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183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 23:04
    第四章 歸來 (六)

    戰場上,最快,最窩囊的死法,就是將脊背對向敵人。這個道理,對中原和塞外同樣適用。

    二十多名不戰而逃的契丹騎兵,一個都沒跑掉,很快就被滄州勇士挨個射下了馬背。他們的坐騎和兵器,也成了滄州勇士的戰利品,被拉到火堆附近以供挑挑撿撿。

    遼東馬高大健壯,是一等一的良駒。遼國騎兵身上的鎧甲、和兵器,對此刻的滄州勇士來說,是難得物資補充。特別是在一名遼國都頭的馬背後,居然還馱著六把嶄新的飛斧,雖然比鄭子明常用的份量輕了些,卻也堪稱雪中送炭。

    然而,此時此刻,鄭子明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悅之色。剛才的戰鬥時間持續很短,激烈程度也很一般。但是,卻讓滄州軍遭受了五天以來最慘重的損失。兩名弟兄當場戰死,三名弟兄掉下馬背後被自家戰馬踩成了重傷,在這極度缺乏藥材且潮濕高溫的環境裡,他即便有扁鵲妙手,也無法保證讓三人還有機會平安返回中原。

    至於被羽箭所造成的輕傷號,已經無需統計。認真數起來,如今整個隊伍中身上沒有半點傷痕的,恐怕只有鄭子明的父親石重貴一個。好在此番臨北上前,大夥兒帶足了精鹽、烈酒和金創藥。而被選中一道前往遼東的精銳們,多少也都學過一些緊急戰場護理。基本上每次戰鬥之後,不需要鄭子明親自動手,大夥互相幫忙,就能將傷口處理得七七八八。

    「殲敵過百,自己損失才五個,你已經做得非常不錯了。沒必要對自己太苛刻!」石重貴輕手輕腳走上前,按著自家兒子的肩膀低聲開解。「想當年,為父如果有你現在的三分本事,也不至於讓契丹人一口氣打到汴梁。」

    「爹,我沒事,您也不要老是埋汰自己。」鄭子明一邊努力用清水,為一名重傷號壓制斷骨附近的體溫,一邊低聲回應。「我剛才是在想,這支契丹東路軍是奉命而來堵截我。還是跟前幾天遇到的另外幾支兵馬一樣,都是接到了韓匡嗣的口信,才抱著試試看的心情過來撿便宜!東路軍主帥耶律底烈會不會也來了?要那樣的話,咱們回去的路線恐怕還得變!」

    「應該是後者,耶律底烈被安置帶幽州附近,可不光是為了讓他就近震懾韓家父子。實際上,耶律阮玩的是一石二鳥之計,同時也讓韓匡嗣在牽制耶律底裂。所以,如果沒有耶律阮的聖旨,耶律底烈絕對不敢帶兵開拔!」石重貴立刻笑逐顏開,接過話頭,認認真真地給出答案。

    「嘶——」鄭子明眉頭輕皺,低聲吸氣。

    雖然先前他和周信兩個已經確定過一次敵軍的身份。但那只是匆匆推測,並沒有充足的依據。而現在,答案好像已經擺在桌面上。

    他來遼東的消息,已經正式傳到了遼國皇帝耳朵裡,並且從各種渠道獲得了證實。所以,契丹東路軍得到了遼國皇帝的正式命令,離開駐地,對他展開搜索追殺。契丹人駐紮在遼東附近的各路兵馬,恐怕此刻也跟東路軍一樣,正在滿世界撒網尋找他的身影,發誓要讓他們父子兩個插翅難飛!

    「其實,情況和原來差不多!一萬人追殺你,和十萬人追殺你,根本沒啥區別!」石重貴的想法,卻比鄭子明樂觀許多,晃晃腦袋,故意說得非常大聲。

    自從五天前,發現無論自己如何編故事,都不能讓兒子放棄救自己脫離苦海的決心,他的性格就忽然變得極度開朗了起來。非但不再哭天蹌地,整天抱怨自己是個災星。反而抖擻精神,主動給自家兒子當起了軍師。雖然謀劃出來的策略,通常都沒任何可實施性。但偶爾腦子裡靈光閃現,卻的確能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這回,石重貴的話,恰恰又蒙到了點子上。

    遇到一百名敵軍,滄州勇士們通常可以將其全滅。遇到兩百敵軍,滄州勇士們有一半把握將其擊潰。若是敵軍數量超過了五百,除非領軍主帥再犯下剛才那樣的錯誤,否則,滄州勇士們連兩成獲勝機會都沒有。如果敵軍數量超過了兩千,數量變化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大夥除了逃命之外,別無選擇。

    「是啊,管他是誰派了的呢,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跑便是!反正遼東到處都是荒山野嶺,契丹人想找到咱們也不容易!」受石重貴的樂觀情緒感染,陶大春也走上前,笑呵呵地說道。

    「可不是麼,將軍,咱們從營州一路殺到這,來來回回,把遼東攪了個底朝天。值了,即便戰死,這輩子也足夠風光!」李順兒向來口無遮攔,肚子裡有話便直接往外冒。

    「可不是麼,大不了咱們再掉頭往北。去和女直人搭伙捉熊瞎子玩,就不信契丹人能一直把全國兵馬都堵在這兒!」

    「值了,以前都是契丹人到中原一路燒殺搶掠,拿咱們當兩腳羊。這回,咱們也好歹威風了一回,讓契丹人知道,我中原也有男兒!」

    ……

    被石重貴的樂觀情緒所感染,眾勇士們也都紛紛開口,主動給自家主帥吃起了定心丸。

    「我,我,我發誓,一定帶大夥活著回去!」鄭子明心中猛地湧起一股滾燙,紅著眼睛抬起頭,向著周圍所有人拱手。

    值了,這輩子,有這麼樣一群生死與共的同伴,自己即便此番死在遼東,的確也值了。但是,他不想死,他也不想同伴們再死。他要和大夥一道努力活下去,活得更精彩,讓那些一心想置他與死地的人,讓遼國的狗屁皇帝耶律阮,永遠不能得償所願。永遠在心中堵著一塊解不開的疙瘩,直到在鬱悶中變成一具屍體。

    「我繼續去頭前探路!」李順笑了笑,主動請纓。

    「這有現成的火堆,還有剛剛燒好的馬奶。肉乾好像也剛剛考熱了!」陶大春揉了下眼睛,迅速接過話頭。「咱們都吃點兒,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廝殺!」

    「步兵跑的慢,那伙鑽了林子的膽小鬼,一時半會兒無法把咱們的行蹤,消息洩露出去!」

    「先吃,人是鐵,飯是鋼!」

    樂觀的情緒,在整個隊伍中迅速蔓延。大傢伙以奶做酒,以地為席,左手肉乾右手乾肉,大快朵頤。

    「要是咱們當中,真的有人會說契丹話就好了!」吃著吃著,李順忽然嘆了口氣,大聲感慨,「這麼多兵馬來找咱們,誰都不認識誰。如果咱們當中有人契丹話說得很溜,只要把東路軍的鎧甲往身上一穿……」

    「你說什麼?」話音未落,石重貴已經一個箭步竄上前,死死拉住了李順的衣領,身手敏捷得絲毫不像個被囚禁多年的老人。「你,你,再,再說一遍?」

    李順兒被嚇了一大跳,去不敢用力將他推開,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補充,「哎,哎,我,我不是說真的要當契丹人。我,我是說,咱們,咱們假扮契丹人渾水摸魚。我,我,我說可惜咱們中間沒人能說一口流利的契丹……」

    「我,我會,我會!」石重貴興奮得兩眼放光,整個人瞬間變得又年青的十歲。一嘴流利的契丹話,噴湧而出,「他撒尼諾,他拉哈拉,阿木日無,哈那系的勒!你庫!」

    他不再是拖累了,他能幫上兒子的忙了!他石重貴,臥薪嘗膽,日思夜盼,總算盼到了今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7-5-5 22:35
    第四章 歸來 (七)

    樂觀的人,據說老天也要對其多看顧幾分。

    吃了早飯之後整整一個上午,他們都沒再遭遇到任何攔截。下午雖然遭遇到了一支規模龐大騎兵,但對方只顧著去抓大遼皇帝的聖旨裡必須生擒的石重貴和鄭子明,對擦肩而過的「東路軍答凜部左營飛鹿隊」沒有半點兒盤問的興趣,並且巴不得這群該死的少爺兵們走得越遠越好,別留下跟自己搶功勞。

    化作契丹東路軍打扮的鄭子明等人心中偷笑,故意慢吞吞的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然後一頭紮進了附近的樹林。直到對方的蹤影完全消失,才再度從林子裡鑽出來,先吃了一頓烤肉壓驚,然後先撒出兩名斥候頭前探路,其餘人再度打起契丹東路軍的旗號,繼續大搖大擺向南而行。

    「多虧了世伯的契丹話說得流暢,對方居然一點都不懷疑!」

    「可不是麼,剛才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唯恐被對方發現破綻!」

    「世伯剛才那說話時的語氣,神態,嘖嘖,簡直跟我以前見過的部落長老一模一樣。對方如果能發覺破綻,除非他是神仙!」

    「虧了有世伯……」

    彼此之間相處的時間久了,陶大春等人跟鄭子明的父親石重貴也熟絡了起來。心中再也不把此人當作前朝皇帝,而是努力嘗試著將其當作一個普通人,當作自家朋友的長輩尊敬。

    石重貴最近幾年嘗盡世態炎涼,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陶大春等人話語的親近之意。也連忙露出一幅謙和的笑臉,搖著頭道:「哪是老夫一個人的功勞啊?是你們幾個剛才撐得住場面。外人一看,我這個答凜部大長老麾下個個都是虎狼之士,當然就對我也高看一眼了!」

    「還是虧了世伯您,對契丹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麼?世伯剛才那一吹鬍子一瞪眼……」

    「老夫不過是被他們欺負久了,記住了他們每一張面孔罷了。呵呵,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活學活用!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有時候,廢話的最大作用,就是拉近說話者彼此之間的距離。在談談說說中,石重貴就變成了真正的鄰家大伯。這種人間溫暖,讓他感覺很愜意。對南歸後的普通人生活,也越來越期待。扭過頭,正想跟自家兒子說一說對父子兩個將來的謀劃,卻發現鄭子明猛地把手臂舉了起來

    「怎麼回事?」正在陪著石重貴說笑解悶兒的陶大春和周信,也迅速發現了情況有異,拉住坐騎,低聲追問。

    「整隊!備弩!」鄭子明根本不做過多解釋,直接以命令相回應。

    話音剛落,前方拐角處就傳來一陣殺喊聲。擔任斥候的李順和李彪兩兄弟,殺得渾身是血,邊戰邊退。而其身後不遠處,有六十多名一模一樣打扮的契丹騎兵緊追不捨。

    「奶奶的,遇到正主了!」滄州勇士們恍然大悟,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迎面殺過來的正是契丹東路軍旗下的某部,難怪李順兒和李彪兩個機靈鬼當場露餡兒。很顯然,對方也奇怪李順和李彪兩兄弟身上鎧甲的來歷,所以一直試圖將二人生擒活捉,在追殺時並未直接下死手。

    「阿巴夜緒嗨,阿巴也緒海,亞述,亞述!」對面的契丹兵,忽然發出了一連串叫嚷,憤怒當中帶著幾分期待。

    「他們讓咱們攔住順子!」石重貴本能地翻譯,隨即果斷從腰間抽出了彎刀,「好機會,他們還把咱們當成了……」

    話音未落,身邊的騎兵已經紛紛開始加速,在跑動中,迅速調整隊形,手中武侯弩穩穩地端在了胸口。

    「阿巴也蘇,舒拉,也他一帖……」反應慢了整整兩拍的石重貴靈機一個,乾脆把手搭在了自家嘴巴上,用熟練的契丹話質問對方為何要同室操戈。

    他做過中原的皇帝,被俘後又接觸過許多契丹大貴族。因此部族長老架子擺出來,惟妙惟肖。對面的契丹兵見了,立刻急得連連擺手,扯著嗓子大聲解釋,「必棄,比齊!黑啊,也蘇黑,也蘇黑!」。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契丹兵卒還忙著替自家辯解的時候,鄭子明已經帶人衝到了他們二十步內,「順子,低頭!」先大聲向李順提了個醒兒,隨即果斷扣動扳機。

    「順子,彪子,低頭!」陶大春、周信、王寶等緊跟其後的齊聲吼道。

    二十幾把武侯弩同時扣動機關,弩箭剎那間離弦而去,「嘣!」,伴隨著弩弦低沉的聲響,如同一群憤怒的黃蜂般,高速襲向對面。

    李順和李彪兩個,早有默契。聽到鄭子明的命令,立刻不顧一切地將腦袋伏在了馬脖頸後。高速飛行的弩箭,貼著二人的頭皮掠過,「噗噗噗噗」,將猝不及防的契丹騎兵,射翻了整整一排。

    「嘣!」「嘣!」「嘣!」……,弩弦聲繼續響起,在契丹將士胸口,射出一團團妖異的血花。兩軍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到到十步之內,滄州勇士們鬆手,任拴著皮繩的弩弓自由下落,順勢抄起彎刀大劍,風一般闖入對面亂做一團的人群。

    東路契丹軍乃是遼國幾大主力部隊之一,雖然裝備不如皮室軍精良,但每個人身上,也都穿著厚牛皮鎧甲,皮盔的正面,還都暗藏著一層精鐵打造的護額。然而,無論是厚厚的牛皮鎧,還是精鐵打造了護額,在二十步內遇到弩箭,都脆若紙糊。

    凡是被兩輪弩箭射中者,皆慘叫著墜馬。僥倖未成為弩箭瞄準目標的契丹兵卒,則個個驚慌失措。他們不明白,為何對面衝過來那群自己人,連情況都不問清楚,就突然痛下殺手。他們慌亂地揮舞兵器,催動坐騎,試圖殊死反抗,卻無法在最短時間結成有效的戰鬥陣形。

    戰場上,每一次慌亂,都足以致命。

    鄭子明和他身邊的弟兄們,都是百戰精銳,豈能把握不住眼前的天賜良機?刀砍鐧砸鞭掃,彈指間,就將亂成一鍋粥契丹騎兵隊伍,衝出了一道又寬又長的血肉豁口。隨即,猛地撥轉馬頭,再度咆哮而上,「殺!」

    「一個別留,逃兵交給我們!」李順和李彪兩兄弟反應迅速,果斷策馬離開戰團,兜向來時的方向。兩名機靈的契丹騎兵正打斷策馬去給自家大部隊報信兒,被李順和李彪兄弟倆從背後追上,一弩一個,相繼了結了性命。

    「殺,別留活口!」 鄭子明的目光,迅速從李順所在位置收回。兩支鐵鞭不停下砸,橫掃,斜揮,豎抽,高效收割著自身五尺範圍內所有生命。

    「一個不留,別讓他們去給蕭底烈報信!」 陶大春離鄭子明不到一匹馬的距離,一邊左右搏殺,一邊關注著鄭子明,隨時準備救援和擋刀。來遼東前,他可是答應過自家妹子,一定會將妹夫毫髮無損的帶回大周。

    「殺,殺光了他們!」周信不甘其後,手中舞著長刀,帶領五名滄州勇士護住鄭子明的另外一側。與陶大春差不多,他在臨出發前,也曾向親口向柴榮許下諾言。保護好鄭子明,無論此行成敗,都將其完整地帶回。

    他不清楚自己走後,大周內部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鄭子明潛往遼東的消息,會如此快的傳遍塞外。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除了柴榮,大周皇帝已經沒有第二個兒子了。而一旦柴榮登基,那些暗中坑害鄭子明的傢伙們,保證個個都落不到好下場!

    「殺!」「殺光了他們好回家!」陶勇帶著十幾名弟兄,組成等腰鐵三角的底邊。如同鐮刀般,將鄭子明、周信和陶大春等人漏掉的契丹騎兵,挨個割倒。他們這隊人,動靜最小,氣勢也最平淡,殺人的效率,卻穩居第一。凡是三角形底邊所過之處,三丈餘寬的橫向,就再也找不到一個活著的敵人。所有對手,無論先前已經受傷的還是毫髮無損的,全都被砍到馬下,身上鮮血狂噴。

    唯一沒有參戰的,只剩下神射手陶勇。只見他,拎著一把角弓,與石重貴並轡而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試圖沖戰團裡衝出靠近自己的契丹兵卒,挨個狙殺在半路上,手下不留一條漏網之魚。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帶著一群弟兄與雙倍於己的契丹人激戰,石重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顫。

    不僅僅是因為緊張,更多的是因為興奮。雖然被俘後的表現極為窩囊,石重貴在年青時,卻也算是一等一的勇將,多次披堅執銳,帶隊衝殺。所以,對這種短兵相接的情況絲毫都不覺得陌生。

    然而,無論是在石敬瑭帳下做一名武將之時,還是當了皇帝后帶領十萬大軍討伐叛亂之時,石重貴都沒經歷過,像今天這種酣暢淋漓的情景。二十幾漢家男兒,直接衝進雙倍於己的契丹人中間,如砍瓜切菜伴,將對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沒有什麼棋逢對手,沒有什麼你來我往,有的只是一下一個,瞬間生死立分。生的是,漢家男兒。死的是,契丹武士。過程簡單粗暴,結果毫無懸念!

    「啊——」最後一聲淒厲的慘叫傳來,宣佈戰鬥徹底結束。

    「呼哧呼哧」一番衝殺過後的戰馬喘著粗氣,帶著滿身的血漿,緩緩向石重貴身邊靠攏。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道,地下的鮮血如同小溪一般四處流淌。六十多名契丹兵被得一個不剩,全都躺在了血泊中。落日的餘暉下,受了傷的戰馬悲鳴,徘徊。風蕭蕭而過,齊膝高的野草上下起伏,海水般,用汪洋的綠色,遮住猩紅色的殺戮場。
V123210 發表於 2017-5-5 22:35
    第四章 歸來 (八)

    「殺得好,殺得好!即便當年銀槍孝節軍在戰場上與契丹人相遇,也不過如此!」唯恐年青人們笑話自己只顧著在旁邊打哆嗦,卻沒膽子揮刀廝殺,石重貴迎向前,用顫抖的聲音不住誇讚。

    「真叫您老人家說中了,當初咱們在李家寨的時候,所以為楷模的,便是銀槍孝節軍!」李順兒和李彪哥倆圈著幾匹高頭大馬趕來,將石重貴的誇獎,毫不客氣地笑納。

    「咱們先前就是地盤小,糧草輜重有限。」陶勇同樣不知道謙虛為何物,咧著猩紅色的嘴巴大聲補充,「如果朝廷早就封了大人做橫海軍節度使,讓咱們有了充足和錢糧和時間,這次大人就不會只帶著咱們幾個人了。」

    「可不是麼,假使當初劉承佑痛快點兒,將軍早就帶著滄州軍直接橫掃遼東了。」勝仗打多了,其他弟兄們也個個信心滿滿,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語有何輕狂。

    唯獨臉上不見任何驚喜和傲慢的,只有鄭子明本人。只見他心神不寧地回頭掃了一眼戰場,壓低了聲音對李順兒吩咐:「順子,去將馬匹都拉過來,咱們換馬趕路。」

    「是!」李順兒聽完,毫不猶豫第收起笑容,掉頭去抓更多的無主坐騎。始終跟在鄭子明身邊的陶大春則默默地拉起武侯弩,將三支看似相對完好的弩箭,一根接一根壓進了擊發槽內。

    二人的謹慎態度,迅速讓所有同伴從勝利的喜悅中恢復了冷靜。陶勇帶著幾名弟兄去幫李順抓馬,王寶貴帶著另外幾人去收集屍體上的箭壺。周信則四下看了看,跳下坐騎,將耳朵緩緩貼在了地面上。

    只是一瞬間,他的臉色就狂變,果斷翻身上馬,大聲吼道:「鄭將軍,上馬快走,後面有大批騎兵朝咱們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騎兵,全是騎兵!」王寶貴也撒腿逃了回來,揮舞著手臂大聲示警, 「帶上空馬!跑!快跑!超過一千人,我絕對不會聽錯!」

    「走!」鄭子明立刻放棄了繼續判斷敵情,單手扯住石重貴的戰馬韁繩,大聲呼喝,「敵軍勢大,沒必要硬拚!」

    「走!走!駕!」其他大多數滄州勇士,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卻本能地選擇了服從。紛紛飛身上馬,拉起正在吃草的備用坐騎,跟在鄭子明身後奪路狂奔。

    夕陽下,草海起伏,遮住戰馬的蹄痕。

    幾匹棗紅色的駿馬,忽然在草海的西側邊緣出現。馬背上的騎手朝著鄭子明等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滿臉驚愕,不明所以。

    更多的戰馬,從草海邊緣湧了出來。旌旗招展,雪亮的刀光遮天蔽日。騎兵,大隊的騎兵,不止是一個千人隊,而是完完整整一個軍!整個隊伍的正中央處,有一面羊毛大纛迎風招展。

    「大哥,大哥,剛才那邊好像有人!」一名騎著紅色高頭大馬的契丹將領,飛速衝向羊毛大纛,隔著老遠,就扯開嗓子叫嚷。「看打扮,是耶律底烈的爪牙。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我們,撒腿就跑沒影兒了!」

    「化葛裡,帶幾個機靈的過去看看。」羊毛大纛下,大遼泰寧王耶律察割揮了下手臂,沉聲吩咐。

    「是,大哥!」一名騎著白色戰馬的少年將領,大聲答應。隨即,帶領百餘名手下呼嘯而出。眨眼間,就越過了先前那些騎著紅色戰馬的契丹將士,衝到草海中明顯顏色有些怪異的地方,將被雜草遮擋住的慘烈景象,瞬間盡收眼底。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淒厲的號角聲,交替而起。以名叫化葛裡的契丹將領帶頭,每一名騎在白馬背上的武士,都將聯絡用的號角舉在了嘴邊,發出了悲涼的腔調。

    太慘了,六十多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泊中。而周圍的血泊尚未被陽光曬變顏色,不停地跳蕩著耀眼的紅!

    契丹武士,死的全都是契丹武士,從百人長到小兵,一個都沒逃掉。其中有七八個,明顯是背後中箭。而剛才跳上馬背飄然而去那群凶手,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三十人!

    「是鄭子明,肯定是鄭子明!」耶律化葛裡抽出彎刀,朝著四下胡亂劈砍。

    有膽子殺死如此多契丹武士,也有本事同時殺死如此多六十多名契丹武士的,只有鄭子明。那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那個給他們帶來無數屈辱的惡魔!

    「報仇!」

    「報仇!」

    「抓住鄭子明,將其碎屍萬段!」

    「報仇,不殺鄭子明,我等就不配做青牛和白馬的子孫!」

    「報仇,咱們分散開搜,就不信他能藏到地底下!」

    「察割將軍,報仇,報仇。肯定是鄭子明干的,他剛剛離開,剛剛帶著兵馬離開……」

    新仇舊恨,瞬間將所有契丹將士的心臟填滿。令他們一個個兩眼發紅,頭髮根根倒豎。

    是鄭子明干的,肯定是他。整個遼東,敢對契丹武士下此狠手,並且能保證自家幾乎毫無損失的,只有他一個!

    大遼皇帝許下一個王位,懸賞捉拿他。幽州韓氏許下萬貫重金,只求他的人頭。而他,卻打扮成了東路軍耶律底烈大詳穩的手下,大搖大擺地在遼東招搖撞騙,殺人放火。將整個遼國的英雄好漢視若無物。

    追,分頭去追,追上去,替弟兄們出了這口窩囊氣。他剛剛離開,道路也不熟悉,肯定跑不太遠。

    殺,將其碎屍萬段,別管皇帝陛下的生擒旨意。只有殺了他,將其剁成肉泥。才能報春天時遭其擊敗的血海深仇,才能洗刷今天被他當著面殺掉同夥從容離去的奇恥大辱!

    然而,無論是淒厲的號角聲,還是憤怒的叫喊聲,都沒能讓遼國泰寧王耶律察割的臉色改變分毫。只見此人,淡定從容地策馬前行,來到自家兄弟耶律化葛裡身側。淡定從容地跳下坐騎,親手查驗死者身上的傷口以及草葉上的馬蹄痕跡。最後,又淡定從容地起身,向怒不可遏的下屬們問道:「追,你們怎麼保證,遇到的下一支隊伍,不是大遼東路軍,而是鄭子明喬裝打扮?」

    「這……」正被怒火燒得*的耶律盆都、耶律奚儉,耶律化葛裡等契丹將領愣了愣,面面相覷。

    「你們怎麼保證,鄭子明手裡,只有東路軍的衣服,沒有其他契丹兵馬的盔甲?」耶律察割看了眾人一眼,繼續低聲發問。面色冰冷,就像一塊寒冬時節的牛糞盤兒。

    「這……」耶律化葛裡等人愈發無言以對,眼角抽搐,手指握在刀柄上開開合合。

    眼下奉命拉網追殺鄭子明父子的遼國兵馬,恐怕不下十萬。並且大多數都分成了百人規模左右的小股,只有自家大王,才拒絕了朝廷許諾的第二個王位誘惑,堅持讓麾下兵馬統一行動。如果按照大夥兒先前的提議,分頭去追,恐怕沒等追上鄭子明,率先遇到的,就是其他四下搜索的契丹軍。

    雙方都知道鄭子明喬裝打扮成了契丹人,雙方都必須先下手為強才有把握將鄭子明殺死,雙方一旦誤會了對方的身份,就立刻拔刀相向,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你等不必如此憤怒,他跑不了!」見周圍的怒吼聲漸漸變成了粗重的呼吸,耶律察割忽然笑了笑,臉上瞬間湧滿了惡毒,「我比你們還把不得將他抓回來,蹂躪至死。但這節骨眼兒上,分兵搜索,只會讓他鑽了空子!」

    「這……」耶律盆都、耶律奚儉,耶律化葛裡等將領聽得滿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接茬兒才好。

    耶律察割又笑著舔了舔自家嘴唇,猩紅色的舌頭在嘴巴裡緩緩翻滾,「盆都,你帶著一個千人隊,去聯絡耶律底烈。告訴他,本王有一場大富貴要送給他。只要他照本王說得做,保證讓那鄭子明插翅難飛!」
V123210 發表於 2017-5-6 21:49
    第四章 歸來 (九)

    一眉彎月,緩緩爬上頭頂,將清冷的光芒,灑遍地面上的每一道溝溝坎坎。

    「減速!再吃點東西,順便讓戰馬恢復體力。」雖然心裡頭巴不得肋生雙翼,鄭子明依舊決定先把隊伍停下來休整。

    古人云,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身邊弟兄們雖然個個表面看上去精神抖擻,但是,鄭子明自己心裡卻清楚,大夥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畢竟,從上一次遭遇戰,到現在已經又過去了三天,這三天大夥兒雖然儘量想方設法避開了大股的敵軍,卻又多走四百里冤枉路,一個個早就都累得精疲力竭。

    「想辦法燒點兒熱水,給大家泡泡腳和大腿!」石重貴猛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補充。

    前後八天,來來回回上千里,年青力壯的漢子也承受不住。更何況他這個曾經做過多年罪囚,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被摧殘到了崩潰的邊緣前朝天子?

    「我去打幾隻活物來,給大夥補補!」陶大春咬著牙,如同跟全天下的野生動物都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兄弟們這會兒估計全靠最後一口氣撐著,再繼續埋頭趕路,除非咱們從此遇不到任何敵軍。」

    那怎麼可能?一句話說罷,他自己忍不住都連連搖頭,「在下以為,咱們最好今夜不再繼續趕路,否則,幾個重傷號……」

    「我知道,等會看一下周圍的情況!」 鄭子明迅速扭頭掃了一眼,心中湧起一陣刺疼。缺乏藥材和工具,繼續耽擱下去,肯定有人撐不到下一個黑夜的到來。

    陶大春知道他想早點兒回到來時的大船上,施展「奇術」留住幾個重傷號的性命,稍作猶豫,又低聲提醒道:「從昨天開始,我有一直有個很不祥的預感,就是怕登船不易。今夜如果後面的契丹騎兵不追過來,我們就放慢行進速度,途中找一處易守難攻之處,安營紮寨,歇息幾個時辰……」

    「登船不易?!」周信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著問道,「陶將軍是怕還有人在前面攔截?」

    「我說不上來,我心裡一直覺得怪怪的,非常不踏實!」陶大春四下看了看,遲疑著搖頭, 「咱們殺了那麼多契丹契丹東路軍的人,按說,耶律底烈為了面子,也不該放過咱們。可最近兩天,咱們看到的隊伍打的都是別家旗號,東路軍的人馬一個都沒碰見!」

    「嘶——!」周信將冰冷的鹽水,直接倒在自己大腿根兒處的箭傷上,一邊倒,一邊用力吸氣,「對啊,按說契丹人早就該發現那些東路軍的屍體了。他們對地形那麼熟,還有飛鷹送信,耶律底烈現在應該發了瘋般滿天下找咱們才對。怎麼他倒主動撤了兵?」

    「怕是沒安什麼好心眼!」陶勇也走上前,接過周信手中的水袋,低下頭幫他清理傷口。「但咱們光是猜測,也沒有用。只能儘量準備,到時候見招拆招!」

    「的確!」聽麾下幾個心腹愛將,都建議休息一下再繼續趕路,鄭子明只能選擇從諫如流。「等會兒探明了周圍情況,咱們就找個避風的山谷歇歇。然後看看能不能走直線,抄近路插向遼水與三岔河的交匯點。」

    「休息半個晚上吧,然後後半夜再急行軍。後半夜契丹人睡得沉!」一直昏昏欲睡的石重貴再度抬起頭,低聲補充。

    作為一個曾經的馬上皇帝,他臨敵機變能力雖然不足,征戰經驗卻非常豐富。知道此刻除了趕路之外,大夥還要隨時準備作戰。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讓體力和精神,始終保持在某一道基準線之上,否則,就等同於自取滅亡。

    鄭子明聞聽,愈發堅定了先讓弟兄們恢復體力的決心。衝著父親和陶大春等人點點頭,低聲道:「那就從現在開始休息,爹,你跟大夥就留在這兒。大春,你去打些獵物。順便在周圍轉轉,看看哪裡適合紮營!」

    「好!」陶大春毫不猶豫地回應,然後迅速抖動韁繩。

    鄭子明用目光送他遠去,然後將目光轉向周信和陶勇,吩咐二人去招呼大夥暫時下馬歇息。然後又將目光轉向自家父親,打開水囊,伺候著對方喝了幾口清水,說了幾句可以令後者寬心的話。最後,又將水壺塞進了一個掛綵嚴重的滄州懷裡,抖動韁繩,快速沖上了臨近的山坡。

    夜風帶來徐徐清涼,令他整個人頓時精神一振。放眼望去,周圍看不到任何人影,也沒有任何燈光。只有鍋蓋一樣的藍色天空,從頭頂扣下來,倒扣住整個曠野。

    「嗷,嗷,嗷——」狼嚎聲裡,幾顆流星迅速從「鍋蓋」上劃落,眼前世界瞬間一片大亮,然後又快速黑了下去,萬籟俱寂!

    「看,星星從天上掉下來了!」五十里外的一處無名山坡後,幾名秣鞨族將領猛地跳了起來,朝著流星下落的方位指指點點。

    「有人要死了,老天爺派了人下來接他!」篝火旁,有個幕僚打扮的傢伙明顯喝多了,眯縫著眼睛,嘴角涎水淌出老長。

    「放你娘的狗屁,你才要死了,老子這就打死你,省得你整天給老子下咒!你們這些漢官,沒一個好東西。都跟石重貴一樣!讓老子連個安生覺都睡不得!」幾個秣鞨族將領立刻怒火中燒,轉過身,來到篝火旁,衝著漢人幕僚拳打腳踢。

    好不容易今年不用打仗,正琢磨著讓家裡的牲畜多繁衍些崽子,也趁機讓婆娘再給自己生個娃。誰料數天前,外邊忽然傳來石重貴被鄭子明救走的消息。緊跟著,大夥就被臨時徵召了起來,騎著戰馬滿天下東翻西找。

    若是有希望把石重貴父子倆個抓到也罷,好歹皇上把賞賜頒下來,大夥多少都能分上一些。可從前天開始,大遼國泰寧王耶律察割忽然聯合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南院樞密使韓匡嗣三個,發佈了命令,要求其他各路契丹兵馬,看到鄭子明之後,只能尾隨驅趕,不得動手將其當場格殺。否則,就以抗命罪論處!

    這,是他娘的什麼狗屁道理?敢情誅殺姓鄭的爺倆的大功,早就被兩位耶律將軍和一位韓將軍預訂了,其他人累死累活都沒份兒。而光是兩位耶律將軍也就罷了,人家好歹是太祖皇帝的後裔,根正苗紅。那姓韓的又算什麼狗東西?區區一個漢官,有什麼資格爬到秣鞨人頭上指手畫腳?

    肚子裡憋著一股子惡氣,幾個秣鞨族將領下手自然就狠了些,扎眼功夫,就將漢人幕僚打得滿頭是血,趴在上,連哭喊聲都發不出來了。

    「夠了,別打死他。好歹他也是六品文職,打死了,皇上那邊不好交代!」篝火旁,一名敞著懷,摳著腳丫喝酒的大漢,猛地將酒袋子丟了出去,大聲斷喝。

    「是,蕭將軍!您說不打,我們就留他一命!」正在施暴的幾個秣鞨族將領,立刻停止了拳腳相加。轉過身,訕訕地撓頭,「這不是閒著也沒事情幹麼?這小子姓韓,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來得了志,肯定跟那個韓匡嗣是一路貨色!」

    「胡扯,他是魯國公的晚輩,與幽州韓匡嗣,根本不是一個韓!」蕭姓將軍單名一個薔字,出於遼國皇后一族,博學多聞,算得上是個中原通,用力擺了擺手,大聲回應。「行了,弄點冷水澆醒他,然後找個帳篷丟進去。明天若是有人問起,就說他喝多了,不知跟誰起了爭執。你們幾個找到他時,已經是這般模樣!」

    「是,將軍英明!」眾秣鞨族將領心領神會,大笑著拖起昏迷不醒的韓姓幕僚,七手八腳將此人丟進一個濕漉漉的空帳篷中。

    「廢物!」摳腳大漢蕭薔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抓起一個酒袋,盡速開懷暢飲。如果不是看在魯國公韓延徽的份上,他才懶得管韓姓幕僚的死活。讀書不靈,打仗沒膽,偏偏又生了幅傲慢性子,總覺得自己當不上南院大王就屈了才。這種人,要是自己的兒子,早就用大棒子敲死拖出喂狗了,才不留著他活在世上丟人現眼!

    「蕭將軍,您說耶律大王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把鄭子明逮住啊?」幾名秣鞨將領又湊過來,在蕭姓將軍身邊陪著笑臉試探。「這麼熱的天,草叢裡到處都是蚊子……」

    「急著回去幹什麼?想抓住女人揣崽子啊!」蕭薔將軍塞了一口羊肉,又抓起皮袋子酒灌了一大口酒,滿臉不屑的說道,「這才出來幾天啊,系米列,也吞,拓拔宏,你們幾個就這點兒出息啊!?」

    「不是,不是,不是,咱們不是這個意思!」幾個秣鞨將軍都是耶律德光在位時,才被征服接納的僕從,有膽子毆打漢人幕僚,在蕭將軍這種後族契丹人面前,卻只敢弓著腰說話,「咱們,咱們不是替您老不值麼?頂著大太陽天天跑來跑去,到頭來,卻是白忙一場!」

    「白忙,誰百忙還不一定呢?」摳腳大漢蕭薔再度將酒袋子丟到一旁,撇著嘴大聲冷笑,「不要光想著吃老虎肉,得小心把自己填了老虎嘴。你以為鄭子明就那麼好抓呢?他若是真的好抓,早就落到別人手裡了。可你們看看,這七八天來,有人碰到他一根寒毛麼?除了一大堆屍體之外,耶律底烈和耶律察割兩個,還收到了什麼?」

    「那倒也是!」幾個秣鞨將領聽得連連點頭,然而內心深處,終究有幾分不甘驅之不散。猶豫了一下,又低聲說道,「可,可咱們畢竟出動了十多萬大軍,那,那鄭子明再厲害,早晚也有被累趴下的一天!」

    「那又怎樣?」蕭姓將軍撇撇嘴,滿臉不屑一顧,「十萬大軍抓人家父子倆,你以為這是什麼光彩事情麼?即便最後能把姓鄭的抓到,五馬分屍。過後無論誰提起來,也得豎起大拇指說,姓鄭的是個英雄,本事了得。而耶律底烈也好,耶律察割也罷,全都成了別人的陪襯!」

    「這……」幾個秣鞨將領從沒想得如此之深,愣了愣,眼睛裡湧起了幾分茫然。

    契丹鐵騎天下無敵,這是他們從小就被征服者用刀子刻進骨髓深處的「真理」,從來不敢質疑。而南方的漢人有錢、膽小且懦弱,也是部族長老們從小灌輸給他們的「事實」。他們從沒懷疑過,並且同樣沒勇氣去懷疑。

    而今天,他們卻忽然發現,「真理和事實」,好像都出現了極大的偏差。三十幾個南邊來的漢人,竟然將遼東攪得天翻地覆!竟然需要遼國出動十萬大軍!若是鄭子明身邊此刻的弟兄數量不是三十幾個,而是三百,乃至三千……,這世上怎麼可能還有大遼?

    「行了,去通知弟兄們,再休息一炷香時間,然後起來幹活!」蕭將軍酒足飯飽,站了起來,拍著肚子,意興闌珊:「吃飽了,消化消化食。拓拔宏,你帶著本部人馬在此守營。其他人,等會兒跟我上馬去找鄭子明。記住,喊聲要響亮,架勢要端足。」緊跟著著,他狠狠打了一個飽嗝,又快速補充,「呃!對了,把火把都給老子點上。記住,拉開架勢就可以了,誰也別脫離大隊,更別想著立功。立了,功勞也不是你的!一旦逼得鄭子明狗急跳牆,老子可不想給你們幾個收屍!」

    「是!」幾個秣鞨將領聽得似懂非懂,大聲答應著,去執行任務。

    「嗚嗚……嗚嗚……」低沉的號角聲忽然響了起來,瞬間響徹整個曠野。

    「呼啦啦啦啦啦!」數百隻食腐肉的烏鴉被號角聲驚醒,拍打著翅膀逃向遠方。
V123210 發表於 2017-5-7 19:44
    第四章 歸來 (十)

    「哇哇,哇哇,哇哇……」數不清的烏鴉,拍打著翅膀從天空中飛過,將夜的寧靜,攪得支離破碎。

    鄭子明站在星空下,一動不動。就像一棵千年古松般,挺拔且安靜,對頭頂上噪呱的烏鴉叫聲充耳不聞。

    「下去歇會兒吧!這裡足夠偏僻,契丹人輕易找不過來!」石重貴踩著山石緩緩而上,抬起手,給兒子披了一件羊毛披風。

    夜風並不冷,羊毛披風也擋不住山間濕氣。但鄭子明的背上,卻湧起了一絲絲暖意。側過頭,他對著自己的父親笑了笑,低聲道:「還不到換崗的時候,況且我也不累。您呢,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人老了,睡不著!」石重貴長長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低聲回應。「所以就想著上來看一看你,要不然,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不是夢,我就在你眼前站著呢,不信,您可以掐掐我,或自己掐自己一把!」鄭子明笑了笑,非常體貼的安慰。

    「嗯,這個主意不錯!」石重貴點頭,真的抬起手來,在自家兒子被曬黑的臉蛋兒上輕輕捏了捏,然後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根兒。直到一股刺痛湧上心底,才滿足咧了下嘴,低聲感慨,「嗯,的確是真的!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見到你,還能自由自在地陪著你看星星。二寶,有這麼幾天像人樣的日子,爹知足啦!」

    「您,您胡說什麼啊,以後的日子長著呢!」鄭子明被自家父親突然流露出來的訣別之意嚇了一大跳,趕緊低下頭,盯著對方的眼睛說道:「後半夜咱們快點兒趕路,明天日出之前,就能到遼河與三岔河的交界處。那裡拴著一艘大船,船上還有五六個弟兄在看著,絕對不會輕易被洪水給沖走!」

    「我知道,我知道!」石重貴抬頭看著自家兒子,滿臉幸福。兒子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如果平安回到中原,以其在遼東轉戰千里的輝煌事蹟,這輩子即便不能封王拜相,輕易也不會有人再敢動他一根寒毛。前提是,他不會威脅到別人的雄圖霸業。

    「爹知道,你有足夠把握帶爹回中原!」不等鄭子明繼續開口安慰,石重貴快速補充,「但是,二寶,爹回去之後,你怎麼辦呢?這次,肯定是有人不願意讓爹回去,才故意把你的行蹤洩漏給了遼國人。爹如果跟你回去了……」

    「不怕,我仔細推算過了。洩漏消息的人,不應該是郭威,郭威沒有那麼無恥!」鄭子明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堅毅。「況且您傳位給劉知遠的詔書,早就傳得天下皆知。如果他們連您這樣一個手無一兵一卒的老人都容不下,郭威君臣的心胸也就太狹窄了,他們還有什麼資格重整九州?有什麼資格,從契丹人手裡重奪燕雲?!」

    「這……」沒想到自家兒子說得如此霸氣,石重貴愣了愣,肚子裡準備了半宿的話語,立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啊,如果連一個無權無兵的老人都沒心胸去容納,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得好中原的皇帝?這樣的昏君,又怎麼可能驅動虎狼之士,重整九州,收復燕雲?不過是鼠目寸光的跳樑小丑罷了,皇帝位置能坐幾天還都不一定呢。自家兒子回去之後,要地盤有地盤兒,要聲望有聲望,麾下還有一群驍勇善戰的弟兄,又何必畏懼於他?

    如果二寶起兵爭奪天下?忽然間,一個狂熱的念頭,從石重貴心底湧起,燒得他熱血沸騰。然而,猛然又想起自己被推上皇位之後,石家兒孫對自己的刻意疏遠,姑父杜重威的陣前倒戈,以及國破家亡時的重重苦難,他全身上下的熱血,又迅速變得一片冰涼。

    「二寶,你將來……」帶著幾分試探,幾分畏懼,石重貴小心翼翼地詢問。唯恐說錯了一個字,讓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父子親情,瞬間變成細沙從十指之間的縫隙處溜走。

    「我沒什麼大志向,做個領兵的節度使就行了。好歹自由自在。我的結義兄長柴榮,應該能做個好皇帝,我可沒打算跟他兵戎相見!」鄭子明又笑了笑,托起父親的胳膊,一邊往下走,一邊低聲回應,「況且只要有他在,就沒人敢打我的主意。」

    「怕是人心……」石重貴猶豫了一下,非常不忍心地提醒。「二寶,帝王家,帝王家裡向來沒什麼親情。寡人兩個字一出口,就是孤單單一個,從此,兄弟就全都成了臣子。」

    「不怕,我還有滄州,滄州東邊就是大海!」鄭子明的回答依舊平靜而堅定,彷彿早就準備好了退路般,無憂,亦無懼。「您放心好了,我說能保住您,就一定能保住您。」

    「二寶你準備……」石重貴愣了愣,正打算再問,卻看到李順急匆匆地,從山下跑了上來。

    「將軍,五里外,出現了一支過路的騎兵。」正在另外一個哨位負責守夜的李順兒,跑得滿頭大汗,遠遠地向鄭子明行了個軍禮,迅速匯報。

    「先不忙叫醒兄弟們,隨我去看看。」鄭子明略作沉吟,然後低聲回應。

    「哎,哎!」李順連聲答應著,上前替他攙扶住石重貴的胳膊,「您儘管去,伯父交給我!」

    「好!」鄭子明衝他點點頭,拔腿就走。剛走出十幾步,陶大春已經握著佩刀和皮盾快速追了上來,「怎麼了?順子發現了什麼情況?」

    「沒事,我出谷外看看。」 鄭子明搖搖頭,笑著回應,旋即,又輕輕拍了拍陶大春的肩膀, 「你繼續歇會兒。」

    陶大春沒有說話,緩緩舒展自家手臂,然後,繼續亦步亦趨。

    鄭子明無奈,只好由著他跟上自己的腳步。二人一前一後,向山谷口走了大約四、五百步,然後又向南拐出了二十幾步,快速爬上了兩棵油松,舉目向正東觀望。

    一條紅色的燈火長龍,迅速出現在二人眼底。有數百丈長,在寬闊的曠野中,高速向前爬動。人喊聲,馬嘶聲,還有馬蹄敲打地面的轟鳴聲,此起彼伏,在漆黑的夜幕下,顯得格外喧囂。

    「契丹人學聰明了,不再分成小隊來到處撒網!」陶大春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得意。

    遠處的敵軍,規模至少在三千以上。很顯然,契丹人汲取了前些日子被打得屍橫遍野的教訓,把隊伍都收攏在了一處,不再給大夥兒下手之機。但草原這麼大,契丹人越是收攏隊伍,留下的空隙也就越寬。滄州勇士們只要應對得當,肯定有機會從兩支敵軍的縫隙中鑽過去,然後一飛沖霄。

    正開心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了鄭子明的聲音,「回去,把弟兄們全都叫醒。跟上這群契丹人,跟在他們身後走!」

    「什麼?」陶大春被嚇了一跳,手一鬆,差點從樹枝上掉下去把自己摔個稀巴爛。

    「燈下黑,契丹人夜裡趕路,咱們剛好偷偷地跟在他身後。有他們做掩護,咱們明天用不了天亮,就能趕到藏船的地方!」鄭子明伸手撈了陶大春一把,同時迅速補充。

    「好主意!」陶大春如夢方醒,旋即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這就去,虧了這群勤快的契丹人!」

    按照他們原來的打算,大傢伙兒在後半夜出發,借助夜幕掩護悄悄趕路。沿途還得提防被各部契丹武士聽見馬蹄聲,不能跑得太快。即便順利抵達遼河畔,也得是日出時分了。而現在,有一群免費勞力頭前開路,大夥至少能早到河畔一個時辰。黎明前的黑暗,將成為最好的掩護,成功上船的機會大增。

    二人心裡都知道機不可失,因此動作極快。只花費了小半盞茶時間,就已經回到了自家臨時營地,把勇士們挨個從睡夢中叫起來,帶起戰馬、兵器和乾糧,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山谷。然後又如獵食的靈貓般,悄無聲息地,綴在舉著火把趕路的大隊契丹兵馬之後。

    「奶奶的,大半夜的,連個安穩覺都不讓睡,瞎折騰什麼勁兒!」火把和燈球組成的長龍下,契丹北路軍左廂白馬營都指揮使耶律大木,一邊用手驅趕著飛蟲,一邊罵罵咧咧地嘟囔。

    與其他大部分契丹中層將領一樣,他也對追捕石重貴父子的任務,不怎麼感興趣。一個做過契丹人俘虜的前前朝皇帝,一個不被自己朝廷信任的地方武將,即便平安回到中原,又能給大遼造成什麼威脅?犯得著傾全國之力,去追捕這兩隻蒼蠅麼?這下好了,將來蒼蠅無論能否打死,大遼鐵騎的臉都丟盡了。十萬人,十萬人打兩個唉,多威風!多厲害!石重貴父子幾乎什麼都沒幹,就都成了萬人難敵的絕世猛將,轉眼間名揚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5-8 21:59
    第四章 歸來 (十一)

    「將軍,已經走了十五六里了,是不是讓弟兄們停下來歇歇!」一名親兵舉著火把上前,小心翼翼地詢問。

    「滾,滾一邊去!」 契丹北路軍左廂白馬營都指揮使耶律大木向後躲了躲,嘴裡發出一連串咆哮, 「你,就想燒死我麼,把火舉得這麼近?」

    「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倒霉的親兵嚇得滿頭是汗,紅著臉,大聲求饒,「小的,小的只是想提醒將軍……」

    「滾,老子才不用你來提醒!」 耶律大木抬手賞了對方一鞭子,惡狠狠地呵斥,「什麼時候趕路,什麼時候停下來歇息,老子自有安排,用得了你來多嘴?」

    「啊,是,是,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請將軍大人開恩,饒了小的這一回!!」親兵的臉上,立刻被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卻不敢用手去捂,只敢低下頭,大聲謝罪。

    「記吃不記打的賤痞子!」耶律大木揮鞭四下抽打,將頭頂的飛蟲打得四散奔逃, 「那耶律察割和耶律底烈兩個,出動十萬大軍卻找不到鄭子明的影子,正愁找不到人頂罪呢!咱們本來就已經走得慢了,若是明天中午之前,再趕不到目的地,耶律察割一頓鞭子抽下來,還不得老子光著膀子去挨。趕路,抓緊趕路,能不能找到鄭子明不打緊,別讓耶律察割把罪責推到咱們頭上才是重要!」

    「是,將軍。」周圍的各級軍官們恍然大悟,不屑地看了一眼拍馬屁卻拍到了馬腿上的親兵,紛紛催動坐騎,去督促各自的屬下。

    整個隊伍驟然加速,馬蹄聲轟鳴如雷。又足足跑了一個多時辰,才終於在某道無名小河旁停了下來,讓牲口恢復體力。

    原本長龍一樣的燈火,轉眼匯聚成了湖畔。將周圍方圓五里,照得比白晝還亮。然而,五里半之外的夜色,卻愈發顯得黑暗。墨一般,即便頭頂的星光如何璀璨,也難以將其穿透。

    距離契丹人臨時營地六七里遠處,鄭子明和滄州勇士們,也緩緩停住了腳步。因為勞累和緊張,每個人頭上都頂著大顆的汗珠。但是,每個人的臉色,都興奮得湧起團團殷紅。

    「看情形,他們一會還要繼續趕路!」陶大春的身體貼著樹幹和草尖,狸貓般竄了回來,半新的靴子上,沾滿了草屑和露水。

    「那咱們也歇歇,等會跟著他們一起走。再向東南走一個時辰,然後就甩開他們,直接切向正南!」鄭子明計算了一下路程,迅速做出決定。

    「是!」陶大春、李順、陶勇等人同時答應,然後迅速去幫助其他弟兄照顧坐騎,輪番拿出乾肉和清水,補充體力。向來謹慎的周信,則待其他人都走遠了之後,又來到鄭子明身側,悄聲提醒:「看樣子,是有人逼著他們去東南方某處匯合。否則,他們不會走得這麼急。剛才行軍的時候,我還隱約聽到附近有另外一隊人馬,好像也在連夜趕路。方向和這支兵馬基本一致!」

    「無論是向東南,還是正南,最後,肯定都要通過遼河。」鄭子明迅速朝周圍看了看,臉上浮現一層陰影,「據我所知,遼河上根本沒有橋樑。契丹人過河,要麼是吹鼓了羊皮,要麼是扎木筏子。」

    「將軍您也發現了?」周信聽得一愣,遲疑著繼續追問。

    「不止我一個人發現了,契丹人的反應絕對不正常。但咱們像這樣再走一個半時辰,就能到達藏大船的地方。怎麼著也得過去看一看。」鄭子明又回頭掃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重傷號們,繼續補充,「上了船,才有足夠的藥物。而只要把大船開到河道中央,遼國人無論能不能發現咱們,都拿咱們無可奈何!」

    「那剛才說契丹人要渡河……」

    「不是說他們渡河,渡河不用擔心,咱們又沒想走陸地。」鄭子明深深吸了口氣,彷彿要用冰冷的空氣,來冷卻心中的狂躁, 「我是擔心契丹人把秣鞨人,那些靠打漁為生的黑秣鞨人,也個拉過來幫忙。他們雖然沒有大船,可小船若是多了,像蒼蠅一般……」

    「這,這怎麼可能!」話未說完,周信已經臉色大變。跳起來,揮舞著胳膊抗議,「黑秣鞨都是一群野人,當初渤海國統治遼東那麼多年,都未能收服他們!」

    「渤海國被契丹人滅了!」鄭子明笑著搖頭,冷峻的臉上寫滿了決然,「不管咱們樣,咱們都得走。所以,別想那麼多了,去休息一會兒吧。有了足夠體力,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嗯,是,卑職明白!」周信想了想,咬著牙點頭。

    「來,咱倆背靠背!」鄭子明伸手朝腳下的石塊上拍了拍,笑著發出邀請。

    「謝,謝將軍!」周信感激地拱了下手,也不多矯情,走到他身後,用脊樑輕輕貼住他的脊樑。

    二人緩緩坐倒,閉著眼開始假寐。不一會兒,就覺得有股熱氣從後背處湧起,緩緩湧遍了四肢百骸。鼻孔裡,也都發出了低低的鼾聲。

    連續的高強度戰鬥,臨時路線的調整,還有隊伍的不斷縮小,讓二人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已經疲憊不堪。再這樣繼續下去,恐怕用不了幾天,無需契丹人來追殺,就會相繼病倒,然後或者死於野獸之口,或者被某個幸運的牧羊人給抓去獻給遼國官府,換回意想不到的富貴榮華。

    「將軍,將軍……。」後半夜,鄭子明被李順輕輕推醒。

    「怎麼了?」他猛地坐起,兩眼瞬間睜得滾圓,「咱們暴露了?」

    「契丹兵應該是準備開拔了。」李順遞過一袋子清水,繼續小聲說道,「看樣子,一刻鐘之內,就能準備完畢!」

    鄭子明猛地站起來,抓住水袋狠狠灌了自己幾大口。然後又灑了些水在臉上,輕輕拍打,強迫自己加速恢復清醒, 「現在什麼時辰?」

    「丑時剛過。」陶勇走過來,搶著回答道。

    「好。叫醒弟兄們,咱們回家!」鄭子明甩了甩胳膊,又看了看前方,帶著一絲果決的說道。

    可以走了,已經距離遼河很近了。空氣中,隱隱已經有了濕漉漉的味道。只要找到大船,跳上去,契丹人即便再來十萬人,也只能望河興嘆!

    眾位勇士迅速跳上戰馬,悄悄綴在連夜開拔契丹大軍身後,先是向東南方走了一個時辰,隨即根據天空中的星座辨認方向,離開對手,迅速折往正南。

    又過了大約半炷香時間,契丹大軍的馬蹄聲漸漸遠去。鄭子明深吸了一口氣,手臂向南戟指,「加速,天亮之前,趕到河邊登船!」

    「駕!」眾勇士齊聲低呼,輕輕磕打馬鐙。

    早有已經耐不住性子的戰馬「噗哧哧」打了個響鼻,撒開四蹄開始高速狂奔,轉眼間,就將燈火長龍遠遠甩在了身後。

    眉月漸漸向西墜了下去,天空中的星光也漸漸開始變暗。

    黎明之前,正是最黑時刻。

    不遠了,不遠了,翻過這座山,山下就是河岸。四下只有光禿禿的河灘和無邊無際的蘆葦蕩,沒有任何人煙。

    在蘆葦蕩深處,藏著大夥來時的大船。只要登了船,便是海闊憑魚躍!

    契丹人即便來了千軍萬馬,也無法再阻止勇士回家。

    「駕!」

    「駕!」

    「駕!」

    滄州勇士們,一個個抖擻精神,衝向山頂,心潮澎湃。

    猛然間,最前頭替大夥探路的李順帶住了坐騎。

    緊跟著,是陶勇,是李彪,是王寶貴,是……

    鄭子明在陶大春和周信的保護下,最後一個抵達山頂,剎那間,全身血液一片冰涼。

    帳篷,密密麻麻的帳篷!

    曾經方圓幾十里荒蕪人煙的三岔河與遼河交匯處,已經變成了一座聯營。

    曾經的遮天蘆葦,被收割殆盡。

    光禿禿的河岸邊,大傢伙兒潛入遼東時所乘坐的那艘大船隨著水波,且沉且浮!
V123210 發表於 2017-5-9 18:50
    第五章 短歌 (一)

    夜色很黑,但契丹人立營處,卻亮如白晝。

    數不清的燈球火把,在密密麻麻的帳篷之間搖曳。一隊隊士兵抱著明晃晃的刀槍,於營地中往來穿梭。間或有剛剛睡醒的戰馬,仰起頭,嘴裡發出不安的嘶鳴,「稀噓噓,稀噓噓,稀噓噓。」如寒冬臘月的北風,吹得人心臟一片冰涼。

    鄭子明感覺自己的心臟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沉得就像一萬斤的鐵疙瘩,沉得令他無法正常呼吸。扭頭再看身邊的弟兄,發現大夥的臉色也全是一片灰敗,每個人的嘴唇和肩膀,都在不安地顫動。

    「我,我真的是個不詳之人。」石重貴的心靈最為脆弱,整個人都癱在馬背上,淚如雨下,「你們,你們丟下我,自己想辦法繞路逃生吧!二寶,大春,你們都是好孩子,別為了我這個倒霉鬼……」

    「大伯,您這是什麼話,都到這兒了,我們還能往哪跑?」陶大春殘笑著搖搖頭,從腰間抽出彎刀。

    距離契丹人的營地這麼近,剛才大夥又未曾努力控制坐騎的速度,營地裡值夜的契丹將士,不可能毫無察覺!

    「死則死爾,大伯,咱們把遼東的天都捅出窟窿來了,怎麼可能現在裝了孬種。」陶大春身側,一名滄州勇士梗著脖子說道。與其說是在安慰石重貴,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兒。

    「我們跟著我家將軍。」王寶貴一邊整理弓弦,一邊咬著牙說道。「將軍在哪,我們在哪。」

    「我們跟著將軍,將軍不拋下你,我們也不會拋下你!」其餘滄州勇士也手按刀柄,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三十餘騎縱橫千里,讓遼國派了十萬大軍圍追堵截。這輩子能如此風光一回,死也值得!既然今天已經無路可去,就讓大夥挺直胸口,再轟轟烈烈的廝殺一回。告訴那些契丹豬狗,中原並非沒有男兒。

    「這,這,這……」石重貴被燒得心頭火熱,努力用雙手支撐起身體,讓自己在年青人面前不至於太掉架子。

    他是石敬瑭的侄兒,自幼便被叔父收養。然後就像一頭孤狼般,跟敵人廝殺,跟堂兄弟們明爭暗鬥,直到踏著血跡走上皇位。

    他這輩子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兄弟,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他這輩子,只有仇人、政敵和同謀!而今天,他卻在自家兒子身邊,看到了什麼叫做忠誠,什麼叫做友情,什麼叫做肝膽相照,什麼叫生死與共!

    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兒子能赤手空拳打下如此大的基業。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兒子敢帶著不到百人便潛入遼東。他努力將身體挺得更直,同時努力抽出腰間彎刀。他石重貴也是個馬上皇帝,當年也曾披堅執銳,身先士卒。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年青的血液又迅速湧遍全身,他忽然在自己身體內,又找到了一個年青的靈魂,驕傲、勇敢,不屈不撓。

    「子明將軍,我們跟著你!」周信拍馬上前,拱手說道。

    「子明,是戰是走,你一言而決!」陶大春回過頭,滿臉決然。

    「將軍,你去哪,我們就去哪!」李順、陶勇、王寶貴等人紛紛開口,每個人眼睛裡,都燃燒著戰鬥的狂熱。

    然而,鄭子明卻忽然把手指放在了嘴邊上,輕輕搖頭,「噓,小聲,情況不對。契丹人好像還沒發現咱們!」

    「啊——?」眾人長大嘴巴,目瞪口呆。

    這怎麼可能?大夥為了保持趕路速度,每個人至少都帶了三匹戰馬。一百多匹的戰馬撒腿飛奔,即便是聾子都能被驚醒,河灘上的契丹人,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但是,眼前的情景,依舊如做夢般虛幻。營地內巡邏的契丹士兵,迅速打著哈欠來來往往,誰也沒興趣,朝他們多看一眼。

    「他們,他們依舊把咱們當成了自己人!」

    「他們,他們鬧騰習慣了,向來不講究什麼紀律!」

    「在中原的時候,契丹人也不喜歡好好紮營!這裡使他們自己的地盤,他們更是胡亂對付!」

    「他們,他們的營寨旁沒有溝渠,也沒有鹿柴!」

    驚詫的聲音,迅速變成了狂喜。陶大春等人一個個,滿臉興奮,躍躍欲試。

    眼下大夥有兩個選擇,第一,立刻轉向,趁著契丹人毫無防備,策馬逃命。另外一個就是直接衝殺過去,奪船而走,向東揚帆出海。兩種可能性,都是九死一生,兩種可能性,都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滅。

    沒等眾人想好該選哪條路,鄭子明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左手拉出武侯弩,右手抽出鋼鞭,奮力前指:「兄弟們,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跟我來,咱們奪船!」

    「奪船!」「奪船!」「奪船!」眾人快速回應,嫻熟地將石重貴架在隊伍中央,以鄭子明為鋒,組成了一個三角形突擊陣列。

    環顧四周,鄭子明笑了笑,舉起鋼鞭,狠狠往下一揮:「衝!」

    鐵驊騮張開四蹄,順著山坡狂奔而下。弟兄手舉彎刀大劍,保護著石重貴和重傷號,帶著備用的戰馬,緊隨其後。二十幾個人,一百多匹馬,如撲火的飛蛾般,刺向契丹人的連綿軍營。

    「你們,不要胡鬧,大營中策馬,殺頭!」有一隊巡邏的士兵停住腳步,舉起角旗,一邊揮動一邊大聲提醒。

    契丹武士大多數都是牧民出身,天性散漫。即便在中原作戰時,也從不會像漢人那樣將營盤扎得固若金湯。而現在,他們在自家地盤上,又是十多支互不統屬的兵馬臨時湊在了一起,所以各種胡鬧作死的舉動都屢見不鮮。當巡夜的士兵看到鄭子明等人從山頂呼嘯而下,還以為他們是哪個領兵大將的親信,舉著旗子提醒幾聲,已經算是盡到了責任,根本沒心思上前攔阻。

    「耶律將軍要的松雞打來了,讓開,別耽誤廚子做醒酒湯!」石重貴立刻看到了機會,鼓足勇氣,用嫻熟的契丹話大聲回應。

    「耶律將軍,松雞,醒酒湯!」李順等人也扯開嗓子,儘可能地鸚鵡學舌。

    契丹貴族只有兩個姓,要麼是耶律,要麼是蕭。巡夜的士兵饒是再聰明,短時間內,也分不清石重貴說的到底是哪個耶律將軍。只好繼續用力揮動著旗幟,大聲勸告,「那也不能直接往營地裡邊沖,萬一驚擾了貴人……」

    沒有人再理會他的話,鄭子明和眾滄州勇士們,腿夾馬腹,藉著地利,將坐騎的速度在極短的時間內提升至極致。馬蹄帶得泥沙濺起,恍若一條黃龍般直撲而下,轉眼間,已經撲到了營地邊緣。

    「起」,隨著一聲斷喝,戰馬四蹄同時騰空而起,飛過數丈距離,將契丹人臨時用樹枝搭建的簡陋營牆,瞬間丟在了身後。

    「站住!都給我站住!」帶隊巡夜的契丹百人將終於意識到了情況有些不對,「站住,不准再闖了。再闖,我就要吹警號將你等拿——啊!」

    「噗!」鄭子明抬起左手,直接將弩箭射穿了此人的哽嗓。隨即右手鋼鞭橫掄,將另外兩名躲避不及的契丹兵卒砸飛到了半空中。

    「噗噗,噗噗,噗噗!」陶大春等人紛紛扣動扳機,將冰冷的弩箭,射入攔路者的胸口。隨即,棄弩,揮刀,帶起一團團血霧,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

    凌晨的微風帶著濕氣迎面吹來,將戰馬的尾巴吹成一條條直線。百餘匹馬,二十幾名勇士,呼嘯著捲過昏睡中的營地,將所有擋在路上的東西,無論是活人還是帳篷,全都瞬間踏成了碎片。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1 18:07
    第五章 短歌 (二)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營地內,其他幾支巡夜的契丹兵卒倉促吹響號角。試圖通知自家同伴,有人正在策馬闖營。然而,酣睡中的契丹將士們,卻無法及時從好夢中恢復清醒。

    數萬大軍圍堵三十幾名對手,一人一口吐沫,就能將對方活活淹死。沒有一個人,想到他們可能會在自家營地內遭遇危險。更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鄭子明等人居然會主動向他們發起攻擊!

    「擋住,擋住他們!」幾個膽大的巡夜小校,帶著各自的親信撲向戰馬。他們試圖用長槍組成小陣,來拖緩對手的推進速度。此時此刻,這個戰術再恰當不過,只是,他們過分高估了自己的戰鬥力。

    借助戰馬奔行的高速,鄭子明只是輕輕揮了下鋼鞭,就將一名契丹將領連人帶兵器一起抽得倒飛出去。陶大春和李順等人手中的彎刀輕輕一抹,就在戰馬的身側抹起一團團腥風血雨。

    倉促匯聚而來的契丹將士,還沒等擺開架勢,就已經被幹掉了將近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愣了愣,踉蹌著倉惶後退。

    「呯!」鄭子明用鋼鞭抽碎了一顆躲閃不及頭顱。鐵驊騮的四蹄緊跟著從死者的軀幹上踏了過去,濺起一團團紅色的血肉。

    「嗤」,陶大春猛地一揮胳膊,鋒利的刀刃,從一名契丹兵的脖子上迅速抽出,帶起一道紅色噴泉。

    高高濺起的血漿,把他的臉瞬間染成通紅一片。然後帶著溫熱的水汽,沿著下巴慢慢滑落,滴滴答答,染紅了戰馬的鬃毛,最後又滴滴答答落下,落進河灘上沙土中,消逝不見。。

    抽刀,揮刀、劈砍、橫掃。周信,李順、陶勇等人反覆重複相同的動作,整齊得宛若一架機器。嚴格的訓練,無數次結伴出生入死,令他們早就將每一步配合都刻進了骨髓。只要出手,便是數刀齊出,令敵將防不勝防。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帶隊的是鄭子明!」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靠近大船!」

    ……

    當馬蹄已經踩過了大半邊營地的時候,四下里,終於響起震天喊殺聲。大部分契丹人都被驚醒了,開始在自家將領的組織下,發起了瘋狂的反撲。從營地外圍到營地核心,一隊隊像餓紅了眼睛的野狼般,衝向快速移動的戰馬,捨生忘死,前仆後繼。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憤怒的號角聲,將黎明前的黑暗,攪得支離破碎。契丹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穿著一條鼻犢短褲,赤精的上身,拎著一把血淋淋的彎刀,親自督戰,「上,全都給我上去。殺了他,殺了他,要死的不要活的!」

    「殺,殺鄭子明!」

    「要死的不要活的!」

    「跟弟兄們報仇!」

    「殺……」

    一隊騎著馬的契丹人,咆哮著上前,試圖完成耶律底烈剛剛交代的任務。時間倉促,他們都沒來得及穿盔甲,也沒顧上穿戰靴,兩隻毛茸茸的大腿夾在馬肚子上,被四下里的火光一照,顯得格外醜陋。

    「去死!」鄭子明猛地左手向身後一拉,奮力前甩。一把冰冷的鐵斧瞬間呼嘯而出,直奔距離他自己最近的膝蓋骨。

    「咔嚓!」,沒有任何遮擋的膝蓋骨直接被斧刃砍斷,大腿和小腿一分為二。馬背上的契丹勇士慘叫著摔下,被蜂湧而上的自己人,瞬間踩成了肉泥。

    「去死!」鄭子明右手揮動鋼鞭,左手撤出另外一把鐵斧,呼喝酣戰。眼前的空間忽然變極為狹窄,但時間卻變得極為緩慢。鋼鞭磕飛一條長槍,鐵斧將另外一隻胳膊砍得齊肘而落。緊跟著,鋼鞭將另外一名送上門來武士砸得筋斷骨折,鐵斧抹斷第四人的脖頸。鮮血飛起,染紅頭頂的天空。紅色的天空下,戰馬撒腿狂奔,踩翻一具具屍體。

    一桿長槍從側面襲來,鄭子明側身,斧刃貼著槍桿橫掃。五根手指相繼飛起,長槍的主人慘叫著抱鞍逃走。一把彎刀從前方砍來,被鋼鞭打得倒飛上半空。隨即,鐵斧脫手,砍中此人的面門。

    陶大春揮刀,從背後砍死逃走的受傷武士。周信雙手持著一支長槍,左挑右刺,如虎入羊群。三人身上都染滿了血,大部分是別人的,可能有一部分也是來自自己。但是,他們卻誰都感覺不到疼,感覺不到恐懼,感覺不到鎧甲的沉重和血液的滾燙。他們並轡而行,戰鬥,戰鬥,橫衝直撞。而周圍的敵軍將士一個接一個倒下,一個接一個被馬蹄踩入爛泥。

    眼前瞬間一空,一整隊的契丹武士被殺散,魂飛膽喪。李順、陶勇等人迅速跟上,穿過鮮血淋漓的缺口,將躲避不及的敵軍,挨個送上西天。

    所有活著的滄州勇士都從缺口處策馬而過,還剩十八個人,中央簇擁著石重貴和三名昏迷不醒的彩號。所有備用戰馬,都在途中丟失,或者被憤怒的契丹人殺死,或者悲鳴著逃之夭夭。

    整個三角形陣列縮小了一半,卻變得更加銳利。踩著鬆軟的河灘和契丹人的屍體,直奔大船停泊的河岸。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在四下里響起,憤怒中帶著瘋狂。耶律底烈被徹底氣瘋了,親自領著護衛撲向鄭子明。然而,四下里全是剛剛從帳篷中跑出來的契丹將士,將他的去路擋的嚴嚴實實。

    衝向前想要建功立業的契丹勇士,和被打沒了膽子倉惶後退的契丹懦夫,還有剛剛被驚醒滿臉茫然的契丹糊塗鬼們擠在一起,你推我搡,剎那間,竟然膠著成了無數堵厚厚的人牆!

    「哈察,吹角給哈察,如果膽敢放走鄭子明,他提頭來見!」耶律底烈接連推翻了七八名自家將士,依舊無法提起戰馬的速度,氣得啞著嗓子,大聲命令。

    哈察是來自室韋族的勇士,素有萬夫不當之勇。為了穩妥起見,昨晚紮營時,耶律底烈刻意將哈察和其他室韋勇士安排在了最靠近大船的區域。期待最後時刻,此人憑著手中兩隻鐵蒺藜骨朵,創造出一個奇蹟。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親兵將命令化作角聲,儘可能地傳到遼河岸邊,傳進每一個傾聽者的耳朵。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黑漆漆的遼河對岸,隱隱也有號角聲相應。大遼泰寧王耶律察割站在河畔一棵老樹的陰影裡,眼睛像兩團鬼火伴滴溜溜亂轉。

    「大哥,對面,耶律底烈好像快被氣瘋了。」左軍都指揮使耶律盆都湊上來,滿臉幸災樂禍,「早告訴他睡覺時要睜著一隻眼睛……」

    「行了,都是一家人,他被鄭子明打了個措手不及,你有什麼好歡喜的?」滴溜溜亂轉的鬼火猛地一滯,耶律察割翻翻眼皮,冷冷地呵斥。

    「這,是,大哥!」耶律盆都鬧了個大紅臉,訕訕點頭。隨即,卻又不甘心地問道:「那,那咱們是不是現在就收網,讓耶律底烈也好安心!」

    「急什麼?」耶律察割斜著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輕輕撇嘴,「打虎,得先讓老虎跑上幾圈,累脫了力。現在收網,得不到耶律底烈的感激不說,弄不好,網子都得被老虎撕破了,得不償失!」

    「這,這,大哥英明。」耶律盆都聽得似懂非懂,撓了撓頭上的小辮,低聲誇讚。

    「別出聲,朝對面看,好戲還在後頭!」耶律察割詭秘地笑了笑,向前數步,手搭涼棚,就像對面的廝殺跟自己沒半點關係般,優哉游哉看起了熱鬧。

    遼河在與三岔河交匯處附近,只有不到二十丈寬展。河對岸,燈球火把亮如白晝,將上萬個焦頭爛額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東路軍將士很努力,其他幾支契丹部族軍,也是前仆後繼。然而,同一時刻,能衝到鄭子明身邊的,每次卻只有數十人。

    這數十人被李順和王寶貴等人擋住一半兒,再被陶大春和周信各自分出兩成,真正能與鄭子明交上手者,寥寥無幾。

    倉促組成的防線,轉眼被鄭子明衝破。眾滄州勇士騎著渾身是血的戰馬,距離大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此時,喊殺聲忽然一滯,燈火也瞬間變得暗了暗。一大隊身穿皮襖,手持各色古怪兵器,又矮又壯「妖魔鬼怪」,緊貼著河岸撲了上來。

    「室韋人,室韋人!」

    「哈察,哈察!」

    「吃人頭的哈察!」

    「哈察來了,哈察來了……

    遼河兩岸,歡呼聲轟然炸響。無數契丹武士本能地停住腳步,眼巴巴地望著那群大夏天依舊身穿皮襖,又矮又壯的生力軍,臉上充滿了期盼。

    室韋人來自大漠以北,以狩獵為生,與冰雪為伴,成年男子個個能活撕惡狼。雖然因為性子狂暴粗野的緣故,無法被大規模訓練成戰士。但用於小範圍內廝殺,卻最強不過。

    往往七八個室韋男子,就能敵住上百皮室軍精銳。百十個人,就能在上千契丹大軍中潰圍而出。只有在雙方都達到近萬規模的時候,契丹勇士才能憑藉優良的兵器、嚴格紀律及密切的配合,將其擊潰,並且追上去將室韋勇士們挨個殺死或者俘虜。

    所以,當大隊的室韋人投入戰鬥,其餘契丹將士都立刻停住了腳步。他們相信,他們確定,鄭子明已經徹底插翅難逃!

    室韋第一勇士哈察,也的確未辜負契丹人的期待。在跑動中,就帶領自家弟兄,組成了一道厚厚的人牆。手中兩隻鐵蒺藜骨朵相互碰撞,「咣!」「咣」,火星四濺,嚇得周圍的戰馬紛紛人立而起,大聲悲鳴。

    「來,聽說你也是英雄,跟俺大戰三百……」操著生硬的契丹語,他大喊大叫。唯恐對面衝過來的那名中原少年落荒而逃,不肯讓自己過一次廝殺的癮。

    「嗖」一把利斧凌空而至,正中他的面門。

    兩隻鐵蒺藜骨朵「噗通!」「噗通!」先後落地。肥碩的屍體仰天而倒。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2 01:05
    第五章 短歌 (三)

    「哈察大人死了!」

    「他殺了哈察大人!」

    「他殺了哈察大人!」

    河岸邊,眾室韋好漢哭喊著,沖上前與鄭子明拚命。原本就不算整齊的隊形,徹底分崩離析。

    「搶船!下馬搶船!」鄭子明揮鞭砸飛一根鐵棍,反手一鞭,將鐵棍的主人又砸進河畔泥坑裡。隨即側轉坐騎,左衝右突。

    「搶船,下馬搶船!」陶大春緊跟著鄭子明殺進一大群室韋人中間,手中彎刀上下翻飛。將試圖從側面包抄鄭子明的室韋勇士,砍得東倒西歪。

    「搶船,搶船!」周信撥轉戰馬,與陶大春馬尾對著馬尾。沿河岸向另外一側強突,手中長槍左右撥打,將擋在自己戰馬前的室韋勇士挨個砸進渾濁的河水當中。

    「搶船,下馬搶船!」李順、李彪、陶勇,猛地一踹馬鐙,像三隻鷂子般飛起來,砸向室韋勇士的頭頂。眾室韋勇士慌忙閃避,三人落地,背靠上脊背,四下揮刀,卸下一堆毛絨絨絨的胳膊和大腿。

    一轉眼功夫,室韋人的防線就徹底被沖垮。王寶貴一個腳踩馬鞍,一個箭步撲向河道,直奔系在岸邊的大船。船艙中,立刻衝出四五名契丹兵,長槍高舉,試圖將他直接在半空中刺成一個篩子。

    「蹦蹦蹦!」弓弦響動,石重貴帶著四名滄州勇士撲到岸邊,用弩箭替王寶貴清理道路。三名契丹兵仰面栽倒,甲板上瞬間出現了一個落腳點。王寶貴雙腿著艦,藉著慣性迅速下蹲,手中彎刀橫掃千軍,齊著膝蓋切下兩條大腿。

    這條大船是數日前鄭子明等人從海上開過來的,因為通往營州的三岔河水太淺,大船無法繼續前行,才換了一隻小船逆流而上。耶律察割和韓匡嗣兩個,通過南邊故意洩漏出來的蛛絲馬跡,成功在遼河與三岔河交匯處的蘆葦蕩裡,找到了此船,並且將鄭子明留下看守船隻的弟兄斬殺殆盡。然後,又將此船作為誘餌,用纜繩系在了岸邊。

    只是,二人機關算盡,卻漏算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契丹勇士,根本不通水性,也沒經歷過任何水戰訓練。

    這些在陸地上個個弓馬嫻熟的好手,一旦上了船,全身本事立刻只剩下不到三成。腳下沒根,兩腿發虛。轉眼之間,就被經受過嚴格水戰訓練的王寶貴,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毫無還手之力。

    「上船,上船!」王寶貴像猴子般在甲板上蹦來跳去,每次起落,都用足下肢的力氣,故意將甲板弄得搖搖晃晃。

    「上船,快上船!」鄭子明一邊用鋼鞭和馬蹄阻擋室韋人的反撲,一邊大聲催促。

    契丹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契丹人不會永遠措手不及下去。是生是死,只在數個呼吸之間。誰也沒資格延誤耽擱。

    「上船,快上船!」周信和陶大春二人,一邊策馬衝殺,一邊大聲重複。只差一步就是河水,戰馬無法保持高速奔行。而周圍的室韋人、契丹人,還有操著生硬語言的不知道來自何處部族勇士,卻越發瘋狂。

    「上船,上船!」李順、李彪、陶勇、和另外一名滄州勇士,背對背站成兩排,組成一個狹窄的通道。

    其餘滄州勇士們奮力逼退敵軍,從馬背上抬下昏迷不醒的袍澤,迅速沿著通道跑過。雙腿踏過齊腰的河水,踉蹌奔向船頭。

    甲板上,王寶貴已經從船頭殺到了船尾,又轉身殺了回來。鋼刀下,沒有一合之敵。忽然,數支羽箭凌空而至,將他和周圍死戰不退的契丹勇士,全都蓋在了同一片雕翎之下。

    「寶貴!」石重貴看得雙目迸裂,衝著甲板大聲叫喊。

    「上船啊!」黎明的晨曦中,王寶貴忽然又從屍山血海中站了起來,帶著七八支羽箭,搖搖晃晃衝向船頭,奮力拉動纜繩。

    鮮血順著纜繩淅淅瀝瀝而落,大船動動,又動了動,緩緩靠向岸邊,靠向水中正在踉蹌而行的自家袍澤。

    又一排羽箭飛來,將他身上插滿紅色的雕翎。王寶貴的身體晃了晃,又晃了晃,掙紮著然後繼續站穩。將纜繩一寸寸拉回手邊,一寸寸垂向甲板,每一寸,都染滿了滾燙的鮮血。

    「射!瞄準水裡射,看誰躲得開!」河岸邊,一名氣急敗壞的百人將,扯著嗓子命令。

    周圍的契丹人紛紛舉弓,奮力拉開弓弦。忽然間,一匹鐵驊騮騰空而至,鄭子明揮舞雙鞭,將百人將的腦袋打了個四分五裂。隨即,衝進弓箭手隊伍,將這群卑鄙的偷襲者,砸得東倒西歪,抱頭鼠竄。

    「子明上船,上船,這裡交給我!」陶大春緊隨而至,如同勾魂使者般,提著彎刀一路追殺。剛才還牛氣衝天的契丹弓箭手們,愈發魂飛膽喪,抱著腦袋,四散而逃。

    「廢物,全都是廢物!」,距離河岸四十幾步處,契丹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氣急敗壞,揮舞著鋼刀大聲命令,「弓箭手,弓箭手,對準船頭和岸邊,覆蓋射擊。給我,給我把姓鄭的亂箭穿身!」

    「將軍,岸邊,岸邊咱們的人更多!」一名姓蕭的將軍,立刻大聲提醒。

    「一群廢物,留之何用。放箭!」耶律底烈狠狠瞪了他一眼,揮舞著彎刀繼續大喊大叫,,「放箭,放箭,再不放箭,難道讓他乘了船逃走麼?」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短促的號角聲,接連而起。

    數以千計的角弓,斜向上張開,閃著寒光的羽箭,紛紛脫離弓弦。

    一把彎刀恰恰遞到鄭子明戰馬的小腹下,他猛地一抬腿,將彎刀的主人踢了的仰面朝天。緊跟著,鋼鞭奮力下砸,正中此人胯骨。

    「啊——」彎刀的主人大聲慘叫,踉蹌後退。鄭子明策馬回衝,剛剛沖了兩步,忽然感覺到頭頂的天空顏色不對,果斷翻身,整個墜下了馬背。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飛蝗般的羽箭落下來,將鐵驊騮射成了刺蝟。

    下一刻,鄭子明的身體從鐵驊騮的小腹下鑽出,拉起一名契丹將領,用鋼鞭敲暈過去,舉過頭頂,「上船,遠離河岸!」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更多的羽箭飛來,將他手中的契丹將領射得像豪豬伴,渾身上下長滿了尖刺。

    周圍的契丹人,室韋人、秣鞨人,還有不知道什麼民族的武士,被羽箭無差別射殺。河岸邊,瞬間變得一片死寂。

    陶大春、周信兩個跳下已經搖搖欲倒的戰馬,各自拎著一面搶來的盾牌,衝向鄭子明,夾著他,快速衝向距離岸邊越來越近的船頭。

    船頭上,王寶貴雙目圓睜,身體後仰,雙手依舊用力地拉著纜繩,口鼻間,卻早已沒有了呼吸。。

    更多的羽箭飛來,將河岸清理一空。

    李順奮力撲到岸邊,鬆開遮擋羽箭的敵軍屍體,一步竄上甲板,雙手丟下一團繩梯。

    李彪緊著他的腳步,撲到水中,奮力將梯子拉緊, 「快上船!快!」

    石重貴雙手抱住一名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滄州勇士,先將此人丟上甲板,然後沿著繩梯攀援而上。雙腳剛與甲板接觸,就立刻抄起一面被卸下的艙門,遮住扶梯下所有人的頭頂。

    陶勇與另外四名弟兄,互相配合著,將重傷號送上甲板。然後陸續登船,撿起盾牌,木板,以及一切可以遮擋羽箭的東西,給後面的自己人,擋出一片安全的天空。

    又一波羽箭凌空而至,射得船舷啪啪作響,卻未能再傷害到任何人。

    趁著敵軍弓箭手彎弓搭箭的空隙,鄭子明飛身躍上。緊跟著猛地一彎腰,從半空中拉住正欲落水的周信。

    周信雙腿著艦,回頭與剛剛落下的陶大春兩個一道,奮力扯起繩梯。將水中的李彪扯得騰空而起,像梭魚般,直接撲到了甲板上。

    沒有其他人了,所有活著的滄州勇士,都已經登船。其餘的弟兄,全都戰死於奪船的途中,最近一個,距離船頭只有三步之遙。

    「駕……駕……駕……」

    「轟轟」

    劇烈的馬蹄聲,從山頭處傳來,另外一支騎兵也趕到了戰場,望著被鮮血染紅的大船,目瞪口呆!

    「走!」鄭子明含淚斬斷纜繩,整個大船晃了晃,伴著沉重的吱呀聲,飄向河道中央。所過之處,留下一道又寬又長的血跡,遲遲不肯被河水沖淡顏色。

    朝陽無聲無息升了起來,照得水面浮光躍金。

    亂箭如雨,遮住蔚藍色的天空。

    濁波翻滾,浪花淘盡英雄。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3 01:04
    第五章 短歌(四)

    「嗚嗚,嗚嗚,嗚嗚——」憤怒的角聲此起彼伏,響徹原野。

    「大哥,耶律底烈問咱們,剛才為何不動手!」耶律盆地晃著肥碩的屁股跑到耶律察割身邊,明知故問。

    「吹角,告訴耶律底烈,放心,姓鄭的逃不了!」耶律察割撇了撇嘴,志得意滿。

    年初他帶領殘兵敗將從河北倉惶撤回的時候,可沒少受了一眾同胞兄弟們的奚落,特別是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說出來的話格外難聽。如今,兄弟們應該知道,鄭子明到底是怎樣一頭瘋虎了吧?自己當初好歹是受了蕭天賜的拖累,才不得不撤兵。而現在呢,將近十萬大軍,上千戰將,卻眼睜睜地看著此人奪了大船,揚長而去,弟兄幾個人中,到底誰更無能,不問便知!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角聲從遼河南岸響起,透著難以掩飾的自信。幾名插著傳令兵標識的契丹勇士,策馬向下游衝去,所過之處,踏得爛泥四濺。

    還有大隊大隊的幽州兵卒,趕著耕牛,拉開床子弩的弓弦,將兩丈多長,碗口粗細的攻城鑿,一支接一支填到了弩床上。不停有人用肉眼觀測著床子弩與大船之間的距離,尋找最佳發射時機。

    喧囂的遼河北岸,哭喊喝罵聲迅速降低。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分開眾人衝到河灘上,指著南岸一架架閃著寒光的弩車,兩眼瞪圓,牙關緊咬,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慄。

    他恨,恨鄭子明狡猾,居然趁著黎明前自己睡得正香的時候,帶領區區三十來號亡命徒穿營而去,將數萬大軍的臉直接按進了糞坑!

    他恨,恨那些室韋蠻子徒有虛名,辜負了自己的信任。號稱能生撕虎豹,結果一個照面都沒走完,就被鄭子明給殺了個落花流水。

    他更恨,同胞兄弟耶律察割陰險,無恥。明明有足夠的兵力和手段,幫自己將鄭子明擒下。卻與韓匡嗣一道選擇了袖手旁觀。直到鄭子明跟自己這邊拼了個魚死網破,才跳出來坐收漁翁之利。

    「大帥,上當了,咱們都上了耶律察割的當!」一名騎兵千人將哪壺不開提哪壺,衝到耶律底烈身邊,氣急敗壞地控訴,「他,他分明是在利用咱們,替他,替他消耗鄭子明的實力。然後,然後再給姓鄭的最後一擊!」

    「活該,誰讓咱比他蠢!」耶律底烈的怒火頓時再也壓制不住,揚起鋼刀,一刀將此人胯下戰馬砍去半邊腦袋。「比人蠢,就活該跟在別人身後吃土。咱們自己笨,又怪得了誰!」

    「噗通!」可憐的戰馬轟然而倒,將馬背上的千人將摔得眼冒金星,滿臉是血。

    其餘幾個正準備上前向耶律底烈詢問對策契丹將領見狀,趕緊拉住坐騎,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唯恐自己哪點兒表現過於顯眼,被自家主帥當作下一個發洩目標。

    而那耶律底烈,卻一點兒都不知道收斂。揚起血淋淋的刀鋒,指著麾下眾將破口大罵,「都愣著幹什麼?你們都是死人啊!姓鄭的坐船跑了,你們不會騎著馬去追麼?騎著馬沿河岸去追!給我用箭射,用火箭射,把那艘大船點成火把!」

    「這?是,大帥!」眾將佐原本想提醒耶律底烈,河面上風大,羽箭的射程根本不可能抵達河心。然而,看到刀尖上正在淅淅瀝瀝下落的血珠,又本能地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壓回了肚子裡。一個個爭先恐後撥轉馬頭,點起各自的部曲,彎弓搭箭,瞄準漸漸遠處的大船亂矢齊發。

    大部分羽箭,沒等靠近大船,就被河風吹歪,軟軟地落進了水中。零星十數支射程格外遠的,抵達船身附近後,也失去去了力道。被周信和陶勇兩個用盾牌和兵器一格,便倒飛出去,不知所蹤。

    鄭子明和他麾下的滄州勇士們,都接受過嚴格的水戰訓練,早就料到這種情況的出現。非但不受漫天羽箭的困擾,反而主動操縱船舵和船槳,調整航向,讓大船儘可能地靠近河心偏北一側。寧可多挨成百上千支羽箭,也不冒險成為南岸床弩的目標。

    「啪!」「啪」「啪!」南岸的床弩,展開了第一輪齊射。十幾支粗大的弩桿貼著水面,如梭魚般撲向大船。

    李順和李彪兄弟倆調整航向,極力操縱大船閃避。然而,船隻的行駛速度畢竟比不上巨弩的飛行速度,耳畔只聽「嘭」「嘭」兩聲悶響,左側船舷貼著吃水線的位置,立刻被弩箭射出了兩個頭盔大的窟窿。

    船速猛地一緩,船身緩緩傾斜。「大春、周信,跟我下去補船。」鄭子明抄起一塊門板,大吼著衝向底艙,一邊跑,一邊流水般發佈命令,「順子和彪子繼續操舵,其他,去尋找在兵器,準備反擊!」

    「小心!」陶大春卸下另外一塊艙門追上,側著身體,將鄭子明擋在了背後。

    「嘭,嘭!」又是兩聲巨響。另外兩支攻城弩貼著吃水線鑿進底艙,扁平的弩鋒繼續向前戳了四五尺遠才停了下來,幾乎與二人擦肩而過。

    「攻城鑿,他們動用了攻城鑿!」第三個衝入底艙的周信大驚失色,啞著嗓子提醒。「是幽州軍的攻城鑿,契丹人從來不懂得用這東西!」

    「補船!幽州軍也是契丹人!」鄭子明看了他一眼,冷靜地上前,將兩支失去力道的攻城鑿,挨個倒推出艙外。隨即,用艙門板奮力壓住一處正在向船內湧水的窟窿。

    拜波濤起伏所賜,四處被攻城鑿砸出來的窟窿,大部分時間都位於吃水線之上。只有在浪濤打過來時,才會有水流湧入。因此,堵起來倒不怎麼廢力氣,只是要隨時冒著被下一根攻城鑿透體而過的危險而已。

    大船猛地一晃,開始轉向。很顯然,正在操舵的李順和李彪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讓船身更靠近北岸,去挨更多的羽箭。增大船身與南岸之間的距離,以免幽州軍的攻城鑿有更多機會發威。

    密密麻麻的羽箭撞擊聲,在船艙外響起,剎那間,宛若雨打芭蕉。四名滄州勇士抱著木板衝下底艙,推開鄭子明,開始封堵其他窟窿。陶大春向周信打了個手勢,強拉著鄭子明拾階而上,「契丹人沒來及搞破壞,船上應該還留著咱們的武器。找出來,咱們不能光挨打不還手!」

    「找床弩,咱們的床弩比幽州軍的操作便利!」周信將木板交給身邊的弟兄,轉過頭,硬推著鄭子明往外走。

    鄭子明理解弟兄們的一片苦心,只能順勢走上甲板。放眼望去,只見河道兩岸,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無數契丹勇士,拉圓角弓,將羽箭和火箭,不要錢般朝自己頭頂上送。

    陶勇獨自一人,舉著盾牌,一邊遮擋從天而落的箭雨,一邊努力調整固定在左舷上的弩車。這種簡易弩車,是滄州軍工匠專門為戰船定製,完全由諸葛弩按十倍比例放大而成。雖然威力不如守城用的床子弩,但操作起來卻簡單了許多。緊急情況下,只需要兩個人相互配合就能完整裝填和射擊,並且能夠一次三發。

    「周信留下協助勇子。大春,咱們去右側甲板,不能光挨打不還手!」鄭子明立刻從陶勇的舉動上受到提醒,果斷下令。然後拉著陶大春撲向船艙的另外一側。

    陶大春擔心他的安全,本想阻攔。然而看看南岸因再度裝填完畢,正準備發射的床弩,猛地一跺腳,抄起盾牌快步跟上。

    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將契丹人沒來得及破壞的船弩,調整到位,然後齊心協力轉同絞盤,拉開弩弦。隨即,快速將三支修長的弩箭,挨個裝填進了發射槽。

    「啪!」「啪!」「啪!」南岸的弩車,開始了第三輪齊射。粗大的弩桿,在水面掠出一道道筆直的白線。

    因為距離越拉越遠的緣故,這次只有一支床弩命中的船身。其他數支,全都徒勞地打了水漂。引起南北兩岸,嘆息陣陣。

    「該我了!」鄭子明一把推開陶大春,瞄準南岸的一座床弩拉動機關。「嗖——」「嗖——」「嗖——」,三弩齊發。

    修長的弩箭,瞬間飛過了兩百餘步距離。第一支準確命中弩車,將其推得轟然歪倒。第二支擦著弩手的頭皮疾飛而過,不知去向。第三支,則正中一名督戰的契丹將領胸口,將其整個人都推到半空中,血肉飛濺。

    「嗖——」「嗖——」「嗖——」,安置在左舷的弩車,也迅速發威。將三支弩箭,射進了策馬彎弓的騎兵隊伍當中。

    一名引弓待發的契丹兵被弩箭直接從戰馬上推下,一連滾了幾個跟頭,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就被後續衝過的戰馬再次撞倒,張口吐了一大口血,再次摔倒,轉眼被踩成了一團肉泥。

    一匹戰馬被弩箭透腹而過,疼得揚起四蹄,奪路狂奔。三步兩步衝進了河水裡,與自家主人一道被漩渦捲入了水底。

    第三名被射中的契丹兵,直接被弩箭帶走了半個腦袋。鮮紅色的血漿從腔子裡,泉水般狂噴。他胯下的坐騎,卻不知道自家主人已經死去。兀自揚起四蹄,繼續沿著河岸飛奔。將死亡的恐怖,瞬間傳進在場每一名契丹武士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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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