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97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18
    第一章新春(六)

    “四少爺,四少爺留步!”正尷尬間,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緊跟著,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闖了進來。

    “誰讓你……”韓匡嗣正在氣頭上,本能地就豎起眼睛來喝斥。然而待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心中的無名業火頓時就消失了一大半兒,“姚哥兒,你怎麼跑來了。今天的功課做完了麼?”

    “是啊,姚哥兒,你怎麼來了?”韓匡獻和韓匡美二人也趕緊搓了一把臉,柔聲詢問。

    被喚作“姚哥兒”的小男孩兒,是韓匡嗣的四子,大名韓德讓。自幼聰明伶俐,活潑可愛。非但被韓匡嗣自己視作心頭肉,其舅舅蕭思古,舅母燕國公主耶律榮,也對其青眼有加。若不是幾個皇子尚未定親,耶律榮甚至希望將自己的大女兒蕭胡輦嫁給“姚哥”,兩家親上加親。

    因此在幽都韓府,“姚哥兒”基本能橫著走,即便是誤闖了白虎節堂,韓匡嗣也會一笑了之,絕對不忍心對其苛責。這回,顯然也是一樣。

    只是,“姚哥兒”自己,卻不想繼續被當成小孩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父親和兩位叔叔,拱手施禮:“見過阿爺,見過四叔和六叔。孩兒有一件事不明白,想當面向阿爺請教。”

    “嗯?”韓匡嗣先是微微皺了下眉頭,隨即笑著反問,“什麼事情?是有人託你問的麼?”

    時令已經接近初夏,屋子裡,卻無端就湧起了幾分寒意。彷彿有股子陰風,忽然從地獄裡吹了出來,令追進來的侍衛們,頓時齊齊縮了一下脖子。

    “姚哥兒”本人,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出自家父親話語裡所包含的滔天殺氣。搖搖頭,繼續大聲說道:“沒有,沒有!我只是想出去找靈哥兒他們玩兒。但是,阿娘卻不准我去。我問阿娘什麼原因,她,她卻始終,始終顧左右而言他。”

    “噢——,原來是這樣。”韓匡嗣又笑,躬下身體,輕輕揉弄兒子的頭髮。屋子裡的寒意瞬間遁去,代之的是明媚的陽光。“靈哥他們家搬走了,搬去了很遠的地方。你即便去了,也找不到他。”

    “是啊,你要是找人玩,就去我家找安哥兒和鎮哥兒,他們兩個肯定願意陪著你一起玩兒。”韓德美也躬下身體,笑著替自家兄長圓謊。

    被喚作靈哥兒的孩子,是南院樞密副使盧延年的長孫。昨天已經與他的祖父及其他家人一道,被韓府的親衛斬草除根。這種完全屬於成年人世界的殘酷與血腥,韓氏兄弟當然不希望太早地被孩子們知曉。所以,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欺騙。

    然而,他們卻過低的估測了“姚哥兒”的聰明。只見烏溜溜的大眼睛快速轉了幾轉,眼眶裡迅速湧滿了淚水,“父親,你殺了靈哥兒是嗎?你把靈哥兒和他的家人一起殺死了是嗎?他昨天上午到咱們家來玩兒,你怎麼捨得把他也給殺了?”

    “放肆!”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齊聲呵斥。隨即各自搬住“姚哥兒”的一個肩膀,輕輕推向門外,“怎麼能這麼跟你阿爺說話?趕緊去書房,抄寫《孝經》十頁,以為懲戒。快去,快去!”

    他們是怕孩子挨打,所以才越俎代庖。怎奈“姚哥兒”根本不肯領情,先向前跑了幾步,擺脫了兩位叔叔的控制,隨即,又轉過身,站定,仰著頭,衝著自家父親韓匡嗣繼續大聲追問,“孟子曾經說過: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阿爺您也常拿這幾句話來教導孩兒。但是,但是阿爺您,為何無緣無故,就要殺靈哥兒他們全家?難道阿爺您教給孩兒的這些道理,都是糊弄人的嗎?”

    無邊的寒意去而復來,瞬間籠罩了整個屋子。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兄弟臉色大變,追上前,試圖將“姚哥兒”強行拖走。雖說虎毒不食子,但自家大哥曾經親手射死了晶娘。如果繼續任由“姚哥兒”在他面前囂張,誰知道會出現什麼後果!

    “住手!”誰料還沒等他們走出門外,身背後,已經傳來了韓匡嗣的怒叱。聲音不算高,卻令人脊背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

    “大哥——”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不敢違背,只能齊齊轉過身,盡力將“姚哥兒”護在了肩膀之下。“姚哥兒他才十歲……”

    “十歲已經不小了!”韓匡嗣臉色鐵青,沉聲打斷,“甘羅十二歲已經拜相。漢昭帝八歲已經登基。姚哥兒,我再問你一次。剛才那些話,是你自己要問的。還是別人教你的?”

    後半句話,已經聲色俱厲。若是尋常孩子,說不准立刻會被嚇得六神無主,然後本能地將責任推給別人。然而,被喚作“姚哥兒”的韓德讓卻倔強地抬起頭,看著自家父親殺氣四溢的眼睛回應,“是,是孩兒自己想問的。孩兒,孩兒跟靈哥兒是好朋友。孩兒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你就當面來質問你的親生父親?你好大的膽子!”韓匡嗣冷冷地追問,臉上再也看不到半點兒舔犢之情。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韓德讓掙脫兩位叔叔的庇護,向前邁了兩步,大聲回應。

    刷——!屋子內的光線,瞬間一暗。四下里,也是一片靜謐。韓匡嗣的手,迅速按在了刀柄處,手背上,青筋根根亂蹦。

    “不可——”韓匡美和韓匡獻哥倆嚇得臉色煞白,齊齊衝上前,欲將自家哥哥抱住。然而,沒等他們靠近,韓匡嗣卻忽然又鬆開了刀鞘上的手,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我韓匡嗣,居然還養了一個宅心仁厚,義薄雲天的兒子!你們兩個閃開,別嚇著孩子。姚哥兒,你過來,讓阿爺好好看看你!”

    “大哥!”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嚇得腿都軟了,齊齊低聲給自家侄兒求情。唯恐自家哥哥盛怒之下,讓姚哥兒也步了晶娘的後塵。

    韓匡嗣卻衝著他們搖了搖頭,繼續笑著吩咐,“姚哥兒,走近一些。既然能說出'雖然千萬人吾往矣'的話,你就不該躲躲閃閃。再近一些,好,就這樣。我來問你,如果我告訴你,靈哥他們全家,都是被我下令誅殺。你會怎麼樣?說,咱們父子好好聊一聊,有話都別藏在心裡頭。 ”

    “我,我……”韓德讓雖然被嚇得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兒,卻始終倔強地抬著頭,“父親,請告訴孩兒理由?孩兒無法為朋友報仇,但是,孩兒至少要讓他死個明白!”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19
    第一章新春(七)

    “好,好,我兒既然不願辜負朋友之義,為父就跟你說個明白。”也許是怒到了極處,韓匡嗣臉上反倒露出了幾分笑容,咬著牙,緩緩補充,“想當初,趙家碩哥兒,也是你的好朋友,對吧?他是怎麼死的,你記得麼?”

    聽到熟悉的名字,韓德讓的眼睛裡,不由自主就淌下了兩行熱淚,“記得,孩兒記得。是阿爺奉皇上的聖旨,抄了他的家,滅了他的滿門!”

    “的確,是為父下的手!為父天生心狠手辣!”韓匡嗣笑著點頭,目光銳利得宛若兩把匕首,“在那之前,碩哥的父親擔任什麼官職,為父擔任什麼官職,你記得麼?”

    “阿爺,阿爺是,是南樞密院副使。趙家伯父,是南樞密院使!”韓德讓被問得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沉吟著回應。

    “那現在,為父身居何職,靈哥的祖父又身居何職?”韓匡嗣悄悄向前追了半步,繼續詢問,目光當中,居然流露出了幾分慈愛,就像一頭野狼在教授幼子如何捕食。

    韓德讓幼小的心臟忽然打了個哆嗦,慘白著臉,顫聲回應,“阿爺,阿爺現在是南樞密院使,靈哥,靈哥的祖父,是,是樞密副使。阿爺,您,您是怕咱們家步趙家後塵麼?可陛下一直對您信任有加!”

    “當然陛下,何嘗不是對趙氏信任有加!”韓匡嗣的目光中,閃過幾分嘉許。笑了笑,再度輕輕搖頭,“趙氏奉命南侵,吃了敗仗,實力大減。為父立刻取而代之。如今,為父和你兩個叔叔也都吃了敗仗……”

    “不,不,這不公平!”韓德讓尖叫著搖頭,小臉兒蒼白如雪,汗水混著淚水從臉上滾滾而下。

    怎麼會這樣?這跟他以往認識到的世界完全不同!跟讀過的聖賢書更是南轅北轍!可父親和兩個叔叔臉上的認真表情,又清晰分明的告訴他,這才是真正的世界。血腥、殘酷、沒有任何溫情可言。

    “你還小,為父原本想晚點兒再讓你看到這些!”見到兒子痛苦的模樣,韓匡嗣心裡頭同樣不好受。蹲下身,用長滿了繭子的大拇指,替兒子抹去臉上的水漬,“但為父更不能讓你一直活在虛幻的想像裡。否則,非但會害了你。咱們韓家上下數千口人,有朝一日也會被你所害!”

    “不——!”韓德讓大聲悲鳴,轉身欲逃,卻被做父親的韓匡嗣用力搬住了肩膀,“不要跑,為父的話還沒說完呢。當年咱們幽州趙氏實力大損,所以咱們韓氏取而代之。如今咱們韓氏實力大損,而幽州盧氏實力僅次於咱們。為父為了防患於未然,只能搶先下手,殺了盧氏滿門。靈哥也許死的冤枉,但為父卻不得不這樣做。這是亂世,兵強馬壯者為王。除了手中的刀子,你什麼都不能信,什麼都不能作為依仗!我的孩子,為父這樣說,你明白麼?”

    “不,我不明白!”韓德讓閉上眼睛,伸手去捂耳朵。兩條胳膊,卻被自家父親韓匡嗣死死抱住,無法抬起。

    透過他的哭聲,父親的話,顯得更加冰冷,“你不要哭,你既然想讓靈哥死個明白,為父就成全你。為父問你,如果靈哥和你之間必須死掉一個,你是殺了他,還是閉上眼睛等著他來殺?”

    “不,我不選,不選!”韓德讓大聲抗議,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自家父親的掌控。韓匡美和韓匡獻於心不忍,試圖上前勸阻,卻被韓匡嗣用刀一樣的目光,全都給逼了回去。

    “十歲,已經是大人了!必須選!”彷彿是向兩個弟弟陳述自己的理由,又彷佛是在說給兒子聽,韓匡嗣鐵青著臉,緩緩解釋,“此番南征,你我兄弟,與其是說輸給了郭家雀和符老狼,不如說是輸給了一群後生晚輩。鄭子明、韓重贇、呼延贊,還有,還有那個趙匡胤。而咱們的下一代,如今卻只有赤犬、德馨、韓倬和馬延煦這種貨色。若是將來你我盡數老去,幽州的家業誰來支撐?若是真的讓劉漢或者其他什麼朝廷收復了燕雲十六州,我們韓家上下,誰人可能落到好下場?恐怕非但是活著的人要身敗名裂,連死去的祖先,都得被人從墳墓裡挖出來挫骨揚灰!”

    韓匡美和匡獻二人紅著臉,無言以對。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他們眼睛都已經清楚地看見,幾個中原少年英雄的風采。而他們自己這邊,無論是關係親近的耶律赤犬和韓德馨,還是關係相對疏遠的韓倬、馬延煦,跟對方比起來,都是判若泥雲!

    換句更令人痛苦的話說,中原的下一代英傑,已經展露出了崢嶸。而幽州和遼國這邊,下一代可能承擔重任的棟樑,卻還沒有成材。萬一形勢繼續照這樣發展下去,所謂天下氣運在北,就會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笑話。而一但漢家光復燕雲十六州,並再度將契丹人打得俯首稱臣,他們韓氏全族,都會成為如假包換的亂臣賊子,被寫進史書裡千秋萬代供後人唾罵!

    “我,我拿刀殺了他,殺了他全家!”尖利的聲音,忽然從身邊響起,打斷了韓匡美和匡獻兩兄弟的愁緒。哥倆兒迅速低下頭,恰看見自家侄兒韓德讓那正在滴血的眼睛。

    “我殺了他,殺了他全家!”彷彿一瞬間就長大了般,韓德讓兩眼通紅,目光像猛獸一樣陰冷,“誰敢威脅到咱們韓家,我就滅了他滿門。哪怕他是皇上!阿爺,我選了,我按照你的意思選了。我選得對不對?對不對?”

    “你是咱們韓家的千里駒,為父沒有看錯你!”韓匡嗣緩緩鬆開兒子的肩膀,用大拇指再度抹去對方臉上的血水和淚水,“別怪為父逼你,這是亂世,由不得你正常長大。”

    “謝阿爺賜教!”韓德讓悄悄地退後了半步,隨即躬身施禮。不再像一個正被父母寵愛的幼童,更像是一個即將出師的弟子。

    “你回去歇著吧,如果心裡頭不痛快,就去廟裡給靈哥燒幾株香。讓佛祖保佑他來世託生在太平時節。”韓匡嗣猛然覺得自己心裡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卻不敢懊悔。擺擺手,低聲吩咐。

    “是!孩兒告辭。叔叔,侄兒告辭!”韓德讓先後給父親和兩個叔叔行禮,然後小步走向屋門。在雙腳即將邁出門坎兒的瞬間,他卻又將頭緩緩回了過來,低聲問道:“阿爺,如果剛才我選閉目等死,你會像殺了姐姐那樣殺了我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0
    第一章新春(八)

    “你這孩子,怎麼跟你父親說話呢?”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嚇得魂飛魄散,雙雙撲上去,欲搶在自家哥哥發狂之前,將韓德讓趕走。

    晶娘之死,是韓匡嗣的逆鱗。只要被人觸動,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結果都是流血三尺。更何況,韓匡嗣先前就已經面臨暴走的邊緣,而韓德讓又問得如此直接!

    出乎他們二人預料的是,家主韓匡嗣居然沒有生氣,更沒有拍案而起,對自家兒子喊打喊殺。卻低低的對著他們倆斷喝了一聲,“住手,你們兩個,不要推他。我不會動他,我保證不會動他一根手指頭!”隨即,又將手扶在了身側的廊柱上,緩緩補充了一句,“姚哥兒,我不會殺你,即便你剛才選擇的是閉目等死。我只會,只會對你非常非常失望。”

    “謝父親為兒解惑!”韓德讓雖然少年早熟,卻並不太懂一家之主嘴裡冒出來的“失望”兩個字,最終意味著什麼。咬了咬牙,將身體完全轉過來,再度給韓匡嗣行了禮。然後倒退著走出門外。

    “咳咳,咳咳,咳咳……”望著自家兒子那被日光照進門來的單薄身影,韓匡嗣忽然好像所有力氣都被一隻手從軀殼內抽走,彎下腰去,緊抱著柱子,咳嗽不止。

    一抹病態的潮紅,迅速取代了他面孔上的鐵青。曾經讓弟兄們畏懼的高大身軀,顫抖得宛若風中殘荷。韓匡獻和匡美兩個見狀,再也顧不上追出去安撫自家侄兒韓德讓。先後退迴廊柱前,攙扶著韓匡嗣的肩膀低聲喊道:“哥哥,哥哥不要生氣!姚哥兒還小,說出來的話才沒有遮攔。他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能明白你現在的苦衷。”

    “是啊,哥哥,他終究才只有十歲而已。你犯不著跟他過於認真!”

    “唉——”韓匡嗣長長地嘆了口氣,順勢坐在了地上,用力搖頭。“不氣,有什麼好氣的?他從小就跟在晶娘身後寸步不離。我殺晶娘,他心裡不恨我才怪。能忍到今天才發洩出來,已經不易。換了別的孩子,說不定早就在內宅里哭鬧不休了!”

    都被氣得攤在了地上,居然還想著替自家兒子開脫!這份護犢之情,也真令人欽佩!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頓時明白自己先前是瞎擔心了一場,雙雙笑了笑,輕輕點頭,“是啊,一般孩子的話,早就哭鬧不休了。也就是姚哥兒他,人小鬼大,可以把心思藏得這麼深。”

    “我當年殺晶娘,是迫不得己!”韓匡嗣卻沒有跟著大夥一起笑,忽然又板起臉,鄭重補充。“當時耶律劉哥和他的親信就在旁邊,我的南院樞密使的位子尚未坐穩,皇上對我也頗有猜忌。一旦有人將晶娘的事情捅出去,咱們韓家必然大禍臨頭。”

    類似的話,他早就跟家中幾個頂樑柱解釋過許多遍了。韓匡美和韓匡嗣也早就認同了這個解釋。然而今天,同樣的話再從韓匡嗣嘴裡說出來,聽在匡美、匡獻哥倆耳朵裡,卻別有一番滋味。

    哥哥老了,已經遠不如當年那樣霸氣、自信。而韓家所面臨的危機去,卻遠未被擺脫,雖然兄弟幾個剛剛出手幹掉了隱藏在身邊的敵人。

    想到這兒,韓匡美拉了一下自家哥哥的手臂,大聲說道:“哥,晶娘的事情就別再提了,你做得沒錯,換了我和匡獻,恐怕也得痛下殺手。咱們繼續說正事兒,盧家被幹掉後,燕都城內再也沒人能威脅到咱們。但皇上那邊,總得給他一個過得去的說法。”

    “說法不就是現成的麼,盧家勾結劉漢。家裡有好幾個人在劉漢做官,往來書信也抄出了一大堆!”知道韓匡美出自一番好意,想岔開話題讓自己不再傷心,韓匡嗣勉強笑了笑,順口說道。

    “可,可是我怕皇上,皇上不肯接受這個理由。”韓匡美被韓匡嗣的輕描淡寫口吻,弄得微微一愣。皺了皺眉,繼續補充。“咱遼國做官的漢人,有幾家在南邊沒有親戚?魯國公當年,還逃回去過呢,太祖卻待之如故。”(注1)

    “太祖是太祖,今上是今上!”韓匡嗣聞聽,依舊不當回事,又笑了笑,淡然回應。

    “大哥的意思是說……”韓匡美和韓匡獻兩個,有些跟不上韓匡嗣的思路,齊齊皺著眉頭追問。

    “今上的位子不穩,所以始終疑神疑鬼。”韓匡嗣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用極低的聲音迅速給出答案,“當年他下令誅殺趙延壽,並不光是因為趙延壽實力大降,已經徹底失去了用途。而是他還懷疑趙延壽跟耶律李胡勾結。同樣,他對咱們兄弟,一直也不太放心。所以最近一直找各種藉口扶持盧家。”

    “那,那咱們搶先動手把盧家給滅了。不更令他,令皇上猜忌了麼?”韓匡獻本事遠不如另外兩人,聽了韓匡嗣的話,忍不住低聲追問。

    “咱們無論怎麼做,都無法讓皇上不再猜忌。但滅了盧家,至少可以讓他在幽州這邊找不到替代咱們的人!”韓匡嗣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繼續低聲補充,“同時,還可以清楚地告訴他,如果他逼迫太急,咱們完全有可能割地自據,甚至直接捲了幽州投奔劉漢!”

    一番話,說得聲音雖然低,聽在韓匡獻耳朵裡,卻宛若滾滾驚雷。殺光盧家滿門老小,不光是為了搶先一步剪除隱患,居然同時還是為了立威!而威脅的對象,居然是大遼國的皇帝,並非朝中的其他政敵!萬一惹得皇上發怒,派契丹大兵來攻,韓家難道真的要舉起反旗?可眼下韓家的實力剛剛經過了一場巨大的損耗,即便獻了幽燕各州給劉漢,又怎麼能保證在劉漢的救兵趕來之前,不被契丹大軍碾成齏粉?

    “匡獻,你怕了,是嗎?”見了他臉色慘白模樣,韓匡嗣忽然站了起來,沉聲問道。

    “不,不,不是!”韓匡獻趕緊也努力往起站,結果因為速度太快,血脈不暢,眼前一陣陣發黑,“不,不是,我,我跟著哥哥。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緊跟到底!”

    “不是緊跟,是咱們兄弟沒有其他選擇!”韓匡嗣幽幽嘆了口氣,搖著頭道,“虎狼橫行之世,忠誠根本不值錢。況且,即便咱們對皇上再忠心耿耿,恐怕也沒什麼用了。他,他能活多久還不一定呢!”

    “轟!轟!轟……”耳畔,霹靂一個接著一個,震得韓匡獻搖搖晃晃。“哥,你說什麼,我怎麼一點兒都不明白。你……”哆嗦著,躲閃著,他結結巴巴地追問。彷彿突然變成了一個孱弱的幼兒。

    “皇上即位以來,契丹貴冑一直反叛不斷。他雖然誅殺耶律天德,杖死了蕭翰,幽禁了耶律劉哥,還找藉口收拾了另外一大批無辜的人,卻遠未能讓眾皇族臣服。數月前,他偏偏又不顧勸阻,委耶律察割以重任。那耶律察割,為了討皇上的歡心,連他的親生父親都敢誣告,又有什麼事情不敢做?你們等著瞧吧,耶律察始終得不到機會則已,一旦得到機會,咱大遼國,恐怕就又該換個皇帝了!”

    “這,這……”韓匡獻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搖晃到廊柱邊,用雙手抱緊,以免自己摔倒,“哥,這是真的麼?咱們,咱們韓家,到時候站在哪邊?”

    “站在勝利者那邊,永遠!”韓匡嗣的聲音,從近在咫尺處傳來,卻不待任何人類的溫度。

    注1:魯國公,即魯國公韓延徽。太祖,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韓延徽在耶律阿保機麾下時,曾經非常懷念故國,所以找機會跑到了太原投奔李存勗。但李存勗不拿他當回事兒,他就又跑回了阿保機身邊。阿保機非常大氣地重新接納了他,繼續對他委以重任。韓延徽從此對遼國死心塌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0
    第二章謀殺(一)

    雨停,雲收。

    晚春的烈日下,四野一片蔥蘢。

    十幾名少年策馬從綠色的原野間跑過,每個人的臉上,都灑滿了陽光。

    官道兩邊覓食的鳥雀被馬蹄聲嚇得振翅而起,於半空中不停地鳴唱。田間躬身耕作的男女,則警惕地抬起頭,滿臉狐疑:“這是誰家公子王孫,居然敢來滄州地面上招搖?就不怕被那賈老虎看見,連人帶馬一併吞了去,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麼?”

    騎在馬背上的眾人,卻絲毫沒感覺到不帶護衛在光天化日之下馳騁,會有多大危險。年初洶洶而來的遼軍已經退回滹沱河北了,滄州的地勢又是出奇的平坦,沒有可供綠林好漢佔據的高山,而腳下這條官道的盡頭,大約十五、六里遠處,便是滄州。一旦城外發生戰鬥,城內的官兵,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能殺到現場……(注1)

    春風得意馬蹄疾,此刻用這句詩來形容一眾少年的心情,再恰當不過。

    年初大舉南侵的遼軍,居然有一小半兒,被這群少年們拖在了定州以西的李家寨。並且接連折損了兩萬餘兵馬,數名都指揮使以上級別大將。導致遼國的整個南下計劃都大受影響,不得不放慢推進速度從前線分兵回救自家右翼,以免在兩國決戰的關鍵時刻,糧道被切,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

    而劉漢國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喘息時間,緩過一口氣來之後,精兵強將盡數殺到了前線,憑著郭威與符彥卿兩位名將的密切配合,很快就穩住了防線,並且果斷發起了反攻,將遼軍逼得節節敗退,最後不得不灰頭土臉地逃回了幽州!

    此戰之後,眾少年的名字響徹河北。其中最出風頭幾個,如鄭子明、韓重贇、趙匡胤和呼延贊,已經隱隱能和白文珂,慕容彥超等老將比肩。雖然後者位高權重,並且成名多年。但河北百姓只知道關鍵時刻誰主動站出來擋住了打草穀者馬蹄,可記不住誰在大漢國當的是什麼官兒,更弄不清誰是幾品幾級!

    相比於民間對少年們的口頭褒獎,大漢國朝廷的賞賜提拔,就顯得有些過於寒酸了。儘管有首戰破敵之奇功,儘管有郭威、李弘義、常思和符彥卿等老將的聯名舉薦,大漢國皇帝劉承佑,卻只給了頭號功臣鄭子明一個滄州刺史兼防禦使的下四品官銜,至於邊境州郡只設節度使不設防禦使的慣例,以及武將升遷必須與其戰功相酬的製度,則一概不提。

    既然頭號功臣才給升了一級,僅僅由正五品下的巡檢使升為正四品下的防禦使。韓重贇、趙匡胤和呼延贊這哥三個從朝廷手裡所得到的好處,就更為雞肋了。劉承佑看在他們各自父親的面子上,各自封了個從四品宣威將軍的虛職,然後賜予金銀若干了事。反正這筆錢也不用從內庫裡頭出,小皇帝劉承佑自己不會心疼。

    “奶奶的,就這點兒心胸,連太原城裡的菜販子都不如。先皇若是泉下有知,肯定得被氣得硬生生來個後空翻!”饒是韓重贇性情溫和,送走了前來傳旨的欽差之後,也忍不住破口大罵。

    “已經不錯了,好歹沒治我等擅自領兵越境之罪!”呼延贊對於當朝皇帝,更是沒有半點兒好感,撇了撇嘴,冷笑著附和。

    在跟自家父親一道接受招安之初,他心裡對於劉漢朝廷和自己的未來,都有很多期待。而隨著時間推移,他卻日漸清楚地得出一個結論,其實朝廷只是頂了一個大義的名頭,並不比綠林乾淨絲毫。至少,綠林道戰後分贓,還要遵從一套清楚的規矩。而朝廷,呵呵,從皇帝那裡就沒把規矩當一回事兒。

    “算了,咱們原本也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倒是趙匡胤,比所有人都淡定。見大夥個個義憤填膺,便笑呵呵出言開解。“子明這個防禦使,級別雖然低了些,可也省去了很多麻煩。若是真的做了橫海軍節度使,名義上就又兼管了景州、德州和棣州。其他兩州還好,那棣州可是符老狼的盤中餐。子明前面防著遼國人,後面還得提防著他,用不了半年,就得活活累吐了血!”

    “符老狼怎麼了?我就不信,眼看著李守貞、趙思綰等人一個接一個授首,他還有點膽子同室操戈!”楊光義最喜歡跟人拌嘴,聽趙匡胤明明吃了大虧還自我安慰,忍不住冷笑著反駁。

    “子明身份特殊,符老狼如果從背後對他下黑手,皇上恐怕只會樂見其成!”趙匡胤知道韓重贇、楊光義等人跟鄭子明之間的交情,所以也不隱瞞,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闔盤拖出。

    在他看來,朝廷之所以慢待大夥這群有功之臣,恐怕最主要原因,還是由於鄭子明的出身過於微妙之故。雖然鄭子明本人已經通過改姓這種方式,徹底放棄了對皇位的繼承權。雖然子明的父親石重貴曾經不惜任何代價送回了一道禪位詔書,肯定了劉知遠及其子孫當皇帝的“正義”。但任何人做了皇帝,恐怕都不會讓鄭子明有成長為一方諸侯的機會。無論其心胸是寬是窄,姓劉還是姓王!

    這原本是一句大實話,聽在楊光義和韓重贇二人耳朵裡,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番意思。頓時,楊、韓二人就冷了臉,先後冷笑著撇嘴:“呵呵,呵呵,如此說來,倒是子明拖累你了!剛才又是哪個高喊,不是為了升官發財的?”

    “耽誤了趙將軍前程,我們兄弟幾個真是過意不去。這樣吧,家父跟那郭允明,倒是有些私交。不如由他寫一封信,替趙將軍辯解一二。雖然說是亡羊補牢,倒也未必就遲了。至少下次皇上計算戰功時,不會把你和我等算在一起!”

    注1:滄州在五代,治所設於如今滄州市東南的清池縣。小說中為了省事兒,直接就用了滄州這個地名。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1
    第二章謀殺(二)

    “你們……”趙匡胤氣得滿臉青紫,卻是有口難辯。

    “光義、韓兄,別這樣說!”鄭子明見狀,趕緊快走兩步,擋在了衝突雙方之間,“趙二哥當初跟我結拜之時,就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他還曾經陪著我,冒死去了一趟遼東。”

    “嗯——”楊光義一肚子刻薄話,立刻被堵在了嗓子眼處,再也說不出來了。

    明知道對方是前朝皇子,還跟此人義結金蘭,這得鼓起多大的勇氣?至於陪著鄭子明去遼東去探望石重貴,更是冒了九死一生的風險。如果怕被鄭子明拖累,趙匡胤當初就該跟他分道揚鑣,怎麼可能一直相伴左右?

    “二哥,他們兩個的話,都是出於誤會。”兩句話堵住了楊光義的嘴,鄭子明又迅速將頭轉向了趙匡胤,“做兄弟的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回頭見了大哥,還勞煩你跟他也說一聲,能當上滄州防禦使,我已經心滿意足。叫他千萬不要再費心思去為我謀劃更多,須知道做的官越大,責任也就越大,兄弟我未必承擔得起!”

    “嗯!”趙匡胤低低的沉吟了一聲,冷笑著點頭。內心深處,卻打定了主義,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讓楊光義和韓重贇兩個傢伙知道知道,誰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誰才是真正的義薄雲天。

    “好了,大家都不要生氣,為了這點兒破事兒真的不值!”鄭子明見衝突雙方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又四下拱了拱手,快速將話頭岔往別處,“不到二十歲的防禦使,自古以來也不多見。今後的路長著呢,誰又能壓咱們一輩子?咱們不提這些,大夥趕緊幫我出出主意,怎麼去滄州上任。兄弟我管個幾千人的堡寨,已經是焦頭爛額。滄州的地盤那麼大,又前有狼後有虎,我偏偏對那邊的情況還兩眼一抹黑,真的到了任上,屁股還沒坐穩就被人給趕下來,那就丟大人了!”

    話音剛落,楊光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搖搖頭,大笑著回應:“當初師父帶著五百親兵,就能橫掃澤潞二州。你這次至少能帶一兩千人馬赴任,還怕個球?”

    “光義所言有理,你現今所面臨情況的確與當初師父所面臨的差不多。澤潞兩地的豪強,背後有太行山的盜匪撐腰。”韓重贇扭頭看了看躍躍欲試的呼延琮,微笑著補充,“滄州的豪強,背後所依仗的則是遼國和符家。”

    “大哥手中的細作,已經提前向滄州進發。我最近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可以讓副將帶領兵馬回去繳令,自己陪著你先去赴任。”趙匡胤雖然心裡依舊不是很舒服,卻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給自家兄弟添亂,想了想,低聲承諾。

    “倆孩子剛巧最近也沒事兒,可以先去幫你幾天忙,就算老夫佔了你的李家寨,還你的人情好了!”呼延琮彷彿自己跟太行山沒半點關係般,大咧咧地補充。

    “我們二人讚願意助將軍一臂之力!”呼延贊和呼延雲兩個齊齊扭頭瞪了自家父親一眼,大聲說道。

    一行人群策群力,目標都是幫助鄭子明坐穩滄州防禦使的位置。但是彼此之間,卻又存了爭競的心思,各不服氣。結果,原本該鄭子明獨自領兵赴任,稀里糊塗之間就變成了三家聯手相送。從定州起,一路送到了滄州。

    近半個多世紀以來河北大地上戰亂不斷,城市凋落,鄉村破敗,官道也年久失修。所以帶領上千人馬趕路,速度根本不可能快得起來。迤邐行軍小半個月,才勉強看到永濟渠的殘骸,距離目的地至少還有兩百餘里。楊光義“爬”得實在不耐煩,索性提議,將隊伍交給可靠的人帶領繼續慢慢趕路,兄弟幾個騎了快馬先走。

    “此言有理!”

    “此言甚妙!”

    “反正距離滄州城也沒多遠了,咱們早點兒趕到地方,剛好能為大軍打個前站!”

    “遼軍剛退,郭樞密尚在鄴都坐鎮。想必也沒人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惹是生非!”

    “某早有此意……”

    話音落地,四下里頓時響起了一片贊同之聲。原來趙匡胤、韓重贇和呼延贊等人,也早就對這種烏龜般的行軍速度忍無可忍了,只是誰都沒好意思宣之於口而已。

    “你,你們這幫人精啊!嘖嘖——”楊光義在馬背上環視四周,搖頭撇嘴。“肚子裡的彎彎繞一個比一個多,就欺負我一個直心眼兒!”

    “去,這叫穩重!”

    “有本事你留下帶兵!”

    “呵呵,我們還就等著你呢,就知道……”

    眾人被楊光義說得不好意思,七嘴八舌地展開反擊。

    笑過之後,大傢伙紛紛將目光轉向鄭子明,等著他做最後的決斷。鄭子明自己,當然也巴不得早一點趕去赴任。想了想,點手叫過陶大春,低聲吩咐,“陶將軍,弟兄們就交給你了。慢慢走,不必趕得太急。大傢伙都是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盡量留出時間來讓他們適應。”

    “放心!”陶大春是個沉穩性格,當即拱了拱手,大聲答應。

    “那鄭某就跟幾位哥哥先走一步了!”鄭子明笑著將令旗令箭交出,旋即抖動韁繩,與其他幾個年青人策馬狂奔而去。

    一行人中,年齡最大的趙匡胤,此刻也不過二十四五,最小的潘美才十六七,所以撒起歡來,立刻收拾不住。轉眼間,就跑出了五六十里,直到胯下坐騎已經大汗漓漓,才緩緩放慢了速度。

    呼延贊和呼延雲兄妹兩個箭法最好,聯手去獵了一頭公鹿。當天晚上,一眾年青人就烤鹿為食,在樹林中結伴安歇。第二天一大早,則又開始策馬馳騁,踏著半尺高的青草,吹著晚春的熏風,向著目的地滄州飛奔。

    少年人心氣高,精神頭足,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累。第三天還沒到中午,遠遠地,已經能看見滄州城破敗不堪的敵樓。前方官道的右側,則“忽然”出現了一座接官亭,同樣是年久失修,廊柱腐朽,隨時一陣大風吹過來都可能將其摧垮。

    “這地方四下里一馬平川,河渠縱橫,按理說應該是膏腴之地才對,怎麼會窮到連個亭子都修不起?”楊光義眼界高,立刻就替鄭子明的前途擔心起來,皺起眉頭,低聲抱怨。

    “看來地方上的士紳官吏,對你這個防禦使不怎麼歡迎麼?”潘美人小鬼大,頓時就聯想到了更深的一層。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提醒,“否則,即便不把接官亭修一下,至少得派幾個得力的人在這裡盯著,隨時準備恭候你的大駕。免得你日後尋思起來,故意給他們小鞋子穿!”

    “怕是我等來對了,這地方的防禦使果然不好當!”趙匡胤勒住馬頭,彎腰將包銅大棍從馬鞍橋處解下來抄在了手中。

    沿途大夥在官道兩側的農田裡,零星也還能看到忙碌的百姓。偏偏在靠近滄州城十里處的接官亭附近,反而看不到任何人影兒。這,絕對不是一種正常現象,說不定附近就暗藏著殺機。

    果然,武將的直覺有時候能救命。還沒等眾人做更多的觀察,路邊的樹林裡,猛然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戰鼓聲。緊跟著,數十支羽箭破空而至,明晃晃範著無光的箭簇,直奔大夥得胸口。

    “走,朝城裡衝!”情急之下,鄭子明根本沒時間多想,本能地就發出了一聲斷喝。隨即,舉起騎兵專用的皮盾擋住兩支射向自己的羽箭,一低頭,打馬狂奔。

    “走,聽子明的,快走,別做任何糾纏!”韓重贇、趙匡胤兩個大聲重複,也用盾牌和兵器護住自己周身要害,奪路而逃。

    光天化日之下,在距離滄州城不到十里處,公開截殺正四品高官。賊人的來歷絕非等閒!此刻留在原地與其搏鬥,等同於自己找死。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靠近城門。看城內的守軍和官吏,有沒有膽子,直接給賊人提供支持!

    酒徒注:最近更新不穩定,主要原因是回了一趟北京,被《烽煙盡處》的改編,以及其他一些公事牽扯了大部分精力。好在一切都算順利,現在已經回到了家中。所以,從今日起,會努力更新,補更,盡量不讓大夥失望。謝謝大夥長時間的支持。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2
    第二章謀殺(三)

    眾人胯下的戰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駒,四蹄張開,速度快若閃電。一眨眼,就將第二波來襲的羽箭,盡數甩在了身後。

    “大夥當心腳下!”就在此時,沖在最前方的鄭子明猛地向後揮了揮胳膊,高聲提醒。緊跟著,戰馬悲鳴一聲,凌空飛起,滾過一丈多遠距離,將背上的他如同石頭一般甩了出去。

    “小肥——!”

    “三弟——!”

    “鄭將軍——!”

    韓重贇、趙匡胤、潘美以及陶家莊的親兵們嚇得魂飛天外,一邊死命拉緊韁繩,一邊紅著眼睛大聲呼喚。

    絆馬索!前方官道上,被刺客預先佈置了數道絆馬索。而鄭子明在被摔下坐騎前的一瞬間,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將警訊發給了背後的所有人!

    “刷——”“刷——”“刷——”就在大夥心急如焚外加手忙腳亂之際,幾道寒光,忽然貼著地面掠過。原本至少也該被摔斷手腳的鄭子明,竟然毫髮無傷地跳了起來。手中鋼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成了橫刀,沿著官道的邊緣一路猛剁。眨眼間,將攔路的絆馬索盡數砍成了兩段。

    “點子紮手!”

    “是個練家子!”

    “殺了他,先殺了他!”

    “封路,砍樹封路……”

    亂哄哄的叫喊聲,從道路兩邊的樹林裡響起。一群身穿青衣短打,面蒙黑紗,手持利刃的傢伙,如潮水般湧出。或圍著鄭子明揮刀亂砍,或將樹幹、樹枝等物朝官道上亂丟,很明顯,今天不想放走任何活口。

    “鏘!”鄭子明手中的橫刀,與其中一名蒙面刺客相交,迸射出一串刺眼的火星。他身材高出對方一頭,肩膀也比對方寬出了三寸。後者力氣上吃虧,被逼得接連後退。

    “小傢伙,休得張狂!”側面撲過來的另外兩名刺客見勢不妙,大吼著將兵器砍向鄭子明的左右肋骨。試圖以這種方式逼鄭子明回刀自救,解自家同伴燃眉之急。

    他們的策略很成功,鄭子明果然停下了腳步,猛地一個大轉身,掛在左臂上的盾牌迅速下移,右手橫刀掃出一道匹練,“殺!”

    右側的刺客半邊脖頸被掃斷,哼都沒哼,當場氣絕。左側的刺客將盾牌砍出了一道口子,卻無法然手中刀鋒再向前推進分毫。沒等他變招,鄭子明的身體再度迴轉,帶血的橫刀在齊腰高度兜了半個圈子,“噗!”地一聲,將刺客的青衣、皮甲、小腹連同小腹內的肌肉和脂肪統統切成了兩段。

    “啊——!”左側的刺客慘叫著後退,雙手摀住自家肚子,試圖將滾出來的內臟重新塞回。鄭子明對他看都不再多看一眼,怒吼一聲,雙腿向前跨步,橫刀高舉,力劈華山!將剛剛緩過氣來的第一名刺客,劈得倒飛出去,血流滿地。

    更多的刺客圍攏上前,試圖倚多為勝。鄭子明的移動範圍迅速被壓縮,能照顧到的,只有身體周圍數尺。然而,令刺客們無法相信的是,看上去虎背熊腰的他,身手卻比周圍的任何人都要靈活。三招兩式,就將包圍圈撕開了一處缺口,踩著兩名刺客的屍體潰圍而出。

    “就是他,東家要的就是他,別讓他跟其餘的人匯合!”一名刺客頭目怒吼著加入戰團,刀尖朝著鄭子明的後心畫影兒。

    面白,高大,身手和膽氣過人,年齡不超過二十,幾個特點加在一起,肯定就是他們的東家嘴裡那個必須除掉之人。如果能夠將此人當場斬殺,甭說死掉五、六個同夥,就是今天來的人全都死掉,也是死得其所。

    鄭子明不敢停在原地遭受圍攻,雙腿加速向前跨步,同時反手揮刀,將刺向自己後心的兵器撞歪。刺客頭目卻如同跗骨之蛆,再度將兵器高高舉起。沒等此人的手臂回落,鄭子明突然停步,轉身,刀鋒再度齊腰盤旋,切破刺客頭目主動送上來的肚皮。

    “噗!”滾燙的鮮血濺了他滿頭滿臉,用腳踢開慘叫不止的刺客頭目,鄭子明猛地撲向另外一名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那是一名使板斧的壯漢,身材看上去比他還要雄壯,力大招猛。鄭子明手中的橫刀與斧刃剛剛接觸了兩次,便從正當中斷裂。下半截連同刀柄握在手中,上半截飛得不知去向。

    “死——!”“小肥,接鞭!”兩聲大喊交替著響起,壯漢刺客舉起板斧,奮力下剁。趕過來支援的韓重贇,從受傷的戰馬身側,撿起了鄭子明的鋼鞭,凌空投擲。

    再度出乎所有人預料,鄭子明既沒有用斷刀招架板斧,也沒有轉身去接鋼鞭。而是忽然朝著側面跨了一步,連人帶盾牌撞進了另外一名刺客的懷中。用左臂上的盾牌頂著對方持刀的手臂快速前推,同時將斷刀猛地朝此人小腹之下捅去。

    “卑——啊”刺客手臂受制,根本來不及自救。小腹之下,雙腿之間的部件瞬間被斷刀“鋸”去了大半截兒。整個人頓時疼得兩眼發黑,雙手和雙腳全都失去了力氣。

    鄭子明才不管招數卑鄙不卑鄙,陳摶當初指點他武藝之時,傳授的全都是殺人之術,只求能以最快速度解決對手,根本不問正邪善惡。只見他,丟掉已經成了鋸子的半截斷刀,單手拉住“被閹”刺客的腰帶,將此人直接丟向了追過來的持斧者。隨即,趁著持斧者不得不側身閃避的瞬間,猛地低頭從地上撿起了“被閹”刺客的兵器,蹲身橫掃,卸下半條血淋淋的小腿。

    “娘——”持斧者右腿被齊膝切斷,身體失去平衡,慘叫著摔倒。鄭子明毫不猶豫地此人身體上滾過,順勢抹斷了他的喉嚨。

    周圍的刺客雖然個個手上都有血債,卻幾曾見過如此狠辣的殺人之術?一時間,竟被嚇得連連後退。鄭子明果斷斜衝,再度撕開重圍,單腳上挑,將鋼鞭挑得飛起來,接在了手中。緊跟著,轉身,側步,與韓重贇並肩而立。

    楊光義、呼延贊、趙匡胤、潘美,以及眾人的親兵,也都衝破阻攔,快速朝二人靠攏。眼看著,眾少年就要重新匯聚在一處,結成戰陣。接官亭左側,忽然響起了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宛若冬夜裡的狂風,吹得人渾身上下一片冰冷。

    大隊的刺客,人數至少在兩百以上,從先前發射冷箭的位置快速湧出。伴著鬼哭般的號角聲,快速列陣。而攔路的刺客們,則果斷後退,拉開雙方之間的距離,緊跟著就將拒馬釘,碎瓷片,斷裂的兵器,乾柴蒺藜,繩索樹枝,或者其他一切可能給戰馬製造障礙的東西,盡數都朝官道上丟。讓少年們空有寶馬良駒,卻無法向前移動分毫。

    “不是軍隊,他們雖然個個都練過武,但相互之間的配合很是生疏!”眼看著大夥已經插翅難飛,韓重贇卻深深吸一口氣,非常冷靜地做出判斷。

    “弓箭是個大麻煩,他們在箭簇上好像塗了毒藥。我的親兵被射中了兩個,現在生死不知!”楊光義舉了舉綁在左臂上的圓盾,喘息著補充。

    這種當初在虎翼營中,專門為了提高騎兵對抗羽箭攢射能力的小圓盾,剛才成了大夥賴以保全性命的關鍵。如果沒有此物,在敵軍的第一波偷襲中,就不知道多少人會被毒矢射中,轉眼失去戰鬥力。然而,騎兵所用圓盾,畢竟過於小巧,無法用來組建盾牆。萬一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對手拉開距離列陣攢射,大傢伙武藝再好,也很難扛得住那一波波接連不斷的箭雨。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冰冷的號角聲再度響起,打斷了少年們的議論。接官亭下,“刺客”們已經整隊完畢,準備再度發起進攻。足足有五十多張角弓,於隊伍後側高高地舉起,塗抹了毒藥的箭簇,在陽光下晃成藍汪汪一片。

    “進樹林,進右側樹林!”趙匡胤的武藝在少年們當中不算最佳,審時度勢能力,卻超過了任何人。果斷大喝一聲,拉著鄭子明的胳膊,掉頭就跑。

    “進樹林,進右側樹林!”鄭子明迅速明白了趙匡胤的意圖,回過頭,扯開嗓子,朝著所有自己人大喊。“大夥注意不要分開,一起進樹林,一起想辦法活命!他們不是軍隊,也不是土匪,只要大夥穩得住,肯定能找到應對辦法!”

    “嗖嗖嗖嗖——”冰雹一般的毒箭,打斷了他的叫喊。身邊的樹杆被射得木屑飛濺,腳下的雜草,也冒起一團團綠色的輕煙。

    進樹林,進右側樹林!”幾個少年,連同他們的親兵互相掩護著,朝官道右側的樹林撤退。不時有人踉蹌著跌倒,卻被身邊的同伴又扯了起來,繼續逃向樹林深處,不離不棄。

    “哎呀!”楊光義忽然鬆開了身邊同伴的手,手摀大腿後側,喘息著叫喊,“毒箭,我中毒箭了。你們趕緊走,別管……”

    “有子明這個國手在,毒箭算個逑!”趙匡胤猛地轉過身,大聲罵了一句,彎腰將其扛在了肩膀上,撒腿狂奔,“只要你自己不想死,他保證救得你回來。頂多讓你變成一個瘸子”

    “你才會變成瘸……!”楊光義本能第反唇相譏,話說到末尾,卻自己吞了回去。低下頭,用幾乎無法被聽見的聲音補充,“謝了!抱歉!”

    “一碼歸一碼,咱倆的事情還沒完呢!”趙匡胤撇撇嘴,抬手抹去一頭熱汗。因為勞累而發紅的面孔上,寫滿了驕傲。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2
    第二章謀殺(四)

    說話間,已經有七八名刺客追進了樹林。看到趙匡胤身上背著傷號,行動不便。立刻吶喊著朝他撲了過來。

    “趙公子儘管走,我來對付他們!”韓重贇大叫一聲,帶領三名親兵轉身迎戰。鄭子明和呼延贊兩個本來已經跑遠,擔心韓重贇寡不敵眾,也掉頭殺了回來。追進樹林的刺客們人數上不佔優勢,又得不到毒箭的掩護,頓時原形畢露。幾個彈指功夫,被幹掉了一大半兒,剩下的三個抱頭鼠竄而去。

    另外兩伙正準備鑽進樹林的刺客見狀,立刻停住了腳步,開始左顧右盼。一小隊弓箭手追到了樹林邊緣,朝著裡面胡亂射了兩輪,發現羽箭不是被樹枝撞歪,就是射中了樹乾之後,也悻悻地垂下了角弓。

    “盡量往林子密的地方去,但是不要走得太遠!”趁著刺客們不知所措的功夫,鄭子明一邊快速掃視四周,一邊對己方的戰術策略進行調整。

    刺客們人多勢眾,武藝也都過得去,彼此之間的配合卻非常生疏。很明顯,並未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而參照以往在澤州和潞州兩地剿匪的經驗,刺客們的表現,也與太行山“好漢”大相徑庭。如此一來,這群刺客的真實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十有八()九是某個豪強蓄養的莊丁,受其主子的驅策,準備幹掉新來赴任的防禦使,以便該豪強能夠在地方上繼續隻手遮天!

    “地方兵馬就甭指望了,帶隊的將官,肯定跟林子外的那幫傢伙早有默契!”韓重贇反應速度不比鄭子明慢多少,很快,也根據以往在澤潞兩州的經驗,得出了一個並不算太驚人的結論。

    如此大規模的一場刺殺,居然發生在距離滄州城只有十里遠的接官亭。地方守軍不可能脫得了乾系。弄不好,一部分刺客頭目,就是來自於守軍。而守軍中的主事者,要么已經被刺客背後的人買通,要么接到了某一方力量的暗中指使。

    “守軍指望不上,逃,結局肯定也是個死!這地方的某個大戶,恐怕早已經成了誰都惹不起的土皇帝。”潘美雖然沒參加過澤潞兩州的戰事,目光卻和鄭子明、韓重贇兩人一樣敏銳。“咱們從李家寨帶來的弟兄,也指望不上。即便有人能突圍送出警訊,陶大春帶著他們趕到這裡,也得是一天一夜以後。”

    “那就殺,殺出一條血路來!”趙匡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楊光義放在了林子深處的一處空地上,獨自返回來接應大夥。聽到潘美的話,立刻大聲提議。“以一當十的事情,咱們又不是沒幹過。只要讓對方的毒箭發揮不了作用,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這……”眾少年們先是低聲沉吟,很快,就陸續點頭。

    大傢伙兒都正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原本不甘心被人像趕羊般一路追殺到底。而以往的施展經驗,又隱隱約約地讓他們意識到,趙匡胤所說的,恐怕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自家主力部隊無法及時趕到,四周圍的其他力量又是敵我難辨。大傢伙兒想要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正面擊潰林子外的刺客,殺一儆百。

    截殺朝廷命官,乃是抄家滅族的重罪。一旦林子外的“刺客”被擊潰,其背後的主使者,就很難在短時間內,組織起另外一支同等規模的私兵。

    此外,周圍那些居心叵測的勢力,也會在最快速度做出判斷,雙方的實力,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即便他們聯合起來,也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

    “二哥說得對,咱們今天只能死中求活!”片刻沉默之後,鄭子明衝著大傢伙兒笑了笑,低聲安排,“韓大哥,麻煩你挑選十名弟兄,就在此處警戒!一旦刺客們再度發起進攻,立刻且戰且退,將他們往林子深處引!”

    “行,就交給我!”韓重贇當即點頭答應,絲毫不覺得自己接受鄭子明的指揮,有什麼不妥。

    “呼延兄弟,呼延妹子,麻煩你們倆帶著各自親信,收集林子裡的羽箭。順手再找幾棵柘樹,臨時趕製幾張木弓。不需要殺傷力太強,能威懾到對方就行!你們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放箭騷擾敵軍,讓他們無法判斷我方的真正動向。”鄭子明又衝著他微微一笑,轉過身,一邊大步朝楊光義走去,一邊繼續低聲安排。

    呼延氏兩兄妹,原本就是為了償還鄭子明的人情而來,當然不會更抗拒接受“恩公”的調遣。也用力拱了下手,默默地去執行任務。

    “潘美,你一會在林子深處選個顯眼地方,豎起咱們的大旗。然後帶幾個人守在旗下,吸引敵軍的注意力!”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楊光義身邊,低下頭去,檢視傷口。

    “遵命!”潘美輕輕皺了下眉頭,領命而去。

    鄭子明用一把楊光義自己的橫刀,割開此人的小衣。先低頭聞了聞傷口處的味道,隨即,又站起來四下瞭望了幾眼,果斷從一處樹木相對稀疏處,拔了幾段草根,削去皮,各自選了一小截,塞進了楊光義嘴中。緊跟著,又掏出火折子打燃了,迅速遞向傷口。

    “嘶——,嘶——”楊光義疼得滿頭是汗,卻耐於面子不肯大聲**,咬緊牙關直吸涼氣。

    “順子,你過來,這交給你!”手裡救著傷患,鄭子明口中所說的話,卻完全是另外的事情,“你武藝一般,就負責救護傷號。這幾份草藥,你切了,給受傷的人餵下。然後照著我這樣,用繩子在受傷部位上方紮緊,最後,再用火折子烘烤傷口。不過是些草木之毒,早就被用爛了,稍加處理就能化險為夷!”

    “遵命!”李順兒佩服得目瞪口呆,哆嗦著從鄭子明手裡接過火折子,哆嗦著去處理楊光義的傷口。

    他的手法過於生疏,把楊光義疼得面孔抽搐,身體像上了岸的魚一樣扭來扭去。然而,傷口處的血水,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黑色變成了暗紅色,進而朝粉紅色發展。

    “這,這,真乃神技!”

    “國手,真是國手!”

    “狗日的刺客,這回碰上剋星了!”

    “幹翻了他們,為民除害……”

    見鄭子明輕描淡寫,便令先前對大傢伙兒威脅最大的毒箭失去作用。其餘人等頓時大受鼓舞,無論誰被點了將,都心甘情願地接受任務。

    而時間緊迫,鄭子明也不可能將戰術安排得太周密,稍作佈置之後,便又將目光落在了趙匡胤身上,“二哥,剩下的事情,就看咱們倆了。一會兒你我各自… …”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陣焦躁的號角聲,將他最後半句話,徹底遮蓋。

    刺客的主帥不耐煩了,將手下所有人馬都聚攏到一處,向樹林內展開了強攻。伴著角聲,先發射了幾輪毫無意義的毒箭,隨即,便分作幾隊長驅直入。

    少年們的總人數,只是他們的十分之一;少年們初來乍到,人地兩生;少年們既沒有險要之處依為屏障,又沒有任何援軍;而他們,卻是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傳令下去,殺鄭子明者,賞莊園一座,田產五百畝,鹽百鬥。其餘目標,每個賞田一百,精鹽五十!”有名身穿鐵甲,背掛紅色披風的主帥,跟在最大的一股“刺客”之後,昂首闊步,不停地發號施令。

    天氣不錯,正是殺人滅口的好時候。既然有人不知死活想插手滄州,滄州賈氏就有義務讓他知道知道,到底什麼叫做,強龍難壓地頭蛇!

    注1:中國北方不產箭毒木,因此兵器上塗抹毒藥,多采用烏頭,或者蝮蛇的毒液。存在獲取、保存不易,性能不穩定,見效緩慢等缺點。因此很少在戰爭中大規模使用。中醫典籍裡也有很多驗方,處理此類中毒現象。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3
    第二章謀殺(五)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句話,用在刺客們身上一點兒都不錯。紅披風主帥的叫喊聲剛落,他們向前進攻的勇氣就陡然增加了一倍,兩腿向前邁動的速度,也瞬間增加的三分。

    終日替雇主做那些血腥的事情圖的是什麼,不就是狠狠發上一大筆財,然後找個安靜地方逍遙後半生麼?而今天,眾人想要的東西,聽起來已經近在咫尺!特別是那句精鹽五十,令死亡都變得不值得畏懼。

    滄州靠近漢國和遼國的邊境,戰事頻繁,田產非常不值錢,春天種下的莊稼,秋天時不知道有沒有命去收。莊園的價格,也非常一般,君不見今年契丹兵馬所經之處,多少莊園都變成了斷壁殘桓。唯獨精鹽,白得像雪,細得像沙子般的精鹽,價格永遠堅挺。可分散舀了零賣,也可裝在木桶裡埋入地下傍身。實在不行,找褡褳一包扛在肩膀上就逃,無論最後逃到哪兒,都能換成東山再起的錢糧。

    “殺——”一小隊刺客衝到韓重贇近前,亂刀齊下,將韓重贇逼得連連後退。兩邊的親衛衝上去接應,也被另外一夥從側面衝上來的刺客迎住,自顧不暇。

    第三夥刺客看到便宜,迅速繞到了韓重贇等人的背後,果斷發起了強攻。很快,就將韓重贇和他所率領的十名弟兄徹底包圍了起來,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眼看著獵物的抵抗力越來越弱,越來越弱,好些袋子五十鬥裝精鹽都在向眾刺客招手。就在此時,樹林裡忽然又響起了羽箭破空聲,“嗖——”“嗖——”

    不密,聽聲音箭速也不快,但準頭卻遠勝從前!繞到韓重贇背後的一名刺客正舉刀欲剁,脖頸側面卻瞬間插上了一根雕翎。整個人愣了愣,滿臉難以置信,緊跟著,高舉著鋼刀仰面朝天栽倒。

    “毒,毒箭——”另外一名刺客運氣稍好,沒有被冷箭當場射殺。手摀著肚子,站在一棵歪脖樹下大聲慘嚎。

    “小心,他們也有毒箭!”周圍刺客們嚇了一大跳,攻勢立刻出現了停滯。趁著這個機會,韓重贇擰身揮刀,來了記神龍擺尾。將位於自己身前和側後的兩名對手逼得倉惶後退。隨即,雙腿發力,一步跨出了包圍圈外。

    “撤,別戀戰!”他大聲提醒,揮刀剁翻一名試圖封堵缺口的刺客。緊跟著又是一記夸父逐日,將另外一名刺客捅了個透心涼。

    第三和第四名刺客結伴欲撲,半空中,卻又傳來兩記破空之聲,“嗖——嗖——”,兩支泛著烏光的羽箭一左一右,正中二人肩窩和胸口。

    “卑鄙——”“無恥——”其餘刺客紛紛大罵著舉起兵器格擋並不存在的流矢,絲毫想不起來毒箭最早出自誰人之手。趁著這個機會,韓重贇再度舉刀,砍翻一名刺客,將缺口擴到了四人並行寬窄,然後帶著所有親信且戰且退。

    十名來自潞州和李家寨的親衛個個身上都掛了彩,卻士氣高昂,跟在韓重贇身後,雙腿交替著倒退而行,不斷揮舞鋼刀,將追過來的刺客一一剁翻。

    “別管他們,繞過去,繞過去,先殺那桿戰旗下的人,擒賊擒王!”披著大紅披風刺客主帥恰恰趕到,發現自家大部分兵力,都被一個長相顯然與鄭子明大不相同將領吸引,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吩咐。

    話音剛落,兩支毒箭凌空朝他射來,嚇得他趕緊縮著脖子側跨半步,將身體躲在了一名親信之後。凌空射來的毒箭一支走空,另外一支擦著親信的面頰掠過,帶起一道黑紅色的血珠。

    “啊——”倒霉的親信捂著臉蹲在地上,魂飛魄散。跟著紅披風殺人放火多年,他曾經親眼看到中了毒箭的人,最後一個個都死得慘不堪言。而如今,毒箭卻掛破了他的面頰,奇毒入血,他自己還能活得了幾天?

    “來人,過來幾個人,去殺掉那兩個放冷箭的,去殺掉那兩個放冷箭的!”紅披風也被嚇得冷汗直冒,跳到一棵環抱粗的大樹之後,啞著嗓子命令。

    獵物當中,正在施放冷箭的只有區區兩個人,卻給他這邊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所以,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必須先將這兩人剷除。

    “殺那兩個放冷箭的,殺那兩個放冷箭的!”紅披風身邊的弓箭手們,大聲重複。同時自動分成了左右兩隊,朝著不遠處持著簡陋木弓的呼延贊、呼延雲兄妹,發起了反擊。他們手中的角弓製造精良,箭壺中的羽箭又儲備富足,所以,很快就鎖定的勝局。

    呼延兄妹被亂箭壓得躲在樹後無法還手,不得不放棄抵抗,掉頭逃想了樹林深處。

    “追,追上去,別放走了一個!”紅披風抬手擦了一把冷汗,繼續發號施令。“弓箭手別在我身邊乾等,追上去,想辦法靠近了射殺敵軍。其餘人,也不要在半路上耽誤功夫,向裡邊殺,先殺掉那面旗子下的人!”

    樹林深處,有一面臨時扯起的戰旗。戰旗下,一名少年被七八個親信保護著,好像既沒勇氣沖上前與其他少年並肩而戰,又下不了決心率先逃走。而其他少年們,雖然使出了渾身解數,卻寡不敵眾,被蜂擁而上的刺客壓得節節敗退。很快,就退到了戰旗附近,勉強組成了一道單薄的半弧。

    先前那兩個發射冷箭的少年男女,也退到了戰旗下。隔著半弧型人牆,朝攻上來的刺客做最後的反擊。他們兩個手中的木弓非常簡陋,連樹皮都沒顧得上剝,一看就知道是臨時趕製。但他們兩個所產生的威懾力,卻遠遠超過了其餘同伴,幾乎每一次鬆開弓弦,都令進攻方所有人心裡打一次哆嗦。

    “弓箭手,弓箭手全死了嗎?壓上去,遠處射不准就靠近了射!”紅披風被持木弓的那對少年男女氣得火冒三丈,揮舞著寶刀,大聲咆哮。“其餘人,一起往上壓,他們手中的毒箭全是撿來的,最多還能射上幾回?”

    “是!”“是!”“是”……刺客中的弓箭手,從數個方向,扯開嗓子答應。自家頭領說得好,遠了射不中,可以靠近了射。靠到十步之內,就不用再顧忌樹幹樹枝的干擾。而自己這邊人多勢眾,也可以令對方手中的木弓顧此失彼。

    那些持刀的眾刺客,回應聲就比持弓者低了許多。密林中的戰鬥時間雖然短暫,他們這邊倒下的弟兄,卻超過了被殺死獵物的十倍。所以,越是最後關頭,就越不能掉以輕心。萬一獵物們情急之下反噬,自家這邊沖在最前方者,肯定是跟獵物同歸於盡的下場。

    “快一點兒,別磨蹭!”紅披風也是從普通護院一步步爬上來的,對手下人的小心思一清二楚。板起臉,大聲咆哮,“壓上去,先砍出第一刀者,賞精鹽……”

    他準備用白花花的精鹽來刺激士氣,然而,賞格還沒等提出,半空中,忽地響起了兩道驚雷,“賞你腦袋!”

    “休得猖狂,老子賞你一刀!”

    雷聲餘韻未盡,兩道身影,已經從他身前不遠處的樹冠上撲落。一個手持包銅大棍,一個手持九尺鋼鞭,將沿途目瞪口呆的刺客,挨個砸得筋斷骨折。

    “救我——”紅披風大叫著舉刀護住自己胸口,兩腿交替著快速後退。中計了,戰旗下那個少年不是鄭子明,從左側樹冠上撲下來的這個才是。後者手裡,拿的才是鋼鞭!

    正在努力前壓的一眾刺客們,俱被身後發生的險情,弄得不知所措。按常理,他們應該放棄營救自家頭目,繼續上前殺掉戰旗下的一眾少年,如此,即便沒有大獲全勝,雙方也算打成了平局。

    然而,戰旗下的一眾少年裡頭,卻沒有他們今天要獵殺的首要目標,新任滄州防禦使鄭子明。萬一讓後者趁機逃走,他們今天的斬獲再多,功過亦不能相抵。

    “殺,別放走了一個!”就在刺客們一愣神的功夫,潘美已經替所有人做出了決斷。大喝一聲,提刀衝破了身前的自家人牆。

    “殺,別放走了一個!”韓重贇、呼延贊等人恍然大悟,也大叫著發起了反擊。他們人數不到對方的十分之一,但武藝高強,目標明確,且眾志成城。而對方,主將正在鄭子明和趙匡胤兩人的追殺下,狼狽逃命。其餘嘍囉則各懷心事,瞻前顧後,誰也拿不定個準主意。

    兩名猶豫不決的刺客,被潘美一刀一個,砍翻在地。韓重贇緊跟著潘美身側衝上,將另外兩名持刀抵抗的刺客,送上了西天。其餘刺客這才如夢初醒,或者舉起兵器原地自保,或者拖著兵器掉頭閃避,原本就不甚齊整幾支攻擊隊伍,轉眼全都分崩離析。

    “看箭!”呼延贊用木弓抵著一名弓箭手的後脖頸,發出致命一擊。隨即,丟下木弓,彎腰從弓箭手屍體上,抄起了角弓,箭壺,還有箭壺裡滿滿噹噹的毒箭。一名刺客尖叫著撲向他,被他一箭釘在了對面的樹幹上,血流如注。另外一名弓箭手在十多步外向他發起偷襲,卻被他側身閃開,然後反手一箭射穿了咽喉。

    呼延雲的武藝不如其兄,但箭術卻尚有過之。握住一把剛剛從屍體上撿來的角弓,三箭連發。“嗖——嗖——嗖——”,每箭各自命中二十步外的一個目標,將對方三人全都射成了透心涼。

    其餘刺客原本就沒剩下多少士氣,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人或者死於刀下,或者被毒箭射殺,個個心驚膽寒。將頭一縮,調轉身體,爭相逃命。一百七八十人,竟然被十幾個少年,追得狼奔豕突。

    跑得最快和最遠的,無疑是那名紅披風頭目。在發現自己中計之後,他稍微支撐了三招兩式,就立刻落荒而逃。

    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不容易,他通過替雇主殺人放火,已經存下了一大筆錢,足夠揮霍下半輩子。而一旦被姓鄭的拿鋼鞭打死,不僅是那筆錢再也沒機會花,兩個已經懷了孩子的美妾,肯定也會便宜了別人。

    所以,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必須先保住自己。雇主不過是個大鹽梟,無德無能,不值得他為其去死。雇主背後的那個撐腰者,想殺鄭子明都不敢親自動手,看來能力也有限,也不值得他為之犧牲。

    “別殺我,我也是奉命而來!”一邊跑,他一邊扯開嗓子,大聲叫喊,唯恐聲音小了,身後的鄭子明和另外一個持棍大漢無法聽清楚,“我是滄州城賈老爺家的大護院,今天的人全都是賈老爺的私兵。是賈老爺要殺你,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的大女婿,就是現任滄州團練都監。他的兩個兒子眼下一個在幽州,一個在青州!”

    “賣主求生之輩,留你不得!”趙匡胤越聽越驚,越聽越氣,猛地將手中包銅大棍丟了出去,恰恰掃中紅披風的後腳踝。

    “噗通!”紅披風一個跟頭栽倒,慘叫著打滾,“別殺我,別殺我,我招,我全招。我帶著你們去攻打賈家,他家的防禦設施,我都一清二楚。”

    “多謝了!”鄭子明快步追上,揮鞭砸落,將此人的腦袋砸成了一團爛泥。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4
    第二章謀殺(六)

    “呀——!你,你怎麼真的殺了他?”沒想到鄭子明的動作如此乾脆,趙匡胤差點兒被濺了一身**,本能地跳開數尺,大聲質問。

    “不是你剛才說,留此人不得麼?”鄭子明收住腳步,轉過頭,低聲回應。方方正正的面孔上寫滿了無辜。

    “你,唉——!”趙匡胤被問得無言以對,只能咬著牙跺腳。

    雖然瞧不起紅披風在生命中最後一刻的所言所行,但是站在自家利益角度上,他依舊準備留此人一命。畢竟有個熟悉對手情況的內線帶路,接下來大夥想要攻克那個賈老爺的堡寨,會變得容易許多。並且通過紅披風的指證,也更容易將賈氏的死黨一網打盡。

    而鄭子明一鋼鞭下去,相當於把他的所有謀劃盡數打了粉碎。如今,大傢伙兒再想攻打那個賈老爺寨子,就只能選擇強攻。想要甄別滄州城的一眾官吏,也只能去重新去尋找合適的眼線。

    “晚了,已經打死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鄭子明接下來的話,讓趙匡胤更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不過二哥也別生氣,那邊還有不少刺客,咱們說不定還能再抓到幾個合用的!”

    說罷,也不管趙匡胤接不接茬,拎著鋼鞭,一溜煙跑遠。把個趙二哥氣得兩眼直冒煙儿,站在原地罵了幾句,到最後卻只能擎著包銅大棍快步追上。

    刺客們早已經被韓重贇、呼延贊和潘美等人殺得潰不成軍,忽然間又遇到了鄭子明和趙匡胤這兩個蓋世良將,更是變成了喪家之犬。或者慘叫著奪路而逃,寧可從背後被殺死,也堅決不停下來抵抗。或者將手中兵器一丟,直接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只求少年們對自己高抬貴手。

    鄭子明、趙匡胤和韓重贇、呼延贊等人追亡逐北,在短短一刻鐘內,將刺客給殺死了三分之一,俘虜了一小半兒。然而因為人數上跟對方差得太多的緣故,他們終究無法將刺客盡數全殲。到最後,依舊有大約一成半左右的刺客逃之夭夭。

    這三十來名逃走的刺客當中,又有七成多徹底認清了形勢,半路上將身體一擰,果斷逃離了滄州。從此改頭換面,不知所踪。剩下的幾名刺客,則鐵了心要跟雇主共同進退。趁著鄭子明等人忙著審問俘虜,分析局勢的當口,相繼潛回了賈家堡寨,向自己的雇主,滄州最大鹽梟賈登通風報信兒。

    “你們說什麼?咱們這邊可是。可是足足有兩百多人?”賈登聞聽,立刻將懷裡的美妾摜在了地上,跳著腳,大聲咆哮。

    “點子,點子有,有萬夫不當之勇!”最早返回賈氏堡寨的兩名刺客跪在地上,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戰栗。

    “狗屁!狗屁個萬夫不當之勇,分明是爾等無用!”大鹽梟賈登上前半步,抬腳將兩名刺客挨個踢翻在地,繼續咆哮著質問,“你們要他們的具體人數,老子提前一天就給你們買回了他們的具體人數。你們要隔絕滄州城內的守軍,老子也買了守軍兩不相幫。你們怕他們當中有人跑得太快,老子還給你們買了毒箭,買了角弓,買了絆馬索和拒馬釘。老子花了那麼多的錢,你們最後卻只給老子帶回了全軍覆沒的消息,你們,你們哪來的臉皮?”

    “老爺饒命,饒命啊。小人沒有撒謊!那,那鄭子明真的有萬夫不當之勇啊。大,大護院一個照面都沒堅持住,就被他給打得吐血而逃了。小人,小人們雖然,雖然已經豁出去了性命,可,可彼此本事相差實在太多!”

    “饒命,饒命啊!是,是大護院率先逃了,小的們群龍無首,所以,所以,所以才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回來報信。小人,小人真的盡力了,真的無力回天吶!”

    兩名刺客被踢得來回打滾兒,卻不敢反抗。只是不斷地哭訴哀求!

    這二人身上都掛了彩,一個傷在左肩,一個傷在右肋。半邊身體都被血跡染得通紅,腳上的兩隻靴子,也俱掛滿了猩紅色的干泥。乍一眼看上去,誰也無法把他們當成臨陣逃脫的膽小鬼,只會認為他們是血戰來歸的英雄。

    賈登手下的帳房和幕僚們,眼睛瞪得溜圓,在兩名逃回來的刺客身上不停地掃視。半晌,也沒掃視到一處位於背後的傷口。心裡頭,便對這兩名刺客有了幾分好感,說出的話,也不約而同地透出了幾分回護之意。

    “莊主息怒,於今之際,我等首先的需要做的是,想辦法應對鄭子明的報復,而不是懲罰敗軍之將!”

    “是啊,莊主,萬一那鄭子明抓到幾個活口兒,不難查到是誰想要奪走他的性命。接下來,他一定會率領兵馬攻打咱們的餓堡寨。而賈家寨的寨牆雖然堅固,若是沒有援軍的話,恐怕也很難支撐得太久。”

    “殺這鄭子明,原本就不是老爺您一個人的決策。如今既然失了手,責任當然也不能由您老一個人承擔。那王家、陳家、還有朱家,還有滄州城的團練,必須也站出來,跟咱家共同進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老爺,您不如先問清楚,這一仗的詳情。”

    “無論如何,讓莊丁都上牆駐守,同時想辦法搬救兵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

    眾人甭看沒多少實戰經驗,嘴裡說出來的話,卻都一套一套,有理有據。大鹽梟賈登聽了,心中的煩躁頓時消解了不少。抬起腳,向後退了兩步,皺著眉頭吩咐,“來人,拉他們兩個起來。你們兩個,給老子說清楚,這仗到底是怎麼打的。大護院為何自己丟下你們先跑了,他到底是死是說!”

    “不,不用拉,小人,小人自己能,哎呀——!小人能自己站,站,站起來!”兩名刺客艱難的在地上翻滾,掙扎,直到被人拉住了胳膊,才喘息著站起身,衝著賈登抱拳施禮,“謝老爺不殺之恩!小人今天早上由大護院領著……”

    雖然逃得早了些,沒有親眼看完整個潰敗過程。這兩個傢伙,卻憑著各自的想像力,為大鹽梟賈登和在場其他眾人,描述出來一場慘烈、艱辛,跌拓起伏的惡戰。

    他們自己這邊,當然是準備充足,部署得當,並且士氣旺盛,對雇主忠心耿耿。然而並非大傢伙不用命,實在是對手太厲害了。厲害得遠超任何人的預料。非但那鄭子明本人是個萬人敵,跟他同行的其他少年,也個個都能橫掃千軍……

    在他們兩個看來此戰唯一的失誤,就是帶隊的大護院,不該過早地逼迫眾人攻入樹林。而帶隊的大護院肯定是死在了鄭子明手裡,或者被鄭子明所生擒,所以,此人就是最好的污衊對象。反正此人是沒希望再回來跟自己對質了,自己怎麼說都不會穿幫。

    聰明人在關鍵時刻的選擇,大抵上都會一致。接下來陸續逃回堡寨其他四、五名刺客,也都本能地誇大了對手的實力,本能地將戰敗的責任朝帶隊的大護院身上推。結果核實了所有逃回來者的口供之後,大鹽梟賈登和他的幕僚們,便順理成章地得出了一個令人無比沮喪的結論:鄭子明和他身邊的伙伴個個都是關羽、張飛那樣的勇將,自己這邊絕對沒可能在野戰中取勝。如今之際,唯一的辦法,就是死守堡寨,然後廣搬救兵。爭取先憑藉地利及人和,打一個平局出來。然後再想辦法託人斡旋調停,爭取最後能化干戈為玉帛。

    “這,這,怎麼可能,那姓鄭的明知道我要殺他!”雙手抱著頭,大鹽梟賈登嘴裡,發出一串絕望的**。“他不將我的全家斬草除根,怎麼可能坐得穩防禦使的位置?況且他手中還有兩千多心腹弟兄,只要拿了鹽稅,便可就地招兵買馬。假以時日,我更不是他的對手!”

    “問題是,老爺您最初也只是想給他的下馬威,沒想要了他的命啊!”一名山羊鬍子幕僚搖搖頭,低聲剖析,“他真正應該報復的是給您下命令的那個人,而不是您。再者,只要他沒有在極短時間之內攻破堡寨,就會認識到咱們的實力。那時候,與其跟咱們拼個兩敗俱傷,讓別人撿便宜。還如不放下以往的恩怨,一起來發這製鹽販鹽的橫財!”

    “你是說,讓我,讓我主動出首,將,將受了誰人指使的事情告訴給他?”賈登聽得眼神一亮,毫不猶豫地忽略了對方後面幾句話。

    “冤家宜解不宜結!他跟誰合作,都是合作,不可能自己動手去砍柴火煮海水。”山羊鬍子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只是老神在在地補充。“您畢竟沒有能夠殺死他。而只要您在,汴梁城裡那位就不會再向別人下同樣的命令。怎麼做對他自己更有好處,相信那姓鄭的能夠算得清楚!”
V123210 發表於 2017-2-26 15:25
    第二章謀殺(七)

    “是啊,東翁,冤家宜解不宜結,況且那鄭子明也不知道,您到底是想給他個下馬威,還是受人指使,想要了他的性命!”

    “賈老爺,那姓鄭的既然是官場上的人,就應該明白官場上的規矩。這年頭到哪兒上任,最開始跟地方上不明爭暗鬥一番?鬥出個輸贏大小,也就罷了,何必非得拼個你死我活?”

    “是啊,東翁,朱老跟呂老兩個說得沒錯。咱們只要把寨門關緊,讓他知道咱們並不好拿捏就行了,總不能真的扯旗造反! ”

    “是啊,是啊……”

    眾幕僚和管事們七嘴八舌,紛紛附和山羊鬍子的意見。

    倒不是他們目光短淺,頭腦簡單,而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們再做什麼長遠圖謀。畢竟派刺客暗殺一位即將上任的朝廷命官是一回事,拉出莊丁公開與朝廷的兵馬對抗,則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只要他們做得乾淨利落,過後就可以推給越境打草谷的契丹人或者土匪流寇。在符家和朝廷中另外一位大人物的全力遮蓋下,鄭子明的同僚和上司即便心存懷疑,也沒有辦法將真相一查到底。

    而後者,則等同於公開扯起了反旗。非但朝中那個大人物不敢替他們說話,他們以往依仗的符家,也會在第一時間跟他們摘清關係,甚至直接派兵馬過來殺人滅口。

    此外,謀刺朝廷命官,完全可以由組織者一人承擔。而公開扯旗造反,被撲滅後,首犯和脅從,可是一律在劫難逃!

    “那,那就先死守堡寨,然後,然後再做打算吧!”見手下人根本鼓不起與鄭子明公開對抗的勇氣,大鹽梟賈登嘆了口氣,**著點頭。

    能做到權傾一方的地頭蛇,他當然能看出此刻幕僚們的建議裡頭都包藏著極重的私心。然而,越是這樣,他越需要擺出一幅從諫如流的模樣。否則,根本不用等鄭子明打上門來問罪,手下這幫王八蛋,就有可能會聯手發難,將他的人頭割下來給姓鄭的當見面禮。

    不過,表面上從諫如流歸從諫如流,暗地裡,他卻也不能把希望全寄託在鄭子明會對自己高抬貴手上。當天下午,就偷偷地命令自己的鐵桿心腹分頭去聯絡做團練都監的女婿,和平素一起販售私鹽的幾個莊主,請他們從現在起就厲兵秣馬,一旦鄭子明不依不饒,就只能合力做掉了此人,然後大夥以滄州城為獻禮,一道投奔遼國!

    幾個鐵桿心腹倒是比幕僚們忠誠可靠許多,動作最快的一個在天黑之前,就帶回了團練都監王德的口信,三千團練枕戈待旦,隨時可以為岳父大人效死。到了後半夜,前往其他幾家鹽梟處也傳回了好消息,願意與賈家共同進退。

    大鹽梟賈登頓時就又有了底氣,關門落鎖,調兵遣將,發誓要在“服軟”之前,讓鄭子明知道知道,自己並非沒有一戰之力。然而,然而讓他非常鬱悶的是,接連四天四夜過去了,預料中的興師問罪,卻遲遲沒有發生。鄭子明消失了,像露水一樣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踪。

    到了第六天頭上,非但家將家丁們個個等得筋疲力竭,大鹽梟賈登自己,也因為精神長時間處於緊張狀態而變得有些心智迷糊,手扶著寨牆上的城垛,喃喃念叨:“怎麼還不來呢?他不來,我怎麼跟他解釋行刺的事情啊?總不能沒等他登門,賈某就自己去負荊請罪吧!萬一他根本就不知道刺客是賈某所派怎麼辦?是戰是和,好歹他應該給我個機會吧……”

    周圍的眾幕僚和管事聽了,心中也宛若有一百隻爪子在撓。按他們的判斷,鄭子明無論如何,都該先帶領麾下兵馬到賈家寨前走一遭。雙方先各自展示一番實力,然後才能討價還價。而現在,鄭子明卻消失了,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給,就直接消失了!這,讓大夥到底該何去何從?

    “朱管事,呂教頭,你們兩個倒是說說啊,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樣乾等著?”念叨了好半晌也沒人接茬儿,大鹽梟賈登猛然回過頭,衝著堡寨裡除了自己之外影響力最大的兩個人詢問。

    “這……?”朱管事揪著自己的山羊鬍子,呲牙咧嘴,“要不咱們先打開寨門,派些人手出去探聽探聽,姓鄭的到底去了哪?”對手行事根本不按常規,他肚子裡縱有千般妙計也派不上用場。

    “乾等著肯定不是辦法,弟兄們都連續好些天沒睡過囫圇覺了!”教頭呂青搖搖頭,滿臉凝重,“無論如何,今天得讓弟兄們先好好休息一個晚上。至於姓鄭的那邊,屬下建議您派幾個親信趕著豬羊去官道上等他。見了之後,別說以往恩怨,只說要勞軍。他如果有心放過咱們,自然就會把豬羊收下。他若是打算追究到底,咱們也能立刻重新拿起兵器爬上寨牆!”

    “這……?”大鹽梟賈登低聲沉吟,遲遲做不出決斷。

    不是捨不得幾頭豬羊,而是不能確定,呂青所說的辦法,是否對鄭子明管用。少年人宛若剛剛浮出海面的朝陽,身上不帶半點兒舊官場的“煙火氣”。自己這邊越是拿以往的經驗來推測他,恐怕到頭來越是痛苦萬分。

    正猶豫間,寨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倉卒的馬蹄聲。緊跟著,一名身材頗為魁梧的北國女子,疾馳而至。隔著老遠,就大聲哭喊道“阿爺,您可是坑死我了!好端端的,您不販您的鹽巴,去招惹什麼鄭子明!這下好了,您女婿外孫全落到了人家手裡。女兒我沒了丈夫也沒了兒子,您讓我還怎麼活啊?”

    “什麼,你胡說些什麼?”大鹽梟賈登聽得眼前一黑,差點直接從寨牆上栽下去摔成肉餅,“德子和九成他們落在了誰手裡?鄭子明,鄭子明他到底在哪?”

    “當然是落在了姓鄭的手裡!”馬背上的女子一邊哭,一邊繼續大聲數落,“他,他打不下您的寨子,還不會對付您的女兒、女婿和外孫麼?我男人聽了你的話,在團練大營裡磨刀磨槍。姓鄭的帶兵衝進去,剛好拿了人贓俱獲。這回好了,我們全家都被你給坑了,我也不活了,你乾脆現在就給我一個痛快得了!”

    “鄭子明,鄭子明直接殺進了團練大營? !他,他,他……”被自家女兒的話砸得暈頭轉向,大鹽梟賈登身體不停地搖搖晃晃。

    自家女婿及其麾下的三千多地方團練,是他目前距離最近,也是關係最為密切的外援。如果團練大營都被姓鄭的連鍋端了,這支外援自然就不用想了。光憑著賈家寨自己……

    “東翁,東翁,別急,此刻急也沒用?!”山羊鬍子管事距離賈登近,快走兩步,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咱們,咱們還有時間,還有時間調整策略!寨子裡還有一千五百多莊丁,倉庫裡的糧食和箭矢儲備,也非常充裕。”

    話音未落,寨牆外,又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鋪天蓋地。緊跟著,數道黃綠色的煙塵,從正東,正南、正西三個方向,直奔賈家堡寨。三道煙塵前,則是三面高高挑起的大旗,“王”、“陳”、“朱”!

    “呼——”大鹽梟賈登長出一口氣,軟軟地蹲在了寨牆上。

    來的是三家與自己關係密切的鹽梟,每個人都是帶著私兵傾巢而出。每支隊伍,規模都不小於五百人。再加上賈家堡寨自己的莊丁,大夥聯起手來,依舊有機會跟鄭子明互相稱稱斤兩。

    “噢……”“噢……”寨牆上,莊丁們歡聲雷動。先前聽了自家大小姐的哭訴,他們心裡頭對未來已經絕望。而現在,大夥卻又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伴著歡呼聲,三支隊伍快速靠近的賈家堡寨。卻主動不上前跟賈登這個寨主打招呼,而是各自在距離寨牆一百步處迅速整隊,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擺出了三個齊整的攻擊陣形。

    “下,下面可是王世兄?”見到此景,賈登剛剛落回肚子裡的心臟,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兒。站起身,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支隊伍,用力揮手,“賈某在此,請王世兄出來說話!”

    “賈寨主多禮了,王某可是不敢高攀!”一名面孔白淨,身材勻稱的壯漢,策馬衝到距離寨牆八十步遠處,大聲回應。

    “王兄這是什麼意思,咱們,咱們可是,可是過命的交情!”賈登心臟中,頓時湧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手扶牆垛兒,探出半個身子,大聲質問。“莫非你不是來幫我的?咱們幾家,可,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可別這麼說,王某跟你,只是生意往來!”白淨面孔壯漢,王家莊的莊主王顯,撇著嘴用力搖頭,“王某更沒答應過幫你什麼忙!”

    “姓賈的,你勾結遼人,謀刺朝廷命官,某等豈會跟你同流合污!實話告訴你吧,某等此番,是替防禦使大人做先鋒來了。”

    “鄭將軍帶著大軍馬上就到,識相些,你自己開了寨門投降吧!免得寨子里莊丁們無辜替你送命!”另外兩名寨主,更是不講面皮。沒等賈登向自己質問,就先後大聲表明了立場。

    “你們,你們都不得好死!”不詳的預感,果然應了驗,大鹽梟賈登氣急敗壞,“賈某在這裡等著,有種,有種你們自己打進來!”

    “東翁,東翁萬萬不可莽撞!”山羊鬍子管事上前半步,再度拉住賈登一隻胳膊,大聲勸諫。“敵我雙方眾寡懸殊……”

    “閉嘴!”賈登豎起眼睛,厲聲咆哮,“不莽撞,不莽撞你還讓我怎麼辦?自己綁了雙手,等著挨刀?那樣的話…… ”

    “的確是個好主意!隻死你一個,總好過大夥都死!”教頭呂青,上前拉住了他的另外一隻胳膊,大聲表示贊同。

    “你們……”賈登又驚又怒,一邊掙扎,一邊大聲求救,“來人,把他們拿下,把這兩個吃力扒外的東西拿下。拿下他們倆,每人賞精鹽十鬥,米……”

    “省省吧,這會兒,什麼也沒命值錢!”又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緊跟著,賈登就發現自己飛了起來,像隻大鳥般,從三丈高的寨牆上,飛起,翻滾,自由地盤旋!

    '當初不該把寨牆建得那麼高!'一個荒誕的想法,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緊跟著,身外的世界變得一片鮮紅。

    當那團紅色漸漸褪去,時間已經是午夜。大鹽梟賈登掙扎了一下,覺得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疼。“水,給我口水喝!”他動了動唯一還能支配的嘴唇,喃喃地**。他不想死,他還有萬貫家財,有千頃良田,還有,還有一大堆除了他自己,別人誰也找不到藏在何處的奇珍異寶。

    這些,他都可以送給鄭子明。算是賠罪,也算替自己贖命。刺殺的事情,真的不是出於他的本意,他最初只是想遵循慣例,給新上任的防禦使一個下馬威。然後好跟對方劃分清楚彼此的勢力範圍,各不插手對方的事情。誰料,卻有人打著三司使郭允明的旗號,給了他一道密令,然後,他的野心和整個事情,就都徹底失了控。

    主謀不是他,他不該死。他要自救,他要舉報。“水,給我點水!行行好,行行好!”喃喃地叫喊著,賈登忍痛蠕動身體,黑暗中看去,就像一隻巨大的蚯蚓。“我要見防禦使,我要見防禦使大人,我冤枉!真的冤枉!”

    黑暗中,傳來一串低低的腳步聲。“給你!”獄卒不耐煩的回應著,將一個散發著餿臭味道的破木碗遞到了他的嘴邊。

    若是平時,賈登肯定連聞都不聞,就一巴掌將木碗打飛。而今天,他卻溫順地張開嘴,如飲甘霖,“咕咚,咕咚……”

    渾身劇痛,導致味覺變差。連續兩口下肚,他才意識到水的味道有點兒不對,趕緊閉上嘴巴,用力搖頭。是鹵鹼水,販鹽的人對此物誰都不陌生。少量服用可以治病,大量喝下去只有一個結果,腸穿肚爛。

    他的頭和身體,卻被獄卒牢牢的按住了。牙關很快也被人用木棍支開,剩餘的滷鹼水,一滴不落地灌進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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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