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316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19
    第十二章少年(二)

    “叔,叔父,如今,馬上可是天就要黑了!”耶律赤犬嘴巴張得老大,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提醒。

    “弟兄們被俘時,受了些風寒。很多,很多人都正發著燒,如果逼著他們連夜行軍,恐怕,恐怕會,會雪上加霜!”韓德馨緊隨其兄之後,一邊用毛巾抹著鼻涕,一邊將自己所面臨的難處“如實”上禀。

    眼下雖然已經開了春,但山區的天氣依舊冷得厲害。特別是太陽落下去之後,夜風立刻就變得如同小刀子一樣,扎在人身上,多厚的衣服都無法擋得住。

    而還有一件他們哥倆不好意思啟齒的事實就是,弟兄們被俘時,遭了李家寨鄉勇的無恥洗劫。全身上下的鎧甲和厚衣服,都被鄉巴佬們當作戰利品給扣下了。從換回來的當天起,大部人便陸陸續續就發起了燒。雖然病情輕重有異,但從整體上而言,已經無法再做長距離行軍。除非,除非他們哥倆絲毫不介意眾人的死活。

    “嗯——”韓匡美手捋鬍鬚,低聲沉吟。

    韓家剛剛取代趙氏,成為幽州的主人。如果想要富貴久長,首先要討遼國皇帝的歡心,其次,就是要獲得幽州漢人的全力支持。這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所以,他先前才對自家兩個侄兒挪用軍資換回俘虜的舉動大加讚賞。而如果把這夥花了大價錢贖回來的將士再生生凍死凍殘,就與韓家的長遠利益背道而馳了。作為家族主事者之一,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做如此糊塗之舉。

    想到此節,韓匡美放下手臂,用指節輕輕敲打帥案:“篤篤,篤篤,篤篤……,也罷,那就讓大夥歇息一個晚上,明天日出之後就啟程下山。你們兩個,下去之後儘力安撫他們,就說,就說,老夫念在大夥已經辛苦多日的份上,才准許他們去山外休整。在此期間,每個人發給五百文錢壓驚。想買東西花掉,還是託人送回家中,隨他們自便!”

    “謝叔父!”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大喜,趕緊再度躬身施禮。

    “下去休息吧,你們兩個這幾天也辛苦了!記得找郎中開幾幅湯藥喝了,好歹也是做將軍的人了,整天鼻涕抹個沒完,也不嫌寒磣!”韓匡美擺擺手,打發兄弟兩個離開。內心當中,卻愈發地感覺到惶惶不安。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將,他已經憑藉直覺,感覺到有某種危險在向自己快速靠近。但這種危險到底是什麼?來自何方?他光憑著直覺卻有無法判斷清楚。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處理軍務,享用美食,巡視營地,一直到後半夜,韓匡美才疲憊不堪第入睡。然而剛剛閉上眼睛好像沒多久,他便看見鄭子明手持鋼鞭,朝著自己劈頭改臉砸了過來!

    貼身的親兵紛紛倒地,忠勇的將領再也被敵軍分隔包圍,無法回身相護。“小狗子,小德子!”赤手空拳的他被鄭子明逼到了懸崖邊上,不得不扯開嗓子,大聲向自家兩個侄兒求救。卻看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合力抬起一塊巨石,朝自己當頭砸將過來。“啊——”

    “啊——”韓匡美慘叫著坐起,額頭鬢角等處,冷汗滾滾。

    “抓刺客!”當值的親兵們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拔出鋼刀從外邊一湧而入。兩個貼身伺候他起居的家丁也趕緊拎著寶劍沖上,死死護在了床榻左右。

    然而,當看到韓匡美那蒼白的面孔和無神的眼睛,大夥才知道自家大帥是做了噩夢。刺客根本不存在,魔鬼,也只藏在人的心底。

    “啊,阿——嚏!”韓匡美被親兵們帶進屋子裡來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鼻涕眼淚淋漓而下。抓過枕邊的布巾子,他快速擦了一把。隨即用手指扶住昏沉沉的額頭,大聲問道:“外邊是幾更天了,有什麼異常動靜沒有?”

    “回大帥,已經卯時兩刻了,整夜平安無事!”親兵都頭韓重威躬了下身子,低聲匯報。

    “啊,我居然睡了這麼久!你怎麼不早點喊老夫起來!”韓匡美大吃一驚,一偏腿,披著衣服下了床。有陣酸軟無力的感覺,迅速傳遍了全身。他愣了愣,果斷用另外一隻手扶緊了床沿。“傳令下去,辰時點卯,全體將領到中軍議事。”

    “遵命!”韓重威不疑有他,躬身施禮,隨即自己去床頭取了一支令箭,快步離開。

    “你們也都下去吧,順便替老夫打一盆熱水來,以便老夫淨面更衣。”韓匡美又把額頭上的那隻手拿下來,淡定地揮了揮,打發親兵們和家丁離開。

    必須堅持住,主將乃三軍之膽。如果這個節骨眼兒上,他露出絲毫不適,都會導致軍心大亂。那樣的話,甭說踏平李家寨,想帶著大夥平安撤出山外,都難比登天。

    好在他平時言出必行,積威甚重,眾親兵和家丁才沒往別處想。也大聲答應著,紛紛轉身退下。韓匡美咬著牙堅持,咬著牙苦撐,終於撐到屋門關閉。隨即,胳膊猛然一顫,“呯!”地一聲,重重地摔進了羊毛軟塌上。

    “苦也!”用手反复摩擦自己沉重的額頭,韓匡美心中慘叫不止。早不燒,晚不燒,居然在準備帶領大軍一舉拔出李家寨這個眼中釘的當口,自己搶先發起了燒。而那鄭子明,已經先後擊敗了耶律赤犬,馬延煦,威震定州。如果自己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將帶著十倍的兵馬也鎩羽而歸,從今往後,燕雲十六州的將士,誰還有臉再跟他爭雄於沙場?

    “不行,不能退。必須想辦法堅持到底,堅持將李家寨蕩平。哪怕是老夫裹著棉被出征,也好過平白成就那石家小兒的威名!”思前想後,反復權衡輕重,韓匡美再度強撐著坐起,自己動手穿衣打扮。

    平素伺候他飲食起居的兩個心腹家丁打了熱水回來,聽見動靜,小跑著入內伺候。卻被他揮手趕到了一旁,不准朝自己靠近。這樣做倒不是出於防備,而是他堅信,人在剛剛生病的時候,最好多活動活動手腳。否則,越是靜養,就越會四肢發軟,到最後徹底臥床難起。

    只可惜,他的想法非常正確,採用的自救手段也合乎這個時代的醫理,然而,平素只需一根手指頭就能勾起來的衣物,此刻卻都重得像鉛水澆鑄而成般,每一件都重逾千鈞。才換好了裡衣和窮褲,韓匡美就被累得眼前陣陣發黑。大腿、小腿和胳膊上的肌肉,好像都中了無名劇毒一般,同時顫抖不停。

    “咯咯,咯咯,咯咯……”屋子里分明生著火盆,火盆裡上好的精碳,也冒著滾滾紅光。韓匡美卻打起了擺子,上下牙齒敲擊個不停。兩個心腹家丁被嚇得亡魂大冒,趕緊衝上前攙扶,這回,韓匡美不敢再一個人苦撐,任由二人扶住了自己身體,一邊朝床榻上躺,一邊喃喃地吩咐:“別,別告訴任何人。否則,老夫饒不了你們,去請,去請隨軍郎中來。悄悄地請,別讓任何人看見!”

    “是!”家丁們答應著,將他扶在床上躺好,蓋上厚厚的被子,然後轉身去請郎中。還沒等走到屋門口,忽然聽見“咣當!”一聲,門被人從外邊撞開。親兵都頭韓重威,旋風般急沖而入。三步兩步衝到韓匡美的床榻前,看都沒仔細看,就扯開嗓子大聲匯報,“大帥,大帥,不好了。耶律赤犬,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個,都趴下了。跟他們一起留守此處的弟兄們,也,也有近半兒臥床不起。隨軍的室韋郎中懷疑是時疫爆發,請大帥速做處置!”

    “時疫?”韓匡美“騰”地一下,猛地從床上坐起,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雙目如同瞎了般,什麼都看不見。

    “你,你再說一遍,到底,到底怎麼了?怎麼會爆發時疫?”雙手摸索著,他扶住了一名家丁的肩膀。然後,不待自家的視覺恢復,就喘息著追問。

    “是,是,是時邪,重,重傷風!”韓重威這才發現,自家主帥的悲慘模樣。嚇得打了個冷戰,強壓住心中焦灼,大聲禀告,“郎中說,是重傷風,但已經引發了時邪。必須立刻就分營,然後下發藥物,防患於未然。否則,必將蔓延全軍!”(注1)

    “時邪?怎麼會爆發時邪!”韓匡美用手在自己額頭上拼命揉搓,好不容易才揉通了血脈,恢復了視覺。然而,他的頭依舊昏昏沉沉,效率不及平時的十分之一。“留守在營地的人,已經趴下了一大半兒。嘶,怎麼會這樣,早不來,晚不來……”

    時邪也好,重傷風也罷,都不是要命的病。輕者五六天,重者半個月,即便不吃藥都能挺過去。但兩軍交戰之時,忽然有一方的營地內爆發了時邪。若是消息被對方得知……

    “不行,來人,封鎖營門,嚴禁任何人出去樵採!”心臟猛地一抽,他果斷做出決定。當務之急第保守秘密,不讓敵軍知道,不給姓鄭的可趁之機。至於是留在陶家莊全軍閉門靜養,還是立刻撤出山外,倒可以從容……

    “不——!”冥思苦想該如何應對之際,猛然間,韓匡美眼前閃過自家兩個侄兒抹著鼻涕跟自己表功的情景,嘴裡不由自主第發出一聲慘叫。“擂鼓,擂鼓聚將。甭管誰,甭管生病還是好著,只要還有一口氣,指揮使以上,全都到中軍議事。三鼓不至,軍法無情!”

    注1:時邪,重傷風,都是中醫的說法,指重感冒。感冒病毒潛伏期很短,爆發劇烈,但服用古代中草藥後,通常都不會致命。因為醫學極度不發達,古代歐洲有大規模致命記錄。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0
    第十二章少年(三)

    這場時疫,並非禍從天降,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是鄭子明,陰險狠毒的鄭子明,先利用早春寒熱交替,疫病多發的特點,設法讓被俘的幽州將士染上了重傷風。然後,又利用了韓德馨哥倆兒急於將功補過的心態,把患了重傷風的將士和身體完好的將士一併送回了陶家莊!

    而那耶律赤犬、韓德馨小哥倆,早就被姓鄭的給打成了驚弓之鳥。能從此人身上占到些許便宜,已經是喜出望外。怎麼可能想得到,這些許的便宜,竟是對方刻意讓自己所佔,裡邊竟然隱藏著一份絕世殺招!

    不光耶律赤犬和韓德馨二人想不到,換了自己,韓匡美也不認為自己能夠看破此人的陰謀。築冰為城,潑水澆山,連請人烤火吃肉,都暗藏重重殺機。諸多手段,無不匪夷所思。怪不得易定瀛三州的豪傑,誰都惹他不起。怪不得馬延煦和韓倬等小輩,會一敗塗地。

    而連時疫都可以利用起來作為克敵制勝手段,那個姓鄭的小子,豈能沒有其他後續殺招?如果自己不以最快時間拿出應對方略,再拖延兩天,自己就會成為第二個馬延煦。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半世英名,就要徹底付之流水!

    不愧為早已成名多年的“老”將,發覺了自己有可能中計之後,韓匡美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追究責任,而是如何擺脫眼前危機。

    留在營地內靜等時疫緩解,是絕對行不通的。重傷風這東西雖然不會直接要命,但爆發起來極快,如不及時分營,三日之內,必定會蔓延至全軍。而那鄭子明既然懂得用傳播時疫這種卑鄙手段來坑害大夥,就不會放任幽州軍從容休養。他一定會在幽州軍病得腿軟腳軟,人心惶惶的最艱難時刻,忽然從山上殺下來,給大夥以致命一擊!

    “韓福,你伺候我把臉洗了,然後去找張紅紙來,給我臉上塗些顏色!”一邊快速地想著對策,韓匡美一邊低聲對心腹家丁發號施令。雖然頭腦遠不及平時靈光,但每一條命令,都清晰分明。“韓壽,你去前堂,找人多點幾個碳盆。然後多吊些銅壺在火上燒水。順便讓隨軍郎中拿些艾絨、薄荷之類的藥物,煮在水里,給大夥提神醒腦。”

    “是!”兩名心腹家丁大聲答應著,分頭開始忙碌。不一會兒,韓匡美從頭到腳被收拾得煥然一新,臉上也用紅紙硬生生第蹭出了幾分血色。乍看上去,只是精神略微顯得有些憔悴,但絕不會被人發現,事實上,他已經病得幾乎站不起身。

    臨時由一處鄉紳大宅改造出來的議事堂裡,也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並且空氣中飄滿了濕漉漉的藥霧。雖然未必能夠有效化解傷風,至少,坐在這樣的屋子裡,病患的感覺會好上許多,鼻腔和喉嚨不再癢得無法忍受。

    為了避免動搖軍心,韓匡美搶在眾將抵達之前,先讓家丁把自己扶到了帥案後,坐直了身體。然後強打起精神,取了一卷兵書擺在案頭,裝作好整以暇地模樣緩緩翻動。

    兵書乃為他此番南下,從一個剛剛投降的節度使手中所得。名字喚作《六軍鏡》,假託是唐初名將李靖所著,事實上,很多內容都非常“新鮮”,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此書的誕生,不可能早於黃巢之亂以前。

    然而書的作者雖然為偽,裡頭許多話,韓匡美卻認為說得很有道理,特別是關於攻城和野戰方面,有幾句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窩子上:“統戎行師,攻城野戰,當須料敵,然後縱兵。夫為將,能識此之機變,知彼之物情,亦何慮功不逮,鬥不勝哉!”(注1)

    “老夫今日之虧,就虧在了未能料敵上!”輕輕合攏書冊,韓匡美嘆息著搖頭。手邊隨時放一卷書的好處,並不只在能裝腔作勢。偶爾讀上幾句,還能迅速使自己分神,緩解腦袋中的暈沉感覺和心中的焦慮。

    而就在他將精氣神調整到最佳的時候,麾下的武將們也都紛紛趕到了臨時中軍議事堂。聞見空氣中的艾草與薄荷味道,個個精神都頓時一振。隨即,以目互視,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恐慌。

    生病的,原來不止是自家一個!在場諸為袍澤,至少已經有一多半兒染上了風寒!照這個比例,一萬六千大軍,豈不是要有八千人已經無法再提刀作戰?萬一情況被李家寨的賊人獲知……

    後果不堪設想!

    未到中軍應卯之前,眾將佐,還都以為只是自己一個人,因為連日冒著風雪行軍,才不幸病倒。到現在,才終於發現,倒霉的不止是自己一個,而是營地中的一大半兒!怪不得,今天的聚將鼓,擂得如此之急!怪不得,一路向中軍行來,大夥所看到的弟兄如此少,感覺到的氣氛如此壓抑。

    “老夫本想,帶領諸位一戰掃平李家寨,為我幽州拔了此眼中釘,徹底洗雪幾個小輩兩度戰敗之恥。”唯一讓大夥趕到安慰的是,自家主帥韓匡美看上去並未受到時疫的波及。說話的聲音抑揚頓挫,臉上也隱隱泛著健康的紅光。

    “然老天不作美,居然在此冬春之交,讓營地許多弟兄們感染了風寒。”在眾人欣慰的目光下,韓匡美繼續侃侃而談,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子從容不迫。“是以,老夫也只能順從老天爺安排,讓賊人再多囂張今天。先把大軍撤往山外調養,待春暖之後,再擇一個日子重新入山,將其徹底犁庭掃穴!”

    “大帥所言極是!此時寒熱交替,弟兄們最容易生病。先全軍撤往山外最為穩妥!”

    “是也,是也,大,咳咳,咳咳,咳咳,大帥,咱們沒必要為了幾個小蟊賊,冒上讓弟兄們盡數病倒之險!”

    “啊,阿嚏!這,這陶家莊前後都是山,過於閉塞。先前馬延煦在此駐紮時,又不注意打,打阿——嚏,打掃。屎尿遍地,污穢之物成堆。真的,真的不宜大軍久留!”

    “末將願領一軍斷後,護送大夥平安離開!”

    “末將不才,願意帶領本部弟兄,替全軍開道!”

    “末將……”

    受到韓匡美刻意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姿態感染,原本心裡有些發慌的將士們,站起身,紅著臉,抹掉鼻涕,或附和,或請纓,豪氣乾雲。每個人都暫時忘記了身體上的不適,更不會將大軍如今所面臨的尷尬境地,往敵軍用計方面去想。

    “老夫雖然決定暫時放賊人一馬,卻不能墜了我幽州兵威!”見自己的安撫人心手段奏效,韓匡美將手向下壓了壓,大聲補充。“撤,自然要撤,但臨走之前,必須給賊人一個教訓!否則,他還以為老夫怕的是他,而不是風雲莫測的老天!”

    “大帥,咳咳,大帥儘管示下。麼可我等,我等莫敢不從!”

    “大帥,大帥,咳咳,怎麼教訓賊人,您,您儘管安排!”

    “啊,阿嚏!”

    “咳咳,咳咳咳……”

    打噴嚏聲,咳嗽聲,和眾將佐的表態聲響成了一片。誰都沒來得及發現,自家大帥韓匡美後鬢角處隱隱滲出來虛汗,以及眼神裡不經意留露出來的悲涼。

    “好!”韓匡美聚集起全身的力氣,狠狠捶了一下帥案,震得令旗令箭全都跳了起來,四下飛落。“眾將聽令,速速回去整頓麾下兵馬,準備下山。韓匡獻,韓德威……”

    “末將在!”右軍都指揮使韓匡獻和親衛都頭韓德威二人雙雙出列,拱手聽命。

    “你們兩個!”韓匡美的目光送二人身上掃過,心中翻起一陣酸澀。但是很快,他就將這股酸澀感覺強壓下去,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吩咐,“從右軍和近衛中,挑選兩千弟兄。飽餐戰飯,然後前去挑戰鄭子明。不惜任何代價,務必打掉此子的囂張氣焰!”

    “遵命!”韓匡獻和韓德威毫不猶豫,上前拾起一支令箭,轉過身,大步而去。

    “爾等,速去整頓兵馬!”韓匡美揮了揮手,示意其他將領也可以退下。然後,雙手扶住桌案,強撐著讓自己不要軟倒。直到所有腳步聲都漸漸遠去,他的身體才猛地向前傾了一下,張開嘴巴,噴出一股妖異的紅。

    “大帥——”兩名貼身家丁搶步上前,用力將其扶住,低聲驚呼。“大帥你——”

    “別嚷嚷,把血擦掉,不要給人看見!咳咳,咳咳,咳咳……”韓匡美臉色黃得如同凍乾了的牛糞般,一邊咳嗽,一邊用力搖頭,“將乃三軍之膽,老夫要死,也必須死在山外邊!”

    “是,大帥!”家丁韓福和韓祿,低頭抹了把眼淚。一個彎腰將韓匡美背了起來,另外一個俯身快速開始收拾。

    韓匡美艱難的笑了笑,繼續低聲吩咐,“等會兒,你們倆,去,去偷偷替老夫傳令給五老爺和德威,讓,讓他們虛,虛晃一槍,即,即可… …”

    猛然,他又緊緊閉上了嘴巴,咬牙切齒,臉上的肌肉上下抽搐。良久,張開通紅的牙齒,喘息著補充,“不要去了,聽,聽天由命吧!誰,誰讓他們兩個姓韓呢!”

    “是!”兩名貼身家丁似懂非懂,抹著淚點頭。

    韓匡美又艱難第笑了笑,隨即,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般,閉上了眼睛。艱難地喘息,艱難地咳嗽,滿臉痛楚,卻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一個家族,若想屹立千年,就必須有人為之犧牲。

    今天,輪到的是韓匡獻和韓德威。

    這兩個人,一個是他親弟弟,一個是他生死與共多年的貼身侍衛頭領。都沒有染上風寒,都對韓氏家族忠心耿耿。

    注1:李靖是唐初著名兵家,但後世所傳李靖兵書,卻都是偽作。一部分是宋代熙寧年間,幾個官員奉皇命搜羅整理。另外一部分,則是清代汪宗沂編纂。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沒有多少領兵作戰經驗。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2
    第十二章少年(四)

    也許,壓根兒沒想到平素對家人十分照顧的韓匡美,會讓他們去送死。也許,想到了韓匡美的圖謀,卻甘之如飴。右軍都指揮使韓匡獻和親衛都頭韓德威兩個,很快就從大軍當中挑選出了兩千名尚未染上風寒的勁卒,飽餐戰飯之後,再度撲向了李家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鼙鼓聲驚天動地,震得樹梢頭簌簌冰落。來自幽州的勁卒們,在五名指揮使和韓匡獻本人的統率下,分成前、中、後三波,一波接一波,緩緩靠向了冰牆。

    每一波,都由兩個營頭組成。每個營頭里,都足足塞滿了三百名戰兵。親兵都頭韓德威則帶領一百多名手持鬼頭大刀的壯漢,在距離冰牆三百步遠的半山坡上呈一字排開。如果有人在鼓聲響起後,敢退向這道人牆,迎接他的,必將是兜頭一刀。

    總結了昨天與守軍交戰時吃虧的原因,韓匡獻在臨出發之前,幾乎把營地內所有大型盾牌,都搜刮一空。故而此刻每一個營頭的最前方,都豎起了幾十面高大的盾牌。包在盾牌外側的鐵皮,被早春的旭日一照,像鏡子般,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幾百面“鏡子”在山坡上梯次鋪開,寒光層層疊疊,令天地間一切頓失顏色!

    沒有拿到盾牌的兵卒,則排成稀落的縱列,緊跟在持盾者身後。除了緊握在手裡的兵器之外,他們每個人背上,都背了粗粗的一大捆乾草。隨著人腳的移動,乾草捆兒也不停地上上下下。於高處望過去,就像一群正在滾糞團的蜣蜋!

    “奶奶的,他們要幹什麼,點火燒開水麼?”冰牆上,呼延琮被幽州軍的古怪打扮,弄得滿頭霧水,瞪圓了眼睛,四下找人諮詢。

    “呵呵呵……”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輕鬆的哄笑。雖然猜不出敵軍的用意,但無論是李家寨鄉勇,還是太行山豪傑,都沒感到絲毫的壓力。

    他們昨天已經給過敵軍一次教訓,今天肯定還能給敵軍第二次。事實早已證明過了,所謂幽州精銳,其實就那麼一回事兒!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挨了刀子後會死,中了箭後會喊疼。只要你能狠狠給他們幾下,就不必在乎他們耍什麼花樣。

    然而,很快,大傢伙的笑聲,就變得苦澀了起來。

    幽州軍出陰招了,他們把手中的盾面,遙遙對向了城頭。

    早春的旭日掛在東南方,明晃晃的盾牌樹立於冰城之北。盾面與冰城相對,一道道寒光從斜下方騰空而起,一瞬間,就把城頭上的漢家將士,照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呼延琮身材高大,盔甲華麗,因此被好幾面“鏡子”同時照顧,晃得雙目不能視物。“奶奶的,韓匡美你個王八蛋。有種就快點兒衝過來受死,拿著破鏡子晃來晃去,算什麼本事?!”抬起右手護住自己的雙眼,他用左手指著冰城外,破口大罵。淚水,鼻涕,稀里嘩啦流個不停。

    “韓匡美,王八蛋!有種就快點兒衝過來受死,拿著破鏡子晃來晃去,算什麼本事?!”

    “韓匡美,王八蛋!有種就快點兒衝過來受死,拿著破鏡子晃來晃去,算什麼本事?!”

    “韓匡美……”

    來自太行山的綠林豪傑們,向來唯大當家呼延琮的馬首是瞻。也齊齊扯開嗓子,將叫罵聲一遍遍重複。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努力叫罵,山坡上的幽州將士都充耳不聞。只是繼續高舉著盾牌,呈分散陣形,一波波,緩緩上湧,上湧。盾面上反射的寒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強,搖晃,擺動,從東掃到西,再從西掃到東,把守軍將士刺激得頭暈目眩。

    “呯!呯!呯!”陶大春忍無可忍,率先指揮著床弩向敵軍發起了攻擊。三支粗大的床弩帶著風聲撲向層層疊疊的盾牌,一支落空,兩支命中。被射中的巨盾瞬間四分五裂,銳利的弩箭餘勢未率,將藏在盾牌後的幽州兵卒挑起來,繼續飛行,所過之處,鮮血淅淅瀝瀝在山坡上灑出了兩道醒目的豎線。

    幾名不幸被人血澆了滿身的幽州兵卒,尖叫著跳開,揮手在臉上亂抹。然而,沒有被床弩波及到的幽州兵卒,則對半空中拋灑的鮮血視而不見。他們繼續跟在其他盾牌之後,緊握長槍、短刀、角弓,默默前行。每個人的眼睛裡頭,都閃著堅定與瘋狂。

    “呯!呯!”又有兩隻床弩脫離城頭,呼嘯著撲進了盾牌之海。一支落空,另外一支,則將一名幽州十將連人帶盾牌,釘在了地上。倒霉的十將手握弩桿,慘叫著掙扎,旋轉。兩條染滿了鮮血的腿,以弩桿為圓心,畫了一圈又是一圈。

    一名副都頭打扮的傢伙,快速跑過去,揮刀結束了他的痛苦。隨即,又是刷刷兩刀,砍斷了弩桿,順手從血泊中撈起了盾牌。剎那過後,中間被射了個窟窿,四周染滿的血蹟的盾牌,被副都頭重新舉起,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幾個先前尖叫著躲到一旁兵卒迅速恢復了勇氣,靠攏過來,跟在了副都頭身後。就像一群覓食的螞蟻,再度找到了新的領路者。

    “咯吱咯吱咯吱——”藏在冰牆內側的李家寨輔兵們,大聲喊著號子,用肩膀拖著拉動弩弦的繩索。城頭上的裝填手們,則一眼不眨地盯著弩車上的標記,盼望著拉弦橫桿能快一點兒向標記靠近。

    只要橫桿越過指定標記,他們就可以用機關將弩弦勾住,然後再度裝上巨箭。

    然而,拉弦橫桿卻好像被凍住了一般,半晌,才能移動寸許。祖師爺魯班當初創造弩車之時,於心不忍。只賦予了此物驚人的殺傷力,卻剝奪了其裝填速度和射擊準頭。所以,任裝填手們如何咆哮,叫罵,都無法令拉弦橫桿“爬行”的速度加快分毫。(注1)

    趁著弩車裝填的間隙,冰城外的幽州軍繼續向前推進。很快,就來到了距離冰城一百五十步處。

    那是進攻一方,最後的安全線。再往前,便是一片綿延不盡的冰面兒。為了個給進攻方製造麻煩,昨天夜裡,李家寨的鄉勇們,又用化開的雪水將冰面兒重新“修補”了一遍。昨天所有能用肉眼能找得到的落腳點,如今都被冰面徹底覆蓋。從一百五十步處直到冰牆根兒,整片山坡凍出了一個巨大的冰殼,光滑如鏡。

    然而,幽州軍指揮者的智慧,再度令防守方的將士們,感到了無比的震驚。只見隊伍後方有人將令旗一擺,隨即,鼙鼓聲由激越轉為低沉。跟在盾牌後第一順位的幽州兵卒們,迅速蹲下身體,從背後解下了乾草捆。緊跟著,以彼此相鄰的五個人為一組,手腳並用,將乾草向前鋪去,轉眼間,就在冰殼上鋪出了數十條乾草通道。四尺寬窄,一丈長短,通道的末梢,遙遙指向了冰牆!

    用光了乾草的兵卒迅速轉身,將自己藏回了舉盾之後。第二波兵卒從背上解下乾草捆,將前一波同伙的動作迅速重複。轉眼,就將乾草通道又向前延伸了一丈半遠,與周圍的冰面相互映襯,金光燦燦,瑞氣縈繞!

    “射,趕緊射,射死他們,射死他們!”城頭上的守軍先是被驚得說不出話,隨即,便爆發出一陣瘋狂的怒吼。剛剛裝填完畢的床弩,再度發威。將五支鋒利的弩桿一字排開,齊齊朝城外的幽州軍頭頂砸了過去。

    因為距離足夠近,敵軍站位又比先前密集,五支弩箭,全都命中了目標。紅色的血光和粗大的冰渣四下迸射,被穿在一起卻沒有立刻死去的幽州兵卒,手腳亂舞,大聲慘叫。然而,其餘幽州兵卒卻在隊伍中都頭、十人將的督促下,繼續用乾草鋪設通向冰城的道路。每一個呼吸時間,都能讓道路向前延伸數尺。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太行山的好漢當中,有許多人按耐不住,用角弓朝城外射下了羽箭。一百二三十步的距離,大部分羽箭沒等抵達目的地,就已經失去了力道。零星幾支飛至,被早有準備的幽州盾牌手用巨盾一擋,“叮噹”一聲,倒飛回數尺,軟軟地落在了冰面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鼙鼓聲,忽然又變了節奏。將來自隊伍末端的命令,以最快速度傳進了每一名幽州將士的耳朵。

    “王六斤、李土生、張狗剩,你們三個舉著盾牌前移,頭前替大夥開路!”一名都頭打扮的傢伙,豎起耳朵聽了聽,隨即開始給自己麾下的盾牌手們分派任務,“許大頭,伯顏、盧四,你們三個,站在原地,用盾牌晃城上守軍的眼睛。趕緊,都不要耽擱。韓將軍在後面看著咱們!”

    “啊,啊,是!”被點到名字的盾牌手們,苦著臉答應,然後各自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舉起盾牌去執行任務。

    幽州人命苦,幽州人命賤,幽州人只有依附於強者才能避免被契丹老爺搶個精光。而像韓匡贊,韓匡美和韓匡獻這種“強者”,在為他們提供最少的庇護同時,卻能對他們和他們的家人生殺予奪。他們今天服從命令,的確有可能死於弩箭或者流矢之下。而如果他們今天拒絕服從命令,則死的將不只是他們自己。

    與這一支的幽州兵的情況類似,臨近的其他各支隊伍,也都根據鼙鼓聲中傳來的軍令,調整了作戰部署。轉眼間,便有數十面巨盾被堆到了最前方,成為鋪路者的最後屏障。另外數十面巨盾則被集中成了一整排,將早春的日光,一波波射向了城頭。

    城頭上的守軍被晃得兩眼發花,發射到城下的羽箭,愈發凌亂不堪,並且毫無準頭。城頭上的床弩不斷發出咆哮,然而,每一輪射擊,給進攻方造成的殺傷,卻始終都保持在個位數,根本無法阻止對方的前進腳步。

    冰城外,得了勢的幽州軍,卻愈發氣焰囂張。乾草鋪就的通道,很快就已經延伸到了距離城牆根七十步之內。還有數十名擅長射藝的傢伙,偷偷地跑到了盾牌後,朝著城頭拉開了弓弦。

    “嗖嗖嗖……”突然飛上城頭的羽箭,將守軍打了個猝不及防。數點紅霧飄起,幾道血痕順著冰牆的垛口蜿蜒而下,轉眼被寒氣凝結於冰牆外表面,一道道,觸目驚心。

    被激怒的守軍,頂著迎面而來的鏡子反光,朝著偷襲者還以顏色。雙方發射出的羽箭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不斷帶起紅色的血霧和白色的冰渣。雙方的持弓者很快就都紅了眼睛,努力尋找著目標,恨不得將對手一矢封喉。

    “弓箭手,弓箭手準備。”鄭子明穿著一雙纏滿了麻繩的布靴,在城頭上快速跑動。一邊跑,一邊用力將手裡拿著角弓的李家寨弟兄,推向冰牆垛口。“不用慌,不用盯著下面看。先保護好自己,然後聽我的命令,用耳朵听就行。正前方,七十步,向上將箭桿抬高半兩個指頭,準備拋射!”

    早已習慣於服從命令的李家寨鄉勇,紛紛從憤怒中恢復了理智,貼著冰城的垛口,用力拉開角弓。羽箭斜向上指,同時側起耳朵,等待將令。

    “預備——”鄭子明迅速停住腳步,目光左右掃視。隨即,將銅製的哨子塞進嘴裡,奮力吹響,“吱——”

    “吱——”短促的哨音,在城頭迴盪。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的鄉勇們,毫不猶豫地鬆開了弓箭。一百五十多支羽箭,齊齊飛上了半空。先向上飛出了四十餘步,隨即,迅速掉頭下墜。

    剩餘的二十幾步距離,對高速飛行的羽箭來說,僅需要短短半個彈指。精鐵打造的箭簇,從高處繞過了盾牌,直撲藏身於盾牌後的幽州弓箭手。

    “噗噗噗噗噗!”鐵器刺破皮甲和肌肉的聲音連接成串,敵陣正中央處,對著冰牆位置,飄起了大團大團的紅色煙霧。足足有三十名幽州弓箭手,被凌空拋射而至的羽箭擊中,慘叫著在地上翻滾,掙扎,鮮血將剛剛鋪下的干草,染成火焰般顏色。

    “呀——”幾名未曾中箭,卻被嚇破了膽子的兵卒丟下手中乾草,掉頭朝後逃去。才跑出了三五步,本隊十將已經衝了上來,迎面就是一記橫掃。

    “噗!”紅光四射,一雙雙寫滿驚恐的眼睛騰空而起,翻滾,旋轉,久久無法合攏。幾個失去頭顱的屍體繼續前衝數步,轟然而倒。

    注1:床弩最早出現於春秋戰國,大規模應用是在漢朝。但民間習慣把一切木製器具的發明,都歸功於魯班。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4
    第十二章少年(五)

    “啊——”未被砍到的潰兵嘴裡發出大聲慘叫,腳下一滑,頓時摔了個仰面朝天。然而,他們卻絲毫顧不上刺骨的疼痛,一翻身,連滾帶爬地掉頭又沖向了隊伍前方。

    中箭,可能死也可能不死。被督戰的十將砍上一刀,卻不可能再活著。賬很簡單,近在咫尺的利刃,讓他們的頭腦迅速恢復了清醒。

    在都頭、十將們的逼迫下,幽州弓箭手又重新振作了起來,躲在盾牌後,挽弓跟城頭的守軍展開了對射。背負著乾草的兵卒,也硬著頭皮從後排衝上。將乾草沿著先前的道路繼續前鋪,一尺接一尺鋪向冰牆。

    冰牆上,恢復了鎮定的鄉勇們,在鄭子明的指揮下,不停地朝城外傾瀉箭雨。他們的準頭非常一般,但勝在整齊有序。幾乎每一輪箭雨落下,都能放倒十幾名幽州軍。而幽州軍的戰果,則要差得多。射向城頭的雕翎要么被冰牆所擋,要么偏離目標,能真正建功者,十成中的一成都不到。

    “靠前點兒,靠前點,把弓都舉起來,別亂放箭,聽老子號令!”見李家寨的眾鄉勇越打越順手,呼延琮的臉上不禁有些發燙。也學著鄭子明的模樣,將麾下拿著角弓的弟兄組織起來,朝著城外發起了反擊,“要射就一起射。看老子的手,老子指哪大夥就射哪!”

    “是嘞!”眾好漢們亂哄哄地答應著,紛紛將身體貼向垛口,將角弓舉起,拉成半圓。論射藝,他們自問絕對不在周圍的鄉勇之下,然而給敵軍造成的殺傷,卻與李家寨鄉勇差出好遠。這使得眾好漢很是尷尬,憋足了一口氣兒要奮起直追。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一排接一排的利箭從冰牆上飛落,在幽州軍的隊伍裡,濺起一串串血霧。山坡上的干草道路迅速被染紅,冰面的血跡也越來越凌亂,越來越刺眼。然而,冰牆外的幽州軍卻好像瘋了一般,對近在咫尺的死亡視而不見。

    他們在鋼刀的逼迫下,在盾牌的保護下,一波波抱著乾草,向冰牆推進。前仆後繼,循環往復。將乾草大道不停地延伸,延伸,每向前延伸一尺,都要付出一具屍體。

    冰牆上,站在前排的鄉勇拉弓拉得手臂發軟,不得放下角弓,後退休整。又一排鄉勇逆著他們後撤的方向靠近垛口,將角弓撿起,將雕翎搭上弓弦。“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嘈嘈切切,奏響死亡的樂章。

    “換人,換人,手臂發軟的趕緊下去,別逞能。”呼延琮大呼小叫,完全忘記了自我。“先換了其他弟兄們,養足了力氣再換回來!”

    年齡比鄭子明大,資歷比鄭子明足,彼此不相統屬,又沒欠後者太多人情。所以,他在後者面前,總能放鬆得很徹底。不像在別處,還要時時注意上司的臉色和自家形象。

    眾綠林好漢們,也學著鄉勇的模樣,輪番上陣。每射夠十支箭,就把角弓交給身後的袍澤,自己退到城牆內側恢復體力。陌生的戰術,令他們在執行過程中,難免有些心情緊張。但在緊張之餘,卻又隱隱感覺到了一絲默契,輕鬆。

    在緊張的射擊過程中,時間的腳步悄然加速。冰牆上的人影前後交織,冰牆外的人影此起彼伏,血如同噴泉般在牆上牆下湧起,在半空中濺出一朵朵巨大的紅花。日晷移動,一個個生命如同春花般凋零。

    時間在無窮無盡、反反复复的搭箭、拉弓、鬆手的過程中流失。死亡的鮮花一步步迫近城牆,通過與守軍之間的“消耗戰”,幽州人終於將乾草道路鋪到了距離城牆二十步之內。

    忽然,風停了,陽光萬丈。

    鼙鼓聲也停了,冰牆下前仆後繼奔向死亡的幽州將士愣了愣,旋即,如潮水般倒捲而回。

    幾個站在後排的幽州軍指揮使親自揮舞著認旗上前接應,在距離一百三十步外重整隊伍。潮水般後撤的人流在認旗下再度聚集成團,整隊,列陣,更換武器。然後,再度將面孔轉向了冰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鼙鼓聲猛然炸起,地動山搖。幽州將士喉嚨裡爆發出一聲瘋狂怒吼,踩著用人血和乾草鋪成的路面,再度沖向了冰城。覆蓋著鐵皮的巨盾上,倒映出一張張猙獰的面孔。

    “呯,呯,呯,呯,呯!”城頭上的床弩,在敵軍踏入距離冰牆一百步範圍內,率先發起攻擊。粗大的弩箭呼嘯著射進人流,帶起一串串殘肢碎肉。然而,同伴的慘死,卻無法將幽州將士從瘋狂中喚醒。他們舉著盾牌,擎著角弓,背著投槍,繼續沿剛剛鋪好的干草道路向前飛奔。每一雙眼睛裡,都寫滿了瘋狂。

    七十步,城頭上的鄉勇們從開始傾瀉箭雨,一波波接一波,在城外製造出更多的屍體,將乾草道路染得更紅。

    六十步,太行山豪傑們也開始引弓攢射,雕翎成排成片,在進攻的隊伍中,砸出一團團血霧。

    五十步,呼延贊、呼延雲、陶三春……,城頭上眾多射箭高手鬆開弓箭,將幽州軍隊伍中明顯服飾齊整的傢伙,單獨找出來陸續狙殺,鮮血溪流般沿著冰面四下亂淌……

    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擋幽州軍瘋狂的腳步。在鼙鼓聲的刺激下,在底層軍官的鼓動下,在鋼刀的逼迫下,他們一個個將體力和膽量都壓榨到了極致。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向前奔跑,奔跑,就像一群群撲火的飛蛾。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咚咚咚——咚”鼙鼓的節奏猛地一促,然後嘎然而止。

    戰場上頓時為之一靜,撲火的飛蛾,齊齊停了下來。仰頭,望向近在咫尺的冰城,猙獰的面孔上,血痕宛然。

    數十面巨盾,迅速在隊伍前方合攏,變成一堵堵亮閃閃的城垛。又一排羽箭從城頭飛落,砸在巨盾表面,叮噹作響。

    “舉弓——”“舉弓——”“舉弓——”有人在盾牌後,大聲叫喊。

    數以百計的角弓舉起,數百支暗藍色的箭簇同時指向城頭。

    “咚!咚咚咚咚咚!”鼙鼓聲再度炸裂,宛若半空中滾過一道悶雷。數百支狼牙箭從盾牆後齊齊飛出,砸得冰牆上白煙滾滾,血霧蒸騰。

    鼓聲再度嘎然而止,一片死寂中,呼延琮的公鴨嗓子,顯得格外響亮。

    “俯低,俯低,將身體盡快俯低,貼著牆垛俯低——”他彎著腰,邁動雙腿,從冰牆的中央位置繼續朝右側飛奔,沿途不停地用手拍打每一個看到的肩膀。

    浸了人血的靴子底兒,變得又冷又滑。猛然一個踉蹌,呼延琮的身體晃了晃,摔在了一具帶著餘溫的屍骸上。下一個瞬間,他迅速跳起,繼續奔跑,拍打,不知疲倦。雙手之上,也沾滿了刺眼的紅。

    “把身體俯低,盡量俯低。弓箭手,不要慌,尋找機會反擊。順子,順子,不要讓輔兵上來,下去,快下去,小心羽箭!”鄭子明的聲音也響了起來,隱隱帶著幾分焦灼。

    饒是預先有所準備,幽州軍的上一輪覆蓋式射擊,也給城頭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二十步的距離內,幽州軍將狼牙箭的威力,幾乎發揮到了極致。而用冰水和沙子築造出來的臨時城牆,畢竟不如真正的城牆牢固。很多處垛口竟然被羽箭硬生生砸豁,暴露出垛口後一張張驚愕的面孔。

    “咚!咚咚咚咚咚!”鼙鼓聲再度炸裂,停止,餘音在群山間縈繞。

    又一波羽箭從城下襲來,將城頭砸得碎冰飛濺,白煙滾滾。更多的鄉勇和綠林好漢被羽箭射中,慘叫著軟倒。僥倖躲開了敵軍攻擊的人,則咬著牙拉開角弓,朝著城下發去一排排復仇的箭矢。

    “把盾牌豎起來,豎起盾牌擋箭!木板,沒有盾牌木板就用木板湊合!”呼延琮啞著嗓子,給大夥出主意。常年在裝備遠不及官軍的情況作戰,他已經積累了足夠豐富的經驗。很快,就找到了對抗幽州軍殺招的辦法。

    眾鄉勇和綠林好漢們,紛紛從噩夢中驚醒,從藏身處附近找到盾牌,木板,滾木,以及一切可以阻擋羽箭的東西,將它們堵向冰牆垛口。已經被羽箭砸得看不出形狀的垛口,迅速恢復了遮蔽功能。新的一輪狼牙箭伴著鼙鼓聲破空而至,卻紛紛被障礙物阻擋,殺傷力迅速降低。

    “直娘賊,王八蛋,仗著契丹人施捨的弓箭嚇唬人,有種你就……”呼延琮自一塊厚重的木板後,探出半個身體,一邊朝城外施放冷箭,一邊破口大罵。

    “小心——”鄭子明一個箭步撲上去,將其撲翻於城頭,“外邊有投槍!”

    話音未落,數百支投槍,無聲無息地被幽州軍擲上了半空。先向上飛了二十幾步,隨即猛然掉頭向下。

    “啪啪啪啪——”剛剛豎起的盾牌和木板,被投槍鑿得四分五裂。更多的投槍則直接繞過盾牌和木板,劃著弧線砸在了冰牆頂,給守軍製造出大量的傷亡。

    “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沒完!”呼延琮一把推開鄭子明,從身邊拔出一根投槍,反手朝城外擲了出去。“今天不是你們死,就是老子死!”一邊罵,他一邊拔出第二支,第三支,擲向敵軍的頭頂。又一排狼牙箭伴著鼙鼓聲飛至,嚇得他趕緊臥倒,將身體緊緊藏在了垛口之後。還沒等他再度爬起來,數百支投槍再度從半空中落下,砸得他周圍冰屑四射,逼迫他將自家身體盡可能貼在垛口後,輕易不敢抬頭。

    羽箭,一排接著一排,無窮無盡。

    盾牌,木板上,迅速被羽箭覆蓋,就像一隻只受驚的刺猬,“豎起”了厚厚的白毛。

    冰屑,水霧,冰塊,不停地從城垛口處飛落。原本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城垛口,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形,變薄,薄得可以透出躲在後邊的人影。

    “嘩啦啦——”忽然,冰牆正中央處一個垛口徹底垮塌,將正在彎弓反擊的兩名鄉勇,直接暴露在了幽州軍的目光之下。

    數十支狼牙箭緊跟著破空而至,將這兩名鄉勇射得倒滾出數尺,渾身上下染滿了紅。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6
    第十二章少年(六)

    形勢,急轉直下。

    原本佔據上風的守軍,居然被攻擊方給徹底壓制,幾乎無法展開有效反擊。

    呼延琮連續兩次帶領麾下好漢向外發射羽箭,都被對手無情地碾壓。不由地心中發了急,一個翻滾來到鄭子明面前,大聲咆哮:“趕緊出殺招,你還有什麼沒使出來,趕緊!別藏著,幽州軍打瘋了!”

    鄭子明揮舞手中盾牌,將射向二人近前的流矢係數格擋在外。緊皺雙眉,快速回應,“不對,幽州軍的反應不對勁兒!就這麼點人,韓匡美帶著大軍去哪了?”

    “你就別管韓匡美的大軍去哪了?就這麼點兒人,已經把咱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了!若是全來,還能得了?”沒想到在如此關鍵時刻,身為主帥的鄭子明居然還有閒功夫去想戰場之外的事情,呼延琮氣得連連跺腳,“先管眼前,你再不把殺招拿出來,李家寨必破無疑!”

    “他們沒帶撞車,也沒帶雲梯!”鄭子明好像依舊神不守舍,所給出的答復與呼延琮的提議相差萬里。

    “你說啥?他們,他們沒帶雲梯?沒帶雲梯就不能破了你的城牆麼?”呼延琮聞聽,愈發氣急敗壞,狠狠推了鄭子明一把,大聲提醒。“你到底想啥呢?弟兄們,弟兄們快頂不住了!”

    “他們沒帶雲梯,也沒帶撞車!”鄭子明右手持盾護住自己,左手狠狠拉住呼延琮的手腕,“既然想踏平李家寨,他們就不該不攜帶攻城器具。也不可能指望外邊的兩千多人,就能擊潰寨子內的全部守軍!”

    “他們沒想到我帶著人來幫你!”呼延琮被帶了趔趄,繼續揮臂跺腳。然而,胳膊揮了兩下之後,第三下,卻硬硬地僵在了半空當中。

    即便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帶領太行山好漢來給鄭子明助陣,作為一員沙場老將,韓匡美也不應該僅僅派出兩千都名幽州兵,就指望他們把李家寨一鼓而破。特別是在耶律赤犬和馬延煦先後大敗而歸的情況下,姓韓的應該加倍謹慎,加倍考慮對手的份量才對,絕不該反其道而行之。

    事物反常必為妖!呼延琮好歹也做過好些年綠林大當家,基本戰略眼光還是具備的。頭腦稍稍冷靜了一點兒,立刻就察覺出了對手的異常。

    兩千幽州軍不可能踏平李家寨,充其量拼個兩敗俱傷。猛虎搏兔亦需全力施為,那韓匡美麾下分明有一萬六七千大軍!明知道不可能完成戰術目標,他依舊只動用兩千兵馬,剩下那一萬四千大軍幹什麼去了?他,他這哪裡是要一鼓踏平李家寨,他,他這分明是壯士斷腕!

    “不好,姓韓的要跑!”下一個瞬間,呼延琮猛地跳了起來,驚呼失聲。

    四周圍,立刻投來無數驚詫的目光。呼延贊、呼延雲,還有其他呼延家的將士,尷尬地看著自家從沒正形的大頭領,一個個臉孔發紅,恨不得趕緊找個冰縫往裡頭鑽。

    都被敵軍壓得抬不起頭來了,居然還能得出對方想跑的結論!這,這思路,可不是一般的特殊!太行山綠林在大當家手裡這麼多年沒被折騰散架,也真是幸運的非同一般!

    然而,呼延琮卻對周圍的目光視而不見。跺了幾下腳,兀自懊悔不迭地說道:“晚了,晚了,老子昨天下午才派人去調遣兵馬。韓匡美這廝現在就跑,老子怎麼可能截他得住?”

    居然還想全殲敵軍?!眾太行山將佐和李順兒、陶勇等鄉兵頭目,狠狠望著呼延大頭領,真恨不得朝他脖子裡塞上一把積雪,強迫他恢復清醒。唯有鄭子明,絲毫沒有興趣反駁呼延琮的判斷,咬了咬牙,大聲咆哮,“來人,推油球,把油球全推上來。準備火攻!”

    “推油球!巡檢大人有令,推油球!”

    “推油球!巡檢大人有令,推油球!”

    “推油球!巡檢大人有令,推油球!”

    “推油球……”

    無論對呼延琮的觀點如何蔑視,李順兒,陶勇、陶大春等人,卻從不懷疑鄭子明的判斷。聽到命令,立刻扯開嗓子,帶頭將其中內容一遍遍重複。

    “嗨吆,用力!”“嗨吆,用力!”“嗨吆,用力!”早就躲在冰城內側差一點兒就急出了犄角的另外一夥鄉勇聞聽,立刻喊著號子,將四十多個半人多高,四尺方圓,由乾草、易燃物和動物板脂裹成的油球,陸續推上了城頭。

    “繼續推,對準了下面的幽州佬。”李順帶著一個都的戰兵,用盾牌替大夥遮擋箭矢和投矛,同時大聲傳達鄭子明的最新命令。

    “嗨吆,用力!”“嗨吆,用力!”“嗨吆,用力!”新上來的生力軍繼續大聲喊著號子,冒著被狼牙箭或者投矛穿身的危險,艱難地將牛油球推到渡口前,艱難地對準城外的敵軍盾牆。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城外的幽州軍不清楚油球的用途,卻本能地察覺到一絲危險。紛紛調轉角弓,發射雕翎,轉眼間,就將每一個油球的表面,都插滿了白羽。

    “點火——!”鄭子明親自取了一個火把,狠狠按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油球上。

    “點火——!”“點火——!”“點火——!”“……”鄉勇們大聲重複著,將油球盡數點燃。

    滾滾濃煙頓時從城頭冒起,焦臭的味道,刺激得人兩眼發紅。“跟我來,預備——,推!”鄭子明帶著數名親兵衝到一枚油球下,蹲下身,雙手按在油球下半部分,朝斜上方發力。足足有五六百斤沉的油球,緩緩地沿著早已破碎的城垛口向上滾動,滾動,“轟”地一聲,越過城垛,砸向地面,濺起落英繽紛。

    “轟”“轟”“轟”“轟”“轟”“轟”……

    短短一個呼吸時間,四十幾個油球相繼被從城頭推落。先在城牆根下濺起一團團火雨,隨即,藉著慣性和山勢,急沖而下。

    “呯!”第一枚油球與幽州軍的盾牆相撞,高高濺起一團黑雲。雲霧中,紅煙翻滾,無數火星四散下落。正奮力推著盾牌的十幾名幽州軍猝不及防,被火星澆了個滿頭滿臉。頓時,慘叫著紛紛後退,雙手奮力在身體上拍打不停。

    沒等他們將身上的火星撲滅,第二枚油球再度呼嘯而至。從斜前方撞碎殘破的盾牆,碾入一直被盾牆保護著的弓箭手隊伍裡,所過之處,雞飛狗跳,濃煙滾滾,慘叫聲不絕於耳。

    “呯!”“呯!”“呯”……

    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越來越多的油球,與幽州軍的盾牆相撞,點起更多的火頭,激起更嘈雜的慘叫。

    先前還井井有條的幽州軍隊伍,徹底被攪成了一鍋粥。巨大的火球裹著煙霧,冒著紅星,在人群中滾來滾去。一不小心被紅星濺在身上,就會成為火焰暴君的獵物,下場慘不堪言。

    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大部分幽州將士身上,此刻穿得都是皮甲。皮甲內側,墊著用麻布縫製的雙層襯裡,兩層麻布之間,則絮滿了厚厚的羊毛。

    這種打扮,最大程度地擋住了朔風,還兼有阻礙羽箭作用,能避免皮甲的主人被流矢所傷。然而,這種厚重的皮甲,卻絲毫無法阻擋烈火。被冒著紅星的油渣一濺,轉眼就跟著燒了起來。如果鎧甲的主人不及時處理,很快其全身上下就都會冒起火苗。

    “啊——!”一名幽州弓箭手丟下兵器,雙手迅速解開絆甲絲絛。試圖把已經冒出火苗的鎧甲脫掉,避免被活活燒死。沒等他脫到一半兒,皮甲外層已經被火燒穿。裡邊的羊毛迅速被引燃,“呼!”地一聲,將弓箭手的上半身連同皮甲燒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快打滾兒,在地上打滾兒!”有人大聲高喊著,沿山坡快速翻滾。試圖依靠地上的冰殼來滅火。

    這種辦法效果相當不錯,至少能減緩皮甲外層被燒穿的速度,給皮甲的主人爭取到一些將其脫掉的時間。然而,這種辦法,卻令原本岌岌可危的軍陣,徹底分崩離析。

    被火星波及的兵卒一個接一個主躺倒,沿著冰面向下翻滾。將恐慌和慘叫,四下傳播。很快,距離冰城五十步範圍之內,就看不到成隊的將士。大批大批的幽州兵卒們或者跳躍著躲閃油球,或者雙手抱著腦袋在地上滾來滾去,誰也沒精力再去管城頭上的守軍。

    “退,先退到二百步外,先拉開跟敵軍的距離,再救火!蠢貨,笨蛋!不要給敵軍可趁之機!”距離冰牆二百步外督戰的韓匡獻氣得七竅生煙,揮舞著鋼刀大聲呵斥。

    “退,先退到二百步外,拉開跟敵軍的距離,再救火!蠢貨,笨蛋!不要給敵軍可趁之機!”親兵們扯開嗓子,將他的命令一遍遍重複。然而,前方的兵卒卻沒有功夫去聽。

    火燒在誰身上誰疼,站在遠處觀戰者,當然能夠好整以暇。而他們,卻是慢上半拍就可能被活活燒死。

    “督戰隊,督戰隊,趕緊上去接應!”韓匡獻發覺自己的命令得不到貫徹,趕緊做出調整。刀尖前指,要求韓德威帶著督戰的精銳衝到第一線,為大夥爭取救火的時間。

    主帥韓匡美要求他們給鄭子明教訓,不是讓他們受到挫折就撤。他們必須盡快重整旗鼓,血戰到底。無論對主帥的命令理解還是不理解。

    然而,他們卻過高地估計了自己,過低地估計了對手。

    城頭上,鄭子明左手抓起一根粗大的繩索,右手高高地舉起鋼鞭,“弟兄們,跟著我來!殺賊!”

    話音未落,他已經縱身躍下了城牆。雙腿沿著冰牆表面快速邁動,同時藉著左手中的繩索,於下落的過程中緩解衝力,一步,兩步,三步,四步,腳下忽然一硬,雙腿快速下蹲,身體穩穩落地。

    “殺賊!”“殺賊!”“殺賊!”……陶大春,李順兒,陶勇,所有陶家莊將士,也拉緊繩索,緊跟在鄭子明的身後跳下城頭。手中的長短兵器高舉,銳不可擋。

    “殺賊!”“殺賊!”“殺賊!”……呼延琮父子的反應稍慢,卻很快就捕捉到了戰機。也帶著綠林好漢們拉緊繩索,相繼撲向了城外。

    一千五百多人,分成前後兩波,高速沖入了亂做一團的幽州軍。如虎入羊群,如沸湯潑雪。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7
    第十二章少年(七)

    “站起來,站起來頂上去,全都站起來頂上去!”形勢大起大落,眨眼間從壓著鄉勇們狠揍變成了被打得抱頭鼠竄,韓匡獻如何能嚥下這口氣?揮動鋼刀,大聲呼喝。

    “站起來,站起來頂上去,全都站起來頂上去!”親兵齊聲吶喊,將主將的命令傳遍整個戰場。然而,已經崩潰的堤壩,哪有那麼容易被重新堵上?鄭子明、呼延琮各自帶著一支隊伍左沖右突,專揀幽州軍人頭密集的位置下手。陶大春、陶勇、呼延贊等人,則帶著小股弟兄,挑著被沖散的幽州兵卒補刀。很快,就將幽州軍的隊伍沖得越來越亂,兵將各不相顧。

    “德威,德威,押上去,押上去擒賊擒王!”韓匡獻力挽狂瀾不成,徹底惱羞成怒。用刀尖指著鄭子明,怒吼聲裡透著瘋狂。

    “弟兄們,跟我來,擒賊擒王!”韓德威早有此意,扭頭髮出一聲招呼,隨即持刀前撲。沿途遇到潰退下來的自家士卒,皆一刀砍成兩段。

    “擒賊擒王,擒賊擒王!”五十幾名韓氏家丁,跟在韓德威身後,吶喊著朝鄭子明的認旗處猛衝。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瘋狂。

    他們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銳中的精銳,每個人都放棄了原本姓氏,改姓了韓。韓氏家族的沉浮起落,與他們個人和後代的前程息息相關。所以,他們為了韓氏的利益,可以不顧生死。

    潰退下來的人流當中,很快就被沖出了一條大口子。口子兩側,屍橫滿地。韓德威踩著自家弟兄的屍體,揮著血淋淋的鋼刀,兩眼死死盯住鄭子明的脖頸,雙腿奮力邁動,“姓鄭的,有種別躲!”

    “如你所願!”鄭子明早就發現了這股逆流而上的敵軍,笑了笑,揮鞭相迎。還沒等二人彼此靠近,橫下里,猛地衝來一道銀色的身影,“殺!”

    “啊!”韓德威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舉刀上撩。“噹啷!”一聲,刀背與硬物相撞,火星四濺。

    銀色的身影擋在他與鄭子明之間,面沉似水。

    “哪裡來瘋狗?”韓德威大怒,揮刀下剁。

    “你家呼延小爺爺,單名一個贊!”銀色身影冷笑著舉槍接戰,同時報上姓名。

    這個名字,韓德威從來沒聽說過。並且也不在幽州軍預先偵查到的威脅範圍之內。然而,槍鋒處的滾滾殺氣,卻讓他的頭皮陣陣發乍。

    有道是,年刀月棍一輩子槊。晚唐之後,槊漸漸消失,長槍成為武將的首選。但真正能用好長槍者,依舊如同先前的用槊高手一樣稀缺。二者都需要從幼年時就痛下苦功夫,二者都需要重金聘請名師指點。二者都是用時間和金錢堆出來的本事,等閒人根本學不起。

    所以,哪怕不考慮身份地位,韓德威也寧願跟使鋼鞭的鄭子明拼命,而不是換成眼前的“無名小卒”呼延贊。然而,那呼延贊卻根本不肯讓開去路,一槍接著一槍,將他逼得手忙腳亂。

    “小兔崽子找死!”“小兔崽子讓路!”韓德威身邊的兩名家丁頭目不知道深淺,雙雙從側面撲上,試圖以眾凌寡。

    “死了的才是兔崽子!”呼延贊冷笑著回了一句,雙腳果斷後退,讓兩名家丁的攻擊落在了空處。隨即,槍桿搖擺,槍鋒左右各是一點,“噗!噗!”,乾淨利索地刺穿了這二人的咽喉!

    “呀——”韓德威急得兩眼通紅,揮刀力劈。呼延贊毫不猶豫地抬槍,撥檔,掌中槍桿宛若翻身怪蟒,“當——!”地一聲,將刀鋒磕偏。緊跟著,又是一槍,直奔韓德威的哽嗓。

    “啊!”韓德威驚呼,揮刀自救。

    還沒等刀身與槍鋒相碰,原本奔向他哽嗓的槍鋒猛地向後一縮,紅纓旋轉成花,迷亂人眼。隨即,槍鋒又化作了一條毒蛇,直奔他的小腹。

    “啊!”韓德威頓時亡魂大冒,一邊奮力格擋,一邊側身閃避。白袍古銅臉兒小將也跟著側身,槍鋒如影隨形,“噗”地一聲,從他鎧甲與護腿之間位置捅了進去,深入半尺。

    “啊——!”驚呼聲變成了慘叫,親衛都頭韓德威疼得渾身抽搐,眼前陣陣發黑。跟在他身後的韓氏家丁們發現情況不妙,紛紛捨棄了各自的對手,上前營救。白袍古銅臉兒小將卻冷笑一聲,揮動長槍左捅右戳,將最先沖到近前的韓氏家丁一一刺死在地。

    “少將軍,少將軍威武!”數十名太行好漢大叫著加入戰團,將韓氏家丁們砍得抱頭鼠竄。從開戰以來,盡由著鄭子明和他麾下的鄉勇表現了,此刻,終於也輪到了太行豪傑們威風一回。虧了有少將軍在,虧了少將軍本領高強!

    “拿命來!”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古銅臉兒的呼延贊越戰越勇。刷刷兩槍,將上前救護韓德威的另外兩名家丁刺死。隨即,雙手握緊槍桿,身體向前跨步,“噗”地一槍,結束了韓德威的痛苦。將屍體高高地挑了起來,甩向另外一夥幽州軍的頭頂。

    “都頭死了!”“都頭——!”“都頭——!”周圍的原本就成了驚弓之鳥的幽州兵卒們,頓時魂飛魄散。哭喊著丟下兵器,爭相逃命。誰也不敢再稍作停頓,以免步了韓德威的後塵。

    “射他,射他,給我用箭射死他!”不遠處試圖收攏兵馬再戰的韓匡獻,也被忽然冒出來的白袍勇將給嚇得亡魂大冒,揮刀遙指呼延贊,聲嘶力竭地大吼。

    靠攏在他身邊親信,紛紛舉弓搭箭,瞄准人群中那醒目的白袍。還沒等他們鬆開弓弦,呼延讚的身影忽然晃了晃,消失於一夥倉惶後退的幽州兵之後。下一個瞬間,白袍銀甲又從另一個位置閃了出來,長槍左突右刺,手下沒有一合之敵。

    “射,不戰而退者該死!”韓匡獻知道親信們遲遲引弓不發的緣由,果斷替他們做出決定。

    如果可憐自家潰兵,就要面臨全軍覆沒的風險。兩害相權取輕,他必須做出取捨,而不是因為一念之仁,耽誤了全軍。

    “嗖嗖嗖嗖……”數十支冷箭應聲而起,從半空中撲向白袍呼延贊。紅色的煙霧四下蒸騰,白袍銀甲被徹底吞沒。還沒等韓匡獻來得及高興,呼延贊卻又跳了起來,手中長槍連連攢刺,將周圍因為被冷箭誤傷而失去戰鬥力的幽州兵卒,挨個戳死。

    “再射,再射……”韓匡獻徹底失去了理智,指著呼延讚的身影咆哮不休。他身邊的親信再度引弓,瞄準目標,半空中忽然劈來一道閃電,“咔嚓!”

    站在韓匡獻身側的一名親信胸口冒起一股鮮血,慘叫著栽倒。緊跟著,又是兩道閃電劈落,一道劈向韓匡獻的胸口,一道劈向韓匡獻的面門。

    “呀——!”韓匡獻再也顧不上組織人手狙殺呼延贊,揮刀上下遮擋。“當——!”“當——!”連續兩聲巨響,寒光斷裂,兩把扇子大小的斧頭呯然落地。

    他身邊的眾親信嚇得魂飛魄散,也趕緊放棄對呼延讚的冷箭襲擊,抽出兵器,將主將死死護在了背後。主將若是戰死,他們誰無法苟活。所以,在他們眼里白袍小將的性命,遠不如自家將軍的性命重要。

    事實上,他們也來不及再放冷箭。連續丟出三把飛斧之後,鄭子明揮動鋼鞭,直取韓匡獻。“擒賊擒王!”他將對方先前的口號,原樣奉還。手中鋼鞭奮力下砸,將一名躲閃不及的幽州十將,連人帶兵器砸趴在地上。

    “保護都指揮使,保護都指揮使!”韓匡獻身邊的親信見勢不妙,一邊拼死抵抗,一邊分出人手,簇擁著自家主將倉惶後退。陶勇、李順二人從兩側掩殺,像剝蒜般,將這些不可能主動投降的傢伙,一層層剝下,砍死。

    “擒賊擒王,擒賊擒王!”眾鄉勇們跟在李順等人身後,呼和酣戰。個個如同下山的猛虎般,銳不可當。

    他們都出身於尋常農家,以前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偶爾壯起膽子欺負一下別人,已經是人生中最大的快樂。

    他們原本都以為這輩子就要渾渾噩噩到底了,自己的兒子,孫子,甚至重孫子,也是一樣。永遠不可能掙脫出身的枷鎖,永遠要在命運的淫威下匍匐。

    然而,自打追隨了鄭子明之後,他們卻發現,原來人生還有另外一種過法。

    原來,枷鎖並非牢不可破。

    原來,命運並非永遠無法更改。

    農夫的兒子,只要付出努力,一樣可以活得精彩。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7
    第十二章少年(八)

    韓匡獻和他身邊的親信,被打得節節敗退。

    他們雖然個個都身經百戰,人數和士氣卻都遠遠不如鄉勇。而呼延琮和太行山好漢的奮勇衝殺,更是為幽州軍的劣勢雪上加霜!

    “保護都指揮使,保護都指揮使!”兩名親兵十將見勢不妙,互相使了個眼色,冷不防拖起韓匡獻的胳膊,轉身就跑。

    “保護都指揮使,保護都指揮使!”其餘親兵對二人的行為看得清清楚楚,卻誰都覺得理所當然。繼續吶喊著阻擋鄭子明和眾鄉勇的去路,用自己的性命替韓匡獻爭取時間。

    主將若死,他們回去後也難逃一死。只有讓韓匡獻活著,他們才有一線生機。他們的家人才會得到照顧,不至於成為路邊餓殍。

    “殺——”兩名紅著眼睛的幽州兵,雙雙撲向鄭子明。一個舉刀力劈,一個揮臂橫掃。這一招,他們二人已經在一起配合使用了無數次,曾經令無數對手飲恨黃泉。

    然而,他們今天遇到的卻是鄭子明。

    只見半空中一把泛著幽蘭色的鋼鞭猛地豎起,神龍擺尾。“噹啷”一聲,將劈下來的鋼刀掃得不知去向。緊跟著,龍尾借助繼續呼嘯下壓,又是“噹啷”一聲,從側面將橫掃過來的鋼刀迎住,直接砸成了鋸子。

    “殺!”鄭子明迅速撤鞭,高舉,使出一記泰山壓頂。粗重的鞭身直奔空手幽州兵的腦門兒。鋼刀被砸飛的幽州兵嚇得亡魂大冒,舉手護住頭頂,雙腿交替後退。鄭子明衝著他冷冷一笑,已經砸到半路的鋼鞭忽然轉向,貼著此人的鼻子尖兒,砸向另外一名幽州兵的肩膀。

    第二名幽州兵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匆忙中,只能側轉身,豎起手中的“鋸子”硬扛。只聽又是一聲脆響,“噹啷”,鋸子四分五裂。鋼鞭卻來勢不減,狠狠砸中了他的胸口。

    “噗——”鮮血伴著破碎的內臟,從嘴裡噴射而出。可憐的幽州兵晃了晃,一頭栽倒。

    “殺!”鄭子明舉起鋼鞭,繼續追殺空手的幽州兵。一步,兩步,三步,鋼鞭從半空下落,將此人砸得**迸裂。

    “保護將軍!”唯恐他繼續去追自家主將,四周圍的幽州親兵一擁而上。刀槍亂舉,試圖倚多為勝。

    “來得好!”鄭子明大吼著曲腿,揮臂,身體迅速旋轉,夜戰八方。“噹噹當!”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最靠近他的幾件兵器,全被砸到了半空當中。

    扶搖子陳摶當初指點他武藝時,就曾經告訴過他。以他當時的年齡,已經來不及在招數上精益求精,然而,他卻可以在日後將自己身材高大,力氣過人的優勢發揮到極致,以長擊短。

    鄭子明一直記得師父的話,並且在實戰中,不斷摸索,調整。而戰場,對武藝的淬煉效果,遠超過蹲在家裡閉門造車。幾乎每一場戰鬥下來,他的本領,都能提高一大截。

    又一把長槍隔著人群刺來,試圖尋找他的小腹。鄭子明看都不看,抬手一鞭砸向槍鋒。“噹啷!”一聲,槍鋒被砸得側偏出半尺,卻來不及收手,恰恰戳中另外一名幽州兵的肩窩。

    “啊——”不幸被自己人誤傷的幽州兵大聲慘叫,丟下兵器,奮力後退。鄭子明抬腳朝著此人的大腿根兒處猛踹了一記,幫助他擺脫了槍鋒的羈絆。同時利用此人的身體,將另外兩名幽州兵撞得步履蹣跚,短時間內無法再對自己構成威脅。

    緊跟著,他轉身,揮鞭,將一名距離自己最近的幽州兵砸得趴在地上,鮮血狂嘔。

    幽州兵的包圍被徹底撕裂,陶勇,李順帶著弟兄們趁虛而入。護住鄭子明的身側,同時將周圍的敵人砍得血肉橫飛。

    得到援助的鄭子明如虎添翼,揮舞著鋼鞭朝正前方的敵軍痛下殺手。“喀嚓”,一把長槍被他砸成了兩段,持槍的幽州武士愣了愣,轉身就跑。李順一個箭步追上去,從背後將此人捅了個透心涼。

    “噹啷!”一把橫刀被鄭子明砸飛到了半空中,橫刀的主人右手虎口冒血,皺緊眉頭側身閃避。鄭子明從他身邊急沖而過,將其留給了其他弟兄。陶勇揮動鋼刀快速橫抹,一刀抹斷了此人的喉嚨。

    “保護都指揮使,保護都指揮使!”韓匡獻的親衛嘴裡發出來的叫喊,已經明顯帶上了哭腔。

    他們已經竭盡了全力,他們個個都舍生忘死,然而,他們卻無法讓自家主將跟對手之間的距離,多拉開分毫。

    太狠了,對手太狠了,根本就不給他們喘息時間。而戰場左右兩側,其他幽州兵已經徹底崩潰,數不清鄉勇在一名黑臉壯漢和一名古銅臉少年的率領下,包抄而來,試圖將他們一網打盡。

    “放開我,停下,老天爺要大夥死,大夥今天就一起死在這兒!”正當眾人欲哭無淚的時候,韓匡獻忽然恢復了勇氣,猛地停住了腳步,轉身舉起了橫刀。

    逃,肯定已經逃不掉了。那就乾脆以死相拼。萬一能傷到鄭子明,哪怕是只是輕傷,也能給大軍換取小半上午的撤退時間。

    “死戰,死戰!”眾親衛頓時有了主心骨,紅著眼睛向韓匡獻聚攏,準備垂死一搏。

    敵軍比預計中多出了一倍,並且佔盡了天時地利。大夥輸得,其實不算太冤。若是臨死之前,還能多拉上幾個鄉勇,就是雖敗猶榮。

    他們的想法很悲壯,也很完美,只是,敵不住冰冷的現實。

    幾支冷箭,忽然從側面射了過來,將緊挨在韓匡獻身邊的親兵,接連射倒。沒等眾幽州兵看清楚羽箭發自何處,半空中,緊跟著又響起兩聲清斥,“賊子,受死!”“賊子,棄械不殺!”兩員女將一左一右,殺入了戰團,揮刀只取韓匡獻本人。

    “保護將軍!”“攔住她們!”眾親衛紛紛大叫,捨命阻擋兩員女將去路。剛剛恢復了幾分模樣的隊形,瞬間又被攪成了一鍋粥。

    鄭子明見狀,哪裡還會耽擱?揮舞著鋼鞭長驅直入,先是“噗噗”兩鞭,將擋在自己前面的最後兩名幽州親兵打得吐血而死。緊跟著一個大跨步,鋼鞭高舉,還是泰山壓頂!

    “噹啷!”韓匡獻本能地舉刀格擋,隨即耳畔傳來一陣轟鳴。右手中的橫刀碎成了四段,三片倒飛而回,在他的右臉和肩膀兩處,割出了三道深淺不一血口子。

    半空中,那桿閃著寒光的鋼鞭卻毫無停頓,帶著呼嘯,繼續砸向了他的腦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8
第十二章少年(九)

    “投降!”千鈞一發之際,卻有親兵忽然大喊了一句,伸手拉住韓匡獻向後猛扯。

    鄭子明的鋼鞭擦著韓匡獻的胸口砸落,在此人的護心鏡表面擦出一串亮麗的火星,隨即又迅速舉起,罩住此人的頭頂。

    “誓死不降!老夫誓死不降!”韓匡獻愣了愣,怒不可遏,用力扭動身體,大聲叫喊。

    然而,他卻無法掙脫來自背後的羈絆。

    “投降!我家將軍投降!”雙手死死扯住韓匡獻的束腰玉帶,親兵頭目韓德猛大聲重複,身體因為緊張而不停地顫抖。“你們剛才說過,棄械不殺!弟兄們,丟下兵器投降,我家就剩下我一個了,所有罪孽我自己承擔!”

    “住口!不准投降!老夫誓死不降!老夫誓死不降!”韓匡獻猛地回過頭,雙手朝著韓德猛臉上拼命抽打,“你承擔什麼?你承擔得起什麼?大夥不要聽他的,殺了老夫,死戰到底!”

    他喊得真心實意,義無反顧。然而,四下里,卻響起了一片兵刃落地之聲。“噹啷,噹啷,噹啷……”

    眼下這種情況,保護著韓匡獻殺出重圍,絕無可能。

    按幽州軍律,主將戰死,親衛逃回,親衛盡數處死,家人抄沒為奴。

    主將戰死,親衛不知所踪,則親衛皆以通敵罪論處,家人皆連坐梟首。

    可如果主將投降了,親衛也奉命跟著投降,家人卻可以活著。

    這,是他們最後的一線生機。

    賬,其實誰都會算,只是需要一些反應時間而已。

    更何況,鄭子明先前,已經釋放過一波幽州俘虜,沒有理由厚此薄彼。

    即便韓匡獻回頭追究,也有韓德猛這個光棍兒汗替所有人頂罪,大夥不至於統統被處死。否則,就會讓所有家丁心寒,從此之後,再無人願意替韓氏賣力死戰。

    “誓死不降!老夫誓死不降!”韓匡獻將眾親兵的動作都看到了眼裡,忍不住涕泗交流。親兵的想法他能猜測得到,然而,他卻無法接受。

    他是匡字輩兒,韓家在他們這輩兒,爬上顯赫位置的只有四人。匡贊、匡美、匡獻、匡胤,如果他臨陣投敵,必然引起契丹皇帝的震怒,令韓氏多年的努力經營,徹底毀於一旦。

    想到這兒,他猛地低下頭,朝著一名女將手中的鋼刀就撞了上去。那名女將被嚇了一大跳,趕緊飛身跳出老遠,“你,你為何非要尋死,活,活著不是挺好麼?子明,子明哥哥不喜歡殺人,頂多,頂多用你去跟契丹狗賊換些錢糧!”

    “他要死就讓他死!”明明跟自己沒任何關係,呼延雲卻覺得“子明哥哥”四個字,從陶三春嘴裡說出來,格外刺耳。上前一步,將刀子橫在了韓匡獻的脖頸動脈處,大聲命令,“死啊!你趕緊死啊!挺大老爺們儿,別耽誤功夫。”

    “你……”韓匡獻被她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卻忽然忘記瞭如何轉動脖頸。手腳哆嗦,短短的山羊鬍鬚上下抖動。

    “呼延家妹子,把刀拿開,別失手殺了他!”倒是鄭子明善解人意,唯恐韓匡獻被活活羞死,趕緊大聲喊了一句,“他不投降就算了,人各有志。咱們把他抓回去關起來,回頭還能跟幽州軍換些錢糧!”

    “誰是你妹子?!”呼延雲瞪起杏核眼,狠狠剜了鄭子明一記,撇著嘴回應。手中的橫刀卻迅速收了起來,不再逼著韓匡獻在投降和自殺兩者之間任選其一。

    鄭子明笑了笑,也不計較。

    呼延琮口無遮攔,非要做主把女兒許配給他。呼延雲拿她的老不修父親沒招,當然只能把火撒到他這個外人頭上。此乃人間常態,不值得過於較真兒。更何況,此刻他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急著去做,實在沒功夫理會一些口舌之爭。

    “恭喜巡檢,此戰又大獲全勝!”呼延贊恰恰衝到近前,“不經意”地站在了自家妹妹和鄭子明之間,拱手道賀。

    “恭喜巡檢!”“恭喜巡檢!”“恭喜巡檢!”四下里,立即響起了一片道賀之聲。來自太行山的綠林豪傑們,個個都興高采烈,以共同贏得了剛才的戰鬥為榮。

    他們在未受招安之前,也曾經多次擊敗過官軍的圍剿。但是那些所謂的官軍,都是晉國的地方兵馬,戰鬥力跟正規戰兵相去甚遠。而幽州軍的戰鬥力,卻又遠在當年的晉軍之右。

    “活捉了敵軍主帥,咱們又打贏了!”

    “這回捉了條更大的魚!”

    “今晚又有酒喝了,巡檢親手抓到了敵軍的大官兒!”

    “都指揮使呢,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要我說就不賣,直接送到汴梁去,給巡檢換個大將軍噹噹。”

    “大將軍有什麼好當的,起碼得換個大元帥……”

    同樣因為獲勝而興奮,李家寨眾鄉勇的關注點,卻與周圍的綠林好漢們截然不同。

    若干場連續不斷的勝利,已經令他們有了足夠的資格去認為贏得這樣一場戰爭理所當然。所以,他們更感興趣的是,如此輝煌的一場胜利,能給寨子,給鄭巡檢,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自己的付出是否能換回足夠的回報。

    “此戰皆賴諸君用命!”一片歡呼聲中,鄭子明放下鋼鞭,拱手向周圍做了個羅圈揖。仗還沒打完,還遠不到該論功行賞的時候。然而,卻不妨礙他向大夥表達一下感激,進而激勵一下士氣。

    “巡檢大人功居第一!”

    “巡檢大人威武!”

    “跟著大人,我等百死無悔!”

    ……

    四下里,歡呼聲愈發熱烈。很快,就充斥滿了方寸天地之間,惹得周圍的群山回音不斷。“巡檢大人功居第一!”“巡檢大人威武!”“巡檢大人……”

    “諸君,且將歡呼放在以後!”鄭子明站直身體,雙臂稍稍下壓,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敵軍總兵馬高達兩萬,此戰不過乾掉了其十分之一。還有一萬八千……”

    “殺!”“殺!”“殺光他們!”“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吶喊聲,再度將他的話語吞沒。李家寨鄉勇,太行山豪傑,揮舞著手中兵器,氣沖霄漢!

    鄭子明再度將雙臂下壓,卻無法令吶喊聲音減弱分毫。弟兄們徹底脫胎換骨了,此刻早已不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農夫,早已不再畏懼任何對手。

    認真地想了想,他將手臂收起,雙手拱在身前,鄭重朝大夥行禮,“得與諸君為伍,乃鄭某三生之幸!”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29
    第十二章少年(十)

    稀里糊塗失去記憶,稀里糊塗做了一個綠林好漢,又稀里糊塗變成了一個前朝皇子。被劉知遠奇貨可居,被符老狼的部曲追殺,被李守貞的部曲追殺,被呼延琮帶領綠林好漢截殺,被侯景的眼線謀殺,然後又不斷地改變姓氏,又石改為寧,再由寧改為鄭……

    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裡,鄭子明幾乎把人間冷暖嘗盡。

    因此對他來說,鳳子龍孫也好,三世公侯之後也罷,其實都不過是人自抬身價的一個噱頭而已。

    交朋友也好,做事情也罷,最重要還是看你有沒有本事,看他是不是真心。大多數時候,與其整日提防著三代公侯的隊友在你身後下刀子,還不如與一群曾經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並肩而戰,至少,他們的激情和笑容都不是裝出來的,他們可以與你生死與共!

    鐘鳴鼎食者未必就光明磊落,俯仰無愧。臉朝黃土背朝天者,亦未必就冥頑不靈,目光短淺。

    人的貴賤,原本就不該取決於其血脈,而是取決於他後天是否努力,取決於他的才學和品行。

    一位曾經馳騁河北的前輩豪傑說得好,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血。

    鄭子明原來不懂,現在,他卻知道此乃人間至理。

    若是以血脈論貴賤,放眼中原,誰人能高過他這個大晉國的二皇子。而二皇子的身份,帶給他的又是什麼?無窮無盡的追殺,無窮無盡的夢魘。

    若是以血脈論貴賤,放眼中原,尋常農夫農婦,又怎麼比得上數代簪纓節度使?比得上杜重威?比得上符老狼?比得上侯景、李守貞、還有中原各地擁兵自重的眾多諸侯?然而,在遼國人的大軍面前,這群簪纓之後又做了什麼?不過是比著賽投降,比著賽看誰更無恥而已!

    倒是李家寨的農夫們,毫不猶豫地拿起刀。無論是當年跟著李有德一道結寨自保,還是這次跟著他一道奮勇反擊,都未曾在賊寇面前後退半步。都未曾辜負身邊的父老鄉親。

    當他們打退了賊寇的進攻之時,他們首先想到的也不是論功行賞,裂土封茅,而是追上去,將賊寇打得更痛,讓賊寇永遠不敢窺視自己的家園!

    與他們在一起,姓石,姓寧,姓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開開心心地做一個真實的自己。

    與他們在一起,你不用每天都爾虞我詐,亦不用時刻都斤斤計較。你只要跟他們一起付出,一起收穫就行了。平素,他們會時時刻刻記得你的好;戰場上,他們也絕不會落後與你分毫。

    當年常思憑著他的五百弟兄縱橫澤潞兩州,曾經令鄭子明無比的羨慕、

    如今,他知道,他也有了一群同樣可以生死與共的弟兄,並且,數量不止是五百。

    “小子,接下來怎麼打?你快拿個章程啊,所有人都看著你呢!”呼延琮穿過歡呼的人群走上前,大聲追問。黑色的面孔上,同樣寫滿了自豪。

    “大當家可敢與鄭某直搗敵軍老巢?”鄭子明笑了笑,扯開嗓子發出邀請。

    通往陶家莊只有兩條路,一條經過腳下這個山坡,另外一條則通向定州。韓匡美派一部分兵馬前來送死,而他自己卻始終沒有帶著大軍從山坡下經過。這說明,幽州軍極可能是取道逃向了定州。大夥現在撲過去,剛好能砸爛他來不及從老巢中撤走的尾巴。

    “有何不敢?”明知道鄭子明在激將,呼延琮卻毫不猶豫地仰起頭,大聲回應。

    “殺賊!殺賊!殺賊!”吶喊聲,轉眼將他的回應聲吞沒。眾綠林好漢,都為呼延大當家的勇敢果斷而感到驕傲。

    “殺賊,殺賊,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迅速朝四下揮了揮手,呼延大當家豪氣乾雲。一轉頭,卻又壓低了嗓子,用幾乎無法被任何人聽清楚的聲音補充道:“小子,你可有把握?我的大隊人馬可是無法及時趕到!”

    “沒有把握,但那又如何?”鄭子明又笑了笑,輕輕搖頭,“人這輩子,總得放手搏上一回!”

    說罷,也不管呼延琮如何反應,徑自走向陶大春、李順兒等人,命令大夥去整隊,將輕重傷號留在寨子裡,歸輔兵們照顧。其餘尚有一戰之力者,則立刻出發,直搗幽州軍設在陶家莊的老營。

    呼延琮原本膽子就大,先前的提醒,只不過是出於謹慎而已。此刻見鄭子明渾然不懼敵軍人多勢眾,當然也就豁了出去。迅速整頓好了麾下兵馬,與眾鄉勇比肩而行,齊頭並進。

    兩支隊伍士氣高漲,又俱走慣了山路。不多時,便殺到了陶家莊西側路口。隔著老遠,便看見裡邊一片狼藉。旗幟、帳篷東一堆,西一堆,倒了滿地。無人照管的牛羊在營地內跑動,失去主人的戰馬在柵欄後悲鳴。還有數十名正在往馬車上裝輜重的輔兵,發現有大軍殺至,慘叫一聲,轉眼就逃得不知去向。

    “幽州賊果然逃了,殺進去,截下輜重!”不待鄭子明把隊伍停下來觀察仔細,呼延琮已經迫不及待,將大手一揮,帶領眾好漢沖向了敵營。沿途的鐵蒺藜,鹿柴,轉眼便被清理到了路邊深溝,木製的營門,也被推得轟然而倒。

    “嗚,嗚嗚,嗚嗚嗚——”陶家莊內,傳來了一陣淒涼的號角。數夥盔卸甲歪的兵卒,跌跌撞撞跑出來迎戰,被蜂擁而入的綠林好漢一撞,轉眼就傷亡殆盡。

    “別戀戰,直搗中軍。打亂留守遼軍的指揮。”見對方如此不堪一擊,呼延琮膽氣更盛,帶領麾下眾豪傑,長驅直入。沿途無論遇到幽州軍的戰兵還是輔兵,皆砍瓜切菜般剁翻在地。

    前後不過幾個彈指功夫,幽州軍的臨時中軍議事堂已經近在咫尺。跑動中粗粗掃了兩眼,發現裡邊似乎還有人影晃動。呼延琮將長槍一擺,帶著幾名親信率先撲上。還沒等他一隻腳踏進院門,耳畔,忽然有一通鼙鼓聲炸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緊跟著,兩支軍容整齊的隊伍一左一右,如狂風般捲到,將呼延琮和他麾下的綠林好漢們,恰恰夾在了正中央!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3 21:30
    第十二章少年(十一)

    “不要慌,跟著我一起往外殺!”呼延琮暗叫一聲不好,立刻紅著眼睛,高舉起兵器,號令麾下弟兄們跟自己一起突圍。

    話音未落,耳畔卻傳來了另外一個截然相反的聲音,“左營頂住左邊,右營頂住右邊。鄭巡檢就跟在咱們身後,遼賊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哪個……”呼延琮憤然扭頭,恰看見自家兒子呼延贊,帶領著一票弟兄,撲向了左側的輔兵。手中長槍所及之處,敵軍紛紛躲避。

    “伏兵沒多少人!姓韓的不知道咱們在!遼賊主力跑了,這場埋伏是專門給鄭子明準備的!”呼延雲的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瞬間揭開了所有謎底。

    幽州軍內並非沒有爆發時疫,鄭子明和呼延琮兩個先前的判斷也沒有出錯。幽州軍在派出了韓匡獻虛晃一槍同時,的確趁機撤離了陶家莊。只是韓匡美老謀深算,知道他必然會受到追殺,特地在陶家莊留下幾兩支伏兵,打算趁鄭子明追殺他心切,反咬一大口回去而已。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仰天發出一聲狂笑,呼延琮帶領右營撲向了右側的敵軍。手起鞭落,將其中一個將領模樣的傢伙打成了滾地葫蘆。

    韓匡美不知道自己會帶著弟兄來給鄭子明助戰,他留下的伏兵,就只會針對鄭子明一個。而現在自己代替鄭子明跳下了陷阱,引得伏兵盡出。稍微落後半步的鄭子明,就可以於陷阱之外,打伏兵一個措手不及。

    “好人向來有好報!”嘴裡又冒出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呼延琮撲向另外一名敵將,叮叮噹當,將對方手中的鋼刀砸得火星亂濺。

    “老子是呼延琮,老子不是鄭子明,你們這群蠢貨,自作聰明的蠢貨!”一鞭接著一鞭,他將對手逼得連連後退。黝黑的面孔上,寫滿了輕鬆與驕傲。

    敵軍準備不足,陷阱自然就不能陷住任何人。他先前試圖跟別人搶攻之舉,就不會給合作雙方造成任何損失。相反,還可以被看做是為了照顧友軍而主動做出了犧牲。歪打都能正著,呼延某人最近可真是吉星高照!

    更令他感到無比幸運的是,在他發現中了埋伏,方寸大亂之時。第一個跳出來做出正確決策的,是他的長子呼延贊。而迅速對形勢做出最全面剖析的,則是他的女兒!

    有子有女如此,夫復何求?這一刻,呼延琮渾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氣,即便一座大山橫亙在面前,也能砸個粉碎。三招兩式,打得對手吐血而走,於是又大叫了一聲“跟我來!”,帶領弟兄們就像朝著敵軍隊伍深處長驅直入。

    留在陶家莊大營充當伏兵的幽州將士,原本就人心惶惶。被呼延琮父子各自帶著弟兄一陣瘋狂逆衝,頓時氣焰就矮去了半截。就在此時,營地內又猛然響起一陣洪亮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穿雲裂帛。李家寨鄉勇,真正應該被幽州軍伏擊的對象,排成兩個嚴整的鋒矢型攻擊陣列,從伏兵的身後加入了戰團。

    “大春,順子,你們倆去左翼接應呼延少將軍,注意不要靠得近,避免誤傷!其他人,跟我去接應呼延大當家。”鄭子明扭頭吩咐了一句,帶領一個營頭的弟兄,撲向戰團左側。從外圍大砍大殺,替呼延琮和他手下的綠林好漢們緩解壓力。

    四百餘名弟兄怒吼著揮動兵器,瞬間就將最外側的敵軍削去了厚厚的一層。原本正在與呼延琮死磕的幽州伏兵,不得不分出一大半兒人馬來應付李家寨鄉勇,對綠林好漢的威脅力急劇下降。不多時,就從兩頭接戰,變成了兩頭挨打,隊伍也由梯形迅速被擠壓成了扁圓型,又迅速從扁圓型,被擠壓成了一根長長的“鐵棍” 。內外兩側,火星四濺。

    “給我殺,別讓巡檢司的弟兄給看低了!”呼延琮發現形勢逆轉,愈發興奮得難以名狀,扯開嗓子,用獨特的辦法激勵軍心。

    “跟著我往裡插,先將敵軍切斷!”鄭子明在戰團外側,則非常冷靜地做出了調整。“把隊伍集中一些,小心幽州軍狗急跳牆!”

    鄉勇們都是好兄弟,能少折損一些,就盡量少折損一些。而從規模上判斷,留在陶家莊大營充做伏兵的幽州將士,很明顯跟早上攻打冰牆的那支隊伍一樣,是韓匡美這隻老壁虎刻意丟下來的斷尾。

    敵將既然斷尾求生,自己這邊就不能順著其意思行動。盡快結束戰鬥,盡快去追殺幽州軍的主力才是正理。至於不小心逃走百十個漏網之魚,根本不用擔憂。天寒地凍,四野裡又被遼軍折騰得荒無人煙,相信他們無法逃得太遠。

    “先別忙著殺人,先跟姓鄭的匯合到一起再說!”此刻依舊頭腦保持著理智的,不僅僅鄭子明一個。緊跟在自家父親身後的呼延雲,也迅速做出了判斷。

    “你說啥!”正殺得酣暢淋漓的呼延琮聞聽,猛地回過頭來追問。

    “沒必要收拾這些雜魚,韓匡美跑了,趕緊結束這裡的戰鬥,去追大魚!”呼延雲瞪起一雙杏眼,用自家父親最熟悉的語言補充。

    “還追?還,還來得及麼?”呼延琮信手一鞭,將試圖偷襲自己的敵將打得倒飛回去。然後繼續大聲追問。

    “你不追怎麼知道!不用擔心伏兵,姓韓的麾下人馬再多,也經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壯士斷腕!”呼延雲揮刀逼退一名對手,跺著腳補充。

    自家父親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仔細”了,甚至有些小家子氣。以前沒有外人對照,還感覺不到。如今與那姓鄭的傢伙並肩而戰,許多缺點立刻顯得清晰可見。

    “呸,那姓鄭的沒過過苦日子,自然豁得出去本錢!”下一個瞬間,呼延雲又忍不住在心裡替自家父親辯解。“他的本領其實很一般,他,他……”

    目光透過亂哄哄逃竄的敵軍,她偷偷看向不遠處那個高大的身影。試圖挑一些毛病出來,支持自己的觀點。然而,不知不覺,卻忘記了初衷。目光悄然與身影相隨,牽連不斷。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