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185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7 20:57
    第九章暗流(五)

    當帶著警惕的眼光去看待問題,很多蛛絲馬跡,都會變成牽動天下局勢的線索。

    皇家如此,普通人也是如此。

    距離宮牆西側大約五百丈遠的長樂坊,剛剛下了晚值的左班殿直副都知韓重贇,拖著疲憊的身體,舉頭四望。

    最近幾天汴梁城內的氣氛不正常,裡裡外外透著一股子怪異味道。作為曾經帶兵作戰多年的他,幾乎憑藉本能,就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

    但是,危險到底在哪,他又說不清楚。畢竟他從澤潞虎翼軍調入殿前軍的時間只有短短半年,職位在官多如牛毛的汴梁城內,也排不上號,很多機密根本接觸不上。

    「嘎嘎,嘎嘎,嘎嘎……」幾頭烏鴉拍打著翅膀,從沒有任何星斗的夜空中掠過,令他更覺心驚膽顫。

    烏鴉最是貪食腐肉,很多久經戰陣的老兵,都說烏鴉有靈性,知道哪裡會有大量的屍體即將出現。所以會提前一步趕過去等著,只待屍體倒下,就立刻撲下去吃一口熱乎的。對於這傳言,韓重贇向來不信。但今天,他卻本能地將手按在了倒柄上,脊樑骨同時像撲食前的靈貓一樣弓了起來。

    沒有人前來偷襲他,也沒有任何想像中的流血事件。自家大門口,一匹毛色水滑的汗血寶馬,不安地打著響鼻。憤怒的呵斥聲,則隔著院牆飄了出來,針一般扎向他的耳朵。

    「謬種,狗眼看人低的謬種。是不是覺得老子落魄了,就管不到你頭上?告訴你,老子再落魄,也是你家大人他親爹。即便打死你這謬種,他也不會多說半個字!」

    「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副富貴逍遙鞍,的確是好幾天前就被張虞侯借走了。小人的不知道老爺要用,所以就沒急著去要回來!」

    緊跟在呵斥聲的,則是一連串解釋求饒聲。負責平素掌管倉庫的親隨韓貴,不停地祈求原諒。

    「什麼張虞侯?不就是張永德那廝麼?他說借,你就借?他家裡藏著金山銀山,還能缺了一副漂亮馬鞍子?分明是你偷著拿去給了別人,然後故意用張永德的名號來壓老夫!」呵斥聲不依不饒,非要跟韓貴掰扯個沒完。

    「嗯哼!」韓重贇聽得心裡頭髮堵,用力咳嗽了一聲,帶著兩名侍衛,大步走進了側門。

    整個韓府,能有閒功夫,並且喜歡跟底下人過不去的,肯定是自家老父韓朴。不用細聽,韓重贇心裡頭就能判斷得清清楚楚。

    四年前,老父的嫡系兵馬跟著劉承佑的一眾親信,被郭威打了個灰飛煙滅,全靠著岳父常思的說情,才勉強保住了性命。從那時起,老父就徹底心灰意冷,每天除了喝酒賭錢,就是折騰下人。好在自己的薪俸不低,在滄州那邊還白得了一份海貿乾股。這幾年,才不至於被老父折騰得兩手空空。

    「咳嗽什麼,莫非想提醒老子,這個家是你做主麼?」果然,他的腳剛踏過門檻,就看到了老父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掃過來,目光裡充滿了挑釁。

    「阿爺,這個家,當然應該是您老做主。但張虞侯是孩兒的頂頭上司。他要借東西,孩兒這裡真的不方便拒絕!」韓重贇沒心思跟自家父親針鋒相對,笑了笑,低聲解釋。

    「那,那也不該任其揉捏!」韓朴蓄勢已久的挑釁,卻遇到了一個「棉花包」,愣了愣,肚子裡的火勢迅速下降。「那小子,一看就是個貪得無厭的主,將來肯定沒好下場。你,你最好離他遠一些!」

    「您老放心,孩兒我跟他只是泛泛之交。」韓重贇裝作非常聽話的模樣,躬身受教。「您老這身打扮,是要出去會朋友麼?富貴逍遙鞍雖然樣式好,但坐著其實未必舒服。孩兒馬上那座平步青雲鞍子,您老不妨先拿去用!」

    「平步青雲?那,也行。乾脆,我騎著你的馬算了,省得再換!」實在喜歡平步青雲這個口彩,韓朴肚子裡剩下那點兒怒火,也迅速散去。笑了笑,大聲跟自家兒子商量。

    韓重贇當然沒有拒絕之理,於是乎,便微笑著點頭,「行,您老儘管拿去用。記得身邊多帶幾個人,最近汴梁城內未必安生!」

    「用你說,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見兒子對自己依舊百依百順,韓朴立刻眉開眼笑。擺了擺手,小跑著衝向韓重贇的坐騎。

    望著自家父親那生龍活虎的背影,韓重贇忍不住又偷偷皺眉。就在前天晚上,夫人常婉淑曾經猶豫著提醒過他,公公韓朴最近好像變了一個人。當時,他自己還以為是常婉淑想多了。但現在看來,恐怕常婉淑的觀察結果一點都沒錯。

    被削職為民之後,那個情緒低落的邋遢老人不見了。現在的父親,又變成了當年那個殺伐果斷,銳意進取的韓都指揮使。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父親身體內又充滿了鬥志?韓重贇不太清楚。但是,他卻知道,這種鬥志,極有可能將全家人推向萬劫不復。

    想到這兒,他快速將目光轉向管倉庫的親隨韓貴。斟酌了一下,帶著幾分歉意低聲安慰:「貴哥,委屈你了。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往心裡頭去,我阿爺年紀大了。人年紀大,有些脾氣在所難免。」

    「將軍放心,我受得住!老太爺他,也不是故意要找小人麻煩。」親隨韓貴眼圈微紅,啞著嗓子回應。

    韓貴是韓重贇的親隨,當年在戰場上為了保護韓重贇,被契丹人打下了馬背。多虧了鄭子明施以回春妙手,才僥倖保住了性命。但是,他卻再也無法征戰沙場了,只能跟在韓重贇身邊做家將,混一碗安生飯吃。

    感謝他的捨命相救之恩,韓重贇拿此人一直當兄弟對待。專門請了教習教此人讀書識字,還要老管家韓有德指點此人處理家中雜務。按理說,對於這種被兒子當成管家培養的人,韓朴應該輕易不會為難才對。但今天,很顯然韓朴已經折騰過了頭,根本沒考慮自家兒子的顏面和感受。

    如果換做平日,韓重贇少不得要再多安慰親隨韓貴幾句。然而,今天,他卻根本顧不上。迅速朝四下看了看,將聲音壓得更低:「我阿爺的脾氣,我知道。你不用替他說話。我來問你,最近,我阿爺經常找你麻煩麼?還是就今天這一次?不要替他遮掩,情況很奇怪,我現在需要聽實話!」

    「這,好像也不多。老太爺以前只找他自己那邊院子裡頭僕人的麻煩,很少到咱們這個院子裡來!」韓貴聽到韓重贇的問得鄭重,低頭回憶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應:「老太爺以前只管找他自己身邊的人發火,基本不會找我們的麻煩,尤其是將軍您身邊人的麻煩。但是,四天前,大概是四天前吧,他老人家就不再區分兩個院子的差別了,好像看誰都不順眼。即便是夫人,也被他數落了好幾回呢!」

    「四天前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韓重贇皺了皺眉,夫人常婉淑說的父親最近這幾天好像是變了一個人,時間上很契合。

    「一切正常,非要說新發生的事情,就是五天前,那天老太爺又喝醉了,但是贏了很多錢。是王大人家的下人,把老太爺送來的。」韓貴眯了一下眼睛,回憶著最近幾天看到的所有事情,低聲補充。。

    「王大人?哪個王大人?」韓重贇心中警兆頓生,第一時間,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張陰測測的臉。

    「太尉府王毅,王大人。」韓貴想都不想,就非常肯定的回答。

    「王殷那弟弟?」韓重贇的眼睛一瞪,手掌本能地再度搭上了劍柄。

    放眼汴梁,誰人不知王峻、王殷和李重進是一夥,而他、張永貴、鄭子明、柴榮等人是知交。雙方最近彼此之間越來越針鋒相對,都恨不得要拔出刀來互相砍了,如此玄妙時刻,老父,老父他居然跟太尉王殷的弟弟搭上了關係?

    「的確是王殷的弟弟,那個仗著哥哥,在汴梁城內開了十幾座賭坊的傢伙!」韓貴的聲音再度傳來,每個字,都如同冰塊一般刺激著韓重贇的心臟。

    身在殿前軍,他當然知道皇帝陛下最近臥床不起的事實。但按照常理,只要皇帝陛下一天沒有駕鶴西去,整個汴梁就該歸他老人家掌控,無論是樞密使也好,禁軍大帥也罷,根本翻不起,也不應該翻起什麼風浪。

    這大周的權力結構,可不像晚唐時那麼簡單。幾個太監只要控制了皇帝,就能令天下豪傑俯首帖耳。高白馬,符老狼,還有自己的岳父常思,哪個是只省油的燈?如果不是有郭威鎮著,三家當中,至少有兩家會帶兵直撲汴梁。王峻等人但凡還沒徹底失去理智,就應該知道,這如畫江山,無論如何都沒他們的份!能追隨郭威,是他們這些人最好的選擇。如果換了另外的人來做皇帝,他們幾個甭說出將入相,位極人臣,連個縣令職位都未必坐得上!

    可理智這東西,不一定能永遠保持著。利令智昏,也不是一句笑話。沉沉想著心事,韓重贇邁步走向內宅。卻沒有進屋,而是繞過的正房,直接走到了後花園,開始對著荷塘發呆。

    荷塘裡,大部分荷葉都已經枯了。只有零星幾隻,像獨腳鬼般,影影綽綽地站著。每逢有夜風吹過,「獨腳鬼」們便不停地晃動,「刷,刷,刷」,「吱吱吱吱」,荷葉摩擦聲伴著寒蜇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早有人將他回家的消息,報告給了他的夫人常婉淑。後者難得沒有跳起來打擾他,而是先命人燒了一壺熱茶,準備了些吃食。然後帶著幾名貼身侍女,默默地將茶具和點心,擺在了荷塘旁的石頭桌案上。

    作為肥狐常思的女兒,常婉淑雖然性子跳脫,心思卻轉得不慢。早年間,通過自家父親的言傳身教,學會了很多別人一輩子都接觸不到,更甭提掌握的東西。雖然因為是女兒身,大部分時間裡,她一肚子所學,都找不到用武之地。但關鍵時刻拿出來給自家丈夫出謀劃策,卻綽綽有餘。

    韓重贇這些年跟在老狐狸般的岳父常思身邊,也沒少長了本事。更知道,自家夫人絕不像表面上那樣毫無心機。於是乎,先就著茶水吃了幾塊點心,然後,就毫不客氣地說道:「情況非常對勁兒!皇上已經很多天沒上朝了。殿前軍的軍心,也起伏得厲害。而這個時候,我阿爺卻突然跟王殷的弟弟攀上了交情……」

    「應該反過來說,是王殷派人,拉攏了公公!」沒等他把話說完,常婉淑翻了翻眼皮,毫不猶豫出言提醒。「公公自打上回逃過的一劫之後,嘴裡雖然不說,心裡頭卻覺得是你在養著他。如果有機會能東山再起……」

    「不可能!」韓重贇猛地一拍桌案,長身而起。手臂,脊背,大腿等處的肌肉,同時開始顫慄。

    自家父親是什麼性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用尊敬的話說,是志向高遠。用難聽一點的話說,則是急功近利,為了陞官發財不擇手段。如果王殷真的許以高官厚祿的話,不用問,自家父親會立刻撲過去,任憑對方驅使。

    「怎麼不可能?有句話叫做,後二十年看子敬父!你是左班殿直副都知,眼下官職雖然不高,卻是皇上特地從我父親手裡要來,與張永德一道,平衡李重進在殿前軍中勢力的重要人選。」常婉淑的反應,卻遠比他冷靜。笑了笑,緩緩補充。

    「啊!」雖然自己也猜到了幾分事實,但聽到此處,韓重贇心中,依舊打了個哆嗦,扶在石頭桌案上手背,青筋根根直冒。

    王殷的這一招,好毒。

    如果父親倒向了李重進,自己再跟李重進對著干,就是不孝,並且在短時間內,就極有可能,跟父親各領一哨兵馬,面對面舉起鋼刀。

    自己如果贏了,父親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而父親如果贏了,按照他跟王殷只見的交易,自己有可能活下來,但皇帝、柴榮、還有鄭子明……

    「呼!」一股涼風突然從側面襲來,吹得韓重贇身體顫了顫,汗珠淋漓而落。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朋友、正義和國家。忽然間,他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黃河畔,當年,為了救鄭子明離開,他果斷站了起來,跟父親,跟父親的上司,跟小半個天下的英雄豪傑,對面為敵。那時候,他還年青,心臟裡頭的血很熱,也不懂得世事艱難。

    「韓郎,你知道,當年我最欣賞的你,是什麼模樣麼?」常婉淑的話從耳畔傳來,聽上去好生遙遠。

    「什麼模樣?」韓重贇的心神,迅速從過去飄回,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低聲反問。

    「你站在劉知遠面前,對著所有人大聲說,父有過,子不言之,卻可改之!」常婉淑笑了笑,滿臉自豪,「當時我雖然不在場,但是後來聽父親提起,心裡好生驕傲!這就是我將來要嫁的人,我的夫君!這輩子跟了他,未必大富大貴,卻活得頂天立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8 20:50
    第九章暗流(六)

    「呼」宮外吹過一陣急促的寒風,穿透門縫窗沿,吹得寢宮內的燭火搖搖晃晃。

    「秀峰?書德?還有重進?」郭威故意裝作很是驚詫的模樣,有氣無力地抬手,平身吧。「你們三個怎麼一起來了?平身,全都免禮平身!」

    「是,陛下。」王峻、王殷和李重進齊聲答道,然後像預先排練過的一般,相繼站起。三個人以李重進為鋒,排成了一個品字。如果此刻手裡握著兵器,就隨時可以結陣而戰。

    「你們三個這麼晚了還進宮裡來,是有要緊的事麼?」郭威側著頭,看了看頭髮花白的王峻,又看了看滿臉疤痕的王殷,嘆了口氣,低聲詢問。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好幾天沒入宮面聖了,微臣心裡有些放心不下!」王峻笑了笑,輕輕拱手。

    「是啊,陛下,您今日如何?身體情況可曾好轉?」王殷緊跟著補充了一句,目光裡的「關切」如假包換。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沒有什麼大礙。」李重進則笑著低下頭,畢恭畢敬地祝願。

    「呼,應該是好多了吧!」郭威被問得心中一軟,剎那間,又想起了當年跟王峻、王殷兩個一塊兒喝酒吃肉,一塊兒在死人堆中掙扎求生的種種畫面,語氣頓時也變得柔和許多:「今天吃了一碗參湯,還抽空看了幾分奏摺。秀峰兄,朕這次生病,虧了你內外張羅。否則,國家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模樣?」

    「陛下跟老臣,又何必如此客氣?」聽了郭威的話,王峻的心臟中,也湧起了一團暖意。但很快,這團暖意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換成了冰冷堅硬的權謀,「咱大周,雖然屬於陛下,但臣等當年也為它披荊斬棘,自然應該與它榮辱與共。」

    「是啊,咱們幾個,向來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郭威的眼神微微一變,立刻笑著點頭,「若是沒有秀峰你,朕根本沒機會坐到這個位置上。若是沒有叔德,朕恐怕在皇宮裡也睡不安穩。這些年來,真的辛苦你們二位了。」

    「臣等甘願為陛下分憂!」王峻帶著王殷,同時在李重進的側後方躬身。「願陛下吉人天相,早日恢復安康!」

    「呵呵,一把老骨頭了,再怎麼恢復,也比不了當初!」郭威輕笑了一聲,向後縮了縮,用身體緩緩靠緊牆壁。

    大病初癒,他體力遠不如從前,能掙紮著堅持一個下午,已經非常勉強。如今卻繼續同時應付王峻、王殷和李重進三個,從精神到肉體,都不堪重負。只能依靠牆壁的支撐,保持自己不要中途倒下。

    「是啊,所以臣等商量了個折中辦法,既能讓陛下靜下心來將養身體,又能確保朝野不生大亂,還請陛下斟酌!」王峻見郭威好像隨時都在準備拔刀迎戰,不敢再繼續繞來繞去,乾脆咬了下壓根兒,大聲補充。

    『終於還是來了,連拖延上幾天的機會,居然都不想給朕留!』郭威的心窩處又是一寒,借助牆壁的支撐,將身體緩緩地坐了個筆直,「秀峰兄,請明言。只要有道理,朕自然不會駁了你的面子!還有叔德、重進,你們倆,是跟秀峰為同一件事而來麼?」

    「這……」雖然入宮之前,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然而當真正到了圖窮匕見時刻,李重進心裡竟然禁不住有些發虛。不敢面對郭威的目光,迅速低下頭,啞著嗓子回應,「就算是吧,舅父您也曾吩咐過,讓甥男平素多向王樞密討教。」

    「正是!」畢竟也是死人堆中打過滾的,太尉王殷王叔德的表現,要比李重進堅強的多。毫不畏懼抬起頭,宣佈要與王峻共同進退。

    「那就說罷,到底是什麼事情?」心中最後一線希望也徹底破滅,郭威不怒反笑,「趁著朕還清醒著,否則,恐怕會來不及!」今天秀峰兄你與重進聯袂而來,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朕拿主意的?」

    王峻心中,被笑得一哆嗦。咬了咬牙,乾脆直奔主題,「陛下,臣王峻,請陛下立皇外甥李重進為太子。在陛下養病期間,以太子監國。替陛下坐鎮朝堂,駕馭文武百官,牧守天下!」

    「請陛下改立皇外甥為太子!」王殷躬身抱拳,彷彿甲冑在身,隨時準備領兵出征。

    「孩兒,孩兒,孩兒願為舅父分憂!」見二人都已經把今晚的來意挑明,李重進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也硬著頭皮抱拳施禮,主動「請纓」。

    原本,他們三個準備先說上幾句題外話,瓦解了郭威的戒心,再慢慢繞回正題。誰料郭威雖然病得半死不活,卻憑藉三言兩語,依舊打得他們方寸大亂。因此,只能快刀斬亂麻,以免再拖延下去,心中的勇氣都被消磨乾淨,主動認罪服輸!

    原本以為,自己這邊挑明目的之後,郭威多少也得掙扎一下,才會鼓起勇氣討價還價。誰料,過程根本沒那麼麻煩。李重進的話音剛落,郭威的就直接給出了答覆,「不,重進能力有限,不足取代君貴。此事,朕不能准奏!今後,也休要再提。」

    「我是您親外甥,身上淌著郭家的血脈!」李重進頓時沉不住,跳起來,大聲強調。

    「君貴是朕的義子!」郭威心思,根本不為這個理由所動,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大聲強調,「君貴曾經替朕籌集錢糧,奔走江南塞北。君貴曾領軍出征,替朕,替大周卻契丹於國門之外。君貴曾經親手治理了黃河水患,惠及天下萬民!而你,替朕,替國家、替天下百姓,做過什麼?如果你做了太子,將置君貴於何處?高白馬,符老狼,常肥狐還有君貴的把兄弟鄭子明,可會答應?黃河兩岸的千萬黎庶,可會答應?」

    「這……」李重進原本就是中人之才,先前有沒考慮如此多。頓時,被問得一個字都答不上來,紅著臉,汗流浹背。

    天下百姓的想法,他可以不考慮。惠及萬民的功勞,他也可以視而不見。老百姓是羊,皇帝和百官是牧羊人,只要皮鞭和屠刀在手,就根本不會在乎羊的想法,更不怕群羊造反。

    但是,高白馬,符老狼、常肥狐,鄭子明四人,卻個個手握重兵。其中第一個人的兒子跟柴榮相交莫逆,第二個人是柴榮的岳父,第三個人,其女婿便是第四個人,是柴榮的結拜兄弟鄭子明,其女兒照慣例要叫柴榮一聲大伯!

    如果他們四人,聯合起來為柴榮振臂一呼,試問天下,誰人還能坐得穩皇帝的寶座?恐怕到頭來,終究是好夢一場。甚至連夢醒的機會都沒有,稀里糊塗就走向了滅亡!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 21:41
    第九章暗流(七)

    「廢物,扶不起來的阿鬥!」見李重進被郭威三言兩語就說得鬥志全消,王峻心裡破口大罵。然而,從今晚各自將一隻腳踏進宮門那一刻開始,三人就都已經沒有了退路。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向前跨了一步,大聲說道︰「陛下,臣知道臣斗膽進言,必令陛下震怒。但是,有些話,臣卻不吐不快!」

    「哦,秀峰,你確定必須要今晚說?」郭威先輕輕點了下頭,然後遲疑著問。

    如有可能,他真不希望君臣之間的對話再繼續下去。那樣,彼此還能留下各自後退半步的餘地,不見得非要血濺五步。

    然而,此刻的王峻,卻宛若是楚霸王附體,力能拔山,氣可蓋世,嘴裡的吐沫星子,更是四下飛濺,「雖然君貴有治河之大功,然而,其氣量狹窄,行事莽撞,絕非一個合格的儲君。與其立他為太子,不如讓他為樞密使或者左右相。若陛下肯改立重進,臣願意交出樞密院,遠避秦州,此生不再踏入汴梁半步!」

    這條件,在他自己看來,絕對是誠意實足。非但給柴榮留了一條活路,而且自己主動離開中樞,徹底化解了郭威對自己今後把持朝政,拿李重進當作傀儡的擔憂。然而,郭威聽了之後,卻又是微微一笑,低聲回應道︰「秀峰這番考慮,足夠周全,朕替君貴先謝過了。但是,秀峰兄,你依舊沒有回答朕的話,如果符彥卿、高行周、常思、鄭子明四人聯手起兵支持太子,你拿什麼手段來退敵?」

    「這,兵來將擋而已。況且只要陛下將立重進為太子之事,詔告天下。他們四個人,怎麼可能同時造反?」王峻根本不認為郭威所說的那種情況會發生,撇了撇嘴,大聲冷笑。

    「萬一呢,朕豈能拿大周江山去做賭注?」郭威收起笑容,正色強調。

    「沒有萬一!高行周這輩子,就沒替別人出過力。李崇訓也曾經是符彥卿的女婿,當年李守貞起兵,卻沒見符彥卿幫他們父子分毫。至於常思和鄭子明,呵呵……」王峻想都不想,繼續冷笑著撇嘴,「臣就不信,臣,叔德,還有滿朝武將聯手,就不能將他們翁婿兩個逐一翦除!」

    「噢,原來秀峰早就有了對策!」聽王峻說得輕鬆,郭威再度輕輕點頭,隨即,又淡然發問,「可大戰之後,我朝元氣,還能剩下幾何?常克功和鄭子明都死了,誰來替大周抵抗北漢,誰來替大周威懾燕雲?」

    「不破,不立,到時候肯定有辦法!」王峻被說得心中一陣煩躁,跺了跺腳,大聲補充,「況且常思是陛下的結義兄弟,未必會抗旨。而以君貴對陛下的敬重,心中縱然覺得委屈,也未必會準許鄭子明藉著他的名義胡作非為!」

    「那照秀峰兄的意思,只要朕改立儲君的聖旨一降,則天下可定了?」郭威愣了愣,忽然又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胸口上下起伏。

    「當然,陛下可是大周皇帝,九五至尊!」王峻誤以為郭威已經準備跟自己妥協,立刻大聲保證。

    「原來朕還是大周皇帝啊!」郭威抬起手,一邊笑,一邊擦淚。「朕以為秀峰兄都忘了呢!朕為何要聽你的安排?!朕為何明知道你剛才說得這些,心裡其實半點兒把握都沒有,還任由你胡鬧?秀峰啊,你最近太累了,累得已經昏了頭。早點回去歇息吧,朕倦了!」

    說罷,揮揮手,便命太監送王峻等人離去。那王峻,如何肯善罷甘休?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郭威的胳膊,「陛下,且慢!」

    「怎麼,秀峰想連朕也一起廢了?」郭威猛地站直了身體,像獅子般俯視著王峻,雙目當中,寒光四射。

    他是從普通大頭兵一刀一槍地殺上的皇位,這輩子,不知道在屍山血海中打過多少次滾。登基之後雖然沒有時間再去練武,可盛怒之下,身體當中,立刻有無形的殺氣衝天而起。把個王峻嚇得鬆開手臂,蹬蹬蹬接連退後了五六步,直到脊背撞上柱子,才咬著牙回應,「微臣不敢。陛下,是大周的皇帝,誰都無法取代。但是,陛下,這大周江山,卻是微臣,叔德,還有外邊無數老兄弟拚死拚活替你打下來了。立誰人為儲君,關係到我等的榮華富貴和子孫後代的前程。所以,此事已經不是陛下一個人的事情,請恕臣等,不能任由你乾綱獨斷!」

    「噢!那朕就乾綱獨斷了,你等又將如何?」郭威向前跨了一步,又向前跨了一步,站在王峻對面,冷笑著質問。

    「陛下,陛下莫要逼臣!」王峻的背後是一根柱子,退無可退。抬起頭,手臂用力在身前揮舞,就像一隻憤怒的公雞。

    「陛下,請三思!」

    「舅父,請三思!」

    知道王峻一個人扛不住郭威的壓力,王殷和李重進咬著牙轉身,從郭威的側後方大聲「請求」。

    久經戰陣的郭威,立刻發覺自己陷入了三人的包圍當中。笑了笑,大步後退。李重進沒用勇氣阻攔,趕緊側著身體閃避。王殷壯起膽子邁步去擋了一下,卻被郭威一晃肩膀,直接撞了四腳朝天。

    「就憑你們三個!」郭威大步回到床邊,重重坐了下去,不屑地撇嘴,「還想學別人逼宮?呵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模樣?滾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們!」

    「陛下,你,你,你莫執迷不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嚇的,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王峻背靠著柱子,頂著滿頭冷汗,伸出右手食指,遙遙地指向郭威,大聲威脅。

    「朕就是執迷不悟,你又待怎樣?」郭威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繼續撇著嘴聳肩。

    「我,我,我……」王峻的手指哆嗦,嘴角掛著白沫,氣喘如牛。然而,喃喃半晌,他終究沒勇氣說出要廢掉郭威的話,扭過頭,拂袖而去。

    「陛下,好自為之!」見王峻起身離開,王殷也不想再多逗留,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向門外。

    只有李重進,心中依舊還保留著幾分良知。看出郭威的臉色青中泛灰,忍不住躬了身體,低聲說道,「陛下,請保重龍體。甥男,末將告退!」

    「下去吧!」郭威看了他一眼,懶懶的揮手。

    李重進被看得心中發毛,趕緊邁動雙腿去追王殷。臨出門,腳卻在門檻上絆了絆,差點一頭栽倒。

    「嗤!」看到李重進那狼狽不堪模樣,郭威忍不住從鼻孔裡噴出一行冷氣。就這麼個貨色,也配和君貴相提並論?王峻、王殷,你們這夥人,真是有眼無珠!

    「陛下,趕緊想辦法出宮,想辦法出宮!」沒等宮門從外邊合攏,一個低低的聲音,忽然從郭威背後響了起來,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急。

    「是淑妃啊,剛才朕和他們幾個的話,你都聽見了?」郭威回頭朝聲音來源處看了一眼,卻沒有挪動身體,只管苦笑著搖頭。

    「聽,聽見了。陛下,陛下莫,莫怪臣妾多事。臣妾,臣妾是怕,臣妾真的怕他們幾個……」淑妃楊氏踉蹌撲上前,手裡拎著一把三寸長的剪子,泣不成聲。

    「傻瓜,哪裡論得到你來動手!」郭威原本已經結了冰的心臟當中,難得又有了一絲暖意,伸手將楊淑妃拉起來,笑著搖頭。「放心,他們不敢殺朕,殺了朕,就沒人替他們遮醜,也沒人替他們去威懾群雄了!」

    楊淑妃聽得心中一喜,趕緊擦著眼淚低聲催促,「那,那陛下還不快走?趕緊走,莫管臣妾。只要陛下能離開汴梁……」

    「走不了啦!」郭威嘆了口氣,貼著牆壁緩緩躺倒,「他們既然敢來逼宮,就早已做出了相應準備。王秀峰那個人,跟朕共事了小半輩子。朕瞭解他,正如他一樣瞭解朕!這會兒,皇宮內外,已經全換上了他的人。朕只要一天不下旨改立李重進為太子,這皇宮,就一隻蒼蠅都甭想再飛進飛出!」

    「啊!」楊淑妃心中剛剛生出的一點點希望之火,再度化作了灰燼。愣了愣,流著淚不知所措。

    「唉——!」郭威嘆了口氣,將她攬在了懷裡,閉目不語。

    太監們全都消失不見了,寢宮內,燈火將熄,也沒人再進來替郭威夫婦換上新的蠟燭。整個皇宮,宛若一座巨大的囚牢,將百戰餘生的郭威關在了裡邊,插翅難逃。

    一重重宮門,陸續關閉。

    大周樞密使王峻,站在皇宮大門口,緩緩回頭。兩隻眼楮裡跳動著暗藍色的光芒,就像郊外亂葬崗裡閃爍的鬼火。

    眾親信鴉雀無聲,誰也不敢開口。唯恐哪句話說錯了,觸了樞密使大人的霉頭,被當場碎屍萬段。

    許久,許久。

    就在眾人緊張得幾乎要窒息的時候,王峻終於甩了下衣袖,斷然做出決定,「皇上有重病在身,需要臥床靜養,從即可起,非有老夫手令,任何人不準去打擾陛下。敢擅闖者,格殺勿論!」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 21:41
    第九章暗流(八)

    「是!」眾人心裡打了個哆嗦,齊聲回應。

    唐末以來,諸侯殺君宛若宰雞一樣尋常,自打他們被王峻當作心腹死士來拉攏的時候,每個人就都早已想到這一天。故而緊張歸緊張,卻誰都不會大驚小怪。很快,就分散開去,將原本規模就不大的皇宮團團包圍,沒有王峻的手令,甭說是大活人,就連一隻老鼠,都甭想混進宮牆。

    皇宮內的侍衛和太監們,也早就被王峻和王殷兩人,偷偷換了個遍。知道事情已經到了最關鍵時刻,成王敗寇在此一舉。所以也都抖擻精神,瞪圓眼睛,死死盯住郭威的寢宮門窗,唯恐一不小心,大周皇帝就會化作蝙蝠飛走。

    然而,讓太監和侍衛們略感失望的是,大周皇帝郭威,明知道其變成了階下囚,卻既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試圖用高官厚祿來拉攏大夥倒戈,而是認命了般躺在了床上,不多時,便打起了呼嚕。

    「到底是馬上天子,都落到了如此地步了,居然還能睡得著?!」靠近寢宮的一名侍衛聽到了郭威的鼾聲,忍不住低聲議論。

    「那當然,虎死不倒樁!」另外一名侍衛咧了下嘴巴,帶著幾分佩服回應。

    「唉,可惜了!」

    「沒辦法,誰叫他自己倔呢。早把太子之位交給李將軍,豈不是天下太平?」

    「唉……」

    其他侍衛們,也嘆息著陸續開口,聲音裡,不乏遺憾和同情。

    憑心而論,與前面的數任皇帝相比,大周天子郭威,絕對算得上是一個有道明君。登基以來,厲行節儉,輕稅薄賦,重用文臣,嚴查不法,才短短幾年時間,就已經令城市和鄉野,都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你們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想找死是不是?不想死,就都給咱家閉上鳥嘴。」唯獨例外的一個人是太監林清,聽到居然有人膽敢替階下囚說好話,頓時邁著四方步走過去,破口大罵,「他是個好皇帝,壞皇帝,關爾等鳥事?別忘了爾等的俸祿是誰發的,家裡的吃穿用度都是誰供著?倘若此事出了紕漏,不但爾等都死無葬身之地,家裡人也會被株連九族!」

    「這……」眾侍衛被罵得面如土色,卻不敢說一個字反駁。低下頭,連連施禮,「大人,大人說得是,我等,我等多嘴!」

    「知道多嘴,就把嘴巴閉上!」林清當了半輩子馬伕,難得過一次罵人的癮。撇了撇嘴,繼續咆哮,「再閉不上,咱家就拿馬糞給你們堵上。一個個把眼睛給咱家瞪圓了,裡邊的人真睡也好,假睡也好,從現在起,一直到王大人下次來之前,都別讓他脫離爾等的視線。」

    「是!」眾侍衛敢怒不敢言,齊齊躬身答應,然後瞪圓了眼睛,開始對著寢宮的門窗發呆。

    也許是因為久病體乏,也許是天生膽大心寬,寢宮裡的呼嚕聲,直到四更天兒,才終於停止。隨後又過了大約小半柱香時間,門忽然從裡邊被人拉開,大周天子郭威,在淑妃楊氏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陛下,小心半夜天涼!」太監頭目林清得意掃了一眼眾侍衛,帶頭沖上前,擋住郭威夫妻的去路。

    「陛下,小心天涼!」眾侍衛心裡雖然同情郭威的際遇,但此時此刻,正如林清先前所提醒,他們的全家性命都跟王峻綁在了一起。只能咬著牙上前,結成了一道人牆。

    「哦,莫非朕連寢宮,都不准出了麼?李重進呢,你們把他叫來,朕問問他,到底準備拿朕怎麼樣?」被一群人擋了路,郭威既不生氣,也不緊張。歪著頭掃了大夥幾眼,冷笑著質問。

    「這……」眾侍衛被問得無言以對,低下頭,不敢正視郭威的眼睛。

    再怎麼著,郭威也是李重進的親舅舅。大夥可以奉命監視他,軟禁他,卻不能隨意折辱他。否則,萬一李重進登基之後,哪天忽然又想起他舅舅的好處來,收拾王峻和王殷未必下得了手,殺十幾個侍衛做樣子,卻不用有任何顧忌。

    「皇上,皇上,何必,何必讓咱家為難!」關鍵時刻,又是太監林清挺身而出。沖郭威抱了抱拳,啞著嗓子勸誡,「咱家不過是奉命行事,該怎麼對待您,全得聽王樞密和李將軍的吩咐。您現在就是把我等都打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還不如好好回去安歇,我等別的不敢保證,陛下和淑妃娘娘的一日三餐,絕無半點剋扣!」

    有道是,聽話聽音兒,郭威立刻從林清的勸誡裡,挑出了最有用的東西。又笑了笑,搖著頭追問,「哦,這麼說,如果朕不聽你的勸阻,你就不打算給朕吃飯嘍?」

    「奴婢不敢,但有時候人手安排不開,御膳房那邊耽擱一時半刻,也在所難免!」林清後退半步,笑著發狠。

    「朕還真不信這個邪了!」郭威猛地抬起手,狠狠抽了太監林清一個大耳光。將此人抽得橫飛出去,鼻孔和嘴巴裡頭鮮血狂噴。「滾,老夫縱橫半生,還怕了你沒卵蛋的傢伙!有種,你現在就讓人殺了老夫!」

    說罷,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人牆,帶著楊淑妃,大步向前。花白的頭髮,如同戰旗般,在風中上下飄蕩。

    「攔,攔住他!」太監林清打了個滾,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命令。「攔住他,否則,你們都得死!」

    「是!」眾侍衛一湧而上,試圖用身體和手臂阻擋郭威。只是,他們過分小瞧了這位馬上天子的戰鬥力,轉眼間,竟然被郭威拳打腳踢,挨個放翻於地

    「陛下止步!陛下,啊——!」太監林清大喊著,從後邊追上去,試圖抱住郭威的大腿。卻被郭威轉身一腳,又踢出了半丈遠。躺在地上,痛苦地來回翻滾。

    其餘侍衛不敢再耽擱,也爬起來,陸續沖上前跟郭威撕扯。然而,養了大半夜精神的郭威,卻如同一頭瘋虎,拳打腳踢,左衝右突,數息不到,就殺出了眾人包圍,帶著楊淑妃,大步走向了御花園。

    「來人,快來人啊,皇上,皇上要跑!」太監林清見勢不妙,扯開嗓子,向四下大聲求援。

    又有十多名侍衛衝了進來,試圖阻擋郭威的去路。然而,面對這群比自己年青了足足三十歲的壯漢,大周天子卻毫無畏懼。一手拉著楊淑妃,一手緊握成拳,四下亂捶,「廢物一群,也來攔阻老夫?有種,就拔刀!」

    沒有王峻等人的命令,太監和侍衛們,哪有膽子對他白刃相向?非但不敢拔刀,甚至連赤手空拳,都得留著幾分力氣。唯恐一不小心,將他打出了內傷,耽誤了重新冊立太子的大事!

    郭威乃是百戰餘生的老將,即便虎落平陽,也輪不到一群走狗來欺負!趁著沒有更多侍衛趕來阻擋自己的機會,且戰且走,三步兩步,就帶著楊淑妃衝進了御花園。

    「來人,快來人,快來人幫忙,別,放跑了皇上,咱們都得死!」太監林清第三次從地上爬起來,扯著公鴨嗓子大喊大叫。

    更多的侍衛和太監們衝進了御花園,從四面八方朝郭威靠攏。面對如潮而至的人流,大周天子仰天狂笑。一轉身,推開了藏書閣的門,拉著楊淑妃大步登樓。

    這個舉動,非但讓前來幫忙阻截他的侍衛們大吃一驚。太監頭目林清,也頓時被弄得滿頭霧水。停止聲嘶力竭的叫喊,瞪圓了眼睛,喃喃自語,「沒,沒跑?他,他居然不是想跑?!他,他上藏書閣作甚?」

    「你這個廢物!」殿前軍指揮使王德沖上前,一腳將其踹出老遠。「連個六十歲的老頭子都看不住,老子養你作甚。來人,給堵死藏書閣的門,沒有命令,誰也不准進入!」

    「是!」一大群鼻青臉腫的侍衛和太監聯袂沖上,從臨近的宮殿搬來桌椅,七手八腳,,將藏書閣的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折騰,繼續折騰,老子看你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半夜摟著宮女睡得正香時被人推醒,王德肚子裡憋滿了邪火。盯著漸漸明亮起來藏書閣四樓窗口,大聲奚落。

    他是王峻的親侄兒,眼裡可不會有郭威,更不會在乎李重進將來對自己報復。唯一在乎的,就是將皇宮內外徹底隔絕,不讓任何人和消息進出。

    而將藏書閣當作監禁郭威的囚牢,效果比寢宮更佳。寢宮前後各有一道門,附近還有好幾座宮殿相連。一旦郭威跟大夥藏起了貓貓,想把他揪出來,還得廢許多力氣。但是藏書閣,卻孤零零地座落於御花園深處,前後左右根本沒有任何宮殿與之相連,進出的門也只有一個。

    正當他以為自己安排得當,打算回去繼續睡下半截銷魂覺的時候。耳畔,卻突然又傳來了太監林清聲嘶力竭的叫喊:「不好啦,快,快上樓。四樓,四樓裡有滄州進貢來的八寶琉璃燈。只要點起裡邊的燈芯,半個汴梁都能看得見!」

    「啊!」王峻的侄子王德終於明白了郭威拼著老命也要衝進藏書閣,所為哪般了?趕緊親自動手去搬剛剛堵在門口的桌椅。然而,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藏書閣四樓的窗子,一扇接著一扇,被被郭威從裡邊推開。赤橙黃綠青藍紫白,八道燈光,交替而出,衝破黎明前無盡的黑暗。將皇宮周圍方圓數百步內的碧瓦白牆,照得五色繽紛,絢麗紛呈。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 21:41
    第十章奪帥(一)

    皇宮裡的八色燈光剛剛掃完第一圈兒,韓重贇已經翻身跳下了床頭,抬手推開了窗子。

    他的官職不算高,宅子距離皇宮自然也不會太近。但宅院四周,卻略顯空曠,只要抬起頭,就能清清楚楚地望見遠處的皇宮。

    藏書樓*出來的燈光,又緩緩掃過了第二圈。落在他眼裡,剎那間,讓他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慄。

    燈,是上次郭威壽誕之時,鄭子明特地派人從滄州送來的賀禮。整個燈身,足足有兩張書桌大小。骨架由赤銅所鑄,表面上還鍍著一層厚厚的紫金。燈壁由七色和無色琉璃鑲嵌而成,每色八片,按顏色分列八面,巧奪天工。此外,在燈身內部,還另藏乾坤。只要點燃三個胳膊粗的燈蕊,整個燈籠就會被熱油推著慢慢開始旋轉,幾個呼吸時間內,就可以將整座皇宮,照得瑞彩紛呈。

    如此貴重奢華的一件壽禮,當然讓郭威龍顏大悅。只是,紫金八寶琉璃燈僅僅在郭威過壽的當晚,被點燃了一次,從此,就被擺在了藏書閣內,再也無人問津。據知情人透露,僅僅那一個晚上,該燈就消耗了五十多斤添加過特殊香料的燈油。而皇帝陛下登基以來帶頭厲行節儉,絕不能容忍有人如此糟蹋民脂民膏。

    皇帝陛下平素帶頭厲行節儉,而今天,皇宮裡卻在黎明前最黑暗之時,點燃了紫金八寶琉璃燈。再綜合最近幾天皇帝重病臥床,無法會見群臣的事實,恐怕只要有一點政治頭腦的人,都立刻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天下,又要大亂了!有人劫持了皇帝陛下!而太子卻遠在齊州,身邊只有幾百護衛和一群埋頭幹活的河工!

    沒等紫金八寶琉璃燈轉起來第三圈兒,韓重贇已經開始迅速穿衣披甲。他的妻子常婉淑,則默默地給丈夫拿來了佩刀。夫妻兩個昨晚臨睡前,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開了,此刻,不需要任何語言,就知道對方準備去做什麼,應該去做什麼。

    父有過,子可以不言之,卻可以改之。這時韓重贇少年時的話,擲地有聲。如今的韓重贇,已經不再是少年。但跟過去相比,他卻更強壯,更結實,更明白自己這輩子的路在何方!

    第四圈燈光緩緩轉了過來,照亮韓重贇的眼睛。他忽然笑了笑,張開雙臂,給了常婉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轉身直奔馬廄。常婉淑則披著一件貂皮大衣,緊隨其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堅定。

    第五圈燈光只轉了一半兒,就突然消失。整個汴梁,忽然又重新墜入了黑暗。四下里,一片死寂。韓府的後門,卻悄悄被從裡邊拉開。韓重贇一手持槍,翻身上馬。臨抖動韁繩之前,驀然回頭。

    「我是澤潞節度使的女兒!」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常婉淑笑著揮手。「如果王峻不想整個山西落入北漢之手,就沒膽子動我一根寒毛!況且,從現在到天亮,還有差不多整整一個時辰。」

    有這句話,已經足夠。韓重贇朝著妻子默默點了下頭,雙腿同時輕磕馬腹。來自遼東的白龍駒立刻領會的主人的意圖,邁動四蹄,緩緩加速。像一道微弱的星光,穿過長街,直奔距離韓府最近的西城門。

    西城門口,一群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神武禁衛軍士卒,沿著馬道,慌慌張張衝了下來。地位寒微的他們,根本無法理解剛才那忽然亮起,又忽然中斷的彩色燈光,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是,每個人心裡,卻都清楚知道,今夜汴梁城內,恐怕連天都已經塌了下來!

    「不要慌,都不要慌,天塌下來,也有樞密使和太尉兩個頂著。爾等只要恪盡職守,別放任何人進出就行了。天亮之後,不,半個時辰之內,太尉那邊自然會有命令告訴咱們該怎麼做!」一個公鴨嗓,在敵樓中忽然響起。今晚當值的神武禁衛左軍三廂二軍七營指揮使王文盛,從敵樓護欄後,探出半個身體,大聲安撫。

    他是太尉王殷的遠房侄兒,這幾天刻意被安排在汴梁西門當值,以防不測。所以,心裡早就知道遇到突發情況之時,自己該怎麼做。根本不會像尋常士兵一樣,被突然出現的燈光所困擾。

    話音剛落,三匹快馬疾馳而至。正中央的馬背上,有名官差打扮的漢子,高高舉起一支猩紅色的令箭,「開門,放下吊橋,奉開封府令,出城追捕朝廷要犯!」

    「給我把他們三個拿下!」還沒等眾士卒回頭請示該如何應對,王文盛已經抄起角弓,大聲斷喝。同時,將一支雕翎搭在弦上,朝著手舉令箭者的胸口果斷射出。

    「闖!」手舉令箭的官差,也絕非等閒之輩。發現對方早有防範,立刻拔刀在手,「當啷」一聲,將凌空飛來的羽箭磕得不知去向。隨即,雙腿猛地一夾馬鐙,刀光藉著馬速潑出一道閃電。

    「啊——!」「該死!」「娘咧——!」眾禁軍士卒趕緊舉起兵器迎戰,轉眼間,就跟衝過來的三名「官差」殺做了一團。仗著人多士眾,他們很快就佔據了上風,將其中兩名「官差」當場格殺,第三名逼得撥轉馬頭,倉惶逃竄。

    「別追,天亮後,自然有人去找他。結陣,守住城門!」王文盛在敵樓上,意氣風發。就這麼幾隻臭魚爛蝦,也想壞樞密使和太尉兩個的大事?真是不自量力!樞密使和太尉,算無遺策,早就把最近幾天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推算了清清楚楚。今夜有王某在,不消說出去一個大活人,就是一隻蒼蠅,也得給它削掉翅膀,當場拍死!

    眾禁軍士卒見過了血,也知道大夥已經別無選擇。強壓住心中的慌亂,在汴梁城的西門口結成方陣。發誓只要有人敢像先前那三個傢伙一般硬闖,無論是誰,都格殺無論!

    還沒等他們將陣形站穩,漆黑靜寂的街道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十多名家將簇擁著一個白袍公子哥,飛馳而至。發現城門口已經做出準備,二話不說,彎弓便射。

    「啊——」禁軍士卒們雖然已經做出了充足準備,卻依舊有四人當場被射翻。剛剛結成的方陣,頓時在正中央就出現了一個缺口。那白袍公子哥見狀,毫不猶豫地丟下角弓,掄起兩隻鐵鐧,急衝而至。左砸右掃,將膽敢阻攔自己的禁軍士卒,挨個送上了西天。

    「來人,給我全都下去,把他碎屍萬段!」王文盛大怒,揮舞著角弓,大聲命令。

    身邊有人低低的答應了一聲,「是」,緊跟著,三百多名禁衛軍,從敵樓、馬臉,還有臨的近院落裡衝了出來,將城門口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白袍公子與其麾下的家將雖然驍勇,奈何猛虎難敵群狼。不多時,便被禁衛們耗乾了體力,一個接一下砍落於馬下。

    「嗤!」王文盛根本懶得理會自己剛剛殺死了誰家的子侄,擰著鼻子,大聲冷笑。

    無論死者出自誰的府邸,今夜被他宰了也是白宰!只要他家叔叔王殷成功擁立李重進登上太子之位,白袍公子哥的父輩非但不敢給自家兒子報仇,還得想方設法摘清父子之間關係,以免被順藤摸瓜,秋後算賬。

    「王將軍,太尉急令,太尉急令!」又一陣馬蹄聲傳來,有名身穿殿前侍衛袍服的小校,隔著老遠就大聲叫喊,「太尉急令,請王將軍嚴守西門,從現在起,不要放任何人出行!」

    「怎麼樣,王某早說過,半個時辰之內,太尉大人必有安排,這,還不到半刻鐘。」王文盛立刻扭頭,衝著身邊的幾個親隨大聲賣弄。

    「將軍英明!」「將軍英明!」眾親隨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挑起右手大拇指,連聲誇讚。

    「嗯!」王文盛抬手捋了一把山羊鬍,笑著點頭,「都打起點兒精神來,咱們別讓太尉失望。此事過後,王某自然不會忘記爾等今晚的功勞!」

    「多謝將軍!」眾親隨肯忍著噁心拍他的馬屁,圖的就是日後能夠跟著他雞犬升天。頓時,一個個喜不自勝,齊齊躬身拜謝。

    「嗯!」王文盛再度手捋鬍須,輕輕點頭。正準備再說幾句激勵士氣的話,忽然發現前來給自己傳令的這位殿前軍小校看上去好像有點兒臉熟兒。趕緊用角弓朝著此人指了指,大聲吩咐,「站住,不要上城。你先報上名來!」

    「你爺爺韓重贇!」雙腳已經沿著馬道踏上了城牆的殿前軍小校嘴裡發生一聲斷喝,手中長槍忽然化作了一條蛟龍。凌空飛起,直奔王文盛胸口。

    「噗——」王文盛想要閃避,哪裡還來得及?被韓重贇的銀槍透胸而過,當即氣絕。

    「將軍!」

    「他殺了將軍,殺了將軍!」

    「攔住他,他……」王文盛的親隨哭喊著,從敵樓裡衝出來,試圖給自家主將報仇。被韓重贇一刀一個,砍翻於城牆之上。

    「不想死的就滾開!」雙腳踏著敵人的血跡,韓重贇單手持刀,直撲牽引吊橋的機關。沿途只要有人膽敢攔阻,都被他豪不猶豫地送上了西天。

    先前王文盛把麾下大部分弟兄都派下去封堵城門,留在城牆上的只有他的嫡系親隨,總計還不到二十個人,又因為自家主將的身死而士氣大落,怎麼可能擋得住百戰餘生的韓重贇?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死得死,逃得逃,消耗殆盡。

    「指揮使大人!」

    「將軍!」

    「殺了他,給大人報仇!」

    「殺了他,殺……!」

    堵在城門口的神武禁衛左軍三廂二軍七營的士卒們,到了此刻才終於回過神來。拎著武器,亂哄哄地衝上馬道。韓重贇先一刀砍斷吊橋機關上的鐵鎖,然後,猛然回過頭,用帶血的橫刀向眾人頭頂戟指,嘴裡發出一聲霹靂般的斷喝:「老子乃是左班殿直副都知韓重贇,奉聖旨去向太子求救。爾等阻攔,莫非是想跟別人一道謀反麼?」

    「啊——」眾禁軍士卒被嚇了一跳,旋即又想起先前皇宮內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燈光,剎那間,全身血漿幾欲凝結成冰。雙腿也停在了原地,遲遲不敢向前挪動分毫。

    「吱吱呀呀,吱吱呀呀,吱吱呀呀……」一片死寂中,吊橋被繩索拉著下落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有禁軍士卒開始向前邁動腳步,但大多數人,卻依舊猶豫不決。趁著他們還沒能整體緩過神來的功夫,韓重贇舉起血淋淋的橫刀,再度厲聲質問,「別人造反,圖的是陞官發財。爾等跟著瞎攙和,又圖的是那般?莫非嫌自己全家老小活得時間長,急著被滿門抄斬麼?」

    「吱呀呀!」吊橋被纜繩拉著加速下墜,眾禁軍兵卒卻你推我搡,大聲叫喊,大聲威脅。誰也不願上率先上前跟韓重贇拚命。

    此人武藝高強,遠非先前那幾個冒失鬼能比。

    此人是替皇帝去向太子求救,殺了此人,他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落到什麼下場。

    此人此刻精氣神兒正足,連王指揮使都沒擋得住他一個照面兒。大夥先沖上去的,肯定是替人做嫁衣,而等到此人筋疲力盡時沖上去的那個,才能一擊而竟全攻。

    更何況,主城和甕城的兩道大門都被鐵鎖鎖得牢牢,馬道也被他們堵得水洩不通,即便放下吊橋,此人也插翅難飛。

    「呯!」吊橋落地,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在眾人猶豫且充滿恐懼的目光當中,韓重贇忽然轉身,三步兩步奔向城牆外側。左手從腰間拉出一隻鐵鉤,猛地拉住牽引吊橋的纜繩,飛身跳出城外。眨眼間,就順著纜繩落進了無邊的黑暗裡,徹底不見蹤影。
V123210 發表於 2017-7-6 20:25
亂世宏圖 第十章 奪帥 (二)

    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輾轉反側,多少人拔劍而起,多少人懷著滿心的不甘,戰死於汴梁城的幾座城門口,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直到天光大亮,整個汴梁城才在左右神武禁衛軍的全力彈壓下,終於恢復了「安寧」。所有沿街店舖,全都關門落鎖,暫時停止營業。所有寺院道觀,也被勒令緊閉大門,禁止香客進出,以防有人渾水摸魚。所有公校、私塾,全都放假休息,以免學子們「不辨是非」,肆意傳播謠言。所有酒館、妓院、賭坊,一律不准接待客人,省得有人興奮過了頭,說出一些有辱國體的醉話,讓官老爺們為了羅織處置他的罪名而大傷腦筋。

    甚至連那些見不得光的黑道堂口,也都被通過各種渠道,下達了「封口和停工」令。凡有在皇帝病重期間傳播謠言,或者「藏污納垢」者,殺無赦!

    一時間,偌大的汴梁城,徹底化作了一團冰雕。除了來來往往巡視的禁衛軍將士之外,街頭上幾乎看不到半個活物。偶爾有人不得不出門傾倒垃圾糞便,與左鄰右舍相遇,也只能閉緊嘴巴互相對著點頭,唯恐打招呼的聲音過大,被巡視的禁軍兵卒當作妄談國是,稀里糊塗把兩家人都送進鬼門關。

    此時此刻,唯獨不受各項禁令管制,依舊保持著平素熱鬧的,只有大周樞密使王峻的府邸。這座距離皇宮只有一炷香距離的宅院,從四更兩刻時開始,就門庭若市。一波又一波的武將、文臣,無論被驚醒之後猜沒猜得到事情真相,也無論此刻心裡懷的到底是何種念頭,都小心翼翼地排著隊,等著跟樞密使大人說上幾句話,或者在樞密使大人的親信面前露個臉兒,以期留下一個「我與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無關」之印象。以免王峻惱羞成怒下,大開殺戒,讓全家遭受池魚之殃。

    而樞密使王峻,哪裡還有時間浪費在這些人身上?從被燈光從睡夢中驚醒之後,就將自家書房當作了白虎節堂,召見心腹,調兵遣將,根據城內的情況變化,不停地調整應對策略和各處要害部門的兵力。直到天光完全大亮,才終於稍稍緩過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寬大的胡床上喘息。

    與皇帝郭威的節儉吝嗇不同,樞密使王峻,是個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大周立國這幾年來,隨著國庫日漸充盈,官員們手頭上日漸鬆快,他的府邸內的各項陳設,也一天比一天舒適、奢華。

    背後的胡床,是鄧州刺史上任後專程派人送過來的心意。由一整根金絲楠木打造而成,從主體到扶手和踮腳板,都幾乎沒有任何疤痕和雜色。胡床上的虎皮,則來自千里之外的陝州,虎毛足足有兩寸多長,紅中透著金,身體只要與其輕輕一接觸,就有一股慷慨豪邁之氣,從屁股直奔心窩。而擺在書案上的硯台,居然是一塊青黑色的藍田暖玉!無論天氣多冷,手摸上去,都感覺熱乎乎的,宛若握著一盞加了薑絲、紅棗,又剛剛在火上蒸熟的陳年花彫。

    「說罷,昨天夜裡,跑出去了幾個,都姓甚名誰?」無論是金絲楠木,紅毛虎皮,藍田暖玉,都沒能讓王峻臉上的寒意減退分毫,當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之後,他立刻手扶書案,沉聲詢問。

    話音落下,書房裡,頓時安靜得連每個人的喘氣聲,都清晰可聞。

    禮部侍郎何楚,三司使黃子卿,兵部侍郎董俊,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神武右軍副都指揮使李岡,左軍第一廂都指揮使樊愛能,第三廂都指揮使何徵,以及其他若干由王峻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們,個個低下頭,眼睛盯著各自鞋子尖兒,不敢做任何回應。

    見眾人都變成了啞巴,王峻臉上的寒意更盛。用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說,都盯著地面兒幹什麼,莫非地上能長出後悔藥來?昨夜跑出去了幾個?都是從哪裡跑出去的?該處當值的是誰?逃走那幾個人的家眷,都捉拿歸案沒有?別給我說誰家無辜,既然敢放縱家人連夜出城,就應該想到如何承擔後果!」

    「這……」眾文武齊齊打了個哆嗦,將頭垂得更低。

    敢冒險讓家人去向外傳遞消息的,要麼實力足夠強,要麼就是已經豁出去舉家為國殉難。他們心裡既畏且敬,不到萬不得已,都不願痛下殺手。而昨夜事發突然,當值的弟兄們,很難做出及時應對。被三兩個藝高膽大的傢伙鑽了空子逃出城外,也是有情可原!

    「王健,你來說!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沒掌握具體情況!」實在沒功夫再耽擱下去,王峻乾脆直接點將。

    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是他的族弟,知道自家哥哥著急起來,絕不在乎當場「大義滅親」。趕緊向前跨了半步,以顫抖的聲音匯報,「四,四個,總計才逃脫了四個。不多,真的不多!剩下的全被禁軍殺死在城門口了,其宅院也被禁軍圍了起來。只待您一聲令下……」

    「待什麼待,直接給我衝進府去,全都抓了。若是有誰膽敢抵抗,當場格殺!還有那些連人都攔不住的廢物,都頭以上,無論級別高低,全都給我直接斬了!」沒等他把話說完,王峻又猛地一拍桌案,厲聲打斷。

    「是!」王健嚇得身體一晃,趕緊躬身領命。然而,卻不肯立刻去執行任務,而是抬起頭,帶著幾分猶豫補充,「逃,逃走的四個,分別是左班殿直副都知韓重贇,殿前都虞侯張永德,神武禁衛右軍第四廂都指揮使白延遇,還有,還有開封府丞周,周琦。」

    「啪!」又是一聲巨響,王峻將藍天暖玉硯台抓起來,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左班殿直副都知韓重贇,殿前都虞侯張永德衝出城去替郭威搬救兵的舉動,沒出乎他的預料。前者是鄭子明的好兄弟,與柴榮也算知交。後者則是郭威的女婿,沒有不向著自家人的道理。

    神武禁衛右軍第四廂都指揮使白延遇逃走,他也可以理解。郭威曾經對此人有活命之恩,且待之以國士之禮,。此人不能不報。

    但第四個人,開封府丞周琦,卻是他的親外甥。是被他一手提拔到關鍵位置上,準備當做千里駒重點培養的對象。昨夜居然一聲不吭,撒腿就跑了?如果不將此人的父母親族株殺一空,叫他王峻怎麼去收拾其他傚尤者?可如果誅殺到底的話,包括他王峻自己在內,今天這屋子裡的人至少得被砍掉一小半兒,消息被那柴榮知道,恐怕做夢都得笑出聲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7-6 20:25
    第十章奪帥(三)

    「啟稟樞密,卑職以為,週府丞未必是棄官潛逃,而,而是遭了賊子的綁架。他的府邸距離白延遇的府邸極近,而那白延遇身為禁衛軍大將,出入城門又極為方便!」正當王峻騎虎難下的時候,太尉王殷的弟弟王毅,忽然向前走了半步,大聲提醒。

    這台階,可是遞得太及時了。令王峻臉上的尷尬之色,頓時統統消失不見。將大手一揮,他厲聲喝道:「來人,給我圍了白延遇狗賊的府邸,將其家中男女老幼盡數投入開封府大獄。如果周琦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夫,老夫定然誅了白家滿門為其殉葬!」

    「是!」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正後悔自己剛才話多,答應一聲,轉身便走。其餘文臣武將見狀,則都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嘆息。

    大夥其實誰都明白,所謂綁架,純粹屬於王毅為了給王峻找台階下,隨口栽贓。但明白歸明白,這當口,卻誰也沒膽子將王毅的謊言戳破。否則萬一惹得王峻惱羞成怒,恐怕全家老少,就得稀里糊塗去開封府大牢,與白文遇的家眷做伴了。

    「來人,把張永德的家眷和韓重贇的家眷,也都拿了,一併送入開封府嚴加審訊!」明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失公平,王峻卻不屑向任何人解釋,用力拍了下桌案,繼續高聲吩咐。

    「是!」兩名心腹愛將大聲領命,然後轉身便走。一隻腳還沒等邁過門檻兒,就聽見外邊有人高聲哭喊道:「冤枉,末將冤枉!樞密大人,末將在家裡說話根本不算數。末將,末將一直對您仰慕有加,仰慕有加,絕,絕不是故意,故意縱容犬子壞您的大事!」

    「誰在外邊喧嘩?」王峻聽著這個聲音好生耳熟,皺起眉頭,沉聲詢問。

    「是,是原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太尉王殷臉色微紅,搖搖頭,低聲回應,「也就是韓重贇的親老子!您前天晚上剛剛接見過他。前一段時間舍弟想分化柴家小兒的勢力,就暗中拉攏了一下此人。結果,此人立刻就像膏藥一樣貼了上來,一點兒領兵大將的氣節都沒有!」

    「喔——」聞聽此言,王峻眼前立刻浮現了一個駝背哈腰,略帶猥瑣的身影。撇了撇嘴,大聲發問,「他有什麼冤枉的?莫非韓重贇並不是他親生的麼?既然他正好就在門外,來人,把他給老夫拿下!」

    「是!」兩名剛剛走到門口的心腹答應著衝出去,將面如土色的韓樸當場按翻在地。繩捆索綁,轉眼間就綁成一隻待宰羔羊。

    「冤枉,樞密大人,末將冤枉。末將,末將這些天來,可是一直,一直替您四下奔走。末將,末將對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韓樸空有一身武藝,卻不敢做絲毫反抗。趴在地上,大聲哭訴。

    「嗯?」王峻迅速向王殷的弟弟王毅扭頭,目光冰冷如霜。

    「此人被逐出軍中之後,一直在汴梁城內廝混,出手極為闊綽。這些年來,倒是結交下不少地痞無賴,江湖匪號『韓老大』。所以最近幾日,末將就派他去與那些上不得台盤的傢伙打交道,倒也用得頗為順手。」

    「你倒是會用人!」王峻聽得眉頭一皺,低聲冷哼。

    正琢磨著,是該拿韓樸的人頭去立威,還是念在這廝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放其一條生路?又聽見此人在門外大聲哭喊道:「末將可以待罪立功,可以戴罪立功!只要樞密大人饒過末將。末將,末將十天,不,末將五天之內,就可以把汴梁城幫大人翻個遍。無論大人想找誰,只要他還躲在城內,就絕對不會漏網!」

    「這廝說得倒不是大話,他原來所帶的武英軍,就是四下蒐羅來的一群亡命之徒。」看出了王峻臉上的猶豫,王毅又將身體向前湊了湊,低聲替韓樸作證。

    他是王殷的親弟弟,面子自然不會太小。而王峻此刻,也的確需要有一個恰當的人選,去確保汴梁城內那些城狐社鼠別給自己搗亂。因此,心中稍作斟酌,便有了主意。衝門外擺了擺手,低聲吩咐,「來人,把韓樸給老夫帶進來!」

    「多謝大人不殺之恩!多謝大人不殺之恩!」沒等門口的侍衛做出反應,韓樸已經自己滾了進來。一邊跪直了身體叩頭,一邊大聲叫嚷。

    「起來吧,來人,給他鬆綁!」王峻從心眼裡看不上這種沒骨頭的軟蛋,卻苦於一時間手頭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於是乎,便擺了擺手,低聲吩咐。

    「多謝樞密使大人,多謝樞密大人。」韓樸一個軲轆,翻身站起。然後低著頭,大聲發誓,「末將這條命,以後就是大人的。大人但有吩咐,刀山火海,莫不敢辭!」。

    「刀山火海,倒用不到你去!」王峻用眼皮夾了一下此人,冷笑著吩咐,「你既然是一條地頭蛇,那這幾天城裡的治安,就交給你了。若是有人敢竄出來煽動鬧事,你……」

    「末將立刻殺了他全家,決不讓任何人給您添麻煩!」韓樸猛地將腰一挺,差點把上前替他鬆綁的衛兵給撞個四腳朝天。

    「還有,若是聽到什麼風吹草動……」

    「末將第一時間向您,向您府上相關人等做匯報。」

    「若是有人膽敢窩藏朝廷要犯……」

    「末將帶人滅了他滿門,把要犯給您親手抓回來!」

    到底是做過一任都指揮使的,熟悉官場的通用規則。韓樸根本不需要王峻把話說完,就能給出後者最想聽到的答案。不多時,就讓後者龍顏大悅,笑了笑,輕輕揮手,「那你就去放手吧!如果做得好,老夫就讓你官復原職!」

    「謝樞密大人!」韓樸激動得熱淚盈眶,跪下去,結結實實給王峻磕了個頭,然後歡天喜地的離開了。原本瘦削贏弱的身形,從後面看,居然又帶上了幾分英氣。

    看著此人故意挺直的脊背,王峻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嘲諷。要讓狗去咬人,肉骨頭的味道,還是得讓其聞上一聞的。不過,當咬完了人之後,該把狗清燉還是紅燒,就另說了。反正,自己的朝堂上,絕對不能出現這種見利忘義的野狗。否則,恐怕將來郭威在九泉之下,也會笑自己眼高手低!

    正恨恨地想著,耳畔忽然又傳來了太尉王殷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每一個字,都讓人的心臟為之抽搐,「樞密,既然消息已經走漏,還留著宮裡那個人作甚?!不妨早些送他上路,也好斷了文武百官的心思!」

    「嗯——」王峻嘴裡發出一聲習慣性的沉吟,隨即,迅速搖頭,「不行,你我行此下策,乃是一心為國!斷然不可讓陛下有半點兒閃失!」

    這話說出來,當然是掩耳盜鈴。非但說服不了王殷,屋子內其他文臣武將,臉上也立刻湧起了幾分尷尬。

    大夥肯跟著王峻和王殷兩個趁著郭威病重的機會封鎖宮門,強行擁立李重進為太子,圖的不就是各自家族中幾代人的榮華富貴麼?既然事情都做下了,又何必非裝出一幅忠臣模樣?況且這年頭,手裡有兵有糧就是草頭王,誰會在乎是你的兵馬和糧草是怎麼得來的?誰會在乎你曾經追隨過幾個皇帝,背叛沒背叛過原來的主公?!

    「陛下早已病入膏肓,非人力所能回天。我等何必再去平白擔上一個弒君的惡名?」王峻大夥兒的反應,全都看在了眼裡。趕緊不待任何人出言勸諫,就迅速補充,「況且只要陛下還活著,大義便在我等之手,外邊的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原來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眾人聞聽,頓時恍然大悟,一個個相繼佩服地點頭。唯獨太尉王殷,依舊覺得把郭威留在世上,難免會夜長夢多。猶豫了一下,繼續大聲提醒道:「符老狼和高行周等人,當然會觀望一番。可柴榮小兒,聽到韓重贇等人送出的消息之後,肯定會立刻點起兵馬,直撲汴梁!」

    「那又如何?」王峻心中,早有了對付柴榮的一整套方略。扭頭衝著王殷笑了笑,低聲追問。「莫非你還怕了那幾個黃口小兒不成?」

    「老夫會怕他?!」王殷打了半輩子仗,從來就沒服過人。眉頭一跳,瞬間就把胸口挺了個筆直,「老夫就怕他不敢來!只要他敢來,老夫一隻手就滅了他!」

    「說得好。」王峻抬起手,為王殷用力撫掌,「事已至此,老夫也是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沒有聖旨,他居然膽敢無緣無故帶兵入汴,所圖為何?還用老夫去說麼?」

    「啊! 」包括王殷在內,眾文武齊齊打了個冷戰,剎那間,對王峻佩服得五體投地。

    「轟隆隆!」一陣悶雷,從天空滾過,震得大地微微顫抖。

    暴風雨,又要來了。

    這年頭,狂風暴雨,也忒地多!
V123210 發表於 2017-7-6 20:26
第十章 奪帥(四)

    狂風暴雨過後,碧空如洗。

    博濟渠畔的滄州軍行營,柴榮、符贏帶著十幾名侍衛,一路狂奔,直奔鎮冀節度使鄭子明的帥帳。

    當值的將士們看到這行人,紛紛讓開道路,躬身施禮。低下頭的瞬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起了難以掩飾的同情。

    太子這人沒啥架子,平素對弟兄們也極為友善。只是,他的命運,也太多桀了些!

    四年前全家都被劉承佑的爪牙殺害;剛當上太子,就被樞密使和太尉兩個視作了眼中釘;好不容易熬到苦盡甘來,娶了個賢惠漂亮媳婦,得了個大胖兒子,身邊也有了自己的嫡系班底。汴梁那邊,卻又警訊突起!

    滄州軍紀律嚴明,沒有根據的話不能亂傳。沒有親眼所見的事情,也不能亂猜。但半柱香之前,韓重贇渾身是血衝進大營的模樣,卻已經隱隱證明了一切。

    汴梁,出大事了!大周皇帝,太子的義父郭威,恐怕凶多吉少!

    「不會,不會,不會!」感覺到眾人目光裡的異樣,柴榮的心臟,愈發如同被壓上了幾座大山一般沉重。一邊大步流星朝營地中央走,一邊在嘴裡低聲給自己壯膽。

    雖然他總是說義父郭威春秋鼎盛,但是他心裡其實非常清楚,郭威的身子骨,這兩年已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朝野都平安無事,也許還能依靠藥石的調養,多堅持上幾年。若是朝中忽然出了大亂,或者地方再遭受一次黃河決口這樣的大災,恐怕立刻就會油盡燈枯!

    不光柴榮本人,他身邊的親信隨從,也個個心急如焚。韓重贇作為左班殿直副都知,居然單人獨騎冒著狂風暴雨突然出現在搏濟渠畔,渾身上下還血跡斑駁!汴梁城內出的事情,能小得了麼?如果王峻和王殷等人狗急跳牆,忽然……

    「殿下,大夥都看著您呢!無論什麼時候,你身邊都有二叔,三叔和臣妾!」此時此刻,唯一能保持冷靜的,只有符贏。發現自家丈夫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周圍的人的神色一個比一個慌張,果斷握住丈夫的一隻手掌,柔聲提醒。

    「看,看什麼?,對,孤家,孤家不是一個人。子明在,元朗也恰好在。」柴榮的身體一晃,腳步放慢,眼睛裡的紅色,迅速開始消退。

    帥乃三軍之魂,無論什麼時候,為帥者都不能亂了方寸。況且,自己從來都不是孤軍奮戰。自己身邊,有鄭子明,有趙匡胤、高懷亮和符贏、符昭序。從三年前開始請纓治理黃河時起,兩位結義兄弟和一眾知交好友,就已經在暗中替自己積蓄力量。

    「凡事不妨多聽聽三叔的想法。他雖然年紀小,可前一陣子,連我父親都差點兒著了他的道!」感覺到自家丈夫的手在顫抖,符贏將手指緊了緊,又低聲補充。

    「嗯!」柴榮與符贏相握的手也緊了緊,努力讓雙腿走得更穩。

    不怨天,不認命。有路就努力往前走,沒有路就用腳踩出一條路來。連續三年與天斗,與洪水斗,與地方諸侯和土豪劣紳斗,柴榮曾經親眼看見,好兄弟鄭子明如何能在困境中,創造出一個個奇蹟。而這一次災難雖然來的突然,卻未必就無法破局。

    王殷再勇,勇不過高行周。王峻再狡詐,狡詐不過自己的岳父符彥卿。連高行周和符彥卿,都輸的心服口服。兄弟齊心協力,又何必怕汴梁城內那兩個只敢耍弄陰謀詭計,到現在都沒勇氣公開挑起反旗的老狐狸?

    如此想著,他狂跳的心臟,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節奏。一路穿梭,很快就來到鄭子明的帥帳之外。還沒等進門,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香。緊跟著,又聽見一個疲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大致,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了。陛下被軟禁在宮中,王峻、王殷和李重進,挾持了群臣,圖謀不軌。子明,我不,不求別的。我,我父親人老糊塗,這次恐怕又,又要成了別人手中的刀。如果,如果將來有可能,還請,還請你在太子面前,給,他求個情。就說,就說我韓重贇願意拿身邊一切,換,換……」

    「韓將軍不必擔憂,孤相信令尊只是一時糊塗。孤答應了,你先恢復身體要緊!」柴榮猛地吸了一口氣,掀開帳簾,快步走入。

    「殿下!」鄭子明、趙匡胤、潘美和陶大春等人,正圍在韓重贇身邊替他處理傷口。聽到了柴榮的聲音,趕緊轉過身來行禮。

    「這兒沒有外人,大夥都不用客氣。」越是在人多的場合,柴榮越能沉住氣。一改路上時風風火火模樣,擺了擺手,大步走向斜躺在一張胡床上的韓重贇,「韓兄的身體如何?不要動,不要動,你剛才的話,孤都聽見了。孤保證,令尊只要不頑抗到底,就讓你帶他回家頤養天年」

    「多謝殿下恩典!」韓重贇先前心中最痛苦的便是,一旦太子回汴梁平叛成功,自家老父就會被打成逆賊同黨,在劫難逃。此刻聽到柴榮的承諾,立刻掙紮著滾下胡床,向太子殿下重重叩首。

    「起來,快起來,你冒死前來給孤送信,孤,孤怎麼敢受你的大禮?」柴榮也是武將出身,一彎腰,將韓重贇直接扯了起來,用力推向胡床。「你只管繼續休息,其他事情,交給孤和子明。」

    「殿下放心,我姐夫只是累脫了力,身體不會有大耐!」不想讓二人在小事上拉扯個沒完,鄭子明在一旁笑了笑,低聲接口。

    「沒事就好。」柴榮頓時鬆了一口氣,側下一身,一點不見外,坐到韓重贇身邊,四下看了看,低聲道:「都是自家兄弟,我就不客氣了。汴梁城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我義父他,他老人家安危如何?」

    儘管努力裝得很鎮定,但問起郭威的情況,他的聲音裡依舊帶上了明顯的顫抖。韓重贇聞聽,趕緊將身體坐直了些,低聲匯報,「前一陣子,王峻和王殷兩個老賊以陛下重病,需要靜養為由,聯手封鎖了皇宮。坊間謠傳,他們要逼陛下改立李重進為太子。但具體內情如何,末將人微言輕,也沒探聽清楚。只是,只是大前天深夜,皇宮藏書閣內,那盞紫金八寶琉璃燈,忽然大放光明。然後,然後很快就又熄滅了,隨即,汴梁城的所有城門也都被禁軍封鎖,敢強行往外闖者,不管是誰家子侄,也官職高低,一概當場格殺!」

    畢竟是肥狐常思一手培養出來的高才,韓重贇只用了短短幾句話,就將汴梁城內的變故,總結了個大概。隨即,又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從幾日前郭威忽然生病不能臨朝說起,到禁軍和殿前軍內的快速大換血,再到皇宮禁止任何官員進入,以及自家父親被王殷派人拉攏、汴京城西門口半夜血流成河的情況,挨個如實道來。

    「那還等什麼?殿下,咱們馬上點起兵馬,殺向汴梁,宰了王峻老賊,營救陛下!」高懷亮性子急,沒等韓重贇的話音落下,就按劍而起。

    「不可,萬萬不可!」在場眾人,出了柴榮之外,就數趙匡胤年齡最大,心思也最慎密。搶在柴榮被高懷亮撩起火來之前,大聲阻止,「雖然陛下一直對大哥您信任有加,但無詔帶兵入汴,也是大罪。那王峻和王殷,正愁拿不到大哥您的把柄。這樣一來,理由都不用再找了,您自己給他送到了家門口!」

    「這……」聽兩個心腹給出了兩個截然相反意見,柴榮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心神,頓時又開始散亂。一隻手按住胡床,就準備長身而起。

    「三叔,你有什麼想法?」到底是符贏瞭解他,果斷將目光轉向鄭子明,低聲催促。

    鄭子明一手握著毛筆,一隻手正在紙上寫寫畫畫。聽到了符贏的催促,只好先停下來,低聲道:「到目前為止,咱們掌握的情況非常少。無論怎麼做,恐怕都不妥當……」

    「沒有上策,中策、下策也行!」柴榮根本不想等待,啞著嗓子大聲催促。「我只要問心無愧,就不怕王峻老賊栽贓。但義父性子耿直,必定不會跟老賊虛與委蛇。雙方僵持起來,怕,怕那王峻老賊圖窮匕見!」

    「既然殿下已經不在乎個人毀譽,那就簡單了!」鄭子明等的,便是柴榮這句話。馬上抓起毛筆,在紙上用力一抹,將先前自己的種種考慮,全部推翻。「入汴,殿下帶領親兵和所有滄州騎兵,馬上從陸路趕赴汴梁。一邊走,一邊收集消息向後傳送。末將整理了手頭其餘兵馬,從水路逆流而上。咱們兄弟兩個,七天之後,汴梁城下見!」

    「啊?」符贏一路上都在勸說柴榮,務必多聽鄭子明的意見。卻萬萬沒有想到,鄭子明表現得比柴榮還要急躁。居然二話不說,就要起兵入汴,頓時驚了個目瞪口呆!

    可到了這當口,她想再改口勸阻柴榮謹慎,也徹底拉不及了。只見自家丈夫像接連喝了二十碗參湯般,全身上下都充滿了鬥志,猛地點了下頭,大聲宣佈:「好,說七天,就七天。孤這就出發!諸君,誰願陪我一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7-7-7 21:07
    第十章奪帥(五)

    「末將願往!」

    「末將願與為太子執韁!」

    「末將這條命早就是殿下的……」

    「末將……」

    話音剛落,向訓、韓令坤、劉子光、梁曉等將領就紛紛肅立拱手,大聲請纓。

    這些人先前在大周軍中,要麼是受王殷排擠,鬱鬱不得志。要麼是名聲不顯,一直得不到展示才華的機會。直到柴榮和鄭子明兩個奉命組織護河軍,才陸續被挖了過來,委以重任。因此,每個人身上,都早已打上「太子嫡系」的印記,關鍵時刻,根本沒有理由遲疑退縮。

    「大帥,滄州騎兵一直是末將帶著,這次,也讓末將率領他們保護太子為好!」潘美的反應比眾人稍慢,略微斟酌了一下,低聲自薦。

    「好,你和大春兩人去,順子留下!」鄭子明原本也有類似的打算,笑了笑,輕輕點頭。

    「此地距離齊州甚近,糧草輜重,就交給末將。」高懷亮不甘居於眾人之後,想了想,大聲做出承諾。

    「如此,就拜託高兄弟!」柴榮和鄭子明互相看了看,同時點頭。

    高懷亮是白馬高行周的次子,能主動提出來去替大軍籌集糧草,最好不過。一則,臨陣難免會有三長兩短,萬一他出了事情,大夥跟其父親和哥哥都不好交代。二來,只要高家肯提供糧草,就意味著高家已經放棄了多年來始終奉行的袖手旁觀策略,徹底倒向了太子這邊,對王峻、王殷等賊,無疑是當頭一記重擊。

    「老三,我這次是回來探親時順路過來探望大哥和你,此刻身邊除了幾名護衛之外,沒有多帶一兵一卒。留下也幫不上忙,乾脆就給大哥做個貼身侍衛好了!」趙匡胤的反應,拖在所有之後。待大夥差不多都表完了態,才上前半步,對柴榮和鄭子明兩個緩緩說道。

    「能有二哥在身邊,大哥自然是如虎添翼!」鄭子明聽出了趙匡胤的話外之意,笑了笑,再度輕輕點頭。

    「此刻敵我雙方兵力……」趙匡胤卻依舊不太放心,遲疑著詢問。

    如果還來得及勸阻,他肯定不會同意柴榮如此輕率就趕赴汴梁。首先,王峻和王殷兩個已經圖窮匕見,既然連皇帝都敢軟禁,派人領軍中途截殺太子,想必也絲毫都不會猶豫。其次,兄弟幾個所能掌握的大部分兵馬,此刻都位於冀州、趙州和滄州,沒有大半個月時間,根本不可能趕來幫忙。再次,禁軍和殿前軍已經被王峻、王殷和李重進三個所掌控,雖然士氣不高,但總兵力接近七萬。而自家這邊,眼下能用的人,只有柴榮的五百護衛,鄭子明的三千騎兵,和三萬戰鬥力根本不值得一提的苦力河工!

    「我麾下的五百侍衛,這三年來都是子明親手訓練,早已脫胎換骨!」知道自家二弟行事向來謹慎,柴榮主動做出解釋。

    「滄州軍的騎兵戰鬥力如何?二哥你曾經親眼見過,我就不多說了!」鄭子明眨眨眼睛,笑著補充,「至於剩下的河工,二哥放心,比起你的嫡系可能稍有不如。比起那些沒怎麼見過血的禁軍,未必會差。」

    「那,也罷,兵貴神速!拖得越久,王峻老兒的準備也越充分。」趙匡胤恍然大悟,臉上的烏雲迅速消散一空。

    「大哥,二哥,咱們七日後見!」鄭子明卻突然站起身,先與柴榮互相抱了抱,算作告別。然後藉著與趙匡胤擁抱的機會,俯身在後者耳畔,低聲叮囑:「沿途若有小股敵軍,二哥不妨滅之立威。如果王峻帶著主力出城,你就一定勸住大哥,讓他帶領人馬到黃河渡口等我。」

    「保重!」趙匡胤的眼神頓時一亮,隨即臉上湧起了幾分愧疚。

    自己總是這樣,老懷疑三弟的謀劃會出現疏漏,將哥三個帶入萬丈深淵。而事實上,從最初相遇到現在,看似莽撞的老三,又幾曾真的衝動行事過?幾乎每次到了關鍵時刻,都會出面力挽狂瀾,從沒辜負過兄弟們的信任,也從沒讓大哥和自己這個做二哥的失望!

    「軍情緊急,大哥,二哥,請恕子明不便遠送!」能感覺到趙匡胤的情緒波動,鄭子明搖搖頭,輕輕將他推向柴榮。

    「出發!」柴榮早就迫不及待,用力揮了下胳膊,轉身大步出門。

    趙匡胤、潘美等將快步跟上,陸續離開了鄭子明的中軍帳。剛剛走出百十餘步,符贏卻忽然停了下來,低聲跟柴榮說道:「殿下,兩軍交戰,臣妾幫不上忙,就不做您的累贅了。臣妾去找三叔借幾個人,立刻護送我返回娘家找我父親。他,他手下兵強馬壯,總不能看著自己的女婿被人欺負!」

    「好!」柴榮原本也有此意,立刻痛快地點頭,「岳父他老人家若是為難,你也別太勉強。我這邊能應付得來。你,你只需要照顧好宗訓!」

    「嗯,放心!只要我活著,就沒人敢碰宗訓一根汗毛!」符贏做事,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望著自家丈夫的眼睛用力點頭。

    說罷,也不去擦淌在臉上的淚,轉身沿著原路狂奔而回。

    如果此番柴榮帶兵勤王大功告成,她當然可以母憑子貴。可萬一途中有個閃失,柴家的唯一骨血宗訓,就必須由她這個當娘的來保全了。而原本柴榮可以不必走得如此匆忙!原本兄弟三人,可以先趕赴澶州,召集起邊塞七鎮兵馬,再聯合符家、高家、常家……

    可先前被她寄予厚望的鄭子明,卻突然跳起來火上澆油。自家丈夫偏偏又將郭威視作生父,待之甚孝……

    帶著幾分賭氣,她一把扯開了帳簾兒,卻看到鄭子明正將一封書信朝信囊裡塞,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哪裡有軍情如火的模樣!

    「三叔真有古代名將之風!」符贏肚子裡,原本就對鄭子明不滿到了極點。見此人都火燒眉毛了,居然還有閒工夫給人寫信,頓時便冷笑著大聲嘲諷。

    「嫂子來的正好,我正等你。這封信,是給令尊的。由你親自轉交,當然是最恰當不過!」對於符贏的去而復返,鄭子明絲毫沒有感到意外。笑了笑,起身將信囊雙手呈了過去。

    「你,你知道我會回來找你?!」符贏微微一愣,已經燒破了腦門的火頭,迅速下降,「你,你剛才全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嫌棄殿下礙手礙腳,剛才是故意趕他儘早出發,對不對?」

    「嫂子可是回來責怪我,為何不攔著大哥?」鄭子明沒有回答她的話,笑著將信囊朝前舉了舉,大聲反問,「嫂子,假如你與大哥易位而處,有人攔著你去救魏國公,你可否肯聽?!」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0 00:08
第十章奪帥(六)

    「我當然是謀定……」符贏想都不想,張口就答。然而話說到一半兒,卻忽然紅著臉垂下頭,聲音也緊跟著迅速降低,「我當然是把他推在一邊,自己去救父王。可太子他並非,並非陛下親生。」

    「這三年來,陛下可否有過改立他人之心?陛下是否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指點撫養?」鄭子明嘆口氣,低聲反問。

    「這……」符贏的臉色更紅,額頭鬢角,迅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有些話,不能昧了良心說。在全家遇害之前,郭威也許待柴榮還跟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一些差別。但在起兵入汴之後,郭威卻把柴榮當成了他唯一的後人!並且幾度當眾表態,即便他日後有的兒子,柴榮也是大周唯一儲君,無論如何都絕不另立。

    在那之後,王峻和王殷等人幾度聯手打壓,陷害,都未能將柴榮在郭威心中的份量降低分毫。包括這次,在被王峻和王殷聯手避入了絕境,郭威也堅持不肯改變主意。寧可像齊桓公一樣,被關在皇宮裡活活餓死!

    將心比心,郭威待柴榮如親生。以柴榮有恩必報的性子,又怎麼可能置其養父郭威的生死於不顧?所以,先前鄭子明即便出言阻攔,恐怕也攔柴榮不住。還不如讓柴榮痛痛快快地帶著騎兵出發,然後在路上,再由趙匡胤想辦法令其慢慢恢復冷靜!

    想到這兒,符贏頓時覺得自己向鄭子明當面問罪的行為好生失禮。然而身為長嫂,她一時半會兒又拉不下臉來向丈夫的三弟道歉。抬手擦了下前額,硬著頭皮提醒道:「太子,太子前去救父,乃是,乃是出自一片至孝。你,你剛才當然不方便攔阻。可,可他身邊只帶了三千五百人,萬一,萬一王峻圖窮匕見,派兵,派重兵沿途截殺的話。太子,太子他又不是個肯棄了弟兄們自己逃命的……」

    「嫂子,你正是應了那句話,關心則亂!」鄭子明早就想到了此節,微微笑著搖頭,「王峻和王殷手頭能糾集起數萬兵馬不假,可這些兵馬此刻都在汴梁城內,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派出來。而以王峻平素的刻薄性子,沿途地方官員,在形勢尚未明朗的情況下,誰肯替他火中取粟?即便真有這種為了今後論功行賞而不顧一切的,腹心之地不比邊塞,地方官員手頭上,又能調動多少兵馬?五千,七千,最多也不可能超過一萬!以萬餘烏合之眾截殺大哥和二哥所統帶的三千鐵騎,呵呵,結果 恐怕跟插標賣首差不太多!」

    「這,這倒也是!」符贏抿嘴而笑,瞬間令窗口的陽光都為之一暗。

    想起了滄州騎兵和太子親衛,最近兩年多來日日操練,風雨無阻的情形,她頓時心神大定。然而涉及到自家丈夫的安慰,無論如何謹慎都不為過。所以稍微斟酌一下,她又小心翼翼地提醒,「可,看萬一王峻提前派了兵在路上等著呢?三叔你別嫌我多嘴,我只是說萬一。畢竟那王峻和王殷,也都是知兵之人,並非沒見過血的書呆!」

    「在明知道大哥身邊最多有三四千弟兄的情況下,王峻和王殷會提前派遣多少兵馬沿途阻截?」鄭子明又是微微一笑,彷彿胸有成竹。「用二哥先前的說法,王峻和王殷手中兵馬總計大概是七萬上下。想確保汴梁城內不出亂子,封鎖皇宮,威懾群臣,恐怕手頭沒有四萬大軍做不到。而剩下的三萬大軍,即便王峻把他們全都派出來,通往汴樑的道路那麼多,又怎麼可能集中在一條路上?再退一步,咱們料敵從寬,王峻派出了三萬大軍,正好堵在了大哥的必經之路上。有二哥、陶大春和潘美等人在,明知道眾寡懸殊,他們難道不會保護大哥策馬逃命麼?」

    「這……「符贏愣了愣,再度無言以對。

    外人也許不知道,她心裡卻清清楚楚。滄州軍和太子近衛的坐騎,都是鄭子明花高價從遼東走私而來,個個膘肥體壯。真要是撒開四蹄逃命,禁軍甭說尾隨追殺,恐怕連馬蹄踏起的煙塵都摸不到。

    只是,只是自家丈夫的性子表面看似平和,實際上卻略有些固執急躁。萬一……

    「大嫂是不是怕 哥明知不敵,也會跟賊軍拚命?」彷彿看到了符贏肚子裡頭,鄭子明搖搖頭,笑著補充。「不瞞你說,大哥的確是個急性子,並且著急之時,根本不聽人勸。但是,大哥在恢復冷靜之後,卻總能做到有錯必改。所以,鄭某今天不勸他謀定而後動,任他由著性子帶兵直奔汴梁。而三千弟兄趕路,每日涉及到各項雜事,如安營,造飯、休息、給牲畜恢復體力等,比統帶數萬大軍一樣都不少。大哥只要忙過了頭三天,心情就能慢慢冷靜下來。從第四天開始,誰再想利用他心神大亂的機會逼他倉促決戰,恐怕就是白日做夢!」

    「你,你連這個都算到了?」符贏先是不信,旋即,臉上湧滿瞭如假包換的感激。

    自家丈夫知兵,自家丈夫曾經多次親臨前線。自家丈夫勇悍即便不如鄭子明,身手也跟趙匡胤難分上下。真的冷靜下來從容應對,甭說手頭還有三千五百多精銳騎兵,就是三千步卒,也不是別人輕易能啃得動的。堅持到鄭子明帶領大軍趕至,簡直是毫無懸念。

    「不是算到了,是一直提防著這一天!」見符贏已經完全理解的自己的安排,鄭子明笑了笑,低聲補充,「自李唐覆滅以來,有幾個領兵的大將曾經把皇帝放在眼裡過?!大哥他又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一旦即位,哪個功臣宿將能擺佈得了他?所以,自從他被立為太子那天起,就已經成了王峻等人的眼中釘。陛下一輩子不生大病則已,王峻等人定然不敢胡作非為。陛下只要大病一場,失去了對群臣的震懾,王峻等人趁機擁立一個今後容易操縱的傀儡,則是必然! 」

    「怪不得你不惜代價訓練河工,硬生生從無倒有,打造出了一支精銳之師!」聯繫三年來鄭子明的所作所為,符贏恍然大悟。點點頭,低聲感慨。

    作為老狼符彥卿的女兒,她以為自己已經猜到了全部真相,然而,鄭子明回應,卻讓她再度陷入了迷惘,「訓練河工,其實不是為了對付王峻!河工們雖然訓練有素,卻終究沒真正見過血。真正跟禁軍動起手來,勝負仍在五五之間。所以,嫂子,接下來大哥能否順利奪回太子之位,還是要看你!」

    「看我?這當口,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麼?」頂著滿頭霧水,符贏本能地反問。

    「第一,保護好宗訓,讓大哥安心。第二,借勢,借天下英雄擁立之勢,令王峻與王殷等賊未等交戰,先心神大亂!」鄭子明拱了拱手,向符贏鄭重施禮。「嫂子,我的話,想必你都明白。拜託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