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33
V123210 發表於 2017-3-9 22:29
    第九章長纓(十一)

    “殺姓韓的,回去誇功四門!”高懷德猛地將長槍舉起,遙指韓德璋,高聲斷喝。

    騎兵作戰,速度和氣勢都極為重要。今天自己這邊勢如破竹,而敵軍卻幾乎是停在原地挨打,如此好的建功立業良機,焉能隨便錯過?

    “擒賊擒王!”

    “擒賊擒王!”

    “擒賊擒王”

    ……

    已經殺起了性子的親兵們,跟在他身後縱聲高呼。總計區區一百人不到,卻令十六倍於幾的幽州軍,魂飛膽喪。

    “點藥發傀儡,點藥發傀儡,向**軍和狼騎軍求援!”幽州**軍中,唯一還保持著頭腦清醒的,只剩下主將韓德璋自己。眼看著高懷德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居然急中生智,扯開嗓子把最後的絕招拋了出來。

    “點,點!”“快點兒,你倒是快點兒啊!”“火,趕緊點火!”韓氏的家將們,哆哆嗦嗦地從背囊中拿出一個個泥捏的小人兒,搶在高懷德殺到自家主將的認旗下之前,用火折子將小人頭頂的藥捻子點燃,用力拋上了半空。

    “呯呯!”“呯呯!”“呯呯!”清脆的爆炸聲,立刻在半空中響了一串。高懷德胯下的白龍駒何時聽到過如此可怕的動靜?嚇得猛地揚起前蹄,大聲咆哮,“唏噓噓——”

    “唏噓噓——”“唏噓噓——”“唏噓噓——”臨近上百匹幽州軍的戰馬,也緊跟著抬起頭,厲聲悲鳴。隨即撒開四蹄,朝著遠離主帥認旗方向奪路狂奔。任背上的主人如何叫喊、安撫,都無濟於事。

    先前那一連串的爆炸生聲,非但把高懷德及高氏子弟胯下的坐騎給嚇了一大跳。幽州軍自己的戰馬,也無法適應這種霹靂般的動靜,被嚇得亡魂大冒。

    逃命,是任何動物受驚的本能反應。須臾間,幽州軍已經四分五裂的隊伍,徹底亂成了一鍋糊塗粥。而如此一來,韓德璋身前,也被受驚的戰馬擠了個水洩不通。高懷德再想衝到近處殺他,難比登天!

    “少帥,此物太邪,咱們趕緊走!”好不容易才把戰馬控制住的高延福,迅速意識到了戰機已逝。扯開嗓子,在自家東主耳朵邊大聲叫喊。

    不用他提醒,高懷德也明白,自己今天的好運氣,已經徹底用到了頭。猛地輪開騎槍,朝著身側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幽州兵卒頭頂砸了過去,“閃開,否則就去死!”

    “啊——!”倒霉的騎兵根本無法策馬閃避,被槍桿子結結實實砸了個正著。半邊腦袋都縮進了胸腔當中,白色的**混在紅色的血液四下飛濺。

    “擋我者死!”高懷德毫不猶豫地用騎槍將屍體掃下馬背,然後繼續在人堆當中大開殺戒。正在努力控制坐騎的幽州兵卒們,連躲避都極為艱難,更甭說是招架還擊。一個接一個,像初冬的爛柿子般,掉下了馬背。慘叫聲瞬間蓋住了戰馬的悲鳴,令聞者心驚膽寒。

    “刺馬!”高懷德又是一聲斷喝,舉槍刺向一匹匹無主的戰馬屁股。血花飛濺,劇烈的疼痛,令戰馬迅速意識到那種危險對自己的傷害更大,再度紛紛邁動四蹄,朝著遠離槍鋒的方向快速躲避。

    “刺馬,刺馬開路!”高延福,高延壽等人齊聲重複,將最新命令傳遞到每一名親兵耳朵。訓練有素的高氏親兵,立刻將主將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執行,刺得隊伍周圍,悲鳴聲響成了一片。

    原本水洩不通的幽州軍亂兵,迅速分出一條裂縫。高懷德遺憾地掃了一眼距離自己還不到五丈遠的韓德璋,帶領麾下弟兄,從裂縫間魚貫而出。

    當戰馬再次加起了速度,他帶著幾分不捨,向幽州軍的將旗下張望。已經嚐到了甜頭的韓德璋,卻再也不肯給他衝過來擒殺自己的機會,大聲叫喊著,帶領家將把更多的藥發傀儡扔上了半空。

    “呯呯!”“呯呯!”“呯呯!”清脆的爆炸聲,在丘陵間來回激盪。幽州**軍的隊形愈發混亂,短時間之內,根本不可能被重新組織起來戰鬥。而高懷德和他的親兵們,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再次向韓德璋發起新一輪衝鋒。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臨近的一片丘陵背後,有角聲忽然響起,與爆炸聲遙相呼應。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緊跟著,又是一片連綿的畫角聲,如鬼哭狼嚎。

    韓德璋的救兵趕過來了,藥發傀儡原本的作用,此刻終於得到了發揮。聽到熟悉的爆炸聲,剛剛抵達附近的幽州虎旗軍和狼騎軍,立刻果斷向聲音響起處靠攏。

    “呸!”高懷德遠遠地朝著韓德璋吐了口吐沫,帶隊揚長而去。以一百對千六,能夠將敵軍打得無力還手,今天的戰果已經足夠輝煌。倘若繼續逗留,等到另外兩支幽州軍也包抄而至,自己非但沒有可能重現剛才的奇蹟,反而會將先前的戰果,也被對方連本帶利撈將回去。

    他的決定不可謂不果斷,然而,還是低估了韓氏自己的本事和臉皮厚度。剛剛帶著麾下的親兵們跑出了十二三里路,身背後一哨精騎急追而至。當先一馬桃花驄的背上,有名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將領大聲挑釁,“姓高的,有種莫走!幽州節度使之侄,**軍都指揮使韓德康特地前來討教!” ,

    “有種別帶那麼多兵!”高懷德冷笑著罵了一句,扭過頭,彎弓便射。幽州**軍都指揮使韓得康早有防備,立刻側身閃避,然後帶著麾下精銳彎弓還擊。

    高懷德的親兵豈肯讓自家主將吃虧?也迅速從馬鞍後解下角弓,扭身回射。雙方你來我往,在高速狂奔中彼此用羽箭招呼,很快便有人中箭受傷,身亡,鮮血沿著馬蹄的痕跡淋漓灑了一路。

    高懷德這邊人數畢竟少,又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不多時,便落了下風。更可恨的是,屋漏又逢連夜雨,就在此刻,斜刺裡忽然又響起了一聲囂張的大喝,“姓高的,有種莫走!燕京留守之子,狼騎軍韓德輝特地前來與你切磋!”

    “去你娘的!”高懷德氣得破口大罵,收起角弓,取出高價從鄭子明手裡換來的武侯弩,狠狠扣動了扳機。

    靠著武侯弩射程遠,且可以連續四發的優勢,他終於將對手驅離了百步之外,並且遲遲不敢追得太近。然而還沒等他看見冀州城的輪廓,身背後,又響起了一連串的叫囂聲,“姓韓的,有種莫走,幽州節度使之侄韓德馨前來會你!”

    “姓韓的,有種莫走,我乃幽州節度使之侄,營州耶律氏之子耶律赤犬,特地前來取你的人頭!”

    “姓韓的,有種莫走,幽州防禦使之子,鷹騎軍都指揮使盧詠明……”

    “姓韓的,我乃幽州節度使帳下錄事參軍之子,燕京留守之甥,姓李名彥超,特地……”

    一聲聲,如同催命惡鬼,不斷折磨著高懷德的心臟和耳朵。

    幾名心腹家將知道今天在劫難逃,紛紛放緩了坐騎,低聲叫嚷,“少帥快走,我等斷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今天我等已經殺夠了本兒,少將軍趕緊回城,改日再給我等報仇!”

    “少將軍……”

    “住嘴,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高懷德用一聲斷喝,將所有人的話,都憋回了肚子裡去。咬緊牙關,他在策馬疾馳中,將最後幾根弩箭壓進了射擊槽。然後偷偷放慢馬速,“等敵軍追到五十步之內,我先用武侯弩射他們個措手不及。然後大夥一起殺過去,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

    “吱—— ”一聲淒厲而又怪異的銅哨子聲,忽然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高懷德的被刺激得打了個哆嗦,下半句話嘎然而止。原本已經絕望的高延福等人,則一個個欣喜若狂,“是滄州軍,是滄州軍的銅哨子!少帥,鄭子明來了,鄭子明來接應咱們了!”

    “吱——”“吱—— ”“吱——”彷彿在驗證他們的判斷,更多的銅哨子聲,從對面傳了過來。緊跟著,有一匹烏龍駒,帶著一個年青的彪形大漢,狂風般趕至,手持長纓,攔住了所有追兵的去路。

    在其身後,則是數百名騎著戰馬的滄州精銳,個個手舉鋼刀,肩膀緊挨,在奔馳中,排成了三堵移動的鋼鐵城牆。

    “我乃幽州防禦使之子,幽州軍長史之侄,彪騎軍都指揮……”正在追殺高懷德的幽州少年們被滄州軍的氣勢給嚇了一大跳,不得不帶住了坐騎,扯開嗓子自報家門。

    “我乃幽州節度使帳下錄事參軍之子,燕京留守之甥,姓李名彥超!”

    “我乃燕京留守之子,幽州節度使之侄,狼騎軍都指揮使韓德輝! ”

    “我乃……”

    都是韓匡嗣兄弟的兒子或者晚輩,一個個自詡名種名血,家世顯赫。尋常人等,根本不配作為他們的對手。

    然而,他們卻只聽到了短短九個字的回應,又冷又硬,刀子般直戳心窩,“鄭子明在此,不服來戰!”

    “來站!”“來戰!”“來戰! ”三排自行放緩了速度,卻排得愈發齊整的滄州精銳,舉著長刀依序重複。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耀眼生寒。

    “我等兵馬已疲,他卻是以逸待勞!”耶律赤犬第一個做出決定,撥轉戰馬,果斷撤離。

    “此地距離冀州太近,不宜多做糾纏!”韓德馨緊隨其後,堅決不給敵將逞勇鬥狠之機。

    其他一眾幽州青年才俊,雖然有心上前一試身手。然而環顧左右,卻發現自己麾下的弟兄們,忽然都變得精疲力竭,在馬背上搖搖欲墜。頓時起了“愛兵”之心,寧可背上不戰而退的罵名,也不肯讓弟兄們再做任何犧牲。

    不多時,眾幽州精銳,退了個乾乾淨淨。只留下了滾滾煙塵,和遍地的馬糞馬尿。

    恰恰一陣秋風吹過,煙塵裊裊而散。

    空曠的天地間,陽光萬道,如夢似幻。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1 21:34
    第十章易鼎(一)

    初冬的陽光不算太亮,卻著實有些扎眼。以至於高懷德反复揉了好幾次,才終於確信,幽州軍的確退了。的確不是在誘敵深入,更沒有耍其他什麼鬼花招。

    追了自己一路,口口聲聲叫囂著要切磋武藝的韓氏眾兄弟,居然帶著各自麾下的幽州軍,連箭都沒敢射一根,就不戰而退!

    而替自己擋住了所有幽州追兵的,不過是鄭子明和他麾下的兩個營滄州軍。更確切的說,是鄭子明一個人,硬生生嚇走了所有追兵!

    千軍萬馬避一騎!

    望著正策馬緩緩朝自己走過來的鄭子明,高懷德心裡忽然覺得嗓子眼兒處有些髮乾,臉上燙得厲害。端著武侯弩的手臂,也因為疲憊或者緊張,戰栗不停。

    千軍萬馬避一騎!

    高懷德不知道,也不願意去猜測,鄭子明到底跟那群姓韓的傢伙之間,以前有過什麼“交情”。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清楚地意識道,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有可能壓過鄭子明一頭。哪怕自己的武藝磨練到比鄭子明精湛十倍,哪怕自己在領兵方面的造詣積累到比鄭子明高深十倍,也絕無可能!

    千軍萬馬避一騎!

    作為武將,那是最大的榮耀。一輩子哪怕只經歷一次,此生都永無遺憾。

    “高將軍好本事,居然遇到了二十餘倍的敵軍,依舊能潰圍而出!”見高懷德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變換不定,鄭子明還以為此人是因為被自己所救而抹不開面子,笑了笑,主動拱手。

    “啊,不,不是!”高懷德頓時又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般,晃了晃,收起武侯弩,紅著臉拱手,“不是潰圍而出,是先跟一個姓韓的廝殺了一場。然後往回返的路上,又追過來這麼大一窩。”

    “哦,想必第一個姓韓的在高兄手上吃了大虧!”鄭子明眉頭輕輕一跳,笑著推測。

    “應該算是吧,差一點就宰了他。可恨他居然丟出了許多藥發傀儡來,嚇得戰馬不敢靠近!”高懷德的心情立刻好了許多,猶豫了一下,非常認真地解釋。“就是那種過年時放的藥發傀儡,沒想到還能用在戰陣上。非但能嚇得坐騎六神無主,而且還能給自己人傳遞消息,讓他們火速前來救援。好在我今天見勢不妙,搶先走了一步。否則,真的被韓家這群瘋狗圍著打,能不能殺出來,還很難說。”

    想到先前被人追得逃無可逃的情形,他頓時又覺得好生屈辱。而鄭子明,卻被“藥發傀儡”這四個字,給勾走了全部注意力。皺著眉頭思量半晌,才沉吟著道:“這的確是個大麻煩,藥發傀儡按說沒啥威力,但牲口卻不像人這般清楚。今後沙場相遇,萬一姓韓的把藥發傀儡真的當武器亂丟……”

    “那倒不至於,首先他丟不了那麼遠。其次,他自己的戰馬同樣會受驚。”高懷德想了想,頗為自信地搖頭。

    “如果綁在箭桿上呢?或者做得更大一些,綁在床弩的弩桿上!”鄭子明的臉色,卻愈發地鄭重,一邊比劃著,一邊大聲提醒。

    “這……”高懷德被問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眼前瞬間就浮現了兩軍交鋒,鋪天蓋地的藥發傀儡被弓箭發射到自己腳下的場景。

    如果是步卒,倒也威脅不大。可自己這次偏偏帶得全都是騎兵。如果戰馬受驚後私下亂竄,對手再趁機發起強攻……

    想到這兒,他再也顧不上為先前逃命的事情而感到羞愧。猛地一抖韁繩,大聲叫道:“不行,得趕緊把此事告訴鄭帥知曉。否則,我軍猝不及防,肯定會吃大虧!”

    “高兄速去,弟兄們都交給我!”鄭子明毫不猶豫地點頭,大聲答應。

    不待他話音落下,高懷德胯下的白龍駒,已經張開了四蹄。轉眼間,就跑得只剩下了一個背影。把尚未明白過滋味來的高氏親兵們,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馬蹄聲也完全消逝不見,親兵頭目高延福才緩過神來。帶著幾分尷尬,衝著鄭子明拱手道歉:“鄭將軍切莫見怪,我家將軍向來都是這種風風火火模樣,並非有意怠慢,更非不感念今日援手之恩!”

    “什麼恩不恩的?都是軍中袍澤,難道還有眼睜睜看著你們被人追殺的道理?”鄭子明倒是很欣賞高懷德這種干淨利索的性格,灑脫地擺擺手,笑著回應。

    誰料高延福聽了,心中卻更覺愧疚。紅著臉喃喃半晌,才又低聲補充道:“將軍施恩不圖回報,我等卻不能不記住自己的小命兒是怎麼撿回來的。小人地位低,不敢說什麼報恩的話。但今後將軍有用到我等之處,刀山火海,必不敢辭!”

    “行了,我家將軍知道了。你家高將軍不是故意怠慢,而是著急去向鄭帥匯報軍情!”剛剛湊上來的李順兒,聽得實在不耐煩。搶先一步,替自家主將回應。“此處距離冀州還遠,你們幾個要還沒累趴下,就趕緊催動坐騎。若是再來一波敵軍,可不敢保證,他們也像幾個姓韓的那般知道進退!”

    “唉,唉!”高延福舉目四望,連連點頭。

    鄭子明也終於鬆了一口氣,用力抖了抖韁繩,大聲吩咐,“順子,幫我招呼這些兄弟。我帶著咱們的人,頭前去給大夥開路。”

    說罷,好像唯恐高氏家將們再挨著個兒過來向自己道謝般。策動坐騎,直奔自家大隊而去。

    “施恩不圖報,鄭將軍真有古人之風也!”

    “以前只知道鄭將軍兵煉得好,武藝也萬夫莫敵。今日在兩軍陣前看到,才明白我等先前還是看得淺了!”

    “可不是麼,一將橫槍,三軍辟易。活了大半輩子,我只見到過這一回!”

    ……

    未能及時將謝意送出的高延祿、高延德、高延義等人,望著鄭子明的背影,低聲讚歎。一個臉上寫滿了崇拜。

    李順兒向來不知道謙虛兩個字怎麼寫,聽眾人誇讚鄭子明,頓時比誇自己還要高興。飄飄欲仙揮了下胳膊,大聲接茬,“這算什麼?自打我家將軍出道以來,有誰在他手上討得過好去?姓韓的這次算聰明,見勢不妙先跑了。如果膽敢放馬一戰,肯定又得落在我家將軍手裡,丟人現眼不說,到最後還得拖累全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1 21:35
    第十章易鼎(二)

    “姓韓的曾經落在你家將軍手裡過?”

    “鄭將軍活捉過姓韓的?”

    “鄭將軍怎麼沒殺了他們?”

    “怪不得他們一見了鄭將軍就逃,原來被打破了膽子。鄭將軍當初是怎麼抓到……”

    高延福等人聽得眼睛一亮,立刻就眾星捧月般將李順兒給圍在正中央,七嘴八舌的追問。

    有關鄭子明在李家寨大敗幽州軍的消息,他們先前也多少有所耳聞。但畢竟隔著上千里路,再加上朝廷有意掩蓋鄭子明的功勞,所以誰也不清楚其中具體細節。此刻忽然聽到韓家子弟居然還曾經做過鄭子明的俘虜,頓時心癢難搔。

    而那李順兒,這輩子最得意的經歷,恐怕就是年初時跟在自家主帥身側給幽州軍挖坑了。正愁沒機會炫耀,忽然見有人主動上門打聽,頓時就挺直了胸脯,大聲回應道:“不是活捉,是先把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給打了個全軍覆沒。看在他們兄弟可憐的份上,才先放了他們一條生路。然後又利用他們兄弟試圖掩蓋敗績的心思,把俘虜都賣給了他們,順手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韓匡美老賊設了個陷阱。 ”

    “真的?”

    “賣了俘虜?怎麼個賣法,難道還能按人頭算錢么?”

    “鄭將軍為何要賣俘虜?”

    “耶律赤犬,就是那個一身契丹人打扮的傢伙麼?他好像是第一個帶隊逃走的!”

    “把俘虜放還,只能令他們實力更為壯大,怎麼還能給韓匡美老賊設圈套?”

    “是死間麼?把死間藏在俘虜當中偷偷放回去,然後一把火燒了幽州軍的糧草?”

    “韓匡美也是成名的老將了,怎麼會如此……”

    高延福等人聞聽,愈發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個個迫不及待的刨根究底。

    “賣了俘虜,一方面是為了換些錢糧武器。另外一方面,則是要利用俘虜身上的疫氣……”李順兒將胸脯挺得更直,頭抬得更高,說話的聲音也愈發地洪亮。

    雪地設伏,一戰全殲兩個營的幽州軍。築冰為城,將馬延煦及其麾下上萬虎狼撞得頭破血流。寒夜設宴,令耶律赤犬和韓德馨等輩暴飲暴食,盡數染病不起。巧用俘虜,讓疫氣在地形相對閉塞的敵軍大營加速蔓延……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光輝往事,李順都曾經親身參與其中。因此講述起來,只要稍加渲染,就令周圍的人宛若身臨其境。聽到緊張處,一個個雙手握拳,面色凝重,心臟如同發了瘋般狂跳不停。

    不知不覺,眾人就已經回到了冀州城的北門口。幾支外出查驗地形的隊伍恰恰返回,聽李順兒說得實在精彩,也忍不住跟了過來,與高延福等人一道驚嘆連連。

    “那韓匡美老賊,也的確是殺伐果斷。發覺情況不妙,立刻宣布要跟我們決戰。明面上安排一名老將帶著數千大軍向李家寨發起猛攻,背地裡,卻帶著自家子侄和嫡係部曲,地棄營而逃。虧得我家將軍目光如炬……”李順兒巴不得讓自家將軍和弟兄們的輝煌戰績,被更多的人知曉。聲音隨著周圍聽眾的增加,不斷地拔高。

    正說得紅光滿面之際,耳畔卻忽然傳來了一聲不和諧的冷笑聲,“呵呵,好一個慧眼如炬。你家將軍若是真的像你說得一般有本事,怎麼沒早點兒想到韓匡美會斷尾求生?”

    “老三,你別亂說話。領兵打仗,怎麼可能事事都算無遺策?”另外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幾分不滿,向先前冷笑者呵斥。

    正聽得如醉如痴的高延福等人,齊齊朝聲音來源方向扭頭。憤怒的目光所及之處,卻是兩張極為清秀的面孔。雙眉如黛,鼻樑高挑,面色白裡透紅。若不是兩個人身上各自都披著一套頗為沈重的精鋼柳葉甲,真的會讓人懷疑是哪位紈絝將寵妾帶進了軍營!

    “青州符昭贏,見過各位兄弟!”見眾人目光不善,兩人之中個頭稍高的一個,趕緊拱了下手,笑著賠罪,“舍弟昭易第一次出來歷練,不知道戰事凶險,還請各位兄弟切莫跟他一般見識。”

    他的嗓子很粗,但聲音裡,卻帶著一種磁鐵般的魔力,令人聽到之後,立刻就覺得渾身舒泰,先前的惱怒頓時煙消雲散。

    然而,他的弟弟符昭易,卻根本不體諒哥哥的一片苦心。沒等高延福等人回應,就又撇了撇嘴,大聲說道:“論武將的根本,運籌帷幄當居第一,排兵布陣次之,再次,還有沙場之上縱馬持槍,所向披靡。用時疫害人,不過是旁門左道耳!能蒙上一次只能算是走運,有什麼資格當著這麼多人吹噓?”

    “放屁!有本事你也走運一次?”李順兒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手指符昭易,破口大罵,“不過是仗著姓了個好姓,出來撈些功勞,裝點門面。弟兄們念在符王爺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你還真的把自己當根蔥了!若是沒有符王爺罩著,就憑你這竹竿兒般的身子骨,連給我們滄州軍的餵馬都沒人要,哪有機會在爺爺面前裝大尾巴鷹!”

    “你……”符昭易被他罵得火冒三丈,手從馬鞍下一拉,就把騎槍給提了起來,“小賊,居然敢辱我符家?趕緊給我下馬叩頭賠罪,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呵呵,老子就辱了又能怎地?老子尊敬符王爺本人是個英雄,卻不會尊敬他門下的臭魚爛蝦!”李順兒跟在鄭子明身後經常與強敵交手,早就養出了一身傲骨。見對方一言不合就想動刀動槍,也立刻把馬刀抽了出來。

    高延福等人見狀,趕緊策動坐騎將二人隔開。然後各自對住一邊,好言相勸。

    “符兄弟,大敵當前,切莫自相殘殺!”

    “符大,你趕緊管管你家符二。再鬧下去,小心惹來的當值的將軍!”

    “李將軍,你,你也別跟他一般見識。初出茅廬的雛兒,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將軍,鄭將軍跟符將軍交情不錯,你切莫……”

    然而,符昭贏通情達理,符昭易的脾氣秉性,卻與其“兄”大相徑庭。聽眾人話裡話外,都有指摘自己之意,氣焰頓時愈發囂張,“不下馬是吧?那咱們就校場上見真章。我倒是要看看,你這自吹曾經打翻過成千上百幽州軍的好漢,是不是真像你自己說得一樣有本事!”

    這下,可是徹底犯了眾怒。非但將高延福等人盡數推到李順兒那一邊,其他半途中跟上來聽故事的,也都紛紛開口指責。

    “符二,你這就過分了?幽州軍春天時被拖在了河北寸步難行,可不是空口白牙說出來的!”

    “符二,你跟李將軍無冤無仇,何故屢屢挑釁?這事情萬一鬧到鄭帥面前,即便看在老王爺和符將軍的面子上,也少不了你一頓軍棍嘗!”

    “咱們有本事往契丹人,往幽州軍身上招呼。自己人跟自己窩裡橫,算什麼英雄?!”

    “就是,你符家按說也是煊赫將門,怎麼這點兒規矩……”

    正義憤填膺之時,猛然間,有一個聲音,在李順兒側後方不遠處驕傲地炸響,“讓她去,順子,你是英雄好漢,跟女人動手輸贏都沒面子。這一場,姐姐幫你接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3 20:51
    第十章易鼎(三)

    “女的?”高延福等人迅速扭頭,然後再回過頭來打量符家兄弟,個個都恍然大悟。

    怪不得先前大傢伙就覺得符家兄弟模樣清秀得有些妖異,原來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娘們儿。卻不知道鄭子明什麼時候招惹了其中那個小的,過後卻又吃乾抹淨不認賬,讓此人懷恨在心,想方設法敗壞他的名聲?

    “小春姐,你,你怎麼也在這兒?鄭將軍剛回城,您沒跟他碰上麼?”跟眾人同行的李順兒,卻顧不得大傢伙兒此刻心裡的齷齪想法。撥轉坐騎朝出言幫忙的女子迎了過去,滿臉驚喜的拱手。

    “沒。城裡太悶,我帶著坐騎出來遛遛腿兒。順便再打點兒野味回去做了吃!”女子衝著他和氣地笑了笑,順手拋過來一隻足足有牛犢子大小的黃羊,“你先把它帶回洗乾淨醃好,我去去就來。”

    說罷,也不待李順兒答應或者拒絕,雙腿輕輕一夾胯下桃花驄,前衝數步,手中三股鋼叉朝著“符昭易”遙指,“在下陶三春,乃鄭子明的未過門媳婦。本事麼,在我滄州軍中根本排不上號。你想校場上見真章不是,先沖著我來。要是連我都打不過,就乖乖回家去嫁人生孩子,別在出來胡吹大氣!”

    這一下,可是半點兒退縮都餘地都沒給對方留。把個“符昭易”激得柳眉倒豎,當即就提起騎槍準備上前一分高下。好在她身邊的“符昭贏”反應足夠快,先一把拉住了自家妹妹的戰馬韁繩,然後飛身跳下坐騎,抱拳長揖:“前面可是李家寨前,助夫殺賊,令幽州軍聞風喪膽的女將軍陶三春,在下符贏,舍妹符姜,是聽了將軍的英雄事蹟,才特地東施效顰,混在自家兄長昭序帳下來軍前效力。今日能當面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你,效仿我?”陶三春煙眉緊蹙,杏眼圓睜。心中一百二十個不相信,手中的鋼叉,卻不得不先壓了下去。

    “看樣子是符彥卿家的親妹子,他哥哥符昭序,幾天前曾經主動請纓,跟鄭將軍一道來冀州殺賊!“唯恐陶三春脾氣急誤事,李順兒抱著正在滴血的黃羊跟上前,用極小地聲音介紹。

    “小妹,趕緊下馬,陶將軍乃真正女中豪傑,我輩楷模。你豈能自不量力跟她過招!”不待陶三春做出更多反應,符贏又用力拉了一下韁繩,勒令自家妹妹符姜下來跟陶三春見禮。

    也不知道是真的仰慕陶三春的赫赫威名,還是自知先前的行為有失妥當。原本滿臉桀驁的符姜,竟乖乖地跳下來了坐騎,帶著幾分罕見的羞澀,主動向前走了幾步,蹲身行禮,“小妹符姜,久仰陶將軍大名!”

    “這,這……,嗨,掃興!”陶三春一身力氣沒地方使,將鋼叉狠狠朝地上一戳,滿臉遺憾地跳下戰馬還禮,“別客氣了,我現在只是掛了名的司倉,幫著別人管管糧草輜重什麼的,根本不是什麼將軍。以前那些殺賊的事蹟,也大多數都是以訛傳訛。其實真的打起來,未必是你的對手。不信咱們改天約上一次,就是彼此之間的切磋,與今天這事兒無關!”

    “這,小妹恭敬……”符姜聞聽,頓時又心中發癢。正準備順口答應下來,不料耳畔又傳來了自家姐姐那乾脆且清醒的聲音,“陶將軍肯賜教,我們姐妹當然求之不得。但我們姐妹都沒上過戰場,恐怕兩個人聯手,都抵不上你一隻胳膊。所以,還是不自討苦吃的為好!”

    “你,符家姐姐真會說話!!”陶三春找機會約架的心思再度落了空,氣得白了符贏一眼,冷笑著誇讚。

    “真的不敢跟姐姐過招!”聽出對方話語裡的奚落之意,符贏也不生氣。大大方方向前走了幾步,指指李順兒懷裡的黃羊,笑著補充,“一箭正中左眼,直貫顱內。這準頭,這力氣,即便是養叔在世,也會挑一挑大拇指。我們姐妹倆若是見瞭如此射藝,還自不量力的話。那就不是想要跟將軍切磋,而是自己找打了!”

    “噗哧!”陶三春聽他說得有趣,立刻笑出了聲音。剎那間,宛若一樹野花盛開,讓天空中的夕陽都頓失顏色。

    那符家小妹見了,眼神卻忽然一黯。上前扯了扯自己姐姐衣袖,低聲道:“咱們出來這麼久,大哥想必等急了。先回去吧,賠禮的話改天再說。”

    “唉,你這脾氣,知道人外有人了吧! ”符贏憐愛的地嘆了口氣,低聲數落。隨即,又大大方方衝陶三春行了個禮,笑著說道:“舍妹剛才一時衝動,說的話有些過分了。請陶將軍和各位不要計較,且容我們姐妹先回去見了家兄,然後再登門向鄭將軍當面賠罪!”

    “罷了,罷了,什麼賠罪不賠罪的。話趕話的事情,誰還會真往心裡頭去!”陶三春是個直心腸,見符贏從始至終都對自己禮敬有加,便不願再跟對方姐妹兩個過分較真兒。擺擺手,笑著跳下坐騎。

    先前都坐在馬背上,倒也看不出她都多高。此刻雙腳落地,與符家姐妹相對而立,頓時就見了分曉。居然比其中較高的符姜,還高出了小半個頭。雖然是長腿細腰猿臂,不太符合世人眼裡的美女標準。但那滿臉的陽光和修長的身材搭配起來,卻自成一道風景,令所有旁觀者,眼神再度為之一亮。

    只是接下來陶三春的舉止,就有些大煞風景了。只見她,三步兩步來到李順兒的身邊,先一手從對方懷裡接過了黃羊,然後另外一隻手抽出橫刀,凌空便剁。“刷,刷,刷!”三下兩下,就將黃羊分成了幾大塊,比傳說中的庖丁解牛都要流暢,從頭到尾,除了兩隻手之外,身上都沒再沾半點兒血跡。

    “這,陶將軍……”高延福等人個個看得目瞪口呆。正驚詫陶三春為何要當眾行如此野蠻之舉的時候。卻見對放將剛剛切下來的黃羊背連同兩條前腿兒,用羊皮割成的繩子纏了,笑呵呵地塞到了符姜手中:“來,咱們倆算是不打不相識。這兩條黃羊腿兒和黃羊背,你拿回去烤了吃。剛入冬的黃羊,最是合口。其他季節的味道都跟此時沒法比!”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5 21:43
    第十章易鼎(四)

    “多,多謝陶,陶將軍。不,不必了,嘔……”符贏和符姜姐妹,在家裡雖然算不上嬌生慣養,卻也信奉“君子遠庖廚”之說。這輩子幾曾見過如此血淋淋的景象?頓時相繼彎下腰去,擺著手乾嘔連連。

    “又不是人血,有啥可怕的?若是過幾天上了戰場,天上飛來飛去的,除了胳膊大腿兒就是血淋淋的肉塊,弄不好白花花的**子都濺得滿身滿臉,過後無論怎麼擦,怎麼洗,那股子屍臭味道都洗不干淨。更可怕的是屍體上生了蛆……”陶三春偷偷撇了撇嘴,故意將戰場上血肉橫飛的景像描述給符家姐妹聽。一邊說,還一邊將半邊兒淌著血的黃羊朝對方眼皮下湊

    “別,別,嘔……”符家姐倆明知道她是在蓄意報復,卻一點兒對策都沒有。只能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擺著手不斷後退。

    高延福等人心中暗覺痛快,乾脆躲開幾步袖手而笑,誰也不肯出面阻止陶三春繼續折騰。眼看著符家姐妹就要把五腑六臟都從嗓子眼裡吐出來,就在此時,眾人耳畔卻傳來了一聲溫柔的呵斥:“春妹子,你又搗什麼亂?趕緊回營去,大哥有事情找你。”

    “我,我哪裡搗亂了?我是跟符家姐妹一見如故,送她們半條黃羊打牙祭!”先前還像小老虎一般張牙舞爪的陶三春,立刻變成了一只溫順地家貓。丟下血淋淋的黃羊,雀躍著迎了上去,“子明,你怎麼在這兒?我剛才還專程出去接應你。”

    “我剛剛接上了高將軍,然後順路去見了一趟鄭帥! ”鄭子明溫和地揉了揉陶三春的髮梢,滿臉愛憐。“你當是個人都跟你一樣,連生肉都敢吃呢?要請客就烤熟了再給人家送過去,否則便是沒有誠意!”

    數落完了陶三春,他又迅速將目光轉向符贏和符姜,“兩位姓符?不知道跟符昭序將軍如何稱呼?在下鄭子明,替內子向二位賠禮了!”

    “不敢,不敢,陶家妹子也是一番好心。”符贏連忙側開身子,襝衽相還。“在下符贏,舍妹符姜,符昭序將軍乃是我們兩個的長兄。”

    “原來是將門虎女,怪不得看上去如此與眾不同!”鄭子明恍然大悟,笑著恭維。言談當中,對符氏姐妹禮敬有加。

    謠傳此女在河中城破時,曾經被柴榮所救。隨後便對柴榮芳心暗許。怎奈柴榮家中當時已經有了髮妻,而符老狼的女兒,也不可能給別人做妾,因此這場姻緣才不幸落了空。

    如今柴榮妻兒皆被劉承佑所害,對符贏來說,卻是一個天賜良機!她跟著自家哥哥出現在軍營當中,一點兒都不奇怪!

    順著這個思路想來,符老狼如此痛快地出兵給郭威助戰,恐怕兩家聯姻,便是條件之一。只是不知道大哥柴榮那顆破碎的心臟裡頭,還能不能騰出一個地方來給新人容身?

    '這鄭子明果然如同傳說中一樣花心,明明與常家的女兒有白首之約,才分開幾天功夫,就又找了一個陶家的野丫頭做妻子。'就在鄭子明心裡頭為郭、符兩家的聯姻之事暗自感慨的時候,符贏也在偷偷地對他品頭論足。“不過這樣也好,他能容得下第二個,就不會拒絕第三個。阿爺臨行之前的謀劃,實施起來倒也不會太難!”

    “咳咳,咳咳,咳咳……”陶三春好像忽然傷了風,手掩住口鼻咳嗽不停。

    符贏被咳嗽聲驚得微微一愣,瞬間意識到自己打量鄭子明的時間恐怕有些太長了。趕緊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剛才聽李將軍說,鄭將軍剛才已經跟楊家子弟交上了手?”

    “也不算交手,他們追殺高將軍,一路疲憊。見到我帶著生力軍前來接應,知道討不到任何好處走,便自行退了!”鄭子明擺擺手,輕描淡寫地回應。同時偷偷後退了半步,用腳跟輕輕踩住了陶三春的靴子尖兒。

    陶三春腳尖上吃痛,抬手便推。卻又怕用力過猛,讓自家丈夫在眾人面前丟了顏面。只憋得兩腮鼓鼓,兩眼溜圓,目光化作無數小刀子朝四下亂飛。

    符贏將她的小女兒狀都看在眼裡,心中覺得好生有趣。笑了笑,故意又大聲誇讚道: “千軍萬馬避一騎,當年南梁名將陳慶之,也不過如此。只可惜,我們姐妹剛才未能在場。否則,符贏必親自擂鼓以狀將軍虎威。”

    “符將軍盛讚,鄭某愧不敢當!”鄭子明背對著陶三春,看不到此刻的模樣。聽符贏說得客氣,連忙擺著手解釋,“今年春天時幽州軍剛吃過一場敗仗,實力和士氣都未來得及恢復。這回又是被遼國皇帝強逼著南下,更是兵無鬥志,將無戰心。遇到有便宜可佔時,他們還會鼓起勇氣撈上一票。只要沒便宜可佔,或者即便打贏了也會傷亡慘重,他們就要在心裡先計較一番了!”

    “噢,竟有此事?”符贏聞聽,頓時顧不上再去故意捉弄陶三春。煙眉清蹙,低聲追問。

    “到目前為止,還只是鄭某的一廂情願猜測。需要想辦法多方查證才能確定。”鄭子明心中正在琢磨的,便是此事,聽符贏問得認真,便如實相告。

    “你暫且按兵不動,其他各部輪番出擊,可乎?”符贏這輩子,最遺憾的便是自己不是男兒身,無法像父親和哥哥那樣披甲上陣。今天忽然遇到了機會,立刻心癢難耐,向前快走幾步,大聲提議。

    “需要先跟鄭帥商量。然後,還需要匯總斥候收集來的消息!”鄭子明想了想,很耐心地解釋。“目前遼國契丹各部的位置,還沒打探清楚。無法立刻就做出決斷!”

    “若是以冀州城為依托,先派出小股部隊做試探性進攻呢?只要不出城太遠……”

    “怕是徒勞無功!”鄭子明微微一笑,低聲給出答案,“韓匡嗣乃百戰老將,其弟韓匡美也以狡詐而聞名。即便真的不願意打硬仗,也不會輕易就暴露出來,更何況他還得做樣子給遼國的皇帝看。”

    “那他若是一直虛張聲勢……”

    “冀州城卡在南下的必經之路上,他繞不過去!”

    “他若是揮師攻城?”

    “無論虛實,都迎頭擊之。”

    “若是他頓兵城下呢?”

    “那再各部輪番出戰也不為遲!”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快,越說越快。快到周圍的人,徹底跟不上他們的思路。直聽得一個個大眼兒瞪小眼兒,滿臉茫然。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陶三春又給憋得忍無可忍,俯在鄭子明耳畔再度大聲猛咳。

    “聽子明今日之語,才明白紙上得來終是淺。”輕輕地向鄭子明行了個禮,符贏笑著道別,“改日若是有空,我們姐妹會和家兄登門求教。屆時,望子明依舊不吝指點。”

    嘴上的話,說得禮貌至極,心中所想,卻是另外一番感慨:怪不得柴大哥跟他第一次相見,就義結金蘭,果然是個天生的良將之才。有他在,即便將來郭伯父駕鶴西歸,柴大哥的地位依舊安如泰山。

    “符將軍客氣了,義兄和鄭某必煮茶以待。”鄭子明也同樣客客氣氣地,跟符贏道別。心中同時為自家義兄柴榮,悄悄道了聲恭喜。

    能娶此女為妻,柴大哥的後半生,想必也不會寂寞了。無論是出征在外,還是居中運籌,總有一個可心的人幫著出謀劃策,解難排憂!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7 22:39
    第十章易鼎(五)

    接下來數日,符家兄妹三個果然打著探討軍情的名義,頻頻造訪,而鄭子明也非常默契地把柴榮和趙匡胤兩個一起拉了進來。雙方趁著遼國契丹主力沒有殺到之前,積極謀劃,果斷嘗試,把原本戰鬥力和士氣都不高的幽州軍,愈發折騰得贏弱不堪。

    比反复折騰幽州軍更令鄭子明倍感愉悅的是,柴榮與符贏兩人,彼此相處得也日漸融洽。前者妻兒都被昏君所害,正需要有一個聰明溫婉的女子,小心地替他來療治心臟上的傷口。而後者,正因為曾經有過一次失望的婚姻,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更值得珍惜。

    疑似前朝皇子的身份,不再成為拖累。曾經懸在頭頂上那把刀,也隨著劉漢王朝瀕臨崩潰而消失得無影無踪。家中三位夫人,常婉瑩、陶三春和呼延雲,也開始盡量和睦相處。知交好友逐漸從失去家人的陰影中走出,隨時能抱得美人歸。雖然冀州城外畫角聲不斷傳來,可這段日子,對鄭子明來說,卻是失憶以來最難得的輕鬆。

    除了即將爆發的惡戰之外,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恐怕就是符家小妹那挑剔的目光了。最開始,鄭子明還以為是自己無意間哪句話說得太過分,不小心招惹了對方,令此女千方百計試圖報復。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他卻愕然發現,情況好像跟自己的推測不太一樣。

    符姜處處給自己挑刺,不是在報復,而是另外一眾情況。就像當初做山賊時寧叔喬裝打扮帶著自己去給山寨購買物資,在成交之前,無論如何都要挑揀一番,以便從貨主手裡拿到一個更好的折扣。

    符家想跟我做交易?還是她自己要跟我做交易?經歷了那麼多事情,鄭子明早已不再像當初那樣單純無邪。但對於符家和符姜可能要做的事情,他卻依舊打心眼裡感到抗拒。

    首先,在當初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裡,符家也曾經是追殺他的主謀之一。雖然他可以盡量不去懷恨,卻無法徹底忘記符家對自己的傷害和羞辱。

    其次,以眼下滄州軍的實力和規模,跟符家軍根本不在同一數量級。雙方貿然結盟,弱小一方肯定會被吞得屍骨不剩。

    再次,就是對符家小妹的感覺了。的確,此女跟她姐姐符贏一樣聰明,美麗則更在其姐之上。但是每次與此人接觸,鄭子明都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彷彿自己是一頭被洗乾淨了端上砧板的活魚,對方正手提尖刀琢磨著先從哪里分割一般。

    “那個符二,絕對是個惡婆娘,誰要是倒霉娶了她,肯定會被攪得家宅不寧!”陶三春雖然心無塵雜,時間稍微久了,卻也隱約感覺到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兒。找了個跟自家未婚夫君獨處的機會,繞著彎子試探。

    “符老狼還未將她許人,你別那麼咒她。”鄭子明頓時感覺到心中一陣陣發虛,搖了搖頭,笑著叮囑。

    陶三春聞聽,心中頓時愈發覺得警醒,撇了撇嘴,繼續補充道:“我哪裡是在咒她?你看她,眉毛細得就像根草棍兒一般,嘴唇兒又薄得像兩片樹葉。再加上那比狐狸還尖的下巴,還有細長細長的脖子,活脫一幅討債鬼……”

    “行了,行了,就這點兒缺點,都被你給挑出來了。再繼續挑下去,小心自己長針眼兒!”鄭子明沒有勇氣睜著眼睛胡亂附和,笑著擺手打斷。

    “難道這些都不是缺陷麼?還是你覺得她就是順眼?”陶三春像護食的小貓一樣瞪圓了眼睛,亮出滿口細細的白牙。

    “這個,順眼倒是不至於,但也沒你說得那麼誇張吧!”鄭子明又心虛地笑了笑,側開頭,堅決不與陶三春的目光交匯。

    “那你說,她到底哪裡好看?”陶三春卻不想就此罷休,向前湊一步,扯著他的胳膊,探著頭刨根究底。

    “這個,我還沒來得及看!”鄭子明掙了一下沒有掙脫,紅著臉回應。然而,當看到陶三春那患得患失的眼神,頓時忽然心頭湧起一陣明悟,“行了,他好不好看,都不關我的事情,我也不會娶她。你別故意針對她,符贏將來肯定會嫁給柴大哥。咱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我哪裡針對她了,是她不請自來好不好?!”陶三春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笑了笑,搖著頭撇嘴。“柴大哥也是,全天下那麼多女人,偏偏要娶一個姓符的。”

    “符贏還好吧,性子不錯,人也聰明,還熟讀兵書戰策。”知道陶三春是“恨屋及烏“,鄭子明抬手輕輕撓了撓她的頭髮,笑著開解,“況且柴大哥也不能自己做主,郭令公想要順利拿下汴梁,就少不得符老狼的支持。”

    這句話,可是正落在了點子上。無論符贏性情長相如何,惡毒或是善良,美麗或者平庸。柴榮都沒有辦法拒絕接納她過門。這幢婚姻,從一開始就是符家和郭家之間的交易。只是當事的雙方,都在努力讓最終結果,變得看起來稍微美滿一些罷了。

    想到近日來大哥柴榮和符贏二人之間那幅情投意合模樣,鄭子明在替雙方慶幸之餘,心中隱隱又湧起了許多不安。

    如果柴榮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符贏,只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才不得不跟此女虛應故事的話,那他的下半輩子,豈不是一直要形單影只?如果柴榮對他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女子,都能裝出一幅情意綿綿模樣,那他對待其餘任何人的感情,還能有多少為真實?

    用力搖搖頭,他努力讓自己不要胡亂猜測。然而,心中困惑卻像六月天的烏雲般,只要飄過來一絲,就會越聚越多,越聚越濃,直到變成一場狂風暴雨。

    “呼啦啦——”一陣寒風從窗戶縫隙中吹了進來,將桌案上的紙張吹得滿地都是。

    鄭子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快速俯下身去撿拾。“一頁,兩頁,三頁……”忙忙碌碌,就像自己剛剛在瓦崗寨白馬寺中醒來時一樣小心。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8 21:25
    第十章易鼎(六)

    門從外邊被人用力推開,一股更大的冷風吹了進來,將尚未來得及撿起的紙張,吹得如雪片般四下亂飛。

    “誰……”鄭子明有些惱怒的扭頭,恰恰看到柴榮那方正乾淨的面孔,“大哥,你怎麼來了?”

    “我得到了遼國契丹軍的消息!”柴榮俯身下去,一邊幫他收拾紛飛的紙張,一邊快速回應,“已經到了離城四十里外的老虎嶺,今天上午剛剛紮下的營盤。弟妹,你不用迴避,元朗、高懷德和符氏兄妹馬上也會過來。咱們幾個一起商量如何打契丹人一個措手不及。”

    還是原來那個柴榮,一上來就直奔正題,從不拖泥帶水,也裝腔作勢。頓時,鄭子明心中就湧起了幾分愧疚,同時覺得自己的血液暖和了許多,笑了笑,低聲提議,“乾脆咱們一起去鄭帥那邊吧,要商量,也應該當著他老人家的面兒,雖然他從來不會干涉咱們如何行事。”

    “我已經讓斥候去找鄭帥匯報敵情,但是他接下來肯定會找咱們幾個一起問計。所以,不如咱們先商量出一個可行方案來,然後再去請他老人家過目!”柴榮輕輕擺了擺手,笑著補充。

    此番北上抵禦遼寇,之所以讓鄭仁誨領兵,是因為郭威擔心鄭子明威望不足以服眾。但事實上,鄭仁誨在大多數時間,都把具體決策權交給了柴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個,由著兄弟三人放手施為。所以,當新的軍情出現之時,柴榮習慣性地先找自家兄弟商量,而不是去請示德高望重的鄭世伯。

    “那也好,容我把桌案收拾一下,把輿圖和米籌準備出來!”鄭子明知道柴榮說的是實情,也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乾脆利落地點頭。

    “我跟你一起!”柴榮乾脆地挽起衣袖,主動上前幫忙。

    先前心中的種種困惑與懷疑,迅速煙消雲散。鄭子明笑了笑,默契地和柴榮兩個鋪開木盤,參照輿圖和斥候實際探索,用粟米堆積山川地形。

    不多時,趙匡胤和高懷德聯袂而至,也熟練地打起了下手。很快,一個簡陋卻非常直觀的戰場模擬地圖,就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恰恰符昭序也帶著兩個妹妹趕到,二話不說也加入了隊伍。根據柴榮手裡的最新情報,將一面面代表敵我雙方具體兵馬的小旗,行雲流水般插在了地圖的相應位置上。

    “來的是契丹軍副帥蕭天賜,麾下兵馬大概有一萬兩千上下,其中四千為最精銳的皮室軍。”柴榮親手將一支純黑色的小旗子插在了代表老虎領的米堆儿上,鄭重做最後補充。

    與其他各路亦盜亦民遼國兵馬不同,皮室軍,乃是遼國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親自創立的常備精銳。平素不事任何生產和放牧活動,一心接受各種戰鬥技能訓練。因此,這支兵馬雖然始終人數不多,戰鬥力卻遠超其他同行。特別是當皮室軍騎在馬背上展開衝鋒之時,其威力,簡直可用江河決口四個字來形容。當世同等規模的任何一隻軍隊,都很難擋其鋒櫻。

    作為將門之子,高懷德、符昭序和趙匡胤三人,也曾經從各自的長輩口中,聽說過契丹皮室軍的威名。見柴榮說得鄭重,也跟著板起臉來,低聲感慨:“怪不得從昨天開始,幽州軍的表現比先前強出了許多,原來是來了撐腰的。”

    “四千皮室軍,不足以決定戰鬥勝負,但其對遼軍的士氣鼓舞,卻不可小瞧!”

    “想要擋住皮室軍傾力一擊,恐怕只有子明親手訓練出來的滄州軍才行。可那樣的話,最好結果恐怕也是玉石俱焚。”

    “那就不跟他們野戰好了。我就不信,皮室軍還能騎著戰馬直接衝上城牆!”陶三春立刻將話頭接了過去,大聲提議。

    別人可以不計較滄州軍的犧牲,她卻不能。滄州軍的骨幹力量,便是當初的李家寨和陶家莊鄉勇。其中好些人,還是她的左鄰右舍,從小就跟在身後的玩伴兒。無論其中任何一個犧牲,都會讓她覺得愧對父老鄉親。

    “皮室軍從不親自攻城,但有皮室軍督戰,幽州軍就沒了退路,只能前仆後繼!”符薑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冷冰冰的,就像被隔在簾外的北風。

    陶三春的眉頭迅速跳了跳,本能地就像出言辯駁,然而話才到了嗓子眼兒,耳畔卻又傳來了符昭序那頗為敦厚的聲音,“幽州,幽州軍此番,此番肯定跟契丹軍懷的不是一樣的心思咱們,咱們前些日子已經驗證得非常清楚了。但蕭天賜帶著皮室軍一來,韓匡嗣老賊就沒有膽子再消極應付。即便為了給契丹狗皇帝一個交代,也會狠狠瘋上一回。”

    “真正強行攻城,也不可怕。咱們糧草箭矢充足,守上半年都沒問題。怕的是,契丹人利用騎兵繞路攻擊咱們身後。”趙匡胤從敵軍角度,迅速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以皮室軍監督幽州軍,把咱們逼得無法出城。然後其餘八千契丹兵馬,直撲鄴都。郭樞密剛剛抵達汴梁城下,此刻最怕軍心動盪……”

    “絕不能讓契丹一兵一卒繞向鄴都!”不待他說完,柴榮就斬釘截鐵般打斷。“否則,咱們無論守多久,都沒任何意義。”

    郭威帶領的複仇大軍,即將與劉承佑的死黨和爪牙們展開最後的決戰。這種時候,任何不利因素,都可能干擾戰爭的結果與進程。所以,冀州是第一,同時也是最後一道防線。出現絲毫疏漏,都會令所有人抱憾終身。

    沒等大傢伙表示同意或者反對,軍帳內,卻又響起了符贏的聲音,“蕭天賜已經來了,耶律察割在哪?如果只是看守退路的話,應該用不到留下八千騎兵!”

    刷,所有的臉色,登時大變。齊齊將目光轉向冀州背後。此番南侵的主帥耶律察割,可不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大夥都能看得到的空虛之處,他不可能視而不見。

    萬一幽州軍和皮室軍,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障眼法。而此時此刻,他已經悄悄帶著其餘八千契丹鐵騎撲向了鄴都……

    靜,屋子裡死一般的安靜。外邊的寒風卻吹得愈發暴烈,呼呼呼,呼呼呼,沒完沒了,一刻也不消停。

    就在大傢伙感到即將窒息之際,先前一直沒有說話的鄭子明,卻緩緩從輿圖上抬起了頭,“大夥與其在這裡瞎猜耶律察割的去向,不如先解決掉眼前的麻煩。蕭天賜駐紮在老虎嶺,韓匡嗣的大營就駐紮在冀州城外。他們彼此之間,相距了足足有四十里…… “

    “如果,如果耶律察割已經繞路撲向了鄴都。咱們,咱們即便打敗了蕭天賜,又,又有何用?”無法容忍他的思路如此與大傢伙不合拍,符昭序第一個站了出來,低聲質問。

    “子明,現在最關鍵,是迅速向鄴都示警。然後帶著精銳星夜回援!”高懷德也無法理解鄭子明的遲鈍,瞪圓了眼睛沉聲提醒。

    “子明你的意思是,先解決掉蕭天賜?”這一回,堅決站在鄭子明一邊的,卻是符贏。只見她用纖細修長的手指,捏住了代表皮室軍的黑旗,緩緩追問,“那你如何保證韓匡嗣不捨命馳援?又如何保證,能讓耶律察割和另外那八千契丹兵無所遁形?

    “我不能保證!”鄭子明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但咱們可以先用一支兵馬,拖住韓匡嗣。然後一舉擊潰蕭天賜。蕭天賜一敗,韓匡嗣必然獨木難支。至於耶律察割,如果蕭天賜和韓匡嗣兩個退了,他卻寧可放棄後路不顧,也要揮師直撲鄴都,著實可以起到圍魏救趙的效果。可那樣做的代價卻是,他和他所部八千騎兵,勢必全軍覆沒。我不認為,他會把劉承佑的死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1 21:03
    第十章易鼎(七)

    “肯定不會,除非他是劉承佑的親娘老子!”符昭序猛地朝桌案上擂了一拳,將米盤上代表敵軍各部的旗幟,震得東倒西歪。

    這時候,卻沒人顧得上再去指責他的“魯莽”。柴榮、趙匡胤、高懷德還有符贏、陶三春等女將,一個個都同樣興奮莫名。

    遼軍南下,圖的是趁火打劫。並沒有不惜任何代價拯救劉漢朝廷的義務,亦沒做好趁勢入主中原的準備。否則,領軍出征的就該是遼國皇帝耶律阮本人,而不是泰宁王耶律察割。

    “從最近幾天的試探結果上推斷,幽州軍士氣很差,也沒有跟咱們拼命的打算!”柴榮笑著開口,努力替鄭子明將計劃解釋並補充完整,“如果咱們傍晚突然派遣一支大軍去騷擾,韓匡嗣十有八()九會堅守不出。然後,其餘各路兵馬就從西門出城,繞路潛往老虎嶺。趕在天明前最黑的時候,給蕭天賜致命一擊。”

    “我,子明和高懷德去偷襲蕭天賜,大哥你來看住韓匡嗣!”趙匡胤的反應也不慢,揮舞著拳頭補充。“皮室軍擅長野戰,咱們偏偏不給他上馬列隊機會。”

    “沒問題,大不了我多點一些火把,然後把輔兵也都拉出去!”柴榮從不跟自家兄弟爭風,笑了笑,用力點頭。

    “家兄也跟柴將軍一起去,守城和接應的事情,交給鄭帥、我和陶家妹子!”符贏輕輕看了他一眼,笑著替自家哥哥安排了一件相對簡單的差事。

    符昭序聞聽,本能地就想拒絕。比起在幽州軍的大營附近裝神弄鬼,他更願意跟這鄭子明、趙匡胤和高懷德三員猛將一道去夜踏連營。然而,但話還沒等到達嘴邊兒上,腳指頭處,卻傳來了一陣刺痛。趕緊向後退了半步,大聲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咱們對幽州軍,也不能掉以輕心。”

    “那就一起去找鄭帥!”柴榮原本也沒將他的戰鬥力考慮在內,笑了笑,大聲提議。

    眾人答應一聲,拔腿就走。不多時,就抵達了主帥鄭仁誨的臨時行轅。後者原本就不是個貪戀權勢的人,臨出發之前,又曾經得到郭威的暗中叮囑,充分年青人們展露才華的機會。於是乎,連猶豫都沒猶豫,就把大傢伙兒預先商量好的對敵策略盡數接納。

    鄭子明所部的四千滄州軍,只有一千出頭為騎兵。高懷德、符昭序、趙匡胤和柴榮的嫡系裡,騎兵數量卻超過了總數的一半。幾家精挑細選,先選拔出了一萬馬上精銳。然後把剩下的所有弟兄,無論戰兵和輔兵,按人頭數一分為二。半數交給了柴榮和符昭序兩個,負責去幽州軍的營門前虛張聲勢,最後那一半兒,則由主帥鄭仁誨親自統帥,留守冀州,隨時準備為前兩路兵馬提供接應。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給人感覺只是一眨眼功夫,夕陽便已經落到了山下。柴榮和符昭序二人先帶領疑兵出了北門,大張旗鼓地朝著幽州軍的營地撲了過去。隨即,鄭子明、趙匡胤和高懷德三個,帶領精挑細選出來的騎兵,悄無聲息地出了東門,像獵食的猛獸般撲向了今晚的真正目標。

    每一匹戰馬的蹄子上,都包裹著羊毛和麻布。每一名將士的嘴裡,都漢著木製的銜枚。人和馬以每行五里便停下來歇息一次的節奏,穩定而迅速地朝老虎嶺靠近。如水月光從天空中傾瀉下來,照亮每一張凝重而又乾淨的面孔。

    五里,五里,又五里……。已經沒有半點兒綠色的大地,轉眼被隊伍就拋在身後。有一股熟悉的興奮感,卻伴著馬蹄的奔行節奏,悄然湧上了鄭子明的心頭。一如當初他在澤州,與韓重贇、楊光義等人初次帶領騎兵去偷襲山賊,渾身上下,每一根血管內,都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

    今天,跟他並肩而戰的,不再是韓重贇和楊光義。但那種感覺,卻絲毫沒有改變。鄭子明悄悄地側轉頭張望,恰恰看到趙匡胤那像火一樣燃燒著的眼神。再將目光轉向另外一側,高懷德的面孔也迅速在黑暗中變得清晰,雙眼被月光照得閃閃發亮。

    “保持速度,積蓄體力。不急,冬天夜長,天會亮的很晚!“下一個瞬間,少年人在心中默默地叮囑自己,同時盡可能地將身體放鬆,盡可能地讓胯下戰馬將奔跑的節奏變得更加均勻。

    他身後的滄州軍訓練有素,很快就跟自家主帥的步調保持了一致。雖然只有區區一千人,卻在極短時間之內,就將影響擴散到了全軍。

    一萬將士,也跟著調整了節奏,與滄州軍結伴悄然而行,就像烏雲在大地上投下的一團陰影。隨著月光的變化而變化,移動而移動,直到遠處的土坡之上,忽然出現了一片軍營的輪廓。

    “點火,準備火箭!”鄭子明迅速從馬鞍下取出一把角弓,將前部包裹和硫磺和油球的火箭,搭在了弓臂上。

    “啪,啪啪,啪啪!”身邊親兵立刻打燃了火折子,點著染滿了牛油的火炬。然後以最快速度,遞到了自家主帥的的胸前。

    鄭子明將火箭的前端朝火炬上一探,隨即左手將弓臂斜向上呈三十度角揚起,右手鬆開了剛剛拉滿的弓弦。

    “呯!”一顆碩大的流星刺破夜幕,直奔遠處的軍營。緊跟著,是百顆、千顆。剎那間,四下里的山丘被火光照亮,枯樹、亂石、雜草,都變得無比清晰。整個世界都從昏睡中被驚醒,號角聲,呼喊聲,還有動物受驚所發出的悲鳴,剎那間響成了一片。

    “吹角!”鄭子明丟下騎弓,穩穩地端平的長槍。人和馬驟然加速,在火光的照耀下,宛若神明從天而降。

    “嗚―――嗚―――”畫角聲,宛若龍吟,瞬間蓋住了所有嘈雜。滄州軍、護聖軍、符家軍……,所有中原精銳們驟然加速,宛若海潮般拍進了敵軍大營。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2 18:01
    第十章易鼎(八)

    契丹皮室軍野戰堪稱天下至銳,然而他們的立營本事,用行家眼光來看,卻連中原地區的土匪流寇都不如。

    沒有防禦戰馬高速靠近的鹿砦,沒有防止敵軍趁夜襲擊的壕溝,甚至連保護營地的木柵欄,都樹得東倒西歪,並且平均只有三尺高,根本攔不住馬蹄奮力一躍。

    “殺!”鄭子明大喝一聲,連人帶馬同時從柵欄上飛過。手中騎槍藉著慣性,狠狠撞上了一名正在努力組織抵抗的契丹將領胸口。

    巨大的反沖力,令騎槍的槍桿瞬間彎曲如弓,鄭子明的身體也被推著微微向後滑動。然而,馬鞍、馬鐙和馬身上的一整套束具,卻盡可能地保護了他的身體,令他不會被這股力量推下馬背。下一個瞬間,槍桿自然彈直,將已經氣絕的契丹將領挑上了半空。

    “轟!”“轟!”“轟!”“轟”……數十匹個頭不算高大的室韋馬,緊跟在鄭子明的身後躍過柵欄。馬背上的將士平端騎槍,槍鋒在火光中排成一排整齊的狼牙。擋在狼牙前路上的契丹武士,像盛夏過後的麥子一樣,被狼牙一排排割倒。碩大的馬蹄從屍體上踏過去,濺起漫天紅泥。

    “親衛營整隊,整隊向節度使靠攏!”周信用單手擎住兵器,左右挑刺。另外一隻手則迅速從馬鞍下抽出一杆槍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夜風呼啦啦掃過旗面,將一個芭斗大的“鄭”字,送進每一雙寫滿狂熱的眼睛。一排接一排滄州健兒策馬躍過柵欄,在槍旗的指引下,聚攏、列陣,重新組建成一堵移動的鋼鐵叢林。

    “左一營整隊,左一營向節度使靠攏!”軍司馬潘美的身影緊跟著出現在另外一波剛剛飛躍過柵欄的騎兵當中,雙手奮力揮舞槍旗。

    更多的健兒平端著長槍,按照平素訓練時做過不下一萬遍的動作,在他身後匯聚成陣。然後又默契地跟其他自家袍澤的隊伍銜接成一處,潮水般向敵營深處平推。

    “右一營整隊,右一營向節度使……”

    “左二營整隊……”

    “右二營……”

    陶大春、陶勇、李順兒等人,相繼帶著各自麾下的騎兵跳過柵欄,迅速組成“潮水”的第二波。比第一波騎兵的覆蓋面兒更寬,比第一波騎兵將隊伍的排得更密。

    當兩波“潮水”先後從一排帳篷上“漫過”,所經之處,再無任何活物。只有滿地的碎肉殘肢。

    “轟轟,轟轟,轟轟……”一個指揮的高家軍精銳,也衝入了契丹軍的大營。在距離滄州軍右側後方三十丈外,快速整隊。他們彼此之間的配合,遠不如滄州軍嫻熟。但是他們對於如何打擊敵軍,卻另外有一番絕招。

    只見第一批躍過柵欄的健兒們,猛地向身後拋出了數個拴著繩索的鐵爪,同時果斷用雙腳磕打馬鐙。飛奔的坐騎,立刻就將繩索拉了個筆直。當一道道繩索先後繃緊,原本就不甚牢固的柵欄,立刻被鐵爪拉得騰空而起。

    足足有二十丈寬的缺口,出現在了跟上來的高家軍精銳面前,令他們根本不用再考慮柵欄的阻礙,只管繼續策馬猛衝。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趙匡胤所部護聖軍,動作稍慢,但聲勢卻最為浩大。除了頭前負責開路的兩排騎兵之外,從第三排起,每個人手裡,都拎著一根佔滿了油脂的火把。沿途遇到敵軍的帳篷,無論裡邊是否還有活人,全都挨個點燃。遇到慌亂中四下逃竄的契丹兵將,則直接用火把朝頭頂上招呼,一根接著一根,直到目標變成一個慘叫著滿地打滾兒的“火炬”。

    沒有人跳出來指責護聖軍殘忍,事實上,契丹武士對待自己的敵人,比這還要殘忍十倍。他們習慣像狼群捕獵一樣,慢慢地追逐著對手,直到把對手追得筋疲力盡,徹底喪失抵抗的信心和掙扎的勇氣,才會嘻嘻哈哈地衝上去,用刀鋒施以“最後的憐憫”。他們做夢都沒想到,在某一個冬夜,狼群和獵物的位置忽然顛倒了過來,自己也會體驗到同樣的痛苦和絕望。

    “迎戰,起來迎戰!”

    “擋住他們,否則所有人都得死!”

    “死戰,死戰,青牛和白馬的子孫……”

    也不是所有武士在睡夢中被驚醒之後,就立刻陷入了慌亂。一些寢帳距離柵欄稍遠的皮室軍都頭、百人將和指揮們,發覺事態不妙,本能地就想就地組織抵抗,為自家主帥蕭天賜爭取迎戰時間。然而,在已經冲起了速度的馬隊面前,此種舉動,卻無異於自尋死路!

    倉促之間根本來不及結陣而戰的步卒,怎麼可能擋得住如牆而進的鐵騎?幾乎是在雙方剛剛發生接觸的剎那,就被騎槍撞翻在地。緊跟著,數以百計的馬蹄從武士們的身體上踩過去,將他們直接踩成了一團團肉泥。

    “啊——”數名膽子稍小,沒有聽從命令去阻攔戰馬的契丹老兵,慘叫著四散奔逃。憑藉多年的征戰經驗,他們努力讓自己避開馬隊的前進方向。努力不朝著軍營最核心處,而是朝著左右兩側狂奔。然而,沒等他們跑出多遠,另外兩支騎兵已經跟了上來,將他們刺翻、撞倒,然後用馬蹄送上西天。

    “啊——”“呀——”“娘咧——”“耶耶——”絕望的慘叫聲,伴著激越的畫角聲和沈悶的馬蹄聲,連綿成片。更多的契丹將士從睡夢中被驚醒;更多的契丹將士連兵器都沒來得及抓到手裡,就連人待帳篷一道被踩成了平板;更多的契丹將士,空著手從寢帳裡逃出來,試圖逃離生天;更多的契丹將士,被中原健兒從身後追上,刺死,用馬蹄踩得筋斷骨折。

    “饒命——!”一批無路可逃的契丹武士,忽然跪在了地上,高舉起空空的雙手。他們不是皮室軍,他們平素除了劫掠之外,主要以游牧為生。如果他們死了,他們的妻子就得改嫁,孩子就得給同族的長老做牛做馬。他們不能死,他們希望自己等得到對手的寬宥。

    “殺,一個不留!”趙匡胤果斷地舉起熟銅大棍,將一名求饒者的腦袋砸了個稀爛。“會說漢話者,絕不饒恕!”

    “殺!”跟上來的護聖軍精銳齊聲答應,槍鋒下壓,直奔求饒者的脊梁骨。

    尋常契丹兵卒能說漢語,絕非因為仰慕漢家文化。他們此刻之所以能喊出“饒命”兩個字,是因為他們以前聽得實在太多。

    他們聽得次數越多,先前所犯下的罪孽就越深重。當報應來臨時,他們必須接受命運的審判。

    只有復仇,絕無赦免。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3 21:57
    第十章易鼎(九)

    “殺!”高懷德咆哮著,催動坐騎,朝著敵營深處快速推進。

    五百名跟上來的精銳,以他為鋒,組成了一個銳利的三角型軍陣。所過之處,敵營像乳酪一樣被切開,破碎的帳篷和紅色的肉塊,灑得到處都是。

    另外幾個營的高家軍騎兵,同樣在疾馳中,保持著銳利的三角形陣列。手中的騎槍就像猛獸的牙齒,藉著戰馬衝刺的速度,朝一簇簇驚慌失措的敵軍身上咬去。每一次碰撞,都挑起數以十計的屍骸。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整個營地的契丹人,都從睡夢中被驚醒。像一群群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任各地將佐如何鼓舞,威脅,逼迫,都不願停下來,整軍迎戰。

    騎兵,只有騎在戰馬之上,才能發揮出一身本事。而宿營之時,戰馬卻絕不會就拴在寢帳旁邊。來不及去給戰馬套上鞍子和束具的契丹騎兵,能發揮出來的戰鬥力,還不及在馬背上的三分之一,更何況此刻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還都是兩手空空。

    “吹角,給趙將軍發命令,讓他向後營迂迴,驅散所有馬匹!”鄭子明迅速朝四下望了一眼,根據實際情況果斷做出調整。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連綿的畫角聲,緊跟著就在他身邊響起。將他的命令清楚地傳遍整個大營。

    “弟兄們跟我來!”趙匡胤從敵將的屍體上,收回熟銅大棍,輕輕撥偏馬頭,同時高高地舉起左臂。

    “跟上將軍!”“跟上將軍!”“跟上將軍的認旗!”親兵們大聲叫嚷著,將數面認旗同時舉上了半空,替護聖軍中的所有弟兄指明方向。

    正在敵營中朝正前方衝殺的護聖軍將士,迅速做出調整。互相提醒著,將馬頭輕輕拉偏,將奔行的軌跡由直線變成弧線。貼著敵營最核心區域的邊緣,繞向通常用來安置牲口的側營。無論遇到任何阻攔和誘惑,都疾衝而過,絕不做絲毫耽擱。

    “給高將軍傳令,讓他繼續向前穿插,直搗中軍。”鄭子明將目光從趙匡胤的背影上收回,迅速轉向了高懷德可能正在戰鬥的位置,大聲補充。

    跟上來的周信愣了愣,卻沒有說出任何勸阻的話。任由親兵們,將這一道命令也化作了角聲。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角聲宛若龍吟,轉眼傳遍整個戰場。正在帶領隊伍向前推進的高懷德也明顯地愣了一下,旋即,果斷地將長槍舉過了頭頂。“弟兄們,不要戀戰,跟我去殺蕭天賜。鄭將軍看著咱們呢!”

    “不要戀戰,殺蕭天賜!”

    “不要戀戰,殺蕭天賜!”

    “不要戀戰,殺蕭天賜!”

    … …

    高延福等人,扯開嗓子,將自家將軍的命令,一遍遍重複。唯恐身後的弟兄們聞聽不見。

    敵軍至今未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今晚的勝利,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接下來事情,就是如何撈取更大的戰功了。很顯然,殺死或者生擒敵軍主帥的功勞,遠遠超過其他任何斬獲。

    “不要戀戰,殺蕭天賜!”高家軍的兵卒們吶喊著,快速跟上。整個隊伍化作一把巨大的尖刀,朝敵營最核心處捅將過去。

    鄭子明把立功的最好機會給了高家軍,高家軍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殺,最最快速殺,殺出一條血路,殺到蕭天賜面前。讓這個張狂自大的老東西,從此再也沒有機會來中原為非作歹。讓那些眼高於頂的皮室軍,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尚未被組織起來的契丹將士,哪裡經受得起如此重擊?就像野草般,被尖刀割得東倒西歪。一條完全以血肉舖就的紅色通道,沿著尖刀推進方向迅速呈現,越往後越寬,越往後越寬,彷彿要將腳下的大地,撕做彼此毫無關聯的兩瓣。

    “告訴所有弟兄們,跟著我,咱們切斜角,壓垮他們!”鄭子明又深深吸了口氣,吼出了今晚的最後一道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高亢的號角聲在他身後響起,點燃他身側與身後所有弟兄中的烈火。

    原本向前穩步平推的隊伍,在移動中緩緩改變方向。由直轉斜,朝著敵營左下方切了過去。無論遇到任何阻擋,都直接碾成齏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名剛剛套上鎧甲的契丹百人將,憤怒地衝了上來,朝著鄭子明所在方向用力揮舞鐵鐧。他身後,還有大約三十多名同樣勇敢的契丹人,每個人都一邊跑,一邊用力揮舞兵器,彷彿一群被激怒了的野狼。

    然而,密集如林的騎槍前,他們的行為顯得無比荒唐可笑。可憐的百人將連跟鄭子明交手的機會都沒撈到,就被側面刺過來的一桿騎槍給挑上了半空。其他三十多名契丹人或者被單獨一桿騎槍刺中,或者被多桿騎槍同時招呼,轉眼間,被屠戮殆盡。從頭到尾,都未能損害中原健兒一分一毫。

    “保持隊形,左右之間不要超過一隻胳膊,前後之間必須超過了三個馬身。”滄州軍的隊伍中,幾個指揮使齊聲提醒。隨即,隊伍中的都頭、什將們,也扯開了嗓子大聲重複。

    這都是他們平素訓練做了無數遍的事情,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每個人都做得駕輕就熟。

    “跟上,跟上,不知道怎麼做就看你旁邊的滄州軍!”出發前由其他隊伍調整而來的騎兵們,也小聲叫嚷著,盡可能地與臨近的滄州將士保持一致。

    這對他們來說並不容易,然而滄州軍的赫赫威名和輝煌戰績,卻讓他們不敢對命令提出任何質疑或者做出絲毫地猶豫。在戰場上,追隨那些經常創造奇蹟的人,生存的保障才更大,建功立業的可能性才更高。大夥兒都是老行伍了,有些道理根本不需要人教。

    原本已經非常齊整的軍陣,在移動中變得愈發齊整。千餘名原本來自滄州的將士為核心,兩千餘名從其他友鄰部隊臨時抽調而來的騎兵為助臂,所有人組成了一道千尺餘寬,十多丈厚的長槍叢林,朝著既定方向如牆而進。

    一夥剛剛從高家軍的槍下逃得生天的契丹將士,正亂哄哄地擠在營地的左側喘粗氣。忽然間看到一道移動的槍林朝著自己碾來,頓時嚇得魂飛天外。近一大半兒人愣在了原地,既沒用勇氣抵抗,又沒有勇氣逃走,只能扯開嗓子大聲慘叫,“啊————”

    “啊————”另外一小半兒契丹將士,撒開腿兒,順著與馬蹄前進的方向,捨命狂奔。

    無論是愣在原地者,還是倉惶逃命者,都無法躲開如林的槍鋒和冰雹一樣落下的馬蹄。剎那過後,這夥契丹將士集體消失不見。他曾經站立的位置附近,只留下了一灘灘暗紅色的軟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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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