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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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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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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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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7-25 16:00
第十章宏圖(八)
這,可是一道如假包換的亂命。
此地距離汴梁往少了說也有一百多里遠,年青將士晝夜狂奔都得累趴下大半兒,更何況郭威、白文珂、常思這種已經年過花甲的老頭子!然而,這節骨眼兒上,他又不能當眾頂撞郭威,只好先大聲領命,然後趕緊派人去通知柴榮。
好在柴榮從不辜負他的期待。追上來後,三言兩語,就令郭威改變了主意。下令大軍掉頭向北,先去胙城內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拔營啟程。
殿前軍、禁軍、滄州軍、外加符、高、常三位地方諸侯麾下的兵馬,總計加起來超過了十萬,並且彼此之間互無統屬關係,預先也沒做相應準備。安置起來非常麻煩,一直忙碌到了後半夜,鄭子明、趙匡胤和高懷德等人,才終於能撈到機會休息。哥仨隨便找了間空房子,倒頭就睡。然而,還沒等他們睡踏實,耳畔卻突然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卻是附近的幾個州縣官員,聽聞皇帝親征,特地趕來「護駕」!
「早不來,晚不來,聽說王峻兵敗,就立刻來了!這群牆頭草,也不怕轉彎太大扭了腰!」高懷德起床氣大,拍著床沿兒破口大罵。
「他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況且有皇上在,也輪不到咱們這些武將來多嘴!」趙匡胤這幾年在節度使位置上歷練,深得為官之道。唯恐鄭子明在高懷德慫恿下,又跑出去多事,趕緊低聲出言開解。
鄭子明原本就不是什麼刻薄之人,對這年頭大多數官員的操守,也從沒報多大希望。所以聽了趙匡胤的話,立刻笑著點頭,「二哥說得對,咱們犯不著跟這群庸才一般見識。你們二位繼續抓緊時間睡覺,我去讓潘美在城外隨便給他們安排個地方駐紮,明天早晨等著皇上處置。王峻和王殷都已經落網了,這時候,無論是誰出面,外邊的人都翻不起任何風浪來!」
說罷,吩咐前來報信的親衛,拿了自己的佩劍去找潘美,一切交給後者隨意安置。自己則繼續蒙頭呼呼大睡,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又去拜見了郭威,然後按照後者吩咐領軍向汴梁出發。
這一回,大軍便依照正常的行軍規矩,每十五里一小歇,三十里一大歇,每日行軍六十里便徹底停下來安營紮寨。足足走了兩整天時間,才來到了汴梁城外。然後又是劃定區域,分頭駐防。又是抽調精銳,重新組建殿前軍首守衛皇宮,直折騰了小半個月,才終於宣告風平浪靜。
這期間,王峻、王殷、李重進三人的嫡系,全都被從殿前軍裡清除。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卒解甲歸田,中級和高級軍官,根據其所參與叛亂的程度,或者被投入監獄服刑,或者被發配到西北折氏帳下,去防備黨項各部。除了少數十幾個手上沾了過多人血的傢伙被斬首之外,其餘大多數,都保住了性命。
太尉王殷當初曾經一心置郭威於死地,後來又力主誅殺那些試圖給柴榮和常思兩個的通風報信者及其家人,罪孽深重且結仇太多,連同他的弟弟王固一道,被郭威賜予了毒酒。樞密使王峻雖然為整個逼宮事件的主謀,卻始終堅持不准任何害了郭威的性命,最後又是主動放棄了抵抗,沒有一條路走到黑。所以郭威也投桃報李,拒絕了符彥卿和白文珂兩人的提議,沒有判處王峻極刑。只是將王峻本人和其弟、其子一道削職為民,全家貶去了商州。此生沒有赦令,不得返回汴梁!
幾乎所有參與「逼宮」者,都沒落到好下場。但有三個人,卻屬於例外。第一,便是老將軍白文珂,此人原本就是郭威刻意留在外邊的「暗子」,王峻前腳帶領大軍離開汴梁,此人後腳就偷偷派遣心腹跟常思建立了聯繫。隨即二人裡應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下了王殷,救出了郭威。所以此番平息叛亂,白文珂的功勞理所當然被列為第一。非但超過了千里來援的符彥卿和高行周,甚至把柴榮和鄭子明哥倆,也遠遠甩在身後。
第二個例外,則有點出乎所有人預料。居然是韓重贇的父親韓朴!原本率軍抵達汴梁之後,鄭子明還打算用自己的功勞,來替好朋友的父親抵消一部分罪孽。誰料後來一打聽,才發現韓朴在自家岳父常思入城的當晚,居然是出力最大的一個。硬是憑著手中酒壺,將王家的幾個嫡系子弟,盡數灌得人事不省!讓王殷在關鍵時刻,徹底變成了聾子和瞎子,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找不到!
所以,韓朴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幫忙贖罪,憑著自家功勞,就平安過關。並且被連升數級,再度當上了一名都指揮使,奉命跟們自家兒子韓重贇一道,去協助老將白文珂,重組龍武禁衛軍。至於韓朴是早就搭上了白文珂的線兒,還是見風使舵,果斷投機成功,那就不得而知了。朝廷的封賞文告上沒有細說,鄭子明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
最後一個例外,則是試圖窺探太子之位,並且跟王峻、王殷二人狼狽為奸的李重進。按照鄭子明和趙匡胤、高懷德三人的想法,李重進這廝即便不會像王殷那樣被一盞毒酒了結性命,至少也得被發配邊關去做大頭兵!先好好鍛鍊上幾年,才有機會東山再起。
誰料,在處置完了王峻的第二天,郭威就命人把李重進從監獄提到了皇宮。先親自拿起馬鞭,劈頭蓋臉地將此人一堆臭揍,然後又讓太監將此人推到了柴榮面前,命其當著自己的面兒,向太子跪拜請罪。至於是生是死,全在太子一句話下。
以柴榮的聰明,豈能想不到自家義父,是割捨不下舅甥之情,試圖放李重進一馬?於是,乾脆順水推舟,以表弟李重進年少無知,容易受到奸人矇蔽為理由,替他求情。郭威聞聽,頓時老懷大慰,先將柴榮好好誇獎了一番,接下來又用馬鞭逼著李重進向柴榮跪拜謝恩。待柴榮親手將李重進扶起來之後,才打發此人回家閉門思過去也!
「皇上這樣做,雖然全了親情,卻,卻也太不把國家法度放在眼裡了!」高懷德跟李重進以前就有過節,見此人犯下了「謀逆」之罪,居然只挨了一頓鞭子就能矇混過關,心裡未免有些不舒服。找了個沒外人的機會,跟鄭子明小聲嘀咕,「皇上就不怕,不怕其他人傚尤,或者姓李的狗改不了吃屎?反正犯再大的錯兒,也是一頓鞭子。養上十天半個月,就又能活蹦亂跳!」
「皇上身邊,總計也沒剩下幾個家人了,他當然下不去手!」對郭威的舉動,同樣身邊沒幾個親人的鄭子明,倒是非常理解,笑了笑,低聲回應,「至於狗改不了吃屎,他以後得有機會才行!你沒看麼?這幾天皇上把殿前軍整個都交給太子了,即將重建的禁衛軍雖然是白文珂主事,可白老已經七十多了,哪還拿得出精力?最後還不得依仗韓重贇?手握殿前軍和禁衛軍,汴梁城內,今後誰還能有機會動太子一根寒毛?」
「這倒是!」高懷德轉了轉眼珠,輕輕點頭,「皇上的謀略,高深得很。咱們當初急急忙忙趕來救駕,誰成想他都落到那種地步了,居然還能倒轉乾坤?」
「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總得先把王峻擒住,然後兵臨汴梁城下,逼王殷投降呢!」鄭子明又笑了笑,佩服地點頭。
前一陣子那場平叛之戰,有很多地方,都出乎他這個運籌帷幄者的預料之外。特別是郭威在身邊沒有一兵一卒的情況下,還能瞬間翻盤的事實,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他感覺難以置信。
可轉念一想,郭威能從普通大頭兵爬上皇位,怎麼可能是個簡單之輩?先前之所以被王峻和王殷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方面是因為忽然病重,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對老兄弟們疏於防範而已。當他恢復了體力,並且完全拋開了舊情,王峻和王殷等人,又怎麼可能是其對手?弄不好,連柴榮、自己、符彥卿和高行周等人的舉動,都在郭威的算計之內。只是大夥都不知道罷了!
「不過讓韓大哥主持禁衛軍重建,哪如用你!」高懷德抱怨夠了皇帝徇私,又忽然替鄭子明打起了不平。聲音不高,卻把後者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
「別瞎說!」迅速向四周看了看,鄭子明大聲喝止,「藏用,你是嫌我活得安生了不是!先前坐鎮河北七州,已經把我給架火上烤過一次了。若是再加上一個禁軍,我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怕什麼,有太子呢!」高懷德撇了撇嘴,聲音雖然低了些,臉上卻寫滿了不服,「況且你這次的功勞,也是明擺著的。皇上連韓大哥他父親,都給升了數級。怎麼到現在,對你還一點兒封賞還沒有?」
「可能,可能還在斟酌吧?」對於郭威遲遲沒對自己論功行賞之事,鄭子明心裡也頗為忐忑。想了想,苦笑著回應。
時隔這麼多年,前朝皇子的身份,依舊是他擺脫不了的麻煩。即便雄才偉略如郭威,恐怕也無法忽略他身上淌著後晉皇家血脈的事實。
太子是太子,皇上是皇上,二人永遠不能混為一談。太子柴榮跟他是過命的交情,知道他沒有野心,對權力的慾望也不太強盛。而柴榮的義父郭威,卻不知道這些,且一輩子經歷了無數腥風血雨。
柴榮當年跟他義結金蘭的時候,還只是節度使的養子。而他,還走在挖掘自家身世之謎路上。二人當時,恐怕誰都沒想到今天。更沒想到,當初在路上一起所設想的那支新軍,已經徹底變成了現實。
七鎮之地,數萬精兵,戰鬥力絲毫不低於傳說中的銀槍效節軍,規模卻是銀槍效節軍的數倍。在鄭子明的記憶中,所有碎片都早已經拼湊完整。但所有碎片也沒有記錄過這種情況,更沒有預示過這一天的到來!
在後唐的幾代皇帝中,李嗣源應該不算昏庸。可李嗣源都不放心銀槍效節軍的存在,寧可毀了它,也不容忍他對自己的皇位構成威脅。郭威的胸懷,比得上李嗣源麼?當柴榮將河工的真正戰鬥力和訓練經過如實告知他以後,他,他會做如何打算?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緊跟著,柴榮推門而入,抓住他的手腕,轉身邊走,「老三,快,快進宮。父皇,父皇剛才原本好好的,卻,卻突然就暈了過去。太醫,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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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7-25 16:00
第十章宏圖(九)
「啊?」鄭子明大吃一驚,趕緊起身,一邊跟著柴榮向外跑,一邊大聲吩咐,「來人,去取我的藥箱和銀針來,還有,還有常用的那個箱子!」
「都有,太醫那邊都有。刀具不要隨身帶,讓人先送到宮門口,交侍衛檢驗後才能使用!」柴榮心裡急得火燒火燎,卻依舊沒忘記提醒鄭子明避嫌,扭過頭,大聲吩咐!
「好,也好!」鄭子明遲疑了一下,用力點頭。
在臨回汴梁的途中,他曾經應柴榮所請,替郭威把過一次脈。當時已經感覺到了此人生機不旺。還特地開了調養和滋補的藥方,請太醫們過目後給郭威按時煎服。本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身絕技,至少能讓郭威再多活上兩三年,誰料連一個月都不到,情況就急轉直下。
可現在,也不是詢問郭威近期為何沒有按時吃藥的時候。只能跟在柴榮身後跳上了馬背,然後在太子侍衛的保護下,風馳電掣般趕往皇宮。
等兄弟二人來到御書房內,郭威卻已經從昏迷中醒轉,正斜臥在一張臨時搬來的床榻上,蓋著被子,與馮道、鄭仁誨二人交代近期需要處理的公事。殿前軍都虞侯張永德、禁衛軍都指揮使白文珂、禁衛軍副都指揮使韓重贇、齊國公高行周、魏國公符彥卿,以及趙匡胤、高懷德等若干後起之秀,也係數在場,一個個分坐在床榻兩旁的胡凳上,滿臉焦急。
鄭子明偷眼望去,只見大周皇帝郭威紅光滿面,目光如電,但額頭上卻隱隱有一股黑氣盤旋不散。頓時心裡就叫了一聲「不好!」。匆忙行過君臣之禮後,*步上前請求給對方切脈。而郭威卻果斷地擺了擺手,大聲拒絕道:「算了,世間哪有不死之人?朕的情況朕自己知道,迴光返照而已。你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這,陛下,末將,末將……」鄭子明自打記憶漸漸恢復以來,憑藉一手高明的醫術,救活了至少上百人。卻從來沒遇到過對死亡看得如此平靜,居然拒絕自己施救的患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勸才好。只能將目光轉向柴榮,希望「病人家屬」能說服病人振作起來,切莫再耽擱搶救時間。
然而,還沒等柴榮開口,郭威卻又搶先說道:「你不用看他,朕今天不會聽任何人的。你那方子朕找人看過了,的確可以緩解症狀,讓朕再拖上一年半載再死。但朕硬氣了一輩子,卻不想最後的日子裡,像個癆病鬼一般纏綿病榻!所以,朕就讓人把藥湯都倒了,這些日子一口都沒吃!」
「啊!」話音落下,非但鄭子明大吃一驚,在場其餘所有文武,也全都目瞪口呆。
很明顯,是郭威自己一心求死,才導致今天的油盡燈枯。可以往尋死之人,都是因為受到的重大打擊,生無可戀。而郭威卻剛剛挫敗了王峻和王殷兩人的聯手逼宮,再度確立了皇位繼承的人選,並趁機重新理順了朝廷內外的秩序,春風得意!
正茫然不知所措間,卻又聽郭威笑了笑,低聲說道:「四年半前朕得知全家被屠的消息,就已經心如死灰。但那時大仇未報,君貴和一眾兄弟也沒有找到出路,所以,朕不敢立刻就死!如今,老兄弟們該安頓的,安頓好了。自己作死的,也死透了。君貴又已經站穩腳跟,在可道和大兄的輔佐下能夠將朝政處理得井井有條。朕,朕還有什麼可留戀的?早點去了,也能早些跟青哥、意哥他們團聚。說不定還可以重新投胎,下輩子再全父子之誼!」
「父皇!」柴榮大喊了一聲,噗通跪倒,淚如雨下。作為義子,他自問這些年來,已經竭盡全力在替義父化解心中失去親人的痛苦,竭盡全力在用新奇事物轉移義父的注意力,卻沒有想到,義父心中的痛苦居然依舊如此之深,深到對皇位和生命都毫不留戀。
「起來,起來,莫哭,君貴,你是個好孩子,為父,為父一直以你為榮!」郭威在床上欠了下身子,示意眾人將柴榮扶起,「為父這分基業,交給你,非常放心。你日後一定會做得比為父還好,重鑄九州,再現漢唐盛世!」
「父皇,孩兒不孝,孩兒擔當不起,還請父皇切莫放手,還請父皇再辛苦幾年!」柴榮聽得心如刀割,匍匐著爬到床邊,拉著郭威的一條胳膊大聲求肯,「父皇,子明,子明的醫術,是孩兒親眼所見,真的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父皇,求您,求您就讓他給您把把脈吧!來人,把鄭將軍的藥箱和刀具,全都搬進來,還有,還有鏡子和鯨油燈!」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吼著向門外吩咐。眾侍衛聞聽,答應一聲,立刻去取醫療急救用具。郭威見了,也不阻止,只是又笑了笑,伸手摸了下柴榮的頭,低聲道:「何必呢?生死人而肉白骨,那是因為人心未死。朕的心四年前就已經死了,你又何必平白壞了你義弟的名聲?」
「子明,子明,快救人,救人!」柴榮哪裡肯聽,只是瞪著淚眼大聲催促鄭子明對自己的義父施以妙手。
馮道、鄭仁誨、符彥卿和高行周等人見狀,也含淚上前相勸。都建議郭威不要再固執己見,辜負了太子的一份孝心。郭威聽了,心中不覺一暖,想了想,笑著道:「也罷,那就讓鄭將軍試試他的回春妙手。贏公,大兄,魏公,齊公,你們四個聽好了,無論最後能否給朕續命,都不可怪罪醫者。否則,這天下,今後誰還敢給皇家治病?」
「臣等遵旨!」馮道、鄭仁誨、符彥卿和高行周等人喜出望外,齊齊躬身答應。
趁著鄭子明在侍衛的協助下匆忙準備藥物和器具的時間,郭威衝著柴榮點點頭,又笑著說道:「你目光長遠,心胸開闊,且能慧眼識人,今後應該能做個有道明君。別的事情,為父就不多囉嗦了,但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
「父皇儘管吩咐,甭說一件,一千件都可以,只要您能一天天好起來!」
「你這孩子,到現在還跟為父提條件!」郭威笑了笑,低聲嗔怪,「好得起來,好不的起來,你都必須答應,給重進一條活路,無論他將來怎麼冒犯於你。」
「這?」柴榮頓時微微一愣,然後用力點頭,「兒臣可以發誓,有生之年,絕不碰重進半根指頭,哪怕他罪在不赦!」
「他只是一個庸才,經過這次的教訓,怎麼可能再犯下不赦之罪?」彷彿看出了柴榮的不情願,郭威又笑了笑,嘆息著補充,「為父知道,你恨他。恨他利慾熏心,跟王峻等人聯手逼宮。恨他讓為父病成了這般模樣。可等你到了為父這般年紀,就會發現,如畫江山也罷,萬貫家財也罷,都比不上身邊還有幾個血脈相連的親人。與其讓你到了老時後悔,為父還不如提前把話說明白,讓你趁早熄了收拾他的念頭!」
「父皇儘管放心,孩兒一定將重進高官厚祿養起來,對他的孩子也絕不另眼相看!」柴榮自己,也在四年前那場浩劫中失去了全部親人。所以很容易就理解了郭威的想法,再度鄭重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郭威終於放了心,疲倦地笑了笑,閉上眼睛養神。不多時,又張開雙目,繼續說道:「想當年,劉知遠、我、還有常克功,兄弟三個許下宏願,誓要結束這七十餘年混亂,重整河山,給自己,給黎民百姓都尋一條活路。只可惜,走著走著,大夥就都變了。劉大哥一心把火要當皇上,當了皇上之後還怕我跟常克功篡他的位。常克功為了自保和自污,在澤潞兩州刮地三尺。為父更是不堪,乾脆做了一個擁兵自重的權臣,讓誰想動為父,都得掂量掂量……」
「陛下,別說這些,別說這些。那件事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沒等柴榮做出反應,常思已經含著淚上前,大聲祈求。「你我都是被逼無奈。你做了皇帝之後,比劉大哥當年好一百倍!」
「那又如何?」郭威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兄弟三個,終究還是有始無終!」
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柴榮、趙匡胤和正在忙碌的鄭子明身上,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君貴,當初為父聽聞你跟元朗、子明義結金蘭,就立刻想到了後漢高祖,常節度和為父。我們三個當年沒完成的志向,今後要由你們哥仨兒來繼承了。你們哥仨,將來一定要有始有終,切莫再重蹈我們的覆轍!」
「兒臣時刻牢記於心!」柴榮迅速扭頭看了一眼趙匡胤和鄭子明,大聲許諾。
說話間,鄭子明已經將急救需要用的藥物和各種設施準備停當,隨即,請馮道、鄭仁誨等人都退到了屋外,只把符彥卿、柴榮和趙匡胤三個留下充當幫手,一面用烈酒洗了手,一面將郭威的身體放平,掀開胸前的衣服,先拿銀針刺激穴位,再用手掌反覆按摩活血。
郭威的身體,已經隱隱泛起了暗青色。心跳也時有時無。鄭子明見了,立刻知道自己這次恐怕真的回天乏力了,只能先偷偷沖柴榮和符彥卿兩個搖了搖頭,然後盡力通過針灸和按摩兩種手段相配合,拖延郭威離世的時間。
在他的全力施為之下,郭威頓時覺得身體輕鬆了不少。閉著眼睛休息了片刻,又笑著問道:「子明,朕這些日子,一直該猶豫如何封賞於你。按理說,你先有治河,救民之奇功,這次又冒死領兵前來救駕,將王峻打了個落花流水,朕,朕怎麼封賞你都不為過。但,但你先偷偷摸摸將你父親藏了起來,然後又偷偷摸摸替君貴打造了一支蓋世精銳,分明是小瞧了朕的胸襟。朕,朕又不知道該不該罰你,所以,才一直拖延到現在。唉,朕雖然身為皇帝,但也是一個凡夫俗子。你,你切莫怪朕!」
「末將不敢!」鄭子明的手,輕輕抖了下,然後繼續輕輕在國外胸口附近挪動,不疾不徐。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如果換了劉知遠當政,恐怕光是將父親藏起來不交給朝廷這個罪名,就足以招來大軍的討伐。而郭威,明知道一個前朝皇帝活在世上,會給他大周帶來怎樣的威脅,從三年多之前到現在,卻始終選擇了不聞不問。這份胸襟,氣度,換了鄭子明自己都未必達得到,如何不令人佩服有加。
正默默地想著,又聽郭威笑了笑,繼續補充道:「念在你以前受過那麼多罪,難免對世人失去了信心的份上,朕就不怪你了!可道,進來替朕擬旨!冠軍大將軍鄭子明屢立奇功,封歸德郡侯,晉輔國大將軍,樞密副使,天雄軍節度使,移鎮鄴都,督辦河北防務!」
「臣領旨!」馮道答應一聲,入內向郭威行禮,然後又匆匆退下。
「末將,末將謝陛下鴻恩!」鄭子明一邊向郭威謝恩,一邊用手加速在後者胸口移動,雙目當中,淚水無聲地流下。
天雄軍節度使,這是郭威起兵清君側之前的職位,也是大周所有地方節鎮當中,權力最重的一個。從此之後,大周的半壁江山,幾乎都交在了他手上。如果他心生惡念,數日之內,就揮師殺到汴梁城外,取柴榮而代之!
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胸前的淚水,郭威淡淡一笑,低聲說道:「好了,你別廢力氣了。心死,怎麼可能救得活?讓朕安安生生的走吧,何必勉強拖延那一天半天,平白吃許多苦楚?」
說罷,不待柴榮等人勸,自行翻了個身,擺脫了鄭子明的雙手,將胸口朝向了牆壁。「君貴,為父吝嗇了一輩子,死去之後,你切莫鋪張浪費,違了我的本心。擇吉地立墓,將我跟你姑母,還有青哥他們幾個合葬就行了。墓前立一石碑,告訴世人,為父習慣於節儉,死後也不會有珍寶相伴。紙衣,瓦棺,棺旁在放一幅鎧甲,一桿長矛足夠。馮道和鄭仁誨都是宰相之材,年紀卻比為父都長,想必也輔佐不了你幾天。今後,內政可用范質和王溥,武事,武事多多依仗你的兩個結拜兄弟和潘美、抱一。若是能光復燕雲十六州,就在朕墓前點三柱香。若是能一統九州,就給朕再多燒一幅輿圖,朕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會大醉一場。切記,切記!」
說罷,無論柴榮等人如何苦勸,再也不肯讓鄭子明施救。
當夜,大頭兵出身的皇帝郭威,崩於御書房。臨終之前,唸唸不忘當初跟劉知遠、常思三人發下的宏願,收復燕雲,重塑九州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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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7-26 00:28
第十一章三生(一)
北京(太原)乾天殿,北漢皇帝劉崇站在御書案後,雙拳緊握,目光銳利如刀。
郭威死了!那個以繼承皇位為由,將他兒子劉贇騙了去,又在半路上痛下殺手的惡賊,那個篡奪了大漢江山,那個弒君、逼宮、裝模做樣的陰險小人,居然這麼快就病死了!而他,這兩年一直在積蓄力量準備南下報仇,這兩年一直在向遼國搖尾乞憐,只求對方能夠在他出兵之時派遣一支大軍前來助戰!
蓄滿全身的力氣,卻沒等出拳,對手忽然憑空消失。這滋味,比用鐵鎚去砸棉花包還難受百倍。而無論這當口心裡頭多難受,多失落,他還都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也未必有人聽得懂!
「郭家雀兒是十天之前,心力憔悴而死。偽齊王高行週、魏王符彥卿、澤潞節度使常思、瀛公馮道、太尉白文珂等賊,擁立其義子郭榮即位。逆賊鄭子明被封為輔國大將軍,歸德侯。逆賊趙匡胤被封為殿前軍都指揮使、懷義將軍、陳留侯。逆賊高懷德……」樞密副使趙華非常盡責,將細作們冒死送回來的情報,一一向劉崇以及在場文武說明。
「一群乳臭味幹的毛孩子罷了,除了符老狼和高白馬兩個之外,其他人都不必關注!」大將張俊上前數步,不耐煩地打斷。「陛下,末將願領三萬兵馬,一探偽週虛實!」
「常克功領兵去救郭威的小命兒,澤潞兩州正好空虛。此刻,的確是南下的最好時候!」大將胡得功也上前一步,主動請纓。「末將願令一萬兵馬做前鋒,替陛下奪了潞州!毀了常思的老巢!」
「兒臣也願意領一哨兵馬,去取趙州!」三皇子劉鎬早就忘記了當年所吃的虧,也叫囂著上前湊熱鬧。
「取趙州不如取府州,趁機將折家連根拔了,可斷偽週一臂!」四皇子劉鍇不甘居於劉鎬身後,跳出來大聲嚷嚷。
「陛下,伐喪,不祥!」右相衛融處事謹慎,聽武將們越說越輕鬆,趕緊上前半步,衝著劉崇深深施禮,「況且馬上就是冬天,城外不可久居。澤潞兩州的守軍,只要閉門不出,就能令王師徒勞而返!」
「什麼伐喪不祥?那郭家雀乃謀反篡逆之輩,老天爺收了他,是因為他惡貫滿盈!豈可真的拿他當作一國之君?」兵部尚書馬原素來跟衛融不睦,出言針鋒相對。
「陛下,那郭家雀兒雖然得國不正,卻有遺恩於中原之民。我等豈能因為私仇,就小瞧了他在中原文武和百姓之間的威信?萬一引得中原軍民同仇敵愾,我軍即便有雄師百萬,恐怕也難過黃河半步!」翰林學士郭無為見狀,立刻出馬給衛融幫腔,
「不過黃河,至少能拿下整個河東?」
「拿下地盤,拿不下人心,地盤又怎麼可能保得住?」
「敢暗通敵國者,族誅!」
「這些年,幾位殺的人還少麼?百姓們還不是一瞅到機會,就拖家帶口往難免逃?」
……
轉眼間,文臣和武將們就爭執了起來。吵得房樑上簌簌土落!
「夠了,有完沒完!爾等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劉崇被吵得頭大如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聲斷喝。「」
爭執聲嘎然而止,文臣們都紅了臉,訕訕地退回原位。以張元徵為首的武將們,也覺得好生無趣。齊齊向劉崇抱了下拳,口中說道,「末將知錯,請陛下息怒」然後也低著頭重新站在了禦書案兩旁。
劉崇默默地等眾人都站直站穩,手扶桌案,喘息著補充,「朕不在乎什麼伐喪不伐喪,朕也不在乎能不能得民心。朕只在乎,能不能給朕的長子報仇。所以,這兵,一定要出。只是今年冬天出,還是開了春之後再出而已!」
他,原本就沒想過當皇帝,更沒想過當一個聖明天子。是四年前,郭威篡奪了他侄兒的皇位,又騙走了他的兒子,才讓他不得不自立為帝。他之所以當皇帝,是為了復家國之仇,不是為了拯救萬民,更不是為了一統九州。所以,只要能報仇,他不惜採取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
「冬日發兵,士卒手腳都容易生凍瘡,亦容易得傷風。當年幽州韓氏就是因此而吃了敗仗,平白成就了姓鄭的豎子之名!」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樞密副使趙華的想法,其實跟衛融等文官差不多。但表達方式和話語所起到的效果,卻跟衛融等人先前截然相反。
當年幽州韓氏的數萬大軍,被鄭子明帶著幾千鄉勇拖垮的例子,北漢君臣都不止一次揣摩過,當然明白其中最關鍵處在哪。當即,劉崇眼睛的紅色,快速消退。將目光轉向武將之首張元徵,沉聲詢問:「張樞密,你以為如何?今冬發兵,有必勝的把握麼?」
甭看先前跟衛融等文官吵得兇,到了該認真的時候,張元徵卻立刻謹慎了起來。斟酌再三,出列向劉崇拱手,「冬天出兵的話,拿下潞州,問題不大。全取澤潞兩州,恐怕會有些困難。至於攻入汴梁,陛下,請恕末將直言,光憑我大漢一國之力,即便把出兵的時間拖到明年春天,依舊沒有絲毫可能!」
「那你……」劉崇氣得兩眼一瞪,本能地就想質問張元徵先前跟文官們針鋒相對時,怎麼把氣焰那麼旺盛?但話到了嘴邊上,卻又忽然失去了質問興趣,搖搖頭,嘆息著道:「那你有什麼辦法,乾脆直說吧,沒必要跟朕繞彎子!朕不想搶誰的地盤,朕只想儘早將郭威從墳裡扒出來,挫骨揚灰!」
「連橫!」張元徵雖然是武將出身,心思卻比許多文官還靈活。咬了咬牙,大聲回應,「此前末將等人所提的先取潞州或者府州,然後再一步步尋機向南蠶食,乃是最穩妥的辦法。既然陛下等不及,那就趁著郭榮小兒剛剛登上皇位,無暇他顧之機,派遣使節,聯合大遼、孟蜀、南唐和幽州韓氏,明年開春,四家共伐偽週!」
註:終章了,大約還有兩三節就結束。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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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三生(二)
「臣附議,五家伐週,定可將郭氏一族連根誅滅!」樞密副使趙華眼神一亮,果斷在張元徵身後表示贊同。順勢,還隱隱點明了張元徵不識數的事實。
張元徵也不計較,笑了笑,低聲補充道:「幽州韓氏乃遼國養的一頭惡犬,當然不能單獨算一家。只要大遼皇帝願意出兵,幽州韓氏願意出兵得出,不願意出兵也得出!」
「還是單獨派人跟韓匡嗣打聲招呼為好,否則,其難免會出工不出力!」趙華臉色微微一紅,笑著提議。
他二人分別是武將和文臣之首,既然意見已經基本上達成了一致,其他文武心中縱有疑慮,也不方便當眾再說出來了。於是乎,今日的廷議很快就定了調,冬天時暫且按兵不動,積聚力量,同時派遣使節連橫各國。力爭在明年開春時,無路大軍多頭並進,攻入汴梁,分了「偽週」的如畫江山。
這個策略可行性很高,然而執行起來,卻頗費力氣。
首先,北漢只與另外四家當中的遼國、幽州接壤,想要跟西蜀、南唐聯絡,必須繞過大周的地盤。
其次,眼下遼國的內亂雖然已經結束,天順皇帝耶律璟,卻沒有任何實權。大遼的內政外交,全掌握在北院大王耶律屋質之手。而那耶律屋質害怕自己成為史弘肇第二,輕易不敢離開駐地半步。所以,遼國即使出兵,可供派遣的兵馬數量也非常有限,想重來一次耶律德光入汴,短時間內絕無可能。
再次,就是保密問題了。大遼國的高官裡頭,有很多都是遊牧部落酋長,心中壓根兒不存在保密這個概念。而這幾年滄州跟遼國各部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任何事情只要部落頭領們知道了,用不了幾天,滄州那邊就會知道,消息傳得比奔馬都快!
五家相約伐週的消息既然傳到了滄州,就不可能不在最短時間被送往汴梁。大周皇帝柴榮聞聽,勃然大怒。立刻就將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員請入皇宮,共同商量應對方略。
他雖然在登基之時,得到了符彥卿、高行週、常思、馮道、白文珂等一干老臣的聯手擁戴,但畢竟才只做了一個多月的皇帝,威信還遠遠沒有豎立得起來,更無法做到像傳說中那樣一言九鼎。因此,情況剛剛由張永德介紹完畢,底下的文武官員,立刻就分成了水火不容的兩大派。
符彥卿和高行週都已經返回各自的封地,武將自然由資格最老的常思為首,擦拳磨掌,要與來犯各路敵軍決一死戰。只要大周能將五家入侵者一一擊敗,就可以趁勢發起反攻,北上燕雲,南下吳越,西入巴蜀。即便再不濟,也能逆勢攻入太原,徹底解決掉劉崇父子這一路隱患!
而大多數文官,則以馮道為首,堅定地認為,先主郭威剛剛逝世,王峻和王殷的叛亂也剛剛平息,大周的元氣尚未完全恢復,倉促與多路敵軍交戰,實乃下下之策。最好的選擇是,分頭送給遼國、孟蜀、南唐一些好處,令偽漢的謀劃徹底落空。然後花費數年臥薪嘗膽,積蓄實力,待國內百業俱興之後,才可出兵先滅北漢,再圖南唐、孟蜀;待將腹背之敵挨個消滅乾淨之後,再起傾國之兵,與契丹決一死戰!
當然,也有個別文官如範質、呂餘慶等,想法更傾向於常思。但與馮道、魏仁浦等老臣比起來,他們畢竟人微言輕,起不到任何作用。
同時,也有一些武將中的異類,如曹彬、李漢瓊、郭進等,也認為馮道的提議更為穩妥。但是,與範質、呂慶餘等文官一樣,他們幾個在常思面前,也屬於小字輩。意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雙方的說法都有道理,彼此不能妥協。爭論來爭論去,話語中就帶上了煙火味道。其中以楊光義的話,聽起來尤為刺耳。「那劉崇老賊為了討好契丹,以區區十州之地,每年就要向契丹人上供絹二十萬匹,糧草生鐵無數。逢年過節和契丹賊酋的生日,還得再額外增加一筆孝敬。我大周的疆域是偽漢的七倍有餘,想讓收買契丹人不出兵,豈不是得花費上百萬貫才行?諸君口口聲聲說許以好處,許以好處,這上百萬絹,誰又肯自家掏?還不是要搜刮民脂民膏!」
「可不是麼?給契丹百萬,給孟蜀、南唐、幽州一家二三十萬,再加上沿途損耗,差不多就得兩百萬計。」大將王全斌也是個暴脾氣,衝著馮道及其身邊的人,一邊笑一邊撇嘴,「呵呵,從自家百姓頭上刮來,再轉手送將出去。這一進一出,恐怕有些人會吃得滿嘴流油!」
這下,可是揭了太多人的短。自打後唐明宗以來,各朝各代,文臣武將,就很少有兩袖清風者。包括大周,立國時間雖然短,太祖皇帝郭威雖然簡樸到最後以紙衣瓦棺入葬,眾文武大臣的宅院,卻一個修得比一個富麗堂皇。特別是前樞密使王峻和樞密副使馮道的私邸,簡直都是小一號的皇宮。內部陳設,甚至比皇宮裡面還要奢華!
當即,吏部尚書,鄭國公張昭就站了起來,顫抖著雪白的鬍子,大聲斷喝:「豎子,豈能如此血口噴人?各部經手錢糧,都有賬冊,先皇在位時,每年也會派遣專人覆核,不敢說每一筆進出都清清楚楚,至少其中九成九,都經得起查驗!」
「是啊,做假賬麼,誰不會?」王全斌火氣上來,才不在乎張昭的鬍鬚是白色還是黑色,撇撇嘴,冷笑著還擊,「不信咱們就核實各位的家產,誰家的田產宅院及庫中所藏,如果也能進出有賬,清清楚楚,並且總額低於十年俸祿之和,就當我剛才是在放屁!」
此話,比先前那句還要過分,頓時,如同滾油中落入了一滴冷水,掀起了劇烈的反應。非但絕大多數文官忍無可忍,甚至連一些武將,也都對王全斌怒目而視。
而那王全斌,卻毫無自覺,繼續冷笑著補充,「怎麼,我說錯了麼,諸君誰的家產,都是清清白白而來?百姓供著爾等吃穿,供著爾等揮霍無度,先皇對爾等監守自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敵當前,爾等卻不思拼將一死報效國家,卻仍然琢磨著如何從老百姓頭上搜刮更多的錢糧,然後截留好處自肥。爾等對外卑躬屈膝,拿錢不當錢。對內則殘忍兇暴,敲骨吸髓。如此一群忘恩負義之輩,國家養爾等何用?還不如餵幾條狗,好歹賊人來了,也能張開嘴巴汪汪幾聲!」
「你,你該死!」鄭國公張昭被數落得眼前陣陣發黑,手指王全斌,哆哆嗦嗦地反擊,「文官屁股底下不乾淨,爾等就乾淨了。論家產之厚,誰比得上你的老上司常克功?!」
「老匹夫無恥!」作為常思的心腹和弟子,楊光義怒不可遏。一個箭步跳到張昭面前,拳頭高高舉起,「我師父的家財,都是放錢吃利息而來,比你等清白得多。」
「鄭公,請慎言!」唯恐楊光義當著柴榮的面兒毆打大臣,犯下不恕之罪,韓重贇趕緊閃身擋在了兩人之間,大聲斷喝。
緊跟著,原本準備最近就離開汴樑的鄭子明也站了起來,將楊光義強行拉回武將行列。臨回頭之時,卻衝著張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鄭國公張昭這才想起來,常思的兩個女婿都是誰?頓時脊背處就是一涼。趕緊收起肚子裡的委屈,斟酌該如何去補救。還沒等他把說辭編好,卻見常思長身而起,走到柴榮的御案前,大聲說道:「陛下,臣常思,在澤潞兩州放貸圖利,多年來,得利息數十萬,除去養兵和築城的花銷,還能折銀十萬。今日願將本錢和利息一併捐獻於陛下,以充抵禦外辱之資!」
「這……」話音落下,非但張昭本人,先前跟著他一道對常思含沙射影的眾文官們,也全都目瞪口呆。緊跟著,就紛紛低下了頭,臉孔紅得如同猴子屁股。
澤潞節度使常思有錢,會賺錢,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常思當年以五百親兵平定澤潞兩州,以高利貸逼迫地方豪強對自己俯首帖耳的創舉,也是得到了劉知遠的默許,並且令很多文官表示歎服。今天張昭被王全斌擠兌狠了,情急之下去翻常思的舊賬,原本做得就有些虧心。而常思毅然將高利貸的本錢和利息都交給國家的舉動,更令許多人自慚形穢!
唯獨瀛國公馮道,此刻依舊氣定神閒。見眾文官紛紛低頭看地,笑了笑,朝著唐國公常思輕輕拱手,「唐公,好手段,用十萬錢息和百萬不可能收得上來的舊債,逼滿朝文武三緘其口,這筆買賣,絕對合算。」
說罷,也不管常思如何反應,將身體又迅速轉向柴榮,鄭重躬身行禮,「陛下,老臣家底兒雖然沒有唐公豐厚,也捐捐出良田三千頃,汴梁城內商舖十二間,連同貨物,本錢,大概也能湊出十萬貫上下。不做抵禦外辱之資,只做收買敵國權臣之本,令其想方設法阻止各自的國主出兵,避免我大週四面受敵!」
「微臣願捐資兩萬,收買敵國!」
「微臣家底單薄,願捐資一萬貫,換取我大周百姓休生養息!」
「微臣願意捐資……」
「微臣……」
無論任何時候,文官的頭腦都比武將靈活,紛紛跟在馮道身後,鄭重表態。
捐出部分家產雖然令人肉痛,可是跟讓主戰派的意見佔據上風比起來,這點痛楚就可以直接忽略了。況且以前太祖皇帝念舊情,不追究大夥損公肥私,新皇帝卻未必有如此「雅量」。捐出部分家財換取對以往的貪污行為不予追究,這筆買賣,怎麼看怎麼划算!
「夠了,諸位愛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事關國家生死的廷議,竟然變成了募捐大會,柴榮被氣得臉色鐵青。用手拍了下桌案,大聲吩咐,「陳留侯何在?替朕把眾愛卿剛才的捐獻數額記錄在案,擇日將捐獻收齊,充實國庫!」
「臣遵命!」趙匡胤大步上前施禮,然後接過太監送上了紙筆,就開始動手「記賬!」
「真收啊?」眾官員肉疼地偷偷咧嘴,卻沒膽子當場耍賴,只好低下頭,默默地盤算,自己家裡那些產業可以讓出,哪些地方可以挪些錢財來,以彌補今天因為一時衝動所造成的虧空。
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看在了眼裡,柴榮嘆了口氣,將目光再度轉向常思,「唐公,當年你在澤潞兩地放債之舉,乃是為了逼迫地方豪強們就範的權宜之計。朕聽先皇不止一次說過,先皇對此事也頗為贊同。然而,事情已經過去四、五年了,澤潞兩州的城防都已經整飭完畢,地方豪強們也沒有力氣繼續殘民自肥,所以,錢息朕收下,至於本金的債條,你回到任上之後,就一把火全燒了吧!」
「老臣已經將其獻給了陛下,陛下說燒,老臣絕無二話!」常思早就想好了自己該怎麼辦,再度站起身,肅立拱手。
「唐公坐,朕絕不辜負您老的一番苦心!」柴榮虛按了一下手臂,示意常思落座。隨即,又大聲吩咐,「來人,替朕擬旨,唐公常思,有大功於國,晉中書令,唐王。賜汴梁城外莊園一所,良田一千畝,以嘉其忠!」
「謝陛下!」常思第三次起身,恭恭敬敬給柴榮行禮。
君臣之間如此做作,武將們焉能還轉不過彎子來。也學著先前的文臣們那樣,紛紛表態要捐錢捐物,替國家籌備軍資,以御外寇。
柴榮對武將與文官們一視同仁,照先前的辦法,讓趙匡胤負責把大夥答應捐獻的錢財一一記錄在案。然後又勉勵了武將們幾句,笑著說道:「父皇剛剛龍駑歸天,偽漢就敢聯合諸國伐週,實在辱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況且用錢縱使能買來一時平安,卻易令我大周上下心生懈怠。今後凡有外敵入侵,無論打得過,打不過,首先想到的就是花錢消災。長此以往,日削月割,我大周亡國無日矣!」
「陛下,即便大唐太宗剛剛即位之時,亦有渭水之恥。可短短幾年之後,便令突厥灰飛煙滅!」馮道越聽越不對勁兒,趕緊起身行禮,大聲打斷。
「朕不是唐太宗!」柴榮心裡微怒,皺了皺眉,低聲回應。
「大唐太宗,當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幾朝幾代就只知道順著國君意思說話的馮道,今天卻突然一反常態,又躬了下身,大聲補充,「但陛下卻可以大唐太宗為楷模。此生甭說與其比肩,只要達到其一半,則天下幸甚!」
「你,你……」柴榮即便再尊老敬賢,也被氣得臉色鐵青。忍了又忍,咬著牙道,「瀛國公說得是,朕開春之後,就效仿唐太宗,禦駕親徵太原!」
明知柴榮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馮道卻絲毫不做收斂,搖搖頭,冷笑著提醒。「陛下慎重,當心做了石重貴第二,喪師辱國!」
「住口,漢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朕,朕麾下有子明,有元朗,有諸位將軍,定然如泰山壓卵!」
「陛下不是泰山!」
「你……」柴榮終於忍無可忍,拔出寶劍,對著禦書案狠狠劈下,「休要胡說!朕意已決,親徵太原。群臣如敢再出言慢我軍心者,有如此案!」
「喀嚓!」書案從中央應聲而斷。柴榮扭過頭,提劍不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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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7 20:23
第十一章三生(三)
以前郭威做皇帝的時候,可從未當眾發過如此大的火。一時間,眾文武大驚失色,齊齊將目光轉向惹惱了柴榮的馮道。誰料數朝元老馮道卻像個沒事兒人一般,衝著柴榮的背影躬身喊了一聲,「臣等告退」,隨即施施然離開了皇宮。
一路上,不停地有主和派的官員從身後追上來,跟馮道請教下一步群臣該如何動作?馮道卻不給大夥指明方向,只顧笑著搖頭。待回到家,他的幾個兒子對老父親今天當眾讓皇帝下不了台的舉動,也甚為不解,卻又不能指責自家父親莽撞。只好先先命廚房政治了一桌馮道平素愛吃的菜餚,然後坐下來舉杯哄老人家開心。
「既然想喝酒,就喝痛快一點兒?這麼小的杯子,怎麼可能解得了酒癮?」以馮道的聰明,豈能感覺不出家中的氣氛怪異。坐下之後,不待任何人勸,先將面前酒盞一口幹掉,緊跟著就大聲吩咐人換大杯。
「阿爺,小心,小心喝得太急!」右拾遺馮平,秘書正字馮吉,工部員外郎馮可,國子監祭酒馮正齊聲勸告,然後互相苦笑著搖頭。
「不怕,不怕,老夫今天難得高興。你們沒看見麼,陛下被老夫氣得,連都青裡透黑了!」馮道卻不肯聽,如同剛剛偷了糖吃的小孩子般,左顧右盼,得意洋洋。
馮家四兄弟無言以對,只能吩咐僕人去取大號酒盞。然後互相看了看,繼續苦笑著搖頭。
子曰:人到七十而隨心所欲!自家老父今年已經七十有四,當然可以由著性子胡鬧。反正以柴榮的性子,除非馮家密謀造反,否則,絕不會拿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怎麼樣!
可老人怎麼折騰都不會受制裁,兄弟幾個卻無法保證不會遭到池魚之殃。尤其是在今天這種父親主動挑釁在先,又惡意詛咒於後的情況下,柴榮肚子裡的邪火無處散發,難免今後要對馮家幾兄弟另眼相看!
「怎麼,擔心了,怕為父得罪狠了陛下,陛下拿你們幾個出氣是不是?」幾個孩子肚腸,在馮道這種老狐狸眼中,幾乎完全透明。不用廢任何力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沒必要,以為父的看人眼光,陛下雖然脾氣略顯急躁,肚量卻絲毫不比先帝小。絕不會以為老夫當面頂撞了他幾句,就拿你們怎麼著!」
「沒,孩兒不敢! 」
「父親您多心了,這點兒小事,孩兒怎麼可能放在心裡!」
「陛下親徵的決定,下得太倉促。您老也是盡忠臣之職而已!」
馮平,馮可,馮正三個,爭相表態。唯恐說得慢了,讓自家父親難過。
『您老哪裡是頂撞了幾句啊,您老那是指著鼻子罵人好不好。先說陛下這輩子達不到唐太宗的一半兒,又說陛下要做石重貴第二』秘書正字馮吉苦笑著在心中嘀咕,嘴上所說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套,「阿爺,看您說的?我們幾個膽子也沒那麼小。況且您老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擔心陛下貿然出兵會吃敗仗!」
「這話,為父愛聽!」馮道莞爾一笑,先吃了口菜,又舉起酒盞抿了抿。然後忽然嘆了口氣,搖著頭補充,「但是,卻未免虧心。老夫這輩子所作所為,真的沒幾件是為了江山社稷。這次,更不可能是!」
雖然早已習慣了自家父親的厚黑,但畢竟終日讀的都是聖賢書,兄弟四人多少還有些不適應。紅著臉,輕輕點頭,「是,是,父親您說過,生於亂世,自保第一。」
「錯,大錯特錯!」馮道卻一點兒都不領情,用筷子狠狠敲了下桌案,大聲強調:「亂世,亂世快結束了,也該結束了。最長十年,短則不過五年。你們幾個如果連這些都看不到,這輩子,官位也就到此為止了。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或者追上為父,難比登天!」
「您老的睿智,天下有幾個人比得上!」
「孩兒可不敢跟您老比,能在您老餘蔭下混個閒職,已經知足了!」
「您老說得是,孩兒看得淺了!」
馮平,馮可,馮正相繼點頭,努力順著老人家的意思說話,唯恐讓老人不開心。
唯獨馮道的次子馮吉,先低著頭沉吟了片刻,然後忽然把頭抬起來,看著自家父親的眼睛問道:「阿爺,阿爺您是說,此番北征勝算其實很大?我們兄弟四個將來有機會在朝堂上大展身手?」
「嗯!」馮道臉上瞬間露出了幾分嘉許,微笑著點頭。「是啊,勝算極大。你們兄弟四個都是文官,沒本事趁機建功立業。但亂世結束,百廢待興,卻正是文官大展身手的好時候。」
「那您今天……」馮平,馮可,馮正哥仨頓時如墜雲霧,齊齊望著自家老父,滿臉困惑。
「唉——」馮道對孩子們的表略感失望,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你們想問,老夫為何明知道此番北征勝算極大,卻非要帶頭主和,並且還故意跟陛下對著幹是吧?老夫都這般年紀了還能圖什麼?還不是圖個身後虛名,圖能讓你等將來抬著頭做官?」
「啊?」除了馮吉滿臉感動之外,剩餘三兄弟愈發頭暈腦脹,嘴巴個個張得老大。
「你們都沒少讀書,憑良心說,為父百年之後,朝野將如何評價老夫?!」輕輕看了另外三兄弟一眼,馮道循循善誘。
兄弟四個的臉上,頓時都湧起了幾分潮紅,低下頭,不敢如實回應。
自家父親歷仕數朝,甚至連大遼的官也做過。無論侍奉哪個皇帝,都順著對方意思辦事,從沒有過絲毫違拗,更甭說像今天這般直言相諫,逆觸龍鱗。按照傳統儒家觀點,百年之後,一個佞字評價,是注定逃不了的。而作為絕世佞臣的兒孫,兄弟仕途,想必也倍加艱難。
正尷尬間,卻又聽馮道嘆了口氣,大笑著補充,「老夫做了一輩子佞臣,今天也終於直言敢諫了一回,並且諫得還可能是百年以來,成就最大,最有希望重整九州的一代雄主。哈哈,哈哈,這當直臣的味道,真叫痛快!從今日起,世人當知非老夫佞,而是以往的君王,皆不可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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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5 19:09
第十一章三生(四)
「這樣——,也行?!」實在跟不上自家老父親的思路,馮平,馮可,馮正哥仨以目互視,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只有老二馮吉,又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後笑著提醒道:「阿爺,此計甚妙。但是有可能瞞得過群臣,瞞得過陛下,卻未必瞞得過趙匡胤,更瞞不過鄭子明的眼睛!」
「老夫今天至少幫陛下賺了一百多萬貫,他們哥倆跟陛下恨不得用同一個鼻孔出氣,怎麼可能跳出來拆穿老夫!」馮道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
「您,你是說,今天,今天捐出那麼的家財,是,是故意而為?」馮平,馮可,馮正哥仨徹底暈頭,瞪圓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追問。
「不完全是故意,但也差不多!老夫最初並沒想捐,但那王全斌跳出來像瘋狗般四下亂咬,肯定是受了人指使。而唐王常克功,恐怕更是早就跟陛下對過了說辭!只有拿他開了頭,陛下才可以藉機從別人手中敲出更多的錢來!所以,所以老夫,就順勢是在火上添了捆乾柴!」馮道點了點頭,收起笑容,臉色的表情迅速變得無比認真,「你們幾個聽好了,老夫接下來的話,可是關乎身家性命。歷來由亂入治,都必須先整頓官場。只有將那些庸官,貪官都儘量淘汰,朝廷的命令才能不折不扣地往下推行。所以,老夫今天帶頭捐出部分家財,等同於跟陛下當眾立約,過去的錢財無論是怎麼得來的,都到此為止,朝廷不能再翻舊賬。而從今往後,馮家的每一文錢,都必須來得乾乾淨淨。否則,一旦被陛下揪住殺雞儆猴,就誰都別喊冤!」
「啊!」馮平,馮 可,馮正哥仨終於明白了自家父親的睿智和良苦用心,張開嘴巴,不停地點頭。
「唉!」馮道輕輕嘆了口氣,將目光再度轉向次子馮吉,「老二,你平素跟趙匡胤和鄭子明往來多麼?為父記得你當年從遼東逃歸時,曾經跟他們有過一段淵源。」
「還,還行!」想起自己當年被柴榮等人俘虜時的窩囊模樣,馮吉臉色微微一紅,訕訕點頭,「這次王峻逼宮,孩兒也派人偷偷鄭子明送了信過去。雖然到達的晚了,但肯定送到了他手上,並且他前幾天還親口向孩兒表示過感謝。」
「好!好!」馮道老懷大慰,捋著鬍鬚連連點頭。膝下四個兒子,終於還能找出一個聰明的,馮家的富貴不至於三世而斬,「下次早朝,不,明天一早,你就去鄭子明府上。跟他說,此番北征,願意在他帳下做個帳房,幫打理糧草輜重。」
「這……」放著皇帝身邊的秘書正字不做,卻去滄州軍中做個帳房先生,馮吉心中本能地產生了一股抗拒之意。但很快,他就將這股不該有的心態壓了下去,衝著自家父親鄭重拱手,「孩兒明白了,孩兒明天一早就過去。」
「嗯!」馮道滿意地舉起酒盞,深深飲了一大口,然後對著燈光,輕輕搖晃裡邊的酒漿,「老夫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草木有枯有榮,四季輪迴交替,老去的終歸要老去,新人終歸要換掉舊人,此乃天道,誰也改變不了,爾等好自為之!」
他今年七十有四,歷仕後唐、後晉、遼國、後漢、大周,前後伺候過十幾個皇帝,享盡了榮華富貴,也看膩了亂世當中的殺戮血腥。原本以為這輩子就稀里糊塗混到底了,誰料想,臨到老,卻又發現了亂世即將結束的端倪。如此,他怎麼可能不努力再多活上幾年?看九州重整,看兒孫們如何在太平年月大展身手!
四兄弟知道老父今完喝酒喝得有點猛,不敢再囉嗦,小心翼翼岔開話題,一邊閒聊,一邊開動筷子,陪著馮道將晚餐吃完。然後各自回房去整理思路,小心翼翼地去謀劃未來。
第二天一大早,馮吉便帶了幾份馮道親筆所做的字畫,去了鄭子明府邸拜訪。本以為自己得了老父的指點,可以搶佔先機。誰料歸德侯府的大門口,早已擠得停不下來馬車。好在歸德侯府的大總管寧采臣,跟他曾經有過數面之緣,悄悄地領他從側門進去夾了個塞兒,才不至於從早晨等到日落。而那鄭子明,也的確還唸著馮吉當年冒死替石重貴向中原傳遞禪位詔書的舊情,弄清楚了此人的來意之後,當即就答應,想辦法將此人調到自己帳下擔任記室參軍之職,只待明年開了春,一道建功立業。
懷著幾分興奮與忐忑,馮吉與其他幾位得到承諾的官員們,分頭下去準備。數日後,果然就等到了朝廷的聖旨和新的任命文書。然後又在忙碌中過了一個年,不等黃河上的浮冰完全融化,便登上了大船,揚帆而下,先取水路前往博州湖。然後又在湖的北岸換了戰馬,風馳電掣趕向滄州。
馮吉和其他十幾個剛剛調到鄭子明麾下的文武原本以為大夥搶先一步出發,是為了替皇帝陛下禦駕親徵做開路先鋒,因此個個都興奮得心潮澎湃。然而眼看著隊伍就穿過了滄州城,又直接奔向了東海之濱,才忽然發覺各自先前的判斷肯定有誤。可到了這時候,卻是誰也沒膽子再打退堂鼓,否則即便鄭子明好說話,前來擔任明法參軍的符昭義,也饒不過他們。
不過,鄭子明也沒讓大夥擔心太久。將隊伍在東海畔一處秘密漁港裡安頓下來之後,立刻把所有六品以上文武官員招進了中軍帳。指著一幅巨大的輿圖,揭開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各位同僚,各位兄弟,廢話鄭某就不多說了,此戰,乃是雪恥之戰。陛下會帶領禁軍和殿前軍,北上太原,親自充當誘餌,替我等引開偽漢、幽州韓氏和遼國三國兵馬。而諸君與鄭某,本月十五日,將從此港登船,取海路直撲泥沽,再逆著漳河與桑乾河,水陸並進,一鼓作氣拿下幽州韓氏老巢!」
「啊——」馮吉等新來者頓時人人都被驚了個目瞪口呆。而趙匡胤、高懷亮、潘美、陶大春、李順兒等人,卻早就盼著這一天,紛紛站直了身體,大聲回應道:「遵命!我等但憑大將軍驅策!」
「啊,遵命! 」馮吉和其他一干新調入鄭子明帳下的文武見狀,也只好硬著頭皮附和,「我等,我等願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好!」鄭子明微笑著沖眾人點頭,旋即起身抓起第一支令箭,「雲麾將軍將軍高懷亮,忠武將軍潘美聽令!」
「末將在!」高懷亮和潘美二人毫不猶豫各自上前一步,並肩向鄭子明施禮。
「你二人領海舟十艘,沙船二十隻,滄州軍第一廂五千弟兄。三日後清早率先出發,取了泥沽港,替主力肅清所有登陸障礙!」
「遵命!」高懷亮和潘美興奮異常,回答聲音格外響亮。
「宣威將軍陶大春,定遠將軍李順聽令!」鄭子明沖二人笑了笑,嘉許地拿出第二支令箭。
「末將在!」陶大春和李順兩個也乾脆利落的出列行禮,靜候自家主帥調遣。
「你們兩個領海舟四十艘,騎兵三千,戰馬六千,做第二隊。登岸後,稍事修正,立刻沿著漳水向西展開進攻,五十里內,所有軍寨和私堡,一併拿下勿論!」
「是!」陶大春和李順上前接過令箭,滿臉自豪。
「壯武將軍王全斌,明威將軍楊光義……」
「輔國將軍石守信,懷化將軍劉審琦、司倉參軍李安遠……」
鄭子明抓起第四,第五,第六支令箭,將早已在沙盤上推演了無數遍的任務,一一向眾將分派。
「大帥……」趙匡胤此番特意辭去了殿前軍的差事,讓柴榮將自己調到鄭子明麾下做副手,就是為了早日替晶娘報仇雪恨。等來等去,卻始終聽不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裡著起了急,衝著帥案方向連連拱手。
鄭子明卻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繼續調兵遣將。眼看著一萬五千滄州軍和其他幾支臨時補充過來的兵馬都快被分派完了,才稍微猶豫了一下,抓起一直純黑色的令箭,「懷義大將軍趙匡胤……」
「末將在! 」軍中可沒法擺什麼二哥架子,趙匡胤扯開嗓子大吼了一聲,快步上前去搶令箭。
「二哥!」鄭子明深深看了他一眼,將令箭鄭重按進了他的掌心,「你帶三千騎兵,乘坐大船在泥沽上岸。然後不用等任何人,繞開沿途所有城池,一路潛行到飛狐關下!若是韓匡嗣不回救老巢,你就直接取了飛狐關,斷了他糧道。如果韓匡嗣不顧一切往會趕,你就以飛狐關為依託,將其擋在嶺外。等我先取了幽州之後,咱們再兄弟合兵一處,讓他血債血償!」
「末將,遵命!」趙匡胤紅著眼睛,深深俯首。
當年拒馬河上的誓言,依然在耳畔迴蕩。
趙匡胤回來了,趙匡胤回來殺你阿爺了,晶娘,你還在等著麼?
「其他所有人,跟我一道押送輜重,最後登船!」鄭子明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迅速掃過全場:「此番出征,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
眾文武心中熱血沸騰,紅著臉,大聲重複。殺氣穿透中軍帳頂,直衝霄漢。
……………………
「你不是說,在你的夢中,二哥會殺了你,篡了大哥後人的江山麼?」當晚,鄭子明與三位妻子依依話別的時候,陶三春忽然發問。
「是啊,與其等著他將來變心,不如現在……」呼延雲將手抬起來,輕輕下切。
常婉瑩依舊不喜歡給丈夫亂出主意,但雙目之中,卻隱隱也露出了兩點寒芒。鄭子明曾經夢到過的事情,很多後來都變成了事實。所以,她寧願做一些違心的舉動,也不願意讓自嘉丈夫將來冒上無辜被殺的風險。
「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想方設法給大哥調養身體,到目前來說,效果相當不錯。」鄭子明笑了笑,非常自信的搖頭。「我不相信人一定會變壞,也不會輕易讓二哥再有機會執掌殿前軍。我相信,只要大哥不過早亡故,夢裡的事情,就不會在現實中出現。我已經提前看到了,便不會重蹈覆轍!」
在自己的妻子麵前,他沒必要說假話。很多年前,當他在陶家莊醒來時,他就夢見了自己被趙匡胤殺死的慘劇。
從那時起,他已經在想方設法,避免夢境變為現實。
這,對趙匡胤不公平,對其他所有人來說,卻是最大的公平。
他早就不再只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山賊寧小肥。
他同時還是亡國之君的兒子石延寶,是大周世宗的結義兄弟鄭子明!
他現在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他會努力讓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此生此世都過得幸福,愜意,不受任何傷害。
全書終
感謝各位讀者君的一路陪伴,酒徒在此深深俯首。《亂世宏圖》,是大宋三部曲第一部,有很多不足之處,也有很多遺憾的地方,但酒徒一直做最大努力,把它寫好,讓這個夢境般的故事更為真實。
接下來,酒徒會休息一段時間,去還兩筆人情。大宋三部曲第二部,過些日子依舊會在17k發佈,屆時,期待您的欣賞。
謝謝,敬禮。
酒徒
2017年7月2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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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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