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36
V123210 發表於 2017-4-6 19:08
    第二章款曲(一)

    南唐、荊楚、孟蜀、北漢,還有剛剛建立起來的後周!如畫江山,被數種不同的顏色,割得四分五裂!

    “咚!”耶律阮狠狠一拳砸在羊皮輿圖上,將整個黃金大帳震得搖搖晃晃。

    一統山河,他自打被諸將擁立登上大遼國的皇位以來,做夢都想著一統山河。只有這樣,才能證明當初老太后術律平選擇讓耶律李胡即位是如何錯得離譜,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當年在鎮州果斷自行登基的舉動,是拯救了整個契丹帝國。

    然而,朝中那些目光短淺的傢伙們,居然對南征百般擎肘。去年冬天故意拖延出兵的時間,導致韓匡嗣和耶律察割兩個孤立無援,先後敗北不說。今年春天北漢皇帝劉知遠明明都把南征的機會送上門來,他們居然又以各部積蓄不足,糧草補給難以供應為由,推三阻四。

    糧草補給難以供應?狗屁!大遼自立國以來,有哪一場仗是糧草補給供應充裕的情況下打贏的?太祖皇帝開國之初,有哪一仗不是以戰養戰?太宗皇帝在南下助石敬瑭篡位時,甚至把懷了崽子的母馬都帶在了身邊,就準備糧草一旦斷絕就喝馬奶為生。結果呢,大遼國從一個塞外部落,變成了天下第一大國。南擁燕雲,北接冰海,東西兩側的邊境騎著馬跑半個月都跑不到頭……

    由此可見,所謂糧草補給難以供應,不過是一個託辭。那些目光短淺的傢伙,其實是被眼前的榮華富貴磨光了進取之心,想抱著美女和寶馬混吃等死了。而一旦這種想法蔓延開來,大遼國必將萬劫不復。

    契丹人百戰立國,所以必須不停地發動戰爭,才能保持整個國家的進取心,保持所有男人的血性。停下來享樂,那不該是契丹人所為,更不該是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子孫所為。那是南方漢人君主和大臣們才會做的蠢事,所以你看看,如今中原亂成了什麼模樣?巴掌大個地方,居然分成了四五個國家。每個國家內還有若干諸侯,沒有皇帝之名,在領地上的作為跟皇帝卻沒任何兩樣!

    不能!耶律阮絕不允許大遼國,也變成中原一樣。雖然中原普通百姓的日子,在沒有戰爭的時候,過得遠比普通契丹人富足。但再富足,他們也是綿羊,長得越胖就越容易被猛獸盯上。而契丹人,卻是撲食綿羊的猛獸,獵殺和劫掠,才是他們的生存本能。

    如果有人不願意繼續做猛獸,而願意去學著做綿羊。那就必須儘早將其殺掉,將他的血塗滿祖先的墓碑,讓所有試圖效尤者引以為戒。讓……

    “陛下,這麼晚了,您還不安歇麼?”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傳進了耶律阮的耳朵,令他心中的怒火和殺氣,頓時就熄滅了一大半兒。

    迅速回過頭,他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溫柔,“是甄兒啊,你怎麼來了?這麼晚了,孩子們沒纏著你麼?”

    “是撒葛只姐姐把我叫來的,她,她也很擔心皇上您。”

    被喚作甄兒的,是耶律阮的第二皇后甄婉如。當年耶律阮第一次隨同遼太宗耶律德光攻入汴梁,在俘虜隊伍中發現了此女,一見之下,神魂顛倒。於是乎就豁出去四百里草場,從當時大遼皇帝耶律德光手裡贖回了此女。從此每日都帶在身側,哪怕是祭祖和出戰,都絕不分離。

    而甄婉如,也懂得珍惜耶律阮的好。非但平素對他本人盡心服侍,曲意逢迎,對耶律阮原來的結髮妻子蕭撒葛只,也禮敬有加。所以甄婉如被耶律阮冊封為第二皇后時,蕭撒葛只非但沒有竭力勸阻,反而親自出面替此女擺平了許多障礙。每當耶律阮脾氣焦躁,需要人安慰之時,也會悄悄地把此女請出來以柔克剛。

    果然,看到甄婉如那小心翼翼模樣,耶律阮心中的無名業火頓時又降低了三分。笑了笑,盡量舒緩了語氣說道:“撒葛只也是,想勸朕,自己進來不就行了,何必每次都要把你推在前頭?就好像朕在這后宮裡,除了你之外誰都不待見一般。”

    “陛下這麼說,可就冤枉撒葛只姐姐了,作為女人,誰不希望能獲得自家丈夫寵愛多一些?”甄婉如緩緩走到耶律阮身後,抬起春蔥般的手指,輕輕揉捏對方的額頭,“但撒葛只姐姐知道陛下是火命,生氣之時,必須有個水命的女人才能緩解,所以每次都把機會讓給了臣妾!”

    “哦,是這樣?”不知道是甄皇后的按摩手段高明,還是兩個之間的關係真的應了命理之說,耶律阮果然覺得一陣清涼從頭頂之直達心窩。於是乎,乾脆坐了下去,閉上眼睛,一邊享受食指間的溫柔,一邊繼續笑著說道:“你是水命,朕是火命,那她呢,撒葛只是什麼命?”

    “臣妾不敢妄下斷言?”

    “叫你說你就說,反正也是沒影子的事情!”

    “那臣妾可就斗膽了!”甄皇后一邊揉,一邊緩緩補充,“撒葛只姐姐說,她是風命。就像草原上的風,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所以朕若是生了氣,她過來勸,只會風助火勢!”耶律阮被逗得哈哈大笑,拉住甄皇后的手,順勢將其背了起來。

    “陛下,陛下小心!”甄皇后一邊尖叫著抗議,一邊快速抱怨,“陛下,咱們都不是二十歲的人了,小心你的腰。”

    “我的腰,我的腰好著呢。”耶律阮不聽則已,越聽越有力氣,乾脆把甄皇后直接從後背摟到了身前,橫抱著朝後帳走去。“朕這就讓你知道知道朕的腰有多好!”

    “陛下,外人有人聽著呢!”甄皇后頓時羞紅了臉,像小貓一樣把身體縮卷在耶律阮的懷裡,呢喃著提醒。

    “聽?誰敢?朕是大遼皇帝,朕割了他的腦袋!”耶律阮小腹處一陣滾熱,根本不理會金帳周圍有多少侍衛,加快腳步,衝進了後帳,“誰聽得見,都給朕滾遠點兒。朕不想把你們全都殺光。”

    頓時,金帳外的侍衛們如蒙大赦,一個個撒開腿,逃之夭夭。唯恐跑得稍慢,不小心聽了皇帝的窗戶根,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一陣悶雷恰恰滾過,將天空中的烏雲驚得瑟瑟發抖。仲春的細雨,很快就落了下來。打在剛剛化凍沒多久的大地上,潤物無聲。

    青草偷偷地露出了泥土,野花緩緩地張開了蓓蕾,野鹿在細雨中相互追逐,燕子在春風裡淺吟低唱,天地之間,萬物都迸發出勃勃生機。
V123210 發表於 2017-4-6 21:38
    第二章款曲(二)

    傍晚時的雨,來得及,去得也快。

    雨過之後,耶律阮又命人掌起了燈,對著掛在帳壁上的輿圖幽幽嘆氣。

    他心中的無名業火消了,但問題卻依舊沒有解決。南征兩個字,像一道魔咒般依舊纏繞在他心頭,讓他不達到目的就無法感覺輕鬆。

    “陛下還在為長老們陽奉陰違而鬱悶麼?”二皇后甄婉瑩拖著酸軟的身體走上前,猩紅色的抹胸之下,跳動著耀眼的白。

    雖然看上去非常年青,事實上,她比耶律阮大了足足十一歲。前半生力盡坎坷,最是珍惜現在的好時光。因此寧願冒著被人指責胡亂干涉政務的危險,也想替年青性急的丈夫多分擔一些。

    “除了他們還有誰?這幫老不死的東西,一個個眼睛只有芥菜籽那麼大!”耶律阮用力咽了口吐沫,回應聲裡充滿了憤恨,“可他們也不想想,家裡即便堆著金山銀山,早晚都有吃完的那一天。若是能拿下中原,就等於把金子和銀子都變成了牛羊養在了田野裡,什麼時候想吃隨便去拖一頭就行,根本不用擔心錢會花光。”

    這個比喻極為生動,哪怕對政務並不熟悉,甄婉瑩也瞬間理解了耶律阮的想法。顧不得替遠處的家鄉父老擔憂,她稍微斟酌了一下,繼續柔聲問道:“那陛下何不把你的理由直接說給他們聽?他們既然能做到各部長老,應該不會太傻! ”

    “他們當然不傻!他們精明著呢,只是精明過了頭,只盯著眼前得失!”聽自己的女人居然敢為政敵們說話,耶律阮頓時怒從心生。狠狠橫了她一眼,瓮聲瓮氣地回應。“你以為朕沒跟他們解釋過麼?朕已經耐著性子跟他們解釋一百多回了!然而,他們,他們總是能找到敷衍朕的理由?”

    “那他們的理由是什麼?”甄婉瑩被嚇了一哆嗦,卻硬著頭皮,繼續刨根究底。

    她不提這個茬還好,一提,耶律阮心頭的火苗,頓時就又高漲了三尺有餘,“還不是用爛了的那一套?契丹人怕熱,即便打下中原也無法佔領。即便像先皇那樣英明神武,最後也會被人群起而攻之,最後不得不倉惶北返。可朕,朕又不是先皇。難道先皇做不到的事情,朕就一定做不到麼?倘若這個道理存在,那我大遼就不用繼續東征西討了。以後歷代皇帝都守著老本過日子就行,然後一代不如一代,黃羊窩裡生兔子!”

    “噗哧!”彷彿根本不理解耶律阮此刻的心情,甄婉如被最後一句生動比喻逗得抿嘴而笑。剎那間,如嬌花盛開,令軍帳裡的燭光都為之一暗。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莫非朕說他們說錯了麼?”耶律阮非常敏感地豎起眉毛,雙拳緊握,厲聲質問。

    “陛下,陛下勿怪。臣妾,臣妾真的不是笑您。臣妾是笑,笑黃羊窩裡生兔子。唉吆,唉吆,”甄婉如笑得直不起腰,揉著肚子,不停地擺手求饒,“黃羊那麼大,窩裡怎麼可能生出兔子?”

    看著她嬌滴滴的模樣,耶律阮已經舉了起來的拳頭,又無力地放下,“這,這是比喻。你懂不懂,朕,朕在打比方。”

    “臣妾當然知道陛下在打比方!”甄婉如直起腰,靠前幾步,抓起耶律阮的右手拳頭,在拳眼處用舌頭輕輕舔了一下,媚眼如酥,“別生氣嘛,事實上,您比先皇強得多。至少在臣妾心裡,您比先皇要強許多。先皇在中原立不住腳,您未必立不住。只要汲取先皇當年的教訓就好!”

    “先皇當年的教訓?”耶律阮愣了愣,心頭的怒火迅速降低。

    他先前只想著要超越遼太宗耶律德光,卻從沒想到該如何去超越。而甄婉如的一句汲取教訓,卻如同醍醐灌頂,立刻讓他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臣妾記得當年先皇臨終時曾經由遺言。”能以一個女俘虜的身份爬上遼國后宮的第二主人位置,甄婉如的本事,當然不止是在獻媚爭寵。只見笑了笑,用非常舒緩地語速回憶。“此番南征,朕有三失。各地搜刮百姓錢財,是第一失;讓契丹士兵打穀草擾民,是第二失;沒有早點遣返節度使去治理各鎮,是第三失。日後… …”

    “別說了,朕明白了!”耶律阮的眼睛,像狼一樣發出幽幽的亮光,揮舞著胳膊,大聲打斷,“朕會將這三個教訓記在骨頭上,朕一定會讓天下人都知道,朕不但是契丹人的皇帝,還是天下所有人的皇帝。朕會對他們都一視同仁,就像朕對待撒葛只和你。”

    “臣妾謝陛下恩典!”甄婉如立刻跪了下去,紅著眼睛叩頭。

    耶律阮脾氣暴躁,心胸狹窄,喜怒無常,即位之後對功臣名將大開殺戒。對契丹皇室的其他子弟也百般提防。但那都是對別人,對她,卻是視若珍寶。從沒大聲呵斥過,更甭說一指頭暴力相加。

    所以,無論此人剛才那番話是真是假,做得到,做不到,甄婉如都銘刻五內,感激涕零。

    “你跟我還如此客氣做什麼?”耶律阮一把將美人從地上拉起來,拍著對方的手背柔聲說道,“朕要做天下人的皇帝,朕就得有包容全天下人的心胸,不能刻意去分別什麼契丹、漢、回紇、党項。這是當年太祖親口對朕說的,朕至今還牢牢記得。雖然有時候朕不得已……”

    話說到了一半兒,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先前就地徵收補給和將中原視為金銀牧場的打算,不由得老臉一紅,壓低了聲音補充,“雖然有時候迫不得已,會搶一些糧食。但中原的節度使們,也一樣搶,朕其實並不比他們更過分。等朕,等朕一統天下就好了。他們只需要忍忍,忍受陣痛就好。”

    “嗯,陛下!”眼前猛地閃過契丹人入寇時,自己家破人亡,丈夫和孩子都慘死刀下的場景,甄婉如剎那間不寒而栗。但是,很快,她就強迫自己忘掉這些,全心全意是適應此刻的身份,適應眼前的富貴榮華。

    那個漢家少婦已經死了,如今的她,是大遼國第二皇后,理當站在大遼國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至於發生在故鄉的災難,她一個小女子又何必去管,也沒能力去管。

    悄悄地“擺正”了心態,遼國二皇后甄婉如笑著說道:“陛下當然會是全天下人的皇帝,陛下將來肯定會遠超漢武帝和唐太宗。但陛下可知,漢武帝大破匈奴,和唐太宗討滅突厥,都曾經做了同樣的事情?”

    “什麼事情?”耶律阮眉頭輕皺,很是認真地詢問。

    “挑動對手內亂,坐收漁翁之利!”甄婉如貝齒輕咬,一字一頓地回應。
V123210 發表於 2017-4-7 20:25
    第二章款曲(三)

    “你是說讓中原豪傑鷸蚌相爭?”耶律阮漢學功底甚厚,立刻就明白了甄婉如的意思。“可如今郭威和劉崇已經打了起來?”

    “南唐未動,郭威和劉知遠也沒分出勝負。”甄婉如溫柔一笑,目光卻在剎那間凜冽如刀,“陛下這時候起兵南下,只會讓劉崇白撿一個便宜。不如加大其物資供應,並派遣一使者前往南唐。讓北漢與南唐合力夾擊郭威,彼此之間拼個三敗俱傷。那時,我大遼再揮師向南,非但可以將汴梁納入版圖,太原和江南,也可以順手取之!”

    “嘶——”耶律阮聽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望著自己的二皇后,臉上的讚賞如假包換。

    同樣是勸自己晚些再出兵,二皇后的理由與各部長老們的想法,卻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如果自己真的照著這種方式去做,非但出兵的準備可以做得極為充裕,跟各部長老之間的關係也可以得到極大的緩和。

    只是,如果這樣做,外界卻會誤認為,自己這個皇帝過於軟弱,根本不敢挑戰各部長老的權威。世人也只會看到自己向長老們做出了妥協,卻絕不會關注自己暗中與北漢和南唐勾結。萬一某些宵小趁機……

    “陛下可是擔心各部長老得寸進尺?”甄婉如心思剔透,稍加琢磨,就理解了耶律阮心中的擔憂,“臣妾以為,各部長老也不是鐵板一塊。陛下宣布暫緩南下之後,便可以找出幾個態度最不恭順者,重手懲處。如此一來,下次各部長老再試圖聯手跟陛下做對,就會多少考慮考慮後果。”

    “嘶——”耶律阮聞聽,再度倒吸冷氣。隨即,伸出雙手,將二皇后甄婉如高高地舉過了頭頂,“甄兒,你真是朕的女諸葛。朕怎麼先前沒有想到這招,朕知道了,朕明天就照你說的去做。”

    “陛下,馬里部的大長老,可是啜裡妹妹的父親。”二皇后甄婉媚眼如絲,聲音低沉婉轉。“您盡量不要動他,免得傷了啜裡妹妹的心。”

    天下,是男人們的事情。后宮,可是女人們的地盤。該下手時,絕不能心軟。

    “不動他,不動他朕動誰?”耶律阮臉上的笑容盡數消失,想了想,咬牙切齒地回應,“最近半個月,頂數他跳得最歡!別以為把女兒到了朕身邊,他就可以有恃無恐。朕會讓他知道知道,朕絕不會因私而廢公。”

    也許是心中的惡氣實在憋得太狠了,他根本沒意識到,甄婉如心中的小算盤。或者是意識到了,卻順水推舟。第二天早朝議事,耶律阮首先宣布了暫緩南征,只加大對北漢王的糧草和馬匹支援。隨即,便以“厭魅”為由,將貴妃啜裡逐出了宮外,由其父馬里部大長老蕭鬱可帶回家去好生教養。

    馬里部大長老蕭鬱可聞聽,頓時如遭雷擊。立刻跳起來跟耶律阮爭辯,令後者收回成命。奈何其他一眾阻止南征的盟友們,大都覺得此事與自己無關,只有零星三五個人肯出來仗義執言。結果,非但未能成功迫使耶律阮低頭,反倒又牽連了另外一個妃子蕭白奴,也跟著被一道趕出了皇宮。

    如此以來,眾長老頓時看清楚了跟皇帝做對的下場,紛紛低頭閉嘴,鴉雀無聲。耶律阮也好不容易嚐到了一回出口成憲的滋味,心情順暢得無以復加。接下來數日,將先前曾經被長老們聯手阻止的許多廢棄政令,挨個當庭重議,竟然大部分都順利通過,強行頒佈到了全國。

    他自己這下是痛快了,卻把北樞密使,大惕隱耶律屋質,給急得滿嘴血泡。先前在南征的議題上,大惕隱耶律屋質果斷站在了耶律阮這邊。在引進漢法,集權於朝堂,削弱各部獨立性方面,大惕隱耶律屋質的選擇也跟耶律阮完全一致。然而,以一次廷議通過兩到三條政令的速度,發起變革的風暴,卻令耶律屋質無法接受。漢語與雲,物極必反。狂飆式變法給主使者的感覺固然酣暢,可其引發的不滿,也勢必激烈。萬一契丹各部在壓力下發生反彈,後果將不堪設想。

    本著替奔馬拉一下韁繩的心態,耶律屋質果斷請求入宮覲見。遼國皇帝耶律阮感激他對自己長期以來的支持,立刻就命人將他請入正殿,賜座飲茶。君臣二人先是對坐著閒聊了幾句,隨即便默契地將話頭轉向正題。

    “大兄從來不主動入宮,今日忽然要求見朕,想必是有了滅週之良策。”帶著幾分期盼,耶律阮主動詢問。

    “微臣愚鈍,有負陛下所望,慚愧,慚愧!”耶律屋質連忙站起身,紅著臉行禮。

    他的祖父耶律岩木是大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的親弟弟,所以按照年齡排序,耶律阮需要叫他一聲大哥。但二人都是漢法的推崇者,所以在商議國家大事之時,不論親情,只論君臣。

    果然,見耶律屋質態度如此恭謹,耶律阮心情大悅。笑著抬了下手,非常客氣地吩咐,“大兄坐,朕沒有怪你的意思。朕只是覺得一統九州,乃是我大遼太祖和太宗的未竟之願。所以才心急了些,以為大兄也是為此事而入宮。”

    “微臣斷然不敢忘記太祖遺訓!”耶律屋質再度躬身下拜,然後才站直了身體,大聲回應,“然微臣更擔心的是陛下安危,所以才冒昧請求覲見。”

    “朕的安危?”耶律阮被說的微微一愣,眉頭迅速皺起,“可是耶律李胡的餘孽又在蠢蠢欲動。”

    “不曾!”耶律屋質笑了笑,果斷搖頭。

    “那可是耶律天德、蕭翰的子侄在私下串連?”聞聽不是耶律李胡,耶律阮的眉頭稍微鬆了松,繼續低聲追問。

    “不是!”耶律屋質再度用力搖頭,聲音聽起來好生疲憊。

    “耶律劉哥和盆都?”

    “不是!”

    “耶律安端?”

    “不是!臣未曾聽聞任何人有異動!”

    “那朕怎麼會有什麼性命之憂?”連說了幾個重點被監控對象,都被耶律屋質否決。耶律阮不由得開始懷疑對方危言聳聽,嘴角翹了翹,大聲追問。

    “是陛下最近所推行的新政。微臣雖然沒有在朝堂上擎肘,但微臣私下以為,陛下操之過急!”耶律屋質拱手肅立,實話實說。

    “哦,原來你是擔心朕把大夥都逼急了!”耶律阮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擺手,“大兄坐,不要客氣。朕一直拿你當嫡親兄長。朕也知道,最近做事的確有些急於求成。但朕,朕絕對有自己的理由。朕雖然放棄了南征,卻始終睜著一隻眼睛看著南方。老實說,朕很怕,朕怕自己動作太慢了,未等將我大遼整肅得君臣齊心,令行禁止。中原的內亂就已經結束。此消彼長,你我將再無實現太祖遺願之機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4-8 12:20
    第二章款曲(四)

    “陛下何出此言?”耶律屋質被嚇了一大跳,抗議的話脫口而出。“北漢不是已經揮師南下了麼?南唐兵馬也由劉知遠的弟弟慕容彥超領路,數日前跨過了長江!”

    “你只看到了北漢起兵,南唐北犯。”耶律阮嘆了口氣,連連搖頭,“可你卻沒看到,北漢的兩路大軍,都頓兵於堅城之下,月餘不得寸進。而南唐和慕容彥超,剛剛在沐陽吃了一場大敗仗,糧草輜重全都被白馬高行週一把火給燒光了,沒半年時間緩不過元氣來?”

    “啊,怎麼,怎麼會這樣?”耶律屋質的心髒又是一陣抽搐,瞪圓了眼睛,喃喃地道。

    最近他一直憂心於內政,根本沒顧得上註意南方的戰事。所以只知道在遼國的全力支持下,北漢和南唐正在聯手攻打郭威剛剛建立起來的大周,形勢一片大好。卻萬萬沒想到,北漢和南唐兩家兵馬的戰鬥力是如此不濟,居然連讓郭週傷筋動骨都做不到。

    “令人驚詫的不止是這些。”尊重耶律屋質的品德與謀略,耶律阮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擔憂。想了想,用極低的聲音如實補充,“劉崇的南下大軍,以他的兒子劉承鈞為先鋒。結果前軍才出汾州,就遭遇到了常思的女婿韓重贇。被後者連敗四局,追殺了足足一百二十餘里,才在劉崇的親自接應下站穩了腳跟。”

    “嘶——”耶律屋質倒吸冷氣,站起身,三步兩步來到輿圖前,定睛觀看。

    他猜得果然沒錯,從汾州往北退一百二十里,差一點兒就到太原城邊上了!可見劉承鈞這一仗輸得有多狼狽。而此人的對手韓重贇,卻是最近三年才剛剛崛起的一員小將,除了去年春天時曾經幫助鄭子明一道對付過幽州韓家之外,以往根本沒有其他耀眼的戰績!

    “隨後,劉崇親自率領大軍給兒子報仇,卻連韓重贇的馬尾巴都沒追上。”唯恐耶律屋質受到的震撼還不夠強烈,耶律阮也站起身,緩緩走到輿圖前,啞著嗓子補充,“好不容易追到了澤州,便遇到了韓重贇的岳父常思。然後雙方就隔著城牆開始對峙,從上個月一直對峙到了現在。”

    “常思當年也是劉知遠麾下的一員良將,綽號肥狐,能從他身上討到便宜的人原本就不多。”耶律屋質咧了下嘴,很是無奈的搖頭。“劉崇雖然兵強馬壯,也有咱們的支援,以前卻沒怎麼打過硬仗。唉!”

    “唉!”耶律阮也跟著他一道嘆氣,“打過硬仗又怎麼樣?楊重貴還被劉知遠譽為軍中第一猛將呢,當年無論領兵征剿太行山賊,還是領兵討伐党項人,都是一路勢如破竹。然而現在去了河北……”

    “楊重貴麾下以騎兵居多,鄭子明又是出了名的善守。當初連幽州軍以十倍兵力都沒法奈何他的幾千鄉勇。如今他有兵有將,背靠堅城,楊重貴的確很難短時間內打贏他!”已經震驚得足夠厲害,對於楊重貴受阻之事,耶律屋質反倒覺得可以理解。畢竟此人的對手是出了名的難纏,這幾年來就沒吃過什麼敗仗。

    “楊重貴的對手,不止是一個鄭子明!”耶律阮橫了耶律屋質一眼,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焦躁,“你先別忙著給我吃定心丸!先聽我把話說清楚。河北的將領,除了鄭子明之外,還有郭威的養子郭榮,趙宏殷的兒子趙匡胤和趙光義,高行週的兒子高懷德,還有,還有符老狼的長子和長女,據說也在那邊。”

    “啊!”耶律屋質張大嘴巴,矯舌不下。

    契丹人數度成功入侵,很大程度上都佔了中原各家勢力互相傾軋,彼此提防的便宜。在滅晉之戰裡,更是如有天助。非但杜重威臨陣倒戈,符老狼、高白馬干脆直接給遼軍做了開路先鋒。只有一個金鷂子劉知遠沒有幫忙,卻也帶著家雀郭威、瘋熊史弘肇、肥狐常思等人,在旁邊揣起了手臂看熱鬧。結果後晉皇帝石重貴身邊連個能帶兵的宿將都找不到,不得已親自出陣,一戰就成了階下囚!

    而今天,那些曾經給契丹人帶路,或者坐視後晉覆滅的中原豪傑們,卻大多數都站在了郭威的那邊。北漢皇帝劉崇以一己之力同時挑戰這麼多成名多年的英雄豪傑,能占到什麼便宜,才怪!

    “朕原本也沒對劉崇報什麼希望!”抬手在輿圖上用力敲了一下,耶律阮非常鬱悶地強調,“被人幾句花言巧語,就騙得坐視自家侄兒的江山覆滅,這種蠢貨,怎麼可能成得了大事?朕,朕卻無法不擔心,中原各家諸侯如今開始聯手對敵的事實。”

    “這……”耶律屋質的身體晃了晃,接連倒退了兩步,才勉強穩住了心神。

    他的特長在於處理內政,彌合契丹人的內部紛爭。在領兵打仗和圖謀敵國方面,卻照著大遼皇帝耶律阮相差甚遠。然而即便如此,他現在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話語裡所預示的危險。

    不知不覺間,耶律屋質的額頭上就冒出了汗珠,慘白著臉,連連搖頭,“也許,也許是劉承佑當初殺戮太重。對,就是這樣。劉承佑當初在早朝時設伏,誅殺史弘肇、楊邠和王章,過後,又滅了三人和郭威留在汴樑的滿門。如此殘暴之舉,豈能不激發公憤?是以符彥卿、高行周和常思等輩,才寧可讓郭威當皇帝,也不肯再向劉家低頭。”

    “怎麼可能如此簡單?”耶律阮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咧嘴苦笑,“那折從阮的女兒,還嫁給了楊重貴呢!折平素跟劉家也多有往來。然而這一次,折從阮卻不顧自家女兒會受到牽連,果斷接受了郭威的冊封,並且,並且還親自帶兵去牽制劉崇的側翼。”

    “啊?折從阮居然投靠了郭威?”耶律屋質再度大步後退,抬起手,用力擦拭額頭上的汗珠。“瘋了,他們全都瘋了。那郭威先答應立劉贇為皇帝,又下毒將其殺死,明顯是個出爾反爾的無情之輩。他們今天紛紛起兵給郭威幫忙,日後,日後就不怕郭威坐穩了江山,再拿他們挨個開刀?”

    對於這個疑問,耶律阮心中卻早已有了答案,“劉贇死得很蹊蹺!郭威只將其封為山陰公,並且已經讓開道路,請劉崇派信得過的人接他回太原!如果想要殺人,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而郭威拿下汴梁之後,除了劉承佑的幾個嫡系爪牙之外,其餘人一個沒殺。汴梁文武百官,被誅者總計還不足二十。包括劉承佑的親娘,都被他單獨畫了一座行宮,好好養在裡邊。當初開封府尹劉銖代表攻破郭府,滿門上下沒留任何活口。而郭威抓到劉銖後,卻只殺了其本人,對劉銖的妻子兒女沒做任何株連。”
V123210 發表於 2017-4-9 12:25
    第二章款曲(五)

    “啊,竟然如此,竟然如此!看來是臣小瞧了他!”聞聽此言,耶律屋質先是愣了愣,隨即拍著帳篷的柱子長嘆。“那郭威,那郭威果然是個人傑,怪不得中原群雄願意為他效力!”

    這年頭,能殺人者比比皆是。屠戮一日不斷,動輒滅人九族。而大勝之後,卻能忍住報復之心,不牽連仇人家小者,恐怕普天之下,只有郭威一個!

    所以即便身處敵國,耶律屋質也不願掩飾自己對此人的欽佩。並且以能跟此這樣的人做對手而倍感榮耀。

    “你先別忙著佩服他,先想想咱們該怎麼辦。”耶律阮的心胸卻遠沒有耶律屋質那樣寬廣,非常不滿地橫了後者一眼,沉聲說道,“早知道郭威如此了得,朕先前就不會下令暫緩南征了。可如今朕的命令已經發了出去,各部武士也都解散回家……”

    “陛下切不可出爾反爾!”耶律屋質聞言大急,趕緊高聲打斷。“各部長老剛剛安定下來,各部武士也剛剛回到家中,現在重新下令集結兵馬,恐怕半點兒士氣都不會有!”

    “朕當然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如此!”耶律阮撇了下嘴,冷冷地道:“可你不能跟那些長老們學,只告訴朕這樣不可,那樣不可。總得幫朕想一個解決的辦法!”

    “微臣這就想,現在就想!”耶律屋質被說得老臉一紅,低下頭大聲許諾。“微臣,微臣……”

    他素來號稱足智多謀,可倉促之間,怎麼可能就拿出一個可動搖敵國根基的良策來?閉著眼睛喃喃好半晌,才猛地吸了口氣,大聲道:“如果想要對付郭威本人,恐怕除了發兵南下之外,沒有任何辦法。可如果僅僅是想給大周朝一個教訓,或者挫一挫郭威君臣的銳氣,微臣,微臣倒是想到一個主意。只是,只是,只是此舉有失光明!”

    “有辦法你就說,別管他光明還是黑暗,能解決問題就行!”耶律阮等得心焦,跺了下腳,大聲催促。

    “微臣遵命!”耶律屋質稍稍欠了下身,帶著幾分無奈回應,“微臣聽聞,那個與鄭仁誨、郭榮兩個一道坐鎮河北的鄭子明,有可能姓石,是石重貴的次子!”

    “不是可能,是如假包換!”

    “那如果陛下勒令石重貴給他寫一封信,命他率部來投……”耶律屋質臉色微紅,硬著頭皮補充。

    綁架父親要挾兒子,那是強盜才會做的事情。而大遼卻是當世第一強國,兵鋒所指,山川迸裂,河流改道。堂堂一個萬乘大國,放著光明正大的招數不用,卻學強盜的下三濫。即便陰謀得逞,也必留下千古笑柄。

    “你是說讓石重貴寫信勸他兒子歸順大遼?”耶律阮才不管什麼笑柄不笑柄,沒等耶律屋質把話說完,兩隻眼睛就已經放射出灼灼的寒光,“好主意,朕先前怎麼沒想到?那石重貴是個軟骨頭,連別人討要他的妃子,他都拱手奉上。朕讓他寫一封信,給他的兒子找一條明路,他想是不敢拒絕!”

    “他當然沒膽子拒絕!”耶律屋質揉了下面頰,大聲補充,“但陛下不要給他下令,讓微臣去做這件事。即便,即便將來有人將此事記錄入史冊,也是微臣卑鄙,無損陛下英名!”

    耶律阮笑了笑,大咧咧地擺手,“朕才不在乎讀書人怎麼寫!自古以來,凡能成大事者,必不拘小節。朕,朕不過是讓石重貴寫一封信而已,總比劉邦叫人煮了他老父,然後分他一碗肉湯強!”(注1)

    “那倒是,不過還是讓微臣出面為好!”耶律屋質笑了笑,輕輕搖頭, “微臣出 ,不光是為了維護陛下的名聲,而是讓那鄭子明不至於對陛下懷恨在心。臣觀此人有良將之資,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陛下若能讓他父子團聚,然後再高官厚賞,他日圖謀南國,則帳下又多一條猛犬。”

    “好,那就交給你!”耶他律阮恍然大悟,隨即大笑著撫掌。“如果能讓他來降,朕,朕豈止是得了一條猛犬,簡直,簡直就是肋生雙翼!”

    “微臣遵旨!”耶律屋質躬身,行禮。然後卻不忙著派人去營州威逼石重貴寫信,而是收起笑容,繼續低聲提醒道:“但陛下對此事也別報太大希望。石重貴雖然骨頭軟,可那鄭子明,卻是從小經歷過許多磨難的,未必會接到他父親的信,就乖乖率兵來投。”

    “那,那就別怪朕宰了他父親!”耶律阮臉上的興奮,瞬間就轉換成了惡毒,咬著牙,低聲發狠。

    “那倒不必,您只需要將石重貴的親筆信內容,通過細作之口散佈到汴梁即可!”耶律屋質對殺人不太感興趣,笑呵呵地獻上了另外一個挑撥離間之計。

    “你是說,讓郭威對他起疑心?”耶律阮又是微微一愣,眼睛亮得就像半夜裡滾動的鬼火。

    “不光是讓郭威對他起疑心,而且讓某些人,看到可乘之機!”耶律屋質笑了笑,紅著臉點頭。

    這條計過於陰損,嚴重有違他的良知和平素處事之道。然而對手既然身在敵國,他也不得不硬下心腸,“首先,即便鄭子明對他父親的親筆信置之不理,郭威也會懷疑,一個連親娘老子都不要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其次,如果郭威罷了他的兵權,等同於自斷一指。如果郭威假裝沒有看見,繼續對其信任有加。某些對郭威不滿的人,便會悄悄向鄭子明身邊聚集。日後鄭子明的威望越高,那些人的野心就會越大。待到鄭子明的威望高至一定地步,便會有人利用其前朝皇子的身份,攔路以黃袍相奉,屆時……”

    “那鄭子明即便不想造反,也只能造反了。”耶律阮接過話頭,興奮地揮舞拳頭,將帳篷壁砸得“咚咚”作響,“讓那郭威後悔莫急,讓那郭威自食其果!”

    注1:見於史記。項羽打敗了劉邦,抓了其老爹威脅劉邦,如果不投降,就煮了劉邦老爹。劉邦回答, “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0 21:29
    第二章款曲(六)

    郭威打出“清君側”的旗號殺奔汴樑的同時,為了避免劉崇的擎肘,曾經遣使向劉崇表態,事成之後要推舉劉崇的長子劉贇做皇帝。劉崇對此信以為真,果然沒有給自己的侄兒劉承佑派遣一兵一卒相援。並且在聽聞郭威拿下汴梁之後,立刻讓長子踏上了行程。

    結果劉贇前往汴樑的旅途才走了一半兒,郭威就在出發抵禦契丹入侵的路上,忽然被其麾下的將領們套上了皇袍,“不得不”親自做了皇帝。隨即,劉贇被“深明大義”的李太后貶為湘陰公,然後又在劉崇“憤”而自立為帝后不久,稀里糊塗地死於非命。

    在局外人看來,郭威雖然是出爾反爾,先推劉贇做皇帝,然後又自己登基,卻著實有些“被逼無奈”因素在。畢竟黃袍已經披在身上了,如果還繼續“客氣”下去,非但將來郭威自己會身首異處,麾下的一干弟兄們,也免不了遭到新皇帝的清算,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在耶律阮和耶律屋質這等曾經親自參與過大遼皇位之爭的內行眼裡,所謂“黃袍加身”,卻不過是郭威自己暗中操縱的一場陰謀。拙劣至極,從頭到腳全都是破綻。

    首先,當時南下的契丹主力,已經被鄭仁誨、郭榮和鄭子明等人聯手擊潰,同行的幽州軍也倉惶拔營北撤,無法再對中原造成任何威脅,郭威根本沒必要,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突然親自帶領大軍離開汴梁北上。

    其次,郭威前腳在澶州被送上皇位,其麾下悍將郭崇威立刻就趕到了宋州。將正在做皇帝夢的劉贇給“保護”了起來,這個反應速度實在太快了些,時間卡得也實在太巧。

    第三,郭威乃大頭兵出身的百戰良將,而劉承佑和劉贇都是單弱公子哥,跟郭威的身材差別不是一般的大。偏偏郭威麾下的士兵們在行軍的途中,能“隨手”找到一件皇袍,套上去在郭威身上,不大不小,毫釐不差……

    所以對於郭威的“黃袍加身”,耶律阮和耶律屋質君臣向來是嗤之以鼻。如果將來有人能夠也“被披迫上”一件黃袍,給郭威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耶律阮和耶律屋質君臣兩個肯定做夢都得笑醒。而目前在他們看來,最有可能成為這個人的,恐怕就是鄭子明!

    首先,鄭子明戰功赫赫,與當年的郭威一樣素得士卒擁戴。其次,鄭子明血脈足夠“高貴“,遠超周圍同行。再次,中原自古以來就不缺追求建立“從龍之功”的毒士,一旦能從鄭子明身上發現機會,他們會像聞到血腥味兒的野狗一般……

    “臣聽說此番郭威能順利登上皇位,其麾下心腹王峻居功至偉。”做事情向來喜歡謀定而後動,耶律屋質沉吟了片刻,再度幽幽地開口。

    “王峻一直建議郭威對鄭子明嚴加防範,卻屢屢都被郭威的義子郭榮所阻。如今郭榮與鄭子明二人俱在河北,而那王峻剛剛受封樞密使,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權傾朝野……”耶律阮在耍弄陰謀詭計方面絕對堪稱天才,立刻就順著耶律屋質的提醒舉一反三。

    “鄭子明目前雖然戰功赫赫,比起王峻的擁立之功來說,終究小了些!”見耶律阮跟自己如此心有靈犀,耶律屋質倍受鼓舞,立刻又低聲開始勾畫第二個圈套。

    “嗯,資歷和威望的確還差了些!即便被郭威給棄置不用,對偽週的軍心士氣的打擊也不夠大。”耶律阮想了想,默契地點頭,“這樣,你先去派人逼著石重貴給他寫信。朕想辦法讓那鄭子明再立些奇功,最好是一戰而定河北那種。”

    “只怕劉崇不肯。”耶律屋質皺了皺眉,沉吟著道。“他,他畢竟……”

    鄭子明和郭榮、趙匡胤等人,前一陣子雖然讓楊重貴吃了不小的虧。但楊重貴畢竟是成名多年的宿將,武藝、經驗、謀略和威望,都不在鄭子明和他的一眾兄弟們之下。所以如今河北戰場上,周軍雖然佔據了一定上風,想要說能有絕對勝算,卻依舊為時尚早。更甭提將楊重貴、張元衡和呼延琮三個徹底趕回河東!

    而遼國若是想不損失自己任何利益,去迅速增加鄭子明的威望和功勞,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北漢做出犧牲。只是,那劉崇雖然主動向遼國稱臣,卻並非完全一個傀儡。不可能在明知掉會讓自家損兵折將的情況下,還遵從來自宗主國的“上命”。

    “他的大漢神武皇帝之位,都是朕下旨冊封的,還多次主動認朕為叔父。如果朕要他打一個敗仗他都不肯,朕還留他這個老侄子何用?”還沒等耶律屋質想出該拿什麼利益跟劉崇交換,耶律阮已經勃然大怒,又狠狠捶了帳篷一拳,厲聲大喝。

    耶律屋質被嚇了一哆嗦,趕緊用力擺手,“陛下,陛下,話不能這麼說。那劉崇雖然是個'侄皇帝',但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在群臣面前,多少得撐起個帝王模樣來!陛下,陛下直接讓他打敗仗成全別人,他,他肯定無法奉詔。並且消息一但走漏,立刻會令郭威有所防範。接下來的離間之計,效果必將大打折扣。所以,所以……”

    “有什麼辦法,你趕緊說。不必跟朕繞彎子!朕知道你肯定有辦法。”意識到自己先前的主意有點餿,耶律阮不耐煩地揮手。

    “容臣,容臣再斟酌,斟酌一二。”耶律屋質無奈地拱手苦笑,然後低下頭去,數著地面上的金磚搜腸刮肚。

    不愧為大遼國第一謀臣,只用了小半柱香功夫,他就興奮地撫掌大笑,“有了!陛下,陛下強迫劉崇打敗仗,他肯定不會奉詔。但陛下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如何反其道而行之?”耶律阮思路有點兒跟不上節奏,愣了愣,遲疑著追問。

    “陛下派人去申斥他,問他為何拿了我大遼國那麼多馬匹、糧草和輜重,卻依舊屢吃敗仗?如果他麾下的兵馬再沒有任何搶眼表現,那就休怪我大遼棄之而去。我大遼的糧草輜重和馬匹,不可能永遠消耗在一群扶不起來的廢物身上!”

    注1:郭崇威,郭威麾下悍將。後為避諱,改名叫郭崇。曾奉王峻之命,劫持劉贇。然後將其毒死(一說受驚而死)。趙匡胤陳橋兵變後,郭崇因為懷念郭威和柴榮落淚,被人揭發.雖然被趙匡胤諒解,卻很快就憂憤而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3 00:20
    第二章款曲(七)

    此時遼國立國未久,朝氣猶在。雖然內部有許多痼疾,朝堂的運作效率卻還不差。因此,僅僅用了七八天的功夫,就將耶律阮的“警告”,傳達到了劉崇的行營!

    正如數年前符彥卿所說,天下任何官職都可以封,唯獨皇帝封不得!作為主動上門向遼國尋求冊封的“侄皇帝”,劉崇被遼國使者噴了滿臉吐沫之後,根本沒勇氣辯解。立刻吩咐人;擂響了戰鼓,準備親自領軍強攻澤州,寧可戰死於城頭,也不能辜負了“叔父”耶律阮的苦心栽培。

    奈何動靜鬧得挺大,結果卻非常差強人意。劉漢軍血戰了兩天一夜,好不容易才在澤州城正北方向打開了一個突破口,卻發現第一道城牆之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又多了第二道城牆。而兩個城牆之間,又被若干道小城牆分割開來,彼此互不相通。第一波衝進城內的劉漢勇士,被防守方堵在了一個甚為狹小的區域內,三面箭如雨下,轉眼間,就傷亡殆盡。

    “常思,老子必將你挫骨揚灰!”劉崇看得雙目欲裂,親自帶領著近衛,咆哮而上。還沒等他靠近躺滿了屍體的城牆豁口,猛然間聽到一通鑼響,“噹噹噹噹當……”。緊跟著,濃煙翻滾,紅星飛濺,卻是常思命人點燃了堆放在城牆豁口內乾柴。將先前被射死在城內的漢軍將士連同沒來得及爬出來的漢軍傷號,盡數付之一炬。

    如此一來,先前犧牲了無數性命才打開的突破口,就徹底宣告報廢。想要再打開第二個突破口,還不知道得拿多少具屍體來換?而更讓劉漢將士感到恐懼的是,肥狐常思那層出不窮的守城花樣。開戰以來,幾乎每隔幾天就換一個新的,每出現一個新的,就令進攻方血流成河!

    “常胖子,老子回到太原之後,必誅你九族!”劉知遠被濃煙熏得滿臉是淚,跳著腳,大聲威脅。然而,這些威脅的話,實際上卻不具備任何意義。首先,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常思未必能聽得見。其次,早在他還做著太上皇美夢之時,肥狐常克功已經將太原城內的直系親屬,大搖大擺地搬去了潞州!

    “陛下息怒,常克功是塊滾刀肉。當年在太祖帳下,就以擅長打爛仗而聞名。”還是馬步軍都指揮使張元徽頭腦冷靜,知道繼續惡鬥下去,劉崇絕對討不到任何好處。趕緊舉著盾牌湊上前,大聲提醒。

    他的話音剛落,濃煙後,忽然亮起了數道寒光。掠過百十步距離,直奔劉崇的認旗所在。雖然因為距離和風力的影響,沒有傷到劉崇半根汗毛,卻也把後者嚇得亡魂大冒,冷汗瞬間就淌了滿臉。

    “護駕,快護駕!”張元徽也嚇得魂飛天外,一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劉崇的胸口,一邊啞著嗓子高喊,“快,護送陛下撤到三百步之外。”

    眾將士原本就已經疲憊不堪,全憑一口氣在強撐。猛然聽到有人高喊護駕,還以為劉崇已經遇刺身死。頓時調轉身形,發了瘋般往回跑。足足逃出了五里多遠,才在劉崇本人的親自招呼下,勉強站穩的腳跟。

    如此一來,澤州城外的漢軍,短時間內已經沒有士氣再戰。而遼國的使者卻愈發趾高氣昂,從上到下,把劉漢國君臣給挖苦了個體無完膚。

    實在被逼無奈,第二天,劉崇只好強打精神,準備拼死一搏。老將張元徽聞聽,立刻含淚跪倒,大聲勸阻道:“陛下,自古以來,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難!再繼續強攻下去,甭說一路殺進汴梁,你我君臣能否平安返回太原都未必可知……”

    “陛下三思!”

    “陛下,軍心已亂。再打下去,恐怕會生變故啊!”

    “陛下,弟兄們都是太原兒郎,再打下去,必傷國本啊! ”

    ……

    話音未落,眾文武已經跪下了一大片。個個都是雙目含淚,苦苦哀求劉崇不要繼續意氣用事,把兒郎們全都葬送在堅城之下。

    “起來,都起來,朕,朕難道不知道,戰死的全是太原兒郎?!”劉崇原本就不是一個硬心腸,見了群臣們如此,頓時眼淚也淌了滿臉,“可,可如果,如果失去了遼國的支持,咱們,咱們日後拿什麼去抵擋郭威的大軍?”

    “這……”勸阻聲頓時嘎然而止,眾文武一個個紅著臉,低著頭,無言以對。

    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其實都不贊成劉崇向耶律阮稱侄,以換取契丹人支持的做法。可不這樣做,光憑著太原一地,絕對擋不住郭威的傾國之兵。所以,當初劉崇決定向遼國稱臣之時,他們心裡雖然感到屈辱,卻誰也沒有勇氣站出來阻止。如今遼國皇帝耶律阮的使者,對劉漢國君臣百般刁難,他們也沒有勇氣,勸說劉崇跟對方一刀兩斷。

    “父皇何必為此煩惱?那遼國上使只是嫌我漢軍戰績差,又不是嫌我漢軍遲遲打不下澤州?”就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中軍帳門口,卻響起了一個宏亮的聲音。如同雛鷹初鳴,頓時讓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

    “鎬兒,你怎麼來了?”劉崇猛地從帥案後站起,大步流星迎向了來人,“誰叫你來的,戰場上,刀箭無眼。萬一……”

    “孩兒特地前來替父皇分憂!”來人站穩身形,肅立拱手,“常思乃百戰老將,經營澤潞多年,佔據地利人和。父皇越是急著將其拿下,恐怕越容易被他有機可乘。而河北,領兵的卻是老朽鄭仁誨和新丁鄭子明,父皇只要遣一員良將,令楊重貴、張元衡和呼延琮三人齊心協力,必能打破眼前僵局!”

    “嘶——”劉崇倒吸一口冷氣,看著眼前的三兒子劉鎬,又驚又喜。

    “這?”眾文武皺著眉,紛紛交頭接耳。

    如果鄭仁誨和鄭子明兩個,真的像三皇子劉鎬說的那樣好對付。楊重貴早就將他們挫骨揚灰了,絕不會直到現在還毫無建樹。然而,將重點戰場,從河東轉移至河北,卻未必不是一個良策。

    首先,深州、冀州和鎮州,不久之前都曾經遭受過戰火,特別是深州,去年冬天還曾經落到過契丹人手裡,城牆破敗不堪,城上的防禦設施都被洗劫一空,根本沒來得及重新補充配置。

    其次,鄭仁誨和鄭子明兩個再難對付,也不會比常思難對付。況且河北戰場上的漢軍士氣尚可,不會像河東這邊,早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孩兒不才,願替父出征,將那兩個鄭賊的頭顱,獻於闕下!”沒等眾人將思路完全理順,三皇子劉鎬已經再度主動請纓,“請父皇給孩兒一個立功機會,報效您的養育之恩!”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4 20:24
    第二章款曲(八)

    “好,我兒有此雄心,為父豈有不成全之理?”劉崇聽得又驚又喜,手扶桌案大笑著應允。

    做父親的,沒有一個不盼著自家孩子青出於藍。而在麾下眾文武都束手無策之時,自家三兒子卻挺身而出,非但獻上了一個恰當的脫困方略,並且還能主動請纓前去實施!如此智勇雙全的兒子,怎麼可能不令劉崇感到老怀大慰?

    “三皇子英明!”“三皇子好有志氣!”“將門當然出虎子!”“我等當為陛下賀……”帳中大多數文武官員,也對三皇子劉鎬的智慧和勇氣甚為佩服,紛紛含著笑點頭。

    只有主簿衛融,忍不住向前跨了數步,躬身勸阻:“陛下且慢!齊王殿下雖然睿智驍勇,卻從未單獨領過兵。而那鄭仁誨、郭榮、鄭子明等輩,無一不是百戰之將。陛下貿然將齊王派往河北,恐怕……”

    “愛卿所言有理!”不待他把話說完,劉崇已經大聲打斷,“然而天下統兵之將,有哪個不是一仗仗打出來的?況且朕派齊王去河北,並非讓他去沖鋒陷陣,而是讓他去協調監督楊重貴、呼延琮和張元衡三個,戮力作戰,不要總是各自為政!”

    “這,是,微臣愚鈍,請陛下見諒!”衛融的眉頭皺了皺,本能地想反駁。然而看到劉崇眼睛裡隱約跳動的殺機,只有自認見識短淺,躬身後退。

    “愛卿不必多禮。你先前也是為了國家著想!”劉崇嘆了口氣,輕輕擺手。

    事實上,此刻在他心中,也認為衛融的話並非完全沒有道理。然而契丹使者在身後催得緊,他本人在澤州城下又被常思堵得寸步難行。所以,將用兵重點轉向河北,幾乎是他現在的唯一選擇。

    此外,在很久之前,劉崇就已經開始懷疑,河北戰場之所以打成了僵局,並非是老將鄭仁誨多謀,小將鄭子明勇猛這麼簡單。楊重貴的武藝天下無雙,鄭子明再勇猛也勇猛不過他。而那呼延琮的地盤就來自鄭子明,其女兒也一直跟鄭子明兩個不清不楚……

    “末將麾下有一營党項兵,皆為百戰精銳。雖然不擅長攻城,野外騎戰時卻個個可以一當十!”大將段常心思活,見劉崇嘆氣,還以為其擔心三皇子劉鎬的安全,上前數步,大聲許諾,“如今陛下遣齊王經略河北,末將願以此營兵馬相贈,以壯齊王行色。”

    “末將麾下有兩百兒郎,皆末將親手所整訓。願獻與齊王,助其馬到成功!”大將李休也不甘居於人後,主動出列向劉崇父子“獻寶”。

    “末將麾下有……”

    “末將……”

    “……”

    其余武將見此,也紛紛出列,將麾下嫡系精銳分出一部分,贈給三皇子劉鎬,以免他去了河北時手頭無嫡系兵馬可用。很快,就給劉鎬湊出了三千精銳衛隊,縱使他在戰場上“偶然”有所失誤,也足以憑著這些人的保護全身而退。

    連麾下大將都如此肯下血本,作為父親的劉崇,當然更不會吝嗇。乾脆直接將劉鎬麾下的兵馬補足了兩萬,當眾封其為征東大將軍,河北道兵馬大總管,賜天子劍一口。命其立刻趕赴河北,整合督促當地文武百官,一起征討偽周群醜,復大漢家國之仇!

    “多謝父皇!”三皇子劉鎬喜出望外,連連俯首。然後以最快速度接管了自家父親和眾武將贈與的兵馬,星夜奔河北而去。

    大哥劉贇被郭威的人給毒死了,二哥劉鈞剛剛打了一場大敗仗,顏面威望盡失。原本根本沒指望的繼承家業機會,就這樣突然從天而降。作為所有兄弟中最博學睿智的一個,三皇子劉鎬怎麼可能不去把握?

    至於眼下河北戰場的困局,在劉鎬看來,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早在一個月之前,他就已經從至交好友張元衡的訴苦信中,得知了楊重貴與呼延琮兩個出工不出力的“實情”,只要他本人到了前線之後,將天子劍向外一亮,就不信,還有人敢繼續陽奉陰違,偷姦耍滑!

    俗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此時此刻的劉鎬,可是比初生牛犢還要“勇敢”十倍。花費了小半個月時間,以減員近一成的代價抵達了前線之後,稍作休息,便吩咐麾下親信擂響了聚將鼓,將楊重貴、呼延琮、張元衡三個,以及三人麾下,級別在指揮使以上的將領全都召集了起來。

    楊重貴等人,也早就從提前趕來的信使口中,得知了劉崇委任三皇子劉鎬被委任為東征軍主帥之事。心中雖然對劉崇此舉有許多困惑,表面上卻不敢怠慢。聽到鼓聲,立刻起身朝新立的中軍帳處趕,不多時,已經在了劉鎬的帥案兩側站了個整整齊齊。

    “嗯,不錯,不錯,諸位不愧為我大漢棟樑!”劉鎬的年齡才二十出頭,卻非裝作一幅老氣橫秋模樣,手捋下頦,微笑點頭。

    “多謝齊王盛讚,我等不勝慚愧!”楊重貴和呼延琮互相看了看,無可奈何地帶頭拱手施禮。

    “多謝齊王盛讚,我等不勝慚愧!”其餘諸將除了張元衡之外,也僵硬地躬身施禮。對河北的戰事,心中平添幾分絕望。

    “殿下,您可來了!”最近兩個多月來終日灰頭土臉張元衡,卻彷彿忽然吃了一籮筐人參果般,精神抖擻,氣宇軒昂。不待眾人的話音落下,就搶先出列,大聲說道:“我等日夜苦盼,總算將殿下您給盼來了。那鄭子明、趙匡胤、高懷德等賊日日在山外輪番挑釁,氣焰囂張至極。殿下來了,剛剛將他們一網打盡!”

    “哦?”劉鎬眉頭倒豎,雙目之間殺氣四溢,“怎麼個挑釁法?莫非在孤到來之前,爾等已經被打得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了麼?孤在父皇身邊看到的軍報,可不是這麼說的!楊將軍,軍報都是你親手所擬,你可否給孤做一個說法?”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4 20:25
    第二章款曲(九)

    “什麼?殿下這話從何說來?”雖然早就猜到劉鎬新官上任會放三把火,楊重貴卻萬萬沒想到第一把火就會朝自己頭上燒,頓時一張面孔就漲成了茄子般顏色,劍眉倒豎,虎目圓睜,反問的話語脫口而出。

    “孤說你寫給父皇的軍報有誤,不是麼?”劉鎬聳聳肩,冷笑著搖頭,“從上個月起就是互有勝敗,兩軍對峙。原來就是這麼對峙法,被人堵著門口痛打!若不是孤主動向父皇請纓前來督戰,還不知道你們要對峙到什麼時候去!”

    “殿下此言差異!”楊重貴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強壓著心頭怒氣,抱拳施禮,“截止到上個月底,我軍與賊軍交手,的確是互有勝敗。最近幾日,因為師老兵疲,才不得不暫據山而守。只待弟兄們恢復了元氣,便會立刻出去跟賊軍一決雌雄!”

    “恢復?什麼時候能恢復?還需要幾天時間,楊將軍能給朕一個准信不?”劉鎬心中先入為主,根本不願相信楊重貴所說的每一個字。再度撇嘴聳肩,滿臉鄙夷地追問。

    “這……”楊重貴身體繃直,手臂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至少還需要三到五天,上一仗損失太大,弟兄們的體力和士氣都需要恢復!”

    “損失太大,不是互有勝負麼?原來輸的這麼慘!這一場大敗仗,你可曾向我父皇匯報?”劉鎬好不容易才得到獨當一面兒的權力,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用眼皮夾了楊重貴一下,繼續窮追猛打。

    話音剛落,一個憤怒的聲音拔地而起,“還不是以為這廝在戰場上帶頭逃命?關於那一仗的具體情況,還有彈劾這廝的奏摺,早就用快馬送到了令尊手上。你來得太急,恰好跟信使錯過了而已!”

    “啪……”沒想到有人竟然敢當眾頂撞自己,劉鎬拍案而起,“呼,呼延琮?朕沒問你,你為何要在中軍咆哮?來人,將這廝給本王拿下!”

    “是!”門外的親兵答應一聲,拎著繩索就往裡闖。待看清楚齊王劉鎬要自己索拿的對象,立刻嚇得愣了愣,兩腿如灌了鉛般再也無法向前移動分毫。

    “拿個屁!”呼延琮受張元衡所累,最近接連吃了好幾次敗仗,正憋著一肚子怒氣無處發洩。聽齊王劉鎬居然沖自己喊打喊殺,立刻邁動雙腿向前走了數步,跟對方面對面拍打帥案,“要不是老子和楊大哥苦苦支撐,光憑著他們,你們老劉家早就把太行山以東的地盤都丟光了,你哪裡有機會跑到老子麵前裝大尾巴狼?”

    “呼延將軍,不得無禮!”唯恐劉鎬惱羞成怒,楊重貴趕緊追過來,用力拉住了自家兄弟一隻胳膊。

    “你別管!老子今天跟他說個清楚!”呼延琮狠狠一揮手,擺脫他的拉扯,指著劉鎬的鼻子繼續大聲咆哮,“老子告訴你,即便在你親娘老子麵前,也還是同樣的話。河北之所以打成了爛仗,完全是因為姓張的愚蠢無能,拖了所有人的後腿。你要是真的為破局而來,就趕緊割了這廝的腦袋,掛到旗桿上示眾。看在你行事果決的份上,弟兄們也許還願意再給你們老劉家一次機會。如果你這廝不知好歹,像瘋狗一樣亂咬。甭說收復河北,能保住定州和鎮州,老子就把呼延倆字倒著寫,從此改姓延呼!”

    他長得又高又狀,形如鐵塔。而劉鎬卻是又白又嫩,宛若剛發好的豆芽菜。彈指間,豆芽菜就被鐵塔的陰影給壓得喘不過氣來,擺著雙手連連後退,“你,你,你怎麼能如此對,對待孤。孤,孤乃奉旨前來整軍的齊王。孤,孤,孤帶著天子劍!”

    “那又如何,有種,你拔出劍來朝這裡砍。老子要是皺一皺眉,從此見到你就繞著走!”呼延琮是綠林瓢把子出身,可沒楊重貴那麼好的涵養,指指自家脖頸,繼續咆哮不止。

    “孤,孤……”劉鎬從小到大,幾曾受過如此委屈?羞怒之下,立刻轉過身去抓劍柄。然而,還沒等他把天子劍拔出鞘,張元衡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殿下息怒,息怒啊。這,這全都是誤會,誤會! ”

    “誤會?”劉鎬沒有張元衡力氣大,瞪圓了眼睛滿臉不解。

    如果他記得沒錯,在張元衡的信裡,可是沒說過呼延琮半句好話。而今天他之所以沖著楊重貴發難,除了立威之外,另外一重目的就是替張元衡出氣。誰料,他這邊剛剛被呼延琮噴了滿臉吐沫,張元衡卻像沒看見一樣,跑出來替雙方做起了和事佬……

    此人究竟是哪一頭的?此人到底安的是什麼居心?

    “誤會,真的是誤會啊!殿下!”張元衡急得滿臉是汗,一邊伸手去奪天子劍,一邊不停地向劉鎬眨眼睛。“賊軍最近的確氣焰囂張,殿下來得也的確正是時候。但,但楊將軍、呼延將軍和末將,先前也不是故意貽誤戰機!是,是見敵人來勢洶洶,所以,所以故意堅守不出,慢其心,墮其氣,然後再尋機圖之!”

    “噢,原來是這樣!”劉鎬終於注意到了張元衡的眼色,鬆開手,裝作恍然大悟地點頭。“朕誤會楊將軍和呼延將軍了?”

    “誤會,的確是誤會!”張元衡將天子劍握在自己手裡,唯恐其突然自動變成傳說中的飛劍般小心謹慎,“楊將軍和呼延將軍都有萬夫不當之勇,等閒百十個人根本近不了他們的身,怎麼可能消極避戰?是,是末將覺得賊軍勢頭正旺,所以,所以提議大夥先暫且避一下他們的鋒芒。 ”

    “萬夫不當之勇”六個字,用得實在妙極。就像一桶冰水般,頓時令劉鎬肚子裡的怒火應聲而滅。

    他是三皇子不假,東征大將軍和河北道大總管兩個頭銜,也貨真價實。然而,貨真價實的前提卻是,對方得願意繼續給劉家效忠。如果對方原本就對劉家不怎麼忠誠,並且脾氣暴烈,發作起來不管不顧,他再試圖拿皇子身份和天子劍壓迫人家,就無異於乾草堆儿中玩火。非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一不小心,就有將自己活活燒死的可能。

    “看來孤初來乍到,對情況了解還不夠!”大丈夫能屈能伸,當肚子裡的怒火被冷水澆滅,劉鎬立刻就恢復了理智。擺擺手,大聲道:“呼延將軍勿惱,孤先前的確魯莽了。各位將軍,各位前輩,請先各自回營休息。待孤,待孤再了解一下情況,再,再與眾位共議破敵之策!”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4 20:32
    第二章款曲(十)

    “遵命——!”眾武將拖著長聲,亂哄哄的回應。

    如果剛才劉鎬真的把天子劍抽出來朝呼延琮身上招呼,無論砍得中還是砍不中,他們都心中會對這個新來的大總管凜然生畏。然而劉鎬先是聲色俱厲,隨即又突然偃旗息鼓,卻讓他們徹底看清楚了,這個貌似英明神武的三皇子,實際上卻是個如假包換的銀樣鑞槍頭!根本不值得大夥兒尊重,也不值得大夥偷偷向其靠攏。

    “想找茬替狗腿子撐腰就直說,何必遮遮掩掩!”呼延琮的表現,比所有人更加直接。丟下一句令劉鎬七竅生煙的話,轉身拂袖而去。

    只有無敵猛將楊重貴,兀自想替好朋友緩和跟三皇子劉鎬之間的關係。拱起手,紅著臉解釋:“殿下,殿下別往心裡去。他,他是綠林豪傑出身,性子野。但,但作戰時卻向來悍不畏死!”

    “本王當然不會跟他計較!”劉鎬喘息著橫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手,“楊將軍且去,本王弄清楚了情況再派人請你!”

    “遵命!”楊重貴憋得臉色發黑,卻強笑著拱手,“末將告退!”

    劉崇對他有知遇提拔大恩,最近又收了他做義子。所以他在心裡,早就把劉家的事情當成了自己的事情,對劉漢國的忠誠日月可鑑。故而,儘管今天受了許多委屈,他卻依舊念念不忘替家國效力。出了中軍帳之後,第一時間就追上了呼延琮,堵著對方的坐騎去路低聲抱怨:“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三皇子初來乍到急於立威,你忍他一忍又能如何?咱們兄弟問心無愧,他還能雞蛋裡挑出骨頭來?”

    “雞蛋裡的確挑不出骨頭,可把蛋殼敲碎了,卻再也黏不成原來模樣!”平素向來對楊重貴禮敬有加的呼延琮,如同換了人般,梗著脖子咆哮。

    “小聲點兒!”楊重貴四下看了看,耐著性子開解,“你還嫌軍心不夠亂麼?照這樣下去,也許根本不用鄭子明來攻,咱們自己就得不戰而潰!”

    呼延琮撇撇嘴,對他的告誡不屑一顧,“你還指望能打贏鄭子明?醒醒吧,我的哥哥,做夢也不是這種做法!那個狗屁三皇子,明擺著是要跟張元衡穿一條腿兒褲子的。你我再忍氣吞聲,也必須靠邊站。就憑著他和張元衡兩個的本事,還想打勝仗,我呸!光死守營寨不出還好,只要出去,肯定一敗塗地!”

    “怎麼能這麼說!三皇子雖然沒有領兵經驗,可帶來的全是百戰精銳。”楊重貴心憂國事,明明知道呼延琮的話很有道理,卻依舊硬著頭皮死撐,“有他帶來的兩萬生力軍,再加上咱們倆手頭的兵馬,總兵力已經是對面的兩倍。只要咱們倆能忍下這口氣,全心全意幫著三皇子……”

    “要去你去,我可是 想找死!”根本沒耐性聽楊重貴把話說完,呼延琮撥歪馬頭,狠狠一抖韁繩,就要逃之夭夭。

    “你怎麼這麼說話!”楊重貴一把扯住呼延琮的戰馬韁繩,怒火中燒,“什麼叫送死?難道你怕鄭子明就怕成了這樣?”

    “我的好哥哥哎,你咋就不開竅呢!”呼延琮奪了兩下未能如願把戰馬韁繩奪回,迅速朝周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抱怨,“明明必輸無疑的仗,你居然還想打贏?打贏了對你有什麼好處?能立你當太子麼?不能的話,二皇子劉承鈞剛剛吃了敗仗,被韓重贇小子一路追殺到太原城下,你這邊就保著三皇子劉鎬立下了潑天大功!你給誰上眼藥呢,還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啊——!”天氣已經很熱,楊重貴卻忽然打起了冷戰,瞬間感覺如墜冰窟。

    他乃世間一等一的良將,武藝超群,謀略高明,兵法造詣也遠超同輩。但是,他從小到大,背後一直有個做節度使的父親撐腰,頭上還有劉知遠的親弟弟,現今皇帝劉崇遮風擋雨。從來沒遇到過什麼真正的挫折,也很少有人敢對他耍弄陰謀。

    故而,對於“人心叵測”四個字的理解,他遠不如其他同齡人,照著綠林道上滾出來的呼延琮,更是望塵莫及!

    “唉!”見到楊重貴“大夢初醒”,冷汗淋漓的模樣,呼延琮忍不住嘆息著搖頭,“我的好哥哥,他們劉家,有一個省心的人麼?當初劉承佑那小王八蛋為了奪嫡,可是親手毒死了他的親哥。如今劉贇慘死,儲君之位空虛。劉承鈞,劉鎬,劉鍇,哪個會消停?即便是當年的孔融,能把梨子讓給哥哥,都不會家主之位拱手相讓。更何況,如今他們劉家兄弟爭的是江山!”

    “這……”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楊重貴的額頭向外冒,顆顆晶瑩剔透。

    劉鎬真的是為了爭奪儲君之位而來?不是單純地為了替他父親分憂?人的目光,怎麼能如此短淺?要知道,如今劉漢可是一隅敵全國,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這個時候不想著兄弟齊心以御外辱,卻依舊忙著互相傾軋,這劉漢國,國運怎麼可能持續綿長?

    身為劉崇的義子,楊重貴的骨頭上,已經打滿了漢國的烙印。他無法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劉鎬真的在圖謀儲君之位。然而眼前剛剛發生事實,卻在無聲地證明著,呼延琮說得沒有錯,群龍爭儲的鬧劇正在上演。如果他不慎被捲進去,十有八())九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行了,別這這那那的了。咱們既然做了大漢國的將軍,帶兵打仗才是本分。”實在不忍心繼續摧殘楊重貴的心臟和神經,呼延琮緩緩從他手里奪回韁繩,緩緩策動坐騎,“其他事情,站在旁邊看看就好。沒必要跟著瞎攙和。反正最後無論誰做了太子,將來總得用人幫他守土。切莫因為一時衝動,就亂替人幫忙。到頭來,升官發財的好處未必能輪得到,卻稀里糊塗丟了身家性命,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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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