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78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3:10
    第九章長纓(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連綿不絕,一聲比一聲急,聲聲催得人心焦。

    各營主將策馬飛奔,不多時,紛紛來到中軍帳內。未等詢問究竟,就听郭威在帥案之後大聲說道:“契丹人發兵了!主帥是燕王耶律察割,副帥是蕭天賜,率契丹精銳兩萬,另著幽州韓氏兄弟出精兵三萬,輔兵五萬助陣。十萬大軍日前已經盡數渡過了滹沱河,正在前往河間集結。攻擊方向,不明!”

    “啊,這麼巧!”

    “馬上又要入冬了,他們去年冬天剛剛吃了大虧,難道就不長記性麼?”

    “秋糧都入過庫了,他們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可不是麼,這時候南下,能搶到……”

    眾將領愣了愣,七嘴八舌地議論。

    “老夫也是剛剛得到消息!”郭威用手指用力敲了下帥案,然後指著身邊的一個滿臉灰塵的中年男子,大聲補充,“此人是老夫麾下的細作,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才將消息及時帶了回來。大夥想要知道詳情,就先靜一靜,且聽他的匯報。”

    “遵命!”“是!”“也好!”各營主將點點頭,齊齊將目光轉向了郭威身側,那個幾乎累脫了力的中年人。

    中年細作頭目也不怯場,從郭威手邊抓起茶水灌了幾口,然後儘可能清晰地說道:“一個多月之前,樞密大人聽聞河間城內在大興土木,便派末將帶著一批弟兄,混在商隊裡頭去了那邊。結果費了許多力氣靠近了才發現,韓家在城裡頭蓋的房子,其實都是糧倉。隨即末將又帶著弟兄們去了一堂薊都,用重金多方賄賂,才得知早在昏君下手害人之前,郭允明偷偷派人去過幽州。”

    “什麼?郭允明跟契丹人聯繫過!”

    “是皇上派人勾結契丹,這,這怎麼可能?”在座眾人,無一個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年頭道德淪喪,有做事不問手段只問結果。再加上有石敬瑭給耶律德光做乾兒子成功奪位的先例在前,任何地方諸侯勾結契丹人入寇,都不足為怪。

    但劉承佑不同,他不是諸侯,而是皇帝。做皇帝的主動邀請異族侵入自己國土,這種事情,恐怕跟他趁著上朝的機會將樞密使和宰相同時剁翻的“壯舉”一樣,端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不能確定郭允明是受了昏君的命令,有可能是他自作主張,也有可能他只是為了有備無患,才提前聯繫了契丹人。結果就在史樞密和楊丞相遇害消息傳到幽州的當日,契丹大軍和幽州軍,便同時開始向南進發。”中年細作頭目的聲音繼續傳來,像針一樣刺激著在場所有人的心臟。

    無論遼軍是不是受了劉承佑所邀,其即將南侵的消息,都已經板上釘釘。而眼下河北各地的全部能戰之兵,幾乎都集中在身邊這座聯營之內,正準備追隨郭威一道殺向汴梁。所以,如果大傢伙兒不立刻改變先前的謀劃,恐怕沒等拿下汴梁,老巢就得全都落在了契丹人和韓氏兄弟手上。

    “遼人此番南下的兵馬不多,天氣也即將轉冷!”沒等眾將領想好接下來該怎麼做,郭威已經果斷做出了決定,“所以,老夫準備分兵。派人帶領一部分兵馬北上,在深州或者冀州一帶,拖住遼軍。”

    “這……”各營主將迅速將頭低了下去,誰也不願意與郭威的目光想接。

    大傢伙兒之所以願意追隨郭威南下“清君側”,同情此人悲慘遭遇的原因,恐怕微乎其微。最真切的理由其實不外乎兩個,第一,此戰根本沒有失敗的可能。第二,拿下汴梁之後,無論是另立新君,還是郭威自己當皇帝,大傢伙兒的官職和地盤,都必將水漲船高。

    而北上抵禦外辱,結果卻與南下“清君側”恰恰相反。第一,獲勝的可能微乎其微,稍有疏忽,恐怕就是麾下兵馬耗盡,本人也身首異處的下場。第二,即便僥倖打退了遼軍,沒有傾國之力為後盾,大夥兒也不可能趁機殺入燕雲十六州,為自己搶回大量的人口和地盤。

    “老夫不求讓遼軍匹馬不得南進,只需要將耶律察割與韓氏兄弟的兵馬拖在大陸澤之北。兩個月,只要能堅持住兩個月,老夫就有足夠的把握從汴梁回師!”目光迅速從眾人頭頂掠過,郭威在心中偷偷嘆了口氣,大聲補充。“誰若是能擔起此重任,待擊退遼軍之後,河北各鎮節度使之職,老夫由著他挑!”

    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郭威在軍中摸爬滾打二十餘年,從大頭兵一路做到樞密副使,,深知帳內這群丘八們此刻心裡的真實想法。所以他也不敢對大夥兒的要求太高,只期望重賞之下,能出現一兩個敢於擋在遼軍馬前的勇夫。

    誰料想,條件開出來之後很久很久,底下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眾節度使們,包括此刻深州和冀州的實際佔領者,都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不動如山。

    “也罷!”見眾節度使們個個畏敵如虎,郭威心中愈發失望。深深吸了口氣,就準備宣布暫且放棄南下計劃,親自領軍掉頭迎戰外敵。才堪堪將身體站起,靠近中軍帳門口處的隊伍末尾,卻猛地跳出來一個年青的身影,“樞密且慢,末將不才,願全力一試!”

    “你?”郭威先是一喜,隨即苦笑便寫了滿臉,“子明,你麾下可只有三千弟兄。”

    “還請樞密再撥一萬五千兵卒和足夠的糧草輜重。”鄭子明臉上毫無懼色,衝著郭威肅立抱拳,“守城不比野戰,人多了未必能派得上用場。末將在滄州,還有三千多輔兵可以直接調遣。若是樞密可以給末將補足到兩萬,末將有六成把握,將遼軍拖在大陸澤之北。”

    “嗯——”听少年人說得豪氣乾雲,郭威忍不住低聲沉吟。

    鄭子明當前最大的短處,就是手中兵馬數量過於寒酸。至於其能力和戰績,倒是比在座的許多老將軍,都高出了不止一籌。由他為主將,領軍拖住南侵的外敵,也的確比在座大部分將領都穩當得多。

    然而,此刻再給鄭子明麾下補充兵馬,卻實在已經太遲。且不說新補充的兵馬,能不能適應他的指揮,光是帶兵之將的選擇,就是個大難題。畢竟老將們沒有本事,資歷和脾氣卻都不差。讓他們去給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做下屬,還不如直接讓他們倒戈去投靠契丹人。

    正猶豫間,靠近中軍帳門口處的隊伍末尾,卻又閃出了一個年青而又高大的身影,“末將趙匡胤,與那韓匡嗣有不共戴天之仇。願令一部兵馬,與子明將軍共守深、冀,為樞密了卻後顧之憂!”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3:11
    第九章長纓(二)

    “元朗,元朗願意與子明並肩守土,老夫求之不得!”郭威臉上的猶豫立刻一掃而空,手拍帥案,大聲回應。

    趙匡胤與鄭子明兩個乃是結義兄弟,由他帶兵去給鄭子明做副手,當然不會因為主帥的資歷比自己差而陽奉陰違。此外,趙匡胤麾下的四千多兵卒,都是他們父子兩個從護聖第二軍“拐帶”出來了。若是掉過頭去跟聶文進麾下的護聖軍同僚刀劍相向,肯定提不起太多精神。而跟著鄭子明去打遼軍,則所有問題都煙消雲散。

    只是兩個少年人麾下的兵卒加在一起,依舊有些單薄。必須再抽調……。沒等郭威想好接下來該點誰的將,他的義子柴榮已經挺身而出,“大人,末將願領一支兵馬,與子明、元朗一道,抗敵守土,為大軍看好後路。”

    “你?”郭威又是微微一愣,隨即滿臉欣慰地點頭,“也好,你們三個兄弟同心,想必能給遼賊一個教訓。”

    話音剛落,武將隊伍中央偏後位置,又閃出兩道身影。好像比賽一般,衝著帥案方向拱手而拜。

    “末將高懷德,願領本部兵馬,與君貴將軍通往!”

    “末將符昭序,願與君貴、子明、元朗三位將軍並肩而戰!”

    郭威臉上的喜悅,瞬間又變成凝重。“高將軍,符將軍,你們兩個乃千金之軀,豈可以身冒險?不行,不行,老夫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

    高懷德是白馬高行週的長子,符昭序則是老狼符彥卿的嫡出,這兩位領軍前來幫忙,已經充分錶明了高、符兩家,對“清君側”一事的態度。至於帶多少兵,出多少力,其實都無關緊要。

    而萬一他們兩個受了傷,哪怕只是被流矢蹭破了一層油皮兒,也足以令郭、高、符三家之間的“情義”受到影響。所以對郭威而言,把高懷德和符昭序二人放在眼皮底下保護起來才是上策,放在其餘任何位置,都會得不償失。

    然而,高懷德和符彥卿二人,卻根本不肯體諒他的苦衷。又雙雙施了個禮,爭先恐後地說道:“大人何必厚此薄彼?晚輩跟子明年齡相若,武藝不分上下,兵法造詣也彼此彷彿,他可為主將去為大人照看後路,晚輩為何連個副將都做不得?”

    “是啊,大人,晚輩雖然年齡大了點兒,本事也跟君貴兄差了許多。但晚輩好歹也是將門之後,總不能一輩子都躲在長者的羽翼下混吃等死!”

    “這……”郭威看看玉樹臨風的高懷德,又看看滿臉坦誠的符昭序,心中好生為難。

    高懷德要去深州的想法,他能夠理解。此子心高氣傲,從小到大樣樣都沒落到過同齡人身後,猛然遇到鄭子明這個哪一方面都不比自己遜色的“對手”,當然急著要分出個上下來。而符老狼的長子符昭序……,已經渾渾噩噩做了三十多年衙內了,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生出上進心?

    “大人,晚輩與符世兄,願立軍令狀!若有不服從主帥調遣之舉,或者在陣前貪生怕死,貽誤戰機,便懸首轅門,以儆效尤!”唯恐郭威堅持不肯鬆口,高懷德把心一橫,大聲補充。

    “晚輩,晚輩願與高賢弟一樣,一樣立軍令狀!”符昭序長這麼大,難得硬氣了一回,居然面無懼色地緊隨高懷德之後。

    聽而說得乾脆,郭威心中也頓時生出了幾分豪氣。看看面孔上依舊未脫稚嫩的鄭子明和高懷德,又看看未老白髮先生的柴榮和符彥卿,笑了笑,站起身來,大聲宣布,“也罷,你們五個領軍出征,倒也省得老夫再另行調配兵馬。不過,如此一來,再讓子明為主將,就有些不妥當了。大兄,乾脆你留下做主帥。子明、君貴二人為副,帶領元朗、藏用和致德,並力殺賊!”

    “能與五位少年豪傑並肩而戰,老夫樂意之至!”鄭仁誨大笑著站起來,衝著郭威拱手。

    對他而言,“清君側”之戰,勝負根本沒有任何懸念。而大軍攻入汴梁之後,少不得又是一輪腥風血雨。與其把自己剩餘的這半條老命都耗費在自相殘殺上,還不如去深州走一遭。

    “吾等但憑前輩調遣!”柴榮、鄭子明、趙匡胤、符昭序五個齊齊躬身。

    “好,好!”目光再度從五個小字輩兒的面孔上掃過,郭威滿臉欣慰地點頭。

    自打在後唐莊宗李存勗帳下做“從馬直“那時起,他已經跟契丹人不知道交手了多少回。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遼國如何在塞外崛起,如何一步步南下侵吞漢家疆土。而中原豪傑,卻是一代不如一代。從以一鎮之兵可把耶律阿保機打得匹馬北竄,迅速淪落到以傾國之力擋不住耶律德光直入汴梁。

    作為百戰餘生的老將,郭威若說看了上述這些景像不覺得心裡屈辱,那簡直是自欺之人。可屈辱歸屈辱,環顧四周,他卻總是覺得無能為力,更看不到多少洗雪前恥的希望。

    這年頭,手中有兵有糧的,要么只顧著搶地盤,搶人口。要么像狗為了自家那塊骨頭東撕西咬。光是內耗,就已經耗得人精疲力竭。哪有功夫去管邊境上的警訊,哪有心思去聽,來自燕雲的哭聲?

    而今天,他卻忽然在幾個晚輩身上,看到了一些與先前不同的東西。雖然還很單弱,卻像黑夜裡的星光一樣,足以照亮人的眼睛。

    “想當年,老夫和先帝、常克功三個,也如你們一樣年青!”沒來由地,郭威嘴裡忽然冒出了一句感慨,令所有人心中都隱隱做痛。

    “先帝曾與老夫、常克功兩人相約,兄弟合力重整九州。”彷彿自言自語,又彷佛在教育晚輩,輕輕嘆了口氣,他繼續補充,“然他壯志未酬,便先駕鶴西去。隨後這幾年來,老夫像個箍桶匠一般,東挪西補,卻依舊無法避免大漢江山風雨飄搖。如今,劉承佑殺了史弘肇、楊邠和老夫全家,老夫不能不起兵討還公道。可如此一來,先帝和老夫之間的情義,就徹底盡了。我們三個當初的豪情壯志,也徹底成了一個笑話!”

    “大帥節哀,是劉承佑負義在先,非大帥辜負先皇。”鄭仁誨、王峻等人聞聽,趕緊又站起身,婉言相勸。

    郭威的為人他們都非常清楚,絕不是為了達到目的便不擇手段之輩。可越是如此,此番劉承佑對其家人和朋友的血腥屠殺,對他的打擊越重。而萬一他在重壓下轟然而倒,身邊十多萬大軍就立刻群龍無首,非但無法如願給死去的人報仇,恐怕連對抗朝廷和遼軍的夾攻都將成為一個巨大問題。

    “老夫不是感傷,唉——”郭威笑著抬起頭,雪白的鬍鬚隨著嘆息聲上下飄舞。“老夫只是,不想他們這些晚輩,將來再步先帝和老夫的後塵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3:12
    第九章長纓(三)

    “恭喜樞密使,帳下有如此少年,他日壯志必酬,九州必為一統!”王峻忽然靈機一動,忽然躬身行禮,大聲道賀。

    “恭喜樞密使,後繼有人,壯志必酬!”鄭仁誨、王殷、李洪義、郭崇等文武,也緊跟著躬身道賀,彷彿忽然看到了未來的金光大道一般。

    雖然明白眾文武是在變著法子哄自己寬心,但是看著柴榮、鄭子明和趙匡胤等人年青且純淨的面孔,郭威依舊覺得老怀大慰。也迅速收起腹內的諸多感慨,手拍桌案,大聲說道:“秀峰兄說得是,郭某這一代壯志未酬,但君貴他們卻已經長大成人,並且才能更勝郭某。咱們中原英雄一代比一代更強,早晚有一天,能封狼居胥,將契丹狗賊打得匹馬不敢南下!”

    “父親大人過譽,兒惶恐莫名!”

    “樞密使大人過獎了,末將不及大人分毫!”

    “樞密使大人,我等不敢愧領……”

    ……

    柴榮、鄭子明、趙匡胤、高懷德和符昭序聞聽,趕緊躬下身體表示謙虛。

    “不是過譽,老夫像爾等這般年紀的時候,的確與爾等相去甚遠!”郭威大手輕擺,笑著補充,“好了,剛才是老夫想多了,大兄,你立刻帶著這幾個晚輩去清點兵馬,準備輜重。明天一早,咱們分頭處罰,一北一南,老夫下月這時,在汴梁城外靜候大兄的佳音!”

    幾句話,說得慷慨豪邁,且條理分明,一改先前頹廢姿態。鄭仁誨聽了,心中的擔憂頓時減輕了一大半兒,帶著柴榮、鄭子明和趙匡胤等人齊齊躬身施禮,然後告退而去。

    既然後路已經有了具體人手去看顧,郭威也就不再猶豫,立刻抖擻精神,將調兵遣將的命令流水般的傳了下去,整頓大軍,準備踏上征程。

    眾文武紛紛上前接令,然後相繼告退。不多時,中軍帳內,就剩下了幾個當值的衛士,和宣徽北院使王峻。郭威知道後者遲遲不肯離去,肯定是有話要單獨跟自己說。便衝著衛士揮揮手,笑著吩咐,“你們去給老夫和秀峰兄弄兩份茶點來,人老了,氣血一天不如一天,這肚皮,卻一天比一天見大,稍微干點兒活就餓得難受。”

    “是!”眾親衛追隨郭威日久,知道他是在給王峻遞台階兒,齊齊答應一聲,轉身快步出帳。

    “行了,秀峰兄,你今日有何高見教我?!”目送眾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郭威衝著王峻微微一笑,低聲詢問。

    “俗話說,將乃一軍之膽。這個時候,文仲可不能有絲毫的頹廢!”王峻也跟他不客氣,自己搬著胡凳上前,往郭威的對面一擺,抬腿坐上去,大聲說道。

    知道對方是出於一番好心,郭威趕緊坐直了身體,拱手受教,“秀峰兄所言甚是,郭某剛才失態了,今後必全力改之!”

    “你明白就好,從獨領一軍之日起,你肩上所承擔的,就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王某,鄭兄,還有今天在場近半兒文武,既然唯你馬首是瞻,便等同於把身家性命和前程都交到你的手上。你若平步青雲,我等自然跟著雞犬升天。你若被人所擒,我等也俱死無葬身之地!”王峻向來以魏徵自居,板著臉用力拍打桌案,繼續厲聲提醒。

    “秀峰兄說得是,郭某改之,改之!”二人之間距離不到兩尺,郭威被噴了滿臉的吐沫星子,卻沒有勇氣抬手去擦。繼續抱拳於胸前,連連謝罪。

    “你妻兒俱被昏君所害,心神一時失常,也在所難免!唉——”王峻的臉色,這才終於緩和了一些。嘆了口氣,冷笑著補充,“但今日除了無端地自怨自艾,還有一事,文仲你太欠考慮了。虧得高懷德和那符家無賴子也跳了出來攙和,才幸運地避免了大錯鑄成。”

    “大錯?”郭威愣了愣,覺得自己有些追不上王峻的思路。當著那麼多文武,特別是並不完全對自己忠心的藩鎮面前,突然流露出了軟弱的一面,自己今天的有些舉動確非常不該。可在用兵的安排上,自己卻頭腦始終保持著清醒,怎麼差一點就鑄成了大錯?

    “你現在還不明白,自己剛才差一點兒就乾了什麼蠢事?”見他滿臉茫然模樣,王峻肚子裡頭剛剛落下的火頭,騰地一下又跳上了腦門,“我來問你,若是高懷德和符家子不主動請纓,你將以誰為主帥抵禦遼軍?”

    “當然是滄州防禦使鄭子明了?他去年憑著區區數千鄉勇,就將韓氏兄弟拖在了定州,數月無法寸進。今日危急關頭,他又主動請纓。無論是為了用其才,還是嘉其勇,老夫都沒有讓他給君貴和元朗做副貳的道理。”郭威被王峻的怒火燒得莫名其妙,側開臉朝旁邊躲了躲,笑著解釋。

    “你莫非忘記了,那鄭子明是誰的兒子?”王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吐沫星子噴得太遠太密集了些,抬手在嘴上擦了擦,繼續大聲逼問。

    “怎麼可能,他當初可是老夫一手護下來的。改姓為鄭,不過是為了讓,讓姓劉的小兔崽子安心!”郭威愣了愣,嘆息著搖頭。

    他不好濫殺無辜,更相信有自己在,石重貴的後人便威脅不到大漢的江山社稷。所以當初才逆著劉承佑的性子,與常思兩個聯手保住了鄭子明的性命。然而,他當初卻萬萬未料到,改了姓氏的石延寶,的確沒有對大漢江山造成威脅,而自己,有朝一日卻要揮師直向汴梁。

    “他昔日在定州力抗韓氏兄弟,已經打出了赫赫威名。如今又為主帥去抵抗遼寇入侵。若是敗了,大軍後路便被遼寇所抄,士氣一落千丈,你我必將無處容身。若是僥倖獲勝,或者勉強維持個不勝不敗,文仲,不知道你打算以何酬其功?”

    “當然,當然是兌現先前承諾,河北各鎮,任其挑選。或者直接讓他坐鎮鄴都,頂了老夫的天雄軍節度使!”郭威為人光明磊落,崇倡言而有信。笑了笑,大聲回應。

    王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右手憤怒地拍打桌案,“二十歲不到,就得授天雄軍節度使。到他四十歲時,你將其置身何處?若是君貴的名聲不如他,本領也不如他,萬一有朝一日你駕鶴西去,君貴如何駕馭得瞭如此百戰名將?屆時,姓鄭的改姓歸宗,然後振臂一呼,你我穴中骸骨,又如何得以安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3:15
    第九章長纓(四)

    “秀峰,秀峰兄,你且坐!且坐,待我想想,待我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幾天,我心裡實在太亂,實在太亂了!”天氣雖然已經很冷了,郭威額頭上卻汗珠亂冒,抬起手來胡亂抹了兩把,紅著眼睛回應。

    王峻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以鄭子明目前的職位、實力和成長速度,用不了二十年,必成一方強藩。而那時,自己、鄭仁誨和王秀峰等人估計早已老去,萬一鄭子明忽然生了異志,憑藉他前朝皇子的身份和在軍中的影響力,天下誰人制之?

    而造成這個問題的原因,卻不是由於郭威的刻意疏忽。就在大半個月之前,他還有兩個親生兒子,可以傳承家業。再加上養子郭榮另立一門戶為郭氏的輔助,兄弟齊心,二三十年內,足以面對任何威脅。

    就在大半個月之前,他還是劉漢國的臣子,不需要考慮皇位的延續,也沒有什麼立嗣問題。

    然而,劉承佑的一場血腥屠戮,卻把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他的兩個妾室,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全都被開封府尹劉銖所殺。養子郭榮突然就變成了他的唯一繼承人。起兵清君側之後,如果他要代漢自立,就必須考慮江山如何一代代傳遞。鄭子明的怪異身世,他就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君貴的確文武雙全,然而才能比起他的兩個結義兄弟來說,終究還是差了一些!”王峻的聲音繼續傳來,就像寒冬臘月裡的白毛風,將冷氣一直送入人的骨髓。“他對鄭子明又言聽計從,倚重極甚。若是你不早早替他做出防範,等到他自己想起來時,恐怕已經是有心無力!”

    “我想想,秀峰,你別逼我太緊。”感覺頭頂的帳篷在迅速旋轉,郭威閉上眼,臉上的冷汗流得更急。

    “不是我逼你,而是形勢逼你。除非,除非你清完君側後,再學周公,把皇位繼續交給劉家。”王秀峰卻絲毫不肯顧忌他的感受,繼續揮舞著胳膊補充,“否則,君貴若是做了皇帝,姓鄭卻未必像你和史弘肇兩個先前那般,明知道鋼刀已經懸在了頭頂上,卻依舊心存僥倖,逆來順受!”

    “夠了,秀峰,閉嘴!我請你閉嘴!”郭威猛地一搥帥案,隨即,兩腿一軟撲在了上面,顫抖得宛若雨中殘荷。

    江山、親情、惜才之心、全家被殺之痛,剎那間,無數矛盾且激烈的思緒在他心頭翻滾,衝突,宛若匕首一樣戳著他的五腑六臟,折磨著他大腦與靈魂,令他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耳畔金鼓齊鳴,原本魁梧健壯的身軀,像蝦米一樣縮了起來,縮了起來,趴在帥案上縮成了緊緊一團。

    “你……”王峻覺得自己好生委屈,拍打著桌案準備繼續直言相諫。猛然間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郭威的痛苦反應,頓時被嚇了一大跳,已經到了嘴邊的咆哮,瞬間變成了驚呼,“文仲,文仲,你怎麼了?你,你別嚇我!好了,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快點兒坐起來,坐起來,這件事咱們倆以後再商量。來人啊,趕緊去叫郎中……”

    “大帥,大帥怎麼了!”帳外警戒的侍衛們聽到叫喊,紛紛衝了進來,隨即,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

    他們以前從沒見到過,自家主帥如此孱弱模樣。即便是當初全家被殺的消息從汴梁傳來,大帥郭威在眾人面前,也只是流著淚呆坐了片刻,隨即便宣布起兵“清君側”,腰桿始終未曾彎下去分毫!

    而現在,那個曾經頂天立地的英雄,那個可以單手擎起半壁江山的豪傑,卻變得和尋常上了年紀的老叟一樣,贏弱而又無助。如果這幅模樣被外邊那些首鼠兩端的諸侯們看見,恐怕大軍未渡黃河,兵馬已經逃散過半。

    “關上帳門,不要讓任何人再進來!”王峻也瞬間意思到,自己在惶急之下,做了一個最糟糕的應對。趕緊揮了下衣袖,厲聲吩咐。

    “是!”親衛們迅速關好了中軍帳們,然後又圍攏在帥案前,一個個滿臉惶恐。

    目光迅速從眾侍衛臉上掃過,王峻盡可能地記下每一個人的模樣,“從現在起,一直到大軍抵達汴梁城下,爾等全都在中軍旁單獨設帳安置。誰也不準……”

    “行了,俊峰,沒必要弄得如此神秘。”郭威忽然振作了起來,揮揮手,打斷了王峻的部署。

    “你,文仲,你,你好了?”王峻又驚又喜,流著淚詢問。

    如果郭威一病不起,大軍必然不戰而潰。到那時,恐怕死得不只是郭威一個,他王峻的全家,以及鄭仁誨、王殷、李洪義、郭崇等人,也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悲憤過度,心痛病犯了而已!”郭威緩緩坐直了身體,輕描淡寫地補充。“老夫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對舉家被戮的慘禍無動於衷?把中軍帳的門打開,你們該干什麼就乾什麼去,如果有人探聽,也如實回答便好。有些事,讓人看見,遠比藏著掖著強。”

    “是!”眾親衛如蒙大赦,抬手擦了把冷汗,踉蹌而去。

    如果大帥不及時阻止,依照王峻的性子,恐怕不僅僅將所有當值侍衛都圈養在一個帳篷裡那麼簡單。恐怕用不多久,待人心稍稍安定,他就會將知情者都殺人滅口。

    眾親衛了解王峻以往的作為,所以才在慶幸的同時,對自家大帥萬分感激。而王峻本人,也從郭威對同一件事情的處置上,看到了他自己的不足,不待眾親衛身影去遠,就訕笑著說道:“文仲的心胸氣度,王某望塵莫及。有些事,你只要有自己的安排就好。剛才是我太急了,不該如此逼你!”

    “秀峰兄也是出於一番公心!”郭威笑了笑,並不打算將剛才自己的失態,歸咎於他人。“此番既然已經把主將印信交給了大兄,便不算出錯。至於今後,我會跟君貴當面協商一下,問問他的想法。”

    王峻聞言,立刻又變了臉色。手扶著帥案,居高臨下地說道:“君貴能有什麼想法,他一向拿鄭子明當親兄弟,連陪著對方去遼東找死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他們是兄弟,一如先皇與郭某當初!”郭威嘆了口氣,滿臉疲倦地補充。

    “兄弟之情,怎麼比得上如畫江山?”王峻對這個說法不屑一顧,立刻梗著脖子反問,“縱使他們兄弟倆有始有終,萬一又像先皇跟你一樣,君貴比姓鄭的早……”

    一句喪氣話沒等說完,中軍帳外,卻猛地傳來柴榮爽朗的問候聲,“張直,我父親還在忙著處理公務麼?麻煩你替我通禀一下,就說我得了一件征戰利器,要當面呈給他看!”
V123210 發表於 2017-3-1 23:21
    第九章長纓(五)

    “在,大帥正在跟王宣徽探討軍務!”剛剛從中軍帳內“逃”出去的親衛隊長張直像久旱的禾苗盼到了甘霖般,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不用通禀了,進來吧,我隔著這麼遠都聽見你的聲音了!”郭威衝著王峻搖頭而笑,隨即朝門外大聲吩咐。

    王峻雖然不高興自己在跟郭威探討事關將來的大計之時被人打斷。但是也沒有辦法阻止柴榮來拜見自家養父,只能訕笑著向郭威拱了下手,然後宣佈告辭。

    “王伯父也在,正好,我這裡有一件利器,勞煩您老也幫忙給點校一二!”柴榮拎著一把半人高的木製器具大步入內,恰恰跟王峻迎面碰了個正著,連忙躬了下身,笑著挽留。

    “不看了,君貴請自便。王某是文官,不干涉武事。”王峻卻沒有任何心情再浪費自己的時間,搖搖頭,笑著著加快了腳步。

    柴榮早已經習慣了他的狂傲,也不為怪。非常禮貌地停在了原地,先目送此人的身影出了中軍帳,然後才有走向郭威,笑著將手裡的木製器具擺在了帥案上,“恭喜父帥,大軍未抵汴梁,途中又得一征戰利器。”

    “這是何物?莫非,莫非……是連,連弩?”郭威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緊緊盯著柴榮所獻的木器,聲音以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沙啞。

    只見此物以白蠟木為身,檀木為弰,鐵為登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鹿筋扎絲為弦。長四尺兩寸餘,寬近兩尺。正中央橫著一個木板,上刻四個凹槽。凹槽末端外部,則用烙鐵輕輕地燙了幾個數字,六十、七十、八十、一百。

    憑著經驗,他可以判斷出,自家養子所獻,應該是一把弩弓。然而軍中即便最輕便的擎張弩,也遠比眼前之物笨重,且一次只能一發。眼前之物,卻有四個深淺不同的凹槽,很顯然,可以同時填四根弩箭就位。

    “此為武侯弩,五胡亂華時便已經失傳。子明在滄州卻根據書中所載的只言片語,又給做了出來!”早就料到會讓自家義父見獵心喜,柴榮用手在弩弦上探了探,帶著幾分炫耀回應,“可以一次安放四支弩箭,然後選擇單發或者四支齊發。最遠可達二百步,有效射程大概是六十到一百二十步。”

    “圖在哪裡?可,可否讓工匠趕製?”眼前彷彿出現了自己一方朝著敵軍萬箭齊發的場景,郭威站起身,繼續啞著嗓子追問。

    “在這兒!”柴榮後退半步,從懷裡摸出一個帶著體溫的鯨魚皮小包,連同里邊的圖紙,用雙手遞到了郭威面前。“據子明說,造價在朱漆弓的二十倍之上。但好在材料都可以直接拿來用,不必像造角弓那樣,花費三年時間養材!”

    “好,好,好!”郭威雙手將圖紙和皮包接了過去,雪白的鬍鬚,在胸前上下顫抖。

    冬析乾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造一把合格的角弓,前後耗時高達三年。雖然可以大批量養材,不斷輪替,但其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也始終是個龐大的數字,令地方藩鎮個個望而卻步。

    所以自打李唐覆亡以來,軍中所用的角弓就一代不如一代。唐末官制的朱漆弓已經成了大將專用的重寶,而普通弓箭手,則多是用桑木弓對付,威力小不說,射程和精度也非常令人頭疼。

    忽然有了一種射程高達兩百步,可以連發,並且可以大批量趕製的連弩擺在面前,半生戎馬,熟知作戰竅要的郭威,怎麼可能不感覺喜出望外?雖然時間和財力,都不允許他在短時間內,將此物大量裝備到麾下軍隊,但至少讓他感覺到自己距離年少時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越行越遠。

    “除了造連弩的圖樣之外,包裡還有一件的東西,比圖樣要重要百倍。孩兒剛才沒有說,父帥看看就知道是什麼了。”柴榮卻得意地笑了笑,故意賣了個關子。

    “哦?”郭威又愣了愣,笑著搖頭,“你這孩子,唯恐給老夫的驚喜不夠多。”

    養子這些天來,千方百計安慰自己的舉動,他都刻在了心裡。所以哪怕接下來看到的東西,不如武侯連弩遠甚,他也會努力做出一幅老怀大慰的模樣。無他,在汴梁那場慘禍中,柴榮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也被劉承佑的爪牙殺害。如今他們父子兩個,都是孤苦伶仃,貨真價實的相依為命。

    皮包輕輕地被他信手打開,一疊標記清晰的圖樣,從裡邊露了出來。每一個相關部件都畫得極為齊整,旁邊還用細筆寫出了具體數據和尺寸,只要工匠頭目能識字,肯定可以將連弩完美地批量打造出來。

    圖樣之下,還有另外一疊淡青色桑皮紙。已經被裝訂成了一本書模樣,看上是極為精緻。郭威信手翻了翻,當目光與書的封面相遇,又是微微一愣,“練兵紀要?鄭子明寫的?”

    “正是!”柴榮笑著點頭,“前幾天會操,孩兒見父帥對三弟麾下士卒的軍容頗為讚賞。便要他抓緊時間去把練兵的心得和具體過程都寫下來。好在他動作夠快,趕在明天開拔之前,恰恰完成了最後一段。”

    “好,好,沒等出征,他就接連給老夫獻上了兩件軍國重器。其心可嘉,可嘉。老夫向來不白拿別人的東西,這……”郭威心裡愈發感覺高興,手指敲打桌案,斟酌著誇獎。

    亂世當中,哪個領兵的武夫,沒有一些獨門絕技?拿了他們的這些絕技,就等於摸清楚了他們的命脈罩門,最差情況,也能照葫蘆畫瓢,讓他們無法繼續憑著此技在世間稱雄。

    所以光憑著獻弩之功,一個三品將軍的職位就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一份更為珍貴的《練兵紀要》,鄭子明的滄州防禦使,也應該往上再升一到兩格。防禦使之上便是節度使,滄州原本隸屬橫海軍,橫海軍之上……

    猛然想起王峻先前的警告,郭威眉頭微微一動,笑容立刻變得有些僵硬,“出征在即,也來不及給他升官了。這樣,等此戰結束,老夫定然不會虧待了他!”

    “不急,不急,我們三兄弟之間,原本也不分什麼彼此!”柴榮對自家養父郭威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熟悉,本能地就察覺到對方的反應有些古怪,笑了笑,低聲寬慰,“況且當初他練兵之時,我就跟他說過,全力支持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新軍。而若有所成,則可以交給父帥全力推行。”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你今後……”郭威本能地,就想提醒自家養子,現在與當初情況已經完全不同。然而,話說了一半兒,看看柴榮那純淨的面孔,竟不由地心中一疼。嘆了口氣,把剩下的言辭全都吞回了肚子裡。

    自己跟****之間的恩怨糾葛,折磨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榮兒還年青,未來的路還很長。

    “是王伯父,剛才跟您這里胡說了些什麼吧!”柴榮的心臟,也是瞬間微微一痛,笑了笑,低聲道,“這個鼠目寸光的傢伙,自己心裡頭一團漆黑,就容不得別人眼睛裡有半點兒光明。”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1:11
    第九章長纓(六)

    “你,你胡說些什麼?你,你王伯父氣量雖然差了些,料事卻向來極準。對你老子我,向來也忠心耿耿。”瞬間就听明白了柴榮話語所指,郭威雙眉倒豎,虎眼圓睜,紅著臉大聲呵斥。

    然而,他是一個優秀的統帥,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至少,現在還不是。因此這番勃然作色,不覺透著三分底虛。沒等柴榮出言辯駁,就自行將目光挪開,側著臉,大聲補充:“你王伯父,還不是為了你打算!那鄭子明不到二十歲就手握重兵,萬一將來……”

    “孩兒不需要王伯父為孩兒打算!”柴榮緩緩後退了半步,鐵青著臉搖頭,“父帥,您春秋鼎盛,且有大恩於天下黎庶,待給娘親和幾個兄弟姐妹報完了仇,再娶兩房妻子,不愁老天不賜下子嗣。孩兒作為兄長,今後也足以為弟弟在外邊遮風擋雨。犯不著這麼早就忌憚別人,免得寒了天下壯士之心。”

    “胡說!老夫已經年近半百,又曾經多處受傷,氣血早就不再充盈!”感覺到義子心裡頭流淌著一片赤誠,郭威收起怒容,輕輕搖頭,“況且人到七十古來稀,即便為父能再養下孩子,也看顧不了他長大成人。因此,為父手裡這點兒家底,你看得上也好,看不上也罷,都必須交給你。否則,日後主幼臣強……”

    “父帥!”柴榮大聲打斷,心中感動得無以名狀。“孩兒可以發誓,此生不會對家業有窺探之心!如有違背,五雷轟頂而死!”

    他雖然不是郭威親生,並且在劉承佑發難之前,郭威膝下也有自己的嫡親骨肉。但對他這個過繼來的孩子,郭威卻與親生別無二致。所以,無論出於報恩角度,還是出於年青人心中那股子驕傲,柴榮都沒想過染指郭氏家業的繼承權,哪怕眼看著郭威就要成為一國之君。

    然而,聽了他的誓言之後,郭威卻喟然長嘆,“唉——!你這孩子,讓為父怎麼說你。為父一手把你帶大,怎麼可能信不過你的人品?但為父,為父卻無法保證自己將來的孩子,也跟你一樣正直啊!!老夫兩年前可曾想過,要奪了劉知遠的天下。可,可最後呢?最後卻被劉氏子將全家殺了個精光,不得不起兵殺向汴梁!”

    說到自己的悲慘遭遇,他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兩行熱淚,奪眶而出。而那柴榮,雖然也頓時覺得心如刀絞,卻迅速抬手在臉上抹了兩把,低聲說道:“將來如何,誰又能算得清楚。豈能因為擔心他不成器,就把還沒出生的弟兄都當賊防著?若人人都做如此想,那天下父母豈不是都只能生養一個,其後再有別的子嗣,生下來就直接溺死!”

    “這……”郭威被說得無言以對,也抬起手在臉上迅速抹了兩把,苦笑著說道:“為父之言,聽起來的確有些荒謬,。可為父這輩子,看夠了主弱臣強的慘禍。為父管不了別人,至少從自己這兒開始,絕不會傳位給不懂事的黃口小兒。”

    “父帥您春秋鼎盛,傳位的事情,咱們父子至少要等十年後再說!”柴榮不想再惹郭威傷心,笑了笑,果斷選擇了逃避。

    “你這孩子!”郭威知道,再繼續說下去,反倒顯得父子之間生分了。嗔怪了一句,繼續苦笑著搖頭,“從小就是有主意的。也罷,此事老夫暫且不提。但你王伯父今天……”

    “孩兒還是那句話,不勞王伯父操心!”事關兄弟之間的友誼,柴榮不敢輕易退讓。拱了下手,大聲抗辯,“子明和元朗當初跟我結拜之時,可不知道我是您的兒子。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可相識以來,子明所做之事,沒有一件讓孩兒失望過。孩兒在他身上花的每一文錢,也都收到了十倍以上的回報。”

    這些都是事實,因此說起來理直氣壯,“此番孩兒家中蒙難,他聞訊之後,未待孩兒相邀,便立刻帶兵趕了過來。這些日子裡,也是他和元朗兩個日夜陪同孩兒練兵,演武,吃飯、閒談,唯恐孩兒有了空閒,躲在軍帳裡獨自傷懷。這樣的兄弟,孩兒自問這輩子找不到第三個。”

    “的確,的確如此。可,可老夫當年……”郭威也曾經親眼看到,在柴榮最痛苦的時候,是誰日夜陪伴在他身邊。因為沒有力氣反駁,只能帶著幾分愧疚,講述自己的前車之鑑。

    然而一句話未說完,卻又被柴榮大聲打斷:“父帥,將來怎麼樣,誰也不能預知。過去子明如何,孩兒卻歷歷在目。所以,孩兒絕不會因為尚未發生的事情,就把過去的已經發生的事情,都直接忘個精光。更不會因為尚未發生的事情,去猜忌自家手足。那絕非交友之道,也絕非英雄豪傑所為!”

    “你,你這孩子。”郭威被說得頓時又如坐針氈,紅著臉,低聲數落,“王秀峰所謀,的確有失光明。可,可他的擔心也不是毫無道理。如果完全秉公行事,鄭子明二十歲不到,就得受封節度使,並且得出鎮上州。待他四十歲時,你拿什麼位置來封他?一旦封無可封……”

    “那是二十年後的事情!”柴榮笑了笑,自信地搖頭,“孩兒不認為現在就需要為之煩心。否則,孩兒以後再用人,就必須遵行兩個標準。第一,本事不能比孩兒強。第二,年齡不能比孩兒小。而父帥您,現在第一個要殺掉的是王伯父,因為他比您多謀。第二個要殺掉的是李洪義,因為他比您少壯且武藝高強。然後,從鄭伯父開始,咱們爺倆一個個殺下去,直到最後做一對兒孤家寡人?“

    “這……”郭威再度被說得無言以對,紅著臉,在座位上來回扭動。

    平心而論,他本人絕不是個嫉賢妒能之輩。否則,也不會從一個大頭兵做到樞密副使。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得到全國一大半兒武將的真心擁戴。然而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還是唯一一個活著的孩子,他難免會一時被王峻的話所迷,失去了原本的磊落與包容。。

    所以,當聽到柴榮總結出了的那兩條荒謬的用人標準之後,理智頓時就又回到了郭威的身體之內。令他瞬間覺得自己剛才的言談舉止好生齷齪,簡直跟自己以前看不起的那些蠢貨別無二致。只是,讓他現在就親口承認自己剛才的行為很蠢很低劣,又太強人所難。畢竟老人家好歹也是一國樞密副使,在十數万大軍當中一言九鼎。

    “父帥先前說過,咱們中原英雄要一代比一代更強。”體諒郭威的尷尬,柴榮笑了笑,迅速將話題岔開,“孩兒雖然不才,卻願以此言自勉。”

    “好,好!”郭威又被觸及的心事,咧了下嘴,手掌輕輕拍打桌案。“我兒理當如此!子明的武侯圖樣和《練兵紀要》,為父肯定不會白拿。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情,老夫也不會再多置喙。你王伯父,你王伯父和為父,終究還是老了。我兒今日之言行,其實已經強過為父甚多!”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1:11
    第九章長纓(七)

    他素來言而有信,第二天去給鄭仁誨壯行之時,就當著所有將士的面兒,將鄭子明所獻的武侯連弩和練兵紀要亮了出來。隨即,宣布自己會向朝廷上書,舉薦鄭子明為橫海軍節度使,雲麾將軍,撿校兵部尚書。

    “大帥威武!”

    “鄭節度威武!”

    剎那間,叫喊聲響成了一片。所有武將,無論官職高低,都感覺到興奮莫名。無他,軍中向來憑本事論高低,鄭子明年初的戰績和最近會操時的表現,早就都落在了眾人的眼裡。被授予一個實權節度使職位,理所當然。

    而連鄭子明這種身世來歷不清不楚的人,都可以憑著本事坐上實權節度使之位。大傢伙兒還用擔心什麼有功不酬?只要在收拾護聖軍那群根本沒上過戰場的雛兒時,使足了力氣,就不愁過後沒有充足的回報可拿。

    “哼!”一片興高采烈的面孔中,只有宣徽北院使王峻,氣得滿臉鐵青。在他看來,很顯然,自己昨天的一番好心,被郭威父子給當成了驢肝肺。非但未能阻擋得住鄭子明加官進爵的腳步,反倒直將此人送上了青雲!

    然而,當著上百名“兵痞”的面兒,他也不好再橫加阻撓。只能用刀子一樣的目光盯著鄭子明的胸口,心裡頭同時暗暗發狠,有生之年,一定要將鄭子明的狼子野心拆穿於光天化日之下。讓郭家雀兒明白,昔日自己的預料是何等的準確,諫言是何等的英明!

    “嗯?”剛剛向郭威謝完了恩的鄭子明,猛然覺得雙目之間的區域一麻,本能地側過頭朝王峻所在位置觀望。然而,他卻什麼都沒有找到。宣徽北院使在鄭子明感覺到敵意的瞬間,就把身體縮到了送行隊伍的後排。隨即像沙灘上的水滴般,迅速消失了個無影無踪。

    “也許這次升官太快,招人嫉妒了吧!”鄭子明笑了笑,隨即,便向郭威辭行,轉身回到了自家隊伍。

    作為幾度在生死之間打過滾兒的“老將”,他相信自己對危險的直覺。但是,他卻對這種藏頭露尾的敵意不太在乎。自從在滄州著手消滅堡寨和士紳以來,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仇家幾乎遍天下。再多上一兩個,根本無關痛癢。

    況且這橫海軍節度使的職位,原本在年初的時候就該屬於他。現在才拿到手,已經是遲了。至於雲麾將軍散職,兵部尚書加銜,則完全屬於錦上添花。除了理論上可以向朝廷多要兩份俸祿之外,起不到任何其他作用。

    帶著幾分如願以償的快意,半個時辰之後,他與鄭仁誨、柴榮等人一道上馬出發。穿貝州,渡漳水,過刑州,風餐露宿,辛苦趕了大半個月,終於搶在遼軍之前,抵達冀州城下。

    此刻冀州,已經跟邊境上的深、祁兩州失去了聯繫。二地的文武官員,據說遵循著以往官吏,又是一箭未發選擇了投降。因此在趙州和冀州之間,大部分險要都被遼國的前鋒幽州軍所掌握。平原之處,也到處都是騎著高頭大馬遼國的斥候,縱橫往來,如入無人之境。

    高懷德見狀大怒,不待自家體力恢復充足,就向主帥鄭仁誨請了一道將令,帶著百餘名親信殺出了城外。沿途遇到遼國斥候,也不管對方是契丹狼兵還是幽州鷹犬,彎弓便射。

    靠近冀州城外的幾夥斥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轉眼之間,就被他收拾了個乾乾淨淨。而那高懷德,卻還沒殺過癮。抬頭看看天色尚早,立刻派了一名心腹帶著敵軍的人頭回冀州城內交差。自己則帶著其餘親信家丁,沿著破敗的官道徑直向北殺了下去。

    不多時,前方又出現了一支斥候,大約二十餘名上下,個個都剃光了頭頂毛,露著淡青色的頭皮。見不遠處好像有一支中原騎兵向自己快速靠近,頓時喜出望外。齊齊打了呼哨,策馬彎弓迎戰。

    也不是他們託大,自從二十余天之前揮師南下,一路上,無論是城池還是堡寨,個個都望風而降。除了偶爾有幾夥不服氣的綠林好漢跳出來螳臂當車之外,正式的抵抗,遼軍根本就沒遇到。因此,眾契丹斥候習慣性地,就把高懷德當成了又一隻不自量力的螳螂。

    此外,高懷德的表現,在眾契丹斥候眼睛裡,也實在太過於稚嫩。明明人多勢眾,卻不去利用,偏偏一馬當先地沖在了最前頭。明明還隔著八九十步遠,就迫不及待地舉起了騎弓,根本不管騎弓只有五十多步的有效射程。

    “呵呵呵,你們都靠後,老子去生擒了他,然後讓他家中長輩拿錢贖命!”斥候頭目蕭野狐大咧咧地朝著身邊同伴擺擺手,冷笑著吩咐。

    那個白馬銀盔的半大小子,顯然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連騎弓射程遠不及角弓的常識都不懂,居然敢向自己這邊瞄準兒。且讓他瞄,只要他胳膊不覺得酸。還有六七十步遠呢,這個距離上,即便被他射中,羽箭也只能給本大爺撓個癢癢。

    然而,這個癢癢,撓得卻有些狠。沒等蕭野狐狸臉上的笑容散去,“錚,錚,錚”,弓弦響聲已傳進了他的耳朵。緊跟著,三道寒光彼此沿著不同方向,直接戳中了他和他身邊另外兩名身材最為顯眼的斥候哽嗓。從前到後,瞬間戳了個對穿。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喉嚨被射穿的蕭野狐一時半會兒卻不能死去,鬆開韁繩,雙手摀住半截箭桿,在馬背上來回搖晃。策馬衝過來的高懷德卻對他看都不願多看一眼,猛地將左手在腰間一抹,又將三根羽箭從箭壺裡抹了出來,直接搭上了弓弦。緊跟著,微微側身,手肘連續後拉,“嗖!嗖!嗖!”,又是一記三箭連珠,將另外三名目瞪口呆的斥候射了個對穿。

    “啊——!”剩下的十四、五名斥候,這才發覺遇到了殺星。慘叫一聲,撥馬邊走。高懷德哪里肯放他們離開?雙腿輕輕一加胯下的盧的小腹,人和馬如同一道閃電般從後邊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繼續彎弓放箭,將跑在隊伍末尾的斥候們,像摘柿子般,一個接一個從坐騎上給射了下來。

    “將軍,跟我們留幾個嚐鮮!”其餘高氏家丁根本不擔心高懷德的安危,策動戰馬,大喊大叫著追上,遮斷自家少主的身後和兩翼。在路過垂死掙扎的斥候們身邊的瞬間,揮刀砍下這些入侵者的頭顱。

    前後不過半柱香功夫,這一小隊奉命到冀州城外刺探軍情的契丹斥候,就只剩下的三頭喪家之犬。他們更加沒有勇氣掉頭迎戰,上半截身體如同膏藥般,緊緊貼在戰馬的脖頸上。兩條短粗的狗腿,則拼命朝著戰馬的肚子上狠磕。

    可憐的坐騎,被刺激得兩眼發紅。噓噓噓發出數聲悲鳴,將全身的力氣,都毫無保留地送到了四蹄之上。轉眼間,就又跑出了七八里,令後面的高懷德無論如何加速,都無法將彼此之間距離,拉近到手中明月弓的有效射程之內。

    “無膽鼠輩,原來只敢欺負平頭百姓!”高懷德追得額頭見汗,卻始終無法將最後三名一心逃命的斥候結果。猛地把騎弓朝身後一插,迅速又將一把木製了連弩端了起來。

    這是他用了大半套高家祖傳槍法,才從鄭子明手裡換到的利器,還沒用熟,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根本想不起來使用。而此時此刻,卻成了他最後的依仗,很快就端得與胸口齊平,目光透過望山,死死咬住了一名契丹人的後心。

    “叮!”扳機被迅速扣下,一支沒有尾羽的弩箭,呼嘯著撲向目標。九十餘步的距離,只花費了不到一個彈指。未等弩弦的餘韻散去,被瞄準的契丹斥候,已經應聲而落。
V123210 發表於 2017-3-6 18:28
    第九章長纓(八)

    “啊,啊啊啊啊——“另外兩名契丹斥候中的一個,嘴裡忽然發出狼一樣的長嗥。猛地拉住坐騎,掉頭回撲。

    即便迎戰也絕無僥倖獲勝的可能,從開始逃命那一刻起,他心裡就早已清楚彼此之間的懸殊實力差距。然而,如果此刻他依舊像先前一樣只顧著埋頭逃命,今天出來執行任務的這一整隊斥候,便會全軍覆沒。

    在生死之間做選擇很難,但選擇做出之後,一切卻瞬間變得無比輕鬆。騎在已經跑脫了力的戰馬上,契丹斥候高高地挺直了胸膛。就像自己在部落裡第一次參加狩獵時那樣,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與驕傲。

    沉重的鐵鐧被他舉過了頭頂,就像舉著部落裡的狼頭戰旗。兩眼盯著追過來的中原將軍,他以最快速度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只要逼得對方騰不出手來裝填弩箭,他就有希望為同伴贏得活命之機!

    “蠢貨!”高懷德不屑地撇了撇嘴,瞄準高速對沖而來的契丹斥候再次扣動了右手食指。隨即,雙腳輕輕磕打金鐙,策馬避開正在下墜的屍體,將武侯弩對準了最後一名逃命者。左手推開弩身上方的限位機關,右手的食指第三次果斷回壓……

    “嗖——!”第三支弩箭,閃電般飛了出去,正中目標的後心。

    “將軍威武!”左右兩側跟上來的親兵們,嘴裡發出一陣驕傲的歡呼。全殲!初抵戰場,就全殲了敵軍一整隊敵方斥候!並且全都是契丹人,如假包換!

    “帶上賊人的首級和坐騎,咱們收隊!”歡呼聲中,高懷德微笑著掛好武侯弩,橫槍立馬,大聲吩咐。

    “遵命——!”眾親兵挺胸拔背,一個個回應得格外宏亮。都說契丹人驍勇,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以前他們所向披靡,那是因為沒有遇到高家軍。今天遇到咱們高家軍,轉眼間就被打回了原型!

    “動作都麻利點兒,人生地不熟,咱們不能耽擱時間太久!”高懷德舉頭四下看了看,目光明亮如電。

    自打十多天前與鄭子明遇上之後,他就始終覺得頭頂上盤旋著一團烏雲,無論做什麼事情心情都壓抑得厲害。直到此刻,這片烏雲才終於散了去,頭頂上碧空如洗。

    “收隊嘍,收隊嘍!收隊回去繳令嘍。”

    “這些契丹狗,一點兒也不知道珍惜戰馬。差一點就把牲口給跑廢了!”

    “廢話,命都保不住了,留著牲口還有啥用場?”

    “契丹那邊人少牲口多。戰馬不值錢。”

    “……”

    眾親兵嘻嘻哈哈議論著,眾星捧月般簇擁起高懷德,掉頭朝著冀州城方向回返。

    秋風颯爽,艷陽高照,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大勝而歸的興奮。然而,才走了堪堪三四百步,被簇擁在隊伍中央的高懷德,卻猛地拉緊韁繩。

    “噓噓,噓噓噓……”與主人一樣驕傲的白龍駒揚起腦袋,嘴裡發出不滿的抗議聲。周圍的高家軍親兵們,也一個個遲疑著拉住坐騎,滿臉困惑。

    “這附近太安靜了,情況肯定不對勁!”高懷德用槍纂敲了敲馬鐙,低聲說道。

    “應該,應該是剛才,剛才被咱們都嚇飛了吧!”親兵隊正高延福愣了愣,帶著幾分期冀回應。

    此處距離冀州城至少有四五十里遠,萬一遭遇到大股敵軍,就只能全力突圍,根本沒機會向自家主力請求支援。

    “如果在老家那邊,麻雀即便受到驚嚇,也很快就會再飛回來!”高懷德大聲補充了一句,隨即,策馬沖向了左側的土丘。

    所有親兵都拔出了武器,策馬緊隨其後。麻雀那東西最不長記性,為了一口食物,連同伴的屍體都可以視而不見。而在眾人老家那邊,此刻正是麻雀積攢過冬口糧的時候。甭說馬蹄落地聲很難讓它們一去不返,即便是那種聲音震天的藥發傀儡,也不可能將它們嚇得這麼久都不敢回頭。

    眾人都是高家軍中的精銳,雖然作戰經驗方面有所欠缺,反應卻是一等一的機敏。發現情況不妙,第一時間,便跟著主將去搶占有利地形。至於敵軍是誰,雙方實力對比如何,以及今天是否能平安返回冀州,此時此刻,全都不再去想。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從不遠處的樹林後響起,宛若寒冬臘月裡的北風。發現高懷德等人已經開始警覺,埋伏在附近的敵軍也果斷採取了行動。大隊大隊的騎兵伴著號角聲從臨近兩個土丘後的樹叢裡衝了出來,手中橫刀在陽光下耀眼生寒。

    “該死!”高懷德在策馬朝土丘頂部狂奔的同時,扭頭看了一眼,嘴裡發出低低的詛咒。

    敵將是個少見的黑心腸,為了堵住自己的歸路,居然對先前那伙契丹斥候的死活不聞不問。而戰場上,最難纏的就是這類對手。為了達到目的,他們根本不會顧及麾下兵卒的死活,所有有助於獲取勝利的手段,必用其極。

    “是幽州軍,幽州韓家的嫡系!”親兵隊長高延福,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像主將匯報自己觀察到的敵情。

    “規模大概是四個營,也全都是騎兵!”

    “他們應該早就到了附近,發現咱們在追殺斥候,卻一直忍著沒有露面兒!”

    “他們身上都有皮甲,戰馬的個頭和顏色都查不多!隊形,隊形保持得也,也非常,非常齊整!”

    高延壽、高延祿、高延德等精挑細選出來的家將,也迅速將各自觀察到的情況向高懷德匯報,越說,聲音越是低沉。

    騎兵的編制比步兵稍低,但是四個營的騎兵,也有一千六百餘人。而此刻的高家軍,卻只是一個親兵百人隊!以一百敵千六,恐怕即便孫、吳轉世,也沒有多少勝算。

    但是,緊張歸緊張,大傢伙的動作卻絲毫不亂。一邊匯報總結著敵軍情況,一邊簇擁著主將高懷德策馬飛奔。很快,就抵達了臨近那座山坡的最高處,自動擺開陣勢,佔據了有利地形。

    來自幽州的騎兵,也如同烏鴉般,在山腳下匯聚。一座品字形軍陣,轉眼便現出了雛形。緊跟著,又是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有一名同樣穿著銀甲白袍,胯下騎著白馬的年青將領,緩緩走到軍陣的正前方。“燕京留守之子,大遼幽州軍左廂豹騎軍都指揮使幽州韓德綱,這廂有禮了。有請山上仁兄,下來對面一敘。”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19:24
    第九章長纓(九)

    “將軍小心,幽州韓家沒一個好東西!”

    “放任斥候被我等殺光,此子心腸歹毒,將軍不得不防!”

    “兵力遠勝卻故意放低姿態,此人……”

    眾家將七嘴八舌,不約而同地勸阻高懷德切莫自投羅網。

    而以高懷德的性子,怎麼可能向一個陌生的同齡人示弱?不待眾家將的話音落下,已經一溜煙儿衝下了山坡。直到與對方相距不足三十步遠,才又輕輕一帶坐騎。手持銀槍微微欠了欠身,高聲回應道:“歸德軍節度使之子,大漢忠武軍節度使高懷德,追殺胡虜至此。不知道韓將軍攔下本節度的去路,到底有何所圖?”

    攔住去路,當然是為了將其殺掉或者生擒。這句話,簡直就是明知故問。但“歸德軍節度使之子”和“忠武節度使”這兩頂帽子,卻讓同樣自持血脈高貴的韓德璋,不願把目的說得太直接。因此又笑了笑,大聲說道:“胡虜?高世兄這話可就不妥當了。契丹人雖然久居塞外,卻是正宗的大漢高祖後裔,耶律一姓,譯過來為劉氏。倒是貴國的劉知遠父子,才是地道的異域胡虜,趁著我大遼皇帝北歸養病之機,竊據了中原皇位,倒行逆施!”

    “嗯?啊?我呸!”見過巧舌如簧的,卻沒見過如此能繞著彎子把假話說成事實的。高懷德頓時把身子一伏,大啐特啐。然而,嘴巴里的吐沫吐完了,他卻想不出足夠的理由來反駁對方。遼國耶律氏的確一直自稱是漢高祖劉邦的嫡系血脈,並且能拿出許多似是而非的證據。而劉知遠也的確出身於沙陀,與後唐開國皇帝李克用一樣,無論眼睛和頭髮的顏色,都跟中原豪傑大不相同。

    “我大遼皇帝,對部將親如手足。即便犯下再大的過失,只要不涉及謀反,皆能得以善終。而反觀偽漢,當皇帝在朝堂上設伏誅殺樞密使、宰相和財相,如此行為,古往今來聞所未聞,與茹毛飲血的禽獸有什麼兩樣?”發現高懷德口才並不像身手同樣高明,韓德璋立刻決定再接再厲,把契丹皇帝耶律阮的“寬宏大量”,與劉漢皇帝劉承佑的刻薄寡恩,迅速擺在了一處。

    “住口,你休要胡攪蠻纏!”高懷德被問得額頭見汗,只能硬著頭皮大聲打斷,“耶律阮那廝殺得大臣也不少。你別以為我遠在中原就沒所耳聞,前,前南院大王耶律劉哥,他哪裡去了,怎么生死皆無音訊?”

    “高兄也知道耶律劉哥?那你應該也知道,他勾結蕭翰和耶律寅底石,窺探大位的逆行了?即便如此,陛下依舊饒了他全家不死,只是罰他去守著祖廟閉門思過而已。”韓德璋不慌不忙,笑著道出另外一個關於契丹皇帝如何仁慈的“證據”。

    從小到大,他都被家人灌輸關於契丹皇帝如何寬宏大度,英明神武的謊言,因此在內心深處,早已把這些當成了事實。所以面對著已經拋棄了中原皇帝的高懷德,侃侃而談,絲毫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是何等地漏洞百出。

    反觀高懷德,原本就不擅長詭辯之術,對中原皇帝劉承佑最近所行之事,心中也的確極度不恥。因此,無論如何搜腸刮肚,都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戈一擊。直憋得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黑,才又扯開嗓子大吼了一句,“荒唐!耶律劉哥乃百戰名將,理當馬革裹屍。把他關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讓他空有一身本事卻無處施展,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那我大遼皇帝,至少沒有殃及他的妻兒吧?”韓德璋勝卷在握,言談舉止愈發淡定從容,“史弘肇和郭威的家人呢,從七十歲老嫗到垂髫小兒,可有一個被手下留情?”

    “你,你說這些,沒什麼用!”高懷德被問得又是頭皮一緊,強打精神回嘴,“劉承佑倒行逆施,我們中原豪傑廢了他,另立明君便是。無論如何,輪不到你這個認賊作父的傢伙,來指手畫腳。”

    “誰能保證,你們所立的明君,不會是下一個劉承佑?”韓德璋像毒蛇一樣,咬住他的話頭,步步緊逼,“更何況此刻在你家皇帝眼裡,你們才是反賊。倒是我們幽州軍和大遼鐵騎,是應邀前來平叛的自家人。高兄,小弟先前看過你的身手,可謂當世無雙。有如此一身本事,不投靠在大遼明君帳下建功立業,以圖將來裂土封茅。又何必替他人去做嫁衣?不如聽小弟一句話,及早棄暗投明。待我大遼第二次拿下汴梁,你高家父子憑著帶路之功,何愁不能成為中原第一諸侯?”

    “你,你,你……”高懷德被氣得直打哆嗦,卻沒有任何辦法來反駁。相反,中原第一諸侯六個字,卻如同毒液般,不停地腐蝕著他的心臟。

    亂世當中,善惡是非原本就不甚分明。數年來,皇帝殺諸侯宛若切菜,諸侯殺皇帝,也如同割雞。高家昔日在朝廷和顧命大臣之間左右逢源,所圖的不就是兩頭討便宜,暗中積蓄力量壯大自身麼?如今有了更好的機會,只要自己輕輕點一下頭……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眼前卻忽然閃過了一個驕傲的身影。鄭子明!從相遇那天,就處處壓他一頭。如果他高懷德今天選擇了投降遼軍,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再跟此人一爭高下。只要一見面兒,就得低著腦袋灰溜溜地望風而逃。

    “你說這些,高某不懂,也不知道如何反駁。”猛地吸了一口氣,高懷德將腰桿挺直,一字一頓地回應,“但高某卻知道一件事,男子漢大丈夫,不可為胡虜鷹犬。更不可帶著異族屠殺自家同胞。否則,無論日後誰做皇帝,無論其後人怎麼洗,都必將遺臭萬年!來吧,不要再廢話,咱們等會兒手底下見真章。但願你的本事,配得上你的辯才!”

    說罷,也不管對方如何舌燦蓮花。一撥坐騎,徑直跑向了自家兄弟。

    “高兄且慢。高兄,且聽我一言。你……”好不容易把對方說得心神大亂,正準備收取戰果,卻不料對方忽然拒絕繼續糾纏,轉身就跑。韓德璋頓時覺得全身力氣都砸在了空氣中,心中空蕩盪好生失落,策馬追出了十幾步,終究無法再讓目標回頭。立刻猛地一咬牙,俯身從馬鞍側抄起角弓,搭上一支塗了狼毒的羽箭,引弦便射。

    “卑鄙!”

    “無恥狗賊!”

    “將軍小心冷箭!”高延福等人在山坡上看得真切,趕緊扯開嗓子大聲提醒。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毒箭已經距離高懷德僅僅剩下咫尺之遙。就在大傢伙兒嚇得閉上眼睛的時候,原本看上去毫無防備的高懷德,卻猛地在馬背上來了個大擰身,手中拿起一隻不曉得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圓盾迅速一擋,“當”地一聲,將韓德璋的羽箭磕得倒飛出去,沒入土中,深入盈尺。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19:33
    第九章長纓(十)

    “呀!”志在必得的一記絕殺,居然在最後關頭落了空,韓德璋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然而,畢竟是家族裡頭排得上號的青年翹楚,心神雖然有些慌,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亂,憑著嚴格訓練養成的本能,將另外一支毒箭又搭在了弓臂之上。

    “賊子無恥!”對面的高懷德反應更快,嘴裡出一聲怒喝,手中圓盾猛地向後一掄,如同長了眼睛般,帶著風聲直奔韓德璋的胸口。

    這一招,連同掄出去的圓盾,都是用了極大代價從鄭子明手裡所換。當初高懷德自己在切磋時初次遇上,都狠狠吃了一次大虧,更何況是一心只想著算計別人的韓德璋?右手剛剛拉開弓弦,卻忽然看到又一道寒光急劈而至。慌亂中,只能又將弓弦鬆開,雙手拿著角弓奮力外格,“咔嚓——嘭!”。

    單薄的弓臂,哪裡承受得住如此重擊。方一與圓盾接觸,就立刻斷成了兩截。而那精鐵打造的圓盾,卻依舊有餘勢未衰。繼續帶著風聲旋轉向前,如同一記重錘般,狠狠砸在了韓德璋的胸口。

    “哇!”饒是有護心鏡擋著,韓德璋也被砸得鮮血自口中狂噴。整個人立刻就沒了筋骨,如同一隻烤焦了的毛毛蟲般縮卷在了馬鞍子上。

    高懷德卻恨他放冷箭害人,一擊得手之後,立刻撥轉了戰馬。雙手平端長槍,雙腿輕輕一夾胯下白龍駒小腹,如同獵食的蛟龍般,順著山坡撲將下來。

    此時此刻,韓德璋哪裡還有勇氣迎戰?趕緊撥轉坐騎,逃向本陣。一邊逃,一邊雙手抱著戰馬脖頸大聲求援,“來人,快來人!攔住,攔住他!”

    “跟上將軍”“跟上將軍!”“擒賊擒王!”山頂上,高延福等家將也迅速做出了正確反應,紛紛策動坐騎,借助山勢一沖而下。總計百十個人,竟然跟在自家主將身後,向十六倍於己的幽州軍發起了強突。

    “迎戰,準備迎戰!”密密麻麻的幽州軍當中,有二十幾個人率先發現了情況不妙。大聲叫喊著,衝出本陣。

    都是韓氏本族的家將,平素待遇遠超過尋常士卒,戰鬥經驗也相對豐富,在策馬狂奔的同時,已經自動分成了左右兩個小隊。放過抱著馬脖子吐血的韓德璋,隨即像兩扇門板一樣,狠狠夾向了急追而至的高懷德。

    “殺!”高懷德不閃不避,提臂,沉肘,將騎槍端平,奮力前刺。藉著戰馬的速度,捅進左側迎上來的一名敵將胸口。

    撞擊產生的力量讓槍桿驟然彎曲,隨即,又猛地彈直。被刺中的敵將瞬間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整個人如同一個布口袋般,被挑離了馬鞍,挑上了半空,然後被槍桿彈開時的巨力,朝右側甩了出去,猩紅色的血雨,澆了自家同伴滿頭滿臉。

    “啊——”右側衝上來的韓氏家將,嘴裡發出狼一樣的長嚎。舉起騎槍,朝著高懷德小腹亂捅。高懷德連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猛地一側身,將急刺過來的槍鋒避過。緊跟著,手中長槍忽然化作的長鞭,從左向右猛抽,“呯”地一聲,將空門大露的韓氏家將抽下了馬背。

    眼前瞬間一空,七八步外,第三、第四名出陣迎戰的韓氏家將,面孔上寫滿了震撼。以二敵一,卻都沒撐過一招!敵將武藝,絕非常人能敵。

    還沒等他們想好該如何應對,雙方的戰馬已經接近到一丈距離之內。高懷德剛剛收回來的騎槍,再度穩穩端平。雪亮的槍鋒猶如一道閃電,伴著隆隆的馬蹄聲,正中第三名韓氏家將哽嗓。

    “噗”槍鋒從脖頸後露出半寸,然後回收,斜刺,連貫得宛若行雲流水。第三名韓氏家將的屍體緩緩從馬背上墜落,第四名家將努力遮擋,躲避,雙腿不停磕打馬腹試圖蒙混過關。然而,雙方之間的武藝相差實在過於懸殊。高懷德手中的槍鋒在接連被擋住兩次之後,依舊斜著刺進了他的後背。雖然只是一點即收,卻已經令他的脊柱斷為了彼此毫無關係的兩截。

    “啊——”脊髓被刺斷的韓氏家將,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哆嗦著欲控制平衡,小腿、大腿和屁股卻已經不再接受大腦的指揮。像個初學騎馬的頑童般,搖搖晃晃,搖搖晃晃朝著山坡上跑出了二十餘步,最終,若慘叫著掉落塵埃。

    第五名出陣阻敵的韓氏家將,追悔莫及。手中長槍舞得宛若一座風車般,護住自家的周身要害,只求自保,不求建功立業。

    高懷德冷笑著朝他撇了撇嘴,騎槍朝著側下方一刺而退。左手虛握,右手迅速後抽,外推,然後握緊槍纂向前猛挑,騎槍如同蛟龍般從第五名韓氏家將的戰馬脖子下,轉刺向了第六名家將的軟肋。

    “轟!”第五名家將胯下的戰馬轟然而倒,將背上的主人摔得筋斷骨折。第六名韓氏家將被發生在身側的變故嚇得一愣神,手上動作立刻就慢了半拍。而高懷德的長槍,就趁著這一愣神的機會,直接命中的目標。

    擰身、抽槍,鮮血與槍纓一起飛起來,像兩朵怒放的紅蓮。白龍駒背上,高懷德放聲狂笑。加快速度,撲向了下一名對手。

    那是一個臉上長著絡腮鬍子的中年人,已經被同伴的慘死,嚇得有些膽寒。見高懷德撲向了自己,立刻用力拉偏馬頭。胯下遼東良駒心領神會,在狂奔中猛地轉向,避開從山坡上撲下來的那個殺神,直奔戰場邊緣的樹林。

    第八名韓氏家將,反應就遠不如絡腮鬍子及時。驚慌中,竟然將鐵鐧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準備跟對手來個同歸於盡。高懷德哪里肯讓他如願,騎槍瞄著他胸前大露的空門,猛地戳了下去。隨即雙臂同時用力,一個平端一個下壓。將此人高高地挑起來,甩向了剩下的數名韓氏家奴。

    “呯!”一名韓氏家將躲避不及,被屍體直接砸下了坐騎。另外幾名韓氏家將果斷撥轉坐騎,讓開如同蛟龍般撲下來的高懷德,斜著沖向了此人背後的山坡。

    憑藉八名家將的捨命攔阻,韓德璋已經逃歸了本陣。他們這些人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繼續送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暫時保住有用之身,尋找機會以圖將來。

    這個打算,用在家族之間的仇殺上,沒有任何過錯。然而,用在兩軍陣前,卻是罪大惡極。隨著他們的避讓和高懷德有意控制馬速,山坡上那些高氏親兵已經與自家主帥匯合到了一處。在高速移動的過程中,以高懷德為鋒,組成了一個銳利的鐵三角。

    “放箭,放箭,趕緊放箭!”剛剛脫離險境的韓德璋,再度嚇得亡魂大冒。張開猩紅色的嘴巴,大聲命令。

    哪裡還來得及,戰馬跑過百步的距離,不過是五六個呼吸功夫。而此時此刻,高懷德和他的親兵們,距離幽州軍的本陣,卻連三十步都不到。還沒等驚慌失措的幽州軍拉開弓弦,由騎兵組成的長三角,已經狠狠刺到。如燒紅的鋼刀刺入了牛油,一路毫無遲滯。

    以騎兵為主的幽州軍根本提不起速度,站在原地的騎兵,靈活性還不如步兵。轉眼間,如同秋田的麥子一樣朝著兩側倒去,鮮血在半空中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

    “下馬,下馬用長槍上前阻敵!下馬用長槍結陣阻敵!”韓德璋急得又吐了一口血,在馬背上如同瘋子般大喊大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負責傳令的親兵們舉起號角,將自家主將的最新“指示”化作角聲,不停地送進每一名幽州士卒的耳朵。

    只有長槍,才能克制已經跑起了速度的戰馬。只要有百餘名勇士跳下馬背,豁出去性命蹲戰馬的必經之路上,將長搶斜著迎向馬頭。光憑著如林槍鋒,就能逼得戰馬放緩速度。而只要遏止住高懷德等人的速度,這百十號人,在一千五百多名幽州士卒包圍下,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無論如何衝突躲閃,結局都是在劫難逃。

    “指示”很正確,然而,現實也無比地殘酷。面對虎狼般撲過來的高懷德等人,幽州軍的騎兵們,非但沒有像韓德璋期盼的那樣高舉長槍去阻攔戰馬,反而本能地拉動韁繩。搶在被刺下馬背之前,給對手讓開了去路。

    他們在今年春天,剛剛吃了一場敗仗。很多人都返回幽州時,都兩手空空,疲憊不堪。而耽誤了自家春耕之後,他們在秋天時自然收不到足夠的糧食。家裡的老人孩子都開始喝粥果腹,這個時候韓氏兄弟卻強迫他們返回軍隊,南下替契丹皇帝爭地盤,他們怎麼可能盡心?

    遇到尋常堡寨,搶一搶就算了。反正那些堡寨主也不會認真抵抗。遇到一群猛虎,還是不要招惹為好。何況即便將這群猛虎盡數殺死,功勞也是韓家父子兄弟的。韓家人升官發財又不會給大夥分賬,大夥何必為了幾句好話就枉自送了性命?

    沒戰心,沒士氣,對自家主將的為人又不怎麼瞧得起。如此兵卒,怎麼擋得住高懷德等人的全力一擊。轉眼間,品字型軍陣,從正中央處土崩瓦解。兵不聽將令,將找不到士兵,人和戰馬你推我搡,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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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