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239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8 00:14
第140章 風波將起

    其實……其實……

    無論是楊千葉還是龍作作,都不至於在剛剛發生那樣的一幕後,居然就一下子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化妝品、首飾、服裝上面。兩個女孩兒都是刻意為之,不然怎麼辦呢?

    對龍作作來說,她真的很尷尬,只好裝傻。而楊千葉也是心有靈犀地配合著她裝傻,所以李魚訕答答地一再聲明要走而不走時,楊千葉心裡反反覆覆的只有一個詞兒:這個蠢貨!

    於是,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雖說龍作作還是有點懊惱,對於李魚是否看過她的身子依舊存疑,可她相信了李魚的理由,這種情況下,恩將仇報的事兒她是幹不出來的

    有關龍大小姐和李魚的八卦在龍家寨持續發酵著,還衍生了一些「皇叔」版,「牛頭人」版,如許眾多的H同人,足見此事的熱度之高。只是作為當事人,李魚和龍作作都被排除在故事共享的圈子之外了。

    李魚依舊做他的飛龍衛,而楊千葉卻成了龍大小姐的貼身女侍。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著後天就是大年了,整個寨子裡都洋溢著過年的喜慶氣氛。

    紅喜字、對聯兒貼得到處都是,包括牲口棚子、豆腐坊、豬圈,灶台上也換了新的灶王爺的畫像,爆竹聲聲,小孩子們在寨子裡跑來跑去,在西北苦寒之地,龍家寨就是一片樂土,龍大當家受到那麼多人愛戴,不是沒有原因的。

    雖然整個寨子都在過年,飛龍隊的戰士們卻依舊堅持著每兩天一次的訓練、體能、速度、戰鬥技巧,這些是不可停歇的,一旦停歇,必然下降,而下降一分,可能在未來的戰鬥中就是一條性命。

    不過,李魚等人的鍛鍊方法非常的簡單粗暴。他們沒有什麼「系統的」「科學的」訓練方法,在龍家大院二進院落裡,有一間演武堂,每次訓練,就是所有兄弟集中於此,實戰較量!

    你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只要你贏了,就是你的能耐。當然,這樣的打鬥,傷是免不了的,就算贏了的,走出演武堂時,也是鼻青臉腫。可你說這樣的訓練方式不科學麼?它卻是最行之有效的、令人提高實戰能力最快的辦法。

    李魚從演武堂裡走出來時,一隻眼睛是青的,右頰還有一塊淤青,不過他的胸脯兒卻挺得高高的。

    年輕人血氣方剛,誰不想出類拔萃。在今天的較量中,李魚做到了。之前他在初次訓練時,雖然學了一身龐雜的武功,可在混戰中還真吃了虧,因為他的實戰經驗太少,幾次摸索下來,他現在可是進步神速。

    在今天的演習大混戰中,李魚是最後依舊站著的三個人之一,而且受傷最輕,這不僅足以令之自傲,也在飛龍隊其他戰士眼中樹立了他的威望。這些年輕人,可不管你什麼出身、地位。

    他們是刀頭舔血,拿命討生活的,所以唯一在乎的,就是你有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戰友,有沒有資格在群狼環伺時,做他默契的戰友、做他可靠的後背,才是他們最看重的。

    李魚,已經贏得了這個資格。

    「喲!這不是李魚麼?怎麼混得這麼慘?」

    李魚轉過一個廊角兒,恰與楊千葉碰個正著。

    終於登上枝頭,力壓李魚一頭的千葉殿下一瞧李魚那個模樣,沒來由的一陣歡喜,忍不住就想調侃他幾句。只是話一出口,自己先嫩臉兒一熱,覺得此種行為非常「雞婆」,一點不符合她高貴的身份。

    李魚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轉眼瞧瞧四下無人,便道:「還沒找到小基基嗎?堂堂的……,居然淪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可憐,還好意思笑話我。」

    楊千葉一直苦尋紇干承基而不得,她認定了紇干承基藏身於龍家寨,偏偏又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找,本就煩惱的很,李魚的話正戳中她的痛處,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喂!要不是我幫你解圍,你不知被龍大小姐折騰的多慘,做人要知恩吶!」

    李魚聳聳肩,吊兒郎當地道:「那也未必。說到底,也是本公子長得還不算難看,要不然,龍大小姐的所謂恩怨分明,只怕就得變成必欲殺之而後快了。」

    「哈!馬不知臉長!你以為你很英俊嗎?」

    「誰俊啊?」

    李魚還沒回答,龍作作忽然也從廊角轉了出來,一臉好奇地問,把李魚和楊千葉嚇了一跳。二人都有秘密在身,可不想被龍作作知道真相。楊千葉心中慌張,趕緊掩飾道:「他啦!自以為是,他……他調戲我!」

    龍作作這些時日與楊千葉相處融洽,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人,聞言一雙俏眼登時瞪向李魚。李魚也慌了,哪有這麼解圍的啊,你是摘乾淨了,我呢?李魚馬上撇清,「呸」了一聲道:「大小姐,你別聽她胡說,我會調戲她?嘁!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

    這句話說完,李魚情不自禁地溜了龍大小姐一眼,擁有一半粟特人血統的龍大小姐,不僅長相迥異於中原美女,有異域風情,而且這身材……,人種不同就是不同啊,饒是大雪寒冬穿得那麼厚實,可那胸臀依舊依稀可見規模,身材著實地火辣。

    楊千葉一瞧他貶低自己,更瞧見他看向龍作作的眼神兒,一股酸溜溜的感覺陡然泛進心尖兒,忍不住怒道:「胡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嗯?」

    此言一出,龍作作和李魚情不自禁地一起向她睨去,把個楊大小姐窘得俏臉兒通紅,一時訕訕的正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一個正宗的山西老陳醋味兒突然響起來:「崗說,你偕揍啥哩!耶,這女女栓址的很哩!」

    三人扭頭一瞧,就見一個身量中等,身材有些圓潤的五旬上下男子正瞧著他們,此時目光正落在楊千葉身上,笑眯眯的,兩撇鼠須一翹一翹的。

    剛剛正被李魚貶損一番的楊千葉一看,頓覺此人大有眼光,那雙微微眯著,喜歡用眼角斜睨看人,顯得有些色眯眯的眼睛頓時也覺順眼了許多。

    李魚看的卻是這人的穿著,在龍家寨呆了沒多久,對於皮貨,他就不算外行了。眼前這老頭兒雖然貌不驚人,可一身穿著卻不簡單。頭上戴一頂皮帽子,那可是海龍皮的,而且是海龍皮中最珍貴的銀針海龍,遠看白色,近看卻是黑色,價值連城。

    身上是一件烏雲豹的裘服。這烏雲豹不是指真的豹子。豹皮沒這麼柔軟、保暖與昂貴。這是沙狐皮,而且是只用沙狐頜下那部分的皮毛拼接造成的裘服,做這麼一件怕不得幾十件上好的沙狐皮,同樣價值連城。

    龍作作一瞧此人,不由一詫,訝然道:「常叔叔,這都要過年了,您怎麼還在西北,沒回家呀?」

    那常叔叔聽她問話,便換了一口官話,嘆口氣道:「我也想回家過年吶,可是,走不了,走不了了啊!」

    龍作作疑道:「怎麼?」

    那常大叔揮上揮手,神情有些凝重。只是他天生一副油滑面孔,那凝重也就只體現在眼神兒上,臉上神情始終給人一種無所謂的懶洋洋模樣:「這些事,跟你女娃兒說了沒用,快帶我去見你爹!」

    龍作作知道此人是父親新近聯絡的晉地大商賈,龍家想徹底佔有長安皮貨市場,全賴他從中運作,當下不敢怠慢,連忙領著他往後宅裡走。

    楊千葉現在是龍作作侍女的身份,自然也跟著離開,只是臨走,還狠狠白了李魚一眼。顯然,那句「沒胸沒屁股」對楊大小姐傷害很大,她是萬萬分的不服氣。

    李魚和她各持把柄,真要說起來,楊千葉顧忌更多些,李魚才不怕她,反而向她扮個鬼臉兒,又用手撫了撫自己平坦的胸口、再拍拍屁股,故意氣她,哈哈大笑著往外走。

    可他剛出了二進院門兒,笑容就凝住了。頭進院子裡,停著幾輛大車,剛剛與他一起在演武堂比武的那班兄弟,正從車上往下扶人或抬人,從車上下來的,有輕傷、有重傷,還有一些手腳軟綿綿地耷拉在車上還未有人顧及的,顯然就是一具具屍體。

    「出事了!」

    這是李魚的第一感覺。

    「臥槽!居然讓我趕上龍家寨出事了!」

    這是李魚的第二感覺。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8 17:59
第141章 女兒當家

    李魚看到兩個人正費力地從車上搬下一具凍僵的屍體,忙也趕上兩步,幫著往下抬人。看了看四下沉悶的模樣,李魚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兩個抬人的正是慕子顏和李寶文,二人先是搖了搖頭,但他們顯然不是不知情,而是因為無奈與感傷,然後慕子顏才道:「年前發的一批貨,讓人劫了。」

    李魚駭然:「這……都是咱們的人?」

    李寶文搖搖頭:「是常大爺的人。」

    李魚鬆了口氣,慕子顏看了他一眼,道:「常大爺的人出了事,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了。」

    李魚的臉色馬上又僵硬起來。

    李寶文拍拍他的肩膀道:「甭怕,出去往血海裡趟一圈兒,回來就什麼都不怕了!」

    龍大當家的花廳裡,此時的氣氛十分沉悶。

    要說沉悶,其實只是一種感覺,那位貨也丟了、人手也折損了七八成的山西老陳醋常舒欣常大爺,依舊是一副慢條斯理的語氣,臉上也是油滑氣依舊,他真的很喜歡用眼角睨人,而且會帶出一絲笑意。

    此情此景下,那種笑意,幾乎要被人誤以為整個困局就是他設下的,所以才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他麼的,看著鬍子花白的龍大當家,他那眼神兒看起來也是色眯眯的。

    好在他天生如此,就像有些人號啕大哭時看起來就是一副笑模樣一樣,龍大當家知之甚深,倒也不以為奇。

    常舒欣慢條斯理地道:「事情吶,就是這個樣子啦。羅霸道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之所以搶我的貨,衝的就是你龍大當家。我老常是生意人,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我不管,但連累到我,那就不好了嘛。」

    龍大當家道:「你說的是!我龍傲天做事也是向來精楚明白,該是我的責任,絕不推脫。」

    常舒欣笑眯眯地拿眼睨他:「我知道,所以才肯與你龍大爺做生意嘛。你看,我三十多條好手,折損了七七八八,這些人都有婆姨娃兒要養活,撫卹銀子一大筆,我老常不差錢,但這錢可不該我出!」

    龍大當家慨然道:「我明白!這筆撫卹,自然該我龍家寨出!」

    常舒欣斜眼睨著龍大當家,用蘭花指點了點他,笑眯眯地道:「龍大當家的講究,我老常就欣賞你這樣的漢子。還有我那貨,足足七車的上等皮貨,羅霸道劫我的車,沖的是你龍大當家,這些貨,得你給我補上。」

    龍大當家重重地點了點頭:「江湖規矩,那是自然!」

    龍大當家說完,眉頭又是一蹙:「這個羅一刀,不是在大震關跟官兵叫板呢麼,怎麼突然又來劫我的生意。大震關的仗,打完了?」

    常舒欣慢條斯理地道:「這個事體,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懶得掃聽。我現在呢,回家過年是趕不上了,我那十三房婆姨,恐怕都得哭鼻子。哎,這久不澆灌,可別耐不得寂寞,給我老常來個紅杏出牆才好。」

    老常說了句玩笑話,又用眼角斜眼著龍大當家,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露色眯眯地道:「回家是來不及了,那十三朵盆栽的花兒,一時半晌的也渴不死,真要渴死了,我再買幾朵就是了,買花兒的這錢就不用你出了。但是……」

    老常端起杯來抿了口茶,慢吞吞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出了事的是他:「長安那邊交貨的時辰可不好耽誤。人無信不立,跟人家說好了交貨的時間,這要是遲了,以後再想取信於人就難了,說不得,你給我保質何量地補足了貨,還得再給我按時運到關內道才成,我那邊有人接貨,哪怕貨晚上幾天到,他們星夜兼程運往長安,也還來得及。」

    龍大當家道:「常爺放心,我龍傲天做事的風格,你該清楚!」

    老常用眼角掃著龍傲天,伸出蘭花指點了點:「我老常就喜歡你這樣的漢子!」

    常舒欣站起身,道:「這次,我就不跟車走啦,羅霸道既然盯上了你,我跟車而行,那不是自己找死麼,我去馬邑州盤桓幾日,等你消息。」

    龍大當家也起身道:「何不就住在寨子上?」

    常舒欣笑眯眯地道:「親兄弟,明算賬!我要住在這裡,那就欠了你人情,生意,就不好談啦!」

    常舒欣拿起他的海龍皮帽子,輕輕一撣,往頭上一扣,瀟瀟灑灑地道:「甭送啦,你知道我不講究這些繁文褥節的。」

    常舒欣說罷,就搖搖擺擺地向外走去。他這邊剛一出門,龍作作就從屏風後面閃了出來,氣鼓鼓地道:「這個常叔叔也太不像話了,什麼事兒都推到咱們頭上。你看他輕鬆自若的樣子。」

    龍大當家正呆看著常舒欣消失的方向,聞言嘆了口氣,道:「他輕鬆個屁!你以為,貨不能按時到長安,他往咱們龍家一推就能了事?只損失一個名,對他來說也是莫大的損失。只是老常是做過大事的人,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心大而已。」

    龍作作氣鼓鼓地道:「那他還把一切損失都推給咱們?」

    龍大當家轉過身,看了女兒一眼,鄭重地道:「不是推,而是就該咱們龍家負責。作作,爹老了,尤其這一雙老寒腿,拖累人吶!以後龍家寨得你當家,有些事兒得弄個清楚明白!」

    龍大當家回到座位坐下,道:「咱們龍家憑啥在西北這麼多皮貨商裡脫穎而出?就是當初立下了規矩,跟咱們做生意,在西北的一切安全咱們擔了!皮貨,咱們負責送到關內,如有損失,咱們負責!」

    龍作作重重地哼了一聲。

    龍大當家語重心長地道:「所以當年只有七八個人、一年出不了一車皮貨的龍家,現如今成了西北皮貨行裡執牛耳者!這次老常的貨,本就該咱們護送,也是快過年了,又琢磨著四大寇都在大震關打仗,無暇他顧,我才跟老常提了一嘴,叫他自己的人押的貨,你說,這些事兒該不該咱們擔著?」

    龍作作聽了洩氣地坐在椅子上,道:「可……七車上等皮貨呢,咱們這損失……」

    龍大當家道:「損失再大,根基在,就能活。要是傷了根基,哪怕暫時繁茂,也活不長久啦。別斤斤計較那些小事兒,我們眼下要考慮的是,如何盡快把貨運去關內道。羅一刀這個人,怎麼就盯上咱們龍家了?我沒得罪過他呀!」

    龍作作怒沖沖地道:「肯定是常舒欣故意推諉!」

    龍大當家搖了搖頭:「不可能!老常這人我知道,為人四海,江湖的很!你別瞧他一臉油滑,那模樣兒是爹娘給的。他這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打誑語。所以在長安道上,才有他這麼一號人物!我信他!」

    龍作作好看的眉蹙了起來:「那咋辦,這明天就過年了,要不,先讓大傢伙兒過完年再安排商隊出行?」

    龍大當家苦笑一聲,道:「現如今是能爭一刻爭一刻的當口兒,還能拖過過年?咱們龍家寨的年吶,甭跟外面一起過了,等商隊平安回來再過吧,如果商隊再出事,嘿!這年也就甭過了……」

    龍大當家搖了搖頭,站起身:「我去點人,親自帶隊,立刻就走。作作,你去備貨!」

    龍作作吃了一驚,道:「爹,老不以筋骨為能啊!你都偌大年紀了,還逞什麼英雄?我去!」

    龍大當家不以為然:「你個女娃兒,撐得起場子?算了吧,還是爹去吧!」

    龍作作道:「爹一雙老寒腿,這大雪寒風的,一旦上了路,還能做什麼?女兒早晚要當這個家的,就讓女兒去吧!」

    龍大當家猶豫地看著她:「要是嘯嘯……要是劉嘯嘯在,有他陪你,我還放心些,可你獨自……」

    龍作作眼中冒出怒火:「爹別提那個混蛋!龍家離了他,一樣使得轉!」

    龍作作也是說風就風、說雨就雨的性子,說罷這句話,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爹,你點貨去吧,我去選人,押貨上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7-5-19 17:39
第142章 誰願同行

    李魚幫著眾飛龍戰士將一具具屍體抬下車,擺好,再把一個個傷員攙下車,心情也有些沉重起來。

    他看看院子裡沒什麼事了,吁了口氣,慢慢踱出大院兒。

    今日陽光依舊燦爛。西北的天空,晴朗的時候萬里無雲,一抬頭,就是一片澄藍澄藍、無比悠遠的天,讓人的心境也會不覺為之開闊起來,但今天的李魚卻沒有那樣的心境。

    忽然,他看到一輛車子,車子明顯很華麗,但車轅上有血跡,車棚上還插著兩枝箭,一看那箭桿箭羽,就知道不是軍中制式的,而是民間自制的弓箭。

    在那車子旁邊站著一條大漢,那人要說個頭兒,其實比李魚高不了太多,但是極其壯碩魁梧,看起來氣壯如山,似乎就比李魚,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高上一頭了。

    所謂氣壯如山,放在這個人身上,真的不是一句泛泛的形容。如此寒冷的冬天,他竟打著赤膊,露在外面的肌肉黝黑結實,彷彿生鐵鑄就。他的一雙腳板是赤裸地踩在冰雪的地面上的,一雙腳髒兮兮的,卻沉穩而有力。

    這可是大冬天啊,李魚穿得那麼厚,再看看這個夏天裝束的男人,心中的震撼實在難以言喻。

    他赤膊、光腳,一雙拳頭輕輕地握著,黑鐵缽一般大。頭髮胡亂蓬鬆雜亂,可是露出的一雙眼睛,卻猛獸一般犀利、沉穩。

    這時,李魚才注意到,他的雙手腕上,居然拴著一條鐵鏈,很粗的鐵鏈。那鐵鏈一看就是精鐵打造,哪怕細如小指,一個成年力士也難掙開,而他手腕上的鐵鏈卻有雞卵粗細。

    他的足踝上也有鐵鏈,同樣是精鐵打造,甚至要更粗一些,足踝部位已經磨出厚厚的老繭,那繭不是經歷磨勵細細養成的,所以顯得甚是粗.硬,李魚可以想像得出,他當初足踝部位一次次磨爛,不等痊癒便再次磨爛,承受了多少痛苦。

    「這麼冷的天……」

    一陣風來,李魚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裳,再看看那大漢的穿著,不禁有些同情。從這打扮,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奴隸,生殺予奪、毫無人權的奴隸,其人身權利比牲畜也差不多。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那大漢再結實,也不可能憑著強壯的體魄來抵禦寒冷,李魚注意到他的雙腳又交換了一次,鐵鏈太沉重,而且在腳上磨擦的已經圓潤了,居然沒發出一點聲音。

    鐵無環再次挪換了一次雙足,足下雖然已經磨出了硬硬的厚繭,但仍難抵禦寒冷,雖然他已凍得雙腳麻木,不至於冰痛無比,但仍覺十分難受。

    忽然,一個草墊子踢到了他的腳下,鐵無環抬起頭,就見一個穿著老羊皮襖,腰裡插了把狹鋒單刀的俊俏漢子,手裡端著一個瓢,瓢裡的水冒著熱氣,他一邊吹著,一邊小口地抿著,似乎那草墊子是他不小心踢過來的。

    鐵無環挪了一步,站到了草墊子上。草墊子是沒有溫度的,可他一站上去,就覺得一陣暖意湧來,同那凍得硬梆梆的地面相比,這草甸子顯然要舒服很多。但他的臉色依舊一片漠然。

    李魚吹了吹瓢裡的熱水,作勢抿了一口,左右看看,恰看到兩個小孩子在大院兒門口放炮仗。

    院子裡抬死人的場面,兩個小孩子也看到了,但兩個小孩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絲毫沒有驚詫。

    「哎,你們兩個,炮仗這麼放,不響啊!」

    李魚一副按捺不住的樣子,左右一瞧,順手把瓢遞給了鐵無環:「不要了,送你,瓢可得給我留下啊!」

    李魚說完,把熱水瓢往鐵無環手裡一塞,興沖沖地就奔兩個小孩子去了。

    鐵無環端著熱水瓢,望著李魚離去的背影,眸中終於露出一絲暖意。

    李魚走到兩個小孩子身邊,劈手從一個小孩子手中奪過了一個炮仗和點著的香。

    唐朝時候,過年放的大型爆竹還是真的竹,以火燒乾竹,聽它爆裂發聲。不過在西北地區,亦有人別出心裁地弄出了用火藥點燃的炮仗。

    其實春秋戰國時期就有火藥的使用,只是一直沒有流行開來。後代可以找到的最早記載火藥配方的書籍,是唐朝中期的一本書,而它的實際發明與應用,當然是早於這一時期的。

    只不過此時的火藥威力極小且不安全,完全無法用於軍事或其他比較重要的民事用途。

    李魚拿香點著了香捻子,引燃那隻炮仗,對兩個呆呆看著他的小孩子笑道:「看,這麼放才夠響亮!」

    這時的火藥差勁兒,藥捻子做的也不好,燃燒太慢,李魚眼看那藥捻子快燒到底了,才把炮仗往空中一丟。

    「來人,敲鐘!」

    李魚忽然聽見龍作作的聲音,下意識地便扭頭望去,兩個仰著臉兒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看著那炮仗沒聽,翻滾著落下來……,掉進了李魚的脖梗裡。

    龍作作站在台階上,鳳目含煞,厲聲吩咐。

    龍作作一聲令下,馬上就有寨上壯漢跑到一邊大樹下,敲起了掛在樹上的那口鐘。

    「當~~~,當~~~,當~~~」

    悠揚的鐘聲響起,「啪!」炮仗在李魚脖梗子爆炸了,炸得李魚眼前一黑。

    兩個小孩子哈哈大笑,李魚回頭一瞪,兩個小孩子立即捂著嘴巴一溜煙兒逃了。

    李魚摸了摸脖梗子,一手的黑灰,好在沒把皮膚崩破。

    常舒欣正在院子裡探視他自己受傷的那些隨從,死屍只能先擱在龍家寨了,活著的這些殘兵敗將,他得都帶去馬邑州,現在只能草草包紮一下,隨便裹些槍棒傷藥就行了。

    聽到外面響起鐘聲,常舒欣不禁嘆了口氣,希望老龍這一遭能把皮貨安全運到關內吧。長安道上對於皮貨生意的競爭其實非常激烈,其他不如龍家顯赫的皮貨商人為了競爭,都把利壓得極低,這對他們的生意是一個大威脅。

    如果龍家這次的皮貨不能及時出現在長安坊市上,將會產生一連串的不良反應,不僅龍家寨得元氣大傷,從此淪為三流皮貨商人,他在長安的利益,也將損失巨大。

    「當~~當~~~當~~~」

    隨著鐘聲,全寨所有人都自發地擁向龍家大院。

    其實,這口鐘固然是龍家寨召集全寨上下計議大事的號令,但鐘聲節奏不同,其實是有著不同含義的。像此刻兩長一短的鐘聲,就是召喚龍家寨飛龍隊成員的特有鐘聲,其他人本不必理會的。

    可明天就是大年了啊,此時響起急召全寨飛龍隊員的鐘聲,誰不緊張?

    何況,寨子裡大部分的飛龍隊員都是已經成親了的,其中有些甚至有了孩子,或者妻子正有孕在身。他們被召集,他們的家眷能不擔心?七百六十名飛龍隊員,等於通過血緣和姻緣與全寨所有人都扯了關係。

    所以,全寨的人都來了。

    楊千葉也提了劍,匆匆地趕來。她到龍家寨時日不長,還不瞭解這些規矩,但自有龍家的丫環告訴她。楊千葉一直苦尋紇干承基這位造反戰友而不得,一聽這是對全寨戰士的召喚,登時來了精神。

    她就不信,如果紇干承基果然與龍家關係密切,在龍家如此重要的時刻,他還不肯現身。

    全寨人都匯齊到了龍家大寨門口,飛龍戰士們站在最前方,李魚這廝原本毫無飛龍戰士的覺悟,又或者是被炮仗震暈了,看到站在隊伍當中的慕子顏和李寶文向他遞眼色,這才省悟過來,忙趕過去與他們站在一起。

    「各位!」

    等所有人到齊了,一直穩穩地站在台階上的龍作作才說話。

    她知道,父親直到此時還未出現,是對她的一個考量,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出父親的羽翼庇佑,承擔關乎全寨命運的大事,龍大當家也想看看,他的女兒,夠不夠這個資格。

    龍作作提足了丹田氣,朗聲說道:「咱們龍家寨運往長安的貨給人劫了。你們也該清楚,這批貨能否運到長安,對咱們龍家寨意味著什麼。現在,我需要一批人,由我親自帶隊,再往關中行,誰願前往!」

    龍家大院門前,一時唯有寒風嗚咽,半晌無人作答。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2 17:54
逍遙游 第143章 挺身而出

    許久許久,偌大一個廣場,毫無聲息。

    龍作作面上鎮定,心中卻已有些慌了。這種事,以前從未發生過,在她老爹親自帶隊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拉著娘親的手,躲在大門後看著,總是老爹說一聲出發,那些棒小夥子們就急吼吼地抄傢伙上路了。

    劉嘯嘯當飛龍隊大主事的時候,風格與龍傲天不同。他御下甚嚴,有些行伍作派,但手下的幹勁兒依舊十足。每次出人護貨,同樣是干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但現在……

    龍作作騎著她的火龍駒,在龍家寨橫衝直撞時,人人走避,望而生畏,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威風氣派並不比阿爹當年和劉嘯嘯如今要弱,直到此時她才明白,那只是平時。

    平時的意思,就是在這種要帶著大家出生入死的時候,一些表現和行為是做不得數的。龍作作攥緊了手,瞪起眼睛道:「你們怎麼不說話?這是龍家寨的大事,是關乎你們每一個人的大事,難不成你們怕了?」

    一個飛龍戰士慢吞吞地開口了:「大小姐,大當家的不能帶隊嗎?」

    另一個飛龍戰士嘆了口氣:「劉主事或許做了些錯事,但……確是一把好手,罕有人及啊!」

    對於劉嘯嘯的被逐,飛龍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認同的。劉嘯嘯再跋扈,在飛龍隊中也有一些親信,也有一些親密戰友,曾與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曾經在他的率領下險死還生的人,很多對他所犯的錯誤並不以為然。

    你是啥?女人嘛!長得俊,生得美,就是該給男人用的,不然還有個毬用?劉嘯嘯是飛龍隊大主事,在龍大當家老去之後,能撐得起龍家寨這片天的只能是他,你不跟他睡想跟誰睡?跟誰睡不是睡,早晚不就是被男人睡?矯情!

    抱著這一想法,很是有些飛龍戰士對龍作作不滿。

    這個時代,男人的地位遠比女人高,在男少女多的西北地區,男人的地位尤其的高,龍作作是龍寨主的女兒,是龍家寨的小公主,所以地位超然,可是在這些男人骨子裡,還不也是女人?除了侍候男人和生養孩子,還有屁用。

    「大小姐,你一個女人家家的,帶著我們去送貨?就因為這事兒重要,所以,大傢伙兒不放心吶!」

    還是有人忍不住刺了龍作作一句,龍作作俏臉脹.紅,偏偏也知道此時不宜發作,恨得一雙緊攥的拳頭都有些發抖了。

    「大小姐,我聽說這一次是羅霸道劫了咱們寨子的貨,還聲揚說,只要是咱龍家的貨,他就搶!羅霸道,號稱一刀,一刀必中,西北刀客中數一數二的豪傑,就算我們肯跟著大小姐走,怕也護不住貨呀!」

    這人實誠,忍不住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大家固然有這樣那樣的擔心,可說到底,羅一刀才是橫亙在他們心中的那座不可踰越的山。

    也正因為這才是大家最擔心的,可又不便說出來,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麼多這樣那樣的理由。

    羅霸道縱橫西北,四大寇之一,迄今為止,共與人正面交鋒一百二十七次,據說就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的一刀,所以得了個羅一刀的綽號。

    這樣一條好漢,就算龍大當家全盛時期,大家也未必覺得能有希望從羅霸道刀下混個囫圇身子,更何況是「嬌滴滴」的龍大小姐。

    飛龍戰士的確是拿命換飯吃,可以往再不可測的場面,只要肯拼,總有一線機會護得住貨、總有一線機會保得住性命。如今要跟四大寇之一的羅一刀正面硬剛,擺明了毫無希望,誰願意去白白送死?

    龍作作氣得臉色慘白。她性子本極暴烈,如今只是知道身為首領時得沉得住氣,所以強自隱忍,都快憋出內傷了。

    楊千葉站在側後,悄悄看了龍作作一眼,心中暗生同情。她的手下人並不多,但個個忠心耿耿,只要她令之所至,刀山火海,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比起如今的難堪局面,顯得尤其可貴。

    龍家寨雖然人多勢眾,在西北儼然是一個極大的民團性質的集團,可這軍心士氣,比起她的人可差遠了。

    「我去!」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龍作作霍然抬頭看去。

    正七嘴八舌的飛龍戰士彷彿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嚨,嗡嗡議論聲戛然而止,紛紛向那發聲處看去。

    李魚腰裡插著狹鋒單刀,從人叢中慢悠悠地往前走:「人生在世,誰沒個溝溝坎坎的要過?」

    李魚從肅立的人叢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步伐懶洋洋的,卻因為那大羊皮襖和插在腰間的無鞘的刀,而顯得豪放不羈。

    「大當家的有難處,咱不幫,誰幫?再說了,都端著大當家的飯碗呢,這砸咱們飯碗的事兒,那就是咱們自己的事兒,算是幫嗎?幫誰啊?幫自己呢!」

    李魚走到大家前面,龍作作瞪大眼睛看著他,一臉錯愕。她實未想到,緊要關頭,竟是李魚站出來幫她的腔。

    楊千葉站在龍作作側後,也是一臉的驚訝。其實她剛剛一直有在看這個混蛋,他原本是站在第二排的,楊千葉只是調轉目光看了下旁人,再看他時,這貨已經移形換位,到了第四排,剛剛他說話前,都已經瞬移到隊伍結尾去了。

    明擺著,只要龍作作一呼百應,眾人攘臂高呼,他就溜邊兒逃這差使了。結果,在所有人搪塞不肯出頭的時候,這個怕死鬼偏生就冒了出來。楊千葉真是看不懂這個人了。

    李魚大咧咧地往前一站,肩膀往龍作作肩膀上一頂,龍作作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就被他擠到一邊去了。

    李魚看著階下黑壓壓的人群,提高了嗓門兒,把大拇哥兒往後一翹:「大家都看到了吧?龍大當家這宅院裡邊,要說有三輩子花不完的積蓄,不誇張吧?龍家人丁不旺,龍大當家連個兒子都沒有,就一閨女,一副嫁妝,花不完他的積蓄吧?」

    眾人茫然地看著李魚,這怎麼突然又聊到嫁閨女陪送嫁妝上了,這貨究竟在說什麼?楊千葉和龍作作也一臉茫然地看著李魚。李魚突然提高了嗓門兒:「那你們說,大當家的把自己唯一的女兒派出去,圖個啥?你們說!」

    李魚這句話是突然爆發地吼出來的,全場所有人的心都被震了一下,鴉雀無聲。

    李魚的聲音依舊十分激烈:「我要是大當家的,現在就捲鋪蓋,帶著寶貝女兒,拿了一生積蓄,不管是進了馬邑州城,還是乾脆就去了長安,逍遙快活,有什麼不可以嗎?而你們、你、你、還有你……」

    李魚指著一個一個面前人的鼻子,厲聲質問:「你們呢?你們拖家帶口的,往哪兒去?」

    所有人還是鴉雀無聲,但很多人的臉色已經青了。

    李魚冷笑,大聲道:「少他娘的覺得你們是為龍大當家的賣命,你們是在為你自己的飯碗,為你一家老小的生存賣命!你們說,究竟誰在給誰賣命?誰該感恩於誰?不知所謂的一群蠢貨!」

    所有飛龍戰士都呆呆地站著,站在四下裡,因為大過年的要讓自己男人去出生入死而滿腹怨尤的那些婆娘和家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常舒欣此時已經站到了門裡,負著雙手,欣賞地看著李魚的背影,輕輕點頭。只是,他即便是欣賞地看人時,還是微微側了臉兒,用眼兒梢著李魚,帶一絲狡黠、帶一絲得意,帶一絲色眯眯……,實在看不出一絲欣賞的味道來。

    龍家寨院大門左右建了箭樓,一旦有強大馬匪攻擊寨子時,全寨百姓是要集中到龍家大院,依託高牆大宅進行抵禦的,所以這院牆即高且厚,四角和大門還建了箭樓。

    龍大當家此時就站在箭樓上,從射箭孔看著李魚,聽著他的聲音,一邊捶著他的老寒腿,一邊欣慰地點了點頭。

    李魚大聲道:「羅霸道?羅一刀?嘁!很了不起麼?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甭把他說的跟活神仙似的!真的活神仙,老子也見過!袁天罡,你們聽說過沒有,那才是真的活神仙,趁他不注意,老子一黑磚也能拍死他!人死屌朝天,不死萬萬年,你們一個個的,也都是腰裡頭別著刀的大老爺們,怕他個鳥!」

    慕子顏鼻息咻咻,激動地往前站了一步,大吼道:「我去!」

    院子一角兒,他那剛過門才半年的婆娘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話。

    李寶文也跨著一步,大吼道:「我也去!」

    魏岳:「我去!」

    馮明周:「我去!」

    一個個飛龍站士站了出來,龍作作激動的無以復加。

    李魚的臉色緩和下來,微笑了一下,轉向龍作作,慢慢踱到她身邊,道:「大小姐!」

    龍作作滿眼的感激,看那樣子,若不是眼前人多,她都能歡喜地撲進李魚的懷抱,把他給揉碎了。

    李魚用很親切地、很低微的聲音道:「大小姐,你看,這人我都替你忽悠起來了,寨子裡也不能不留人看守吶,我組織能力還是很強的,就留下看守護院,可好?」

    李魚的聲音很輕,只有龍作作和站在她身邊的楊千葉聽見了。龍作作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被李魚這奇葩的要求一下子又憋了回去,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楊千葉卻是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李魚能毅然站出來,顯然絕不是一個怕死的人,當時他可無法預料旁人會不會應和他的話。可他現在又……

    明明是贏得龍大小姐芳心的最佳時刻呀!他居然說這麼洩氣的話,楊千葉忽然覺得心裡很舒服。

    龍作作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李魚半晌,忽然慢慢彎成了上弦月,俏媚得令人銷魂。她用很輕、很媚、也很甜的聲調道:「不可以!我家軍師,可是從來與我形影不離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2 17:54
逍遙游 第144章 延後過年

    事情很詭異地就這麼定了。

    當主動站出來的人超過七十人時,龍作作果斷叫停。

    飛龍隊現在七百餘人,但並不代表著一旦出任務,七百多人就一哄而上。

    原因很多,一方面,龍家寨的生意不只一樁,不可能所有的護衛全集中到一次護運任務中去。倒是早期的時候,那時還未成規模的龍家寨一共就三十來人,兵器都不齊全,接一單生意可能就是全寨子一個月裡唯一的一樁生意,才需要大傢伙兒齊上陣。

    而且現在的龍家寨家大業大,還得擔心有馬匪直接攻打寨子,馬邑州雖近在咫尺,但當地官府政令不出城門,他們也懶得理會地方,一切都得靠自己,所以寨子裡常年得留守一半戰士。

    再一個,人手太多了其實並無大用,你龍家寨就算傾巢出動,也趕不上呼嘯來去、一窩蜂般的馬匪人多勢眾,人多消耗多、人多目標也大,反而更容易被人盯上。

    出於這些原因,通常一輛車最多派十個護衛,七輛車也就是七十個護衛,這樣行進速度快、目標小,一旦遇到劫道的也有足夠的力量自保。如果碰上大股的馬匪,那就聽天由命了。

    龍作作拍了拍手,大聲道:「好!就這些兄弟了!大家立即回去準備,一會兒就出發!」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番交頭接耳,馬上聽命離開的人卻不多,龍作作不禁有些窘。

    箭樓上的龍大當家暗暗嘆了口氣,他知道女兒很要強,也知道女兒沒有這些人想像的那麼弱,真就由她帶隊,也未必就比劉嘯嘯著上多少。

    可她是女人,龍大當家可以因為自己的身份,讓女兒在龍家寨裡尊貴如公主,卻不可能扭轉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們心中「女人是弱者」的想法。

    龍大當家一瘸一拐地從箭樓上走下來,每年大雪之後,他的雙腿就痠痛難忍,那是從骨子裡往外散發的痠痛的感覺,大腿若是被人刺上一刀,那種肉體的痛楚他能忍,可是從骨子裡散出來的痛楚,沒辦法忍。

    他這老寒腿,已經有十幾年了。也許就是最後一次護隊遠行時落下的毛病。那一次也是大雪天,為了躲避一夥馬匪,他在雪窩子裡匍匐了整整一天一夜,生生凍出了毛病。

    當龍大當家出現在大門口時,他的脊樑再次挺拔起來,雙腿也顯得沉穩而矯健,根本沒有什麼人能發現,龍大當家正受著病痛的折磨。只有龍家大院兒的人,才知道大當家的患了老寒腿。

    「爹!」

    龍作作聽到一聲清咳,回頭一看,急忙上前攙扶。

    龍大當家沒有接女兒的手,他穩穩地邁出門檻,站在台階上。

    階下所有的議論聲頓時戛然而止,所有人一起望向階上石敢當一般傲立挺立的龍大當家。

    這是威望,血裡火裡殺出來的威望,深植在每一個龍寨人心中,只要這個人還站在那裡,大家心裡就踏實。別的可以傳承,而威望是沒有辦法傳承的,只能靠你自己樹立。

    龍傲天掃視了眾人一眼,朗聲說道:「老夫,還能走幾趟!」

    龍作作急了,快步上前道:「爹,你……」

    龍傲天抬手壓了壓,制止了她的聲音:「可老夫畢竟老啦,還能走幾趟呢?」

    龍傲天向前踏了一步:「這份家當,早晚得交出去!這龍家寨,早晚得有一棵新的參天大樹長起來,為大傢伙兒遮風蔽雨!老夫老啦,沒什麼念想,可老夫還有女兒,還想著有一天抱外孫!」

    龍作作聽了俏臉兒一紅,偏生李魚就在對面站著呢,一眼瞧見他,真是說不出的彆扭,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李魚一臉茫然:「莫名其妙,我又怎麼啦?女人,真是理論不清的生物。」

    龍大當家可沒注意二人的「眉來眼去」,他對著階下的眾人道:「你們呢!上有老,下有小,有兒有女、有老婆孩子,總有一天,你們也會抱孫子、抱孫女,總有一天,老夫不在了,你們也不在了,但我們的血脈還在,龍家寨還在,所以,老夫得交班了!不趁著我現在還能行,早早培養一個接班人,等一天老夫真的摞了挑子,龍家寨怎麼辦?」

    階下眾人聽了,不由暗暗點頭。龍大當家道:「所以啊,這一遭,老夫就不去了。羅一刀跟老夫叫板?老夫走江湖的時候,他還在他娘的腿肚子裡轉筋呢!」

    龍大當家的一句話,逗得階下轟堂大笑。

    龍大當家笑微微地看向李魚:「你叫什麼名字?」

    「李魚!」

    李魚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在龍大當家的目光逼視下,少有人能做得到輕鬆自若。

    龍大當家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往李魚肩上重重地一拍,大聲道:「此次出貨,大家都聽李大把式的命令!」

    李大把式,這可不是一般的車把式,而是一種職務的稱呼。大當家的、主事、然後就是把式。龍傲天一句話,就抬李魚抬成了大把式,很顯然,他此番若能平安地去而復返,那他就必然取代劉嘯嘯,成為飛龍隊的大主事。

    李魚和龍作作的「風流韻事」已經衍生出了8.0版本,此刻再有龍大當家的這句話,眾人看向李魚和站在他對面的龍作作,眼神兒登時便有些暖昧起來。

    龍作作的面孔更紅了,脹.紅的像是一隻初次下蛋的小母雞。不僅僅是因為眾人異樣的目光,而且是因為……

    明明是她想替父親挑起龍家寨這份擔子,而很顯然,父親還是選擇了一個男人,哪怕他不姓龍。

    龍傲天可沒理會女兒的難堪,而是提高嗓門,大聲道:「都聽見了沒有?」

    眾飛龍戰士異口同聲地回答:「聽到了!聽李大把式安排!」

    龍傲天笑眯眯地看向李魚:「李大把式,從現在起,老夫就把人和貨,都交給你了。交待下去吧,幾時出發!」

    李魚只是氣不過一個女人受窘,跳出來說幾句公道話而已,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把式,弄得李魚完全不在狀態。可他也知道,此時是根本不可能推脫了,他定了定神,才上前一步,道:「大家都回去準備吧,今晚出寨!」

    「嘁!」

    龍作作情不自禁地嗤笑一聲:「晚上出寨,你聽說過晚上出貨的事兒嗎?就連軍隊,輕易也不敢夜行!」

    龍大當家對李魚這外行安排也是弄得一怔,不禁微微皺了皺眉,有些懷疑自己的眼光是否準確了。

    李魚這句「晚上出發」,其實還真沒什麼特殊用意,他就是覺得這時候都晌午了,大家準備準備,也就推到黃昏了。黃昏……,該吃飯啦!皇帝還不差餓兵呢,總不能飯都不吃就讓大家上路吧。

    結果現在被龍作作取笑,階上階下其他人等也都一臉的不以為然,李魚才省起自己說錯了話。可這時候他能認錯麼?第一道命令就是錯的,這大把式還怎麼當?

    李大把式臉不變色心不跳,露出一個諸葛孔明般的微笑,就差輕搖羽扇了:「不錯!我,就是要夜行!」

    龍大當家看著李魚淡定的神色,略一琢磨,不由擊掌叫好,翹起大拇指道:「老夫沒有看錯人!好精細的打算,哈哈哈……」

    龍大當家此言一出,不只龍作作、楊千葉,還有階下不明所以然的「圍觀群眾們」一呆,就連李魚心裡也有些詫異:「我裝逼而已,什麼精細打算了?這什麼情況?」

    龍大當家笑眯眯地道:「夜不行軍,那是因為很多人都有雀蒙眼,晚上啥也看不見。咱龍家寨可沒這樣的人,怕什麼夜行啊?也就是走路慢了點兒,不會出大問題。」

    雀蒙眼就是夜盲症,通常都是營養不良,常年吃不上肉才會患的。龍家寨的生活本就比較富裕,這些飛龍戰士又是供給最好的一批人,當然沒這問題。

    龍大當家道:「再說了,羅一刀既然盯上了咱們,只怕這寨子周圍早就安排了眼線。咱們的人一出寨子,他們就得盯上。可今兒晚上是大年夜,而且從來沒有人晚上出過貨,那些踩盤子的馬匪,晚上也得溜去過年,必然無人看守,等他們發現時,咱們的人早就出寨子了,夜裡大風一吹,早上起來,車輒馬印全看不見了,想知道走的哪條路線也得費番功夫啊!」

    龍大當家這麼一分析,階下眾人頓時把欽佩、歎服的目光投向李魚,就連龍作作瞟了李魚一眼,也不禁有些洩氣:「哎!人家確實比我高明,我還取笑人家,這不是自取其辱麼?」

    李魚聽了龍大當家的分析,都差一點兒把自己當成了「圍觀群眾」,擊掌叫一聲好了,幸虧他及時醒覺,趕緊硬生生地嚥回了喝彩的話,倒是把臉都憋紅了。

    龍大當家只當他是受自己一誇有些靦腆,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好好幹!老夫是不會虧待你的!」

    龍大當家一雙老寒腿痠痛難忍,已經快保持不住那種健碩陽剛的派頭了,不想在門前拖延太久,說完這句話,便轉頭吩咐女兒:「你姓龍,跟車保貨,義不容辭!不過,一路上也得聽李大把式的吩咐,嗯?」

    龍作作委委屈屈地「喔」了一聲,飛快地瞟一眼李魚,牙根癢癢的。剛剛還拿人家比做「狗頭軍師」的,這才一轉眼兒的功夫,就爬自己上面去了,真是豈有此理。

    龍大當家朝向階下,神情一肅,用力拍了拍手,吸引了眾人目光,這才大聲說道:「咱龍家寨的年,今天不過了!等李大把式,帶著咱們龍家寨的勇士平安回來,再過年!」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2 17:54
第145章 今晚啟程

    年,都是春節這天過。可龍大當家愣是把年改了日子。

    不過,龍家寨上下人等,對這一決定卻都很贊同。一下子走了這麼多人,而這些人掌握著今後龍家寨是更進一步,從此穩穩成為西北第一皮貨商賈還是從此淪落為二流甚至三流皮貨商的命運,誰還有心過年?

    龍大當家說完這句話,轉身就往院子裡走。他的腿開始抖了,已經支撐不下去。龍大當家進門的時候,常舒欣正從門裡出來。兩個人心照不宣,只是彼此點了點頭。

    能否在長安市上站住腳,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很重要。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的利益是相同的。但常舒欣是個商人,他的戰場在長安,在於他如何長袖善舞,說服東西兩市的商家接納龍家的皮貨供應。

    而在這裡,要靠他龍大當家,常舒欣幫不了忙。如果龍家失敗,龍家就完了,常舒欣也會元氣大傷,那時候他們兩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劃清責任,分割利益和損失,然後,各自為了自己家族的前程從頭拚搏。

    所以,現在也沒有什麼再交待的了。

    常舒欣出了門,拍了拍李魚的肩膀,用眼角瞟著他,笑吟吟地道:「小夥子,很不錯!我就欣賞你這樣的漢子!」

    常舒欣說罷,就向那輛車屁股上還插著兩枝雕翎的清油車走去。

    那個鐵塔般的魁梧大漢走到了車前,跪伏在地上,雙手撐地,脊背平如一座鐵橋。常舒欣一腳踏上他的後背,另一隻腳已經穩穩地踏上了車轅。

    車把式掀開了轎簾兒,常舒欣彎腰就要進去。站在階上的李魚看到那雙按在冰雪上的大手,忽地心中一動,脫口叫道:「這位老爺,且請慢走!」

    常舒欣身子一頓,扭過頭來,笑眯眯地看著李魚。

    李魚上前兩步,拱手道:「老爺身邊這個人,可與馬匪交過手?」

    常舒欣看了眼李魚所指的赤腳大漢,他剛從地上爬起來。

    常舒欣道:「哦,你說無環啊,嗯,他是跟馬匪交過手,怎麼?」

    李魚滿面堆笑,道:「在下初承重任,人地兩生。這位兄弟既然與馬匪交過手,在下想向老爺討要他過來,幫忙領個路、認個人。」

    常舒欣眼珠兒溜溜一轉,笑眯眯地乜著李魚:「倒是個軟心腸。成,人給你,死了可以,要是跑了,老常我花了三十弔錢買的,你得加倍賠我!」

    「我靠!三十吊,有沒有那麼貴啊!一個年方十六、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拿回家暖床,最多也就五弔錢,三十吊!我……我要有錢,用得著到龍家寨混飯吃嗎?」

    李魚是個有規矩的人,所以他不偷不搶。但也因此,大有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感覺。

    李魚不由往那大漢看了一眼,那大漢顯然對李魚討要他有些意外,可是聽了常舒欣那句「倒是個軟心腸」,才明白李魚只是找個理由想把他帶在身邊。在他身邊,顯然要比眼下的境遇好的多。大漢那顆凍僵了的心不禁一熱。

    如今一看李魚向他望來,大漢明白他擔心什麼,便把那粗壯的頸項用力點了點,張口道:「……我……不逃!」

    這大漢竟似很久都沒說過話了,剛張口的時候,竟然有些失聲,然後才說出聲來。

    大漢只說了這一句,李魚便爽快地點了點頭,再度看向常舒欣:「好!多謝老爺!」

    常舒欣沒有說什麼,只是又睨了他一眼,便彎腰鑽進了車子。

    常舒欣的車子轆轆駛去,緊接著那些受了傷、剛剛簡單包紮過的護衛也都鑽進一輛輛車,從側門兒駛出來,跟著常舒欣的車向馬邑州駛去。

    李魚回頭看了眼龍作作和楊千葉,道:「大小姐,我也回去準備一下!」

    龍作作氣勢洶洶而來,結果卻靠李魚挺身而出,才使喚動了飛龍戰士,臊眉耷眼的很不好意思,聞言只是傲嬌地哼了一聲,邁開一雙悠長的大腿,往院子裡走去。

    楊千葉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魚一眼,快步跟上了她。

    「這人心地還蠻好的,喔?」

    快步走了一陣,龍作作就放慢了腳步,等楊千葉趕上來後,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楊千葉偏偏還就知道她說的是誰,點了點頭,道:「嗯!人不是壞人,可就是招人恨!」

    龍作作大生知己之感,連連點頭道:「沒錯!就是這個感覺!明明覺得他並不壞,可就是招人恨!」

    楊千葉忽地抿嘴兒一笑:「可這一路上下去,你都要聽他安排呢。」

    龍作作大恨:「我才不要!我是龍家寨大小姐,他算老幾呀!」

    龍作作走了兩步,終究不甘心,一跺腳道:「我跟我爹說去!」

    龍作作風風火火地奔了龍傲天的居處,楊千葉站住腳步,望著她遠去的身影,莞爾搖頭。

    龍作作到了後宅花廳,一推門兒進去,獸炭流香,暖如春室。

    龍傲天已然換了一身燕居的常服,坐在羅漢榻前,在他面前還特意放了個低矮一些的火盆,烘烤他的雙腿。腿裡的寒氣不驅出去,便是房中再熱,那種痠痛的感覺也是揮之不去的。

    「女兒,你來啦!」

    龍大當家笑眯眯地看了眼女兒,拍拍旁邊的榻沿兒:「坐!」

    龍作作氣鼓鼓地在榻沿上坐了,道:「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怎麼安排一個外人當大把式呢。如此一來,我以後也不好管著他們了。」

    龍大當家嘆了口氣,用釺子夾了塊炭放進火盆,輕輕撥弄著,低沉地道:「你還看不出來麼?這天下風氣,就是如此啊!爹倒是希望你能一呼百喏,可是……難吶!不把李魚推上去,你,下得來台?」

    龍大當家頓了頓,轉首看向女兒:「這人才到咱們龍家寨不久,也未成家,無根無底,不牢靠!」

    龍作作嗔道:「那爹還把大把式的位子給他。」

    龍大當家笑了笑,道:「只要證明他可靠,那就行了。你此去,注意著些,這個人來我龍家寨的時間,太巧了!」

    龍大當家皺了皺眉:「如果他有什麼詭異的舉動,立即……」

    龍大當家手中的鐵釺扎進了一塊燒紅的炭,把它刺成了兩半。

    龍作作吃了一驚,甚至有些氣憤。剛剛還不滿父親把大把式的位子交給李魚呢,這就替李魚打抱不平了:「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這是干什麼呀,人家替咱龍家寨出生入死,你還……」

    龍傲天微微一曬,道:「疑,是牽制、是制衡,爹沒有!但,他初來乍到,尚不明底細,防也是必要的,不然,那是老糊塗!如果他這次能保著咱們龍家的車隊安全來去,自然就不用再防著他了。」

    龍傲天說到這裡,詫異地扭頭看了眼氣呼呼的女兒:「你這麼生氣做什麼?爹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向龍家寨負責?你這丫頭,不是真的喜歡了那小子吧?」

    「就他?」龍作作馬上冷笑,嘴角兒一撇:「兩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有得是,我哪隻眼睛看上他了?我……我幫他說話,是因為……因為做人要厚道!」

    龍作作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只是那語氣裡的虛意可也掩飾不住。

    龍傲天深深地望了女兒一眼,微笑著撥弄炭火,炭火映得他的臉龐和鬍鬚都蒙上了一層紅色:「要是他一門心思地護著咱們這幾車貨去關內,那……忠心就沒問題!要是他能在羅一刀的眼皮子底下平安而去,平安而回,那……能耐也沒問題!既忠心又能耐,既年輕又英俊,那麼你就是喜歡了他,又有什麼問題?」

    龍作作呆住:「啊?」

    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的樣子,可她竟無法反駁!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3 17:49
第146章 隨風潛入夜

    「你叫無環?姓什麼?」

    「鐵!」

    「哪兒人?」

    「黑水靺鞨!」

    「那是哪兒?」

    「北方,渤海國。」

    歷史和地理都只有半瓶醋兒的李魚摸了摸鼻子,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沒再問下去。

    他走在前邊,鐵無環跟在後邊,李魚的腳踩在冰雪上咯吱作響,而鐵無環赤著一雙腳板,卻是落地無聲,只有足踝間的鐵鏈子時不時地響上兩聲。到了李魚所住的地方,李魚停住腳步,扭頭對鐵無環道:「你別進屋。」

    鐵無環是個奴隸,習慣了這樣的對待,雖說這個臨時主人心眼兒還不壞,但不讓他進屋卻也事屬尋常,便停住腳步,往門邊掃過雪的地方站了站。

    片刻功夫,李魚從屋裡又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盆,招呼鐵無環:「來!」

    李魚走到牆邊,把盆往地上一摞,就往裡邊捧雪。鐵無環跟過來,有點發怔。

    李魚道:「跟著裝啊,發什麼愣。」

    鐵無環不明白他裝雪做什麼,難道要燒水?據他所知,有很多地方沒有井,都是要接雨水、燒雪水甚至去河裡取冰的。

    鐵無環一雙大手比李魚的大了許多,彷彿兩隻大蒲扇似的,伸手一掬就是一大捧,他還怕裝的不多,放到盆裡再壓實一些。

    李魚掬了幾捧雪,就覺得凍得手疼,再看鐵無環近乎赤裸的一身打扮,都替他冷得慌。

    李魚見那盆兒已經冒尖了,就端起盆來,對鐵無環道:「跟我來!」

    李魚端了盆進了堂屋,一回頭見鐵無環還站在門檻外,就道:「進來!」

    鐵無環這才邁步進屋,李魚把盆放下,走過去關上房門,對鐵無環道:「用盆裡的雪,搓洗你的身子,尤其是手腳、臉面,等感覺皮膚發熱再停下。」

    鐵無環一怔,愕然看著李魚。

    李魚看他發愣,解釋道:「你在外邊凍得太久,如果一下子進入暖和的地方,手腳、耳鼻血液流暢恢復的慢,會爛掉的。」

    鐵無環目光露出一絲暖意,點頭道:「我住在北方,這些,我懂!」

    李魚只是在一些關東影片裡見過這種畫面,卻未想到人家比他更瞭解如何處理凍傷。李魚欣喜地道:「那就好!你快弄吧,我讓大爺給燒點水,等你暖和過來,再用溫水洗個澡,至於衣服麼?」

    李魚打量了一下鐵無環,搖頭:「我的衣服,你穿不了。等我出去尋摸一下!」

    李魚說完,就轉身出屋了,到了門外,又替他把門掩上。

    房間一暗,鐵無環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但他馬上就仰起臉兒來。

    有多久沒掉過眼淚了?從九歲之後,他就再沒哭過一聲,男兒流淚,在他看來,是一種恥辱,他絕不讓自己露出軟弱的一面。做為鐵驪部少酋長,這是他僅存的一點尊嚴了。

    李魚找到一個身量肥大的寨中百姓,提出要買一身他的衣袍、帽子還有靴子。

    李魚是龍家寨飛龍隊的戰士,如今更是被龍大當家指定為大把式,一旦活著回來,就能成為飛龍隊大主事,成為龍家寨數一數二的頭面人物。要是做了龍家的上門女婿,將來他還是龍家寨之主,這樣的人,能賣他東西?

    當然得送!

    李魚知道,這樣一身衣物,縱然都是劣質的皮子,對普通人家也不是一個小數目的置辦,但他目前又沒有錢,只好提出來日再還。而那衣袍主人則執意要送,最後也不知算是送的還是買的,反正李魚沒掏錢,就把衣袍鞋帽全拿回來了。

    等李魚回來,鐵無環已經擦洗過身子,也用微溫的水沐浴了一番,看著還是鐵塔般雄壯的一條漢子,只是精氣神兒煥然一新,目光炯炯,李魚隱隱地在他身上竟然發現一絲與楊千葉相仿的氣息,卻又很難說的清楚。

    李魚滿意地點點頭,想讓他脫下那條濕淋淋的犢鼻褲,換上新衣服時,卻發現他還帶著手鐐腳鐐。李魚一拍額頭:「糟了!我忘了向那位常老爺要鑰匙!」

    鐵無環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這鐐銬,都是灌鉛封死的,沒有鑰匙。」

    李魚嘆了口氣,道:「真是麻煩!這樣的話,你等等……」

    李魚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兒,嗡地一聲又飛出去了。

    小半個時辰以後,堂屋裡架起了火爐,李魚成了打鐵小工,呼嗒嗒、呼嗒嗒地拉起了風箱。

    打鐵的孟師傅一會兒掄大鎚、一個兒敲鐵釺,鏗鏗鏘鏘的又忙活了大半個時辰,鐵無環手腳上的鐐銬終於解下來了。

    孟師傅挑著他的鐵匠攤子回家了,鐵無環從裡屋出來,他已經換上了李魚為他找來的衣袍。人靠衣裝,雖然只是一身普通的口外百姓的便袍,可穿在這樣昂藏的一條大漢身上也是頗為提氣。

    皮帽子壓在鐵無環的眉宇上,一雙豹眼望來,竟有一種睥睨般的感覺。李魚剛剛產生這種「錯覺」,鐵無環已經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他的腳下,恭敬地叫了一聲:「主人!」

    李魚真的是有這樣一種感覺,那樣強壯的一個身子,彷彿一座山似的傾下來。

    李魚連忙把他扶起來:「甭這麼客套,無環吶……,得嘞,你歲數比我大,我叫你老鐵吧!老鐵,咱倆可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總這麼客氣不是辦法。再說,我也不是常老爺那等人,你……就叫我……小魚,老魚,大魚?老李?小李?」

    鐵無環鐵一般輪廓的臉上又露出幾絲笑的紋路:「我稱主人小郎君吧!」

    黃昏後,飽餐一頓的飛龍戰士們匯聚到了龍家大院兒前,院前已經停了七輛車,車上滿載皮貨。

    不管此番出行的還是不出行的飛龍戰士都到了,每次出行,可能都有兄弟回不來,所以每次出行,所有戰士都會趕來,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呢。

    寨子裡的百姓也來了大半,那些出行戰士的家眷戀戀不捨地圍著自己的親人,說到擔心處,少不得要抹抹眼淚兒。

    龍作作和楊千葉也到了,二人也是一身冬季遠行的打扮,厚厚的皮衣皮褲皮靴皮帽,脖子上還掛了一條防風的毛巾,遠遠一看,幾乎都看不出這是個女兒身,當然更看不出身材好賴。

    今天是大年夜,馬邑州城中已是爆竹聲聲,踩高蹺、舞龍,歡歌笑語。龍家寨卻悄無聲息,在全寨人默默地注視下,一行快馬,護著七輛馬車,駛入了茫茫月色。

    龍作作、鐵無環、楊千葉,一個少東家,一個少酋長、一個小公主,卻都落後於李魚半個馬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他,這是規矩,因為此行,李魚才是大把式。

    一個少東家、一個少酋長、一個小公主,看起來哪個都比李大把有本事,可是,你本事再大,也是「將兵之才」,而李大把,明顯是「將將之才」。孫猴子、豬八戒、沙悟能,都比唐三藏本事大,那又怎麼樣?

    李大把跟唐玄奘一樣,就是一張嘴巴厲害,你服不服?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4 17:47
第147章 我是大把式

    山坳子裡背風,而且這個山坳子向陽。陽光充足,又沒有風,白皚皚的山坳子裡就顯得異常暖和了。

    「生火,幹嘛不生火?這大雪寒風的,天天吃乾糧,連口熱水都不能喝,鐵打的身子撐下來也弱了,真碰上對頭的時候,還能拿得出十成十的力氣去拼?」

    不走尋常路的李魚跟一班老江湖講著自己的歪道理:「這個坳子挺寬闊,山也夠高,生幾堆火,外邊看不見,有點煙升起來,還沒到山頂,也就散了。沒事兒,起灶、生火!」

    幾個飛龍戰士聽了大把式的說法,互相看看,真就動起了手。

    山坳裡的土壤也凍硬了,挖灶坑是不可能了,但利用夏天雨水沖刷形成的溝溝,再搭上兩塊石頭,卻足以做出一個簡單的灶坑。水是現成的,旁邊那雪白晶瑩的積雪,在這毫無污染的年代,乾淨的可以被稱為「無根水」。

    馬都歇了下來,上好的飼料再添點兒鹽巴,也在餵著。人需要休息,馬更需要休息,馬力不足的話,大家就別趕路了。

    山坳子裡有個山洞,洞不深,所以也挺乾燥的,尤其是洞口部分,恰好被陽光斜照著,楊千葉和龍作作卸了幾條麻袋,坐在上邊一邊曬太陽,一邊聊天,等著負責開伙的人做飯。

    李魚雖然說的大大咧咧的,其實頭一回帶隊,而且明知道有人亮出了招牌要對付他們,心中實也不敢大意,他讓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的鐵無環去山口瞭望,鐵無環對他的命令只管執行,沒有什麼疑問,立即便向山口高處走去。

    李魚便朝山洞這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過來。這個坳子雖然既安靜又避風,但是因為迴風的緣故,雪也特別的厚,一腳下去,就是及膝深的雪,好在他們腿上都用獸皮纏緊了靴口,不怕有雪滲進去。

    李魚到了洞口,一屁股在麻袋片上坐下來,他也著實地累了,這一坐下,頓覺身體散了架一般,渾身痠痛。大雪寒風的,縱然是策馬趕路,那也是極為吃力的,可不像人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一坐,離龍作作近了些,龍作作蹙著眉,顛了兩下屁股,坐開了些,撩了他一眼,問道:「大把式,咱們在這裡歇多長時間啊?我和葉子想打個盹兒。」

    李魚往旁邊一歪,就躺下了,帽沿兒本身就厚,直接當枕頭了。李魚打個哈欠道:「那就睡吧,想睡多久都成。睡飽了再吃飯也成。今兒一天,咱們都在這歇著。」

    龍作作和楊千葉吃驚地互相看看,龍作作見李魚已經合上眼睛,忍不住推他:「喂!歇一天?這怎麼可以,你說話啊!」

    李魚又打個哈欠,睜開眼睛解釋:「說是一天,咱們還走了一夜呢,你怎麼不說?我想過了,乾脆就晝伏夜出吧,至少開始這幾天得這樣。咱們大年夜出車,這就給了他們一個意料之外。他們一旦發現,必然急於追趕。咱們既然是連夜出的車,一般的想法,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們的監視,咱們該怎麼做?」

    龍作作脫口而出:「日夜兼程,趁機遠遁啊!」

    李魚打了個響指,讚道:「你看,果然是一般的想法。」

    龍作作瞪起眼睛,氣鼓鼓地道:「你是不是說我傻?」

    李魚打了個哈欠,眼睛閉上了。

    楊千葉忍著笑,問道:「那麼,不一般的想法呢?」

    李魚閉著眼睛,把手墊在帽子下邊,懶洋洋地道:「不一般的想法就是,咱們在這裡睡大覺。他們要是追上來不見人,就會認為咱們正日夜兼程往前跑,就會傻乎乎地往前追,等發現不對勁兒的時候,還得再往回追,然後再琢磨咱們究竟走了哪條路,等他們腿跑細了的時候,就算追上了,咱們以逸待勞,也有一搏之力不是?」

    龍作作瞪起眼睛:「我雖然是頭一回出車,可也聽說過老車把式們的經驗,就沒見過你這種走法,你這是什麼打法?」

    李魚又是一個響指:「心理戰!最高境界!」

    李魚說完,調轉身沖另一頭睡了,把屁股衝著她,道:「別吵我,睏死啦!」

    龍作作看看楊千葉:「心理戰,什麼東西?」

    楊千葉想了想,道:「大概是上兵伐謀的意思。」

    李魚用做夢般的聲音道:「晌午的時候,記得派人去山口,把無環替下來。」

    龍作作瞪了眼他的後背,很想一腳踹上去,這夯貨,居然指使起本大小姐來了。

    誰料,李魚似乎猜到了她怎麼想似的,懶洋洋地跟了一句:「我是大把式!」

    ************

    「藏春樓」,是馬邑州最大的青樓。

    聲色犬馬地,過年的時候照舊生意興旺,人流稠密。

    三樓一間雅室裡,此刻正有三個人在吃酒,很奇怪的是,旁邊卻沒有女人陪著,這在藏春樓,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坐在上首中間位置的,是一個圓臉大漢,頭是禿的,眉毛也疏淡,脖子上掛了一條大拇指粗細的金鏈子,遠遠一看,就像一個滷蛋,還是鑲了金邊的。

    在他左手,坐著一個大漢,身材和那圓臉大漢一樣的魁梧,但頰上有一道刀疤,彷彿一朵火紅色的蜈蚣,看起來有些嚇人。如果有認識他的人看到他在這裡,定然會有些驚訝,因為此人正是被趕出龍家寨的劉嘯嘯。

    至於坐在另一側的男子,鼻尖如錐,眉眼俊俏,比起這兩位就顯得清秀多了,卻正是從利州逸逃,走了西口的紇干承基。

    另有兩個大漢抱臂站在門口,忽然門兒一開,走進一個身量不高、形容猥瑣、眉毛跟倆蜢蚱似的闊嘴漢子,兩個守門大漢扭頭一看,見是自己人,便站著沒動。

    那進來的漢子笑嘻嘻地走過來,道:「喲!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的,怎麼也不叫個姑娘,這酒吃得多悶吶!聽說這園子裡前兒個剛進來一個姑娘,叫什麼鳶兒的,身嬌膚嫩,很是銷魂,大當家的有沒有興趣,我叫她來陪你?」

    中間那圓圓臉似滷蛋的大漢把牛眼一瞪,罵道:「少跟老子扯你娘的蛋!庚老四,你怎麼還在這兒晃蕩呢,老子不是叫你去盯著龍家大院兒呢麼?」

    庚老四陪笑道:「大當家的,這大過年的,還不興人家也舒坦舒坦?」

    他涎著臉兒湊上前,順手從碟子裡撈了幾片肘子丟進嘴裡,一邊嚼著一邊道:「大當家的放心,我庚老四做事,錯不了。龍家寨那邊,一大早就派了人去盯著吶!」

    劉嘯嘯冷冷一笑,道:「庚新,那老東西能立足西北這麼久,可不是易與之輩,手下人難免粗心,你最好是去盯著點兒。」

    庚老四聽了心頭頓時有些惱火,原本他可是羅一刀麾下第二把交椅上的人,是!他是沒啥大能耐,但也蠻能張羅的,替羅一刀處理了許多瑣碎麻煩但又不能不管的事兒。

    後來,紇干承基來了,人家不但一身本身,而且是帶人入夥,佔了第二把交椅他也認了。可劉嘯嘯來了,亮了一手功夫,就被大當家的認做三當家了,結果他又順位退了一位,巧巧地應合了他平時被人喚的名字:庚四爺,庚四兒。

    庚新這心裡頭本來就不舒坦呢,聽劉嘯嘯擺出了三當家的排頭,連聲四爺都不叫,不禁冷笑一聲,道:「三當家的,現在咱們是一家人。可以前呢,你是防賊的,我是做賊的,我庚老四跟著刀爺混了這麼多年,怎麼做賊,比你明白!」

    這時候,門「呼啦」地一聲被人推開了,一個漢子急匆匆地跑進來:「四爺,大……大事不好啦,龍家寨的人,昨兒晚上大年夜就悄悄地出了車,現在至少幾十里地出去啦!」

    羅霸道、劉嘯嘯、紇干承基騰地一下都站了起來,羅霸道扭頭看了看庚新,忽然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臉上:「他娘的,你明白個屁!全體出動,給我連人帶車,統統拿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5 17:52
第148章 拉出來遛遛

    黃昏了,吃飽喝足、精神抖擻的馬兒被駕上套,七輛大車出了山坳,飛龍戰士紛紛上馬,擁著七套大車出發了。

    車輪子、馬蹄子和人踩在雪地上的咔咔聲匯成一股嘈雜的聲響,驚得晚歸的鳥兒展翅飛在空中,一片喧囂。很快,他們就消失在茫茫雪地當中,一切重歸於平靜。

    這一路下去,通常李魚都會不恥下問,向老行家們詢問一下該怎麼走,把他們的建議認真梳理出來。龍作作雖然不是大把式,可畢竟是自家生意,所以每次都很耐心地幫他收集建議,並歸納整理出來。

    但是很快龍作作就發現,這貨向「識途的老馬」們虛心請教,根本不是為了採納他們的建議,而是把他們的建議整理出來,建議最多的路,也就是他毫不猶豫堅決不走的路。

    最終,他很可能選擇一條極少人建議、甚至沒有人建議的路線,這樣的路線要麼需要繞彎、要麼道路難行,要麼沿途缺少補給點,村鎮一類的地方根本沒有,只能在茫茫雪地中過夜。

    如此一來,大家行進當然艱苦。千萬不要以為人穿的厚實,又騎在馬上,行路會很輕鬆。實際上這樣行路,比你在雪地裡走更難受,因為你騎在馬上,沒有活動,那厚厚的皮衣也擋不住見縫就鑽的風雪,非常寒冷。

    而因為風雪,人在馬上不能採取最輕鬆最舒適的坐姿,需要傾著身或扭著身,躲避撲打得眼睛都睜不開的風雪,這種僵硬的坐姿,即便你沒有運動,一樣會非常疲乏。

    如是者連行三天,始終沒有人追來。究竟是羅一刀只是摞了一句狠話,根本沒想著盯著龍家,還是被李魚這莫名其妙的走法給忽悠了,誰也不知道。但是天天夜行,又專門不走尋常路,飛龍戰士飢寒交迫,疲憊不堪,承受不住了。

    「大把式,這樣子不行啊!」

    最終,在李魚又一次統計了大家推薦的行進路線,趕回去進行歸納甄選的時候,飛龍戰士們私下計議了一下,又約了七個車把式,一起來向李魚「攤牌」了。

    其中一個歲數大一些,威望比較高的三旬大漢魏岳擔任了「工會代表」:「大把式,這樣晝伏夜行、日夜顛倒,久了大家都受不了啊。而且,專走沒人走的路,為啥沒人走?那根本不叫路啊,也得虧咱們這車上是皮貨,不怕顛,可貨不怕,人怕啊,大家身子骨兒都不差,也快散架了。」

    馮明周也苦著臉上來說話:「大把式,拚命大傢伙兒不怕,可這麼活受罪,而且是沒完沒了的受罪,大家真吃不消了啊!」

    龍作作怒了,很自覺地跳出來給李魚撐腰,手裡握著鞭子,長筒馬靴踩得積雪咯咯作響,那一雙傲人的筆直大腿蹬踏的極為有力:「出發的時候我爹怎麼說的?一切聽李大把命令,你們都忘了?」

    龍作作扭頭看向李魚,一雙好看的眉斜挑如劍:「李大把,這一路上,大家必須唯你馬首是瞻!要是有人不服管束,你可以動手拿人,甚至就地正法的!這也是咱西北道上的規矩!」

    龍作作這樣一說,慕子顏、李寶文等人頓時變色,魏岳和馮明周等人也露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為了保證整個隊伍的安全,「頭馬」的確有資格便宜行事,其嚴厲如同軍法,這是在嚴酷的自然環境下為了生存自然而然形成的法則。

    李魚滿臉堆笑,點頭道:「魏大哥,你說的有道理!我剛研究了一下大家的推薦路線。其中何家堡子這條路最好走,還有大車店讓大家睡個舒坦覺,吃碗熱湯熱飯,那咱們就走這條路吧!」

    李魚頓了頓,又笑容可掬地道:「我看那兒離這也就半天的路程,現在剛過晌午,就現在走吧,傍晚恰好進鎮子!」

    魏岳、馮明周等人都呆住了。我們只提了一句啊,還有好多準備說服你的理由和難處沒說呢,我們打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啊,你答應了?早知道你這麼好說話,我們前兩天就找你說了啊,也不用受這麼多罪……

    魏岳怔了半晌,才試探地問道:「大把式,準備走何家堡子?」

    李魚笑眯眯地道:「是啊,拾掇一下,馬上出發,傍晚入住何家堡子!從明兒起,白天趕路。」

    眾人又呆了呆,李寶文等幾個更年輕的飛龍戰士已經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呼!眾人雀躍地去準備了,李魚一轉身,就看見龍作作黑著一張臉蛋正貼在他後面,李魚這一轉身,倆人差點兒來了個「貼面」!

    龍作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齒地向李魚吼:「你個混蛋!你什麼意思!我好心好意替你撐場子,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鐵無環靜靜地站在李魚身側,這一路上,自家主人跟龍大小姐這對歡喜冤家哪天不吵?頭一回看她拎著鞭子沖李魚撲過去時,鐵無環還很緊張地湊上去,隨時準備營救,但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

    楊千葉也是笑吟吟地一旁看著熱鬧。一路行車太枯躁了,看他們倆每天吵架是最好的解悶方式。可李魚卻沒跟龍作作吵,他只是很親切地看著龍作作,一臉體貼:「這不是都出來四天了麼,你都沒洗澡麼!」

    龍作作馬上很敏感地抬起袖子,使勁嗅了嗅:「沒洗澡怎麼啦?你什麼意思?」

    李魚道:「進了何家堡子,就有地方沐浴洗澡了啊!熱水盆裡泡一泡,多舒坦!聽說那兒還有溫泉呢。作作姑娘你百媚千嬌、如花似玉,再好生沐浴一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多漂亮!美美地睡一覺,多舒坦。是吧?」

    龍作作看著李魚,心裡一陣茫然:「我怒氣衝衝地跑過來要問他什麼來著?好像我們說的不是洗澡的話題吧?」

    龍大小姐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李魚已經施施然地走去吆喝出發,前往何家堡子了。龍作作呆站了很久,終於繞過了彎兒來,大怒道:「渾蛋,你繞我呀,我是問你……」

    龍作作轉頭看看,發現李魚早已帶著鐵無環不知去向。龍作作不禁狠狠瞪了楊千葉一眼:「那混蛋欺負我腦子轉得慢,你也不幫幫我!你站哪邊兒的呀,臭丫頭!」

    楊千葉凝視著一輛大車旁露出的李魚的半張臉,根本沒聽見龍作作說話,只是讚嘆地、回味無窮地自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出口成詩,好美、好詩!」

    楊千葉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有一種難言的失落,這麼好的詩句,為什麼不是用來形容我呢?雖說他說給作作聽的時候,貌似也只是信口開河,並未用心。但……真的……好喜歡這句詩呀……

    「盲人騎瞎馬,真是日他娘!」

    羅霸道扯住馬韁繩,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追了三天啦,把他折騰的。雖說他是馬匪,可以前哪有這麼盯過人的梢,偏還完全摸不著人家蹤跡。

    第一天,他快馬加鞭追到天黑,完全不見人影兒,仔細想想,對方押著七輛大車,再快也不可能快得過他們,才意識到對頭可能落在了他的後面,於是次日一早又往回走。

    羅大當家一路往回搜,幾條常走的路全派人搜了一遍,什麼都沒有。第二天早上準備去追了,卻在昨兒回來時曾搜過的一條路上隱約發現一段還沒被風雪完全掩蓋的車轍印兒。

    羅大當家的這才知道,原來人家是專走夜路。這他娘的,他白天追,人家白天睡,就算走的是同一條路,也別想碰上啊!於是,發起狠來的羅大當道吩咐大家都別睡,連夜追。

    結果,幾條常行的道路被他們持著火把快馬往復地搜了一夜,啥都沒有。一直折騰到今天,有幾匹馬都凍得拉稀了,依據觀察到的一些搜索,以及沿途盤問一些村寨百姓,卻無人見過這樣一支車隊的情報,羅霸道終於得出結論:

    這個狡猾的龍家大把式,選擇的是幾乎不大被人採用的荒僻的行進路線,而且是夜行!

    「大家趁著天亮,好好休息一下!」

    一個避風的小山坳裡,羅大當家的氣勢洶洶地吩咐:「等天黑了,咱們兵分三路,把幾條最難走的路都趟一遍!等逮住那條該死的狐狸,老子扒了他的皮,當圍巾!」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17:50
第149章 我有過牆梯

    何家堡子是個不大的鎮子,一共就三四十戶人家,但在西北,這已經算是人丁滿興旺的鎮了,畢竟不可能都按照龍家寨那種規模來比較,實際上龍家寨已經相當於一座小城。

    由於地處交通要道,所以這小鎮上有一家客棧,說是客棧,檔次並不夠,也就是大車店。但這對一路苦行的飛龍戰士們來說,已經是最舒適的所在。

    熱湯熱飯的吃上,在沒有刺骨寒風的暖洋洋的房間裡待著,每個人都像是一下子恢復了過來,精氣神兒都不同了。

    在大車店後院兒裡,還真有一處溫泉,天然泉水,自然要加以利用。否則這大車店基本上是不會給人預備洗浴條件的。

    「這片魚塘……啊不!這片澡堂,我包了!」李魚豪氣干雲地一揮手,對撇著兩道鼠須的掌櫃的開口:「我看你店裡現在也沒多少客人,再說了,這都是天然的溫泉水,又不用你燒柴禾,應該不貴吧?」

    霸道總裁三秒之後就輜銖必較了。

    「嗯……」

    掌櫃的還沒開口,李魚又是一揮手:「那就是不貴了!給你錢!」

    李魚把幾文大錢很大方地往掌櫃的手裡一塞。

    「啊……」

    掌櫃的還想開口,李魚已經一轉身,屁顛屁顛地顛到了龍大小姐面前。

    這一路上,龍大小姐就沒給他好臉色,一直黑面。干群關係還是要講的,所以李魚一發現這裡真有溫泉,馬上就變成了讒媚的狗腿子。

    李魚道:「大小姐,你看,這溫泉,熱氣騰騰的,周圍都是沙石砌的,原始、自然。沐浴一番,很舒服的。」

    龍作作皺了皺眉,看看那黑漆漆的所謂的沙石和裡邊淡淡的乳白色泉湯:「這髒不髒啊?」

    李魚道:「不髒!這可是活水,你看那水不透澈,那是因為富含礦物質。哦,你這麼理解吧,就是天地精華。」

    龍作作白了他一眼:「一會兒,你也洗嗎?」

    李魚搓了搓手,笑道:「當然洗啊,這一泡,多舒坦。」

    龍作作又瞪起了眼睛:「那你豈不是用了我的洗澡水。」

    李魚想了想:「那要不……我先洗?」

    龍作作繼續板著俏臉:「難道要我用你的洗澡水?」

    李魚不高興了:「一起洗,成了吧?」

    楊千葉忍著笑上前打圓場:「好啦好啦,你倆怎麼一天不吵就不舒服似的,前輩子的冤家呀?大小姐,這是活水,什麼先呀後的,別難為他了,趕緊洗個澡才是正經,幾天不洗,難受死了。」

    楊千葉這麼一說,龍作作忽然也覺得難受了,這才不再刁難李魚。

    這客棧也會有女客來往,所以天然浴池的隱私性還是可以的,饒是如此,龍作作還是喚了兩個歲數稍長、穩重些的飛龍戰士在外面守住,這才帶了楊千葉進入浴場。

    肥大厚重的皮袍子寬去,裡邊就是鬆軟貼身的裙裝了,裡三層外三層彷彿剝粽子似的剝開,直到那貼身的胸圍子、小褻褲都秋葉兒似的優雅飄落,白花花道道身子幾乎是同時鑽進浴池的。

    在別人面前赤身露體,哪怕同為女性,在她們而言還是會覺得羞澀、不自在,所以誰也不想早一步或晚一步,被對方注視著自己的身體。兩個人同時入水,沐浴在泉湯之中,一下子就自然多了。

    龍作作的身材比起楊千葉火辣許多,略顯性感豐腴,凹凸有致,往泉水中一落,白嫩碩挺的一雙玉瓜跌宕無聲,微微顫動,嬌豔欲滴,極致魅惑。

    而楊千葉小腰若柳,裊裊娜娜,儂纖合度的身子曲線溫柔而流暢,經泉湯打濕的肩頭劃出一片眩目的雪光,水汽一蒸,朱顏真真,粉靨如花,光豔清華的氣質與龍作作又有不同。

    一池溫湯,兩具胴.體,載浮載沉,水霧繚繞,宛如一粒吉祥餛飩、一顆新剝龍眼……,哦!宛如一對瑩潤寶珠,光華流轉,晶瑩剔透,叫血氣方剛的男人看了,必然是直躥鼻血。

    *********

    羅霸道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奮力往雪地上一甩,抓起把雪來擦了擦手,惡狠狠罵道:「他娘的,那麼多人,總不能鑽到地下去了吧?」

    紇干承基對西北地形不熟,沒有單領一隊人馬搜索,正跟他在一起,搖搖頭道:「我覺得,龍家這個大把式挺有一套的。老三原是龍家寨的大主事,居然都摸不清自己舊部的路線,這個新任大把式,不簡單。」

    羅霸道獰笑一聲,道:「此去還有三天路程呢,我就不信,他有本事一直把我甩開。」

    這時遠處火把如龍,向這邊行來,羅霸道眯起眼睛看了看,道:「是老四!」

    來人果然是負責另搜一路的庚新,庚新也是一無所獲,眼看天要亮了,這才趕來與羅霸道匯合,兩人交換了一下一夜搜尋的收穫,除了罵娘……似乎也沒收穫什麼。

    等到晨曦時分,劉嘯嘯才帶隊回來,也是兩手空空。

    做為龍家寨的原大主事,而且離開也沒多長時間,卻完全沒辦法把握車隊路線,劉嘯嘯也是顏面無光。

    羅霸道叫人生了火,從馬背上的褡褳中扯出幾條羊腿,架在火上烤著,自己與紇干承基、劉嘯嘯還有庚新四人圍火堆而坐,兼而取暖。

    庚新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三哥,你們這次帶隊的大把式是什麼人,什麼性情脾氣,你不妨說說,咱們也好揣摩揣摩他的習慣。」

    劉嘯嘯狠狠地啐了一口,道:「這次的押車大把式,根本不是我的老部下,而是一個新到龍家寨的人!」

    劉嘯嘯可沒對羅霸道、紇干承基等人說過他試圖迷姦龍家大小姐,那是東家的女兒,這是不忠不義的行為,就算黑道上的好漢一樣鄙視。他只說自己為龍家寨出生入死多年,結果被諂媚小人中傷,這才憤而離開。所以對於重要當事人李魚,之前一直沒多說什麼,但這時久尋人不見,也只好講講了。

    龍作作道:「此人叫李魚,性極狡詐……」

    紇干承基怪叫道:「老三,你說他叫什麼?」

    劉嘯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叫李魚啊,怎麼?」

    紇干承基深深地吸了口氣:「你說他是新來的?他原來哪兒人?」

    劉嘯嘯皺了皺眉,頭一回見李魚,還是龍大當家領來時,李魚自我介紹過一番。劉嘯嘯仔細想了想,道:「他說他是利州人,故鄉混不下去了,跑到西北來討生活。」

    「果然是他!」

    紇干承基咬牙切齒:「這個王八蛋!原來他也來了西北!老子的好事就壞在他的手上!叫我抓住他,我把他風乾了,磨成麵兒,塞進他胃袋裡去!」

    羅一刀道:「老二,你跟他有仇?」

    紇干承基激動地道:「不共戴天之仇!」

    庚新吃驚地道:「二哥,那李魚……睡了你老婆?」

    紇干承基大怒:「睡你老婆!我哪有老婆!」

    劉嘯嘯恍然,拍了拍紇干承基的肩膀道:「二哥,節哀順變!殺父之仇,還是要報的,咱們……」

    紇干承基一副便秘的模樣,道:「所謂不共戴天,是形容我們倆仇恨之深,並不是說,我跟他真有殺父之仇或者奪妻之深。」

    「哦!原來如此!」羅霸道、劉嘯嘯、庚薪三個文盲恍然大悟。

    紇干承基把李魚的事蹟簡單地說了說,忽地想起一事,吃驚地道:「不好!我知道我們為什麼始終找不到他了!」

    羅霸道神情一緊,急忙問道:「為何?」

    紇干承基道:「此人乃終南隱士蘇有道的高徒,能掐會算,有『小神仙』之稱,他一定是可以算出我等要追往哪裡,所以才能提前避開!」

    庚新大吃一驚:「竟然是這樣,那我們還怎麼追?」

    劉嘯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他能事先藏在……嗯,沒什麼。」

    幾人之中,唯有四大寇之一的羅霸道,神態從容,淡定自若,冷冷一笑道:「真有這麼厲害,他也不必鬥不過那任太守,逃到隴右,隱姓埋名了。羅某只略施小計,就能對付得了他!」

    紇干承基、劉嘯嘯和庚新一臉欽佩地望著他們的老大:「大哥有何高見?」

    羅霸道扭頭吼道:「來人!就近找個莊子,給我弄條黑狗宰了,再抄點大蒜、黑驢蹄子、公雞血、還有女人的天葵經血什麼的,誰家要是有桃木做的家具,劈碎了捎回來!」

    紇干承基一臉茫然:「大哥,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羅霸道摸了摸鬍子,道:「聽說這些玩意兒辟邪,能破妖法。也不知道具體哪一樣管用,都準備著,保不齊就用上了。」

    庚新疑惑地道:「大哥,那咱們也得先找著他,這些東西才用得上啊,他能掐算咱們選擇哪條線,怎麼找他?」

    羅霸道冷笑,「嗆」地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刀:「這還不簡單,我不選擇!我交給天意,我就不信,天意所示,他也能掐算得到!看著,刀尖指向哪裡,咱們就向哪兒搜!」

    羅霸道手腕一抖,那刀脫手飛出,化作一團刀輪,呼嘯著升到空中,紇干承基、劉嘯嘯和庚新都往天上望去,就見那刀升勢一盡,便向地面落來,「嚓」地一聲,筆直地插進了雪上。

    羅霸道臉色一糗,道:「這次不算,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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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