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75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0:34
    第五章求索(五)

    “週將軍——”“週將軍戰死了!”“給周將軍報仇!”事發突然,眾刺客根本來不及做出正確反應。大聲尖叫著,朝刺客頭目的屍體旁邊擁。

    他們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真正的江湖好漢,見勢不妙,會立刻倉惶遠遁。而他們,卻習慣性地試圖搶回頭目的屍體,以避免自己過後被上頭以軍法嚴懲。

    馬背上的騎手們,才不管他們到底來自哪個衙門。隨著領軍者的一聲清叱,齊齊將手臂斜伸,刀尖斜外,刀刃反手橫端,雙腳用力磕打馬鐙。藉著坐騎的速度長驅直入,剎那間,就將刺客的隊伍給切了個四分五裂。

    “啊——!”:“啊——!”“娘咧!”慘叫聲不絕於耳。先前還窮凶極惡的刺客們,像被冰雹打過的麥子般,橫七豎八倒下了一半兒。每個倒下者身上,都出現了不止一道傷口。每一道傷口,入肉都不到三寸深,長度卻高達一尺半。猩紅色的血漿,像倒掛的瀑布般,沿著傷口向外噴湧。

    “饒命——”僥倖沒被刀刃波及的另外一半兒刺客,則迅速恢復了理智。將兵器朝地上一丟,撒腿就朝路邊的民宅里逃。

    “攔住他們!”騎兵的首領,又發出一聲清叱。撥轉戰馬,追向了距離最近的那名刺客。胯下碧雲驄快如閃電,三兩個縱躍,就與刺客擦肩而過。手中鋼刀藉著馬速向前輕輕一帶,“噗”地一聲,從刺客的后腰到肩膀,斜著抹出了二尺長的傷口。

    鮮血噴出,刺客全身的力氣頓時被抽得一干二淨。連慘叫聲都沒喊出來,抽搐著倒地慘死。

    其他騎手也策動戰馬,每個人盯住一到兩名刺客,緊追不放。兩條腿兒的人,怎麼可能跑得過四條腿的坐騎?轉眼間,逃命的刺客,就又被放翻了一大半兒。剩下的寥寥幾個,則雙手抱住腦袋在地上快速翻滾。一邊滾,一邊嘴裡發出絕望哭喊,“饒命!女俠饒命——!我家裡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

    “留下幾個活口!”到了此時,鄭子明才終於跑了回來。全身的力氣都使在了兩條腿上,全憑著鋼鞭支撐,才沒直接摔倒,“留下幾個活口,問,問他們是誰派來的!”

    “你有什麼資格向我發號施令?”被刺客們喊做女俠的騎兵首領大聲冷笑,催動坐騎,將不遠處一名剛剛停止了翻滾的刺客,踩了個筋斷骨折。

    “全都殺光,然後咱們走!”騎兵首領身邊,有一個女侍衛高聲吩咐。隨即,俯下身體,奮力揮刀。將距離其最近的一名刺客,攔腰砍成了兩截。

    “是!”眾騎兵故意不給鄭子明留面子,大聲答應著,策馬沖向剩餘的刺客,手中鋼刀橫劈豎剁,將已經失去抵抗勇氣的最後幾名刺客,全都砍得血肉模糊。

    “師,師妹,你,你怎麼來了?我,我托韓大哥給帶你的禮物,你,你都收到了吧!”鄭子明根本不敢生氣,抬起頭,看著騎兵首領掛滿寒霜的面孔,訕訕地打招呼。

    自從在李家寨站穩腳跟那一刻起,他最想見,也最怕見到的,便是此女。師父陳摶的關門弟子,恩公常思的掌上明珠,石延寶的青梅竹馬戀人,常家婉瑩。

    “小女子與鄭大人素昧平生,可不敢收你的禮物!”常婉瑩看都不肯看他,目光平視著遠方,繼續冷笑不止。“東西我都沒有拆,放在馬車上給你送回刺史衙門了。你放心,咱們只是偶然路過,這就可以離開!絕對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

    說罷,左手猛地一帶戰馬韁繩,掉頭便走。把個鄭子明羞得面紅耳赤,趕緊一個箭步追了上去,抬手揪住了韁繩中段,大聲請求:“師妹,師妹,你別走,你聽我說!”

    “請自重,鄭的將軍。我跟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常婉瑩抖動韁繩末端,狠狠抽了一下,卻未能把讓鄭子明把手鬆開。略略俯身,居高臨下地喝斥。

    “我,我……”鄭子明手背上被抽出了一條血印子,卻絲毫感覺不到疼。只能感覺道有兩把利劍,從半空中刺下來,一直刺進了自己心底。

    躲了一年有餘,早就該面對的事情,卻依舊沒有躲得掉。他知道自己應該給常婉瑩一個解釋,可卻不知道該如何來組織言詞!那些殘缺不全的記憶碎片,那些前塵舊夢,怎麼可能說得清楚?說出來,又怎麼可能有人相信?

    “行了,鄭大將軍,是小女子沒長眼睛,當初認錯了人!你不是石延寶,從一開始,就不是!”見鄭子明喃喃半晌,卻始終連一句虛偽藉口都找不出。常婉瑩心中,愈發冷得宛若臘月飲冰。笑了笑,舉起右手鋼刀,將戰馬的韁繩齊根切成了兩段。

    碧雲驄終於擺脫了羈絆,長嘶一聲,掉頭邊走。鄭子明被閃了個趔趄,丟下鋼鞭縱身前撲,“婉瑩,別走!我就是石,我,我去過遼東。我真的沒想過辜負你!我,我這一年多來,幾乎每天都會想起你來!”

    話音落下,他自己都覺得肉麻,原本羞紅的臉膛,愈發紅得幾乎滴血。然而,他的雙手,卻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戰馬的系臀皮帶,死死不放。(注1)

    “姓鄭的,放手,否則別怪我刀下無情!”常婉瑩回過頭,鋼刀高舉,作勢欲劈。

    “別走!”鄭子明雙腳被碧雲驄扯動,在地上拖出了兩條長長地土溝。雙眼則看著常婉瑩的眼睛,用力搖頭,“別走,給我一點兒時間。我去過遼東,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我總有辦法解釋給你聽!”

    “我不想听!我認識的人叫做石延寶,你不是他。”常婉瑩手臂下揮,刀刃掃出一道閃電。然而,卻終究下不了狠心,將負情薄倖的傢伙一刀兩斷。只能在最後關頭抬了下手,將鋼刀遠遠地擲了出去,砸起一團綠色的煙塵。

    “我不想听,你也別費力氣了。我給了你一年多的時間。我每天都在等著你給我一個解釋,可你的信裡,你的信裡,卻,你卻只有打仗,打仗,打仗。”隨著鋼刀墜地,她心中的寒冰,瞬間也盡數化作了冷水,順著眼睛肆意流淌。“你若是負情薄倖,我也認了。好歹你給我說個明白。像這樣,拖拖拉拉算什麼?石小寶,你到底想怎麼樣?”

    “別,別哭,別哭!”對此刻鄭子明來說,比起鋼刀,眼淚的威懾力彷彿更大。扎煞著雙手,結結巴巴地安慰。“我,我不是,不是存心要騙你。我,我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但是無論如何,我不會再放你走!”

    “不放我走,你想綁票麼?你有什麼資格不放我走?”常婉瑩聞聽,眼淚愈發控制不住。抬手摀著臉,大聲質問。

    定州和太原,看似遙遠,實際上不過只隔著一道太行山。只要存心去關注,發生在山這邊的事情,如何能瞞得過常家細作的眼睛?

    這一年多來,無數風言風語,在太原、澤州、潞州,肆意傳播。忘恩負義,負情薄倖,始亂終棄,無數原本戲台上才會出現了詞彙,都跟她發生了關聯。而她,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跟父親,跟兄長和姐姐,跟常家的長輩們去解釋,去強調,自己認識的石延寶,不是那種沒心肝的人。以免父親和長輩們一怒之下,帶著兵馬翻山越嶺。

    終於有一天,她不用再花費心思解釋了。那個改姓了鄭的絕情之輩,在河北打出了赫赫威名。有了兵馬,有了地盤,不再需要依靠常家,也不再需要畏懼常家。

    “我是石延寶,也是鄭子明!”耳畔又傳來熟悉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認真,又是無比的荒誕。“我不會放你走。哪怕常節度帶兵打上門來。師妹,你就當我貪心不足好了。我想娶你,馬上就娶你過門!”

    “你……”前半段話,還讓常婉瑩怒火中燒。最後一句,卻令她瞬間羞得無法將捂在臉上的手鬆開分毫,“你,你又說哪門子瘋話。我幾曾說過要嫁給你?我為何要嫁給你?”

    “我會立刻寫信請郭榮大哥做媒,去你家提親。岳父肯定不會拒絕。”忽然一陣福靈心至,鄭子明仰起頭,大聲補充。“我能做上防禦使,背後他出了老大的力氣。如果不贊同咱倆的事情,他又何必幫我?”

    “高!防禦使大人就是高!”躲在不遠處偷聽的潘美和范正等人,暗自將拇指上挑,對自家大人的機智,佩服得五體投地。

    常思幫鄭子明謀取官職,當然主要是受了郭威所託,為同一個陣營扶植後起之秀。不過,將他的行為說成嶽父扶植女婿,好像也解釋得通。畢竟鄭子明出自他的門下,又好像跟她的女兒有過白首之約。而常、鄭兩家聯姻之後,勢力橫跨河東河北。朝廷無論想動哪邊,都得仔細掂量掂量。

    “你,你無,無賴!”常婉瑩本人,當然不會同意鄭子明的說法。然而,一時間,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只能將面孔轉向戰馬另外一側,啞著嗓子唾罵。“你娶了我,那個姓陶的怎麼安排?還有那個姓呼延的?石小寶,你真的非常無恥,你比小時候更加無恥!”

    “我,我不是……”鄭子明頓時頭大如斗,雙手奮力擺動。正想說,自己頂多還想娶陶三春,跟呼延家的妹子毫無瓜葛。話剛結結巴巴到了嘴邊,耳畔處,卻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不知道來得是敵是友,他本能地閉上嘴巴,抬頭張望。只見陶三春和呼延雲兩個,一前一後,風馳電掣般朝自己衝過來。二人背後,則是大隊的滄州騎兵,旌旗翻捲,刀槍映日生寒。

    注1:古代馬俱的一種,中央套住馬臀,兩端拉住馬鞍下的墊子,可以有效避免墊子向前滑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0:35
    第五章求索(六)

    “含韻,咱們走!”從來者的旗號上,常婉瑩就猜出了他們是鄭子明的部屬。如此,當先兩名女將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當即,把馬頭一撥,掉頭便行。

    “師妹!”鄭子明又一個虎撲上去,揪住戰馬的籠頭。“來的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今天正好你也在,咱們一起商量個解決辦法!”

    “解決什麼?她們是誰關我何事?”常婉瑩又氣又急,雙腳用力磕打馬鐙。胯下的碧雲驄搖頭擺尾,拼命掙扎。奈何籠頭卻牢牢地被鄭子明抓在手裡,直掙扎得嘴角處血流如注,依舊半尺都移動不得。

    “放開!你堂堂九尺男兒,欺負我的碧雲驄算什麼本事!”常婉瑩終究心軟,捨不得讓坐騎受傷。只得停止催促,衝著鄭子明大聲抗議。

    “別走,你別走我就不欺負它。”鄭子明被逼入了絕境,索性豁了出去。把心一橫,大聲說道:“我給你們介紹。前面騎著黑色戰馬的,就是陶家妹子。後面那個騎著棗紅馬的,叫呼延雲,是太原留守帳下呼延老將軍的女兒!春妹子,呼延雲,你們兩個快點過來,這位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常氏婉瑩!”

    陶三春和呼延雲二人,早就看到了鄭子明正跟一個冷面美女糾纏不放。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臉皮如此之厚。居然敢主動替三方做引薦,讓三方正式面對面。

    頓時,兩名女將都羞得恨不能找個地洞往裡頭鑽。先前躍馬橫刀的威風,徹底消失不見。

    倒是平素溫和恬淡的常婉瑩,此刻終於被逼出了性子裡的另外一面。主動跳下馬,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拱手,“武勝軍節度使之女常氏婉瑩,見過兩位妹子。兩位切莫聽他信口胡說,婚約之事,乃為年幼時的戲言。未經雙方父母首肯,原本做不得真!”

    “定州刺史之女呼延雲,見過,見過常家姐姐!”饒是呼延雲平素膽大敢為,此時此刻,也心虛腿軟。一個翻滾下了坐騎,朝著常婉瑩蹲身施禮。

    陶三春同樣是心裡頭虛得厲害,卻不甘初次見面,就給常婉瑩比了下去。硬著頭皮飛身下馬,快走幾步,跟對方一樣行軍中男兒之禮,“我叫陶三春,莊戶人家的女兒,現今與哥哥一道,在鄭刺史帳下聽用。先前聽細作匯報,說可能有人企圖對鄭刺史不利,所以才帶兵趕來相救!”

    幾句話,說得鏗鏘有聲,既不跟對方比家世,也不跟對方論先後。只是把自己當成了鄭子明帳下一名尋常將佐,與男女之情沒有半分瓜葛。

    “那兩位妹子來得可真是不巧了!”常婉瑩目光在陶三春和呼延雲兩個身上輕輕一掃,微笑著搖頭,“我恰巧路過此處,以為是強盜打劫,就順手把刺客給收拾掉了。若是早知兩位妹子會來,或者早知道被刺殺的目標是他,肯定會選擇視而不見!”

    “我,我們距離這兒太遠。跑,跑了整整一個上午!”呼延雲聞聽,愈發沒有勇氣跟對方相抗。垂下頭,低聲解釋。

    “有勞姐姐了!”陶三春卻努力收拾起了紛亂的心情,再度拱手為禮。“在滄州的地面上,卻讓刺客混到了防禦使身邊,實乃我等的失職。虧了姐姐恰巧帶著家丁路過,否則,萬一防禦使大人有什麼閃失,我等百死莫贖。 ”

    “妹子客氣了,舉手之勞爾。況且妹子身在軍中,哪有功夫理睬此等防賊捕盜的小事兒!”常婉瑩側開半步,以軍中平輩之禮相還。

    “我滄州軍剛剛在此地站穩腳跟,軍中和地方,原本就分得不是很清楚。況且防禦使對家父有救命之恩,陶某替他多做一些事情,也是應該。”陶三春笑了笑,心中的畏縮情緒漸漸消散,目光當中漸漸透出了幾分自信的神采。

    常婉瑩心裡,頓時號角之聲大作,眉頭蹙了蹙,繼續笑著說道:“原來子明和令尊之間,還有如此淵源,怪不得妹子肯為他出生入死!”

    “淵源談不上,只是志趣相投,一見如故爾!”陶三春微笑,擺手,寸步不讓。

    兩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談笑炎炎。夾在中間的呼延雲,卻覺得有股子殺氣,從自己前胸直穿後背。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扭頭用目光去找鄭子明求救。只見鄭子明滿臉焦灼,冷汗滾滾,很顯然,早就被那無形的殺氣給嚇傻了,根本不可能拿出任何有效的應對之策。

    “啟禀防禦使,弟兄們戰死了七個,重傷十二個,還有四個受了輕傷。是送傷號入縣城醫治,還是直接返回滄州軍營,還請大人早做定奪!”關鍵時刻,還是潘美這個軍師貼心。先跑到廝殺現場巡視了一大圈,然後又返回到鄭子明身邊,扯開嗓子匯報。

    “府尊,老夫提議立刻揮師殺入眼前這個縣城。地方官吏先前遲遲沒有動靜,其中必有隱情!”老長史范正,也不忍心繼續看著鄭子明夾在兩個女人之間承受唇槍舌劍,上前數步,大聲補充。

    “進城!”鄭子明如蒙大赦,立刻回過頭,衝著潘美用力揮手,“點齊了兵馬,立刻進城。今天無論誰跟刺客勾結,都必須血債血償!”

    “遵命!”潘美肅立拱手,大步走向停頓在不遠處的滄州騎兵。

    “哼!”常婉瑩豈肯讓他如此輕易蒙混過關,冷哼一聲,飛身上馬,就準備揚長而去。未等在馬鞍上坐穩,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鄭大哥,你,你身後,身後怎麼插著根棍子?不是棍子,是弩箭!你,你受傷了,快來人啊,鄭大哥受傷了!”

    “弩箭?什麼地方?”鄭子明的神經先前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狀態,根本感覺不到疼。此刻聽了呼延雲的叫喊,本能地追問了一句,隨即將右手探向了自家脊背。

    掌心處,傳來一股濕漉漉的感覺。食指和中指猛地與一根光溜溜的弩桿發生接觸,劇烈的疼痛直入心扉。(注1)

    “嗯!”饒是他意志堅強,也疼得悶哼出聲。身體一個趔趄,渾身的力氣都從傷口處迅速溜走。

    “子明,你怎麼了。子明,你別嚇我!”陶三春一個箭步竄上去,搶在鄭子明栽倒之前,將他的右臂搭在了自己肩膀之上。“不過是一根弩箭,沒事,你肯定沒事。你是天下第一國手,這點兒小傷難不住你!”

    “石小寶,你又騙人。你別耍花樣!”見鄭子明真的搖搖欲倒,常婉瑩也嚇得魂飛魄散。一個跟頭翻了坐騎,用肩膀頂住了鄭子明的另外一側腋窩,“你別騙我,我知道你的伎倆。我從小就知道你的伎倆,絕對不會再上你的當。你,你不要睡,我,我隨身帶著金創藥。來人啊,趕緊去找郎中,去找隨軍郎中!”

    “我,我沒,沒事兒。”鄭子明抬了下眼皮,看到三張滿是淚水的臉。剎那間,心滿意足。隨即感覺到無盡地疲憊,垂下頭,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

    注1:弩箭初始速度快,通常不需要在尾部放置羽毛。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0:36
    第五章求索(七)

    這一覺,睡得好沉。

    當鄭子明又從黑暗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置身於滄州刺史衙門的後宅當中。濃郁的藥香充滿鼻孔,脊背處,又疼又癢的感覺,宛若群蟻啃噬。

    “左肩胛骨下兩寸,入肉三寸半。繞過了骨頭,應該沒傷到內臟。”憑著一名郎中的直覺,他迅速對自己的傷勢做出了判斷。

    沒傷到內臟,就不會致命。先前的昏迷,主要是因為失血過多。這樣的診斷結果,讓他暗自感到慶幸。隨即,腦海里便又回憶起,自己陷入昏迷之前,常婉瑩和陶三春兩個針鋒相對的情景。

    她們兩個哪裡去了?會不會都走了?心中猛地湧起一股恐慌,鄭子明迅速翻身向門口張望。率先入眼的,卻是一頭烏黑的長發。

    常婉瑩頭壓著雙臂趴在他的床邊,睡得正香。略顯單薄的肩膀,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脊背、后腰等處的衣服,縱橫交錯佈滿了褶子。很明顯是長時間沒有功夫去收拾,與她以往的干淨整潔的生活習慣格格不入。

    “都怪我,拖拖拉拉這麼久,也沒想好該怎麼辦!”內心深處瞬間湧起了許多負疚,鄭子明嘆了口氣,抬手去替常婉瑩整理紛亂的長發。還沒等將手指與頭髮接觸,昏睡中的常婉瑩,卻一個縱身跳了起來。右手摸向腰間,左手快速上格,“啪”地一下,將他的手臂格飛到了天上。

    “呀——”鄭子明猝不及防,被格得又翻了個身。牽動背上的傷口,痛徹心扉。

    “你醒了?你,你沒事吧!”常婉瑩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放下手臂,再度撲到床前,“你可算醒過來了!人家,人家差點被你活活嚇死!”

    話音落下,她又迅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過於親暱。趕緊又將腰桿直了起來,後退半步,大聲補充道:“既然醒了,就別再裝死了。我把郎中開的藥方拿過來,你看看用藥是否恰當。雖然說醫者不自醫,到那時在這滄州地盤上,還真找不到比你高明的郎中!”

    “噢,我馬上就看!”聽她沒表示要馬上離開,鄭子明暗暗鬆了一口氣。點點頭,低聲回應。“麻煩師妹給幫我喊個親兵進來,衙門裡事情,需要稍稍安排一下。”

    “不安排又怎麼樣?還能……”常婉瑩肚子里餘怒未消,本能地想要奚落幾句。然而,話說到一半兒,看到鄭子明那沒有半點兒血色的面孔,心中又是好生不忍。嘆口氣,低低的補充,“放心,天塌不下來。范長史雖然官聲不太好,本事卻不比其弟差。你麾下那個潘美也是個人精。有他們倆在,誰也甭想趁機作亂。”

    “呼——”鄭子明又長長地吐氣。為了滄州太平無事,也為了常婉瑩對自己態度終於有所緩和。

    “等你的傷養好了,我立刻就走。”常婉瑩立刻心有靈犀,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我……”

    “別!”鄭子明大驚失色,立刻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常婉瑩的手腕。就像溺水之人捉住了稻草般緊緊不放。

    “你,你幹什麼啊你,你,你鬆開!”常婉瑩羞惱地掙扎,卻又怕再牽動鄭子明的傷口,空有一身力氣不敢使。只能板起臉,大聲威脅,“你,你趕緊鬆開。萬一被人看見……”

    一句話沒等說完,門忽然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呼延雲雙手捧著一碗湯藥,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聽到常婉瑩正在跟鄭子明說話,愣了愣,隨即加快了腳步,滿臉欣喜地說道:“鄭大哥,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過來,陶家姐姐就要領兵殺向汴梁城了!”

    “殺向汴梁?”鄭子明六識剛剛恢復,頭腦反應遠不如平素敏銳。先是本能地追問了一句,隨即明白了事情真相,“刺客是朝廷派來的?我還以為來自幽州呢!你們問到口供了?會不會是別人布下的圈套?”

    作為劉漢國的地方官員,他預先想過劉承佑可能會對自己百般刁難;可能會對自己栽贓陷害;甚至可能會連理由都不找,就直接派大將帶著兵馬和聖旨打上門!卻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選擇了“刺殺”這種不入流的江湖手段。

    且不說這種解決方式失敗的機率超過了半數,就算僥倖成功,消息傳開後,劉漢國的地方武將們,也必將人人自危。朝廷的威信和影響力,都勢必一落千丈。

    然而,常婉瑩和呼延雲兩個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徹底認識到了,現實的無奈與荒誕。

    “當然是朝廷派來的?韓匡嗣兄弟幾個雖然無恥,卻都不是白痴!派刺客來殺你,除了暴露出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和實力跟你正面交手之外,還能得到什麼?”

    “潘軍師抓到了那個縣的李縣尉,對方全都招了。是刺客頭目找到了他,拿著小皇帝的手諭,請他協助刺客未國鋤奸。他想做個忠臣,就把你的行踪提前告訴了刺客。並在事發當日,將城裡的捕快,弓手和幫閒,都關到了縣衙里,勒令不准出門一步!”

    “這……”沒想到真的是自己手下的將領叛變,鄭子明愣了愣,眼前感覺一陣暈眩。“這沒心肝的混賬。他,他可真算得上殺伐果斷!”

    縣尉李義山雖然算不上是他的鐵桿心腹,可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嫡系,功名富貴皆來自於他。然而,此人卻因為一道真假難辨的手令,就果斷倒戈。以此類推,萬一哪天朝廷派大兵壓境,滄州軍哪裡有絲毫的勝算?

    “鄭大哥,你,你別跟他一般見識。那廝天性涼薄,其他弟兄們,肯定不會像他一樣。”猜道鄭子明心裡不會好受,呼延雲想了想,柔聲安慰。“潘軍師帶兵入城的時候,根本沒遇到任何抵抗。包括當地的衙役,都對姓李的十分看不起,誰也不肯幫他,讓潘軍師一箭未放就攻入了縣衙。 ”

    “帶隊的刺客姓周,是禁軍裡的都指揮使。他以小皇帝的名義,向李義山許諾,事成之後,至少給姓李的一個上州刺史當。”唯恐鄭子明因為心情鬱悶耽擱了病情,常婉瑩也斟酌了一下言辭,低聲補充。

    “這個人沒什麼見識。只覺得朝廷才是最大。”呼延雲的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在了常婉瑩的手腕處。聲音頓了頓,繼續補充,“你帶著他對付契丹人,他無懼生死。但對抗朝廷,他就沒等打,就先動了投降的心思。”

    不用看,光憑聲音,常婉瑩就敏感地意識到了呼延雲在註意什麼,迅速將手抽回,低聲道:“這也是你崛起太快,根基不穩的緣故。若是換了我父親,每座城池裡,都會有跟過他三年以上的心腹,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問題。不說這些了,你先把藥喝了吧!別辜負了呼延妹子一番好心。”

    “藥是常家姐姐一味味親手挑揀過的。”呼延云不肯鞠躬,紅著臉強調。

    “不過是過一下手而已。”常婉瑩微笑,看著呼延雲輕輕搖頭。

    她的性情原本就不算強勢,呼延雲在這幾天裡又自認理虧,主動退讓。因此,二人之間的敵意,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

    鄭子明根本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幾天,也不知道這些天里三個女子之間都發生了什麼事情。見常婉瑩和呼延雲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默契。頓時心裡暗暗納罕,笑了笑,低聲說道,“怪我,我應該早就想到,在眾人眼裡,朝廷再差也是正朔。算了,人各有志,誰都無法勉強。師妹,呼延妹子,我一共昏睡了幾天?這些天,辛苦你們了!”

    難得聽他說話語氣如此溫柔,呼延雲頓時羞了個滿臉通紅。低下頭去,以蚊蚋般的聲音回應,“不,不辛苦!你,你才辛苦。你,你既要對付契丹強盜,又要提防朝廷的暗算。你,你比我們三個都辛苦得多!”

    “兩個晚上,外加一個半白天!”被呼延雲的小女兒狀,惹得心中一陣酸澀。常婉瑩橫了鄭子明一眼,低聲補充。“沒什麼辛苦的!不過是幫你餵點兒湯水和藥汁,不讓你活活餓死而已。大部分事情,都是呼延妹子在做。我從小沒怎麼伺候過人,這些事情做不來! ”

    “常姐姐一直陪在你身邊,一天兩夜都沒合眼!”呼延雲聞聽,臉色紅得愈發厲害。搖搖頭,繼續以蚊蚋般的聲音說道,“陶家姐姐雖然恨不得立刻帶兵打到汴梁去找皇帝問罪,這幾天也一直陪著你,直到今天早晨發現你退了燒,才去軍營裡找人商量事情。你的,你背上的弩箭,是她親自動手拔出來的。藥,藥也是她親手所敷。”

    “真是難為了你們三個!”鄭子明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偷偷看了看常婉瑩臉色,低聲致謝。“這種事情,其實不必你們親力親為。交給郎中就行。”

    “不,不難為!”呼延雲抬頭快速看了他一眼,紅著臉擺手,“鄭大哥,我們,我們三個都巴不得你早點兒好起來。我們,我們三個,三個都心甘情願伺候你!”

    “是你們兩個,不包括我!”常婉瑩大羞,立刻轉身欲走。

    “自家人,何必說這樣客氣話。我若受傷,想必你也會同樣衣不解帶!”門口處,傳來陶三春洪亮的聲音,不小心,居然跟常婉瑩的話頂了個正著。

    常婉瑩臉上的羞澀,迅速變成了憤怒。想要拔腿而去,卻又不甘心便宜了眼前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想要留下,卻又無法忍得心中這口惡氣。剎那間,竟進退兩難。

    就在此時,呼延雲轉過身,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死死不肯放開,“鄭大哥,常姐姐這幾天,不知道為你哭了多少回。她,她雖然嘴上說得狠,心裡,心裡卻始終裝著你。我,我和陶家姐姐兩個,也,也是一樣!”

    注:1、古代一夫多妻是很普遍的事情,鄭子明的花心,與酒徒無關,特此通告。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0:37
    第五章求索(八)

    “你,你放開!誰,誰為他哭來?”常婉瑩掙也不是,不掙也不是。心中的惱怒迅速變成了酸澀,眼淚順著白皙的面頰淋漓而落。

    “師妹,師妹你別哭,別哭。咱們,咱們有話好好說!”鄭子明心中愈發感到愧疚,掙扎著從床上坐起,打算替常婉瑩擦拭淚水。

    這下,動作也太大了些!傷口處肌肉被扯動,頓時疼得他一陣天旋地轉,哼都沒哼一聲就再度癱倒,臉孔一片死灰。

    “鄭大哥,鄭大哥你怎麼了?你別嚇唬我?”陶三春、呼延雲兩個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同時撲到床前,大聲哭喊,“鄭大哥醒醒,鄭大哥你醒醒。來人啊,快請郎中!”

    常婉瑩心中雖然惱恨鄭子明見異思遷,卻遠沒恨到想親眼看到他去死的地步。聽陶三春和呼延雲兩個哭得真切,也趕緊一個箭步擠到了床前。先併攏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掐住了鄭子明的人中,然後左手在他胸前緩緩下捋,“石小寶,石小寶,你醒醒,趕緊醒醒!不要嚇唬人,我絕對不會再吃你這一套。”

    然而,無論是陶三春和呼延雲兩個的哭喊也好,還是她的命令也罷,鄭子明都充耳不聞。年青的面孔上,灰敗之色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鼻孔下,也再檢測不到任何呼吸。

    “師兄——!”常婉瑩的心裡頭,頓時彷彿萬刀攢刺。兩行熱淚,再度奪眶而出。“你醒醒啊!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咱們倆的事情,咱們倆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商量。你趕緊醒過來,趕緊醒醒,我,我不再生你的氣便是! ”

    “真的?”捋在胸口的手腕,突然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先前已經沒有了呼吸的鄭子明,迅速張開了眼睛,雙目當中,喜氣洋溢。

    “騙子,你這個騙子!”常婉瑩立刻發現自己上當,右手朝著鄭子明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掙扎著轉身。

    “嗯——”鄭子明背上的傷口再度被扯動,忍不住痛呼出聲。頓時,把常婉瑩嚇得心裡又是一個哆嗦,再也不敢發力將右手掙脫,只能紅著臉,側開頭,堅決不與對方目光相接。

    “鄭大哥,你……,人家,人家一直把你當作正人君子!”呼延雲也羞不自勝,狠狠翻了下白眼,氣呼呼地斥責。

    “他,他要是正人君子,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什麼地方了!”陶三春倒是摸透了鄭子明的脾氣秉性,聳聳肩,冷笑著接過話頭。“常家姐姐,這輩子你和子明認識在先,家中門第又高,只要你自己不走,咱自然就不能跟你相爭。但,但我跟他兩個,也算是前世的孽緣,所以既然這輩子又遇上了,就沒打算過再分開。接下來咱們幾個該怎麼相處,你,你說得算!”

    後面幾句話,完全是對常婉瑩而交代。雖然說的時候鏗鏘有力,話音落後,卻把她自己的面孔羞得如同蒸過的螃蟹般,紅潤欲滴。原本明亮清冽的眼睛,也迅速被淚水給蒙了起來,扭過頭去,用全身的力氣吸住不肯讓其向外淌。

    “我,我也是一樣的!”呼延雲雖然聽不懂陶三春話裡什麼前世今生的來路,卻也知道,現在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時機。否則,繼續拖延下去,陶三春還好,背後還有陶家莊和潘家寨的一眾將士們撐腰,不可能被鄭子明踢出門外。而自己,卻是父親死乞白賴硬塞進來的,要家世沒家世,要舊情沒舊情,拖到最後,肯定在內宅里找不到立足之地。

    因此,根本顧不上羞愧,頓了頓,她打起全部精神頭補充,“姐姐跟鄭大哥認識得早,自然,小妹自然沒膽子跟你去爭。但,但是鄭大哥是大英雄,我,我自打見到了他,眼睛裡就再也看不進別的男人。若是,若是姐姐不肯容讓則個,小妹,小妹就只能剃光了頭髮,去找個青燈古剎,日日念佛,祝福,祝福鄭大哥和你兩個……”

    說到最後,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表白,只覺得自己心裡痛得厲害,不知不覺,眼淚就淌成了串兒。

    常婉瑩的性子原本就不算強勢,他的父親常思和幾個哥哥們,嬌妻美妾也各自娶了一大堆。因此,見了呼延雲的孤苦無依模樣,頓時心腸就變得又酸又軟。緩緩伸出未被鄭子明拉住的右手,在呼延雲的頭髮上輕輕捋了捋,嘆息著回應道:“呼延妹子,你說什麼傻話。就憑你這幾天衣不解帶地給他餵飯餵藥,我又怎麼能狠下心腸硬把你從他身邊趕走?只是,只是他這個人表面上有情有義,骨子裡卻是未必。你若是嫁給了她,將來少不得要後悔!”

    沒想常婉瑩竟然肯接納自己,呼延雲頓時又驚又喜,含著淚,用力搖頭,“不會,不會,鄭大哥是個好人。他這大半年來,身邊,身邊只有陶家姐姐,陶家姐姐和我,從沒,從沒拿正眼,正眼看過別的女人!”

    “哼!”常婉瑩抬起手擦了把眼淚,對她的觀點不置可否。轉過頭去再看故作堅強的陶三春,頓時也就覺得此女不再像前幾天那麼扎眼了。於是乎,幽幽嘆了口氣,低聲道:“既然呼延家妹子都可以進門,我再堅持把你擋在外面,就沒道理了。更何況,我根本擋你不住。唉,只希望,只希望咱們三個,將來誰也不後悔才好!”

    “怎麼會,怎麼會!我絕對不會辜負,辜負你們三個!”原本還以為自己需要再花費許多時間和力氣才能解決的矛盾,居然就在眼皮底下自動消失,鄭子明頓欣喜若狂。一隻手繼續拉住常婉瑩的左手腕,另外一隻手熱情探向陶三春,隨即,目光也把呼延雲一捲而入,“有你們三個,是,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我可以對天發誓,這輩子,這輩子不會再找第四,第四個女人。哪怕,哪怕有人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堅決不會!”

    “想得美你!”陶三春被他逗得展顏而笑,快步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如果,如果再有第四個,我,我就跟她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哪怕本領不濟,死在她的手上。也要,也要讓你難受一輩子。”

    “我們兩個,也是一樣!”常婉瑩迅速將呼延雲攬到身側,握住鄭子明的另外一隻手,咬著牙發誓。“已經錯過一次,我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無論你拿什麼當做藉口!”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0:38
    第六章帝王(一)

    能獲得常婉瑩的諒解,把陶三春和呼延雲兩個接進家門兒,已經令鄭子明喜出望外,哪裡還敢有更多的奢求?當即,咧著嘴巴連連點頭,發誓這輩子絕不再做他顧。

    常婉瑩、陶三春和呼延云三女,也個個都是絕頂的聰明。知道以目前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將另外兩人從鄭子明身邊趕走,所以儘管心裡還藏著疙瘩,卻也都勉強接受了事實。

    接下來養傷日子,鄭子明就過上了神仙一般的生活。政務上的事情有常婉瑩幫忙出謀劃策,軍務上的事情有陶三春幫忙全力維持,家裡頭的事情有呼延雲代為出手張羅,里里外外,都不用他操什麼心。等到傷口痊癒,整個人看上去竟又粗了一大圈兒,連已經被曬成了古銅色的面孔,也重新白嫩了起來。

    “怪不得那些豪門大戶,孩子才十一二歲就張羅著說媳婦呢,這有內宅中有女人照顧和沒有女人,就是不一樣!”見不得在大傢伙都累脫了形之時,鄭子明卻獨自一個人被養得白白胖胖,潘美逮著他傷癒後第一次出來議事的機會,酸溜溜地打趣。

    “那你們家給你說了幾個?”鄭子明人逢喜事精神爽,立刻抓住潘美的語病笑著反擊。

    “我當年忙著讀書,不,不是,我們家在當地根本算不上什麼大戶。嘶,你們別笑,我說的豪門大戶是汴梁城內那些公侯之家,比如,比如大人的那兩個義兄……,你們,你們笑什麼呀你們!我家真的沒給我預備媳婦!”潘美被問了個猝不及防,紅著臉,大聲分辨。

    結果,他不分辨還好,一分辨,反而成了欲蓋彌彰。讓周圍的陶勇、李順等人,個個笑得連連捧腹。

    大傢伙都是鄉親,彼此之間最遠不過隔著兩道山梁,誰還不清楚誰家里和小時候那點兒狗屁事兒。如果潘家在當地還算不上大戶的話,整個定州,恐怕九成以上的人家,都可以視為赤貧。而潘家連續幾代,子嗣都不算興旺,家中長輩,又怎麼可能不早早地給潘美張羅媳婦?只是某人當年心裡頭一直惦記著娶自家表姐,對尋常脂粉都看不上眼而已,否則,恐怕現在早就眾美盈門,兒女繞膝了!

    “嗯,嗯哼,嗯哼!”還是陶大春厚道,唯恐自家表弟潘美臉嫩,被笑得無法下台。先用力咳嗽了幾聲,然後板起臉來提醒:“行了,大夥先別忙著拿軍師取樂。先說正經事!最近幾天,河對岸的幽州軍調動非常頻繁。而每年夏末秋初,對咱們滄州來說,都是煮海收鹽的最好時節。如果咱們不提前做好防備,萬一給幽州軍給盯上,恐怕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話音落下,眾人立刻再顧不上調笑潘美,一個個眉頭緊皺,義憤填膺。

    “奶奶的,這群王八蛋,煮鹽又不是什麼難事兒。他們幽州也不缺柴禾?”

    “才跪了幾天契丹皇帝,就真把自己當契丹人了。什麼正經事都不肯去做,全指望著搶?”

    “又要砍柴,又要燒水,還得防著老天爺突然下暴雨。當然不如搶得痛快!”

    “來就來,老子正恨上次殺得不夠痛快!”

    “問題是,刺客已經確認是朝廷派過來的。萬一咱們跟幽州軍拼個兩敗俱傷之際,朝廷……”

    打仗,大夥還真的不怎麼怕。去年冬天在李家寨,就已經跟幽州軍較量過不止一次。那時大伙的手底下,滿打滿算只有兩千多鄉勇,糧草軍需也不算太充裕。而現在,吞下了地方團練之後,李家寨鄉勇已經變成了滄州軍。規模、實力和後勤供應,都令當初的鄉勇隊伍望塵莫及!

    然而,大夥卻無法不怕,自己在前方跟幽州軍激戰正酣,後方卻被朝廷的兵馬抄了老窩。畢竟,小皇帝劉承佑連當街行刺這種齷齪勾當都做得出,怎麼還會拉不下抄自己人後路的面皮?

    只是,義憤歸義憤,按眼下的情形,大傢伙還真找不到太好的應對之策。除非立刻扯旗造反,把滄州獻給遼國。那樣的話,至少能保證自己不會遭到幽州軍和朝廷的前後夾擊。可是,真的那樣做了,大傢伙恐怕立刻就要與呼延琮、韓重贇等故交兵戎相見,小皇帝劉承佑以前所做的種齷齪事,都變成了有先見之明,努力防患於未然!

    “要不然,子明你給你義兄寫封信,請他幫忙運作一二?”老長史范正來得晚,對朝廷的成見不像大夥那樣深。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忍不住低聲提議。

    “恐怕郭樞密如今的日子,也不太好過!”鄭子明聞聽,立刻輕輕搖頭,“義兄原本來信說,最近打算帶著郭氏的商隊一起到滄州轉轉。結果半路上,他又寫了一封信來跟我道歉,說家中有事,需要他立刻返回去!”

    “是在你遇刺之前,還是遇刺之後!”老長史范正聽得心裡一哆嗦,本能地大聲追問。

    “第二封信的書寫日期,是在我遇刺之前。我接到信,則是在醒來之後。”鄭子明知道對方為何有此一問,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補充。“因為兩封都是私信,所以就沒讓大夥知曉!”

    雖然在病榻上躺了半個多月,但是在這段時間裡,一些比較重要的公務,陶三春和潘美等人處理之後,都會主動向他匯報。因此,今天雖然是他傷癒後第一次召集大夥議事,卻沒露出半點兒緊張和生疏。

    這種鎮定自若的心態,很快就影響到了周圍的人。眾文職和武將們在發洩了一通之後,紛紛平靜下來,陸續說道:“那肯定是在你遇刺之前他就半路返了回去。想必他家中那邊,遇到的麻煩事情不小。”

    “郭樞密一個人處理不過來,還需要把郭大哥也調回去,事情怎麼可能小得了?咱們這邊,這種時候,最好還是別再給郭大哥添麻煩了。”

    “郭樞密院也難,身為託孤重臣,卻遇到了一個比阿斗混蛋十倍的小皇帝。”

    “阿斗還好了,好歹不會嫌諸葛亮礙事。汴梁城裡頭那個混賬貨,未必忍得了事事都必須通過郭樞密和另外四個老不死的顧命大臣!”

    最後一句,可謂畫龍點睛。頓時,就令屋子裡的陽光驟然一暗,所有人耳朵,都隱約聽到了雷聲滾滾。

    “你,你說什麼?順子,你再說一遍?”潘美第一個回過神,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說話者面前,大聲追問。

    “我,我說,我的意思是,皇上比阿斗還要混蛋十倍!”李順被問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大聲補充。

    近三十年來,皇帝換了一任又一任,諸侯殺帝王如宰雞。所以,尋常武將也拿皇帝不太當回事兒。特別是劉承佑這種專門給自己人背後捅刀子的皇帝,更是得不到大傢伙的辦法尊重。

    所以,李順兒罵起皇帝時,根本不在乎被人聽見。更不在乎,把話說得更直接一些。誰料潘美想要的,卻根本不是他的本意。用力晃了晃胳膊,大聲喝令:“不是這句,你的原話,我要你把剛才的原話再說一遍。”

    “我,我是說……“李順被逼得額頭見汗,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大聲重申,“我是說,阿斗雖然混蛋,卻不夠歹毒。不會想方設法去害諸葛亮的性命。而劉承佑那混賬,既然敢派刺客來殺防禦使,就敢派刺客暗殺五個顧命大臣。比起防禦使,五個顧命大臣更讓他覺得礙眼!”

    “轟隆——”眾人耳畔,又是驚雷滾滾。

    怪不得郭榮忽然半路返回了汴梁,並且從鄭子明遇刺到現在都沒有音訊。能讓他連結拜兄弟死活都顧不上的,恐怕只有長輩的安危。而鄭子明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要歸功於郭家的傾力扶持。滄州軍從誕生那一天起,不管大傢伙願意不願意,也都打上了郭家的烙印。中原各方勢力,無論誰要對付滄州,都必須卡率郭威的態度。想要避免郭威的報復,最好的辦法,恐怕就是將鄭子明和他同時干掉!

    皇帝派刺客暗殺樞密使!這種事情,恐怕是古往今來的獨一份!而郭威與史弘肇,常思兩個,都算得上是生死兄弟。史弘肇與常思,又與郭威一樣,都手握重兵。

    所以,無論刺客是否得手,接下來的日子裡,汴梁城內,恐怕都要血流漂杵。

    汴梁城內一旦亂了起來,緊跟著,才穩定了不到半年的中原,立刻就會動盪不堪。對於遼國來說,這又是一個無法拒絕的南下良機。如果錯過,怎麼對得起小皇帝劉承佑的一番良苦用心?!

    “子明,把咱們從刺客同夥嘴裡問出來的口供,立刻送一份去汴梁。以你刺史兼防禦使的名義正式送,直接走驛站,不用再給朝廷留顏面!”沒等眾人從震驚中緩過神,潘美的聲音,再度於大傢伙耳畔響起,震撼度,絲毫不亞於外邊的風雷,“然後趕緊下令,讓所有將士歸隊。不用再等到收鹽的時候了,本月之內,漢遼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0:48
    第六章帝王(二)

    隨著鄭子明的職位越來越高,大夥已經很少再直呼其名。即便以官職相稱,通常也會自動加上大人為後綴,以示尊重。

    所以,當“子明”兩個字,在潘美口中突然出現之時,在場所有文武,幾乎俱是微微一愣。旋即,每個人臉色,都變得格外的凝重。

    鄭子明本人,也知道潘美能把急得顧不上小節,肯定非同小可。因此,稍作斟酌,便大聲做出決斷:“好,就依仲詢之見。咱們早做提防,也省得事到臨頭被弄得手忙腳亂。”伯陽,你下去後,立刻著手收攏各營兵馬。同時朝河對岸加派細作,盯緊幽州軍的一舉一動。文長公,遣信使將刺客的供狀遞送朝廷的事情,就麻煩您老!”

    “遵命!”陶大春和范正起身,一併肅立行禮。

    “其他人安排照舊,咱們外松內緊,盡量以不擾民為要!”鄭子明向二人點點頭,繼續大聲吩咐。

    “是!”眾文武齊齊起身,拱手領命。

    “仲詢,你回去後收拾一下,明日起,跟我繼續去巡視下面的縣城和堡寨。”揮了下胳膊示意大夥自便,鄭子明再度將目光轉向潘美,沉聲命令。

    “什麼?”潘美身子打了個明顯的踉蹌,轉過臉,愕然反問:“還去啊?你背上的弩傷可是剛剛結痂!”

    “這回多帶些人馬就是!怎麼也不能因為受了傷,就半途而廢!”鄭子明笑了笑,斬釘截鐵地答道:“況且海邊上有幾個緊要地方,我早就想過去親自看看。”

    “那倒是!”潘美知道再勸下去也不會有效果,悻然點頭,“去去也好。滄州這地方,據說每年都不少向外販運私鹽,可在賬面上卻見不到幾文錢的鹽稅。趁著幾個大鹽梟都被你宰了,新的鹽梟還沒站穩腳跟,咱們去巡視一圈兒,至少能讓府庫多一些進項!”

    “嗯!”鄭子明也笑了笑,對潘美的說法算是默認。然而,在他內心深處,卻再度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

    大海,可不止是光產私鹽。木材,也不止是光用來燒火。萬頃碧波之上,數百年前,就有人能駕舟直抵扶桑。遼東比扶桑近了至少三分之二,能抵達扶桑的客船,絕對可輕鬆抵達遼東……

    第二天一早,潘美帶著兩個營的兵馬,將鄭子明護在了隊伍正中央,浩浩蕩盪殺向了海邊產鹽區。老長史范正,也將親手替刺客精心潤色過的供狀,交給了一隊信使,風馳電掣趕往了汴梁。

    三日後,信使抵達汴梁城內,按照正常途徑,將供狀呈給中書省。中書省當值小吏見了內容之後,頓時被嚇了個汗流浹背,不敢做任何耽擱,一溜小跑就又將供狀送到了宰相楊邠案頭。

    楊邠讀罷,也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找到了史弘肇、王章和蘇逢吉,跟他們三人一道入宮請求面聖。同時派人將供狀抄了一份,送到正因墜馬受傷在家中休養的郭威手中。

    “這,這十有八()九是,是刺客胡言亂語!”儘管心裡頭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宰相楊邠,依舊不希望君臣之間的衝突被激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邊向內宮走,一邊低聲跟史弘肇、王章和蘇逢吉三個勾兌。

    “肯定是胡言亂語。那小吏分明就是受了遼國人的收買,然後臨死之前,倒打一耙。以期能離間我大漢君臣!”吏部尚書蘇逢吉一邊擦汗,一邊迫不及待地點頭。唯恐自己說得慢了,讓史弘肇被“遼國的死間”所“蒙蔽“。

    三司使王章,早已不問政事,連財政大權都拱手讓給了郭允明,當然更不希望君臣之間刀兵相見。猶豫半晌,昧著良心在一旁補充道:“我昨日還去看過郭樞密,他只是說出打獵,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根本不是民間傳言所云,遭到了大群刺客的圍攻!”

    “如此說來,姓鄭的小子和郭家雀兒兩個幾乎同時遇刺,乃是巧合嘍?”史弘肇根本不肯買其他三人的賬,猛地將腳步一停,回過頭來,冷笑著質問。

    “巧合,絕對巧合!”蘇逢吉被問得心裡打了個哆嗦,立刻點著頭大聲回應。

    話音落下,他才發現,自己的回答非常成問題。趕緊又用力將頭搖了幾下,灰頭土臉地遮掩,“巧,巧合的只是,他們兩個都受了不輕的傷。但,但一個是被遼國刺客所刺,一個是打獵時不慎墜馬。根本不能往一塊扯!”

    “扯你個雞八蛋!”史弘肇忍無可忍,一晃肩膀,將蘇逢吉撞了個四腳朝天,“我跟郭家雀兩個並肩作戰多年,只見過他掄刀策馬,在敵軍殺進殺出,卻從沒見過他從馬背上掉下來。如今不打仗了,他卻忽然落馬摔傷,怎麼可能沒有半點而貓膩?”

    “也,也許是巧合吧!”王章雖然沒有被蘇逢吉直接針對,也羞得面紅耳赤,向旁邊側了側身子,結結巴巴地狡辯。

    “你,你怎麼不說他是喝水不小心嗆裂了肺!“史弘肇猛地將頭轉向他,大聲冷笑。“姓王的,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跟小皇帝一道巴不得大傢伙早死!”

    不像郭威,半途中重新撿起了書本,言談舉止當中儒將氣息十足。史弘肇從小到老就沒摸過書本兒,因此發起怒來,滿臉絡腮鬍子根根乍起,雙眉倒豎,虎目當中殺氣四溢。

    “這,這……”王章被鋪面而來的殺氣驚得後退半步,濡囁著嘴唇無言以對。

    事實上,只要不是真傻,滿朝文武,都知道郭威受傷受得蹊蹺。然而,這朝廷畢竟姓劉,臣子們再有委屈,也不能去皇宮裡頭追兇。否則,君臣之間,除了束甲相攻之外,還有什麼其他選擇?

    如今之際,最妥善的辦法,是雙方各退半步。五顧命將手中權力主動交還給皇帝一部分,皇帝從內宮中隨便推個人出來頂刺客的缸,然後,雙方彼此繼續相安無事,知道下一次實力再度失去平衡,後者其中一方再度不安於現狀。

    然而,他這份心思,卻不可能得到其他四個顧命大臣的響應。首先,在史弘肇眼裡,皇上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頑劣後輩。保其穩坐龍椅可以,卻絕不能由著此人性子來。其次,蘇逢吉最近已經倒向小皇帝劉承佑,不會再跟其餘四個人共同進退。再次,郭威無緣無故挨了一通亂刀,不可能立刻就表示讓步。否則,就意味著小皇帝的刺客戰術卓有成效,可以再接再厲!

    正進退兩難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了蘇逢吉的厲聲慘叫: “哎呀!疼,疼死我了。史樞密院,蘇某好歹也是一樣的顧命大臣!你我雖然政見不合,你,你卻不該如此侮辱於我!”

    卻是此人,聽到內宮裡頭好像有了動靜,趁機打算跟其餘幾名顧命大臣劃清界限。

    “一味地逢迎討好,你也配得上顧命二字?”史弘肇恨他骨軟身子輕,向前跨了一步,單手下指,“先帝以國事相託,是期待我等輔佐少主,早日一統天下,重建太平。而除了討好逢迎之外,你什麼時候給少主出過一個好主意?若滿朝文武都變成你這樣的佞幸之輩,咱們大漢國不被別人給滅了就燒高香了,還指望什麼蕩平群雄,九州一統?”

    “哎呀,哎呀……”蘇逢吉被他數落得心裡發虛,用手臂遮住臉和眼睛,繼續慘叫不止。

    “化元,內宮門口,咱們最好不要高聲喧嘩!”宰相楊邠實在看不下去,走到二人之間,低聲勸阻。

    “出來又怎麼樣。就是當著皇上的面兒,我一樣揍他!”史弘肇急火攻心,根本聽不出楊邠話語裡的回護之意。揮舞著胳膊,大聲咆哮。“他們做得這種鳥事,難得還怕老夫來說?你讓開,看我今天如何收拾這個軟骨頭!”

    “吱呀!”就在此時,宮門被人從內部奮力推開,樞密院承旨,右衛大將軍聶文進帶著二十幾名禁衛,大步衝了出來。先俯身從地上將蘇逢吉扶起,然後皺緊眉頭,對著史弘肇輕輕拱手,“史樞密,此乃內宮門口,請多少給大夥留點兒顏面!”

    “留你娘的蛋!”他出來攙和還好,一攙和,史弘肇頓時愈發怒不可遏。又朝前跨了一大步,掄起缽盂大的拳頭,照著鼻樑骨上就是一記重錘,“臉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留的。他蘇逢吉如果一心為國,兩袖清風,老子給他下跪都來不及,哪來的膽子加害於他?既然自己犯賤在先,就別怪旁人拿你們不當東西!”

    “哎呀——!”聶文進沒想到蘇逢吉連自己也敢捶,被打了向眼前金星亂冒,鼻血長流,後接連踉蹌數步,全靠著禁衛們的攙扶及時,才勉強沒有栽倒。

    這下,他臉上可真掛不住了。站穩身形,一手摀住鼻子,一手緊按刀柄,“樞密使大人,末將可是肩負護衛禁宮之責。在宮門口毆打末將,你應該此舉知道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這小王八蛋欠揍!”史弘肇追上前,兩隻缽盂大的拳頭毫不猶豫地朝著聶文進臉上猛砸,“有種,有種你就拔刀啊。看老夫赤手空拳收拾不收拾得你下?護衛禁宮,你還想起護衛禁宮之責來了。這兩年,哪怕你盡到半點兒責任,也不會容忍什麼那些賣屁股的兔兒爺半夜往禁宮裡頭鑽兒。老子平素對你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不願讓老哥哥的在天之靈蒙羞,卻不是真瞎!如今既然你們這幫賣屁股的給臉不要,老子又何必替你們操那閒心?拔刀,有種你就拔刀,或者叫禁衛們一起上來拿下老夫。看老夫就憑這一雙拳頭,能不能將你們全都活活打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1:01
新春


    新春

    “呵……”鄭子明長長地伸了個攔腰,側著身子坐起。窗外,寒風呼嘯,幾片白雪打著旋落下,宛若翩翩起舞的衣裙。

    “郎君醒了?趕緊起來更衣吧,曹將軍、潘將軍和李將軍,在外邊等你多時了!”呼延雲端著一大盆水走上前,笑著催促。練過武的雙臂,彷彿絲毫感覺不到水的份量。

    鄭子明的眼皮迅速合攏,重重栽回了枕頭,“不見,讓他們都回家去休息。有事兒明個兒再說!”

    “郎君,他們有正經事!”呼延云不敢催,站在床邊,柔聲提醒。“蜀地有人起兵了,半個月攻克了十幾個州縣……”

    “讓他們直接去找柴大哥!”鄭子明揮揮手,用被子角蓋住漸漸變圓的臉。

    “皇上,皇上說要你跟趙二哥兩個先拿個章程!”

    “那就讓他們去找趙二哥。我最近老是睡不醒,處理事情肯定稀里糊塗!”

    “這……”

    “什麼這,那的?休息兩日,天塌不下來。都忙活一整年了,過個節,又何必煞人風景?殊不知,囊有錢,倉有米,腹有詩書便是山中宰相。身無病,心無憂,心安理得便是地上神仙。睡覺,睡覺!”

    “郎君……”呼延云無奈,只好將銅盆放下,側身坐在床邊小聲嘟囔,“常家姐姐說,如果你再不起來,今晚就沒餃子吃!”

    “啊?”鄭子明嚇得翻身坐起,一個箭步躥向了門口,雙膝之下,數道紅印宛然。“你怎麼不早說呢!天大,地大,今天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餃子最大。我這就過,問問,咱們家還有沒有王法了,想不給吃飯就不給吃飯。今晚要不重振夫綱……”

    “郎君,郎君,你還沒洗臉呢!”

    (完)

    過年了,鄭子明攜帶常婉瑩、陶三春和呼延雲,替酒徒祝各位讀者新春大吉,財源廣進。個個都是山中宰相,地上神仙。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1:13
    第六章帝王(三)

    聶文進的身手原本在劉漢國內也能排得上號,否則也不會受到劉承佑的重視,大力扶植起來跟老帥們抗衡。然而,最近一年多來,特別是掌管禁軍以來,他卻把全部心思都花在瞭如何討小皇帝歡心上,根本沒認真打熬筋骨,因此支撐了沒幾下,就被史弘肇給砸翻在地,腰間的佩刀也摔出去了老遠。

    與聶文進一道出來的禁衛們也都跟著吃了不少幾拳,忍不住心頭火起。大喝一聲,就試圖拔刀。然而剛剛將刀身拉出一半兒,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金屬鏗鏘,卻是史弘肇的貼身侍衛們,怕自家老帥遭了毒手,齊齊上前數步,在宮門口結成了一個進攻陣形。

    “別,別動刀子!小心,小心驚了聖駕!”宰相楊邠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把身體一橫,擋在了幾個冒失的宮廷禁衛面前,“放肆,把刀收回去。史樞密脾氣雖然急,卻是國之干城。連陛下對他都會容讓一二,爾等豈能對他動刀動槍!”

    即便他不給台階下,那幾名禁衛也知道此刻自己絕對討不到任何便宜。因此趕緊將佩刀插回了鞘內,接連後退數步,用身體堵住宮門,“我等並非敢對樞密使大人不敬,乃,乃是職責所在!“

    “對,對,他們不是對樞密使拔刀,而是不敢放任何人衝擊內宮。得罪之處,還請諸位大人見諒。”聶文進也趕緊打了個滾兒,躲到了禁衛們身後,大聲解釋。

    宰相楊邠冷冷地看了聶文進一眼,轉過頭,衝著臉色鐵青的史弘肇拱手為禮,“樞密使可曾氣消了?若是心中仍有餘怒,不妨也錘楊某某幾下。反正楊某這一把老骨頭也沒幾天好活了,不妨死在你手,也落個乾脆利索!”

    “你這老匹夫,早晚會追悔莫及!”史弘肇跟他交情頗深,不願誤傷同僚,撇了撇嘴,大聲冷笑。

    “老夫是大漢國的丞相!”楊邠看了他一眼,嘆息著補充。

    他也曾經戰場上滾打多年,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純粹文官。因此剛才在幾個宮廷禁衛拔刀之時,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殺氣。然而,此時此刻,作為一國宰相,他卻只能儘自己最大努力去化解衝突雙方的敵意,而不是憑著直覺去火上澆油。

    九州未能一統,契丹在外虎視眈眈。朝廷不能亂,否則,非但會令親者痛,仇者快。剛剛過上沒幾天安穩日子的中原百姓,又要血流成河。

    “我等,終究受了先皇知遇之恩!”三司使王章,也上前數步,嘆息著從地上扶起了吏部尚書蘇逢吉。“君有過,可諫之,卻不可強之。”

    “哼!”見王章也不支持自己繼續將事情鬧大,史弘肇冷哼一聲,轉身擺手。

    “嗆啷!”嗆啷!““嗆啷……”兵器入鞘聲響成了一片。史府親衛們很恨地收起刀,轉身徐徐後退。

    直到此刻,聶文進的魂魄,才終於掉回了軀殼內。抬手擦了把臉上的血,訕訕說道:“史樞密,方才晚輩一時情急,還請您老海涵則個。其實,其實晚輩一直對您老仰慕得很,心中絕無任何敵意!”

    “有又如何?史某巴不得你有!”史弘肇轉身看了他一眼,滿臉不屑。然而,終究沒有衝過來繼續老拳相向,而是用眼睛的余光稍稍朝著宮門內掃了掃,換了稍微緩和些的語氣喝道:“誰在門後,藏頭露尾算什麼玩意?是想向皇上表忠心,還是想替姓聶的抱打不平,儘管自己放馬過來!”

    “樞密使不要誤會,是,是下官!”門背後人影搖晃,走出了兩個年青且秀氣的面孔。越過兩股戰戰的眾禁宮侍衛,朝著史弘肇等人鄭重行禮,,“三司副使郭允明,見過樞密使和諸位大人!”

    “金吾將軍李業,見過樞密使和諸位大人!”

    “你們兩個狗賊,又在宮裡唆使皇上不務正業!”史弘肇一見這二人,剛剛落下去的怒火,瞬間再度衝破腦門。跨步上前,抬腿就踹。

    “化元切勿莽撞!”宰相楊邠攔了一下沒攔住,眼睜睜地看著史弘肇一腳一個,將國舅李業和小皇帝的寵臣郭允明踢翻在地。隨即,又一腳接著一腳,衝著二人的身體上猛踹不止。

    “狗賊,你們兩個賣**兒的狗賊。先皇眠沙臥雪十數年,好不容易才積攢下這麼大一片基業。你們兩個狗賊受了先皇洪恩,卻不思回報,只是一心想著曲意逢迎,穢亂禁宮。老夫今天豁出去一死,乾脆替先皇清了君側!”一邊踢,史弘肇一邊破口大罵。聲若響雷,隔著兩里地,恐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冤枉,卑職冤枉!”國舅李業身子骨差,一邊吐血,一邊哭喊著滿地打滾兒。

    郭允明雖然也是文官,卻從小歷盡非人折磨,因此接連挨了十幾腳,居然既不躲避,也不求饒。只是咬著通紅的牙齒,低聲道:“打得好,打得好,反正你史樞密重兵在握,即便衝進皇宮裡行廢立之事,也是易如反掌。更何況無罪誅殺忠臣,以剪除陛下的心腹羽翼?”

    “你放屁!”史弘肇被他說得身體一僵,抬在半空中的腳,立刻無法再落得下去。

    的確,郭允明是靠著做兔兒爺上位。而李業,則是靠著時不時地向小皇帝進獻春宮之物,才日漸受寵。然而,這些事情,卻都屬於皇家的隱私,群臣聽得到,看得見,卻誰都未曾拿到朝堂上公開商量該如何處置。如果今天他史弘肇將郭允明和李業兩個失手給打死了,那就真坐實了“無罪誅殺忠臣”的指控,非但得不到百官的支持和理解,跟皇家之間的關係,也必將徹底無法挽回。

    造反,史弘肇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從來都沒想過。他只是受了劉知遠的臨終託孤,試圖做一個諸葛亮或者周公旦那樣的忠正老臣罷了。如果小皇帝英明神武,他也許會痛快地放棄權力,告老還鄉。而小皇帝越是任性胡鬧,他越是時刻不敢放鬆。唯恐自己稍有疏忽,就辜負了老哥哥劉知遠的知遇之恩。

    所以,今天接到來自滄州的刺客口供之後,他才迫不及待地聯合楊邠、王章和蘇逢吉三個,進宮來向劉承佑核實。所以,在看到蘇逢吉睜著眼睛說瞎話,李業和郭允明像逛窯子一樣出入內宮,他才怒不可遏。所以,明知道郭威和鄭子明的先後遇刺,都肯定與小皇帝有關聯,他心中依舊存著一份奢求,希望小皇帝是受了郭允明和李業等人的蠱惑,才一時衝動除此下策。只要自己擺出叔父的架子,狠狠敲打一番,整治一通,就能讓劉承佑迷途知返。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卻證明,他的奢求是何等的虛妄!

    沒等他決定,是繼續給郭允明來幾腳狠的,還是就此罷手,宮門內,猛地衝出了一個單弱的身影。分開呆呆發楞的禁衛,合身與郭允明撲到一起,“住手!史叔父,你要殺,就乾脆將朕一起殺死了乾淨。他們從沒唆使過朕,所有事情,都是朕的主意,朕一力承擔!”

    “你……”史弘肇頓時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接連後退了兩三步,才勉強站穩。

    “朕自己的主意,刺客是朕派的,與別人無關!”劉承佑雙手將郭允明抱在懷裡,眼淚滾滾而下。“朕就是看不慣,他一個前朝皇子,只是改了名,換了姓,就能逼得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加官進爵。朕不想養虎為患,但朕若是無緣無故治他的罪,你們肯定又會攔著。所以,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陛下,陛下,微臣,微臣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郭允明聽得心中發酸,含著淚,低聲嗚咽。

    刺客是他親手派出去的,行刺失利的消息,也早就傳回了汴梁。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鄭子明那廝居然不按常理出招,把此事公然給捅到了檯面兒上。所以,剛才接到中書省內眼線的緊急密報,說四個顧命大臣即將聯袂入宮之後,他和劉承佑等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能一邊思考對策,一邊派聶文進先到宮門口找機會拖延時間。

    第二個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史弘肇這個老匹夫,居然連說瞎話耽誤功夫的機會都沒給聶文進,直接動了拳頭。

    如果他和劉承佑再繼續拖延下去,萬一聶文進被逼得忍無可忍,提前帶領禁衛與史弘肇束甲相攻,恐怕最好的結局,也是兩敗俱傷。

    禁衛們能殺掉史弘肇,卻殺不掉楊邠和王章,更沒機會和藉口殺死郭威。而郭威所部數万凱旋而歸的將士,此刻就駐紮在城南五里的大校場。只要有人一聲令下,攻破皇宮易如反掌!

    所以,郭允明不得不跟李業聯袂出現,接替聶文進,承受史弘肇的怒火,以免聶文進衝動起來,提前暴露了皇宮裡的密謀。

    所以,當第一腳被史弘肇踢中之後,郭允明就已經豁了出去,準備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潑史弘肇滿身污水。令後者失去道義上的高度,被迫暫時偃旗息鼓,從而給小皇帝劉承佑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

    然而,讓郭允明今天第三次萬萬沒想到,也出乎了所有人預料的是,平素一向沒擔當的劉承佑,居然主動衝了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把責任攬到了他自己頭上。實話實說,他就是想要鄭子明死,就是因為擔心五個顧命大臣的阻攔,才親自派出了刺客!

    這下,內宮門口,立刻亂成一鍋粥。

    有人羨慕,有人感動,有人震驚,更多人,卻是徹底的絕望。

    人不要臉,神鬼莫敵。古往今來,一向如此。

    足足愣了小半柱香時間,受命託孤重臣史弘肇,才抬手擦掉了嘴角處的黑色淤血,瞪圓了眼睛再度發問,“你真的承認是你派的刺客?包括郭樞密在城外遇刺之事,也是你的安排?”

    “史叔叔欲尋小侄的錯,何必找如此爛的藉口?”劉承佑將懷裡的郭允明緊了緊,梗著脖子道:“小侄是怕養虎為患,才迫不及待派人去刺殺那鄭子明。至於郭叔父,小侄還指望著他帶兵替小侄掃蕩群雄,一統天下呢。怎麼可能大業未成,就自斷臂膀?”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1:28
    第六章帝王(四)

    “這……”史弘肇被問得愣了愣,一瞬間,竟然有些精神恍惚。

    狡兔未死,怎麼可能烹掉獵犬?天下未定,怎麼可能誅殺良將?如今大漢國北有契丹,南有李唐,西有孟蜀、党項,除了東面的大海之外,可謂強敵環伺。這種時候做皇帝的不去高築黃金台,廣納天下英才,反而將自己麾下的蓋世良將置於死地,他,難道是嫌江山坐得太長了麼?(注1)

    “是小侄所做,小侄絕不否認!”見自己的狡辯奏效,劉承佑心中暗喜,把脖子一梗,索性變本加厲,“但不是小侄所做,小侄也不能任由別人栽贓。史叔父,各位大人,外界的傳言,小侄也曾經聽聞一二。然而小侄卻以為,謠言止於智者。”

    “嗯!”史弘肇被噎得喘不過氣來,心中的疑慮更濃。

    對劉承佑的品行和能力,他早已失望到了極點。然而,他卻從沒懷疑過劉承佑的聰明。相反,在他印象裡,劉承佑從小就工於心計且殺伐果斷,否則,也絕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就乾掉了他的長兄劉承訓,變成了繼承劉氏江山的唯一選擇。

    “陛下言重了,臣等亦非懷疑陛下。只是兩件事前後腳生,實在,實在過於巧合。”與史弘肇一道被繞暈了頭的,還有宰相楊邠。只見他上前數步,躬身行禮,“所以,所以臣等才想請陛下出面駁斥一番,以正天下視聽!”

    “駁斥什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劉承佑放開郭允明,起身,甩袖,做不屑一顧狀,“若是有人說幾句瞎話,朕就出來自辯,朕哪還有功夫處理國事?每天光是為了自辯,就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如此,豈不正中了造謠者的下懷?朕不上當,朕還沒有那麼蠢,被人牽著鼻子走!誰要是想指控朕,很簡單……”

    將史弘肇死纂在手裡的供狀,劈手奪下,劉承佑笑著抖了抖,大聲補充,“就像鄭子明這樣,拿供詞,拿人證和物證。只要拿得到,朕絕就承認,絕不抵賴!!”

    “這……”宰相楊邠也沒了詞,臉色微紅,額頭上虛汗亂冒。

    這年頭,官府審賊,還講究個口供和證據呢。劉承佑身為大漢天子,難道待遇連個蟊賊都不如?可只要劉承佑死不認賬,普天之下,哪個衙門能問到他的口供?哪個衙門,又敢確定襲擊郭威的刺客一定來自於皇宮?

    “朕以為,此時此刻,諸卿身為我大漢國的棟樑,應該做的事情,是追溯謠言的源頭,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而不是胡亂聽了幾句傳聞,就來強闖禁宮,要朕自證清白!”劉承佑的心裡頭頭,也吃定了天底下沒人敢對自己刑訊逼供。趁著史弘肇和楊邠兩人被自己繞得暈頭轉向之機,果斷倒打一耙。

    “臣知罪,請陛下責罰!”話音剛落,禮部尚書蘇逢吉立刻躬身齊膝,雙手抱拳大聲謝罪。

    “陛下所言甚是,臣等,臣等今日的確莽撞了!”中書侍郎王章亦偷偷鬆了口氣,緊跟在蘇逢吉之後躬下身子,向劉承佑賠禮道歉。

    能不起束甲相攻,還是各退一步為妙。身為大漢國的柱石,他認為自己和其他幾位顧命,必須有肚量和擔當,承受這些委屈。

    “臣,臣……”宰相楊邠猶豫再三,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如何選擇。

    劉承佑的話,未必為真。樞密郭威和防禦使鄭子明先後遇刺,也未必就是巧合。然而,將這兩件事都與皇宮聯繫起來所需要的勇氣,卻遠遠過了他楊邠所具備。將真相大白於天下的代價,也遠遠過了目前大漢國的所能承受。

    “也罷,你說得對,老夫,老夫的確沒資格來審問你!”親眼目睹了王章和楊邠兩個的表現,史弘肇好生失望。又抬手擦了擦嘴角被氣出來的淤血,咬著通紅的牙齒說道:“只要你不認帳,這天下,就沒人審得了你。可你手裡的供狀,你又怎麼說。身為皇帝卻行刺手下臣子,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所笑?”

    “史樞密責問得對,此事的確是朕做得急了!”早就知道史弘肇不會輕易罷休,劉承佑笑了笑,躬身施禮,“然而,三年不到便從無家可歸的孤兒,變成了手握大軍的一方強藩,誰能保證,此子將來不會成為我大漢國的心腹之患?他功勞大,做事也八面玲瓏,朕想不到任何辦法可不受擎肘地拿下他,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史弘肇被氣得嗓子眼兒一陣甜,憋了又憋,才避免了再度當眾吐血。

    劉承佑卻絲毫不覺得自己行為有什麼錯誤,聳聳肩,繼續振振有詞地說道:“史樞密若是覺得朕冤枉了他,不妨下一道手令,讓他巡例來汴梁述職。若是他肯來,朕就當面向他,向諸位愛卿謝罪。從此對他一視同仁,絕不再懷疑他的忠心。可是如果他不來,史樞密,諸位賢卿,不知道爾等屆時可以良策應對?”

    “呃…… ”話音落下,又將眾人噎得胸口堵,脊背上一陣冰涼。

    對於邊境上手握一定數量兵馬的諸侯,朝廷所採取的策略,向來都是拉攏羈縻為主,很少用召回汴梁述職這種手段,試探他們的忠心。否則,一旦對方出於疑慮,舉城投降契丹,就會將朝廷逼到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派兵打,未必打得贏遼軍。默認事實,則導致其他諸侯紛紛效仿,十數郡縣,轉眼脫離版圖!

    所以,無論是對於見了遼軍就跑的孫方諫兄弟,還是對於跟幽州眉來眼去的高彥輝,朝廷都從不加以苛責。對於驍勇善戰的折從阮,楊信等輩,更是高官厚祿,拉攏有加。如果偏偏到了鄭子明這兒,就打破慣例,另眼相待。恐怕不用問,大夥就知道什麼是必然結果。

    “怎麼,諸位也不敢保證他會奉詔麼?還是怕他不奉詔後,令爾等難做?”見眾人被自己逼得遲遲接不上話,劉承佑撇了撇嘴,繼續大聲冷笑。

    “陛下既然有命,臣召他回汴梁來面聖便是!”史弘肇被逼得無路可退,一咬牙,大聲許諾。“他如果膽敢不奉詔,臣自當提一支兵馬,蕩平滄州。”

    “當真?”這回,輪到劉承佑愣了。歪著頭,一眼不眨地看著史弘肇,試圖猜測後者到底是不是被自己氣糊塗了,才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當真,老臣可當著所有人的面兒,與陛下擊掌為誓!”史弘肇豎起手掌,果斷出邀請。“他是陛下的臣子,若不奉詔,老臣自當提兵討之。然而……”

    頓了頓,他俯視劉承佑和歪倒在劉承佑腳下,弱不禁風的郭允明,冷笑著補充,“遣刺客行凶之舉,卻切莫再為。除了讓天下人笑你黔驢技窮之外,不會有任何結果!”

    注1:黃金台,古代燕國缺乏人才,燕昭王便聽從謀士之言,築黃金台一座,招募天下豪傑。從而招來了樂毅,鄒衍等賢能,短短幾年之內,便令燕國實力大增。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1:33
    第六章帝王(五)

    “成交!”劉承佑稍作猶豫,便迅舉起手掌,與史弘肇伸過來的手凌空相擊。

    “那陛下好自為之,老臣告退!”史弘肇鐵青著臉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史……”宰相楊邠伸手拉了一下,卻沒有拉住。只好嘆息著轉過身,低聲向劉承佑勸告,“陛下,史樞密乃武夫出身,脾氣難免急了些。但是他對大漢的忠心,卻毋庸置疑。今日之事,還望陛下念在他為國征戰多年,落了一身傷病的份上,寬宥一二。”

    “楊相何出此言?”劉承佑笑了笑,露出了八顆陶瓷般整齊的白牙。“朕雖然登基時間不長,但輕重是非還是分得來。只要諸位一心為公,哪怕當面吐朕一臉唾沫,朕也理應一笑了之!”

    “如此,老臣替史樞密謝陛下洪恩!”楊邠被笑得心裡寒,卻知道此刻說得再多也是徒勞。又嘆了口氣,躬身告辭。

    他一走,王章和蘇逢吉兩個,也沒心思繼續逗留。齊齊俯身行禮,向劉承佑低聲說道:“陛下日理萬機,臣等就不多打擾了。請容臣等告退!”

    “諸位愛卿自便!”劉承佑繼續裝作滿臉春風的模樣,目送大夥離開,然後轉過身進了內宮。不待宮門關緊,就揮起拳頭,狠狠砸在路邊的石榴樹上。“老匹夫,朕不滅你滿門,誓不為人”

    “呯!啪啦,啪啦,啪啦……”碗口粗細的石榴樹,被砸得來回搖晃,十多個泛色著青的果子,先後掉在地面上,摔裂,迸射出數千慘白色的“珍珠”。

    “陛下,你的手……”郭允明尖叫上沖上前,抱起劉承佑被樹皮蹭破了的拳頭,放在嘴邊,含著淚輕輕吹拂,“陛下,陛下為了微臣,受,受此奇恥大辱!微臣,微臣……”

    “不關你的事!”劉承佑用另外一隻手,深情地在他的後背上拍了拍,說話的語氣瞬間變得無比溫柔,“是朕,是朕這個皇帝做得太窩囊,才連累你受了委屈。你放心,今日的委屈,朕必會讓他們百倍償還!”

    “陛,陛下鴻恩,微臣,微臣萬死難報!”郭允明哽咽著哭喊了一聲,姣好的面孔宛若梨花帶雨。

    饒是早就對他與小皇帝劉承佑兩人之間的關係心知肚明,眾禁宮侍衛依舊感覺到五腑六臟一陣翻滾,紛紛轉過身體,將目光對準了樹根下的螞蟻。

    樹根下,兩伙螞蟻正為了領地殊死而戰,頃刻之間,就殺得屍橫遍野。卻不知道,頭頂上的人類只要一泡尿澆下來,就可以令兩個螞蟻王國同時遭受滅頂之災。

    “陛下洪福齊天,臣在這裡,向陛下道喜了!”劉承佑的舅舅李業,可不願意像侍衛們那樣,強忍著噁心去打架,見自家侄兒跟男寵溫存起來沒完,只好硬著頭皮湊上前,低聲說道。

    “道喜?朕都快被幾個奸臣給欺負死了,何喜之有?”劉承佑被攪了興,非常不耐煩,扭過頭狠狠瞪了李業一眼,大聲喝問。

    “陛下莫非忘記了史弘肇等人先前是為何而來?”知道自家侄兒是什麼脾氣,李業也不著惱,笑了笑,繼續柔聲提醒。

    “他們,他們當然是來向朕興師問罪的!朕就不承認刺殺郭威的死士是朕派的,他們有本事,就給朕來個刑訊逼供!”劉承佑不能則已,一聽,肚子裡頓時濃煙滾滾。再度朝著石榴樹上錘了一拳,咬牙切齒地怒吼。

    “那他們最後得到什麼?”平素向來稀里糊塗的李業,今天難得精明了一次。又笑了笑,繼續循循善誘。

    “他們……”劉承佑低聲沉吟,隨即,眼神瞬間就是一亮。

    他的資質不差,頭腦反應也算敏銳。當把心思從卿卿我我上收回來之後,立刻現,自己剛剛再跟權臣們的爭鬥中,取得了一場堪稱輝煌的勝利。

    史弘肇等人氣勢洶洶而來,不是為了替鄭子明討還公道,而是為了質問行刺郭威的死士,是否來自皇宮。但是,當他們離去的時候,卻好像個個都忘記了初衷。只帶走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口頭約定,和一肚子的鬱悶失落。

    而這一場“惡戰”,卻是在郭允明應對不及,其他人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由劉承佑獨自打“贏”的。從頭到尾,都沒聽到任何人的主意,沒得到任何人支援!

    “恭賀陛下,恭賀陛下!”

    “臣等能附陛下尾驥,真乃三生有幸!”

    “陛下英明神武,令臣等欽佩之至……”

    郭允明聶文進和剛剛聞訊趕到了後贊,齊齊躬身為賀,馬屁聲宛若湧潮。

    能憑藉一己之力,逼得四名權臣進退失據,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在不知不覺間,小皇帝劉承佑已經有了跟顧命大臣們分庭抗禮的資格!照這個展勢頭,相信用不了太久,報仇雪恨的機會,就要真的到來!

    “全賴諸位愛卿輔佐謀劃之功!”雖然不是第一次被眾人圍著拍馬屁,但以前從沒有一次,能讓劉承佑被拍得如此開心。衝著郭允明等人謙遜地擺了擺手,他笑著說道:“然而如今之際,我等卻不能有絲毫鬆懈。咱們君臣同心,早點兒將那幾個老骨頭收拾了,才好大展胸中宏圖。”

    “臣等絕不敢辜負陛下所託!”郭允明李業後贊聶文進等人,再度齊齊俯,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驕傲和自信。

    “平身,平身,爾等不必如此多禮。朕從沒拿爾等當過外人!”劉承佑伸出雙手,虛虛地做攙扶狀,年青的身體上,帝王之氣四溢。

    只有在內宮,在這些心腹們面前,他才能感覺如此輕鬆,如此灑脫。感覺到自己,真正是大漢國的皇帝,而不是別人手裡的提線皮偶。

    “臣等謝陛下!”郭允明李業後贊聶文進等人又齊齊答應了一聲,先後將腰桿挺了個筆直。

    與劉承佑一樣,他們也只有在禁宮之內,才能感覺到身為朝廷重臣的滋味。而平素在朝堂上,他們這些沒有足夠資歷的後起之秀,連說話都不敢大聲,更甭提站出來,跟五個顧命老賊據理力爭!

    “廢話朕就不多說了!”劉承佑非常滿意大傢伙對自己的態度,甩開袍袖,將手背在身後,學著記憶中父親思考事情時的模樣,在石榴樹下緩緩踱步, “蘇逢吉那廝識相,知道該如何做人,朕不會辜負他。王章屍位素餐,裝聾作啞,朕如果心情好,將來也可以考慮饒他一命。但其他三個老匹夫,朕絕不會放過。只是,只是史弘肇和郭威兩賊,都手握重兵。朕,朕怕一旦動起手來,禁軍未必能,禁軍恐怕會力有不逮。所以,當務之急,需要爾等想個辦法,悄無聲息地削弱這兩個人的兵權,或者想辦法架空他們,讓他們無法調動各自手下的弟兄!”

    “這……”郭允明等人一邊沉吟,一邊向聶文進頻頻扭頭。

    剛剛把臉上血跡擦拭乾淨的聶文進,立刻又羞得面色紫。雖然皇帝陛下沒有直接怪罪他無能,但剛才這幾句話裡,已經清晰地表達出了對禁軍實力的懷疑。作為禁軍的主將,他無法不覺得慚愧內疚。

    然而,光是慚愧內疚沒有用,這當口,他必須有所表現,才能對得起皇帝陛下的一番信任。否則,可以確定,過不了幾天,他的禁軍主將位置,就會被更合適的人取而代之。

    想到失去皇帝信任的後果,聶文進的脊背上冷汗淋漓。用力咬了咬牙齒,把心一橫,俯身下去,大聲說道:“陛下,末將以為,貿然消減兵權,必然會引起史弘肇和郭威兩賊的警覺,打草驚蛇。而徐徐圖之,則耗時耗力,並且容易讓老賊找到機會,扶植出更多的羽翼,徒勞無功。”

    “嗯,此言甚是!”在自己的心腹面前,劉承佑基本上還能做到從諫如流。點了點頭,隨即又笑著問道,“愛卿可有良策應對?”

    “不敢!”聶文進後退半步,雙手握拳,身體因為緊張而戰栗不止。“末將以為,眼下禁軍實力不足,反而是件好事。可讓史郭二賊,憑著手中的驕兵悍將,對陛下不做太多提防。而為國鋤奸,不是兩軍作戰,未必人多勢眾才會贏!”

    “你是說……?”劉承佑的心臟猛地抽緊,隨即兩眼瞪了個滾圓。

    “昔日屠戶何進專權,太后召其入宮議事。皇宮之內,甲士無法隨行……”聶文進的面目猙獰如鬼,咬著通紅的牙齒,以極低的聲音回應。

    “蹬蹬蹬!”劉承佑被嚇得接連後退了幾步,直到身體靠上了石榴樹,才勉強站穩。“你,你是說……,這,這,這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陛下今日跟史賊有約,要他召鄭子明回汴梁。無論鄭子明肯不肯接令,在得到準確消息之前,史賊定然對陛下毫無防備!”郭允明的聲音宛若鬼哭,搶在聶文進之前接下了話茬。

    “這,這,這……”大夏天,劉承佑卻忽然覺得寒氣迫人。背靠著石榴樹猶豫良久,才趕在郭允明等人徹底洩氣之前,低聲說道:“別忘了還有郭威。那廝遠比史弘肇謹慎,輕易都不來皇宮。”

    “微臣聽聞,最近遼軍在邊界上蠢蠢欲動!”郭允明的聲音繼續傳來,冷得絲毫不帶任何人間氣息。

    啪!一顆酸石榴無風而落,砸在螞蟻窩旁。慘白色的石榴籽從裂開的石榴皮縫隙裡冒出,就像魔鬼嘴裡的一顆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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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