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324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43
    第九章萍末(十一)

    “這……”

    “這不合規矩。郭將軍,雖然你拿著樞密大人的將令,但此刻白帥並不在場……”

    “咱們一直都是佔了便宜就走,由著姓李的去拆,為何今日忽然變了章程?”

    “郭將軍,想要我等奉命,還得再拿一道白帥的將令來!”

    剎那間,抗議聲就在土壘上響成了一片,眾將領一邊嚷嚷著,一邊偷偷拿眼色朝白進觀望。

    按照常理,他們都是大漢國的將領,理當無條件地遵從大漢國樞密副使郭威的命令。然而,大漢國自立國以來,就沒講究過常理。作為西南面招討使白文珂的嫡系,沒有白文珂本人的信物,誰也甭想命令他們做任何事情。

    “郭將軍勿怪,弟兄們都被家叔慣壞了,不太懂規矩!”白進被逼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朝郭榮拱手,“但樞密大人既然派遣將軍來約束我等,想必不會不通知家叔。所以白某斗膽,還請少將軍派人去家叔那邊取一件信物來。反正賊軍走得很慢,一時半會兒殺不到土壘近前!”

    “信物,你說的是這個麼?”郭榮微微一笑,隨手從親兵懷裡拿出一把短劍,再度高高地舉起。

    那短劍只有四寸長,卻帶著股子迫人的寒氣。被郭榮舉過頭頂一晃,藍汪汪的光芒晃得周圍的將士幾乎睜不開眼睛。正是白文珂平素從不離身的重寶,白進、李芳、沈義倫和其他將領都曾經見過,卻沒想到,自家大帥會把寶物交到郭榮手裡。

    這下,眾人徹底沒話說了,只能分成兩列站好,拱起手,表示接受郭榮調遣。那郭榮,卻得理不饒人,冷笑著掃了大夥兒幾眼,沉聲吩咐,“元朗,帶兩百弟兄退下土壘督戰。等會兒有敢不聽號令就後退者,殺無赦!”

    “遵命!”趙匡胤答應一聲,點起兩個都的弟兄,呼嘯而去,動作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白進等人聽得心中一凜,頓時明白今日肯定要動真章了。若是有誰還抱著玩耍的心態隨便應付了事,恐怕不死在叛軍手裡,腦袋也會被姓郭的給砍了祭旗。

    正忐忑間,卻又見柴榮微微一笑,換了非常柔和的語氣說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爾等沒想到咱們會忽然改弦易轍,李守貞那廝更想不到。他若是還抱著先前的習慣前來,肯定會被咱們打個措手不及。另外,仗都打了這麼久了,叛軍那邊哪裡還有什麼士氣可言?只要狠狠給他們當頭一棒,他們就立刻會丟盔卸甲。而我等,輕鬆就能拿到大把的軍功。畢竟一戰殺傷敵軍過萬,與一戰斬首兩三百級,不可同日而語!”

    “是,我等願唯將軍馬首是瞻!”白家軍眾將聞聽,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齊齊躬身施禮,表示對郭榮的認同。

    “多謝!”郭榮客客氣氣地做了個羅圈揖,然後繼續笑著補充,“爾等都是白招討的心腹,郭某斷然不會逼著爾等去跟賊人拼命!這點,大夥儘管放心。等會叛軍殺到土壘之下時,爾等只管堅守不出,用弓弩來給敵軍製造傷亡。郭某帶著自家嫡系堵正面,隨時準備發起反擊!”

    “這…… ”

    “這怎麼行!”

    “郭將軍,我等願意與你並肩而戰!”

    “是啊,郭將軍儘管下令,我等死不旋踵!”

    “郭將軍不必如此客氣,我等……”

    誰也沒想到,前一刻還咄咄逼人的郭榮,轉眼會變得如此仗義,如此知冷知熱。白進等人大為感動,紛紛表示,願意與郭將軍共同進退。郭榮卻不肯接受他們的好意,搖搖頭,笑著說道:“諸位不必為郭某擔心,郭某若是無破敵的把握,絕對不會裝腔作勢。就這樣吧,白世兄,他們還是都交給你。按照平素守城時的戰術安排即可。反擊的事情,由郭某獨自承擔!”

    說罷,將白文珂的短劍朝白進手裡一塞,轉身走到土壘邊緣,手按柵欄,微笑著觀察敵情。無論白進如何分說,都不肯再改變主意。

    虞侯白進無奈,只好捧了短劍,著手給大夥佈置任務。同時悄悄地叫過李芳,命他挑選一千精銳,時刻跟在郭榮身側。郭榮率部出擊,他就跟著率部出擊。郭榮引兵後撤,他就跟著後撤,步亦步趨亦趨。哪怕郭榮今日殺起了性子,直接殺進了河中城內,他李芳也得跟著殺進河中城內,絕對不准許落後分毫。

    “遵命!”李芳心裡一陣陣發虛,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隨即,點齊了一千精銳,悄悄地爬上土丘,隨時準備“東施效顰”。

    這麼大的動作,如何能瞞得過郭榮的眼睛?只是後者發現之後,也沒表示拒絕。先朝白進所在位置拱了下手,隨即笑呵呵地對李芳說道:“白世兄可真是細心,唯恐郭某大意輕敵,損了我軍威名。也罷!他既然安排了,你就站到郭某身邊來吧!咱們兩個,一起商量該如何破敵!”

    “多謝郭將軍提攜!”李芳聞聽,趕緊拱手施禮。然後小跑著來到郭榮身邊,舉目向下觀望。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他立刻對郭榮佩服得五體投地。後者哪裡是在託大?分明是早就將敵軍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然後才針對性地制訂出來一整套破敵之策。不信,你且看那叛軍的模樣,可不正如郭榮先前所說,一點兒防備都沒有,並且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

    四千多名叛軍兵卒沒精打采地舉著盾牌和刀槍向前推進,跟在兵卒身後的,則是一到兩萬名百姓,手裡拿著鋤頭、鐵鍬和鎬頭,步履蹣跚。再往後,則又是兩千名兵卒,每個人手裡都拎著明晃晃的鋼刀,刀刃所對,卻是前面的百姓和同夥。隨時準備撲上去,將敢於趁著挖土的機會逃走者斬首示眾。

    這樣的陣形和隊伍,怎麼可能用於兩軍作戰?就是流氓打群架,恐怕也比這認真得多吧!

    想到此節,李芳當機立斷,“一群土雞瓦狗爾!殺雞豈用牛刀?少將軍儘管在這裡坐鎮,等會兒,末將願替少將軍做一回開路先鋒!”

    這個決斷,不可謂不機靈。既討好了權勢如日中天的郭家,又能給他自己撈到一大票戰功。誰料強中更有強中手,沒等李芳的話語落地,土壘左側,忽然有人高高地躍起,“弟兄們,跟我衝,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

    “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原本被佈置在左翼用弓箭退敵的五個營頭,在都指揮使李韜的帶領下,躍陣而出。不等郭榮和白進兩個的命令,就主動沖向了迤邐而來的敵軍。如一群猛虎,撲向了綿羊!

    “小子,你,你擅自出戰,當,當領軍法!”白進又羞又急,紅著臉跺腳。沒等他想明白自己該怎麼處理此事,身前身後,又響起了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怒吼,“弟兄們,跟我衝,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 ”“打進河中城,活捉……”

    劉良、方正、許明舉、張文斌,數個白家軍大將,各自帶著嫡系,沿土壘一擁而下。誰都不想落在別人後邊,錯過了建功立業的良機。

    “全軍殺上,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剎那之後,白進的全身上下也充滿了鬥志,高高舉起短劍,扯開嗓子大吼。

    “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打進河中城,活捉李守貞!”“打進河中城,活捉……”吶喊聲瞬間響成了一片,兩萬多白家軍將士,如潮水般沖向前來拆土壘的叛軍,將後者的隊伍砸得四分五裂。

    正對河中城西門的土壘上,只剩下了郭榮和他的嫡係部曲。一個個愣愣地望著越戰越勇的白家軍,滿臉錯愕。

    在幾個月前,白家家可不像今天這般“驍勇善戰”。只要遇上一點挫折,立刻就掉頭後撤。令一道前來征討李守貞的另外幾支隊伍七竅生煙,卻徒呼奈何。

    然而,短短幾個月之後,白家軍卻已經“脫胎換骨”。居然不需要友軍的半點兒支援,就將一萬多名叛軍打得落花流水。

    “這種玩意,也配稱做軍隊?怪不得當初遇到契丹人時一觸即潰!”趙匡胤帶著執法隊走上了土壘,朝著喊殺聲震天的戰場掃了兩眼,撇著嘴搖頭。

    “已經爛到骨頭里了,誰都改變不了!”郭榮心有戚戚,苦笑著回應。“除非,除非想辦法另起爐灶!”

    “就像子明在定州那邊那樣?”趙匡胤眼神微微一亮,壓低了聲音道。

    “嗯!”柴榮四下快速看了看,鄭重點頭,“就像子明在定州那邊那樣!咱們這邊得快點兒結束。我有一種直覺,子明那邊,恐怕戰事一開了頭,規模,就不受雙方所掌控!”

    說罷,他又忍不住,扭頭望向東北。

    要下雨了,東北方,有一團彤雲,飛得正急。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44
    第九章萍末(十二)

    彤云密布,雪花紛飛,夜色濃得伸手不見五指。

    “殺!”郭信一個箭步從雪花中扑出來,揮刀剁向一名身穿皮裘的幽州兵卒頭頂。

    “饒命——”那名幽州兵卒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叫,卻沒勇氣轉身迎戰,只是本能地用手摀住自己的腦袋。

    下一個瞬間,他的四根手指飛上了夜空。郭信將鋼刀壓在他的頭頂上,瞪圓猩紅色的眼睛,面目好似凶神惡煞,“你家軍主呢?你家軍主在哪裡?說出來,饒你不死!”

    “馬將軍,馬將軍就在前面!穿著柳葉甲的就是!饒,饒命!”手指被齊根切斷的幽州兵疼得面孔扭做一團,卻不敢哭。左手握著光禿禿的右手掌,結結巴巴地匯報。

    “滾!”郭信一腳將此人踹下山坡,隨即繼續沿著山路緊追不捨。敵軍的主將姓馬,是原後晉青州刺史,現今遼國新貴馬胤卿之子。父子兩個,都對遼國一統天下的“霸業”,極為熱心。若是能將此人生擒活捉,再逼著他到汴梁出任一份閑職,則不光對其父親馬胤卿,對全體效忠於遼國漢臣,都會造成巨大的打擊。

    所以,儘管跑得兩腿已經發酸,儘管左右胸腔內都好像著了大火,郭信卻始終沒有停住腳步。再堅持一下,有可能就追上了。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敵軍已經草木皆兵,根本沒有勇氣還擊。敵軍已經筋疲力竭,想要還擊也舉不起兵器。而他需要做的,只是咬著牙再沿著山路追上一段,便可以為此戰贏得一個完美的結局。

    “郭都頭,郭都頭,等等,等等我們!”四名李家寨的鄉勇,氣喘吁籲地趕上。跟在郭信身後,朝著沿途遇到的潰兵亂砍。那些潰兵們,則都好像掉了魂兒一般,分明人數足足是他們的五倍,分明舉起刀來就可以將他們亂刃分屍。然而,卻沒有任何一個潰兵敢於反抗,只是用手抱著各自的腦袋,躲閃求饒,宛若一群待宰的羔羊。

    “姓馬的就在前邊,活捉了他,功勞咱們兄弟幾個平分!”郭信猛地回頭喊了一句,隨即兩腿繼續加速。,

    “嗯!”“是!”“繼,繼續!”“聽您的!”鄉勇們連續答應,呼吸聲沉重得宛若鐵匠鋪子裡的風囊。整整一個都的弟兄,到現在還能堅持跟在郭信身後的,就剩下他們四個了。其餘的人要么在追殺潰兵時累垮,要么迷失在漫天飛雪裡。

    “姓馬的在哪兒?出來受死!”郭信嘴裡忽然發出一聲咆哮,舉起鋼刀,砍碎面前的夜幕。夜幕後,一名十將打扮的幽州軍官被劈飛,屍體順著山坡滾得不知去向。另一名幽州軍官側著身體招架,手裡鋼刀舞得呼呼作響。郭信一刀晃花對方的眼睛,抬起腳,將此人直接踢下了路邊的深谷。

    “只殺姓馬的,其餘人不要找死!”四名鄉勇學著郭信的模樣,刀砍腳踹,將突然被發現的潰兵,一個接一個砍到,驅逐。耳畔忽然一靜,他們和郭信都陷入了黑暗當中,再也聽不到任何哭喊和哀嚎。前後兩個方向潰兵都逃得乾乾淨淨,只有來自北方的寒風,刮過山坡上的枯樹,發出一陣陣虎嘯龍吟。

    “誰手裡還有引火之物!趕緊照個亮!”郭信被突然出現的寂靜,嚇得微微一愣。扭過頭,朝著四名鄉勇命令。

    “沒,沒有!”鄉勇們彎下腰,用鋼刀支撐住身體,一邊喘息,一邊低聲回應。“火,火在弓箭手身上。弓箭手,弓箭手都沒,都沒跟上來。”

    “其他人呢!”郭信又是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徹底跟大隊人馬失去了聯繫。儘管如此,他依舊不願意半途而廢。咬了咬牙,沉聲吩咐,“從屍體身上搜搜,這幾個都是當官的,可能身上有引火之物。姓馬的估計離這兒也不遠了,只要照亮了路,咱們就可以繼續追擊!”

    “追,追擊!”四名鄉勇喘息著點頭,然後蹲下身,在屍體的衣服下用手摸索。不一會兒,有人舉起個火折子,欣喜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郭將軍,我找到了。”

    “給我!”郭信快步走過去,接過火折子。隨即又蹲身從屍體上剝下一件皮裘,先用皮裘擋住風,將火折子吹燃。隨即,又將皮裘直接給點成了一個大火把。

    “跟著我做!”他又低低的吩咐了一句,隨即,從屍體上扒下另外一件衣服包住一塊石頭,點燃,然後單手將衣服甩了個圈子,“嘿”地一聲,朝著前方的山路擲了出去。

    “呼——”包裹著石塊的衣服,宛若鏈球般飛上天空,飛出三十餘步,然後呼嘯著落地。照亮沿途的山路,照亮躲在山路邊的十幾張毫無血色的面孔。

    “姓馬的,哪裡走!”郭信喜出望外,大吼一聲,左手從地上拎起燃燒著的皮裘,右手持刀,沿著山路向下猛撲。被火光照亮的那十幾張面孔不敢迎戰,撒開腿,亡命奔逃。

    “站住,站住,姓馬的,有種就別逃!”四名鄉勇也是又驚又喜,雙腿突然就又充滿了力氣。拎起鋼刀,緊緊跟在郭信身後。一邊跑,一邊還不忘了點燃剛剛從屍體上剝下來的衣服,將臨近一小段雪野照得亮如白晝。

    幾個家將模樣的人,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用橫刀封住去路。郭信揮刀將其中一人砍死,又用手裡的皮裘,將另外一人燒得滿臉漆黑。四名鄉勇揮舞著橫刀和火把殺至,將其餘幾名擋路者屠戮殆盡。

    前方又是一空,沒有潰兵敢再停下來斷後。郭信帶著四名鄉勇追上去,宛若下山的猛虎。

    他看到了俘虜口中的馬都指揮使,是一名身子骨強健,但內心卻比十六歲女娃娃還要孱弱的傢伙。已經被逼到這個地步,居然還不肯自己走路,還要假裝暈倒被家將背著逃遁。他看到馬都指揮使的幕僚、親衛,還有其他幾名幽州軍指揮使,一個跑得口吐白沫,滿臉絕望。

    “站住,投降者免死!”郭信腳下突然一滑,差點摔成滾地葫蘆。然而他所發出的斷喝,卻絲毫沒有停頓,並且聲若驚雷。兩名幽州軍指揮使被“雷聲”震得晃了晃,踉蹌著停下了腳步。一名幕僚猛地抽出寶劍,橫在了他自己脖頸上。關鍵時刻,“暈倒”在家將背上馬延煦終於恢復了清醒,猛地跳了下來,手持單刀,咆哮著反撲,“老子跟你拼了,啊——”

    “老子跟你拼了,啊——”七八名親兵也回過頭,踉蹌著撲向郭信。握著刀的胳膊,哆嗦得如風中枯枝。

    這種級別垂死掙扎,對郭信構不成任何威脅。雖然郭信本人和四名鄉勇,也已經筋疲力竭。迅速來了個野馬分鬃,郭信將兩名連刀都沒力氣舉穩的馬家親兵,砍倒在地。然後又是一記神龍擺尾,從背後砍斷了第三名垂死掙扎者的脖頸。

    第四名馬家親兵仍不肯放棄,雙手抱著一把鋼刀合身撲了過來。郭信迅速側身,讓開刀鋒。手中橫刀順勢反撩,“噗”地一聲,將此人的手腕,胸甲、小腹一併切做兩段。

    “活捉姓馬的!”四名鄉勇結伴殺上,將其余馬氏親兵攔住,砍得血肉橫飛。都頭郭信終於騰出手,提到直奔馬延煦本人。

    後者哭喊著揮刀亂剁,憑藉還算充沛的體力,不給郭信靠近自己的機會。郭信揮刀左右砍了兩下,身體一矮,右腿迅速橫掃。

    “啊!”馬延煦慘叫一聲,斷了線的風箏般被掃飛到四尺開外。“投降不殺!”郭信大吼一聲,提刀追上。兩名馬氏親兵捨了對手,捨命前來阻攔,被他一刀一個,劈得倒飛出去,血流滿地。

    “救命——!”馬延煦大叫著,手腳並用,向遠方爬走。郭信踢開前來擋路的一名幽州幕僚,緊追不捨。只要揮刀下剁,他就能將馬延煦當場斬殺。然而,心裡卻存了活捉此人的念頭,令後者總是能在最關鍵時刻逃脫他的控制。

    連續數次沒有將馬延煦拿下,郭信終於失去了耐性,舉起鋼刀,大聲威脅:“再不投降,老子就剁了你!”

    “呼——!”一道烏光,忽然從夜幕中射了出來,直奔他的胸口。郭信揮刀猛磕,“噹啷”,火星飛濺,烏光歪了歪,在左肩窩處激起一串紅煙。

    “嗖嗖嗖——”數十支狼牙箭凌空飛至,落於馬延煦身後,組成一道冰冷的柵欄。

    “無,無恥——”郭信手摀肩膀,鮮血順著指頭縫隙淋漓而下。艱難地抬起頭,他看見,一夥身穿皮裘的幽州兵鬼魅般衝遠處衝了過來,當先一員武將身高八尺,銀甲白袍,手中長槍遙遙指向自己的胸口。

    “休得猖狂,韓某前來領教你的厲害!”銀甲將軍大叫著,衝上前,護住馬延煦。身後三十餘名親兵蜂湧而至,沿山路兩側夾住郭信和四名撤退不及的鄉勇,狼牙箭在弓臂上寒光閃爍。

    “投降,投降不殺!”韓倬從地上爬起來,帶著滿臉的鼻涕眼淚,大喊大叫。

    “休想!唯死而已!”郭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單手持刀,與四名鄉勇背靠背站成了一團。

    敵人的援軍來了,看樣子規模還不會太小。而自己那邊,卻不知道是否結束了戰鬥?是否還有餘力,面對新來的這群虎狼?

    如今之際,只有死戰,才能給弟兄們多爭取一些時間。只有死戰,才有可能讓後續跟上來的袍澤,及時發現險情,並且將消息傳到鄭子明耳朵裡。肩窩處的刺痛一陣陣傳來,郭信的身體疼得戰栗,頭腦,卻無比的清醒。咬著牙舉起刀,他向著敵將發出挑戰,“來將通名,郭信刀下不死無名之鬼!”

    “那就讓你死個明白!”白袍敵將笑了笑,嘴角上翹,滿臉驕傲,“大遼推忠契運宣力功臣,尚書左僕射韓知古之子,燕京統軍使韓匡美,奉命前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郭信撇了撇嘴,狂笑著打斷。“說了這麼長一大串,不過是契丹人養的一條走狗而已!”鮮血順著肩膀上的箭桿淋漓而下,轉眼將半邊身子染了個通紅。

    “你找死!”韓匡美氣得臉色鐵青,揮舞長槍,分心便刺。郭信有傷在身,氣力又早已用盡,只格擋了兩下,手中橫刀便被磕飛。眼看著對方第三搶又朝自己刺了過來,“啊——”他大叫一聲,閉目等死。

    “噹啷!”一聲巨響,將他震得眼前發黑,貼著自家兄弟軟軟栽倒。

    韓匡美志在必得的一槍,被半空中飛來的枯樹杆砸歪,冰渣和木屑到處飛濺。沒等他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數十塊帶著冰雪的石頭又劈頭蓋臉砸下,將包圍在山路兩側的幽州生力軍,砸得東倒西歪。

    “賊子卑鄙!”猝不及防,韓匡美也挨兩石頭,一邊舞動長槍試圖格擋,一邊快步後退。

    山坡上,五十幾道身影呼嘯而下,一邊用結滿了冰雪的飛石和枯樹枝繼續襲擊幽州軍,一邊在郭信等人身前,組成了一道高牆。

    狂風捲著雪花,在人牆前飛舞。

    “卑鄙莫過於為虎作倀,殘害自己的同族!”無盡飛雪中,鄭子明手持鋼鞭,正對韓匡美,宛若一尊從天而降的殺神。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45
    第十章狂風(一)

    此時薊州韓氏崛起時間不長,族中子弟剛剛開始跟耶律氏聯姻,暫且還無法以純血的契丹人自居。因此韓匡美聽到鄭子明的話,頓時羞得面紅耳赤。扯開嗓子高喊了一聲“賊子竟敢辱我!”,擰槍便刺。

    “噹啷!”鄭子明揮鞭上撩,將長槍砸歪到一旁。隨即輪臂上步,泰山壓頂。“人必先自辱,然後才會被他人所辱!”

    “噹啷!”又是一聲巨響,韓匡美搶在鋼鞭砸中自己之前,撤槍格擋了一下,堪堪擋住了鋼鞭下落之勢。雙臂卻被震得又酸又麻,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快速後退,“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保護將軍!”周圍的韓氏親兵大叫著一擁而上,擋住鄭子明,避免他乘勝追擊。跟著鄭子明一道殺過來的鄉勇見狀,嘴裡也齊齊發出一聲大喝,衝上前,與韓氏親兵戰做一團。

    雙方在狹窄濕滑的山路上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轉眼間,彼此就又都有七八個人倒地。還沒等他們分出高下,周圍的景色忽然一黑,卻是那幾件被點燃的衣服已經燒到了盡頭,再也無法提供任何光亮。

    “弟兄們,向我靠攏!”鄭子明揮鞭將一個幽州兵砸倒,雙腿大步後退,同時扯開嗓子高聲叫喊。他膂力過人,兵器沉重,黑暗環境下最容易造成誤傷。所以只能先行退避,以免傷及自家袍澤。

    “弟兄們,聽我的命令,後退,跟著我的聲音後退!”十步遠的夜幕中,韓匡美的聲音也緊跟著響起,倉促之間所做出的選擇,與鄭子明別無二致。

    雙方的兵卒放棄敵我難分的混戰,大步朝各自主將身邊靠攏。一眨眼功夫,彼此之間就脫離了接觸。“咔!”“咔!”兩聲燧石敲擊聲響起,不約而同。鄭子明一手持鞭,一手高舉火折子,舉目搜尋,恰看見韓匡美移動過來的雙眼。

    “我乃大遼推忠契運宣力功臣,尚書左僕射韓知古之子,燕京統軍使韓匡美,敢問對面將軍尊姓大名!”韓匡美迅速將火折子塞給身邊親信,雙手搭在一起,主動向鄭子明行禮。

    經歷剛才一場短暫的搏殺,他心中的傲慢之意盡去。代之的,則是對敵手的幾分惺惺相惜。

    鄭子明打了半宿的仗,又冒著風雪跑了七八里山路來救援郭信,此刻早就成了強弩之末。見對手不立刻重新發起攻擊,心中頓時一鬆。趕緊裝出一幅好整以暇模樣,將火折子交給身邊的鄉勇,笑著拱手還禮:“免貴,姓鄭,名恩,字子明。蒙父老鄉親們不棄,在此地結寨防賊!”

    “你就是鄭子明?”韓匡美悚然動容,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對方,彷彿唯恐認錯了人一般。

    “正是!”鄭子明笑著回應。一邊趁機調整呼吸,恢復體力,一邊仔細端詳對面的敵將。只見此人身體挺拔,面孔白淨,眉宇間,竟依稀與韓晶有三分相似。再聯想到此人先前所通報的名姓,韓匡美,頓時,有股無名業火,就湧上了心頭。

    是韓匡嗣的弟弟,血緣關係極近的弟弟,有可能是一奶同胞。去年,韓匡嗣為了討好契丹人親手殺了他自己的女兒韓晶,今年,他的弟弟又為了討好契丹人,親自帶兵攻入了中原!

    “你的身世我知道!”見鄭子明看向自己的目光忽然變得極其冰冷,韓匡美被嚇了一跳,趕緊將身體朝親衛背後縮了縮,同時悄悄握緊了手中長槍,“以你的血脈和本事,又何必寄人籬下,做一個五品小吏?”

    他今天打著去馬延煦的大營裡,給自家侄兒撐腰的想法,連夜入山。身邊只帶了一個營頭的弟兄,並且在路上也走散了大半兒。而經過剛才的交手,他又發現鄭子明的本事與他不相上下,身邊的鄉勇也遠非他所想像中的尋常農夫。所以,能不馬上跟對方拼命,還是不拼為妙。

    誰料這句包含著毒藥的挑撥之詞,卻根本沒收到預期的效果。鄭子明好像想都懶得多想,立刻搖搖頭,冷笑著回應,“鄭某聽說,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血。至於做什麼官兒,幾品幾級,鄭某卻未曾放在心上。倒是你,以你們父子兄弟的本事,豈不更是可惜?”

    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鄭子明身邊的鄉勇人數比對方多,卻都是廝殺了大半夜的疲兵。真要拼起命來,他自己也許能先殺掉韓匡美之後再血戰得脫,麾下弟兄們,恐怕至少得葬送掉一大半兒。所以對方既然想先打一場“嘴仗”,他當然樂得奉陪。

    “有什麼可惜的?韓某是燕京統軍使,家父生前乃是尚書左僕射,家兄已經做到了南院樞密使,其他幾個兄弟在遼國也都官居顯職!”果然,韓匡美被他冷笑搖頭的模樣,勾得心頭再度火起,瞪圓了眼睛,大聲強調。

    “大好男兒,卻甘為異族鷹犬?豈不可惜?”鄭子明冷笑,緩緩舉起了手中鋼鞭。

    “哈哈哈哈哈……”郭信手摀肩膀,笑得滿臉是淚。眾鄉勇雖然只聽了個似懂非懂,卻也知道自家鄭將軍佔了上風,立刻也學著郭信的模樣,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剎那間,哄笑聲竟然壓住了夜風,在群山之間來回激盪。

    “賊子,敢侮辱我家將軍!”韓匡美身邊的親信被笑得惱羞成怒,彎弓搭箭,試圖射死鄭子明滅口。鄭子明身邊的鄉勇們,立刻毫不猶豫地用弓箭還以顏色。雙方在極近的距離上引弓互射,轉瞬就又都倒下了十幾個。其餘的人一邊努力用兵器護住自家要害,一邊不停後退,將彼此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不約而同,兩邊都熄滅了手裡的火折子,令對方的羽箭無法瞄準兒。隨即,這段山路徹底陷入黑暗。當天空的羽箭慢慢稀落,火折子又被雙方相繼打燃。鄭子明手持鋼鞭,橫眉怒目。四十幾步外,韓匡美的胸脯上下起伏,卻再也沒有勇氣發動進攻。

    旗鼓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是他又付出了手下十幾條性命之後,終於徹底認清的現實。不過,無所謂,大遼國的兵馬已經正式南下,光是跟在他身後,歸他調遣的,就有整整兩個軍,二十幾個營頭。今晚忍得一時之氣,明日太陽出來,定要讓對方加倍償還。

    想到這兒,韓匡美強壓心中怒火,冷笑著道:“鄭將軍不愧為帝王之後,不但身手了得,嘴上的功夫也甚了得。只希望你麾下的兵馬,也跟你一樣有本事。 ”

    “過獎,過獎。弟兄們的本事都跟我差不多,幹別的事情未必是材料,殺幾個強盜,卻恰恰夠用!”鄭子明眉頭微微上挑,大聲回應。

    “我大遼此番南下,盡起四十萬大軍!據我所知,漢國內亂未平,幾支可用之兵,如今都被絆在河中那邊。”韓匡美被堵得心中難受,咬了咬呀,乾脆直接擺出自家兵力做威脅。

    “燕趙舊地,自古多慷慨男兒。”鄭子明看了他一眼,淡然回應。彷彿身後果真站著千軍萬馬。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48
    第十章狂風(二)

    “不過是一群平頭黔首,人數再多又能如何?”韓匡美聽得心中一緊,卻強做鎮定地大聲冷笑。

    “這話,等你與耶律德光重逢之時,何不親自問他?”鄭子明聳了聳肩,笑著給出答案。

    四十萬大軍乃為虛數,任何一場戰爭如果需要出動四十萬大軍的話,光是糧草供應,就可以把出兵方活活拖垮。此番南侵,遼軍號稱四十萬,真正出動的,頂多是七、八萬人,並且裡邊還有近一半兒為輔兵和雜兵,戰鬥力跟正兵不可同日而語。

    但燕趙舊地,“平頭黔首”的數量,卻要以百萬計。上一次遼軍顛覆大晉之後,之所以匆匆撤兵,便是因為遭到了“平頭黔首”們的群起反抗。特別是在河北,檀州義軍在王瓊的帶領下,幾度切斷遼軍的退路。令當時的遼國皇帝耶律德光徹底失去了統治中原的信心,以避暑為名,倉惶北退。沒等回到幽州,就鬱鬱而終。(注1)

    臨死之前,耶律德國總結自己失敗的教訓,親口承認,他犯下了無法挽回的三個大錯,第一,放任官員搜刮百姓錢財;第二,縱容契丹士兵打草谷;第三,沒有早點遣返投降的節度使去治理各鎮。

    而這三大錯所導致的後果,卻只有一個。民心盡失,反抗之火燒遍原野。

    作為遼國皇帝的鷹犬,韓匡美在上次南侵之戰中,也曾在耶律德光鞍前馬後效力。對倉惶後撤之時那種喪家之犬般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因此,聽鄭子明要他到地下去向死去的耶律德光請教,頓時又被刺激得七竅生煙,把手中長槍一擺,大聲叫囂:“你,你休逞口舌之利!令尊可是仍然被囚在營州,他,他當初和你一樣,把話說得擲地有聲!到頭來,卻落了個國破家亡的下場!”

    這就有些不要臉了,與他一直試圖維持的偏偏佳公子形象判若兩人。鄭子明聞聽,卻依然滿臉平靜,“家父去年,已經託人帶回傳位詔書,禪位與劉氏。寧死,也不肯為虎作倀。鄭某不管是不是他親生,都以他為榮。而你,呵呵,千年之後,不知道韓氏子孫,還有沒有勇氣,提起其祖先此刻所為?”

    “你,你,老子跟你拼了!有種出來鬥將!”韓匡美再也忍受不住,將長槍一擺,就要跟鄭子明拼個你死我活。

    “正如某所願!”鄭子明微微冷笑,毫不猶豫地舉起了鋼鞭。

    這下,韓匡美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了,只能咆哮著向前猛衝。參軍韓倬在旁邊,一直偷偷觀察著敵我雙方的一舉一動。發現事情不妙,趕緊追出去,雙手死死抱住了韓匡美的后腰。“將軍,切莫中了別人的激將法!”

    “將軍,將軍乃國之干城,豈能將自己等同於一介村夫?且讓他口頭佔些便宜,等大軍一至,定將李家寨碾成齏粉!”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馬延煦,也撲上前,死死扯住了韓匡美的一條胳膊。

    其他幕僚和親兵見狀,如何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也紛紛硬著頭皮向前湧了數步,將韓匡美緊緊保護在身後。手中的角弓,卻始終沒有敢再向對面射出一箭!

    姓鄭的膂力奇大,殺人經驗豐富,自身又悍不畏死。無論誰跟他單挑,都很難占到便宜。更何況韓將軍乃是統帥著上萬大軍的名將,而姓鄭的,如果不將姓氏改回“石”的話,就是一個村夫!

    美玉不能拿來砸石頭,梧桐不能當劈柴。韓匡美是惱羞成怒之下,自己斷了自己的退路,才不得不試圖咬著牙朝前衝。現在既然有人把梯子遞到了腳下,豈能繼續一條道跑至黑?當即,將長槍往地上猛地一戳,大聲說道:“姓鄭的,今晚且放過你一次。老子麾下的弟兄馬上就會尋過來,你識相,就趕緊滾回去整頓兵卒,咱們來日一決雌雄!”

    “老子麾下的八百男兒,也馬上就要打掃完戰場。你若再繼續虛張聲勢,小心永遠下不了山!”鄭子明回頭朝著自己的來路上看了看,不動聲色地回應。

    正所謂,麻秸稈打狼,兩頭害怕。此時此刻,敵我雙方實際上心裡頭都沒底兒。但敵我雙方卻都裝出勝券在握的模樣,誰也不肯先暴露自家虛實。

    正都騎虎難下之際,夜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呼喊,“殺,殺馬延煦。別讓他跑了!殺了他,大夥個個官升三級!”

    “殺,殺馬延煦。別讓他跑了……”“殺,殺馬延煦……!”迴聲在群山之間來激盪,黑暗中,也不知道多少鄉勇趕了過來?能夠將山路上的遼國殘兵全殲幾輪?

    “今夜天寒地凍,就便宜了你,咱們三日後,再見真章!”韓匡美心裡打兩個哆嗦,從地上拔出長槍,轉身便走。

    黑燈瞎火,他所帶領的其餘親信,能不能及時找過來還要兩說。而村夫鄭子明手下的鄉勇,卻個個都是地頭蛇。即便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路。萬一他們搶先一步抵達,後果不堪設想。

    “站住,你我勝負未分,可以來日再戰,但是姓馬的必須留下!”鄭子明卻好像被夜空中的喊殺聲,鼓起了全身勇氣,擺動鋼鞭,緊追不捨。

    “姓馬的留下,否則誰都甭想走!”眾鄉勇跟在鄭子明身後,狐假虎威。

    作為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他們不用仔細聽,就知道喊殺聲至少跟這邊隔著一座山梁。可既然對方已經露了怯,自己這邊豈能不將機會牢牢把握住?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耳聽著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韓匡美只能停止後撤,整隊備戰,“姓鄭的,你到底想怎麼樣?別逼我拼個魚死網破!”

    “不想怎麼樣。既然敢打上門來,就得付出代價。誰也甭指望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見敵軍有了準備,鄭子明果斷停住腳步,也開始在山路上整理隊伍,只待陣形調整完畢,就發起最後的進攻。

    “你……”韓匡美氣得兩眼冒火,卻終究沒勇氣跟對方死拼到底。咬了咬牙,忽然從親兵手裡搶過一把鋼刀,轉過身,手起刀落。

    “啊——”馬延煦的右臂齊肘而斷,慘叫著栽倒。韓匡美卻對他看都不看,彎腰撿起半截血淋淋胳膊,再度轉身,奮力拋向鄭子明,“他喪師辱國,回去後也難逃一死。但韓某職責所在,卻不能由著你把他抓走。且給你留下一隻胳膊,其餘部分,等他被軍法處置了之後再補,如何?”

    “那鄭某,就卻之不恭了!”鄭子明將斷臂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輕重,笑著答應。

    既然自己沒把握將韓匡美留下,先拿馬延煦半條胳膊,倒也合算。自己回去之後,可以用這半條胳膊激勵士氣。而馬延煦回到遼軍那邊,即便不被按照軍律處死,這輩子也無法再走上戰場了。

    必須將賊打疼了,他們才會在下一次搶劫之前,仔細權衡輕重。賊兵的援軍到了,韓匡美宣稱有兩萬之眾。鄭子明不知道自己能擋住這兩萬強梁多久,但是,他卻堅信,自己可以讓強梁們,付出足夠的代價!

    ,

    注1:此為史實,非杜撰。耶律德光自己總結沒能在中原站穩腳跟的原因,也親口承認,是自己逼反了百姓,才不得不離開。他總結了三個過失,,是第一失;,是第二失;沒有早點遣返節度使去治理各鎮,是第三失。在北歸途中病死於河北欒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49
    第十章狂風(三)

    “鄭將軍不必遠送,韓某改日再登門受教!”見鄭子明拿了馬延煦一條胳膊之後,便不再像先前一樣咄咄逼人,韓匡美唯恐夜長夢多。趕緊丟下一句漂亮話,命人背上昏迷不醒的馬延煦,迅速沿著山路後撤。

    “鄭某時刻恭候!”既然沒把握將韓匡美等人留下,鄭子明也不為己甚,笑了笑,輕輕拱手。

    “我們等著,不來是孫子!”

    “爺爺們等著收爾等的胳膊!”

    “說到做到啊,可千萬別認慫……”

    眾鄉勇可沒鄭子明這麼好的涵養,見敵將明明打輸了,卻依舊不服氣。立刻亂紛紛的出言奚落。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撩撥,韓匡美全都當作罵得是別人。帶著麾下殘兵敗將越走越快,不多時,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踪。

    “小人立功心切,卻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還拖累將軍身處險境,罪在不赦,願以此頭嚴正軍法!”當確認敵軍已經真正去遠,郭信掙扎著轉到鄭子明面前,雙膝跪倒,大聲說道。

    “郭兄弟不必如此!”鄭子明見狀,趕緊伸手前去攙扶,“臨敵機變,本在你的職權範圍之內。更何況,沒有你,我也發現不了敵人的援軍!”

    對方是義兄柴榮的親信,也是郭氏家族放在李家寨的代言人。即便犯了再大的錯,他也不好嚴格按照軍法處置。特別是在敵軍大兵壓境的情況下,自己這邊每一分戰鬥力都值得珍惜,更不能輕易捨棄。

    一番話,說得很是坦誠。然而,郭信自己,卻沒臉蒙混過關。推開鄭子明的手,此人用膝蓋向後退了半步,咬著牙道:“令行禁止,乃軍律之重。小人原本打算拿了姓馬的人頭將功抵過,既然沒有拿到,就活該被懲處。小人知道將軍不忍下手,小人自己來!”

    說罷,從地上抓起一把斷刀,便朝自己脖子抹去。

    “不可!”鄭子明聽了他先前的說辭,就已經預感到了情況不妙。搶先一步,揮臂反撩。將郭信右胳膊撩得“喀嚓”一聲,當場脫了臼。原本橫向脖頸的鋼刀,也緊跟著“噹啷”一聲,軟軟落在了地上。

    “鄭某,向來不跟自家人客,客氣!”鄭子明廝殺了大半宿,剛才又跟韓匡美鬥智斗勇,此刻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早已疲憊到了極點。因此勉強發出一擊之後,整個人也頓時如同虛脫。用一隻胳膊強撐著地面,才讓自己不至於當場摔倒。

    “將軍小心!”

    “巡檢大人小心!”

    “巡檢大人累脫力了,趕快,趕快扶住巡檢大人!”

    “要死,你自己找地方偷偷去死,別再拖累……”

    眾鄉勇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爭先恐後圍攏過來,將鄭子明攙扶起。同時對著郭信破口大罵。

    “行了,郭將軍已經很難過了。你們不要再過分苛責於他!”鄭子明掙扎著站穩身體,低聲喝止。隨即,又用手分開人群,衝著面如死灰的郭信好言好語地安慰:“鄭某不是不忍心。遼國的大軍轉瞬即至。你,你即便想死,也,也該死在戰場上。”

    “小人知錯了。謝巡檢大人不殺之恩!”郭信原本已經被眾鄉勇們罵得生無可戀,聽了鄭子明的話,頓時又羞又悔。俯身磕了個頭,掙扎著站起。

    “回去吧,夜里風大!”鄭子明勉強沖他笑了笑,由幾個親兵攙扶著,緩緩撤向來時的山坡。

    眾鄉勇們打了勝仗,原本想要奏凱而歸。被郭信如此一折騰,頓時也沒了精神。跟在主帥鄭子明身後,收兵回營。

    路才走了一小半兒,山道轉彎處,卻忽然亮起了無數燈球火把。卻是陶大春怕鄭子明有閃失,與李順、陶勇、陶三春等人,帶著若干鄉勇前來接應。

    雙方匯聚到了一處,隊伍中的氣氛頓時又開始熱鬧。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隊伍中的絕大多數弟兄,都為剛剛取得的輝煌勝利而興高采烈。特別是聽聞有敵將帶著一支生力軍趕來救援,卻被鄭子明迎頭痛擊,不得不留下馬延煦的一條胳膊方才脫身的事蹟,愈發感覺莫名地歡喜和自豪。

    “都說幽州兵厲害,我看也不過如此!”李順兒性子最跳脫,肚子裡藏不住話,偷偷看了看鄭子明的臉色,大聲說道。

    登時,四下里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附和之聲。

    “可不是麼,當初我還以為這回即便能打退了敵軍,咱們自己也得傷筋動骨呢。誰想到幽州兵只是傳說中才厲害,遇到了咱們,立刻現了原型!”

    “不光是你一個,前些日子見巡檢大人把老弱都安排進了山里,我心裡頭直打哆嗦。以為這回可是要死了,卻沒想到,死的都是敵人!”

    “嗨,嚇死了,嚇死了。好在當初心裡頭念著大人的恩,沒拉下臉皮來跑掉……”

    眾鄉勇們拍打著自家胸脯,喘著粗氣,一個個表情要多誇張有多誇張。

    鄭子明見狀,不得不出言給大夥潑冷水:“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遼國的援軍已經到山外了。這一次,人馬是先前的十倍都不止。”

    話音剛落,四下里,便又響起了一陣豪氣乾雲的議論聲,“不怕,有大人您在,咱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十倍又能怎樣?咱們李家寨這麼窄的門口兒,就算來了二十倍的敵軍,能撲上來的跟咱們交手的,每回也是那麼幾頭!咱們一次殺掉幾百,一次殺掉幾百,殺上十天半個月,終究也能殺光!”

    “巡檢大人不要漲他人誌氣,咱們個個以一當十!”

    “對,咱們八百弟兄,就是八千玄甲軍!”

    “巡檢大人放心,只要您不下令撤退,我們就死戰到底!”

    “死戰!死戰!”

    ……

    山風吹過,搖曳的火光,照亮一張張無所畏懼的面孔。

    此時此刻,陶大春心中,也是豪情萬丈。唯恐鄭子明再出言打擊弟兄們的士氣,偷偷拉了後者一把,低聲說道:“子明,請恕陶某的多嘴,幽州軍,的確不如傳說中那麼厲害!”

    “豈止是不如,簡直是徒有虛名!”

    “一群西貝貨,我先前以為咱們得灰溜溜退進山里頭呢!”

    李順和陶勇兩個,也毫不猶豫地接口。

    他們二人都參加過戰前的軍議,對當初鄭子明所做出的各項決策,至今記憶猶新。在數日之前,大夥可不像現在這般信心十足。包括鄭子明本人在內,都覺得此戰勝算不大。曾經下令在寨子里許多地方提前堆放好乾柴,只要戰事不利,便會主動撤離,用一把大火將李家寨燒個精光。讓敵軍徒擁勝利之師的虛名,最後卻什麼好處都撈不著。

    誰也未曾料想,氣勢洶洶而來的敵軍,稀里糊塗地就敗在了大夥手裡。過程既不驚險,也不刺激,甚至還有一點乏味。

    而這場乏味的戰鬥,結果卻極為輝煌。兩千餘幽州精銳,最後逃離生天的應該湊不到五百,其中,還有四百多人躲在陶家莊,今夜像烏龜一樣沒敢露頭。

    “子明,我,我也覺得,幽州軍真的是名不副實。要說上一次輸給咱們,是因為驕傲自大,被咱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一次,他們總不該還是輸在了輕敵上面!”陶三春心細,看問題的角度,也與其他人不盡相同。“剛才追殺潰兵時,我也跟其中幾個傢伙交了手。感覺,感覺他們真的不比咱們強。頂多是作戰經驗豐富一些,其他,無論是體力,還是相互之間的配合,都比弟兄們大大不如!”

    “這……”聽陶三春說得認真,鄭子明低聲沉吟。

    事實上,他對敵軍的拙劣表現,也感覺莫名其妙。在此戰之前,他心裡一點必勝的把握都沒有,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給了敵軍迎頭痛擊之後,帶著盡可能多的弟兄從李家寨平安撤離。

    直到昨天下午,潛伏在陶家莊周圍的斥候們,帶回了敵軍的整套撤退計劃。鄭子明才終於意識到,自己過高地估計了對手。而那時,他卻已經來不及考慮其中原因,只能先集中起全部精神,在敵軍的必經之路上佈置陷阱,以免一不小心就錯過了送上門來的良機。

    “老子手下這五百親軍,都是一日一操,頓頓吃飽,隔天還會加肉。所消耗的米糧輜重,在別人那裡,養一萬大軍都輕鬆。所以老子麾下這五百弟兄,輕鬆就打別人數万!”猛然間,他眼前出現一個霸氣的身影。

    是常思!被劉知遠親手送入死地,卻憑著五百親信橫掃澤潞兩州的常思!雖然在此人身邊的時間加起來,也不夠兩個月。但現在扭頭回望,這兩個月所學,卻足以讓鄭子明受益終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50
    第十章狂風(四)

    不是幽州軍名不副實。而是鄉勇的實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很強。

    下一個瞬間,鄭子明的眼神突然發亮,整個人變得神采飛揚。

    常思教的那些東西,終究沒有白教。自己這小半年來的努力,終於沒有白費。義兄柴榮通過郭家源源不斷送來的糧草輜重,也終於沒有白打水漂!在各方的一致努力下,李家寨的鄉勇,早已脫胎換骨。只是,自己身在其中,感覺不到變化的巨大而已。

    這只是短短幾個月時間,如果將來自己有了更好的機會,得到更充裕的兵源和物資供應,揮兵遼東,必將不再是一個夢想!那時,自己就可以將父親救出來,再鄭重地問一次,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那時,無論自己是不是他的親生,父親都必將以自己為榮……

    有股濕熱的暖流,在鄭子明的心底緩緩湧起,緩緩湧遍他的全身。

    他終於朝著夢想又近了一步,儘管,這一步走得分外艱難。

    “烽煙繞兩京,萬里鼓角鳴,男兒拔劍起,蔚為萬夫雄……”四下里,弟兄們吼起了凱歌。曲調簡單,文詞也算不上有多華麗,聽在人耳朵裡,卻是熱血沸騰。

    “碧血染旗畫,赤心耀邊城。談笑掃北虜,笙管奏太平!”李順和陶大春扯開嗓子,高聲唱出戰歌的下半闕。

    “烽煙繞兩京,萬里鼓角鳴……”更遠處,山風送來迴聲和其他弟兄們的歌聲遙遙唱和。

    “男兒拔劍起,蔚為萬夫雄……”陶大春,李順、陶勇,還有周圍眾鄉勇們,再度齊聲高歌。或敲打盾牌,或者刀劍相擊,奏出一曲男兒鏗鏘。

    “碧血染旗畫,赤心耀邊城。談笑掃北虜,笙管奏太平!”鄭子明迅速被大伙的情緒所感染,也扯開嗓子加入了合唱大軍。

    今夜,勝利屬於他們,誰也沒有資格笑他們年少輕狂。

    待回到李家寨之後,東邊的天空已經微微發亮。筋疲力竭的鄉勇們顧不上洗漱,鑽進各自的營房內,倒頭便睡。鄭子明自己,卻只是用冷雪擦了把臉,就迅速把麾下的幾個核心骨幹召集到中軍之內,開始謀劃下一場戰事。

    據昨夜韓匡美親口炫耀,下一波遼軍規模高達兩萬。扣除一部分嚇唬人的浮誇,實際規模,恐怕也有七到八千之眾。按照幽州軍戰兵和輔兵對半分的傳統,這夥新來的強盜當中,戰兵的數量,再往少了算,恐怕也不會低於三千。而巡檢司的鄉勇已經接連進行了兩場惡戰,此刻還能拿出來的弟兄,已經不足六百!

    三千對六百。即便韓匡美不拿輔兵當消耗品,巡檢司這邊依舊要以一敵五。如果姓韓的發了狠心把輔兵也都押上,鄉勇們就要以一當十,甚至更多。

    當發覺了敵我兵力對比懸殊這一殘酷的事實之後,大傢伙的心臟和頭腦,迅速就從血戰獲勝的興奮中冷靜了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了幾分凝重。

    “敵將初來乍到,前兩場戰鬥他們輸得又實在有些淒慘。所以,姓韓的應該會在山外停留三到五天,以便收攏敗軍,順便從馬延煦等人嘴裡,了解我軍的虛實!”在座當中,潘美讀過的兵書戰策最多,心思也轉得最快。從床板上支撐起自己的腦袋,低聲剖析。

    “韓匡美那廝昨夜跟咱家巡檢約的是三日後再戰。”李順嘴快,立刻起身大聲補充。“據我觀察,那廝又極要面子。應該是豁出去手下多死些人,也會先跟咱們打上一場!”

    “怎麼可能,那他豈不是又成了第二個馬延煦?”郭信聞聽,立刻皺著眉頭出言反駁。然而,話說出了口,他卻又猛然想起了自己還是待罪之身。臉色瞬間就是一黯,咧了咧嘴,訕訕地補充,“我只是,我只是覺得,他會汲取馬延煦的教訓。沒有絕對把握,不會輕易跟咱們動手。以免又失了銳氣,進退兩難!”

    “他可以來了之後,不立刻發起進攻。只要把隊伍拉到冰牆之下擺開,就算沒有失言!”李順絲毫沒有註意郭信的臉色變化,或者說現在已經不太在乎,想了想,大聲補充。

    “這……”郭信對他的說法很是懷疑,卻猶豫了一下,沒有繼續反駁。

    潘美心細,見狀趕緊接過話頭,笑著總結道:“這個倒沒有必要爭執。反正無論咱們這邊怎麼說,敵將都不會聽。先按照三日後雙方交手做準備就是。三日後如果敵軍不來,咱們這邊也沒啥損失!弟兄們還樂不得多休整幾天!”

    “那倒是!”在座眾人笑著點頭,對潘美的看法表示贊同。隨即,又開始探討與敵軍交戰的具體方案。

    眾寡如此懸殊,巡檢司這邊當然還是以防守為主,尋找適當機會再給敵軍狠狠來上幾下,打擊其士氣和軍心。但光是一味地憑險堅守,卻也很難再重複上一場戰鬥的輝煌。

    韓匡美的地位遠高於馬延煦,手中兵力是後者的數倍,作戰經驗也遠比後者豐富。在沒有任何壓力的情況下,他沒必要像馬延煦那樣急於求成。而立春一過,天氣很快就會變暖。原本給遼軍造成很大困擾的積雪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巡檢司這邊所依仗的冰牆,也會隨著氣溫的升高,不戰而破。

    “速戰速決,咱們手頭兵力嚴重不足!”思前想後,都找不到一個好辦法,陶大春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長期堅守,冰牆很快便會自己塌掉。子明,反正咱們已經連贏兩場了,沒有必要死撐到底。實在不行的話,就跟呼延家說一下,咱們……”

    偷眼看了看傢伙的臉色,他刻意沒有把話說完整。但想表達的意思,卻已經清清楚楚。

    “退進太行山中,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還是想先跟對手打上一場,再考慮是堅守還是主動撤退!”鄭子明笑了笑,絲毫不為陶大春的提議而感到失望。上一場戰鬥結束之前,他也提出過大夥退入太行山,暫避敵軍鋒芒的想法。並且搶先一步把寨子裡的老弱婦孺都送了過去。

    但是,上次原本沒有任何獲勝指望的戰鬥,大傢伙兒卻打贏了,並且贏得極為乾脆利索。這令他在內心深處,無形中就增添了不少底氣。所以,在沒有到非走不可的時候,就不願意考慮撤退問題。

    “大人說得是,不做上一場,誰知道誰幾斤幾兩?”

    “咱們人少歸人少,可咱們卻不能未戰而怵!”

    李興和陶勇兩個都頭,揮舞著胳膊,低聲嚷嚷。

    他們二人,如今都對自家實力信心爆棚。總覺得幽州軍不過如此,即便雙方兵力相差再懸殊,都未必不可一戰。

    “關鍵是地形!”陶大春性子很沉穩,並不為大夥不支持自己而覺得氣餒,搖搖頭,繼續低聲補充,“李家寨算是三面環山。冰牆化了之後,咱們只能退守寨子。而寨子北面的山頭落入敵軍手里之後,他們就可以居高臨下,將咱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屆時,咱們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難了!”

    “嘶——”李興和陶勇兩個,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團大疙瘩。

    陶大春剛剛所提到的,的確是個嚴峻的問題。李家寨的防禦設施當初都是為了防禦山賊流寇所建,所選地址也是以方便舒適為第一要務。所以根本不適合作為長期堅守的屏障,更不適合用來抵擋大規模的軍事進攻。

    “你,你說的固然沒錯。但,但我不信,天氣變暖之後,朝廷依舊會裝聾作啞!”正在大夥被陶大春說得憂心忡忡之時,潘美忽然又用胳膊將自己的上半身支撐起來,大聲反駁。“如果遼軍真的是大舉南侵的話,邊境上的那幾位節度使,就沒有辦法再首鼠兩端了。他們要么開城向遼軍投降,要么拼死跟遼軍一戰。而大漢國的朝廷再沒出息,總不能任由遼軍把河北全都佔了。早晚都會派兵過來!”

    “朝廷肯定會派兵,史、郭兩位樞密大人,從來就沒怕過契丹人!”事關朝廷的動向,郭信立刻就又有了發言的勇氣,想都不想,大聲說道。“前提是,韓匡美昨夜所言屬實。畢竟小規模軍隊越境打草谷和大軍正式南侵,是完全兩回事情。”

    “光咱們一個李家寨,就派兩萬大軍來,怎麼可能還是打草谷? ”李順聞聽,頓時開始撇嘴冷笑。“除非滿朝文武全是瞎子。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咱們最好還是別指望朝廷。從我記事時起,前前後後都換了四五個皇帝了,可朝廷從來卻沒讓老百姓能指望過!”

    “關鍵是,咱們能不能堅持那麼長時間,堅持到朝廷不得不發兵!”潘美趴伏在床板上,再度迅速搶過話頭。

    因為脊背上受了傷的緣故,他只能趴著跟大夥探討軍情。每說到緊張處,胳膊和雙腿就會同時支撐,就像一頭蓄勢待撲的豹子!

    “從消息傳到朝堂上,再到朝廷做出決策,再等到大軍趕至這邊,最短也得一個半月!”郭信的臉色又開始發暗,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順子說得對,咱們,咱們指望不上朝廷。”

    承認事實會令他感覺很痛苦,但是他更不想讓弟兄們白白的送命。如果堅持不到朝廷的兵馬趕至前線,弟兄們的犧牲,將沒有任何意義。而一個半月,對於只有區區六百鄉勇的巡檢司來說,實在過於漫長。

    “如果只是要拖延時間的話,也許,鄭某還真能想到一些辦法!”就在他幾乎感到絕望之際,一直沒有說話的鄭子明,忽然笑著開口。剛剛長出幾根鬍子茬儿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促狹。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51
    第十章狂風(五)

    就在鄭子明等人為越打越規模越大的戰事而憂心忡忡的時候,隔著一道山樑的陶家莊內,韓德馨、耶律赤犬諸輩,同樣是度日如年。

    被馬延煦強行丟在莊子裡擔任“阻擊敵軍”任務的將士,全部加起來有五六百之多。然而,其中卻有一大半兒是傷兵。剩下的一小半兒裡頭,也有將近六成左右正在發著高燒,腿軟得連站都站不穩,更不可能列好戰陣跟敵軍拼命!

    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這支隊伍全軍覆沒幾乎是必然。至於其中多少人還有機會活著回到幽州,則全看對手的心情。

    於是乎,為了保證對手能有一個好心情,從昨天早晨“臨危受命”那一刻起,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就用盡了全身的解數。然而,這些解數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作用的效果究竟如何,至今卻依舊不得而知!

    “狗日的盧永祥怎麼還沒回來?!這馬上就要到晌午了,他就是挖地三尺,也該挖到些東西了吧!”越等,心裡頭越是發虛,耶律赤犬叫著手下一位都頭的名字,咬牙切齒。

    後者原本隸屬於白馬營,數日前因為在攻打冰牆的戰鬥中表現不佳,其指揮使盧永照被馬延煦親手處死,全營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其他殘兵敗將,也在昨天早上被馬延煦當作了棄子,一股腦地丟在陶家莊,由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率領著,準備為大遼國貢獻最後的忠誠。

    在戰場上翻滾了小半輩子的盧永祥,當然對馬延煦恨之入骨。恰好,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也不願意坐以待斃。結果三人湊在了一起,很快就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乾脆聯起手來,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將大軍的後撤計劃洩漏給了李家寨!不求能帶著所有被留下來斷後的兵馬全師而退,只求鄭子明等人在“吃飽”了之後,高抬貴手,給大傢伙留一線生機。

    是以,昨天夜裡鼓角聲響了小半宿,陶家莊這邊,卻是一兵一卒都沒出營門。直到今天早晨日上三竿,才由盧永祥帶著他麾下的十幾個絕對心腹悄悄溜到外邊去打聽消息。

    “怕是自己跑了吧!”與自家兄長一樣,韓德馨對盧永祥的遲遲不歸,也是深感焦慮。“馬延煦殺了他的堂兄,他親手把馬延煦的撤退方案送給了鄭子明,也算間接給他堂兄報了仇。趁著鄭子明剛剛收兵回去休整的機會,他不趕緊跑掉,難道還留下來跟大傢伙一道等著聽候處置麼?”

    “他昨天跟咱們倆一起發過誓!”耶律赤犬揮動拳頭,將面前桌案砸得“咚咚”作響。然而,目光看向窗外那陰沉沉的天空,他的抱怨聲音又迅速轉低,“他,他奶奶的!這年頭,人和人之間,還有沒有一點信任了?發過的誓就像放屁一樣,說好的共同進退……”

    “怎麼說呢,他已經大仇得報了,唉——!”韓德馨嘆了口氣,緩緩坐倒。“全須全尾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咱們三個。咱們哥倆如果死在了鄭子明手裡,他,他就徹底安全了!”

    “他,他……”耶律赤犬抬起手,用力在自己的頭髮裡插來插去,“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馬延煦一定會死!萬一姓馬的逃了出去,肯定要追查是誰走漏了消息。屆時,沒咱們哥倆罩著他,以他的小樣……”

    “姓馬的不死,今後也沒機會再領兵了。更沒機會再管到他頭上!”韓德馨慘然一笑,道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憑著對鄭子明本人的能力,以及李家寨一眾鄉勇之戰鬥力的認識,韓德馨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馬延煦昨夜在劫難逃。即便趁著夜色的掩護殺出重圍,能帶出去的人馬,也不會超過十成中的一成。而在馬延煦葬送了九成以上弟兄之後,蕭拔剌手裡的軍令狀,即便再不管用,也無法再被當成一張白紙。更何況此刻大遼國的朝堂上,還有那麼多契丹貴冑,對馬氏父子虎視眈眈!

    所以,於公於私,盧永祥此刻逃走,都是一個上佳的選擇。三人的臨時同盟,是建立在有共同的仇人這一基礎之上。仇人萬劫不復,同盟自然就失去了繼續存在的必要。更何況,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活人早晚會洩漏口風!

    “唉——”知道自家弟弟所言沒任何錯誤,耶律赤犬鬆開手,仰天長嘆。

    “唉!就看那鄭子明怎麼想了!據我判斷,他不是個好殺之人。殺光了咱們,對他也沒什麼好處!”韓德馨也陪著他嘆了口氣,帶著幾分期待補充。“不過,咱們哥倆受些折辱,恐怕也在所難免。叔父,叔父他,當日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唉——”耶律赤犬繼續大聲長嘆。

    於今之際,除了繼續等下去,還有什麼辦法呢?上一回,鄭子明是看在自己和弟弟手足情深的份上,給了哥倆一條生路。這一回,即便他念在兄弟兩個暗中通報消息份上,再次高抬貴手。恐怕,也不會一點代價都不用韓氏家族支付吧!

    希望他的胃口不會太大!

    坐困愁城,兄弟兩個每一息時間,都過得痛苦不堪。好在老天爺慈悲,沒等二人愁白少年頭,就把盧永祥又給送了回來。

    “你,你沒有,沒有走?!”耶律赤犬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衝上前,一把扯住盧永祥的胳膊,上下反复打量。“好兄弟,夠仗義!你,你既然沒有走,怎麼不早點兒回來啊!我,我都快急死了!”

    “盧兄高義,韓某沒齒難忘!”韓德馨比他斯文得多,紅著眼睛上前,抱拳施禮。

    什麼叫患難見真情,這就是。明明可以藉機逃走,盧永祥卻偏偏返了回來。相比之下,兄弟兩個先前的推斷,真是不折不扣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誰成想,聽了韓德馨的感謝話,盧永祥卻立刻羞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喃喃了半晌,才以蚊蚋般的聲音說道:“兩位,兩位大人,我,我是奉了對面鄭將軍的差遣,前來給你們送口信的。我,我剛才出去打探消息,卻,卻不小心被他的人抓了個正著!”

    “啊——!”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大驚失色。又反复打量了盧永祥好一陣兒,才終於明白,對方不是義薄雲天,而是在逃跑的路上,被鄭子明的部屬生擒活捉!

    然而,眼下顯然不是追究這些“小節”的時候。既然姓盧的說他奉了鄭子明的命令回來傳口信兒,那問清楚口信兒的內容,就是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首要任務。畢竟,後者事關哥倆個的生死。

    想到這兒,耶律赤犬果斷放下私人恩怨,柔聲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見到你平安,我們哥倆就放心了。鄭子明什麼意思?是要糧草輜重,還是要我等的項上人頭?”

    “鄭,鄭將軍沒說要糧草輜重,也沒說要殺咱們!”盧永祥低頭看著地面,不敢與耶律赤犬的目光相接,“他,他說,他知道那封信出自誰人之手。所以,所以想給咱們一點回報。讓咱們,咱們將來對上頭也好有個交代!”

    “什麼回報?你簡單些,別太哆嗦!”耶律赤犬聽得心裡打了個哆嗦,迫不及待的追問。

    仗義,這鄭子明不愧是當過皇子的人,做事就是仗義。拿了自己的好處,居然立刻就準備投桃報李。相比起來,姓馬簡直就是一團狗屎,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我等不要他的回報!如果他肯放咱們平安離開,這裡的糧草輜重,我全都可以留給他!”終於看到了一線生機,韓德馨也激動得腦袋嗡嗡作響。沒等盧永祥說出鄭子明那邊的條件,就大聲宣布。

    “不,不用!”盧永祥搖搖頭,紅著臉繼續補充,“他,他說,要用俘虜換咱們手裡的糧草和物資。反正,反正他昨夜俘虜了很多人,留著也沒啥用,乾脆都還給咱們。這樣,算是咱們自己救出去的也好,用其他手段弄回去的也罷,都好商量!但是有一條,二位將軍得親自去見他,當面跟他約定了具體怎麼個換法,當面統一口徑,以免將來對不上號!”

    “嘶——”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的熱切也開始緩緩變冷。

    如果單獨見面的話,鄭子明忽然翻臉怎麼辦?以此人的武藝,哥倆個恐怕聯手應對,也支撐不了幾個照面兒。而只要他將哥倆生擒活捉,自然不用再談什麼條件,兵不血刃,就能拿下陶家莊大營。

    “他,他說,地點放在東面那座山上。他今晚太陽落山之後,先去那裡等著,二位將軍如果不放心,可以帶上盡可能多的弟兄。他,他不給您二位設上限!”盧永祥偷偷看了看韓德馨的臉色,快速做最後補充。

    今天上午被鄉勇們圍攻時的情景,像惡夢一般,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記憶裡。讓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上下冷汗亂冒。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被鄉勇們圍攻第二次。哪怕做一些虧心事,也在所不惜。

    天可憐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個,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全部心思,都集中揣摩鄭子明的想法上。

    “可以帶盡可能多的人馬?他,他到底什麼意思啊,莫非要把大夥圍起來一網打盡?”

    “不會吧,真的要一網打盡的話,他直接率軍來攻便是。反正,反正咱現在也沒絲毫力氣自保!”

    “那,那他又為了什麼?”

    “嘶,這,這可真讓咱們難做。好好的,直接提條件不行麼?咱們怎麼可能跟他討價還價?偏偏要見面,見面!嘶——”

    “二位將軍,我好像隱約聽見一個消息!”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遲遲不能做出決定,盧永祥把心一橫,用顫抖的聲音補充,“我,我在那邊的時候,隱約,隱約好像聽人說,援軍,援軍已經到了。就在山外,昨晚,昨晚燕京統軍使大人,親自殺上山救走了姓馬的。還跟鄭子明交了手,結果不分勝負!”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52
    第十章狂風(六)

    這,就說得通了。

    剎那間,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眼前一片明朗。

    姓鄭的再驍勇善戰,麾下弟兄全部加在也不過千把人。而大遼國的兵馬卻走了一波又來一波。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李家寨會被活活壓垮。所以,姓鄭的必須從現在開始就給他自己經營一條退路,以免將來戰敗投降時,連保全性命都沒有可能!

    想明白了其中關翹,兄弟兩個,忍不住搖頭相視而笑。

    “我還以為,他真的悍不畏死呢!”

    “這廝!等見了面,我一定要好好給他點兒臉色看看!”

    然而,笑過之後,卻終究明白,此刻還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於是乎,一邊以重金徵募勇士,去山外與援軍建立聯繫。一邊開始著手整頓兵馬,將營地內還能拿得起兵器的,統統召集到一起湊成了兩個都。每個人都配上了雙層皮甲,鑌鐵頭盔和羊皮大衣,準備在今晚的談判中,展示大軍“雄威!”

    正如俗話所說,禍盡福至,否極泰來。沒等太陽西墜,山外卻有一夥韓家的死士,拼著性命不要,衝破了李家寨鄉勇的重重攔截,送來了大遼南樞密院同知,燕京統軍使韓匡美的手令,告訴留守陶家莊的眾將士,大軍不日便可趕至。勉勵他們抖擻精神,死守營盤,為大軍一舉蕩平山中賊寇創造先機。

    “兩位公子爺的事情,統軍使說他已經知道了!”執行完了公務之後,家將頭目韓丙的臉色迅速一變,笑著拱手,“臨來之前,他特地讓小人給兩位公子爺帶了句口信兒,莫爭一時之短長。眼下咱們兩韓一馬同氣連枝,有些小事就先放一放。等將來再回頭看,誰賢誰愚,一眼便知! ”

    “這……”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相繼俯身下去,朝著北方行以晚輩拜見長輩之禮。“侄兒受教,多謝叔父指點!”

    很顯然,馬延煦先前貪功冒進,逼著兄弟兩個領路贖罪,大敗之後又心生歹意,試圖借鄭子明之手殺人滅口等諸多惡行,根本就未能逃過燕京統軍使韓匡美的洞鑑。只是此刻薊州韓氏、幽州韓氏,與青州馬氏乃為盟友,所以對馬延煦加害韓氏子侄的行為,韓匡美不方便出手報復。但青州馬氏出於維護聯盟的考慮,肯定會主動給韓家一個交代。雖然不可能直接砍了馬延煦的腦袋謝罪,至少,家族不會再將此人當作重點培養目標。

    在以契丹人為尊的大遼朝廷,一個有過慘敗經歷,丟了一條胳膊,又無家族財力和人脈支持的漢軍將領,其前途可想而知。恐怕用不了五年,便會被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徹底踩在腳下。到了那時,馬延煦在此刻的“聰明”舉動,恐怕就會成為大遼國全體漢官的笑柄,誰也不會給予其半點兒同情。

    “二位公子爺果然聰明,一點就透。”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能明白自家主人的良苦用心,家將頭目韓丙側身閃在一邊,拱著手恭維。隨即,又快速補充道:“昨夜統軍使與賊將交過手,知道此人有黃趙之勇,且狡詐如狐,所以還特地讓小人傳話給兩位公子,在他帶領大軍抵達之前,只要死守營寨即可。無論那姓鄭的耍什麼手段,都切莫搭理。”(注1)

    “是,侄兒遵命!”兩兄弟聞聽,再度朝著北方肅立拱手。

    幽州援軍抵達在即,陶家莊的臨時營地內,又存有充足的糧草和弓箭,只要留守的將士們上下齊心,堅持兩到三天應該不成問題。更何況那鄭子明既然已經知道遼國大軍即將殺到,肯定不敢再輕易把有限的兵力,浪費在駐守於陶家莊的這夥殘兵身上。

    只是,如果一味地死守待援,又如何顯出兄弟二人與眾不同?要知道,在韓氏家族中,佔了德字的嫡系晚輩,可是把手指頭和腳指頭加在一起都數不過來!

    故而,嘴巴上答應得雖然恭敬,內心深處,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兩個,卻更堅定了要在當晚的會面中,挫一挫鄭子明顏面的念頭。並且發狠要盡可能多的把被俘將士接回來,以便三日後,讓自家叔父韓匡美刮目相看。

    負責傳話的韓丙只是個家將頭目,哪裡猜測得到兩位公子哥兒的心思?見自家任務已經完成,便立刻躬身告退,在留守兵丁的帶領下找了個屋子,沉沉睡去。待傍晚時被角鼓聲從夢中驚醒,發現營地內有大隊人馬即將出動的跡象,再想出言勸阻,哪裡還有人聽?只能強打起精神,帶領一干家將跟在了兩位公子哥兒的身側。以便一旦發現苗頭不對,就立刻出手,拼著大夥統統戰死,也不能讓兩位少主有任何閃失。

    “你儘管放心,那鄭子明既然主動約我們哥倆見面,想必是心中已經怕了,想跟咱們韓家結個善緣!”見韓丙和一干家將個個面色凝重,韓德馨少不得一邊走,一邊出言寬慰。“況且我們哥倆兒這次帶了足足兩百弟兄,一但發現情況不對,立刻掉頭就走,他也未必能留得住我們!”

    “他已經俘虜了那麼多人,多抓兩百,少抓兩百,根本沒什麼差別!”耶律赤犬的觀點,和韓德馨差不多。只是對敵軍更加尊敬一些而已。“所以我們哥倆也不會真的跟他撕破臉,多少給他點兒好處,把被俘的弟兄們全都換回來。改日叔父帶領大軍向李家寨發起進攻之時,就不會投鼠忌器。並且被救回來的弟兄們也能明白,只有我韓家對他們才是真心。換了其他人,只會把他們當作棄子!”

    “兩位公子爺不必跟小人解釋。只要能確保陶家莊大營不丟,其他事情儘管放手去做!”終究主僕有別,家將頭目韓丙不敢說得太多,強壓下心中疑慮,拱手回應。

    “你放心,今晚援救袍澤之功,見者有份!”耶律赤犬笑了笑,迅速投桃報李。

    雖然心中已經認定了鄭子明試圖通過自己跟韓家交好,並且知道對方即便翻臉,也不會當場殺人,他和韓德馨兩個,卻依舊加倍地提高了警惕。非但沿途不停地派遣斥候搜索周圍一切可疑目標,並且命令重金招募來的幾個死士,搶先一步到達了會面地點,替大隊人馬查驗對手的虛實。

    然而,事實卻告訴哥兩個,他們的一切戒備,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鄭子明根本未在沿途埋伏任何人馬,也未在會面地點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們的,只有一桌酒席,和三十幾堆高聳入雲的干柴。至於隨身親衛,卻頂多有二十到三十個,絕對不會超過四十!

    “我就知道,大軍壓境,他不敢再玩什麼陰謀!”耶律赤犬聞聽,頓時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朝家將頭目韓丙身上掃了兩眼,大聲說道。

    “嘶——!他既然玩不出新花樣,卻準備那麼多乾柴做什麼?”慚愧之餘,韓德馨卻依舊未曾失去警覺,皺了皺眉,低聲沉吟。

    “他,他說,知道咱們不會來的人太少。所以就多準備了幾堆柴禾,以便給弟兄們取暖!”也不知道奉命提前去探路的幾名死士又從鄭子明手裡拿了什麼好處,聽到韓德馨的話,居然主動替對方辯解。

    “假仁假義!”韓德馨的臉孔,頓時也有些發脹。狠狠瞪了死士們一眼,大聲強調,“那廝最是懂得收買人心,爾等切莫上當。待會兒見了面後,咱們還是要嚴加提防。”

    “是,將軍!”死士們拱手領命,退下之後,卻忍不住偷偷地搖頭撇嘴。

    裝什麼裝啊?人家如果想殺你們哥倆,今天上午直接發兵攻打營地,不比這簡單?在沒得知援軍即將抵達的消息之前,全營上下,除了我們哥幾個之外,其他人,誰還有勇氣拼死一戰?恐怕沒等姓鄭的殺到近前,就都丟下兵器撒腿逃命去了,根本沒膽子回頭!

    全軍上下,兩百多號人,懷著二十幾樣心思,迤邐向東而行。終於趕在天色開始擦黑之際,來到了約定中的會面地點。鄭子明早已在此等候多時,見到耶律赤犬與韓德馨二人的旗號,立刻主動迎上前來,拱著手問候道:“兩位將軍安好!鄭某雖然身在鄉野,卻也久仰兩位將軍大名。今日能有緣一見,真是幸甚,幸甚!”

    耶律赤犬與韓德馨兩個,原本在心中還有些忐忑,見鄭子明居然對自己如此禮敬,頓時懸在嗓子眼兒處的心臟,就下沉了數分。雙雙側開身體,以平輩之禮相還,“巡檢大名,我兄弟兩個也多有耳聞。今日幸蒙相邀,慚愧,慚愧!”

    “哈哈,久聞韓氏詩書禮儀傳家,族中子侄個個文武雙全,今日一見,傳言果不欺我!”鄭子明聞聽,立刻仰起頭,開懷大笑。“行了,你我都是武將,不宜過於客氣。來,天寒地凍,且進帳篷去共飲一盞暖暖身子!”

    說罷,也不在乎韓丙等家將在旁邊虎視眈眈,又快走了數步,拉住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的胳膊,一手一個,將二人拖向早已支好的帳篷。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齊齊打了個哆嗦,立刻忘記了先前在心裡準備當面折辱對手的狂想。正準備說幾句場面話,避免自家過於被動。誰料對方的手臂上傳來的力道卻大得出奇,根本不容哥兩個做任何拖延,直接就給扯出了韓丙等家將們的保護範圍之外。

    “鄭巡檢且慢!”韓丙見狀大驚,拔腿欲追。冷不防,卻看見鄭子明的目光刀一樣刺向了自己的心窩。頓時就像被一頭猛獸盯上了般,頭皮陣陣發緊,寒毛根根倒豎。兩腿一哆嗦,再也沒勇氣向前挪動分毫。

    “巡檢見諒,他們也是護主心切!”倒是沒見過什麼大場面的都頭盧永祥,在撲面而來的殺氣之前,比眾家將表現得更膽大。主動追了幾步,躬身賠禮。

    “笑話!某在陣前殺人,如探囊取物!區區幾個護院,能管個鳥用!”鄭子明皺了皺眉,不屑地斥罵。隨即,又好像給了盧永祥一個面子,扭頭朝著自家親信大聲吩咐道:“也罷,來人,把帳篷門挑開,讓他們隨時都看得見!免得他們以為老子會把兩位將軍給生吃了!”

    “遵——命!”帳篷前的鄉勇們,拖長了聲音回應。同時快速用長矛挑起了帳篷門,露出擺在帳篷正中央的巨大火盆。

    火盆中,木炭正燒到旺處,被寒風一吹,紅光亂冒。頓時,就讓人感覺到了陣陣暖意。鄭子明滿意地朝自家親衛們點點頭,繼續笑著吩咐,“你們幾個也都躲遠點兒,去生了火烤肉吃。不要站在這裡,以免讓別人擔心某擺下的是鴻門宴。 ”

    “是!”他的親衛們湧起滿臉的笑容,躬身告退,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家上司的安危,或者說,根本沒把韓家兩兄弟以及他們所帶領的兩百大軍放在眼裡。

    韓德馨見了,頓時愈發覺得顏面無光。回過頭,鼓足了勇氣吩咐:“大夥也都稍事休息吧!鄭將軍雖然身在敵國,卻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只會在戰場上與咱們面對面廝殺,絕對不會做設宴抓人的沒出息勾當。

    耶律赤犬雖然臉皮比他厚,此刻也無法掩飾臉上的尷尬。乾脆狠了狠心,咬著牙命令:“休息!都散開了去休息!沒見鄭巡檢已經給大夥預備好了烤火的干柴了麼!”

    “呀,你不提,鄭某差點兒就忘記了!”話音剛落,鄭子明立刻鬆開二人的胳膊,抬起手,狠拍他自己的大腿,“來人!趕緊把火堆都點起來。遠來是客,雖然互為敵手,卻不能太慢待了!點火,點火,點起火來烤肉吃。今晚,凡是跟著兩位將軍前來做客的,一律管飽!”

    “遵命!”眾親衛們躬身領命,旋即從自家面前的火堆中,用木棒引了火種,將山坡上提前預備的三十幾個柴堆,一一點燃。緊跟著,又手腳麻利地從厚厚的積雪下拖出數十隻早已剝了皮,凍硬了的整羊,挨個架在了火堆之上。

    “呼——”風捲著紅星,將融融暖意,送入每名幽州將士的胸口。

    來時路上,早已經吹進了骨髓深處的陰寒,被暖意逼得節節敗退。在羊肉和火光的雙重誘惑下,眾將士半推半就,轉眼間,便分散成了三十幾波,圍攏於三十幾個火堆前,滿臉幸福。

    注1:黃趙之勇,黃忠,趙雲一樣的勇武。典故出自《三國志-關張馬黃趙傳》,在原作者陳壽的眼裡,黃忠趙雲都是徒擁勇力之輩,不值得讚賞。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0:58
    第十章狂風(七)

    “上次我兄弟二人蒙鄭將軍高抬貴手,一直無緣當面致謝。今天既然再度相聚,且請將軍上座,受我兄弟二人一禮!”耶律赤犬在帳篷內,也被火盆靠得胸口發熱,四下看了看,忽然起身說道。

    “正是,韓某與哥哥叩謝恩公。恩公今日若有差遣,凡力所能及,我兄弟二人絕不敢辭!”韓德馨也笑著站起來,作勢欲拜。

    臨行之前,哥倆已經商量過了,要把握好相處尺度。既不令鄭子明感到兄弟兩人會怕了他,又給鄭子明留下足夠的台階,方便此人主動與幽州韓氏結交。所以,上次戰敗後被放過的“恩情”,就成了最好的話題切入點。

    誰料想鄭子明卻好似根本沒聽明白,也迅速站起身,一手拉住一支胳膊,大咧咧的回應:“不必,兩位將軍不必如此。你們欠鄭某的人情,昨天白天已經還清楚了。鄭某雖然看不清楚是誰的字跡,心裡卻有數。如果細算起來,倒是鄭某承惠兩位甚多。坐,二位且入座。話就不說了,咱們心裡頭明白就行!”

    '轟!'兄弟倆的臉色頓時大變,四隻耳朵嗡嗡作響。

    有些事情,注定做得說不得。他們哥倆洩漏馬延煦的撤軍計劃,乃是出於一時激憤。事情過後,心裡未必沒有悔意。是以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記此事,永遠不要再提起。

    正驚惶間,卻又聽見鄭子明迅速補充道,“古語云,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你我今日難得能相聚,就別扯這些題外話了,且坐下共謀一醉!”

    說罷,竟大笑著鬆開了手,轉身回到了主位,舉盞相邀。

    “今日且共謀一醉!”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思路根本趕不上趟兒,愣了半晌,才乾笑著舉盞相應。

    一杯酒水落肚,兄弟倆心思又敞亮了許多。明白先前閉門造車的諸多謀劃,施加在對手身上未必管用。因此偷偷地用目光交流了一下,收起那些沒用的小心思,重新笑著舉盞:“敗軍之將,仍蒙鄭巡檢相邀,我兄弟兩個受寵若驚。且藉此酒,禮敬巡檢,祝巡檢早日出將入相,名標凌煙!”

    “兩位將軍客氣了!”鄭子明笑著舉起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出將入相固然為人人所羨,但古往今來,名標凌煙者能有幾個?與其想那麼長遠的,不如珍惜眼前。由著自己的性子和心思,活得一個逍遙自在!”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個聽了,又是微微一愣。隨即將各自杯中酒干掉,繼續笑著恭維,“鄭巡檢雅量高致,我兄弟二人佩服!佩服!”

    “沒什麼值得佩服的,人生際遇各不相同而已。”鄭子明抓起酒壇,自己給自己斟滿。隨即示意親兵替客人也倒滿了酒,一邊笑,一邊補充,“無論哪種活法,能讓自己開心,安心,便是最好。”

    “嗯——”彷彿有根銀針,輕輕朝胸口處戳了一下,耶律赤犬的心臟忽然又酸又疼。舉起酒盞,想再說第三句祝酒詞,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語。

    韓德馨的日子雖然過得比他安穩,卻也被鄭子明的話觸動了幾分心事。苦笑著搖搖頭,輕輕舉起酒盞,“聽鄭巡檢的話,總讓小弟我有茅塞頓開之感。謝了,小弟我先乾為敬!”

    “小弟,小弟也乾了!”耶律赤犬這才回過神來,舉著酒盞朝自己嘴裡猛灌。

    他們哥倆年紀都比鄭子明大,但三個人湊在一間帳篷裡烤著火喝酒聊天,卻彷彿兩位調皮學生跟著一位睿智的老師。幾句話之後,調皮學生便招數用盡,被老師說得頻頻點頭,滿臉崇拜。

    鄭子明三言兩語搶得了話語主動權,也不為己甚。輕輕將酒盞放下,笑著朝外邊吩咐,“都愣著幹什麼,一起吃啊。諸位來自幽州,應該知道,羊肉不能烤得太老。順子,大勇,下去幫客人割肉!”

    “是!”被點了將的李順兒和陶勇二人,從火堆旁站起,掏出短刀了幫幽州將士分割火堆上的烤肉。眾幽州“客人”哪裡敢勞動他們的大駕,趕緊紛紛站起來,先朝著帳篷內躬身施禮,隨即也掏出隨身短刀,朝著已經被烤冒油的羊背上亂刃齊下。

    “滋滋……”更多的油脂掉進了火堆,將篝火潤得紅星亂濺。滾滾熱浪,隨著火焰搖擺,四下蔓延,轉眼,就令拿著刀子分肉的幽州將士們,額頭上都冒出了熱汗。

    “有肉無酒,不如餵狗!”唯恐“客人”們吃得不夠盡興,鄭子明想了想,繼續大聲吩咐,“子誠,去給大夥送些美酒。不用太多,每個火堆旁兩壇子就夠。”

    “遵命!”扮作小兵的郭信迅速站起,帶著幾名弟兄,從帳篷後推出半車美酒,一溜煙給客人們分了個精光。

    眾幽州將士先前看著自家將軍與鄭子明推杯換盞,早就饞的垂涎欲滴。此刻見自己居然也有份兒,頓時忍不住大聲歡呼。“多謝巡檢大人!”“巡檢大人太客氣了!我等受之有愧!”“多謝巡檢大人賜酒!”“多謝……”

    鄭子明聽了,也不回應,只是微笑著衝大夥拱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見手下人如此貪杯,心裡頭卻好生彆扭。然而,此番二人遠來是客,不宜掃了主人的面子。故而彆扭歸彆扭,卻是誰也無法命令弟兄們不准飲酒。

    “來,弟兄們喝弟兄們的,咱們喝咱們的!這一盞,鄭某敬兩位將軍!”鄭子明迅速察覺了客人的心思,將目光從帳篷外收回,笑著舉盞相邀。

    “敬鄭巡檢!”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也迅速藏起心中的不快,笑著舉盞回應。

    主人和客人之間互相謙讓著,你一盞,我一盞,很快,便喝了個眼花耳熟。心中的防備之意漸漸被酒水溶解,嘴裡的話,不知不覺間就多了起來。

    “兩位將軍長得一模一樣,鄭某一直以為你們乃是孿生兄弟,怎麼卻一個姓耶律,一個卻姓韓,莫非鄭某想錯了?可不是親兄弟,怎麼會長得如此相似,並且還情願生死與共?”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鄭子明甩開大氅,斜靠在胡凳上,笑著問道。

    這話不提則已,一提,頓時令耶律赤犬悲從心來,“還不是當初有人想要兒子想瘋了!非要把我從親生父母懷里奪了過去?奪過去之後,養了幾年,又突然開始後悔。弄得我……”

    話說了一半兒,他心中又突生警覺。苦笑了兩聲,抓起酒盞大口大口狂灌。

    “他是我哥,我是他弟弟。我們兩個,的確為雙生兄弟!”韓德馨不想讓自家兄長難過,笑了笑,用最簡單的話語補充,“家父和一位姓耶律的將軍相交莫逆,所以把家兄一生下來就送給了對方。但姓耶律也好,姓韓也罷,我們終究是兄弟,血脈親情誰也割不斷。”

    “那是自然,血濃於水!”鄭子明笑了笑,舉起酒盞少少陪了一口,又笑著問道:“當日鄭某目送二位離開,本以為這輩子,你我都很難再度相遇了。怎麼才過來四五天功夫,二位就又殺了回來?”

    “這……”不知道是被炭火烤的,還是被酒氣蒸的,韓德馨臉色微紅,訕笑著解釋,“照理,我們哥倆不該再來打擾鄭巡檢。然而我們哥倆都是武將,上命難違。所以明知道不是巡檢的對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返了回來!得罪之處,還請巡檢大人見諒!”

    “無妨,無妨,鄭某也是領兵之人,知道你們哥倆的難處!”鄭子明笑了笑,客氣地擺手。

    “還是給巡檢添麻煩了!”耶律赤犬舉起酒盞喝了一大口,快速補充,:“但咱們三個,也算不打不相識。如果今後鄭巡檢在漢國這邊過得不如意,或者有人故意排擠你。不妨想想北邊。其實我等雖然奉耶律氏為主,日子反而比南邊舒服得多。皇帝陛下,對有本事的人,也不在乎他的出身,契丹和漢人,基本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特別是像對於巡檢這種家世的人,在中原往往都會被趕盡殺絕。在北國,卻好歹會留條活路!”

    “那倒是難得!”鄭子明笑著點頭,“說實話,耶律氏的氣度的確足夠恢弘。鄭某……”

    沒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耶律赤犬搶先打斷,“那巡檢何不考慮一下為大遼效力?據我所知,漢國朝廷,對巡檢並不怎麼看重!”

    “是啊,巡檢,我們哥倆佩服你,所以也不跟你說瞎話。我五叔父已經帶著大軍抵達了山外,我二叔父,大遼南院樞密使,已經率領四十萬將士殺過了拒馬河。沿河三家節度使,有兩家直接開了城門投降。孫方諫哥倆表現稍好,也只是棄城南奔,一路逃到了鄴州。”韓德馨舉起銅盞,以酒蓋臉,大聲補充,“如今易、定、莫、瀛數州,巡檢你恐怕是唯一還在死戰不退的將領。即便你的本事再好,麾下弟兄們再對你忠心耿耿,又能堅持到幾時?”

    “是啊,鄭巡檢,憑你的出身和本事,走到哪還愁沒個出身,何必為了一個昏君耽誤了自己?”耶律赤犬也壯起膽子,小聲勸解。言談之間,充滿了坦誠。

    “是啊!為了一個不待見你的朝廷,你已經帶領數百弟兄血戰了大半個月。你對得起任何人了,何必非要硬撐到底,讓弟兄們個個都落得死不瞑目?!”唯恐自己的話語力度不夠,韓德馨將酒盞朝矮几上重重一頓,繼續苦口婆心。

    “騰——”數滴酒水濺在了帳篷正中央的火盆裡,騰起一團團白煙。

    一股山風吹來,卷得帳篷搖搖晃晃。

    起風了,無數枯枝敗葉扶搖而上。群山之巔,卻有蒼松翠柏,迎著罡風挺直了身軀。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2 21:06
    第十章狂風(八)

    “鄭某昨夜曾經見過二位的叔父!當時,他也跟鄭某說過同樣的話。”碳盆裡的火光跳躍,照得鄭子明的面孔忽亮忽暗。放下酒盞,挺直腰桿,他緩緩回應。說話的語氣非常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

    “那,那鄭將軍的意思是……”

    “巡檢你的打算……”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沒來由地在心裡打了個哆嗦,不約而同將身體朝胡凳上縮了縮,試探著詢問。

    “呵呵……”鄭子明沒有直接回應,笑著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磕打,“篤,篤篤,篤篤篤篤……”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又齊齊打了個冷戰,臉色瞬間一片煞白。

    帳外的幽州兵卒人數,足足超過鄉勇的五倍。此刻他們哥倆的佩刀也都別在腰間,對面的鄭子明則是赤手空拳。然而,哥兩個卻忽然覺得,自己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閻王殿的大門。只要對面的鄭子明輕輕揮一揮手,就可以讓自己萬劫不復。

    “巡檢,巡檢不要誤會!我們,我們哥倆,其實沒,其實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想還巡檢一個人情!如果,如果巡檢,巡檢不願意,就當,就當我們沒說!”唯恐敲擊桌案的聲音停下來時,便有一群刀斧手從天而降。耶律赤犬硬起頭皮,喃喃解釋。

    “我們,我們可以對天發誓,真的,真的出於一番好心!”韓德馨也慘白著臉,斷斷續續地補充。

    此時此刻,如果有人賣後悔藥,他們哥倆肯定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好端端的,替大遼國做什麼說客!這下痛快了,姓鄭的萬一翻臉,哥倆不想為大遼國盡忠都難!

    “我告訴他,家父雖然戰敗被囚,我這個做兒子的,卻始終能以父親為榮。”正恨後悔得恨不能把腸子都吐出來的當口,耳畔卻又傳來了鄭子明的聲音。依舊是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不帶絲毫的情緒波動,“而我不知道千年之後,韓氏子孫,還有沒有勇氣,提起其祖先此刻所為!”

    “你——!”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臉色,迅速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就像被人左右開弓接連打了上百個大耳光一樣屈辱。然而,兄弟倆卻誰也沒勇氣發作,更沒勇氣將手按向腰間刀柄。

    鄭子明是一個不知道好歹的匹夫,而他們哥倆卻都智勇雙全;鄭子明這輩子注定在漢國蹉跎一生,而他們哥倆未來卻有大好的前程;鄭子明連他自己的原本姓氏都不敢公開,而他們哥倆的姓氏,卻分別在契丹人和漢人當中數一數二!

    貴不與賤論勇!倘若當年韓家的老祖宗韓信一刀宰了挑釁他的潑皮,怎麼會有日後的三齊王功業?這人呢,有時候就要忍得一時之辱,該退就退!

    以最快速度在心裡權衡了輕重,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悄悄吐了一口濁氣,主動開口緩和軍帳內的氛圍:“鄭巡檢既然不願意談這些,我們哥倆剛才的話,就當沒說就是。來,咱們三個難得一聚,就別爭這些口舌上的長短了。飲盛!”

    “是啊,人各有志,我們哥倆只是出於一番好心,絕對不敢勉強。飲盛!”

    “哼,也罷!”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如此忍氣吞聲,作為酒宴的主人,鄭子明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冷笑了一聲,也緩緩端起酒盞。

    在雙方的勉力維持下,宴會得以繼續進行。但是帳篷內的氣氛,卻再也無法恢復到先前一樣融洽。勉強又勸了兩輪酒,韓德馨第一個支撐不住。想了想,乾笑著拱手:“今日能得鄭巡檢賜宴,末將感激不盡。但身為一營之主,末將卻不能光顧著自己快活。白天時末將聽手下的盧都頭說,巡檢准許讓我方用糧草輜重贖回俘虜。末將惶恐,不知道他的話是否為真?若是,還請巡檢再賜下個章程,也便我兄弟二人回去後立刻著手準備!”

    “哦,你說用糧草輜重換俘虜啊,的確是我提議的!”鄭子明放下酒盞,輕輕點頭,“也沒啥章程不章程的,你我兩方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純屬摸著石頭過河。這樣吧,按眼下人市的行價,一個男僕折足色好錢十五吊,我手裡先後大概抓到七百多幽州子弟。明天早晨就可以換給你。你用糧食也好,用其他東西頂賬也好,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什麼?”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同時扶著矮几站起來,齊齊驚呼失聲。

    都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按說見過市面。可一下子上萬貫的損失,也足夠讓二人心臟承受不住。更何況,眼下哥倆身在軍營中,哪裡拿得出許多現錢來?

    拿不出錢,就得用糧草和兵器抵賬。眼下幽州市面上,一石米價格折足色開元通寶五百文,一萬多貫錢就是兩萬多石米,二百四五十萬斤。就是把眼下陶家莊大營所存的糧食全都交出去,也湊不夠數!

    他們兩個手頭沒有足夠的糧食,自然要做出憤怒的姿態以便討價還價。誰料鄭子明卻連眼皮都沒抬,用手指敲了下桌子,淡然回應,“這可是成年男丁,買回去後可以頂頭牛用的。河北這邊男丁的價錢,可是一直比15吊價錢要高。你們哥倆如此生氣,莫非,莫非幽州那邊成年男丁不值錢么?”

    “不,不是!是,是!不,不是,是,唉——!巡檢大人開恩!”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否認不得,承認也難,嘴巴濡囁來濡囁去,詞不達意。最後,只能把心一橫,躬身求告。“一萬零五百吊,末將兩個實在湊不出來。若是把營地裡的糧食和輜重全都交給你,叔父到了之後,非殺了我們兩個祭旗不可!您大人大量,既然已經開恩釋放俘虜,就千萬再把手放鬆一點兒。一點兒就行,我們哥倆好歹還能有條活路。”

    “嘶——”鄭子明手捋下頦,臉上瞬間湧起了一團烏雲。“給你們活路,誰給老子活路?打完了這次打那次,小的走了又來老的?一萬吊,老子再給你們哥倆抹個零頭,愛要不要!明天早晨若是沒見到錢糧,老子就實話告訴他們,你們哥倆捨不得為他們花錢。然後把他們賣到山里去替土匪開荒。老子還就不信了,這年頭,二十歲的男丁,居然連十五吊通寶都賣不出!”

    “巡檢大人開恩!”話音剛落,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齊齊把腰彎到桌面上。若不是耐著外邊有數百雙眼睛看著,恨不得當場跪倒。

    如果雙方之間誰也沒提過用糧草輜重交換俘虜這個頭還好,被俘的那些幽州子弟只能自認倒霉,恨也要很馬延煦,恨不到哥倆這對留下來送死者的身上。而現在,卻成了鄭子明誠心放人,他們兩個捨不得花錢。此話傳回了幽州,哥倆這輩子怎麼可能繼續帶兵?非但家族會因為被二人敗壞了名聲,要收拾他們,手底下的將士,也會從背後朝著他們射冷箭!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求肯,先前還十分好說話的鄭子明,卻死活都不肯再鬆口。只是翹起二郎腿,不斷冷笑。直到最後,被二人求得實在煩了,才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你們哥倆啊,怎麼如此不開竅呢!糧草輜重都是大遼國的,但名聲人脈卻都是你們自己的。要是換了我是你們,即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想想,這可是七百多條人命啊,還沒把當官兒的跟你們單另算!七百人身後就是七百多戶,哪戶人家在當地還能沒有三五個親朋?一下子幾千張嘴念你們韓家的好,你們韓家在幽州的地位,百年之內還有誰能取代?”

    “是,是,巡檢大人教訓得極是,我們哥倆眼睛淺了!”耶律赤犬和韓德馨二人聽得額頭汗珠滾滾,迫不及待地回應。隨即,卻又躬身到地,繼續苦苦哀求,“可,可我們哥倆真的湊不出那麼多錢糧來。此事,此事又不能興師動眾。大人,您就開開恩,開開恩吧!”

    到了此刻,哥倆先前在自家營寨裡的那些謀劃和想法,一概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再也不敢拿即將抵達的大軍做依仗,也不敢再覺得鄭子明早晚會求到自己頭上。只能像對方的晚輩一樣,不停地作著揖說好話,以期待能憑藉誠意打動對方,換回那批俘虜做哥倆今後往上爬的本錢。

    “這樣吧,誰讓我心軟呢,看不得你們哥倆為難!”拜年話聽了一大車,鄭子明也實在聽得膩了。想了想,笑著給二人出起了主意,“價錢呢,我是不會降的,否則傳揚出去,幽州男人不值錢,也實在是難聽。但我也不限於糧草和輜重,刀槍帳篷,盾牌鎧甲,戰馬牛羊,凡是你們哥倆現在手裡有的,都可以按照市價折算,我明早派帳房跟你們當面把數量算清楚!如果這些都拿出來,還湊不夠,那你們回去後,看看誰手裡還有打草谷所得,也可以拿出來湊一湊。不過價錢么,鄭某就不會給得太高了。畢竟在漢國這邊,爾等打草谷所得,都是賊贓!”

    “這——?”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眼睛裡頭看到了猶豫。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兩個手頭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威脅到鄭子明,所以反復交換了幾次眼神兒之後,只能雙雙悻然點頭,“多謝巡檢。我們哥倆願意讓弟兄們拿打草谷所得,折算錢糧。只是此事宜早不宜遲,萬一被我叔父知道了……”

    “這樣,明早賬目算清楚之後,你們只管把糧草物資往莊子外一推就好,我自己派人過去接收。對外,你就說是我上了你們哥倆兒的當,明明可以打下陶家莊,卻被你用糧草物資所欺騙,錯過了戰機。”既然對方答應瞭如數交錢交糧,鄭子明就立刻變得非常爽快。點點頭,再度主動替對方出謀劃策。“反正以你們陶家莊拿點兒殘兵,根本頂不住鄭某傾力一擊!”

    “是,是,多謝巡檢開恩!”

    “巡檢大恩,我們哥倆沒齒難忘!”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兄弟聞聽,身體又齊齊打了個哆嗦。趕緊拿好話繞住鄭子明,以免此人真的發了彪,率軍攻入陶家莊大營。把所有糧食輜重連同里邊殘兵敗將的性命,一併收走。

    “那咱們就說定了!來,鄭某再敬二位一杯!”鄭子明笑著舉起酒盞,遙遙發出邀請。

    “敬巡檢大人!”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兄弟舉著銅盞往嘴裡倒酒,卻壓根無法分辨這最後的一盞酒水到底是什麼樣滋味!

    軍帳外,懸掛篝火上的綿羊,此刻也只剩下了一個慘白色的骨頭架子。眾幽州將士酒足肉飽,一個個熱得滿頭大汗。圍著在篝火,且舞且歌,“少年膽氣凌雲,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勳。”負責陪同幽州將士飲酒的陶勇等人愣了愣,順口大聲唱和。

    這是唐代的破陣樂,在軍中流傳極廣。所以雙方將士,都耳熟能詳。只是,後邊四句,卻不能從字面上扣得太細。否則,眾幽州將士必將個個都無地自容!

    “漢兵出頓金微,照日明光鐵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雲騎騑騑,蹙踏遼河自竭,鼓譟燕山可飛。正屬四方朝賀,端知萬舞皇威。”喝醉了酒的人,想不了那麼仔細。更何況,軍中的粗胚們,也從來沒關注過這首歌的內容。只是覺得好聽,就不知不覺中學會了,就順口唱了出來。

    “嗯?”正在起身準備帶隊離開的韓德馨,輕輕皺起了眉頭。他讀得書多,心思也仔細。暗中下定決心,回去後一定要把破陣樂的詞重新填過,以免將士們再稀里糊塗的唱下去,日後釀成大禍。

    “嗨,別多事,沒人在乎,他們根本知道自己在唱什麼,估計也沒幾個人聽得懂!”剛剛走出帳門的耶律赤犬知道自己啊弟弟的心思,搖搖頭,笑著開解。“咱們大遼國的貴人們,都不愛讀書……啊,啊嚏!”

    熱身子被冷風一吹,他忍不住張嘴打起了噴嚏,剎那間,飛沫噴了韓德馨滿頭滿臉。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