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181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3 23:33
    第六章 紅妝(六)

    十月初八,宜嫁娶,忌破土。

    汴京城中,整潔而筆直的大道兩側,一條條紅色的綢帶迎風飄蕩,宛若一團團跳動的火焰。

    鎮冀節度使門口,自屋內到屋外三里,地上都鋪上了嶄新的紅毯,乾淨而又整潔的紅色路面,從頭到尾洋溢著奢華霏糜氣息,讓人用腳踩上去,頓時如墜雲端。

    從鎮冀節度使府門口,一直到澤潞節度使府門口,十里的紅妝,沿路飄搖。大道兩側,每隔一丈就有一名手持木頭長槍的士兵值守,個個挺胸抬頭,氣宇軒昂。

    沿街的店舖裡,早就被看熱鬧的人群所擠滿。大傢伙兒一邊吃了零食,喝著茶水,一邊對著屋外的風景指指點點。

    天下最繁華之地,莫過於汴梁。汴梁老百姓的見識,也位居全天下之冠。然而,這次,汴京城的老百姓可算是開了眼。

    見過鋪張浪費的,沒見過如此鋪張浪費的!沿路的樹上,都繫上了紅色的綢帶不說。寬闊的大道表面,還鋪滿了金黃色的海砂。還有專門的護衛守護,手持木製的刀槍劍戟,一字排列。每一把兵器的的表面,或者塗滿了銀粉,或者鍍了一層金沫,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富貴迫人!

    比十里紅妝和塗滿了金粉和銀粉的木頭兵器更為令人歎為觀止的,是迎親的隊伍。清一色的燕趙壯漢,足足有兩百人之巨。每個人胯下,都是清一色的遼東桃花驄。而新郎官鄭子明,則騎著一匹純白色駿馬,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頭。渾身上下,玫瑰色的吉服纖塵不染,馬脖子旁,還掛著數十朵逆季節盛開的牡丹花。爭妍鬥豔,姹紫嫣紅。

    「這,這也太有錢了吧?!嘶,我的天,皇上家,恐怕都不敢如此擺闊!」大道兩側的百姓們看著眼前一身紅妝的鄭大將軍,紛紛笑著搖頭。

    「鄭將軍怎麼自己去接親?」

    「是呀,這也是皇上定的麼?」

    「真是稀奇,新郎官自己跨馬迎親!不過,鄭將軍長得可真俊,雖然臉色黑了些。」

    「黑什麼黑?人家天天在外邊打仗,能白得了麼?以為都像你,捂得就跟大蔥根子似的!」

    「我羨慕的是那位沒見過的鄭夫人,聽說這些紅綢都是鄭將軍讓人繫上的。只因為,二人小的時候,鄭將軍親口許諾的一句話。」

    「古有金屋藏嬌,今有紅妝十里。嘖嘖……」

    「如果老娘嫁人那天,肯有人紅妝十丈,不用,不用,即便紅妝十步迎娶,老娘這輩子給他做牛做馬也都認了!」

    「得了吧,春花姐,你都嫁了四回了……」

    「四回怎麼著,就不准老娘想想第五回嗎?」

    「那地面上鋪的是紅毯子,造孽,真的造孽啊!」

    「我也聽說過,鄭將軍本意是要將沿路都給鋪上紅毯子,好像是被鄭將軍的大哥,當今太子爺給攔住了,最後就鋪了三里地。」

    「哼,鄭將軍可真是有錢。」

    「你別陰陽怪氣的,人家鄭將軍本來就是大財神爺,這會又是皇上賜婚,娶的還是他老人家的青梅竹馬,多破費點算什麼錯?」

    「人家花自己的錢,關你屁事!」

    「那是,不破費些,能顯示我們鄭大將軍與眾不同麼。」

    「現在是鄭大節度使,冠軍侯,將軍都是老舊的事情了。」

    ……

    有道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汴梁城內的老百姓,看的是迎親隊伍的雄壯和十里紅妝的奢華。而汴梁城內的文武百官們,此刻看在眼裡的卻是,另外一種風景。

    皇上這是鐵了心要削藩了。所以鄭子明主動交出了三個州的實際控制權之後,即便家裡藏著金山銀山,也不用再擔心朝廷染指分毫。相反,對於肯主動放棄一部分地盤和權力的武將,朝廷還會儘可能地對其做出補償。嬌妻、美妾、豪宅、田產,只要國庫付得起,皇上肯定不會皺眉!

    然而,如果有人還抱著老一套打算,想借助手中兵馬和地盤,來保證家業和權力代代相傳。恐怕今後就有些危險了。除非你的實力強大到符老狼、高白馬和常肥狐三人比肩,否則,一旦被朝廷尋到錯處,肯定會落個人財兩空!

    都怪鄭小肥,沒事兒獻慇勤,非奸即盜!

    這個鄭小肥,想娶倆老婆你娶就是了,胡亂擺什麼闊?

    這個鄭三兒,才能不滿足以充任鎮冀節度使,你就尸位素餐好了。沒事兒胡亂裝什麼忠臣孝子?

    這個缺心眼的蠢貨!

    這個沒見識的謬種……

    然而,恨歸恨,卻沒有人敢衝出門外,給迎親隊伍製造麻煩!朝廷派來的禮官馮吉和符昭序兩個,此刻就跟在馬隊之後。四雙燈籠般的眼睛,正盯著街道兩旁的院子門上下亂轉。誰要是敢在今天出來搗亂,就是不給他們哥倆面子。他們兩個的面子,不止代表著大周朝廷,還包括了他們二人的父親,馮道和符彥卿。得罪了大周朝廷,未必會家破人亡。同時得罪了馮道和符彥卿,恐怕早晚都得身敗名裂。

    「這痴頑老子馮道,也不知道抽什麼瘋?一輩子沒得罪過人,馬上要入土了,卻突然跳出來替鄭子明撐腰!」

    「對,還有那符老狼。雖然朝廷收攏兵權,一時半會兒不敢收到他的頭上。可大夥都變成了光桿將軍,他就能落到好麼?」

    「怎麼想的,為了自家兒子唄!你沒見麼,馮家的二兒子做了太子府洗馬,將來指不定還想做下一個魏徵!」

    「可不是麼?那符昭序原本是個有名的糊塗公子,這跟鄭子明一起混了才幾天,都出任一州節度使了!雖然是個邊境上的州,可符家也算正式對外開枝散葉,不用再守著老祖宗留下來的家底兒乾瞪眼睛了!」

    「嘶——」

    「唉……」

    「鄭將軍,鄭將軍!」

    「恭喜鄭將軍,賀喜鄭將軍!」

    感慨聲,嘆息聲,與道路兩旁的議論聲、歡呼聲,混雜在一起。一波接一波,婉如海浪。

    此時此刻,唯一心無旁騖的,恐怕只有鄭子明本人一個。只見他,端端正正地跨在白馬之上,雙目含笑,滿臉幸福洋溢。

    小師妹,十里紅妝,我曾經許諾過的,我終於做到了。

    至於此刻世間喧囂,與你我何干?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5 22:15
    第六章 紅妝 (七)

    「這石小寶,花心的確是花心了些,但是這婚禮,倒也操辦的足夠風光。真的是紅妝十里,恐怕多少年後,汴梁城都不可能見到第二次!也不枉了這些年,你為他淌過的眼淚!」澤潞節度使府邸,常婉淑看著一身吉服的妹妹,帶著幾分羨慕打趣。

    雖然已經跟韓重贇成親多年,她的言談舉止裡,依舊看不到半個「淑」字。說著話,已經在屋子裡走了七八個來回,彷彿唯恐新郎官在路上耽擱太久,耽誤了吉時一般。

    「他哪裡光是為了我而鋪張,他那是變著法子自污。況且,今天跟他成親的,又不是我一個人!」常婉瑩生來性子靜,說出話,總是帶著幾分平淡。隱隱約約,還有幾分不甘。

    常婉淑將妹妹的話聽在了耳朵裡,心中頓時就是一疼。然而,看看吉服下那嬌嬌怯怯的身軀,又偷偷嘆了口氣,低聲安慰道:「當然是為了你一個人,另外那個,不過是搭了順風車罷了。否則,怎麼沒見石小寶先去迎娶她?不過,這口氣你也不同憋在心裡。等會石小寶到了,看姐怎麼折騰他!」

    「別!」話音未落,常婉瑩已經跳下了喜床,一把拉住了自家姐姐的衣袖,「阿姐,你千萬別……」

    「怎麼,這就捨不得他了?你呀,如果這麼當大婦,就等著吃一輩子虧吧!」常婉淑一把將妹妹推回喜床,像擺放木偶一般,用力擺正,扶穩。然後,才又慢吞吞補充道:「在夫家不比自己家,那兩個女人也不是你親姐妹,可不能講什麼溫良恭讓。你是當家大婦,誥命比陶三春高一級,認識小寶也比呼延家的那個硬撲上來的早,憑什麼要給她們倆個好臉色看?放心去做,做出事情來,有姐和父親給你撐腰!」

    「阿姐……」常婉瑩低低的喊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這種時候,沉默也許是最恰當的辦法。因為她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姐姐都必然有一堆話等著她。順著著姐姐說,肯定越說越讓自己心中不安,可要是向著鄭子明,那就是她心中沒姐姐,罪過更大,也許姐妹兩個就此便會生分。

    好在一旁給常婉瑩整理婚衫的丫鬟機警,聽姐倆越聊話題越歪,便笑了笑,低聲插嘴道:「小姐這身吉服真好看,無論誰見了都會眼熱。一會出了門去,肯定會讓外邊的人羨煞!」

    「出門,今天如果讓他輕易進了這道門,我就,我就不……」常婉淑撇了撇嘴,一邊替常婉瑩整整頭飾,一邊冷笑,「我就不姓常,你耐心等著,我去前面探探風聲。這會兒,按照常理兒,他該向父親見禮了。」

    說著話,也不管自家妹妹是贊成還是反對。站起身,風一般捲出了門外。

    屋子裡打下手的侍女們見狀,都忍不住抿嘴而笑。大小姐也真是,自己成親那會兒,誰敢難為韓重贇就跟誰拚命。而現在,刁難起自家妹夫來,卻是如此之迫不及待!

    正如常婉淑所料,此時此刻,鄭子明在禮官的帶領下,恰巧走入了正堂。而他曾經的上司,現在是變成了岳父,正端著茶杯,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寬闊的胡床之上,頭對窗外,若有所思。

    「奉陛下之旨,鎮冀節度使,冠軍侯鄭子明,今日迎娶澤潞節度使,中書令常公之女……」禮官馮吉眼睛一轉,就猜出了常思的真實想法,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宣告。

    另外一位禮官符昭序跟他心有靈犀,趕緊從背後推了鄭子明一把。鄭子明愣了愣,旋即毫不猶豫地躬身下拜,「小婿拜見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安康。」

    「嗯!」常思抬起手,摸了摸還沒養長的鬍鬚,冷著臉道:「起來吧!老夫自問年少時也算風流,卻也未曾同時娶過兩個!如今把自家女兒嫁給你,卻要眼睜睜看著她與別的女子一道跟你拜堂,這個心裡頭,唉,你說我該是什麼滋味?」

    「岳父大人,原本……,原本……」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常思忽然提起這個茬,鄭子明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吞吞吐吐,汗珠順著額頭淋漓而下。

    「常公,常公,這是陛下的主張,與鄭節度……」符昭序唯恐鄭子明過不了關,湊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釋。

    「滾蛋吧,你!」常思卻根本不給他面子,抬起腿,先踹了他一個趔趄。然後」騰」地一下站起來,走到鄭子明面前,指著對方鼻子罵道:「老夫不管是誰的聖旨,也不管你有多少理由。總之就一句話,嫁給你,是小瑩子她自己心甘情願。老夫阻止不了她,也不忍心阻止她!但老夫卻可以保證,成親後你若敢慢待了他,老夫麾下這三萬大軍,絕不會跟你善罷甘休!」

    「嘶——」前來觀禮的賓客聞聽此言,齊齊倒吸冷氣。見過在婚禮上擺譜的女方家長,卻沒見過把譜擺到如此之大的。連皇上的面子都不肯給,還隨時準備跟女婿兵戎相見。這一趟,來得值!無論花費多少賀禮,都絕對不虛此行!

    「你聽到沒有?啞巴了,還是準備丟下我的女兒,自己直接打道回府?」正納罕間,卻又聽見常思惡聲惡氣地追問。看架勢,竟準備隨時將鄭子明趕出家門,將皇上的賜婚聖旨一撕了之。

    「岳父大人放心,晚輩今後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讓師妹受到半點兒委屈。」鄭子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再度躬身下拜,「此言,天地為證,若有違背,願五雷轟頂!」

    「你這混賬,好好說話,發什麼誓嘛?!」常思瞬間如同換了個人般,笑呵呵彎下腰去,將鄭子明用力攙直,「子明,賢婿,你聽好了!剛才那番話呢,是老夫必須要說的。否則,對不起小瑩子已故的娘親。下面的,才是老夫真心想要說的,小瑩子以後就交給你了。你娶十個也好,八個也罷,都是她自己選的,她自己的命兒。她對你一往情深,即便日後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多想想她現在的好處。夫妻兩個,總是要彼此唸著對方的好處,才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否則,又何必天天對著賭氣,弄得彼此都不開心?」

    「是,岳父大人,師妹幾番捨命相救,小婿絕不敢負!」鄭子明又躬身下去,大聲承諾。

    「呵呵,辜負也罷,不辜負也罷,都是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老夫怎麼可能管得了一輩子!」常思揉了揉眼睛,搖頭而笑。

    今天對他而言,不僅僅是嫁女,從某種程度而言,也算是娶媳。鄭子明幾乎就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轉眼間,這個昔日東躲西藏的黃口小兒,就變成了名動天下的一方諸侯。而自己的女兒,也即將成為他夫人,從此夫妻兩個,生死相隨,福禍與共!

    想到這兒,老將常思再度彎下腰,將鄭子明的身體攙直。然後用力在對方後背上拍了一巴掌,大聲道: 「起來吧,別那麼多廢話了。趕緊進去,把小瑩子抬走!老夫眼不見,心不煩。逢年過節,記得登門就成。即便人有事過不來,禮物卻不能少。速去,速去!」

    說罷,將臉扭到一邊,用力揉了揉,拔腿就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眾賓客被常思前後不一的行徑,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再看新郎官鄭子明,愈發覺得此子怎麼看怎麼順眼。而鄭子明,則像衝鋒一般,帶領迎親的隊伍,直撲常府後院,一路上,將前來「堵路」的女方親朋,用珍珠、銀錠,「砸」了個潰不成軍。

    轉眼來到閨房,攔路的親朋盡行散去。入眼的,卻是一道緊閉的屋門。兩名十二三歲,嬌滴滴的丫鬟,拎著一根紅色的絲絛擋在門前,口中高喊「來人止步!」。雙腿和雙臂,卻哆哆嗦嗦,唯恐激怒了傳說中「殺人如麻」新郎官,將自己一巴掌拍成肉餅。

    「兩位姐姐,這裡有兩串珠花,換兩位讓開道路可好?」鄭子明看得心中好笑,轉身接過潘美遞上來的買路財,舉在到兩位嚇得臉色蒼白的小丫鬟眼前,柔聲求肯。

    「不,不行!」兩位小丫鬟立刻齊齊搖頭,然後眼看地面,結結巴巴地補充,「大,大小姐說了。你,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不,不能對我們兩個小女孩動武。否,否則,必,必然被,被全天下人,恥,恥笑!」

    「噗!」正準備買路不成就強行闖關的鄭子明,愣了愣,看看兩個已經快嚇哭了侍女,好生無奈。

    兩個小侍女早就雙腿發軟,卻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繼續結結巴巴地補充道:「大小姐說了,想進此門,先,先答題。接連,接連答對三道,才,才能放行。」

    「也罷,答就答,且出題來!」知道今天如果自己不按兩個小丫鬟說的去做,肯定進不了常婉瑩的閨房,鄭子明把心一橫,大聲回應。

    話音剛落,屋子裡,立刻傳來一聲囂張的冷笑,「呵!很爽快啊?石小寶,你也有今天。實話告訴你,若不耽擱到中午,讓你來不及再去另一家迎親,我就不姓常。」

    「大嫂,韓重贇跟我乃是八拜之交!」鄭子明自覺理虧,躬下身,小心翼翼地求肯。「他……」

    「別跟我套近乎,這裡是常府,沒有大嫂,只有大姐!」常婉淑才不肯通融,隔著屋門把手往自家腰間一插,大聲吩咐,「常欣,出題!」

    「哎——」站在門口的兩個小丫鬟之一,立刻從腰間的荷包裡往外掏預先準備好的考捲兒。誰料剛掏了一半兒,就聽外邊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不好啦,子明大哥,大事不好了。滄州軍的弟兄等不及,先出門去接陶姑娘了。韓重贇大哥攔了一下沒攔住,被他們推倒在地,頭磕在了拴馬樁……」

    「啊!」閨房門呯地一聲,被人從裡邊推開。常婉淑拎著把寶劍衝了出來,「你韓大哥怎麼了?你快說!什麼滄州軍的弟兄等不及,分明是姓陶的自己使得壞……」

    話才說了一半兒,卻見趙光義衝著自己一吐舌頭,撒腿就逃。再扭頭看鄭子明,哪裡還見蹤影。早就一個箭步竄進了屋子,將自家傻妹子攔腰抱在了懷裡,心滿意足。。

    「鄭小肥,你耍賴,你,你這人怎麼如此無恥。」常婉淑終於明白上當受騙,氣呼呼的指著鄭子明的鼻子,大聲斥責。

    鄭子明哈哈大笑,抱著羞不自勝的常婉瑩,昂首闊步而出。「弟兄們,開路,回家。」

    「吉時將至,新郎新娘上馬回府!」禮官馮吉和符昭序促狹地扯開嗓子大叫,各自帶一隊人站在路旁,將常府的丫鬟和僕婦門,牢牢擋在; 身後。

    「哇啊啊,無恥,無恥,鄭小肥,你從小到大一樣無恥!」常婉淑氣得張牙舞爪,卻無法跟一群壯漢動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諸多準備,全都落到了空處。而自家妹子,則被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抱在懷裡,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百年好合!」

    「夫唱婦隨!」

    「早得貴子!」

    ……

    院子內外,響起了一片祝福之聲。

    常婉淑忽然笑了笑,背靠著閨房的牆壁,閉上了眼睛。

    十里紅妝,白馬迎親,小壞蛋幼年時答應的事情,他真的做到了。

    但願他今日許下的諾言,也與當年一樣,永遠不變,永遠不忘。

    永遠。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7 13:21
    第六章 紅妝(八)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禮官馮吉扯開嗓子,將最後一句話故意拉得餘音繞樑。

    兩群丫鬟和僕婦立刻一擁而上,丟下新郎官鄭子明,將兩位新婦分頭送入後宅,腳步整齊急促,彷彿唯恐自己這一隊落在另外一隊身後。

    鄭子明轉身欲追過去調節,卻被馮吉當場攔了下來。緊跟著,哄鬧聲和祝福聲就響徹成了一片。 柴榮、趙匡胤、韓重贇、楊光義、潘美、李順兒等一眾兄弟,帶領著若干軍中少年,喊得尤為賣力,彷彿根本沒看到皇帝郭威和一眾道賀大臣的存在。

    郭威乃是大頭兵出身,對繁文縟節原本就不怎麼感興趣。見酒宴已經開始,乾脆不待鄭子明上前招呼,就主動出擊,找到鄭仁誨、王峻、王殷等一干老兄弟,開始推杯換盞。

    如此一來,大堂內的氣氛頓時愈發活躍。幾乎所有人都抓起了酒盞,開始鯨吞虹吸。

    「嗯,有點兒意思!」坐在大堂最核心處一個獨席,樞密副使馮道舉起酒盞抿了抿,眯縫著眼看著那一群起鬨的賓客,臉上浮起一團神秘的微笑。

    皇帝親自下旨,賜鎮翼節度使鄭子明與澤潞節度使常思愛女常婉瑩、陶家莊義民之女陶三春同時完婚,不光在本朝,恐怕再向前逆推三代,也是一份罕見的創舉。算是給足了鄭子明和常克功二人面子,同時也清楚地向外界表達出了一種態度,朝廷不會虧待有功之臣,但也不會再像前面幾朝那樣,容忍藩鎮們繼續做大。識趣者,就趕緊效仿鄭子明,將掌控的地盤和兵馬交一部分出來,良田美宅還是金銀珠寶,朝廷隨著你挑。如果不識趣的話,哼哼,咱們這位大周天子可是一刀一槍從普通小兵打上來的,眼下正值年富力強,想要收拾誰,根本不用考慮什麼陰謀詭計,直接就可以帶著十萬大軍登門拜訪!

    而朝中文武這幾天的表現,也非常令人玩味。不論以往與鄭子明關係親疏遠近,幾乎全都有賀禮送過來。包括一直與之不對付的王峻,包括最近因為從龍之功,地盤和兵馬都急劇擴大的王殷,還包括符彥卿、高行周,以及若干大大小小的兵頭……

    若說這些人已經看清了形勢,準備效仿鄭子明,自剪羽翼,以兵權和地盤換取良田美宅,馮道是一百二十個不信。跟這群老兵痞打了一輩子交道,他清楚地瞭解其中絕大多數人的心思。官職高低對這群人來說並不重要,朝廷是否信任,對他們來說也不重要。只要手中的兵馬足夠令朝廷投鼠忌器,他們回到自己的地盤上,就是小一號的土皇帝。看上哪座宅院隨時可以搶了搬進去住,看上那片田產可以直接命令田主雙手奉上,才不稀罕朝廷所賜那仨瓜倆棗!

    但以目前態勢,那群兵痞,也沒膽子公開與朝廷唱反調。且不說郭威這尊大佛,足以令鬼魅魍魎望而生畏。就看今天幫助鄭子明迎親和宴客的那群後生晚輩,皇帝陛下的義子柴榮,新晉的節度使趙匡胤,常思的女婿韓重贇,澤州馬軍指揮使楊光義,還有王政忠、劉慶義、潘美、陶大春等等,個個聲名赫赫,文武雙全。真的跟老一輩兵痞們沙場爭鋒,誰生誰死,未必可知!

    而這,還只是眼前的局面。作為屹立數朝的不倒翁,馮道即便是用腳指頭去想,也能推測出五到十年之後,當一眾少壯將領成長起來,朝堂上會是如何模樣。而屆時郭威不過才五十六七,算不上老邁。只要坐鎮汴梁,給與自家兒子柴榮和一眾少壯將領足夠的支持。放眼天下,哪個諸侯還敢興風作浪?

    那將是怎樣的一個局面?想想,馮道激動得手都發抖。大唐盛世由何而來?不就是虎狼之師俱歸中樞,而朝廷的政令暢通無阻麼?一旦中原的各方勢力都被朝廷壓服,郭威將所有力量擰成一股繩,南征荊楚,北伐契丹,又怎麼可能是一句空話?而自己如果真的能參與其中,後世著史,誰又敢說長樂老子歷仕多朝厚顏無恥。誰敢忘記長樂老兒忍辱負重,最終輔佐聖主,重整河山之奇功?

    「連冠軍侯都一次娶了兩個,陛下春秋正盛,何必苦著自己?不如早立正宮,廣納妃嬪,若是能誕下鳳子龍孫,也好讓太子殿下多幾個幫手!」正想得熱血澎湃之時,忽然,又一道低低的聲音,針一般刺進了馮道的耳朵。

    「誰?誰這麼惡毒?」手臂又是一哆嗦,饒是涵養功夫高,馮道也差點兒將面前矮幾推翻在地。

    大周朝比前面數朝的另外一大優勢便在於,郭威膝下只剩下了柴榮這麼一個繼承人。而柴榮自身又得到了趙匡胤、鄭子明、張永德,甚至高懷德、符昭序等少壯派將領的全力擁戴。父子兩個齊心協力,對內對外都能戰無不勝。

    若是郭威再有了親生兒子,並且因為舔犢情重,起了廢立之心,那大周朝即將面對的驚濤駭浪,也絕對會是前面數朝的十倍!剛剛出現的太平盛世希望,又將被徹底掐滅。而自己,長樂老兒馮某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洗清別人潑在自己身上的污水!

    想到這兒,馮道心中的憤怒立刻無法掩飾。抓起酒盞,就想砸向正在給郭威出餿主意的那個佞人。然而,待看清了此人的面目,他的胳膊再度僵了僵,有股冷氣從腳底直接竄上了頭頂。

    是王峻,還有王殷,還有范質,王溥,以及若干在郭威起兵之時,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故舊老臣。與他們幾個相比,自己就像風中殘燭對上了正午的烈日,根本沒有出現的必要!

    怎麼辦?郭威才五十出頭,怎麼可能拒絕得了,「廣種多收」和延續血脈的誘惑?而身為臣子,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麼可能跳起來說:陛下,請你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不要再娶新的老婆,請心甘情願斷地選擇子絕孫?!

    前後不過短短幾個剎那,已經有冷汗從馮道額頭上淌了下來。一滴,一滴,又是一滴,砸在酒盞裡,濺起漣漪串串。

    他想向柴榮示警,讓柴榮自己來化解眼前危局。然而,目光在大堂裡掃來掃去,卻發現柴榮正帶著趙匡胤和高懷德兩個,替鄭子明擋酒,喝得不亦樂乎,根本無暇分心他顧。他又迅速將目光轉向自家兒子馮吉,希望兒子能過來幫自己出個主意,卻又驚愕的發現,馮吉、符昭序和潘美三人勾肩搭背,喝得正是熱鬧,根本沒功夫多看他這個苦命的老父親一眼。

    阻止不了,就順勢而為。倒向實力最強的一方,避免血光之災。管他亂世還是盛世,自家人生存才是第一。多年來奉行的處世之道,迅速幫長樂老兒馮道做出了決斷。無論他這一刻,心裡是否疼得宛若刀絞。

    迅速站起身,馮道捧著琉璃盞,準備加入勸說郭威立後和納妃的隊伍。就在此時,他卻聽到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秀峰,盛之、文素,你們的意思朕懂。也感謝你們為了朕如此費心。然而郭某當年還是大頭兵時,柴氏肯不顧其家人勸阻果斷下嫁,如今郭某走運被推上了皇位,就不能把皇后的位置封給別人。那樣做,太壞良心。朕怕半夜睡不著覺!有些話,就不要再說了,朕這輩子,只會有柴氏一個皇后,絕不另立。至於廣納妃嬪,朕今年都五十多了,就別學某些不爭氣的傢伙,豁出老臉去禍害別人家黃花大閨女了!平素力不從心不說,待朕死後,人家也就三十出頭,下半輩子,孤燈苦影,該如何去捱?」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0 20:20
    第六章 紅妝 (九)

    「這……」

    「陛下……?」

    想到過郭威有可能會拒絕,但是王峻等人卻萬萬沒有想到,郭威會說出如此悲天憫人,有情有義的一番話來。頓時,事先準備在肚子裡的許多言辭,都沒有勇氣再說出口,一個個窘得面紅耳赤。

    論年齡,郭威在眾人之間不算最長。論權勢,眾人誰也不可能大過皇帝。然而自從成功擁立郭威登位以來,他們當中,幾乎每個人都往家裡抬了三、四房姬妾,個個都覺得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卻誰都未曾想過,當白髮蒼蒼的英雄死後,青春年少的美人該如何自處?

    正尷尬間,卻又聽郭威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們幾個的心意,朕領了。無非是覺得,郭某流血打下來的江山,不該落在外姓之手。今天,郭某就給大夥一個明白話兒。首先,君貴是柴氏的侄兒,不是外姓。其次,即便將來老天垂憐,讓朕真的有了後人,君貴也永遠都是太子,絕不允許變更!主幼臣強將會是什麼結果,你們幾個都親身經歷過。真的不應該,也沒必要,再經歷第二次了。馮樞密,你的天下讀書人之首。過來,記下朕今天的話,替朕廣傳天下。朕,這輩子只有一個太子,就是郭榮。從今往後,誰若是再興廢立之言,朕,必親手斬其頭顱!」

    話音落下,擲地有聲。將王峻、王殷等人頓時嚇得臉色煞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膽小了一輩子的馮道,卻忽然上前半步,長揖及地,「臣,樞密副使馮道遵旨!臣,大周樞密副使馮道,替天下蒼生,謝陛下仁德!」

    「馮可道?」樞密使王峻沒勇氣直接去捋郭威虎鬚,卻有足夠的膽量去威脅任何同僚。立刻轉過頭,對著馮道怒目而視。

    再一次令所有人都萬萬沒想到的是,膽小了一輩子的長樂老兒馮道,今天卻突然勇敢了一回。看都不看王峻一眼,單手舉起一隻琉璃杯,大聲宣告。「老臣發誓,寧可粉身碎骨,也將陛下今日之言廣傳天下。如有違背,願如此盞!」

    說罷,奮力將琉璃盞擲落於地,頓時摔了個粉身碎骨!

    「嘩啦!」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大堂內的喧鬧,剎那間,將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今日天光甚早,老臣回去著書了。陛下,諸位同僚,來日早朝見!」平素八面玲瓏,一輩子奉行「唾面自乾」的長樂老兒馮道,像換了個人一般,昂首挺胸,闊步而出。

    「好!好!」馬上皇帝郭威,先大笑著撫掌,隨即高高舉起酒盞,「長樂公,朕與你相識這麼多年,唯獨今天,覺得你活得像個男人!來,諸君,飲盛,為可道賀!」

    「飲盛,為陛下賀,為大周賀!」鄭仁誨立刻大笑著舉盞,與郭威遙相呼應。

    「飲,飲盛!」 范質,王溥互相看了一眼,也連忙將酒盞舉到了頭頂。

    「飲盛!為陛下賀!」

    「飲盛!為大周賀!」

    屋子裡大多數賓客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跟著亂哄哄起身,鯨吞虹吸。

    「飲,飲盛!」始作俑者王峻無奈,只能苦笑著舉盞,將酒漿倒灌入喉。

    他向來就不是個輕易肯服輸的人,哪怕今天郭威的話語裡,已經隱隱透出了幾分殺機。他不相信,性子急躁,又渾身上下充滿了江湖氣的柴榮,會是一個合格的儲君。正如柴榮從來不相信他王峻是一個合格的當朝首輔。今日之事準備稍顯粗疏,他才不小心輸了一局。而歲月漫長,早晚有一天,他相信自己能令郭威放棄今天的決定,替大周朝,替所有老兄弟,重新安排未來!

    「好了,朕在這兒,有人肯定會拘束。朕回去了,君貴,你替小胖子好好招呼賓客!」郭威清楚地瞭解王峻的性格,不想在鄭子明的婚禮上節外生枝。朝所有人亮了亮酒盞底兒,笑著說道。

    「起駕回宮!」太監立刻拖長聲音,宣告皇帝陛下的離去。

    眾賓客連忙起身相送,待郭威的儀仗去遠,陸續又返回大堂來,繼續開懷暢飲。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剛才大夥圍著新郎官勸酒的時候,大周朝經歷了一場怎樣的驚濤駭浪。更沒有意識到,皇帝郭威今天的言語和舉動,將對整個中原的局勢和未來,將造成何等深遠的影響!

    酒席從中午開始,延續到月上西樓方才結束。送走了所有賓客,又將爛醉如泥的新郎官鄭子明擺在軟塌上,派僕婦抬進了洞房,柴榮和趙匡胤兩個才終於鬆了口氣,走到專門留給貴客的廂房裡,喝茶歇息。

    「王秀峰今日之舉,相當於擺明了陣形,要跟大哥你誓死一戰了。多虧了陛下聖明,當場駁回了他的請求,並趁機再度確定了你的太子之位!」掏出一粒陳摶老祖親手配製的解酒丹,趙匡胤一口吞了下去。然後又狠狠地灌了自己幾大口濃茶,喘息著道。

    「范質的性子太軟,王浦的從政時間太短,還沒適應朝堂上的風雲險惡,他們兩個,只能算是被王秀峰強拉著湊數的,不足為慮!」柴榮笑了笑,也掏出一粒醒酒丹放在了嘴裡,一邊慢慢咀嚼,一邊輕輕搖頭。「至於樊愛能、何徽等輩,無非是記恨我到任後,著手清點士卒,淘汰老弱,令他們無法繼續吃一大半的空餉罷了。這種人有奶便是娘,只要這一輪整軍結束之後,多發些糧餉給他們作為補償,就會立刻改換門庭。真正值得重視的,不過是王峻和王殷,而自從老三前往遼東消息被洩漏那一刻起,我與他們二人之間,就已經徹底勢同水火。所以,他們想方設法離間我與陛下的父子之情,絲毫不足為怪。如果哪天他們倆個突然主動向我示好了,那我才真的要提一百二十個小心!」

    「這,這,的確!」趙匡胤愣了愣,然後啞然失笑。「的確他們兩個忽然主動向你示好,才真正值得擔心。不過常言道,三人成虎……」

    「沒事,我信義父,正如義父信我!」柴榮端起茶碗抿了抿,笑著打斷,「除了義父的信任之外,其他,歸根結底都是實力上的問題。如今有義父在,王秀峰和王殷兩個,無論怎麼折騰,都動不了我一根汗毛。而如果哪天義父他老人家若是突然撒手西去,咱們兄弟如果還沒有力氣跟老匹夫王峻相爭,那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絕不會如此。子明、我,還有高懷德,三人足以掌控大半個河北!只要大哥一聲令下,就能揮師南向,讓那群老匹夫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百戰精銳!」趙匡胤立刻接過話頭,咬著牙道。

    「還不到那種時候,義父乃行伍出身,身子骨一向硬朗!」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柴榮又笑著連連搖頭,「只要義父能繼續在我背後支撐五年時間,我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讓王峻和王峻兩個滾回家去養老。你和子明眼下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控制河北,而是繼續按照滄州軍的方式打造精兵。自古以來,贏了內鬥,都算不上什麼本事。能卻異族於國門之外,才稱得上英雄。倘若當年大唐太宗不是打垮了突厥,就憑他殺兄、屠弟、逼父諸舉,與桀紂比肩也不為過!」

    「大哥放心!」趙匡胤被說得心懷激盪,用力拍了下桌案,沉聲許諾,「待返回河北之後,我一定努力輔助子明……」

    「不是要你輔助子明,而是你自己也站出來,獨自打造一支新軍!」柴榮擺了擺手,再度笑著打斷,「子明此番獻地分兵,等同於掘了某些人的祖墳,短時間內,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所以,你這個做二哥的,就得站出來多承擔一些,免得讓他獨自一個人木秀於林。」

    「我明白!」趙匡胤笑了笑,欣然點頭,「我明白,大哥儘管放心。就像今晚替他擋酒一般,只要有我在,誰也甭想……」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兒。抬手朝自己口袋裡掏了掏,又拿出一粒醒酒丹,在燈下晃了晃,遲疑著道:「咱們倆的醒酒丹是扶搖子所賜,扶搖子是子明的師父,子明怎麼會醉得那麼快?莫非扶搖子老祖給了咱們丹藥,卻唯獨忘記了照顧他這個徒弟?」

    「怎麼可能!咱們上當了,這該死的鄭小肥!」柴榮恍然大悟,揮舞著胳膊,哭笑不得,「虧得咱們哥倆還擔心他今晚醉得入不了洞房,這廝,這廝真是……」

    「這廝也就表面看著老實!」趙匡胤指著柴榮的鼻子,哈哈大笑,「算了,算咱們倆倒霉。總不能現在闖過去,質問他是不是裝醉?」

    「這廝,明天切莫讓我見到!」柴榮無奈地搖頭,撇著嘴,將目光轉向窗外。

    窗外,明月懸上了屋子角。流光如紗,照得天地間一片靜謐。

    幾縷微風托著一片羽毛,緩緩飛出柴榮的視線。緩緩飛過高牆,飛過拱門,然後在花園裡打個轉,輕輕地落在一處亮著燭光的窗口。

    窗子內,鄭子明輕輕拉出常婉瑩的發簪,任憑烏黑的長發,瀑布般落在奶白色的鎖骨上,濺起漣漪串串。

    「看什麼,這麼久了還沒看夠?」常婉瑩笑著抬起頭,雙目流波,紅唇嬌豔似火。

    這個時候,說什麼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付諸行動。鄭子明會心地一笑,果斷低頭。眼看著四瓣紅唇越湊越近,越湊越近,窗外竹林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鄭大哥,兩份蓋頭,你至今只揭開了一個。另外一邊,莫非要等到天明麼?」

    「啊!」鄭子明的身體一僵,所有動作都嘎然而止。

    「呼延雲!你當初說好了兩不相幫?」常婉瑩的臉,頓時羞得如同著了火。一個縱身從窗口躍了出去,雙掌化作兩道閃電。

    驚呼聲乍起,隨即,化作一陣低低的嬌笑。令聞聽者心中一蕩一蕩,如春潮之中泛舟。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0 20:21
    第七章 治河 (一)

    「相公,你摸摸,他好像在動,他好像真的在動啊!」常婉瑩穿著一襲湖藍色的綢衫,慵懶的躺在一張竹塌上,聲音膩得宛若加了糖霜的酥油。

    竹塌很寬,足以並排躺下四個人。而現在,上面卻只臥了她一個。她的丈夫,大周七州節度使,冠軍侯鄭子明,像個鐵塔般站在竹塌旁,一邊用扇子送來習習涼風,一邊咧著嘴巴回應:「當,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看,這拳頭,可真有力氣。哎呀,別再打了,再打你娘親就該打你屁股了!」

    「臭美,你怎麼知道她就不是個女兒?」常婉瑩自動忽略了後半句「挑撥離間」之詞,溫柔地看著肚子上的小小凸起,目光裡充滿了母性的慈祥。

    「男孩,不會有錯!你夫君我的醫術,如果自認第二,天下誰敢稱作第一?」對於岐黃之道,鄭子明向來自負得很。立刻接過話頭,鄭重補充。

    「相公,我發現你越來越自大了啊!」

    「這不叫自大,是自信!」

    「咯咯,咯咯……」

    低低的笑聲在四下里響起,眾侍女盡力轉過頭,摀住嘴巴,以儘可能地對宅邸的男主人保持尊敬。

    胎動,懷孕期最常見不過的胎動,卻給滄州城的冠軍侯府內,平添了無數歡聲笑語。七州節度使大人有後了,十有七八是個男嬰!太子殿下已經將汴梁城內最好的穩婆打發了過來,澤潞節度使乾脆直接送來了整整五十名年青力壯的僕婦。符老狼送來了蒲扇的玉璧兩對兒,高白馬贈了拳頭大的金鎖一把,外加上好的蘇綢百匹。趙匡胤、高懷德和符昭序三位節度使,則各自送來了駿馬十匹,牛羊百頭。這孩子,在娘胎裡,就注定要受到無數人的關愛,受到成千上萬人的祝福。

    然而,世事向來是福禍相依。冠軍侯府邸,乃至整個滄州,自開春以來就好事不斷。但放眼大周全國,卻能看到無數縷愁雲慘霧正在迅速向汴梁凝聚。

    首先,今年剛剛開春,許州一帶便有地龍翻身,幾個彈指功夫就毀掉了民居數萬,令百姓死傷枕籍。

    其次,三月份的一場倒春寒,令汴梁和長安等地的麥子,盡數遭殃,地方官員雖然全力補種,夏糧欠收的局面,卻在所難免。

    最後,也是最可怕的,則為滂沱暴雨。自打進入了四月,關中、隴右一直到洛陽,大雨下起來就未曾間斷,年久失修的黃河大堤,如今已經多處出現了險情,一旦決口,必將導致流民萬里。

    好在皇帝和百官,大部分都出身於底層,通曉民間疾苦,並且親眼目睹過流民的驚人破壞力。所以早早地就命令各級官府,開倉放糧,安置受災百姓。然而,剛剛才建立了一年多的國家,哪裡來得如此多糧食物資儲備?轉眼間,黃河沿岸各地的府庫就都見了底兒,而無家可歸的百姓卻越來越多,並且不斷向汴梁周圍的城池靠攏。

    「大兄、秀峰,可道,如果朕將雄、滁、雄、泰四州,割給南唐,是否能換回足夠的稻米,讓大周熬過下一個冬天!」面對日漸窘迫的局勢,大周皇帝郭威愁得夜不能寐,思前想後,終於做出了一個最為痛苦的決定,割地,以土地向南方的敵人換取存糧。

    「陛下,請慎言。」樞密使王峻聽到郭威如此說話,立刻起身規勸。「去歲慕容彥超勾結偽唐入寇,將士們捨生忘死,付出了上萬條性命,才終於將賊兵擊潰,並趁機將邊界推到了長江之畔。如今陛下卻為了區區幾船白米,就把四州之地盡數送出。如此,將置當日血戰而死的英魂於何地?三軍將士聞聽此訊,今後哪裡還有士氣再為大周而戰?!」

    「陛下,臣也以為,以地換糧的想法不妥!」鄭仁誨的性子遠比王峻沉穩,但話語裡所表達出來的反對態度,卻是同樣的堅決。「眼下沿河各州縣的官庫雖然已經見底,但晉州、澤潞、洺州和冀州等靠北之地,卻還沒受到水災波及。朝廷下令從這些地方調集些錢糧,遠比向偽唐祈討來得簡單。況且那偽唐皇帝李璟雖然闇弱,卻遠算不上昏庸。越是這當口,越恨不得我大周餓殍遍地,絕不會因為區區四州,就放棄對我大周落井下石!」

    「與其謀糧於偽唐,不如借糧於偽楚。那偽楚如今正值內外交困,若陛下肯主動向其示好,贈送其一些甲冑刀矛,換回幾百船白米應該不成問題。」樞密副使馮道,向來不喜歡跟人爭執。沉吟了片刻,低聲說出一個替代方案。

    「那倒不如直接跟偽楚結盟,然後陳兵江北。令偽唐的兵馬,不再敢繼續深入楚地!」王峻難得一次沒直接跟馮道對著嗆,而是先橫了此人一眼,隨即皺著眉頭補充。

    如今天下除了大遼、北漢和大周之外,長江以南,還盤踞著南唐、吳越、荊楚、南漢,等諸多割據勢力。這些割據勢力之間彼此攻伐不斷,卻給江北的大周留下了許多合縱連橫之機。

    「陳兵江北,圍魏救趙,這倒是不錯的辦法!」郭威是個馬上皇帝,立刻看出了王峻的提議確實有可行之處,騰地一下站起身,大聲問道,「就是不知道,荊楚出不出得起這筆救命的費用?還有,朝中何人能替朕前往荊楚一行?」

    樞密使王峻,等的就是他這一問。趕緊笑著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地回應道:「人選,倒是現成的,就看陛下捨得捨不得了!太子殿下當年替陛下督辦軍資,將荊楚、偽唐、南漢和吳越等地,都走了個遍。如果陛下能捨得太子親自出使荊楚,一則足以顯示我大周對結盟的誠意。二來,以太子對荊楚的熟悉程度,也容易從其內部找到幫手,促使盟約盡快達成。是以,臣,樞密使王峻,舉薦太子出使荊楚,為千萬災民,早日謀取救命之糧!」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1 19:04
    第七章 治河 (二)

    「啪!」話音剛落,郭威已經氣得將一隻茶盞擲到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王秀峰,你不要欺人太甚!朕一再跟你說,朕這輩子,只會立君貴一個太子。君貴平素,也對你禮敬有加,你,你,你為何非要將他往絕路上送?」

    「啊!」第一次被郭威如此對待,樞密使王峻著實被嚇了一跳。然而,接連退開數步之後,他卻突然把心一橫,梗著脖子反嗆道:「臣有罪,臣蓄意謀害太子,罪不容恕!請陛下命侍衛將臣拿下,推出午門,亂刃分屍!」

    「你,你……」郭威手指王峻鼻尖兒,眼前一陣陣發黑。如果做了皇帝就可以肆意妄為,此刻他真的想命令身邊的侍衛們一擁而上,將樞密使王峻剁成肉泥。然而,心中尚未被怒火焚成灰燼的那部分理智卻清晰地告訴他,不能那麼做,那做,結果必然是天下大亂!

    王峻乃當朝首輔,王峻曾經與國有功。並且,並且王峻身後還站著王殷、樊愛能、何徽等若干宿將勳臣!

    「朕不是劉承佑,你,你也做不了史弘肇!」牙齒用力咬了幾次嘴唇,郭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收回手指,喘息著補充,「朕,朕不殺你。但,但今天,王秀峰,你要是拿不出切實理由。朕,朕就是拼著被全天下人恥笑,也,也必,必將你逐出汴梁!」

    「臣樞密使王峻,謝陛下不殺之恩!」王峻今天也是徹底豁了出去,又向郭威做了揖,冷笑著道:「陛下剛才問臣,朝中何人能替陛下前往荊楚一行。陛下卻沒說,不准推薦太子。陛下更沒說,千萬流民的性命,抵不上太子一個!」

    「你……」郭威被氣得眼前又是一黑,想要批駁,話到了嘴邊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直憋得額頭上青筋亂蹦,汗珠順著面頰淋漓而下。

    他雖然出身於行伍,在登基之後,卻一直努力想做一個愛護百姓的有道明君。而一個有道明君,無論如何,都不能認為自家兒子的小命,高於千萬百姓。哪怕心中這麼想,也不能公開宣之於口!否則,一旦傳揚開去,就會立刻變成獨夫,民賊,天下人都有資格起兵驅逐之。

    君臣兩個正僵持不下間,副樞密使馮道忽然湊上前來,衝著郭威深深施禮:「陛下,老臣以為,太子並非最好出使人選。」

    「長樂老兒!」沒想到素來膽小的馮道,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跳出來跟自己過不去,王峻登時被氣得兩眼冒火,「此乃涉及我大周國運和千萬生靈之事,你休得胡言亂語!」

    「樞密使應該知道,老夫向來不說妄言!」馮道衝著他微微一笑,將撲面而來的殺氣當作和煦春風,「太子當年化名經商,所結交的都是販夫走卒以及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市井之徒。這些人,根本沒資格染指荊楚馬氏的朝政。而老夫,故交卻遍佈江南。若蒙陛下不棄,委老夫以出使荊楚的重任。必能促成兩國結盟,為大周,為千萬受災百姓,換來喘息之機!」

    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登時,就令王峻眼睛裡的凶光黯淡了下去。而大周皇帝郭威,則被感動得虎目含淚。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拉住馮道的手,哽嚥著道:「太師,你,你的心意,朕領了。但荊楚悶熱潮濕,瘴痢橫行。而你又已經年逾古稀……」

    「呵呵,陛下何出此言?」馮道輕輕掃了郭威一眼,搖頭而笑,「昔日蜀漢黃忠七十還能沙場爭雄,戰國名將廉頗七十還能一餐斗米,臣不過是去與荊楚俊傑喝喝酒,以文會友,又不用提刀子與人拚命,七十歲和五十歲能有什麼區別?」

    說著話,從郭威的掌心掙脫自己的手,退開兩步,正色請纓,「臣,樞密副使馮道,願為陛下出使荊楚。請陛下莫嫌臣老邁,不吝委以重任!」

    「好,好!」郭威也收起臉上的憤怒與不捨,鄭重點頭,「朕准了,准了。可道,儘管回去準備。明日一早,朕帶領百官為你送行!」

    「謝陛下!」馮道再度躬身,給郭威行了禮。隨即,又抬起頭,看了看滿臉不甘的王峻,轉身闊步離去。

    『老不死,老匹夫,老佞賊!』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此刻的樞密使王峻,真恨不得用目光將馮道千刀萬剮。但是,既然目光無法殺人,他費盡心力為柴榮所挖的陷阱,又因為馮道的介入而失去了效果,他就只能暫且壓下心頭的殺意,重新佈置其他毒餌。

    「陛下,老臣先前之言,的確有些急躁了。比起太子,可道的確是更恰當的出使人選!」將目光從馮道的背影上收回,樞密使王峻笑了笑,非常意外地主動向郭威賠禮。「但老臣也是無心之失,還請陛下寬宥則個!」

    「算了,咱們君臣,不說這些客氣話!」看著臉上根本沒有任何悔意的王峻,大周皇帝郭威打心眼裡頭感覺到一陣陣乏力,揮揮手,苦笑著道。「反正你秀峰兄,也不是第一次當面頂撞朕了。朕,朕早就已經習慣了!」

    「多謝陛下寬宏!」王峻立刻打蛇隨棍子上,先微微一躬身,然後笑著補充,「然而,老臣卻依舊以為,借米與結盟,都是治標不治本之舉。若想平息水患,陛下還得從源頭上想辦法!」

    「嗯,此言有理!」郭威愣了愣,反應速度多少有點兒跟不上王峻的思維變化節奏。「今年春夏多雨,秋天卻未必。待入了秋,水位退下去一些之後,朕就立刻派人……」

    「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話才說了一半兒,王峻已經毫不客氣地打斷,「陛下,臣說的,不是修補河道。修補河道,只能令水患緩解。但想要風調雨順,卻需要下安黎庶,上禮蒼天!」

    「安民,禮天?」郭威又被說得微微一愣,皺著眉,臉色再度漸漸變冷,「秀峰,你且說說,朕登基以來,都有哪些不敬蒼天之舉。令老天爺除了地震就是水災,不停地地折騰朕?」

    「陛下,你應該知道,微臣對你忠心耿耿。」王峻絲毫不在乎郭威的臉色,笑了笑,大聲強調,「臣以為,不敬蒼天的並非陛下,而是另有其人。自古以來,巨鯤從不上岸,上岸必有大災。而如今,您看這汴梁城中,賣的是鯤油,吃的是鯤肉,玩的的鯤骨。東海鯤鵬一族,每年被捕撈上岸者不計其數。也難怪蒼天震怒,暴雨滂沱!」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20:01
    第七章 治河 (二)

    「啪!」話音剛落,郭威已經氣得將一隻茶盞擲到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王秀峰,你不要欺人太甚!朕一再跟你說,朕這輩子,只會立君貴一個太子。君貴平素,也對你禮敬有加,你,你,你為何非要將他往絕路上送?」

    「啊!」第一次被郭威如此對待,樞密使王峻著實被嚇了一跳。然而,接連退開數步之後,他卻突然把心一橫,梗著脖子反嗆道:「臣有罪,臣蓄意謀害太子,罪不容恕!請陛下命侍衛將臣拿下,推出午門,亂刃分屍!」

    「你,你……」郭威手指王峻鼻尖兒,眼前一陣陣發黑。如果做了皇帝就可以肆意妄為,此刻他真的想命令身邊的侍衛們一擁而上,將樞密使王峻剁成肉泥。然而,心中尚未被怒火焚成灰燼的那部分理智卻清晰地告訴他,不能那麼做,那做,結果必然是天下大亂!

    王峻乃當朝首輔,王峻曾經與國有功。並且,並且王峻身後還站著王殷、樊愛能、何徽等若干宿將勳臣!

    「朕不是劉承佑,你,你也做不了史弘肇!」牙齒用力咬了幾次嘴唇,郭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收回手指,喘息著補充,「朕,朕不殺你。但,但今天,王秀峰,你要是拿不出切實理由。朕,朕就是拼著被全天下人恥笑,也,也必,必將你逐出汴梁!」

    「臣樞密使王峻,謝陛下不殺之恩!」王峻今天也是徹底豁了出去,又向郭威做了揖,冷笑著道:「陛下剛才問臣,朝中何人能替陛下前往荊楚一行。陛下卻沒說,不准推薦太子。陛下更沒說,千萬流民的性命,抵不上太子一個!」

    「你……」郭威被氣得眼前又是一黑,想要批駁,話到了嘴邊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直憋得額頭上青筋亂蹦,汗珠順著面頰淋漓而下。

    他雖然出身於行伍,在登基之後,卻一直努力想做一個愛護百姓的有道明君。而一個有道明君,無論如何,都不能認為自家兒子的小命,高於千萬百姓。哪怕心中這麼想,也不能公開宣之於口!否則,一旦傳揚開去,就會立刻變成獨夫,民賊,天下人都有資格起兵驅逐之。

    君臣兩個正僵持不下間,副樞密使馮道忽然湊上前來,衝著郭威深深施禮:「陛下,老臣以為,太子並非最好出使人選。」

    「長樂老兒!」沒想到素來膽小的馮道,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跳出來跟自己過不去,王峻登時被氣得兩眼冒火,「此乃涉及我大周國運和千萬生靈之事,你休得胡言亂語!」

    「樞密使應該知道,老夫向來不說妄言!」馮道衝著他微微一笑,將撲面而來的殺氣當作和煦春風,「太子當年化名經商,所結交的都是販夫走卒以及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市井之徒。這些人,根本沒資格染指荊楚馬氏的朝政。而老夫,故交卻遍佈江南。若蒙陛下不棄,委老夫以出使荊楚的重任。必能促成兩國結盟,為大周,為千萬受災百姓,換來喘息之機!」

    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登時,就令王峻眼睛裡的凶光黯淡了下去。而大周皇帝郭威,則被感動得虎目含淚。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拉住馮道的手,哽嚥著道:「太師,你,你的心意,朕領了。但荊楚悶熱潮濕,瘴痢橫行。而你又已經年逾古稀……」

    「呵呵,陛下何出此言?」馮道輕輕掃了郭威一眼,搖頭而笑,「昔日蜀漢黃忠七十還能沙場爭雄,戰國名將廉頗七十還能一餐斗米,臣不過是去與荊楚俊傑喝喝酒,以文會友,又不用提刀子與人拚命,七十歲和五十歲能有什麼區別?」

    說著話,從郭威的掌心掙脫自己的手,退開兩步,正色請纓,「臣,樞密副使馮道,願為陛下出使荊楚。請陛下莫嫌臣老邁,不吝委以重任!」

    「好,好!」郭威也收起臉上的憤怒與不捨,鄭重點頭,「朕准了,准了。可道,儘管回去準備。明日一早,朕帶領百官為你送行!」

    「謝陛下!」馮道再度躬身,給郭威行了禮。隨即,又抬起頭,看了看滿臉不甘的王峻,轉身闊步離去。

    『老不死,老匹夫,老佞賊!』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此刻的樞密使王峻,真恨不得用目光將馮道千刀萬剮。但是,既然目光無法殺人,他費盡心力為柴榮所挖的陷阱,又因為馮道的介入而失去了效果,他就只能暫且壓下心頭的殺意,重新佈置其他毒餌。

    「陛下,老臣先前之言,的確有些急躁了。比起太子,可道的確是更恰當的出使人選!」將目光從馮道的背影上收回,樞密使王峻笑了笑,非常意外地主動向郭威賠禮。「但老臣也是無心之失,還請陛下寬宥則個!」

    「算了,咱們君臣,不說這些客氣話!」看著臉上根本沒有任何悔意的王峻,大周皇帝郭威打心眼裡頭感覺到一陣陣乏力,揮揮手,苦笑著道。「反正你秀峰兄,也不是第一次當面頂撞朕了。朕,朕早就已經習慣了!」

    「多謝陛下寬宏!」王峻立刻打蛇隨棍子上,先微微一躬身,然後笑著補充,「然而,老臣卻依舊以為,借米與結盟,都是治標不治本之舉。若想平息水患,陛下還得從源頭上想辦法!」

    「嗯,此言有理!」郭威愣了愣,反應速度多少有點兒跟不上王峻的思維變化節奏。「今年春夏多雨,秋天卻未必。待入了秋,水位退下去一些之後,朕就立刻派人……」

    「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話才說了一半兒,王峻已經毫不客氣地打斷,「陛下,臣說的,不是修補河道。修補河道,只能令水患緩解。但想要風調雨順,卻需要下安黎庶,上禮蒼天!」

    「安民,禮天?」郭威又被說得微微一愣,皺著眉,臉色再度漸漸變冷,「秀峰,你且說說,朕登基以來,都有哪些不敬蒼天之舉。令老天爺除了地震就是水災,不停地地折騰朕?」

    「陛下,你應該知道,微臣對你忠心耿耿。」王峻絲毫不在乎郭威的臉色,笑了笑,大聲強調,「臣以為,不敬蒼天的並非陛下,而是另有其人。自古以來,巨鯤從不上岸,上岸必有大災。而如今,您看這汴梁城中,賣的是鯤油,吃的是鯤肉,玩的的鯤骨。東海鯤鵬一族,每年被捕撈上岸者不計其數。也難怪蒼天震怒,暴雨滂沱!」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20:02
    第七章 治河 (三)

    「這,秀峰,這種無稽之談,怎能,怎能拿到朕的書房中來!你,你可是我大周文臣之首!」沒想到王峻剛坑完了太子,轉過頭就又咬上了鄭子明。大周皇帝郭威被氣得身體晃了晃,反駁的話脫口而出。

    鯨油那東西如今在汴梁城內很常見,皇宮內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晚間也多用此物當作燈油來照明。雖然味道有些腥,所發出的光芒,卻遠比菜油燈明亮。更關鍵的是,鯨油價格還不到菜油的一半兒,可以為皇家節約大筆的開銷。

    對於鯨肉,郭威更不陌生。此物味道極差,無論如何烹製,都蓋不住那種天生的腥臭氣。但汴梁城內醃鯨肉的價格,卻和鯨油一樣便宜得嚇人。豪門富戶不願意吃,對於常年連碗羊雜湯都喝不起的窮苦百姓來說,卻是難得的腥葷。花幾文銅錢買上一大塊,就可以讓全家人大快朵頤,並且連鹽錢和油錢都能下不少,實在是一舉三得。

    只有鯨魚骨頭,郭威對其實在提不起任何興趣。質地遠不如象牙,雕出來的物件,卻賣得跟象牙一樣貴。眼下汴梁城內漸漸颳起的奢靡之風,有一小半兒,恐怕都與此物有關。特別是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將們,家門口如果不擺幾根鯨魚肋骨做裝飾,簡直就覺得要低人一等。而越粗越長的鯨骨,價格也賣得越貴,超過一定長度之後,甚至到了以分論價,一分萬錢的地步。與朝廷崇倡節儉的號召,完全背道而馳!

    可鯨骨賣得再貴,也跟普通百姓生活無關。尋常百姓家門口沒那麼大,用不到鯨魚肋骨做裝潢。尋常百姓家的長輩,也不會由著子女們將來之不易的銅錢隨便糟蹋,去賣那中看不中用的敗家玩意兒。至於汴梁城裡的高門大戶,鄭子明拿鯨魚肋骨賺他們的錢,郭威才不會感覺心疼。反正那些錢即便不花在毫無用處的鯨魚骨頭上,也會被揮霍在別的地方。還不如全被鄭子明賺了去,好歹能有一部分用在滄州軍身上

    「陛下,這可不是什麼無稽之談。」王峻才不管郭威對鯤油、鯤肉和鯤骨這三樣火遍中原的新鮮事物到底瞭解多少,梗著脖子,大聲強調,「莊子有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而佛經亦有雲,鵬以龍為食,雙翅可分開海水,擒龍而食其肉,一日可餐龍五百。而龍主司天下之水,東海之幼鯤皆被滄州水軍所殺,鵬鳥之數量必然會減少。沒有鵬鳥吞吃江河之龍,龍自然會肆虐成災。是以,今年先有地龍翻身,然後又是暴雨不斷……」

    「噗哧!」沒等王峻將精心編造的理由說完,韓郡侯鄭仁誨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他為人忠厚,素來也不願攙和朝堂上的權力之爭。可今天王峻做的,也實在過於丟人。堂堂大周樞密使,一朝文臣之首。居然用坊間傳言和佛經故事,來攻擊早就主動放棄了兵馬大權的鎮冀節度使,真不知道此人是太自信,還是太愚蠢!

    「笑什麼,韓侯,莫非你可以擔保,那鄭子明真的甘心做一個名不符實的鎮冀節度使,從此對陛下,對大周永遠忠心耿耿?」王峻立刻像一頭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般扭過頭,衝著鄭仁誨大聲咆哮。

    「行了,秀峰,你不用衝我叫嚷,你的心思我明白!」鄭仁誨是個厚道人,卻不意味著他會像馮道那樣信奉唾面自乾,搖了搖頭,冷笑著打斷,「無非是擔心鄭子明得了大量錢財之後,暗中擴軍,圖謀不軌罷了。可你要收拾他,至少也拿出些像樣的憑據來。把鬧地震和發洪水的責任,都推到他頭上,未免,未免有些過於,過於不擇手段。一旦傳揚開去,你王峻不怕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滿朝文武,卻不能跟著你一起遭世人戳脊樑骨!」

    「胡說,你胡說!」王峻被羞得老臉發紫,揮舞著胳膊,大聲辯駁,「你,你怎知水患就一定跟他肆意撲殺巨鯤無關!歷朝歷代,有哪個像他一般,駕駛巨舟,在滄海中肆意往來?古語云,鯤鵬死而諸侯薨,那年他剛剛開始出海撲殺幼鯤,劉承佑立刻在汴梁殺死了史弘肇、楊邠和王章……」

    「那是劉承佑自己愚蠢殘暴,與鄭子明撲殺鯨魚怎麼能車上關係?」 鄭仁誨笑了笑,撇著嘴打斷,「倘若鯤鵬一死,就有諸侯薨。那鄭子明去冬和今春,光是賣到汴梁城裡的鯨魚骨架,就有二三十具。怎麼沒見到全天下擁兵自重的諸侯都相繼死掉,讓朝廷省去許多麻煩?至於鯤鵬獵食蛟龍之說,更是無稽之談!若鯤鵬以龍為食,那鄭子明屠殺幼鯤,恰恰是在替蛟龍報仇。天下蛟龍應該感激他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再來胡亂下雨,鬧得民不聊生?」

    幾句話,說得聲音不算高。卻是實實在在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登時把個王峻給駁得找不出半個字來回應。一張老臉由紅轉紫,由紫轉黑,咬著牙愣愣半晌,才艱難地補充道:「你,你簡直是在胡攪蠻纏。你,你只看到了鄭子明他,他交出了三州之地和三州兵馬大權,卻,卻根本不清楚,如今滄州軍強大到了何種地步!如果,如果陛下繼續養虎為患,早晚,早晚必被其掉頭反噬!」

    「樞密使大人,說話得有憑據。總共五千水軍,一萬馬步兵卒,你倒是跟我說說,朝廷怎麼個養虎為患法?」鄭仁誨原本不想跟王峻太較真兒,但實在受不了此人信口雌黃,又撇了撇嘴,冷笑著反問。

    「憑據?你要憑據?好,王某就拿給你看!你可知道,兩個月之前,鄭子明麾下心腹潘美帶著兵馬巡視漳水,正遇到某支幽州軍南下打草谷之事?」王峻的眼睛突然一亮,站直身體,虎視鷹盼。

    「當然,送往樞密院的告捷文書上有。潘美率眾迎戰,大破之,追殺至漳水河對岸三十里,奏凱而歸。」鄭仁誨不知道王峻忽然問道此事,是什麼意思,想了想,如實回應。

    「告捷文書上說,生擒敵軍將士幾人,斬殺幾人?」王峻的目光頓時變得更加犀利,就像兩把有形的刀,直刺對方心窩。

    鄭仁誨被問得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低聲回應「生擒,生擒七十,斬殺,斬殺三百上下吧。數量的確少了些,但追過漳水河對岸,卻貨真價實。」

    「當然是貨真價實。老夫根本不擔心鄭子明謊報軍情,而是,而是,而是沒想到潘美在敵我數量如此懸殊的情況下,還能將幽州軍打得望風而逃!」

    「喔?眾寡懸殊?潘美當時身邊帶了多殺滄州軍?」聞聽此言,不但鄭仁誨有些震驚了,郭威也扭過頭來,滿臉困惑地詢問。

    當初滄州軍送來的捷報之時,大傢伙兒誰都沒拿此戰太當回事。細作早就探明,遼國皇帝耶律阮去年秋天死於內亂,眼下遼國內部幾位勳貴正為了爭奪皇位,大打出手。精兵強將,死傷無數。短時間內,遼軍根本無力南侵。是以,幽州軍與滄州軍之間的戰事,只能算作邊境上的小打小鬧,根本不值得朝廷過度關注。

    「你們可知,當日潘美身邊有兵馬幾何?」見自己終於成功地引起了郭威的關注,王峻抖擻精神,繼續大聲反問。

    並非自己嫉賢妒能,一心要找鄭子明麻煩。而是,而是此子成長的實在太迅速了。萬一讓其繼續做大,並且與太子內外勾結。他日郭威西去,自己和一干老弟兄,將要如何才能容身?

    「兵馬幾何?既然秀峰嘴裡嗎,能說出懸殊兩個字。想必知道起具體數量!」郭威接過王峻的話頭,遲疑著說道。

    「鄭子明在捷報上,根本沒說實話。陛下!」王峻忽然眼睛一紅,彷彿受到極大的委屈般,啞著嗓子補充,「別人都是謊報戰功,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據河北那邊的傳聞。當日,潘美只是率領一個百人隊沿著河岸做例行巡視,恰逢三千餘幽州軍已經過了浮橋,正在列隊整軍。而那潘美當即喜不自勝,帶領百人弟兄縱馬直撲其帥旗。大破之,殺其武將十,斬首數百,幽州軍自相踐踏,落水而死者,不計其數!」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20:02
    第七章 治河 (四)

    「啊——」鄭仁誨倒吸一口冷氣,心中頓時騰起驚濤駭浪

    他替郭威贊劃軍務多年,於幾個主要對手的實力都非常瞭解。幽州軍戰鬥力固然比不上契丹,三千越境打草谷的人馬里頭,固然沒多少為戰兵主力,可被一百滄州軍打了個落花流水的結果,依舊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要知道,眼下大周境內,能跟同等數量幽州軍在戰場上一爭短長的隊伍,也只有那麼區區三五支。而眼下滄州軍卻有一萬馬步,五千水師……

    「哼,知道麻煩了吧!更麻煩的還在後頭呢,據王某派人暗中查訪,那潘美的本事,在鄭子明麾下根本排不上前五!」見鄭仁誨被驚得神不守舍,王峻終於狠出了一口惡氣。撇撇嘴,繼續大聲補充,「王某拿龍王說事兒,你笑王某丟人,笑此舉不該是當朝首輔所為。可王某忌憚滄州軍的戰鬥力這種事,又怎麼能擺在明面上?」

    一句話說罷,他忽然覺得鼻子發酸,眼眶陣陣發燙。自己明明就是一心一意為了大周,為了天下百姓。而此時此刻,非但滿朝文武當中很少人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孤詣,連皇帝郭威,也對自己產生了許多誤解,認為自己單純地就是嫉賢妒能!

    嫉賢妒能,嫉賢妒能,王某人已經身為當朝樞密使了,犯得著嫉妒一個小小的地方節鎮麼?王某,王某人還不是為了避免大周境內,除了符老狼、高白馬和常肥狐之外,再出現第四個尾大不掉的諸侯?王某人還不是為了避免你郭威百年之後,姓鄭的趁機起兵,令江山動盪,百姓生靈塗炭?

    「天!那小子居然把滄州軍,整訓到了如此地步?秀峰,你確定傳言屬實?」正委屈得即將落淚之時,耳畔終於傳來的郭威的聲音,好像剛剛睡醒一般,又好像故意而為之。「如果朕,如果朕當初麾下有這樣一群虎狼之士,又何必用築城的笨辦法去對付那李守貞?直接將其騙出城外,一鼓而擒便是。既能贏得乾脆利落,又能節省朝廷錢糧!」

    「陛下!」王峻眼眶中的淚水,立刻就被怒火燒乾。抬起頭,死死瞪著郭威的臉龐,雙臂用力揮動,「是滄州軍,鄭子明的滄州軍。石重貴眼下據說就住在滄州附近的海島上,而鄭子明與常思的女兒,也即將生下一個兒子!」

    「是啊,朕知道這事兒,朕已經讓君貴代朕送過賀禮了!」彷彿根本聽不懂王峻在說什麼一般,郭威繼續笑著點頭。「常思的幾個兒子,都是庸碌之輩。兩個女兒卻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個比一個大氣。朕現在真的很後悔,當初沒聽了你的話,認常婉瑩做乾女兒!」

    「陛下,臣不是跟你在說笑話。常克功與鄭子明翁婿日後若是聯手……」聞聽此言,王峻的雙臂揮舞得更急。真不能沖上去,狠狠抽郭威幾個耳光,令此人恢復警惕和清醒。

    「好了。」郭威衝著他輕輕搖頭,隨即走到案後,「噗通」一聲坐了下去,將身體慵懶地後仰,「滄州軍再強大,也是大周的兵。朕絕不會做那種,自毀棟樑的事情。君貴有句話說得好,咱們用人,不能專用本事不如自己的。否則,就是罐子裡養王八,越養個頭越小。根本不用去想光復燕雲,重整九州。」

    「陛下……」王峻又急又氣,終於按耐不住,前衝數步,雙手扶住郭威的書案,如一頭豹子般低著頭咆哮,「前提是,你得有本事掌控此人得住。否則,就是在玩火,早晚有被……」

    「怎麼,秀峰兄,你認定了朕沒本事,掌控不了鄭子明麼?」郭威仰起頭,再次打斷了王峻的話,眼睛正對王峻的眼睛。

    他這次沒有動怒,但目光卻如冰水,直接灌進了王峻心底。令後者立刻就打了個哆嗦,鬆開桌案角上的胳膊,緩緩後退,「陛下,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全天下,我王峻只佩服幾個人,而你……」

    「我恰是其中之一,對麼?」郭威將身體慢慢坐直,一股無形的霸氣,從背後散發出來,像泰山般壓向王峻的頭頂,「秀峰兄,朕知道你對朕忠心耿耿。朕也相信,你都是為咱們這群老兄弟而謀。但是,秀峰兄,朕現在是一國之君,而你,是一國樞密使。你,我,還有王殷他們,都不再是一群拎著刀子搶飯吃的兵痞。咱們不能看誰不順眼,就立刻拿刀剁了他。那咱們就不是什麼皇帝和百官,而是一群剛剛打下了個大寨子,坐地分贓的土匪!甚至連土匪都不如,好歹,土匪還知道作戰奮勇者領頭功。好了,朕不想再聽你提鄭子明的任何事情了,除非,除非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真的圖謀不軌。」

    「這,這……」王峻被壓得受不出話,雙拳緊握在腰間,骨節處隱隱發白。

    「臣等告退。」鄭仁誨怕他繼續跟郭威爭執下去,鬧出不必要的麻煩。趕緊上前半步,躬身大喊。隨即。輕輕拉了一下王峻的衣角,帶著滿臉不甘的後者,快步而出。。

    「呼!」看著一前一後走出的兩人,郭威長長吐氣。

    關於鄭子明,關於這個擁有曠世之才的子侄,要說他心裡沒有一點戒備,那肯定是瞎話。但是,鄭子明軍隊和基業,都是在大周朝的公開允許規則之內,憑本事換回去的。整個過程中,沒有得到過絲毫優待,平心而論,朝廷對其還虧欠頗多。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朝廷僅憑著「鯤鵬撲食蛟龍,蛟龍司雨」的瞎話,就對鄭子明痛下殺手。恐怕所失去的就不是一鎮強軍,而是全天下能臣良將忠心。

    要驍勇善戰,還要驍勇善戰得恰到好處,既能為國家打敗入寇的敵軍,還不能讓朝廷對其本事感覺忌憚,否則,就要丟官罷職,甚至身首異處!這個度,也太難把握!即便是神仙,恐怕也無法做到!

    而他郭威,卻是人間帝王,麾下統領的全是凡夫俗子,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登基這十七八個月以來,郭威已經改變了許多,但是作為一個將軍的基本信念卻沒有變化。那就是,有功就要賞,有過就得罰,賞罰必須分明。不能憑藉個人喜怒,降罪於屬下。否則,手中隊伍就會士氣大降,麾下弟兄們就會不知所措。

    所以,對與滄州軍在戰場上的卓越表現,郭威只能為之驕傲,為之喝彩,卻絕不能像王峻所挑撥的那樣,因嫉生恨。更何況,當初鄭子明面對遼國的反間計,乾脆利落的直接交出軍權,抽身而去的表現,已經讓郭威明白,此人所作所為,絕不能用老一輩的常理而度之。

    如果朝廷真的蠻不講理,對其橫加打壓的話,郭威相信,結果可能不會是鄭子明繼續選擇忍辱負重或者主動交出更多兵權。那個看似軟弱謙卑,實則內心極為堅強驕傲的少年人,即便看在與柴榮的友情份上,不選擇造反,恐怕大怒之下,也會拂袖而去。從此江南塞北,肆意逍遙。

    這天下,可不只有大週一國!也不會因為大周佔據了中原和汴梁,就理所應當被視為正統。還有南唐、荊楚、西蜀,甚至冒認劉邦後人的大遼。鄭子明如果離開大周,無論去其中哪一家,對方恐怕都會虛位以待。退一萬步講,即便鄭子明誰也不去投奔,從此泛舟海上,與常婉瑩兩個做了一對快活神仙。受損失的也是大週一國,其他幾國君主聞訊之後,恐怕個個都會撫額相慶,進而將頭扭向汴梁,滿臉鄙夷!

    註:關於王峻,歷史上這個人就非常奇葩。極有可能是戰爭創傷症患者,根本無法適應太平日子。一閒下來,就懟天懟地懟空氣,無所不懟。
V123210 發表於 2017-6-3 20:43
    第七章 治河 (五)

    「陛下,太子求見!」兩名當值的太監快步入內,附在郭威耳畔,低聲匯報。

    「讓他直接進來就是,求什麼求?」郭威肚子裡尚有餘火未消,扭過頭,沉聲喝令。隨即,又匆匆改口,「請,速請太子進來,順便吩咐廚房弄些酒菜。朕已經很久沒跟太子一起用膳了!」

    「是!」太監們行了禮,匆匆退下。郭威自己,則收拾起紛亂的心神,慘笑著搖頭。

    孤家寡人,怪不得做皇帝的都自稱是孤家寡人。如今昔日的老兄弟們各懷肚腸,滿朝文武當中大多數也只顧著各自眼前那一畝三分地,真正能跟自己說上幾句實在話,並且將自己當作長輩尊敬的,也只剩下了太子一個。而太子,卻因為不是自己親生,至今得不到王峻、王殷等一干老臣的承認,萬一哪天自己駕鶴西去,這汴梁城內,恐怕又一次要血流成河!

    不!他用力搖頭,心中同時發出痛苦的悲鳴!

    他不想殺人,尤其不想對老兄弟們動刀,哪怕明知道有些老兄弟,早就跟他不再是一條心。這麼多年來,大夥相互扶持著,才走到今天。曾經並肩而戰,也曾經為彼此遮箭擋刀。多年生死與共的情分,不該如此輕易就被權力給碾齏粉。君臣之間,應該有更好的結局。不應是動不動就拔刀相向。

    他不想做第二個劉知遠,更不希望自己的義子做劉承佑。劉知遠臨終前還算計老兄弟的滋味,未必好受。劉承佑寧可冒著無人可用的風險,也發狠將肱骨老臣全部殺光的舉動,更是愚昧至極。如果這些事情再一次重複,他郭威起兵取代劉承佑,除了報家人血仇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一樣的死不安生,一樣的血流成河,除了將旗子上的姓氏從劉改成了郭,大周和後漢,哪裡有半點兒不同。

    「父皇,是不是還在為水災而煩惱?沒必要,兒臣這裡已經有了一個切實可行的對策!」柴榮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伴著微風與陽光。

    「噢,我兒,你有辦法了。趕緊坐,坐下跟為父說個明白!」郭威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站起身,迫不及待地發出邀請。

    「兒臣見過父皇,願父皇身體安康!」柴榮笑了笑,不緊不慢地給郭威行禮。

    「安康,安康,你也安康!」郭威心裡分明受用的很,卻嗔怪著揮手,「起來,別多禮。都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父子之間,用不著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兒臣今天要說的是國事,所以才鄭重一些!」柴榮笑著解釋了一句,快步上前,將一幅極為寬大的皮紙輿圖,擺放在了御書案上,迅速展開。

    一條長河在紙上躍然而出。孟州、滑州、澶州、博州、齊州、還有棣州、濱州,所有沿河州郡以及長河中下游的地形、地貌,皆畫了個一清二楚。在幾處水患嚴重區域,還用彩墨勾出了幾個圈子,並且標明了一大串細小的數據。

    「這是什麼?」郭威的目光,頓時被彩墨所圈定部分吸引,皺了皺眉,低聲道。

    「蓄洪區,或者說,是借助這次水患,專門開鑿出來的人造湖泊。雨多時,可以蓄水洩洪。天旱時,就可以取水灌溉附近的田土!」柴榮早就做足了功課,笑了笑,帶著幾分自豪解釋。

    聞聽此言,郭威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沉吟半晌,繼續猶豫著問道:「那豈不是說,人要為河水讓路?已經被河水沖毀的村寨,從今以後,將永遠沉沒於水下,不見天日?」

    「不是所有吧,但至少一小半兒會是這樣!特別是靠近黃河兩岸的地段。」柴榮迅速收起笑容,低聲回應,「但兒臣以為,朝廷根本沒必要非跟河水爭個高低。咱們大周,眼下最缺的是人,而不是田土!」

    「這……」郭威的身體頓時一僵,隨即,眉頭舒展,苦笑連連。

    魔症了,自己真的魔症了。只想到了黃河氾濫,吞噬了兩岸太多的良田。卻忘記了,歷經七十餘年戰亂,中原百姓比起盛唐時,早已十不存一。眼下汴梁附近,還有大片大片的無主荒地沒人去種,朝廷又何必冒著反覆決口的風險,去跟黃河爭那幾十萬畝已經被洪水吞沒的土地?還不如留在那裡,讓其徹底成為一座座湖泊。正如柴榮所說,下雨時蓄水,乾旱時灌溉,一舉兩得。

    「此次水患,據兒臣推測,一方面是因為天降暴雨而河堤年久失修,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上游的河水中,泥沙越來越多。到了下游不斷淤積。所以,留出幾處湖泊的好處,還可以用來沉積泥沙。免得河道越修越高,最後徹底修無可修!」知道郭威已經初步理解了自己的想法,柴榮用手指在輿圖上點了點,繼續低聲補充。

    此時黃河遠不像後世那樣,早已成為地上懸河。中下游河段的水面都低於地面,並且水量足量充沛到足以行駛巨舟。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水患其實與下游河道的不斷抬高,息息相關。更沒有人想到過,該怎樣來減少泥沙的含量,防患於未然。

    身為大周朝的皇帝,郭威的眼界,無疑比普通人開闊得多。但是,他也無法理解,河水當中含泥沙量與水患之間的因果關係。不過,既然開鑿人工湖泊,可以兼具抗洪和抗旱的功能,在他看來,沉積泥沙的作用,就屬於添頭了。有,則更好,沒有,也無關緊要。

    「還有,兒臣查閱史冊,黃河好像每間隔百餘年,就會有一次改道。每次改道,都會造成一場大災。如果父皇決定治水,兒臣建議,乾脆人工於博州和齊州之間,開鑿一條河道出來。勾連黃河與濟水!如此,一旦下次來了更大的洪水,超過了沿岸湖泊的蓄水能力,則打開河閘,讓一部分黃河水分流到濟水中,雙道入海。如此,可保我大周,百年之內,再無黃河決口之憂!」稍微等了一下郭威的反應速度,柴榮又點了點輿圖,朗聲提議。

    「這……」郭威的眉頭再度緊皺,雙目當中,宛若有兩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百年無黃河決口之憂!真的能夠做成,即便自己生前無法一統九州,在史冊上,也必將留下濃重的一筆。功業無法跟秦皇、漢武相較,但遺澤,絕對不輸隋文,唐高。(注1)

    只是,又要開鑿人工湖泊,又要挖掘連通黃河與濟水之間的溝渠,其耗費之巨,恐怕將遠超朝廷這幾年賦稅所得。而眼下光是賑濟災民,已經淘空了各地府庫,哪裡還能挪出錢糧來,為如此浩大的工程提供支撐?

    所以,圖畫得再好,也終究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太子終究還是過於年青,不像王峻等老臣,知道量入為出,量力而行……

    想到這兒,郭威忍不住閉上眼睛,搖頭長嘆,「唉,君貴,難為你了。咱們大周如今窮得……」

    「父皇,兒臣不需要朝廷支付任何錢糧。」彷彿早就料到郭威會為「無米下鍋」而為難,柴榮笑了笑,大聲打斷,「兒臣臨入宮之前,有人教了兒臣八個字,『以工代賑,賣地換錢』。若是父皇肯將治河之事,盡數委託於兒臣。兒臣保證,五年之內,湖泊河渠盡數完工,而從始至終,不拿國庫一分一文。」

    注1:隋文,唐高。隋文帝楊堅,唐高宗李治。這兩個,在歷史上,都不是憑武功而著稱的皇帝。但在位期間,與百姓休生養息,令國庫充盈,民間殷實。都算得上有作為的明君。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