄不通,小胖子靈機一動,大聲喝道:「大吳皇子英王李易銘,奉旨來迎接晉王殿下入金陵!」

    他這嚷嚷話音剛落,正自鳴得意自己的聰明時,後方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嘉王世子李崇明,奉旨迎接晉王殿下。希望晉王殿下能喜歡金陵,將來在此安居樂業!」

    縱使前方圍著的人再多,可聽到後方來了兩位龍子鳳孫,軍民百姓們還是很快讓開了一條通路。只不過,看到一馬當先的英王李易銘陰沉著一張臉,對任何打量端詳都不理會,而後方的嘉王世子李崇明則是笑容可掬,頻頻對著他們頷首微笑,人們的觀感自然不同。

    當兩人最終來到了最前方時,李易銘方才收起了那張因為聽到李崇明東施效顰跟著自己嚷嚷,還自作聰明加上一句話而露出的臭臉。畢竟,身邊玄刀堂和武英館的這些少年們,全都是他竭力拉攏的對像,不能像對尋常百姓那樣徹底無視。

    他擠出笑容對幾個認識的打了招呼,正要再說什麼,卻聽到背後傳來了聲音,扭頭一看,就只見李崇明竟是已經利落地跳下了馬背,正團團拱手和眾人說著話。這下子,他的笑容立刻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壓不住的氣急敗壞。

    自從李崇明這家伙到了金陵,就處處和他做對,他實在是受夠了!

    然而,當小胖子看到前方一手搭在越千秋肩膀上,饒有興致打量他的那個葛袍青年時,卻立時丟掉了剛剛生出來的那一絲戾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用迥異於往日態度的口氣對李崇明說:「崇明,晉王殿下正在等我們,我們已經到得晚了,難道你還要讓他再等?玄刀堂和武英館的諸位,等我們接了晉王殿下和嚴大人還有千秋他們過來,再繼續說話不遲。」

    李崇明當然看到了蕭敬先。因為朝中如今物議沸騰,他又不像小胖子那樣是名正言順的皇子,所以打心眼裡對這位北燕晉王持保留態度,可面上卻不會流露出半分。此時他一面和玄刀堂以及武英館的少年們套近乎,一面也是想讓急於求成的李易銘先去和人接觸。

    如此一來,他也許能在朝中那些反對接納蕭敬先的保守官員,比如裴旭那一黨面前得到一個好印像。

    至於此番難得意見統一的趙青崖和越老太爺,他卻也不至於留一個怠慢的印像。畢竟,這一次本來就是李易銘為主。如果剛剛不是故意激李易銘當街發火,讓金陵百姓瞧瞧這位皇子是什麼德性,他根本就會一直老老實實呆在這位「四叔」的身後。

    然而,李易銘這開口一叫,李崇明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打空了。他只能無奈地答應了一聲,等到看見李易銘亦是跳下馬背,從從容容緩步向蕭敬先走去,半點沒有之前那暴躁易怒的架勢,他那種失算和挫敗感就更強了。尤其讓他沒想到的是,越千秋竟先開口打了招呼。

    「喲,英小胖,好久不見,你怎麼又珠圓玉潤了?」

    李易銘剛剛打起的滿腔氣勢,還有那刻意做出來的沉穩,全都被越千秋這一聲綽號給衝得干干淨淨。可還沒等他反唇相譏,就只見越千秋直接把蕭敬先拽了過來。

    「晉王殿下,給你介紹一下我大吳的兩位天潢貴胄,這是英王殿下,這是嘉王世子。」

    越千秋這會兒一本正經,絲毫沒有剛剛打趣李易銘時的戲謔,緊跟著又對李易銘和李崇明笑道:「喏,這位就是從前北燕赫赫有名的蘭陵妖王,今年剛加封的晉王,現如今嫌棄北燕那一畝三分地太小,容不得他這尊大菩薩,所以到我大吳來了。」

    這後幾句介紹蕭敬先的話,再次帶出了濃濃的越氏風格,然而,李易銘卻只覺得越千秋這一番話成功拉近了彼此距離,當即熱情地打招呼道:「晉王殿下不遠萬裡來到金陵,父皇自從得知此事就一直都在翹首以盼,就是金陵城中官民百姓也都好奇得很,我也不能免俗。」

    小胖子一面說一面真的打量了一下蕭敬先的衣著打扮,這才打趣道:「沒想到晉王殿下喜歡的是這等山居隱士的風格。」

    剛剛那叔侄倆在打量蕭敬先,蕭敬先又何嘗不是在觀察兩人?從入境的霸州到金陵,一路都是走的通衢大道,他整整走了一個半月,經過越老太爺和嚴詡背後的東陽長公主暗中調度,各種名貴的藥材不斷送過來,他哪怕傷勢還未痊愈,可恢復耳聰目明卻不難。

    而剛剛妄動勁力說了那麼一句話,他就本著要逞強就逞到底的原則,連小胖子和李崇明的小小交鋒也全都聽在了耳中。所以,此時見小胖子先是客套,隨即竟是非常大膽地和他開起了玩笑,他對這位在北燕風評很一般的大吳皇子不禁又有了幾分新的認識。

    性子暴躁衝動,卻也能夠克制一下自己,頗有城府,也有些精明計算……單憑這些放在北燕那種虎狼窩裡當然是遠遠不夠的,但在南吳這種官制嚴明,制度和官吏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制約皇權的地方,顯然還是足夠當下一任皇帝了。

    前提是,這小胖子真的是東宮獨一無二的人選。

    蕭敬先用有些玩味的目光掃了一眼李易銘身後竭力收束存在感的那位嘉王世子,隨即笑吟吟地說:「我初來乍到,不懂南邊的禮儀,而且從北燕出來時太過於匆忙,衣裳行頭幾乎都丟在那邊了,這身上的所有行頭,全都是到了南邊之後添置的。原來這一身叫做隱士服?」

    如果不是早就得到資料說蕭敬先為人千變萬化,小胖子還以為蕭敬先真的是個土包子,連葛袍芒履這種標准隱士服都不知道。他有些僵硬地干咳了一聲,這才干笑道:「雖說是隱士服,可晉王殿下穿在身上,卻別有一番風采。人品俊秀的人穿什麼都是儀表堂堂。」

    「這話說對了,晉王殿下可不正是穿什麼像什麼。」

    越千秋隨口調侃了一句,繼而就眼珠子一轉。他至今還記得在大名府被人圍觀的經歷,此時一點都不想繼續在這城門口杵著,因此李崇明打一開始就只是微笑頷首算打招呼,此時也沒有上來和小胖子搶話頭的意思,他也就干脆不問這位嘉王世子的意見了。

    「英小胖,客套話差不多了嗎?你們要麼車裡坐著慢慢談,要麼就一同騎馬進城。時光寶貴,金陵城這種南北客商雲集的地方,城門多封一個時辰,可要損失千千萬萬的錢。」

    李易銘想要斥責這種離經叛道的理由,可看到蕭敬先那啞然失笑的樣子,他立刻改變了主意,欣然笑道:「好,就聽千秋你的。我和晉王殿下同車入城,把車簾卷起來讓金陵百姓盡情看就行了!」

    他可是早就看好了,那麼小的馬車,絕對只夠他和蕭敬先兩個人坐,李崇明沒份!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5 19:38
第四百五十二章 暗戰不曾停

    「看,那就是越九公子!」

    「太厲害了,聽說他在北燕嚴詞拒絕了當駙馬,北燕皇帝本來說公主任他挑!」

    「何止,他還大搖大擺和北燕皇帝父子相稱呢,要不然怎麼能把北燕晉王給拐回來!」

    「對對,聽說他還叫過這位晉王舅舅!」

    越千秋何等耳力,此時在大批玄刀堂弟子和武英館一眾學生的簇擁下,招搖過市走在金陵大街上,大路兩邊和林立的酒肆茶館飯莊上那些圍觀人群的竊竊私語,他都能聽個八九不離十。發現這些金陵百姓的關注點根本就不是蕭敬先,而是自己,他終於忍不住了。

    他看看四周圍的人,突然策馬過去,直接把侄兒越秀一給拉了過來,隨即用不容分說的口吻問道:「長安,這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人關注的都是我?」

    越秀一沒想到越千秋不問同門師弟,也不問周霽月和其他人,單單問自己。不過他正好憋了一肚子話想說,哪怕此時並不是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道:「是從半個月前就開始的,滿城上下全都在傳,說你是北燕先頭那位皇後的兒子,是北燕皇子。」

    說這話的時候,越秀一還忍不住瞅了瞅自己這位九叔,見越千秋嗤笑一聲,非常不屑地掏了掏耳朵,顯然沒放在心上,他頓了一頓,這才低聲說道:「結果就在謠言壓都壓不下去的時候,太爺爺突然吩咐人,把九叔你在北燕的那點事用說書唱戲的方式給散布了出去。」

    這一次,越千秋方才大吃一驚,忍不住低呼道:「居然是爺爺干的?」

    「不止是太爺爺,長公主也有推波助瀾……不,我覺得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人參與,否則不至於在半個月內滿城皆知。」越秀一見這次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咂舌,而且還露出了頭疼的表情,他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幾分少年人的雀躍,「總之,這回九叔你徹底出名了!」

    「我已經很出名了,不想再出名!」

    越千秋猶如繞口令似的抱怨了一句,隨即有些頭疼地捂著腦袋,恨不得躲回馬車裡去。可就在這時候,他瞥見李崇明正在嚴詡身邊,一邊比劃一邊對嚴詡說著什麼,那神態極其熱絡。聯想到剛剛這位嘉王世子對蕭敬先的不遠不近,他略一思忖就知道了這人的打算。

    雖說他對小胖子一貫不怎麼看好,甚至現在因為蕭卿卿的出現,以及對北燕皇後安排的猜測,對小胖子的身世更是非常懷疑。可如果要比較不喜歡的程度,他更不喜歡李崇明!

    他本能地排斥這種過於算計,趨利避害的家伙!如果說東宮人選只能二選一,那麼他寧可選擇那個暴戾卻還聽得進去某些話的小胖子,也不願意選擇這種虛偽的人。

    想到這裡,越千秋突然對越秀一問道:「今天只有英小胖和李崇明兩個人來迎接,這是朝議的決定,還是皇上的決定,抑或是誰的建議?」

    越秀一作為越府重長孫,如今已經開始定期在鶴鳴軒的屏風後頭旁聽越老太爺見人,當然只有聽的份,沒有說的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當下他往左右看了看,見劉方圓和戴展寧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左右,後邊則是周霽月,他便輕聲說:「是首相大人的提議。」

    他說著又補充道:「太爺爺沒反對,裴相爺也勉為其難答應了,所以就這樣了。」

    「呵呵,原來如此。看似規格高,實則連個理應出面的鴻臚寺官員都沒出現,有一官半職的人一個都沒有,這算下馬威麼?」越千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精光,倒不是為了蕭敬先抱屈,而是為自己和嚴詡抱屈。

    好歹他們這趟北燕之行遇到了種種事端,最終能夠平安脫身,完全是鬥智鬥勇的結果。而且,正因為他們在北燕做的事情,如今南吳免除了一場邊境上的大戰,而那些平時一聽到打仗就痛心疾首開始算經濟賬,卻又躲在安全地方指手畫腳的官員們就這麼怠慢?

    越千秋這頂多只有周圍親近人才能聽到的話一出口,劉方圓就第一個冷笑道:「誰說不是?朝中那些只會誇誇其談的家伙多了!你不知道,之前入秋的時候黃河水泛濫,皇上原本打算委派一個‘名臣’去治水,那家伙竟是不肯去,還說他做官不是去做這種事的!」

    戴展寧雖說沒有劉方圓這麼偏激,但劉靜玄調去霸州,說是副將,實則已經暫代霸州將軍,父親則接任安肅軍主將,即便如此仍是被朝中某些官員非議,哪怕是冷靜鎮定如他,心裡也窩著火。所以,劉方圓抱怨過後,他就跟著說道:「前幾日老太爺也被人彈劾了。」

    越千秋登時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憤怒之色。盡管這年頭的宰相沒有挨彈劾就下台的見鬼規矩,可到底氣人。不用想也知道,越老太爺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彈劾,是因為什麼緣故。

    這時候,他身後的周霽月已經策馬上來,揭開了這個謎底:「彈劾老太爺的御史說,此次前往北燕的使團簡直全都是越家的私人,不得上命就擅自行事,不但無功而且有罪,請皇上重重懲處,以儆效尤。」

    聞聽此言越千秋火氣上來,恨得簡直想殺人,所幸就在這時候,他的前方,白不凡徐徐放慢了馬速,直接把劉方圓給擠到了一邊去。

    「九公子別擔心,東陽長公主直接找上了門去,啐了那御史一臉。小到他家裡家風不正,兒子養外室,嫁出去的女兒不孝順公婆,大到他當縣令的時候斷案糊塗,主持分水收人賄賂,全都罵了一遍。最後用了一句話結尾。」

    白不凡竟然也會賣關子,越千秋只覺得異常新鮮,當即很配合地問道:「怎麼結尾的?」

    「長公主說,明明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兒子,身上也有一半皇家的血脈,什麼時候變成那個死老頭的私人了?」

    白不凡說到這,連忙解釋道:「這是長公主的原話,死老頭三個字可不是我說的!事後,長公主去哭了宗廟,結果……結果朝中包括老太爺在內所有人都挨罵了。」

    哭宗廟……

    越千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三個字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東陽長公主就曾經提過,只不過他一直都是當純粹的威脅姑且聽之,沒想到竟然有朝一日她會付諸實踐!

    宗廟這種地方,縱使是金枝玉葉的公主,那也絕對不是想進就能進的,畢竟皇帝每次進去祭拜,也要經過一系列非常繁復的准備和流程。可是,東陽長公主就真的進去了,而且還真的哭了,哭了的同時還把滿朝文武包括越老太爺都狠狠罵了一頓!

    就在這時候,越千秋聽到耳畔傳來了周霽月那極其細微的聲音:「我聽說長公主當年得到已故太後和皇上同時允准,可以隨時隨地拜謁宗廟直陳賢與不肖。這次哭宗廟後,那位御史就被罷官流放,再也沒人提彈劾老太爺的事,後來迎接你們的人就定了英王和嘉王世子。」

    越千秋注意到,左右其他人全都一副沒有覺察到這話的樣子,他就知道,周霽月的武藝竟是又小有突破。

    可這小小的遐思過後,他就不由笑了起來。東陽長公主如今和自家爺爺分明是一條船上的人,可那御史千不該萬不該用一句越家私人來概括之前的使團,於是徹底惹毛了那只雌虎。哪怕在嚴大先生口中,這只雌虎並沒有和男人爭權奪利的意思,可也絕不怕戰鬥!

    之前在大名府遇到有人當街怒斥蕭敬先北虜,越千秋倒是提防過金陵城裡也有對蕭敬先此番受禮遇心懷不滿的人跳出來,早早打點好了一番腹稿,可他一路走一路和小伙伴們交流溝通各種情報,一直到了皇宮門前,竟是風平浪靜,波瀾全無,他反而倒覺得有些無趣了。

    他這算不算惹是生非惹慣了,到了平靜的日常生活中反而不習慣?

    和親朋好友暫且作別,策馬上前幾步,陪在蕭敬先和李易銘的車馬進了皇城,越千秋忍不住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盼望著有成群結隊的官員出來慷慨激昂攔一下,表現一下他們的文人風骨和名臣風範。

    然而,直到馬車停下,小胖子意猶未盡地親自攙扶了蕭敬先下車,他卻只見只有陳五兩在這兒候著。這一次,就連一直都被李崇明死纏的嚴詡,都覺察到不對勁了,東張西望看了一眼就若有所思地說:「皇上這是不召見其他人,只召見晉王和我們?」

    「那當然!」小胖子想都不想就立刻搶著接過了話茬,滿臉驕傲地說,「父皇說,晉王殿下又不是外國使臣,大家將來都是一家人。既然到了金陵,那就當回家似的先進宮坐坐說說話。為了讓晉王殿下不覺得陌生,所以請嚴大人你們師徒一塊作陪。」

    越千秋這才醒悟了過來。敢情今天自己不是作為使團的一員來進宮彙報工作,而是純粹當個給貴客緩解緊張感的陪客?很好,他可以把滿腔鬥氣泄了,一會兒打盹就行!

    然而,陳五兩卻是笑容可掬地說:「英王殿下說得沒錯,只不過,皇上說,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畢竟和晉王殿下不熟,一會兒陪在一邊,難免會讓晉王殿下拘束,所以只請嚴大人和九公子陪,二位可以先回去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6 19:22
第四百五十三章 私人會見



    直到進了垂拱殿,越千秋還是難以忘記小胖子那時候在聽到陳五兩的話之後,震驚到失神、失落,隨即又變得難以置信,險些沒有遮掩住那惱火和憤恨的眼神。相形之下,同樣被摒棄在外的李崇明則是要顯得從容得多,只是恭恭敬敬回答了一聲臣遵旨。

    顯然,李崇明比小胖子把位子擺得正。可如果他是小胖子,也確實有點難忍。明明讓人親自去接,把人接回來之後卻又卸磨殺驢把人打發到旁邊,就算是兒子那也實在扔得太快了!

    帶著這種狐疑,當踏入垂拱殿的時候,見大吳那位皇帝竟是笑著親自起身相迎,越千秋一面暗嘆當皇帝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燈,一面非常自覺地悄悄躲到了最後。奈何陳五兩直接守在了門口,這偌大的地方統共就只有四個人,他就算再閃,怎麼可能避過皇帝的目光?

    「千秋,大功臣回來了,躲什麼躲?朕還會吃了你嗎?」

    越千秋沒想到皇帝還沒和蕭敬先打招呼,就先逮住了自己。他訕訕地從嚴詡背後出來,上前躬身行過禮,還沒想好開口說什麼,就只聽皇帝開口說道:「你到北燕都尚且能在天子面前侃侃而談,慷慨激昂,怎麼一回來就文靜了?還不給朕介紹一下你舅舅?」

    聽到皇帝這絕對無釐頭的話,越千秋險些臉色都崩了。他直起腰來,悻悻說道:「皇上您是一國之君,怎麼沒事也聽這種捕風捉影的話?那就是在北燕叫著玩兒耍人的,我哪裡有晉王殿下這樣厲害到了不得的舅舅?我又不是北燕皇子!要我真是,我還回來干嘛?」

    蕭敬先仿佛沒覺得這君臣倆說的人就是自己,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看熱鬧。然而在心裡,他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越千秋之前說在南邊過得逍遙自在是什麼意思。不過是大臣收養的孫子,還不是親生的,在皇帝面前卻能如此說話,怎不是得天獨厚?

    「連玩笑都開不起的臭小子,朕真是白疼你了!」

    見皇帝指了指越千秋,笑罵了一句,隨即就看向了自己,蕭敬先這才從容舉手行禮,可這大揖禮尚未行完,他卻只見一雙手伸過來,穩穩將他扶起。那一刻,他不由得想,如果自己在這距離暴起出手,誰能相阻?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在北燕被評為懦弱無能,不能馭下的南吳皇帝,也算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了。誰能有如此膽色就這樣不帶侍衛,單獨接見一個不久之前還是敵國親王的人?

    蕭敬先順勢站直了身子,這才發現一旁的嚴詡渾身繃緊,顯然是擔心自己有什麼不軌的舉動。反而是一旁的越千秋沒好氣地瞪著他,那分明並不是提防的仿佛是在說,我被罵都是你害的。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微微低頭道:「陛下如此厚待,實在是愧不敢當。」

    「晉王能夠拋下在北燕的榮華富貴,不遠萬裡來到金陵,朕就算是再厚待十倍百倍,也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歡欣。朕之前聽人說,北燕天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故而徐厚聰在南邊不過是一個區區草民,帶著神弓門弟子投了過去,先是神箭將軍,如今更是位居禁軍左將軍。」

    坦然說著稱贊北燕皇帝的話,統治著南邊的這位君王輕輕嘆了一口氣。

    「朕又何嘗不想像他那樣隨心所欲地用人?但我朝立國的根本就是制度,雖說這些制度有好有壞,但要更改,動搖的便是我大吳的根本,所以朕不可能任憑喜好用人。可即便如此,也常有人拿千秋的爺爺來舉例子,說他屢次超遷,又並非科場出身,有違制度。」

    皇帝一邊說,一邊親自把蕭敬先請到御座下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這才含笑說道:「可越相的履歷是吏部存檔,任何人都能打探清楚的,功勛顯著,所以別人也就只敢在背後說說。就好比晉王你在北燕雖是國戚,這王爵卻也是憑功勞得來!但功勛重要,你此行南奔,對我大吳的作用更重要。朕若不禮遇,今後哪裡還會有北人投吳?」

    回到御座上的皇帝衝著越千秋招了招手,見人無可奈何地磨磨蹭蹭上前,他就把人拉到身邊說:「千秋也算是朕看著長大的,所以他哪怕是開玩笑似的叫過你舅舅,朕也就把晉王你當成自己人看待。你在固安城對北燕天子說的話,朕已經聽說了。」

    他頓了一頓,隨即看向了嚴詡:「阿詡一直在朝都只是兼一個閑職,說起來都是朕這個當舅舅的對不起他。如今你要找你姐姐和你外甥下落的這件事,朕覺得,其他人去辦,你恐怕也信不過,請阿詡出馬,想來是最合適的。他是千秋的師父,又是玄刀堂掌門,不是朕誇口,為人爽直正派,最合適不過。」

    步步為營,句句入理,如果小看這位評價不高的南朝天子,那就真是上大當了!

    瞧見越千秋呆在南吳皇帝的身邊,滿臉不自在的模樣,等聽到皇帝讓嚴詡負責此事,卻是瞠目結舌,顯然意料不及,蕭敬先不由得再次提高了幾分對皇帝的評價,隨即便站起身來,深深行禮下拜道:「陛下厚恩,蕭敬先無以為報。今後若有差遣,臣無不從命!」

    「快去把你舅舅攙扶起來!」

    聽到皇帝還這麼叫,越千秋本能地嘀咕道:「他要是我舅舅,還用我師父幫他找外甥嗎?」

    說歸說,越千秋還是依言上前,可攙扶蕭敬先的時候,人卻紋絲不動。他愣了一愣之後發狠似的拽了拽,發現依舊拽不動這家伙,他不由得在蕭敬先面前蹲了下來,瞪著這家伙的後腦勺沒好氣地喝道:「皇上都已經讓師父幫你找人了,你又搗什麼鬼?」

    皇帝不禁莞爾,隨即溫言說道:「朕此前讓人捎過去的話,晉王應該都聽說了,朕絕不會食言。如若你還有別的要求,還請盡管直說。」

    「那臣就直說了。」蕭敬先這才直起了身子,見越千秋索性盤膝坐在他身邊,他用眼角余光瞥見了這小子那警告的眼神,便收回了視線,沉聲說道,「陛下既然知道,千秋叫過臣舅舅,臣希望能夠將錯就錯,暫時就這樣繼續。」

    見皇帝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一旁的越千秋則是氣得鼻子都歪了,嚴詡張口仿佛想說不行,蕭敬先就搶在前頭說:「臣當然知道,千秋未必就是臣要找的人,可外間流言蜚語既然無法禁絕,索性就大大方方這麼展示出去又如何?更何況,為免有人心懷叵測給臣弄出個外甥來相認,還不如讓千秋暫時頂著這個名頭更合適。至於暗中尋訪,則依皇上所言,交給嚴大人。」

    越千秋就知道蕭敬先鬼主意多多,此時不禁恨得牙癢癢的:「都到金陵了,我憑什麼給你外甥背鍋!」

    「就憑你妾身未明。」蕭敬先不動聲色地反擊了回去,見越千秋頓時僵在了那兒,他就好整以暇地說,「既然你的身世連兩朝天子都沒查出個所以然,更何況尋常官員百姓?糊弄一下普通人足夠了。再說,對於吳人來說,堂堂北燕皇子卻願意當吳人,未必不是美名!」

    「可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自從你在北燕叫過皇上阿爹,叫過我舅舅,你就已經在火上烤了!」

    牙尖嘴利的越千秋很少在人身上吃虧,就連越小四他也不怕,除卻越老太爺,他唯獨對著蕭敬先總覺得無處下口。此時此刻,他一怒之下直接站起身來,氣咻咻地叫道:「這是金陵,不是北燕,我已經幫你挺多了,你別想再坑我!總而言之,我沒有舅舅,這事門都沒有!」

    撂下這話,越千秋轉身對著皇帝一躬身,直接大步流星地出了門。直到這時候,剛剛一直都沒什麼機會說話的嚴詡方才看看皇帝又看看蕭敬先,嘆了口氣說:「皇上,晉王說的這件事,我也不同意。我去看看千秋,他難得這麼生氣,難免會招惹出什麼事情來!」

    見嚴詡竟是行過禮後匆匆就走,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自己和皇帝兩個,蕭敬先扶著膝蓋站起身之後,慢條斯理地彈了彈衣角,這才淡淡地笑道:「沒想到皇上如此放心臣一個曾經的敵國親王。您就不怕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嗎?」

    「朕當然怕。但朕更知道,國士無雙,晉王並不止別人都知道的那點本事。你一直都用狂狷的一面示人,何嘗不是隱藏自己?」皇帝深深凝視著蕭敬先的眼睛,沉聲說道,「你剛剛這個要求,朕會盡力說服千秋。明日大朝,朕會正式封你晉王,太子太師,武英館山長。」

    見蕭敬先那鎮定自若的表情終於一變,皇帝便再次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說:「朕比不上你的姐夫雄才武略,氣吞山河如虎,但朕知道,用人不能全憑喜惡,喜歡的人要用,討厭的人也要用,喜歡聽的話要聽,不喜歡聽的話也要聽。朕用你,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南北合一,那條南北之間數千裡的邊境線上,不再日日兵戈,天天死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6 19:23
第四百五十四章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皇宮大內,越千秋實在是來得多了,可像今天這樣有火憋著發不出來卻還是第一次。哪怕是上次皇帝對他捅破馮貴妃不是小胖子生母,讓他和小胖子結為兄弟啥的,那對他來說也只是驚嚇,立刻就能想辦法推掉,和今天這硬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場面截然不同。

    在北燕被那對郎舅倆威逼利誘,再加上他考慮到使團立場尷尬行動不便,所以亂喊幾聲也就罷了,如今回到金陵,居然還要繼續把這個北燕小皇子繼續假扮下去?

    那個蕭卿卿已經露出了行跡,她明顯是知道一些當年的隱情,而且他和嚴詡都已經猜到了小胖子的身上。如果真的被他們不幸猜中,憑什麼他就這麼給小胖子當了障眼法?

    那他豈不是太冤枉了?

    帶著這種情緒,越千秋如同無頭的蒼蠅一般四處亂轉,最後直接闖進了景福殿。

    任貴儀是他在宮裡認識的第一個人,可自從金枝記的事情出了之後,他為了避嫌,逢年過節禮物不少,可人就很少再來這裡了。所以這會兒踏進側面那道小門到了院子裡,他就只聽到一聲尖利的嚷嚷。

    「你是誰,怎麼擅闖景福殿!來人哪,快來人!」

    越千秋見那個明顯只有十三四的小宮女扯開喉嚨嚷嚷了一聲,他微微一愣,隨即也跟著叫道:「任娘娘,井姑姑,我來蹭飯吃了!你們這兒要是不歡迎,我可就走了!」

    此話一出,剛剛那驚聲尖叫的小宮女頓時閉上了嘴,驚疑不定地看向了越千秋。尤其是當看到大殿中急匆匆地奔出來一個鬢發微霜的中年婦人時,她更是噤若寒蟬,退到一邊絲毫不敢做聲。而那婦人一陣風似的來到面色發黑的越千秋跟前時,立刻喜笑顏開。

    「九公子你來得正好!任娘娘正焦頭爛額呢,英王殿下也來了!」見越千秋表情一呆,赫然打算拔腿就走,井姑姑可不會隨隨便便放走這個李易銘的克星,一把將其拽住,滿臉堆笑地說,「知道你剛從北燕回來,這會兒肯定是累了餓了,想吃什麼,我親自叫人給你做!」

    井姑姑說著就又補充道:「小廚房,保管上來每一道都是熱氣騰騰的!」

    越千秋這才猶猶豫豫站住了。畢竟,任貴儀是後宮那麼多妃嬪裡對他最好的,別看他逢年過節送禮,可當年人家第一次見面就給他一包金珠,後來隨著馮貴妃過世,任貴儀卻儼然成了後宮嬪妃中最得聖眷的那個,年紀一大把,皇帝卻常去坐,她手頭日漸寬裕,悄悄饋贈他的就更多了。

    於是,他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好吧,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去對付英小胖!」

    見越千秋終於大步進去了,井姑姑這才如釋重負,隨即就看向了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宮女,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也好歹稍微上點心。宮裡這地方,等閑人敢瞎走嗎?上前好好問一句貴客是誰,來見娘娘有什麼事,總比你瞎嚷嚷來得好!幸虧還沒驚動太多人,否則怎麼收場?」

    「他就是……就是越九公子?」小宮女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見井姑姑點點頭,在她腦門上戳了一指頭,就快步進了大殿,她不禁往裡頭再看了幾眼,心頭有些懊悔。

    多好的機會,竟是就被自己給錯過了。回頭要是被調出景福殿,她怎麼有臉去見宮主?

    越千秋早就把剛剛外頭的那點小風波丟到了九霄雲外。當井姑姑追進來,帶著他一路入內進了內殿,他一眼就看見坐在客位上滿臉氣呼呼的小胖子,還有枯坐主位,無奈到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麼的任貴儀。見小胖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就干脆也裝成沒看見這小子。

    他徑直上前對任貴儀行禮,等人笑著招手示意他到身邊坐下,他就毫不客氣地過去一屁股挨著任貴儀坐了,隨即笑著說:「在皇上那兒惹了一肚子氣,我就直接跑了,到任娘娘您這兒來蹭碗飯吃。一會兒要是有人過來找我,哪怕是我師父,還請您千萬給我擋駕。」

    任貴儀正要問越千秋之前在北燕的經歷,聽說人被皇帝召去,結果還不知道因為什麼事置氣就直接跑了,她不禁目瞪口呆,慌忙拽著越千秋的手問道:「什麼事這麼沉不住氣,竟然要頂撞皇上?大郎也是,你也是,怎麼一個個都那麼不省心!」

    聽到自己也被捎帶上了,小胖子頓時大怒,立刻拍案而起道:「我怎麼不省心了!我可不像他這麼大膽,父皇對他這麼好,還敢和父皇置氣頂牛!」

    「你懂個屁!」越千秋這些年和小胖子是冤家,那是人盡皆知的事,此刻立刻沒好氣地諷刺道,「你父皇的那要求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肯接受才怪!」

    小胖子終於徹底火了,噌噌噌衝到越千秋面前:「父皇連我這個兒子都要趕走,卻留下你商討要事,我就不信他吩咐你做的事情我辦不到!」

    「你要是能辦到,我就該哈哈大笑了!」越千秋瞪著小胖子的眼睛,突然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隨即趁其來不及掙扎反抗,湊上去低聲說道,「你父皇讓我假戲真做,日後把蕭敬先當成舅舅,你說你能做到嗎?」

    他說完就放了手,眼看剛剛惱羞成怒的小胖子捂著耳朵滿臉震驚,隨即一點一點流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趁勢看了一眼又茫然,又焦急的任貴儀,拱了拱手,低聲下氣地說:「任娘娘,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用一用?我有話要和英小胖說清楚。」

    對這幾年脾氣比從前好多了的李易銘,任貴儀不過是面上和氣,心底談不上親近。畢竟,李易銘這個沒娘的兒子是皇帝的獨子,早年間她受的那點磋磨,怎麼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找回來。此時,親眼看到越千秋連皇子的耳朵都敢揪,她不由得暗自解恨。

    就該越千秋好好治治這個當年太囂張狠毒的小子!

    於是,她只用了片刻就做出了決定,當即款款起身道:「好吧,我騰地方給你們。不過小廚房那兒已經在預備了,可別耽誤了吃飯。」

    「是是是。」越千秋打躬作揖地把任貴儀送走,見只剩下了李易銘一個,他這才徑直在任貴儀剛剛的位子上一坐,衝著小胖子勾了勾手說,「你不是想知道皇上留下我們說了些什麼嗎?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這麼多年了,小胖子鬥智鬥勇就沒贏過越千秋,此時因為剛剛聽到的這個消息而心亂如麻,不知不覺腳下就做出了自動反應,來到了越千秋面前。等聽到越千秋直截了當說了在垂拱殿中皇帝和蕭敬先的那番對話,以及蕭敬先匪夷所思的要求,他的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

    「聽明白了嗎?你現在還要和我爭寵,去當那個根本就是假的北燕皇子?」

    「我……」小胖子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跨前一步,對著越千秋惡狠狠地說,「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是父皇唯一的兒子,為什麼父皇對我不但不是百依百順,而且關鍵時刻卻總要把我趕開!就算留你是為了那種事,為什麼他不能讓我旁聽!」

    越千秋絲毫沒有為小胖子答疑解惑的意思,而是輕飄飄地反問道:「你說呢?」

    小胖子這些年在外人面前和越千秋那是動不動激烈碰撞的死對頭,甚至在垂拱殿也是針鋒相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父皇騰地方給他們明裡裝模作樣吵架,實則商量使壞的時候,那是何等笑眯眯的表情。他原本氣得通紅的臉上,血色一絲絲退下,最終似哭似笑呵了一聲。

    「因為我不但不是馮貴妃親生的,也不是父皇親生的,對不對?」

    見越千秋不說話,李易銘竟是又提高了點兒聲音:「所以李崇明才敢不把我放在眼裡,對不對?所以這麼多年了,我明明是父皇獨子卻進不了東宮,對不對?」

    「別瞪我,我只知道馮貴妃不是你親娘,皇上是不是你親爹,我也不知道。」越千秋毫不客氣地把小胖子瞪了回去,隨即才站起身。這時候,他和小胖子那兩張臉之間,距離絕對不會超過兩寸,四目之間如果能發射刀子,隨時能在對方臉上戳幾個小洞出來。

    「看看嘉王,皇上不喜歡他,他是什麼下場?嘉王世子就算上竄下跳,那有什麼用?名分上他就差你一大截。而且,宮裡有其他皇子嗎?沒有。沒有競爭者,那你就該好好彌補自己的短板,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現,和李崇明對掐算什麼鬼?」

    越千秋越說越不客氣,下巴翹得比小胖子還高:「皇上對你來說,先是君,然後才是父,你現在就這個樣子,萬一以後真有一兩個皇子生出來,你怎麼辦?你自己都沒那舍我其誰的自信和霸氣,就算天命本來在你,也會轉移到別人身上!」

    「誰說我沒有!」小胖子氣得大吼了一聲,劈手就要去拽越千秋的領子,可他哪裡是越千秋的對手,不但出手被躲開,反而自己的手腕還被人牢牢捉住。

    「你既然之前一路上和蕭敬先一直都在一起,不妨好好想一想,皇上干嘛要讓他去做太子太師,只是因為他本事大嗎?還是說,皇上想借這麼一個人,將來一統南北?」

    在小胖子的心底撒下了一顆種子,越千秋就撂開手大步出去。見外間一個人都沒有,他就順勢出了這座內殿,等發現人全都撤得距離這兒遠遠的,他突然一個縱身躍上屋頂,確定並沒有人再次偷聽又或者窺伺,他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蕭敬先和小胖子的初見一點都看不出那點端倪,是不是他和嚴詡都猜錯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7 11:19
第四百五十五章初冬的「蚊子」

    「任姨,你放我進去,我真的找千秋有要緊事!」

    「再要緊的事也差不了這一時半會!難不成天塌了還要千秋一個孩子頂?」

    「任姨,我是千秋的師父,你難道還信不過我?就算皇帝舅舅的安排他不樂意,我也不會逼他的,我就是怕他一氣之下做出什麼蠢事來!」

    「這話你說你自己還差不多!千秋那是多聰明的孩子,他會像你當初這樣,撇下家裡人一出走就是那麼多年?你個小沒良心的,如果不是有越家小四那個更沒良心的,你當初回來的時候,我肯定讓你娘先抽你一頓!」

    面對這麼一個油鹽不進,抓著自己的手腕就是不放的任貴儀,嚴詡只覺得頭痛萬分。

    尤其是想到這會兒越千秋赫然是和那個死小胖子在一塊,兩人從前就是吵起來根本不顧彼此身份的差別,更不要說場合,如今那小胖子憤恨於被皇帝撇下,越千秋也在惱火蕭敬先的提議和皇帝可能的默許,還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碰撞,他就實在忍耐不住。

    想到這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把心一橫掙脫了任貴儀,大步往裡闖去,可沒走兩步就聽到背後傳來了那位老娘娘凌厲的聲音:「你要是敢進去,以後我這景福殿就別來了!」

    嚴詡頓時有些發懵,回過頭來看著任貴儀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就在他想最後一次努力說服一下她時,他就突然感應到了什麼,轉身一看,恰是越千秋興沖沖地出來。

    「任娘娘!我餓了,小廚房那邊到底好了沒,我餓得能吃下一頭牛!」叫過之後,越千秋才像是彷彿剛看到嚴詡似的,歪頭笑道, 「咦,師父也來了?師娘又懷了一對雙胞胎,你從皇上那出來也不趕緊回去看看,不怕師娘回頭捶你啊!」

    此話一出,嚴詡方才醒悟到,就這麼一會兒,他都把剛剛在城門口聽到的那個喜訊給忘到了九霄雲外。雖說很想插翅飛回去,問問蘇十柒這幾個月來的情況,順便好好耳提面命一下那對雙胞胎兒子,可終究是對徒弟的關切佔據了上風。

    「少給我打馬虎眼!」注意到任貴儀笑著對越千秋打了個眼色,徑直離開吩咐宮人們去上菜,他就上前攬著越千秋的肩膀把人拖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 「沒把你在皇上那兒憋著的火氣發在小胖子身上吧?這事有我呢,我會擋著,你別遷怒別人,那小胖子到底還是皇子!」

    「師父,我在你眼裡沒那麼不著調吧?我就是罵了那個自怨自艾的傢伙兩句而已。」越千秋吐了吐舌頭,注意到還有宮女站在不遠處,他就使了個眼色道,「真的沒事,我不是那麼脆弱沒用的人,一會兒吃完飯,你先回去看師娘吧,我有分寸!」

    徒弟這分寸兩個字,打得嚴詡無奈閉嘴。他不得不承認,越千秋無論是在大吳還是在北燕,這看似離經叛道,惹是生非的一次次胡鬧,其實都相當把握分寸。他無奈地被越千秋拖著去吃飯,竟是忘了問小胖子為什麼不見人影。

    而理所當然地被人遺忘了的李易銘,卻是已經渾渾噩噩地離開了景福殿,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寶褔殿。他反反覆覆咀嚼著越千秋的那些話,最終喃喃自語念了十幾遍南北統一,只覺得最初涼透了的一顆心,竟是漸漸變得一團火熱。

    自信和霸氣……他從前自負是有了,但自負和自信是兩回事。至於霸氣,他還真的沒有!

    從現在開始,他不用和李崇明去爭什麼寵,更不需要謹小慎微不出錯,他可以無視那傢伙,只要他專注地表現出自己就好!

    話說回來,父皇想讓越千秋和蕭敬先繼續甥舅相稱,冒充那個北燕小皇子,越千秋卻不肯答應,這還真有那傢伙的風格。如果他不是皇子,越千秋不答應的這樁任務,他卻求之不得。可惜蕭敬先只有北燕先皇后一個姐姐,否則他寧可自己記在一個子虛烏有的蕭妃名下!

    等等,如果他在南北同時具有皇子資格……小胖子的臉上突然露出了興奮的潮紅,拳頭死死攥緊在了一起。

    如果越千秋知道自己的話能讓死小胖子生出那種詭異的念頭,那麼他一定會覺得歡欣鼓舞,大有成就。他在景福殿蹭了一頓飯,然後死活把嚴詡先給哄了回去,這才涎著臉求任貴儀去打探了一下,得知蕭敬先已經離宮安置在一座皇家別院,他不由得狐疑了起來。

    要知道,蕭敬先之前悄悄送給了他那件信物時,卻沒有提出讓他繼續冒充這種匪夷所思的要求,為什麼在皇帝面前要那樣說?是故意的,讓皇帝看到他的反應,覺得他們倆之間沒什麼關聯?還是僅僅是故意向皇帝坦露弱點的策略?

    越千秋越想越覺得,和這些腦子裡全都是彎彎繞繞的人打交道很麻煩。等到他辭別了愛護之心氾濫的任貴儀,又推辭了那一大堆要送給自己的禮物,落荒而逃出宮,駕著白雪公主一路小跑拐進了越府門前的大街時,他方才漸漸覺得剛剛還亂七八糟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

    他徐徐策馬前行,當到了自己那親親居直通外牆的那道門前,他耳朵一動,就只聽牆內傳來了安人青那熟悉的聲音:「徐老師,你到底去不去?你可別忘了你這小日子過得這麼舒服都是沾誰的光,餘家父子那可是都已經被掃進垃圾堆了!」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之前不是我不肯去接公子,是不想太招搖替公子惹禍……」

    「長安少爺都帶了小小姐都去了,我們怎麼不能去?老娘當初連他娘都冒充過,現在還怕招搖?滿城上下那麼多人都去看熱鬧,偏偏咱們親親居的人不能去,哪有這見鬼的道理!」

    「唉,我這就和你直說了吧,是大太太的吩咐。」

    此話一出,剛剛那個自陳老娘的安人青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隨即就迸發出了一句更加氣急敗壞的嚷嚷:「好啊,徐浩,你竟敢陰老娘!這麼大的事你就不知道直說嗎?你是想要讓我鬧到大太太面前,然後讓她給我一個好看?」

    「餵,你別無理取鬧,我哪裡有這個意思!你想幹什麼?餵,你那點花拳繡腿可打不過我,我是追風谷的高手……你丟麵粉幹什麼,快住手,九公子就是給你帶壞了! 」

    原本剛剛從糟糕恢復成平靜的心情,此時想像著這亂七八糟的的一幕,越千秋終於笑出了聲來。他沒有繼續聽壁角,而是駕馭白雪公主對著門衝去,眼看那匹脾氣挺大的小母馬直接尥蹶子狠狠踹在了門上。隨著那咚的一聲,門內的動靜倏忽間停止。

    緊跟著響起的並不是開門聲,而是兩聲微不可查的風聲,緊跟著,牆頭就出現了兩個人,恰是安人青和徐浩。和看上去氣定神閒的安人青相比,徐浩的頭上卻赫然還散落著星星點點的麵粉,彷彿有些狼狽。可兩人看見越千秋之後,第一反應卻是同時逃了回去。

    這下子,越千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我都聽見了,你們跑什麼跑?趕緊回來給我開門!」

    足足好一會兒,大門方才打開,這一次,探出頭來的卻是虎頭。這個如今粗壯了許多的少年見越千秋一躍下馬,這才連忙竄出去牽了韁繩,隨即快步追上越千秋,低聲說道:「公子您不在,安姑姑和徐老師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還時不時打架,徐老師就沒贏過。」

    越千秋聽得嘴角直抽抽。徐浩好歹也是追風谷排名前幾的高手,連安人青那個跑江湖賣解,花拳繡腿之外只能靠那些零碎機關對敵的女人也打不過?騙鬼呢!

    可他眼下才沒心情當什麼紅娘,打了個呵欠就問道:「諾諾呢?長安有沒有帶她回來?」

    「小小姐在大太太那兒讀書呢。大雙和小雙兩位少爺也在那,長安少爺親自督促著。」

    越千秋沒想到越秀一這個老師還真的上了癮,暗自呵呵一聲,他就懶洋洋地說:「那好,給我去池子裡放點熱水,我要好好泡一泡,然後睡一覺。除非天塌了,否則別叫我!」

    「是是是……」

    舒舒服服泡過澡,然後趴在了屬於自己的那張床上,在外頭「顛沛流離」幾個月的越千秋,只覺得自己這眼睛一閉,就能睡到地老天荒,把那什麼還要繼續玩角色扮演遊戲之類亂七八糟的事都拋在九霄雲外。

    然而,他才剛闔眼,還沒來得及發動瞌睡大法,就只聽到背後傳來了嘻嘻一聲。

    那一刻,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別的,而是伸出手來在耳邊揮了揮,隨即帶著睡意低聲嘟囔道:「都已經快入冬了,哪來的蚊子!」

    然而,他那已經瀰漫全身的睡意很快就被一聲刺耳的怒吼給完全叫沒了。

    「越千秋,你叫誰蚊子!」

    越千秋幾乎是一個鯉魚打挺似的從床上躍了起來。當看清楚那個站在面前的人影時,他只覺得自己好似出現了幻視,忍不住使勁揉了揉眼睛,隨即又幹脆掐了一下虎口。等到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做夢又或者看到幻覺,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當然是找你這個負心薄倖郎算賬!找晉王舅舅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算賬!我幫了你多少忙,你怎麼對我的,竟然一直在騙我!你一筆一筆欠我的帳,全都給我還回來!」

    話音剛落,正要撲上去的十二公主就只覺得眼前一閃,隨即就發現越千秋不見了。等到頸側傳來一記重擊,她軟軟倒下來的時候,那簡直是連肺都要氣炸了。

    枉她千里迢迢找到這裡來,他竟敢這麼對她!

    而越千秋氣急敗壞地把十二公主放倒在自己床上之後,他就不由得惡狠狠地罵道:「蕭敬先,你給我等著,我這就來收拾你!」

    沒有蕭敬先的安排,十二公主能跑出上京,那也跑不出北燕!

    等等,就算人跑出北燕進了南吳,人怎麼能比他們一路還走得快跑到金陵越府來的?越府的防護從前是越影親手安排的,怎麼都不可能是豆腐渣工程!難不成爺爺也和人有勾結?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8 20:51
公子千秋 第四百五十六章半真半假

    儘管已經是當祖母的人了,但大太太依舊起居如當初新嫁時那般準時。只不過,從前她需要親自管教兒孫,如今連孫子都一個個大了,承歡她膝下的卻換了人。這不,看著越秀一有模有樣地教訓著大雙和小雙,就連諾諾也乖巧得很,她不禁笑得眉頭舒展。

    不知不覺,連孩子們都大了!

    雖說下頭人曾經提過,把孩子們挪到東屋去讀書,省得吵了她,但她卻吩咐不用。從當年長子開始讀書,她就習慣了聽這樣的朗朗讀書聲,更覺得有孩子在面前,家裡更多了幾分生氣。哪怕是大雙小雙最初不習慣鬧起來的吵嚷,在她聽來也不覺得煩躁。

    當然,如果大雙和小雙知道她這感受,一定會委屈地說,誰能扛得住您的訓斥?

    所以,這會兒越秀一帶著三個孩子圍坐面前吃點心的時候,大太太看到年紀大點兒的諾諾一副姐姐的架勢,笑吟吟地給那一對雙胞胎分杏仁酥,你一塊我一塊的樣子,她不禁笑著讚許道:「諾諾如今越來越能幹了,以後你千秋哥哥那親親居,完全交給你也能放心。」

    「謝謝大伯母誇獎。」諾諾一點都不謙虛,笑得眉眼彎彎,「我以後還會做得更好!到時候蘇姨看到大雙和小雙,一定會誇獎都是我把他們帶好的!」

    一旁的越秀一忍不住掃了一眼乖乖不敢說話的大雙和小雙,心想怪不得每次去東陽長公主府,那些下人們看諾諾那簡直和自家小姐差不多,就連他也收穫了無數敬仰的視線。據說這兩個小魔星皮實不怕打,蘇十柒和嚴詡都帶不了,就連喜歡孫子的東陽長公主都頭痛。

    在如今蘇十柒又懷了雙胞胎的情況下,要不是這對雙胞胎早就被送到了祖母這兒,又有諾諾死死壓著,只怕是沒空顧及他們的長公主府能被掀翻了!

    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到外間傳來了齊刷刷的問候聲:「九公子。」

    下一刻,明明應該是剛進院子的越千秋就已經風風火火直接闖了進來。越秀一是最熟悉這位九叔的,見人此刻站住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強壓下某種情緒,他不禁生出了一種奇怪的直覺。怎麼越千秋好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果然,他就只見越千秋完全無視了嘰嘰喳喳叫人的諾諾和大雙小雙,徑直對自己的祖母大太太深深一揖道:「大伯母,我有話想單獨對您說!」

    此話一出,大太太就笑道:「好,這兒就留給孩子們休息,我們去小花園裡說話。」

    見大太太如此聞絃歌而知雅意,越千秋越發覺得她至少是知情者之一。他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等到隨她出了屋子,見她吩咐其他人不用跟,他就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果然,到了那秋日裡空無一人,顯出了幾分蕭瑟的小花園中,他就聽到了一聲嘆氣。

    「見著人了?」

    越千秋只覺得頭皮發炸,一時不禁氣咻咻地問道:「大伯母,您果然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人之前確實安置在我這兒。」大太太這才轉身,見越千秋面色僵硬,她就饒有興致地問道,「老太爺把人帶回來,暫時讓我幫忙安置一下,別讓她覺得委屈,也沒說那是誰。瞧你這樣子,她應當是北燕來的?」

    「爺爺居然沒告訴大伯母她是誰?」越千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見大太太那眼神絲毫沒有欺騙自己的意思,他不禁呻吟了一聲,隨即乾脆抱著頭蹲下了。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抓狂地說道,「爺爺他怎麼敢把她帶回家來!那是北燕越國公主……就是排行十二的公主!」

    這一次,就連預感那少女恐怕身份不凡的大太太都愣住了。她連忙把越千秋拉了起來,鄭重其事地問道:「此話當真?」

    「我騙大伯母你幹什麼!我一到北燕就和她鬧得不可開交,後來是蕭敬先在清洗了一堆宗室之後,帶我去見她,我自己也一時腦子發熱,趁機好好教訓了她一下,誰知道她反而一反常態賴上我了!」

    想起當初自己覺得蕭敬先明顯是在為離開時做準備,所以和十二公主把關係鬧僵,那時候也就沒有太多想,越千秋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幼稚,把蕭敬先想得太簡單了。

    「後來汪靖南正好要設計陷害蕭敬先,我將計就計,請了十二公主幫忙把大公主叫出來,頂替師父和蕭敬先見面,事成之後這事算是見了光,我全都承擔了下來,把十二公主撇清,本想著就這麼了斷乾淨了,離開北燕就可以清靜,可她竟追到了大吳,爺爺還把他帶回家,這叫什麼事!」

    越老太爺當初是離開金陵直接去了邊鎮,以便於盡快和越影聯繫,從而能夠針對任何情況及時作出反應,所以大太太哪怕身在金陵,只能得到後方那些經過層層掩飾的信息。然而,儘管越千秋說得言簡意賅,她卻依舊還是從這些話中品味出了越千秋當時在上京的兇險。

    她沉默了一會兒,上前伸手把越千秋攙扶了起來,這才沉聲說道:「我相信,老太爺應該不是隨隨便便讓人接應十二公主,更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給帶了回來。千秋,你此去北燕,能夠平息兵戈,又把晉王蕭敬先帶了回來,按理說,功勞已經很大了……」

    微微一頓,大太太見越千秋自嘲地一笑,她就淡淡地一笑:「但你畢竟當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和北燕皇帝,還有蕭敬先十二公主這些貴冑的牽扯太深了一些,深到金陵這兒的某些人能夠肆無忌憚地往你身上潑髒水。雖說老太爺把你塑造成了一個傳奇,但傳奇是會被人遺忘的,過失卻反而會被人不斷提起。」

    「所以,你不想當北燕皇子,那麼北燕公主追著你跑過來,這不就讓謠言不攻自破了嗎?總不可能十二公主喜歡上自己的親哥哥吧?」

    越千秋呆呆地看著侃侃而談的大太太,只覺得老太爺這麼看重這位宗婦長媳實在是有道理的。躊躇了片刻,他確定四周圍沒有人,就低聲把今天在垂拱殿中,蕭敬先的要求和皇帝的態度給說了,結果,大太太在最初的詫異過後,竟是笑了起來。

    「不過是蕭敬先讓你叫一聲舅舅而已,你叫就是了。反正十二公主跟著你跑過來了,有她這個叫晉王舅舅的北燕公主在,你叫蕭敬先舅舅,那不是也很順理成章嗎?半真半假,似真似假,這遠遠比讓別人覺得你是北燕那位小皇子來得自然。」

    沒想到連大太太也這麼說,越千秋登時哭笑不得:「可我對十二公主半點意思都沒有……」

    「她跑都跑來了,你對她沒有意思,難不成還能立時三刻把那個倔丫頭送回北燕去?你身邊那麼多少年豪傑,你要真不喜歡她,暗中撮合她和誰成事,這還要我教你嗎?」

    聽到這裡,越千秋終於如夢初醒。他使勁敲了敲腦袋,喜笑顏開地說:「多虧有大伯母你在,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總算是找到了一條路。都已經回到金陵了,哪怕有再多的人坑我,難不成還能比當初在上京的時候更艱難?我走了,回頭再來好好向大伯母你說話!」

    見越千秋以一種比來時更加快的速度飛也似地離開,大太太佇立良久,臉上笑容一點一點斂去,卻是再也沒有剛剛在越千秋面前舉重若輕,化繁為簡的從容。

    她能夠微微察覺到,纏在越千秋身上那一條一條的各種因緣之線,在這樣的層層牽扯之下,哪怕這個孩子早就不是越府之中被人視作為野種的棄嬰,可還是顯得風雨飄搖。

    「老太爺,你到底想要千秋變成什麼樣子?」

    大太太內心的呼聲,越千秋暫時沒辦法聽到。然而,大太太的那些判斷和建議,他卻切切實實都聽進了心裡。重新回到親親居之後,他確定自己放在床上的十二公主還沒醒,就自己找了套衣裳換上,隨即就拉上簾帳,吩咐人叫來了徐浩和安人青。

    安人青倒是來得很快,見著他一副若無其事,彷彿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光景,但徐浩就不一樣了。足足好一陣子,這位越千秋名義上的侍衛長,實際上越府年輕一代的武學老師,這才姍姍來遲,頭髮和臉上全都沒擦乾,顯然被扔麵粉之後收拾起來不那麼容易。

    越千秋似乎沒看到徐浩的狼狽,也沒有追問之前兩人之間的那點小紛爭,直截了當地說:「安姑姑你給我帶上床上躺著的那位睡美人,徐老師親自去駕車,我們去拜訪一下晉王。」

    晉王蕭敬先今天和越千秋嚴詡等人共同進城,後來還一道去了皇宮,此時越千秋竟然又要出門去見人,徐浩不由自主地和安人青交換了一個眼色。等發現兩人這默契太足,他方才趕緊別過了頭。

    而安人青為了緩解尷尬,更是故意笑著打趣道:「喲,公子長大了,床上竟然還會有什麼睡美人?」

    她一面說一面乍著膽子上前,等床前簾帳,發現那個躺著的少女赫然是曾經去大太太那兒接諾諾的時候見過的,號稱大太太遠房侄女的那位,她方才大吃一驚地看向了越千秋。奈何越千秋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只是用毋庸置疑的神態揚了揚下巴。

    「準備好就走,回頭我還得回來補覺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8 20:51
第四百五十七章 興師問罪找錯人

    蕭敬先儘管是北燕皇帝的小舅子,北燕頂尖的權貴之一,但對於個人生活,他其實並不在意。他可以住華屋美室,賞笙歌燕舞,食珍饈佳釀;可以粗茶淡飯,陋室簡屋;可以和粗鄙的武夫大碗喝酒,談殺人事;也可以和高雅的文士談歌賦……

    總之只要他願意,住哪裡都可以,扮什麼像什麼。

    但只要有條件,沒有人會拒絕奢華的生活。對於南吳皇帝大方地把一處皇家別院賞賜給了他,明言接下來這裡就是晉王府,他自然不會拒絕。當好好遊覽了一番自己的新居,他就少不得暗自計算起了將來的日常開銷和需要的僕役以及侍衛。

    此來南吳,他一個人都沒有帶,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就真的會獨自住在這裡,全盤接受皇帝安排的僕役和侍衛。如若如此,他一來難免會被某些南吳的官員當作是一文不名來吃白食的廢物,二來難免受制於人。

    「該下召集令了……好歹也得聚集百八十個人,否則怎麼能讓人重視我?呵,我這個人的性子很簡單,寧可讓人怕我防我,也不能讓人輕我辱我!」

    蕭敬先站在花園中那座二層小樓的窗前,心裡打定了主意。就在這時候,他就看到外間大路上一個人匆匆而來,到樓下時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才拱了拱手道:「晉王殿下,越九公子帶了人來,說有要緊大事要見您。」

    「才剛分別沒多久,他就過來找我,我這個外甥還真是貼心。」蕭敬先似笑非笑地調侃道,隨即就輕描淡寫地吩咐道,「不管他帶了誰,一概都領進來。然後告訴其他人全都給我記住,以後越九公子過來,不用通報,哪怕他三更半夜來,也放他進門!我就算信不過天下人,還會信不過他麼?」

    下頭稟報的侍衛聽到外甥兩個字,再聽到最後這句,哪怕心頭驚駭,卻也不敢隨意反駁,只能先連聲答應了下來。

    等到了外頭,他先是瞅了一眼越千秋身後,那個架著一個不知道是昏睡還是昏迷少女的美豔少婦,隨即又打量了一下徐浩,這才恭恭敬敬地說:「晉王殿下請諸位進去。」

    能夠進門,越千秋便確定,蕭敬先在這兒至少接見人是自由的。

    這座皇室別院乃是皇家眾多產業之一,越千秋自然從來都沒有來過,可跟著那侍衛走在其中,他默默數了一下經過的院子和看到的建築,最後在心裡暗自打了個九十分。

    不比東陽長公主府差多少,足可見皇帝對蕭敬先的禮遇兩字不是空口白話。

    當越千秋最終見到蕭敬先時,卻只見人赫然坐在兩層小樓的窗子外頭,兩隻腳正坐沒坐相地蕩在半空中,好整以暇地居高臨下看著他。

    見那個領路進來的侍衛此時並未離開,甚至也沒有迴避的態度,分明是早就得到過某種命令的,越千秋就直截了當地說:「蕭敬先,你做的好事!你看看你把誰給我招惹來了!」

    蕭敬先早就看到了越千秋身後那個打扮迥異於一般僕婦的少婦,可當她伸出一隻手,托著另一手架著那個少女的下頜,讓他看到了那副面容時,他方才為之色變,竟是一按窗檯,就這麼直接飛身而下。落地時,他險些一個踉蹌,眼角餘光正好瞥見越千秋那一瞬間的惱火。

    故意在傷勢未癒的時候做出這個動作,他何嘗不是為了試探越千秋的反應?此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饋,他心滿意足,拍拍雙手就淡淡地說:「到底是傷還沒好,勉強了一些。小千秋,你把小十二這樣帶過來見我,這算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越千秋這才真正流露出了幾分錯愕,「不是你想辦法幫著十二公主從上京城跑出來,越過邊境跑到我大吳的?」

    蕭敬先那小十二三個字,那通報的侍衛還有些不明所以,可聽到十二公主四個字,他登時為之色變。儘管理智告訴他要沉住氣,繼續聽聽越千秋和蕭敬先到底說些什麼,可這個消息實在是太不一般,他權衡再三,最終悄然轉身,快步衝了出去,打算立時讓人把消息送去宮裡。

    而蕭敬先根本沒注意這個小小的眼線,沉聲說道:「她比我們到金陵還要早,是不是?」

    見越千秋沒說話,算是默認了,蕭敬先這才哂然一笑道:「就算我們進了南吳之後走得慢了,在南邊也耽誤了一些功夫,可她走得也未免太快了,所以你懷疑在北燕有人接應他,懷疑是我縱容,那也並不奇怪。可你想一想,我當初已經決定離開北燕,為何帶你去招惹她?」

    「我是想點醒這個和大公主一樣蠢笨自負的丫頭,沒有嫡親的兄弟,所謂的得寵和尊榮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如果還不收斂,將來就是取死之道!當然,她和你我鬧翻,我們走了之後,她也許能少受點牽連。可她後來反而賴上你,這是我沒想到的,卻不會哄她到南邊來。」

    「她在北燕畢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她在南邊又算什麼?」

    被蕭敬先這樣一番話連消帶打一說,越千秋看了一眼十二公主,臉色不禁越來越黑。如果是表面冷酷,實則周到的蕭敬先,不用說一定會幫十二公主收拾好首尾,不會讓她的擅自南下連累到她的母親惠妃,還有那些下人。

    可如果真的不是蕭敬先,而是別人攛掇甚至安排的……這小丫頭知不知道會害慘多少人?

    「那到底是誰幫著十二公主過來的?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樣跑過來是什麼下場,她怎麼就不為她的母親惠妃想一想?就算那是北燕皇帝的寵妃,可北燕皇帝這些年有多少寵妃?」

    越千秋越說心裡越是惱火,甚至懷疑是否越小四甩包袱:「說得不好聽一點,她的母親都已經是第三位惠妃了!而且當初你和蕭長珙第一次帶我入宮的時候,我還看到徐厚聰和一個女人幽會……皇宮大內這麼亂,她怎麼忍心把她母親就這麼拋下在那個虎狼窩?」

    越千秋也好,蕭敬先也好,全都沒有注意,那個架著十二公主安安靜靜站在那兒的安人青,自打聽明白手中這小丫頭身份之後,就已經用她超強的應變能力開始做某些事情。

    她用指甲悄悄按壓了幾個能讓人盡快從昏迷中醒過來的穴位,隨即敏銳地覺察到十二公主的氣息發生了變化。哪怕知道若是這位北燕公主一旦表現出甦醒的架勢,她掐的那幾下肯定會暴露,可跑江湖賣解女那好賭的本性佔了上風。

    果然,哪怕應該醒了,聽到了越千秋的話,十二公主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

    而當越千秋開始發脾氣想要揪出那個攛掇十二公主來南邊的人,甚至開始數落十二公主不顧母親惠妃的時候,她立時發現,手中架著的這個看上去平靜的小丫頭終於顫抖了起來。這時候,她再也沒有幫忙掩飾,而是直接出聲叫道:「九公子,她醒了!」

    越千秋頓時轉頭。他對自己的下手力度不是很有信心因為上次他打昏蕭敬先時,也沒有起到太長時間的效用。所以,看到十二公主搖搖晃晃站直身子,隨即狠狠瞪著他,他也顧不得之前大太太的囑咐,冷著臉說:「你給我好好在蕭敬先這呆著,我去想辦法送你回去!」

    見越千秋轉身就要走,十二公主猛地掙脫了安人青,跨前幾步伸開雙臂擋在了他的面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既然你還惦記著我出來會不會連累我娘,那麼你好歹還有點良心,不是成心利用我欺騙我。」

    她狠狠咬了咬嘴唇,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我能夠跑到北燕來,確實不是晉王舅舅幫我,是大姐幫的我!那時候上京城因為你走了亂成一團,沒有人注意我這個微不足道的越國公主,所以我就跑出來了!但我留了信給父皇,我說會抓你回去向他請罪,所以娘不會有事的!」

    「你是三歲孩子嗎?」越千秋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大公主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蠢不蠢啊!那天晚上是你誑她去和蕭敬先見面的,結果蕭敬先當著汪靖南和那麼多人的面說大公主不是你父皇親生,她恨透蕭敬先的同時,難道不得恨透你?」

    罵完之後,他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還有,我是北燕宰相的孫子,上你們北燕把蕭敬先這個晉王給拐回了大吳,現如今你父皇和北燕那些官員肯定恨我入骨,你一不是秋狩司的頭頭,二不是戰場上有萬夫不當之勇的名將,他們憑什麼相信你能把我帶回去?」

    「人家不當你是被沖昏了頭,於是私奔到南吳才怪!」

    當越千秋一氣之下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就只見十二公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隨即竟是嘴角慢慢上勾,那弧度分明是一絲笑容。這時候,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是被氣糊塗了,竟然直接挑破,自己知道她那見鬼的心意。

    還不等他設法補救,就只聽蕭敬先輕輕咳嗽了一聲。

    「千秋剛剛說的話,大部分我都同意,可有一件事你不妨放心。只要惠妃不做蠢事,皇上不會因為小十二偷跑就對她如何。皇上這個人,最討厭有兒女自作主張,爭權奪利,可如果這些兒女一時犯傻,他卻反而可以原諒。再說,小十二好歹是來找你的,皇上哪怕是看在這份上,也會網開一面。」

    蕭敬先的這種口吻,越千秋聽了簡直不痛快極了。什麼叫做來找他就能網開一面?他對如今的北燕來說,哪怕不是人頭掛在懸賞榜上的,那也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吧?

    而十二公主被蕭敬先這顆定心丸一喂,頓時喜出望外:「晉王舅舅說的是!我對外說是來找你算賬的,父皇看在我興許能把你帶回去的份上,不會對我娘怎樣!」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9-19 19:15
第四百五十八章 聰明和智慧



    簡直蠢哭了……

    當越千秋冷著臉把十二公主留在了蕭敬先那兒,隨即氣呼呼地扭頭就走時,他心裡唯一生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個念頭。不得不說,十二公主是典型的被人寵壞的金枝玉葉,在優渥如同米缸一般的生活之中完全失去了清醒的頭腦,他簡直不知道蕭敬先把她留下來干嘛。

    指望用這麼個小丫頭拴住他?開什麼玩笑,別說那只是北燕諸多公主的一位,那就算是正當妙齡權握天下的太後,他也絕不伺候,他什麼時候用得著出賣男色了?別說他現如今根本就沒有尋花問柳的意思,他就算有那意思,也不會找個蠢哭了的丫頭來給自己添麻煩!

    看看人家越小四,有平安公主那樣的解語花;看看師父嚴詡,那有蘇十柒這樣可以陪著練武的好對手;如果他攤上十二公主這種女人……他還是去死一死吧!

    而今日自始至終就沒有吭聲說過一句話的徐浩,跟著越千秋出了那座皇家別院,眼看人上了白雪公主就打馬飛奔,他卻沒有立刻追上,而是直接把已經上馬的安人青給攔了下來。

    「你之前那是搗的什麼鬼?」見安人青輕哼一聲不說話,打馬就走,他急忙躍馬追上,沒花多久再次將人死死攔下。此時已經快要日暮時分了,路上行人頗多,但這片區域並非金陵主城區,此刻沒幾個人,因此他也不怕被人看到他和這女人纏夾不清。

    「我看得清清楚楚,之前要不是你做手腳,十二公主沒那麼快醒!只要把人丟給晉王,九公子就丟掉了一個麻煩和累贅,你干嘛非要多此一舉?你要不說,我就去告訴九公子!」

    「好啊,那你就去告狀啊!」

    安人青頓時火氣上來,衝著徐浩喝道:「你個死沒志氣的,也難怪當初在余家只能為人打打殺殺當馬前卒,實在是沒腦子!九公子現在看上去是挺風光,可那是因為有老太爺,有他師父,可老太爺多大了,他師父兩個兒子,現在還可能再多兩個,以後萬一再也顧不上他這個徒弟呢?」

    見徐浩頓時呆若木雞,安人青就恨鐵不成鋼地用鞭柄對著他戳了兩下:「所以九公子只有一樣東西靠得住,那就是婚姻!你以為我這麼笨,想著把他和北燕那位十二公主配成對?我瘋了,那樣胸大無腦的丫頭,怎麼配得上玲瓏剔透的九公子?」

    徐浩聽得為之一呆,失聲問道:「那你干嘛故意讓她聽到九公子擔心惠妃的那番話?」

    「女人總是希望男人溫柔體貼,九公子對那位十二公主看上去算不上溫柔體貼,可他這話卻恰恰是最為人著想的,讓十二公主聽到,不是正好讓她死心塌地?」

    安人青哂然一笑,得意地翹了翹下巴,露出了沒留下多少歲月痕跡的優美頸項:「能讓堂堂北燕公主從北邊追到南邊,而且還痴心不改,不正說明九公子有多優秀,有多搶手?」

    徐浩簡直被這邏輯給氣瘋了:「你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就算九公子再優秀,再有北燕公主倒追到咱們大吳來,可金陵城中那些名門望族,書香門第,只要知道這種事,誰還會把自家千金嫁給九公子?」

    「我說你蠢你還不信!老太爺都官兒當得這麼大了,都還有這麼多人明裡暗裡使絆子,瞧不起他,九公子又只是他收養的孫子,那些名門也好,大官也好,有多少人真的瞧得起九公子?讓十二公主追公子追得緊一點,又不是給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看的,是給皇上看的!」

    見徐浩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安人青不禁不耐煩了,直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只要咱們那位皇上看到北燕公主都追過來了,他向來是個明裡軟弱暗裡果斷的人,只要仔細想一想,怎麼也該嫁一個公主又或郡主給九公子吧?只要成了皇家女婿,以後別人能對九公子怎樣?」

    噗……咳咳咳!

    徐浩直接被嗆得咳嗽了起來,一時間馬術最好的他竟是不由自主地趴在馬背上,咳了個昏天黑地。然而,等到最終恢復過來,他這才勉強直起腰,對安人青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真是小看她了……這女人算計起來,簡直凶殘!

    見徐浩顯然是服氣了,安人青不禁得意地一笑。她勾了勾手示意徐浩靠近一點,隨即就拋了個媚眼。

    「公子既然回來了,帶你出門的次數絕對比帶我多,你記得沒事就給公子吹吹風,記住,只要勸諫他少和十二公主來往,盡快把人送回去,然後給十二公主各種使絆子。那種小丫頭我見多了,你越是阻撓,她越是來勁。只要她死纏爛打讓越來越多的人瞧見,我就不信咱們皇上會把千秋放了去當北燕皇帝的女婿!」

    徐浩終於完全無話可說了。和這個女人那市井的小聰明比起來,他這腦子確實不好使!只不過,眼看安人青得意洋洋地策馬疾馳了出去,他在心裡合計了一下,最終決定……

    回去一定要把安人青的做法和說法先告訴越千秋,哪怕回頭被她整也沒辦法。

    按照他對這位九公子的了解,那可是非常討厭被人背後算計的……哪怕是打著為他好的名義而暗中算計!

    當跟隨蕭敬先的那個侍衛終於輾轉把消息送到宮中時,聽到口信的陳五兩著實有些愕然。雖說這理應是立刻就要送去給皇帝的,可是,瞅了一眼還在亭子中和越老太爺說話的皇帝,他決定不妨暫且再等一等。

    越千秋剛回越府不久,就揪著那位十二公主去見蕭敬先,足可見她很可能早就在越府了!

    亭子中,皇帝和越老太爺說了蕭敬先的提議,越千秋的抵觸,見這位多年信之不疑的老臣低頭沉吟了起來,他就嘆了口氣。

    「朕當然知道,千秋在北燕的時候叫阿爹也好,叫舅舅也好,那都是權宜之計,不過是為了活動更方便,探聽消息更及時,如今回了金陵還要做戲,未免太難為了他。可蕭敬先說得也沒錯,他來我大吳找外甥的風聲沸沸揚揚……」

    「居心叵測的人必定層出不窮。」越老太爺抬起頭來接上,見皇帝點了點頭,他就若無其事地說,「但只要皇上殺一儆百,相信冒認北燕皇子這種毫無利益的事,會做的人就少了。至於千秋在北燕的那點傳聞,也有其他法子彌補。比如說,北燕那位十二公主。」

    皇帝之前就已經聽越老太爺提過此事,這會兒他微微一愣之後,不禁面色古怪地看著這位心腹老臣:「莫非你真想讓千秋娶個北燕公主嗎?」

    「她既然能從北燕追來,又那麼巧被小影在邊境截獲,請戴靜蘭派人送到我這裡,我就算把人送回去,她也還能繼續嘗試第二次第三次,反而麻煩。至於千秋的婚姻,他都不急,我急什麼?」說這話的時候,越老太爺一點都不像那些操心兒孫終身大事的尋常老人。

    他輕輕揪著下頜那幾根花白的胡子,似笑非笑地說:「混淆視線這種事,未必只有一種方法。不是有傳言說,千秋就是蕭敬先要找的人嗎?那麼,北燕公主千裡來尋,他堅辭嚴拒北燕皇帝許婚駙馬,這番言辭就坐實了。我相信,他對那位十二公主沒興趣。」

    越老太爺一面說,一面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外頭,見陳五兩正在踱步,看那臉色仿佛有什麼疑難,他略一沉吟,就衝著對方招了招手。見陳五兩先是一愣,隨即快步繞過池塘到了亭子前,他就笑問道:「陳公公這是有什麼要緊事向皇上稟報?」

    陳五兩知道越老太爺敏銳,此時心裡早已決定好該怎麼說,當下就恭恭敬敬地稟報道:「皇上,越老相爺,剛剛晉王殿下那兒的侍衛來報,說是……越九公子帶著十二公主去見晉王殿下,言語間似乎起了衝突。」

    此話一出,越老太爺不禁撫掌大笑道:「看看,一個猴急,一個惱火,千秋才回來第一天,十二公主就跑去見他了,被千秋這麼一鬧,這件事就捂不住了!」

    陳五兩見皇帝無奈一笑,就知道十二公主的消息,越老太爺肯定事先和皇帝通過氣,他心頭微微一松的同時,就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是否要下令讓人封鎖消息?」

    「封鎖干什麼?該傳就傳。」越老太爺毫不遲疑地嘿然笑道,「就算皇上精挑細選,蕭敬先那邊難免還是會有人混進去,千秋帶了個女人去見他,這消息立時三刻就會散布開來。與其讓別人去傳,不如咱們先傳,混水才好摸魚!」

    如此粗鄙的比方直接在皇帝面前說出來,陳五兩也是嘆為觀止。可看到皇帝似乎並無異議,他就非常知機地點頭答應,隨即立時退下,吩咐去請武德司知事韓昱。

    至於為什麼不是都知沈錚,誰都知道越千秋和沈錚不睦,也是他在離京去北燕之前仍給了沈錚一個燙手山芋!因為沈錚領銜去查,如今那位武德司都知手裡可是積壓了一堆各式各樣的官員陰私,已經騎虎難下了。

    而陳五兩一退,皇帝就皺眉說道:「如今去北燕的使團除了你那長子宗宏,多數人已經全身而退,可北燕三皇子尚在金陵,樓英長不知所蹤。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更妥當?」

    「三皇子那邊很簡單,交給千秋吧。正好明天封晉王,就不用讓千秋去上朝點卯了,省得屆時又要聽閑話,他也最不喜歡這種禮儀太多的場合。」

    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剛回來的小孫子派了個任務,同時又減了一樁不必要的站樁任務,隨即就非常隨便地聳了聳肩。

    「至於樓英長,杜白樓那邊已經帶著武林同道逮到他的尾巴了。這次千秋他們去北燕,最大的成績甚至不是帶回來蕭敬先,而是坑死了汪靖南,捧起了徐厚聰,那位蘭陵郡王也憑這機會風生水起。樓英長再不回去,北燕就沒他的位子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