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262
V123210 發表於 2017-7-6 18:00
第190章 上樓抽梯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走到「東籬下」,抬頭仰視,望了望那塊碩大的牌匾。

  羅霸道沉聲道:「這就是『冬梨下』?」

  紇幹承基一指門前小二,喝道:「喂!問你呢,這就是『東梨下』?」

  店小二滿臉陪笑:「是咧兩位爺,這就是『東籬下』,您二位請進!」

  羅霸道挾著刀,威嚴地點點頭,邁步進去,冷目一掃,就見一樓廳中,百十桌散座,幾乎坐了八成,三五一席,六七一桌,談笑風生,舉杯暢飲,幾個茶博士提著長嘴的茶壺,踏著風騷的走位,遊走於各席之間,時不時給客人們添點兒茶水。

  羅霸道往中間寬敞的樓梯看了一眼,舉步走了過去。

  「什麼叫『冬梨下』,狗屁不通的名字,聽著一點也不威風。」

  紇幹承基跟了過來,警覺地四下掃視:「大哥說的是,等咱們入住此地,改個威風響亮的名字。」

  羅霸道頷首道:「我已經想好了,這兒,以後就叫『一言堂』!」

  羅霸道挺起了胸:「一言九鼎!一言而決人生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威風吧?」

  羅霸道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這些成語,道上兄弟有幾個不知道的,倒也是信口拈來。

  紇幹承基讚道:「大哥所言甚有道理,這兒以後就改叫『一言堂』了!」

  說話間,二人登上二樓,二樓比起一樓大不相同,二樓都是雅間,這裡比起一樓的喧囂就安靜多了,一間間隔斷開來的雅室,也看不清其中有些什麼客人,只是絲竹之聲靡靡,女子歌喉宛轉,顯然客人也是不少。

  羅霸道嘆道:「僅這一座『一言堂』,就有這麼好的生意,那常劍南把持著整個西市的生意,這每天得收多少錢?他娘的,老子做馬匪,風裡來,雪裡去,辛辛苦苦,幹上一年,怕還沒有他們做一天生意賺錢,早知還有這樣的好行當,老子早改行了。」

  二人說著,已經徑直登上前往三樓的樓梯。這幢建築,外人看來,就是三層,最頂上第四層建築從樓下看不到,上了三樓一樣看不到,它的樓梯也是隱蔽的。

  三樓又是一整間寬敞的大廳了,這也是最符合設計的模式。一樓是低消費的散客,二樓是知己好友、生意夥伴相聚吃喝的雅間,而三樓,則是大富大貴之士宴請賓客的所在。

  這樣的地方,客人絕不會少,當然也要更寬敞些,此刻大廳中空空蕩蕩,案幾都擺在四下裡。而這樓梯的入口,就設在三樓正中一個圓形舞台的旁邊,方便表演者登台亮相。

  這檯子並不高,只是與地面升高半尺,以做區別。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登上三樓,就見盡頭肅立著三個男人,中間一人穿著一襲員外袍,身材圓潤,兩撇鼠鬚,瞧來極是狡黠油滑。旁邊兩條大漢,腰間各插一口無鞘的鋼刀,虎目炯炯,瞪視著他們。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頓了一頓,眼睛向四下微微一掃,不見廳中再有任何一人,便邁動腳步,「嗒嗒嗒」地向他們走過去。

  隔著兩丈多遠,羅霸道便站住了,微微抬頭,銳利的目光從斗笠下平射過去:「常劍南?」

  那圓潤的胖子摸了摸鼠鬚,道:「正是常某!你,就是羅霸道?」

  羅霸道微微頷首:「正是羅某,這是某的義弟,宋仲基!」

  胖子微微拱手:「久仰,久仰!兩位,常某與兩位素不相識,想來也沒有什麼恩怨,卻不知你們向羅某下戰書,所為何來?」

  羅霸道冷笑一聲,霸氣地一揮手,道:「羅某出刀,何需必有恩怨?」

  他抬起頭,環顧四周,道:「這西市,你已經佔了十年,也該換換主人了!」

  胖子有些疑惑,眉頭一皺,道:「你向常某挑戰,為的是把常某趕下台,你想成為西市的主人?」

  羅霸道微微點頭,傲然道:「不錯!」

  三樓偌大一個大廳,設計時就考慮到了聚音的問題,再加上此時廳中空蕩,二人的對答,在任何一個角落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三樓房頂承塵也做了特殊設計,有傾聽口直通四樓。四樓上,真正的常劍南與幾個心腹頭目此時正坐在廳中,靜靜地側耳傾聽。

  聽到羅霸道這番話,常劍南啞然失笑,原本還揣測不透這個姓羅的下戰書的用意,弄得他如臨大敵的,此時終於明白,原來是碰到了一個不懂事的愣頭青。

  就算殺了他常劍南, 就想把持西市?

  整個幫會,自幫主以下,還有四柱八梁共十二哥,再往下,還有三十六路大管事,一百零八小管事,餘下還有各級頭目,走卒逾三萬人,這才能維持一千六百畝地、四萬餘家店舖、八萬餘處攤販的管理。

  如此龐大的規模,儼然一方小王國,刺殺了人家的王,就能取而代之麼?簡直是痴人說夢。

  「原來是個愣頭青!」

  常劍南忍俊不禁:「虧我如臨大敵!」

  他翹了翹屁股,放了一個響屁,打開一個送話口,懶洋洋地吩咐:「作了他!」

  常劍南說話的時候,已經掩住了通話口,處於下一層的羅霸道毫無察覺。

  此時,他已緩緩地拔出了他的刀,沉聲道:「若你識相,立即跪降,羅某可以讓你做老三。如若不然……」

  羅霸道冷冷一笑,揚起了他的刀:「此刀,長三尺二寸,重四斤七兩,以大食鑌鐵打造,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羅某持之,迄今與人交手……」

  「嘩……」

  一桶桐油,正正在潑在他的頭上,身上、刀上……

  羅霸道呆呆地住口,斗笠四周彷彿雨簾一般,桐油較水更具粘性,所以那絲線般的油線也是細而不斷,模糊了他的視線。

  羅霸道扭頭望去,就見紇幹承基也被一桶桐油澆得成了落湯雞。足足十桶桐油,肆意橫流,把他們腳下變成了一片油的汪洋。

  那自稱常劍南的胖子身後一丈多遠處,一道粉刷的潔白的牆壁轟地一聲倒了下來,好在原木的地板漆得光亮、擦得潔淨,一點灰塵也沒濺起。與此同時,其他三面的牆壁也是紛紛倒下,無數持刀的漢子衝了出來。

  「吱嘎嘎嘎……」

  紇幹承基扭頭一看,上樓的樓梯……上樓的樓梯居然是活動的,它被人抽走了。不但如此,上樓的樓口兒,正在緩緩閉攏,要封死這唯一的出口。

  羅霸道大怒:「你們不講江湖道義,說好了單挑的!」

  胖子微笑著往後退,一邊退一邊道:「白痴!你下戰書單挑,我們就跟你單挑?如此蠢貨,真可惜了我們如此周詳的準備!宰了他們!」

  四下裡武士們揮刀急進,紇幹承基大喝一聲,揮刀迎上,大聲道:「甭跟他們廢話,大哥,動手啦!」

  「吱~~吱~~吱……」

  紇幹承基挺刀衝出不過三步,整個人就站立不穩了,腳底下全是油,比冰還滑。紇幹承基「哎哎」地叫著,手舞足蹈一番,終究站立不穩,砰地一聲摔到地上,整個人滑向前去。

  羅霸道比他也強不到哪兒去,剛向那死胖子衝出兩步,就掄著刀開始努力保持平衡。可是奇怪的是,那些隱藏在四壁夾層中的刀手卻踏著不斷蔓延的桐油穩穩地向前衝過來,腳下絲毫不曾受到影響。

  「他們腳底有釘!」

  紇幹承基一個翻滾,避過了凌空踩來的一腳,也看到了他鞋底的根根釘尖,急忙提醒羅霸道。

  奈何這些黑道好漢的伎倆又何止於此,羅霸道情急智生,摘了斗笠倒扣在地上,腳踩在竹笠上,正憑著他高超的身法,溜冰似的在桐油地面上旋轉,揮刀迎敵。

  忽然就見兩個打手並未持刀,倒是一人提了一張漁網,衝到近處,猛一抖手,兩張大網就呼啦一聲張開,向他凌空套來……

  ************

  李魚走到大街上,本想雇頭驢子代步的,可問題是深深姑娘正跟著他,除非二人一起壓在那頭可憐的驢子身上,否則就得替她也雇一頭。

  李魚覺得如此一來,頗多不便,莫不如租一輛騾車,似乎也不會差的太多。深深姑娘一聽,馬上自告奮勇要替他租車。深深從李魚手裡接過錢,就提著裙裾一溜小跑兒地走開了。

  李魚站在西市入口處等了好久好久,都要以為深深拿了他的錢已經溜之大吉的時候,深深居然回來了。

  「小郎君等急了吧!」深深小臉蛋跑得紅撲撲的:「恕罪,恕罪,人家去的確實久了些。」

  李魚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胸前不再瀆ang~~瀆ang~~瀆nag~~了,她……穿了胸衣。如此一來,倒是不至於波濤洶湧,跌宕起伏了,卻也更顯挺拔,聳立惹眼。

  「啊!跟狗頭兒一樣一樣的啊,貪我的錢!」這是李魚的第一想法,他馬上就往深深身後那輛車子看去,深深既然貪了他的錢,那用來租車的錢就一定會縮水,這車……

  果不其然!

  李魚忽然記起前世時候曾見過一則新聞:一位兄弟約順風車,結果約到了一輛大卡車。深深姑娘先賢在前,居然給他約來了一輛柴車……

  那滿滿的一車柴啊……

  看著李魚呆滯的眼神兒,深深姑娘抓過他的手,攤開,把兩枚開元通寶放進去,笑眯眯地道:「這位大叔就是往司天監附近人家送柴去的,可以順道捎上咱們,所以價錢收得便宜。喏,這是剩下的。」

  深深沾沾自喜地向李魚表功:「小郎君,人家很能幹吧?」

  李魚看看那堆成小山的柴禾,又看看大鬍子車伕旁邊那一張小几方圓的車板,愕然道:「這咱們……坐得下嗎?難不成你坐我腿上?」

  深深臉兒一紅,俏巧地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深深一摟裙子,就往腰裡掖:「小郎君你坐前邊,我坐柴禾上面。」

  深深說著,就手腳利落地蹬著車輪往柴堆爬,車尾,紇幹承基藏在柴堆裡,隱約聽到外邊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有點熟。他一臉桐油,一頭石灰地正要從柴草堆裡探出頭來看看,深深就一屁股坐到了那小山似的柴堆頂上。

  紇幹承基悶吭一聲,腦袋又被壓了回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7-7 18:50
第191章街頭戰

    駕柴車的大叔難得還能拉個順風車,頓時賣弄起來,抖擻精神,大鞭往空中一蕩,悠悠地轉了兩個圈兒,「啪」地炸了一個鞭花,把坐在副駕上的李魚抽得心肝兒一緊。

    坐在柴禾堆頂上的深深姑娘尖聲叫了起來:「大爺,你可別賣弄了,險險抽花了我的臉!」

    「哎喲!罪過,罪過!」

    趕車的大爺哈哈一笑,老老實實地趕起車來。

    「大爺這是往誰家送柴啊?」

    李魚扭頭看看那小山似的柴禾,都看不到深深的人了。

    趕車老漢道:「咱家是專給鄂國公府上送柴的。你們小兩口兒,這是去誰家訪親吶?」

    鄂國公?李魚不知道是誰,反正知道是當朝權臣就是了。李魚道:「我二人不是夫妻,那丫頭是我……是我表妹。我們是去司天監尋訪一位故舊。」

    李魚本想說是小丫環,可是……有丫環的人,租這種車?李魚丟不起那人吶。

    「哦!司天監!聽說那兒住的都是半仙之人,可以觀望天上星宿呢。小郎君原來有親人在司天監做事!」

    趕車老漢臉上頓時露出敬畏之色。古人對天象、星宿,所知極為有限,因為這時代的「天文學家」,其實蠻唬人的,當然,這樣的人大多也確實具備一些能唬人的本事。

    李魚自矜地一笑,道:「也沒甚麼,司天監裡,也不儘是知陰陽、曉今古的奇人。」

    李魚心想:「老子當初在利州裝小神仙的時候,那可是把袁天罡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袁天罡已經算是司天監裡的第一高手了吧?哈哈……」

    兩人一邊扯著閒淡,那騾車一邊尥開蹄子,駛向北城。

    車廂柴堆下面,羅霸道臉色蒼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擺子。

    二人在「東籬下」連連被坑,對方又是桐油、又是石灰魚網的,二人空有一身本領,根本使不出來。

    眼見情形不妙,二人冒險闖到窗外,翻出窗去,仗著藝高人膽大,一層層地往下跳,好在那樓每往下一層,都比上一層向外擴展一下,饒是如此,待他們下了樓,也受了不輕的震傷。

    二人摔到街上,還沒喘口氣兒,許多行人、商賈便突然凶性大發,紛紛掣出暗藏的利刃向他們撲來,二人抱頭鼠竄。虧得紇干承基聰明,恰見一輛柴車,忙趁人不備,與羅霸道藏身其中,混出了西市。

    此時,先鑽進柴堆,在他裡邊躺藏的羅霸道渾身哆嗦,呼吸時斷時續,紇干承基頓時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兒,連忙壓低了聲音,向蜷在他屁股位置的羅霸道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羅霸道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地道:「不對勁兒,我壞了肚子了。」

    紇干承基一聽鬆了口氣,不以為然地道:「嗨!我當出了什麼大事,大哥且再忍忍,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兒,咱們馬上溜走,介時再找地方方便一下。」

    羅霸道臉色凝重地搖頭:「不!不是簡單的鬧肚子,很……厲害!」

    羅霸道強忍著,又是一陣哆嗦,額頭甚至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紇干承基不耐煩道:「大哥,不就鬧個肚子嘛,別太矯情,咱們……」

    說到這裡,紇干承基臉色微變,身子趴沉了些。

    羅霸道鼓著眼睛看他:「什……麼事?」

    紇干承基捂著肚子,低聲呻吟道:「不對勁兒,我……我肚子也難受。簡直……簡直是翻江倒海……」

    羅霸道聲音顫抖地道:「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這算什麼,你且忍一忍!」

    紇干承基弓著背,夾著屁股,揪著臉道:「腦袋掉……了,我……能忍。這……不能忍……,我們……我們馬上找機會溜出去!」

    車輪忽地輾上一段顛簸不平的路,軲轆轆轆聲中隱隱夾著些噗哧聲,羅霸道一臉銷魂的表情,呻吟宛轉地道:「沒事了,解決了,我們……不用溜出去了。」

    紇干承基摀住了口鼻,嫌棄地道:「大哥,你也太不講究了,這什麼味兒!」

    紇干承基勉強扒開一道縫隙,貪婪地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剛想探頭出去,看看到了哪裡,就見一群人提著棍棒,殺氣騰騰地追上來,左顧右盼,似在找人。紇干承基此時腹中如絞,站都站不穩,哪有交戰之力,趕緊又把草堆放下。

    外邊,那群凶惡大漢中一人看了看前邊的柴車,以及坐在柴車上的姑娘,又往左右看了看,吼道:「他們吃了九哥的巴豆羊酪,跑不遠的,散開了搜!一俟有了消息,馬上召集兄弟!」

    眾人轟喏一聲,立即四下散開了去。

    車頂上,深深姑娘一見來人,急忙扭過頭去,生怕其中有人認得出她。她認得這些人,這些人胸襟上都繡了一個常字,一看就是西市之虎常劍南的人,而她卻是常劍南要抓的人,豈能不心虛。

    好在常劍南手下眾多,這一隊人並不是昨夜奉命去道德坊勾欄院抓她的那些人,並不認得她的模樣。

    李魚坐在車頭,眼見這些人氣勢洶洶散去,倒也並不在意。

    車子往前,拐進了坊間一條路,這路可不比朱雀大街道路平坦,一陣顛簸中,風向忽然一逆,李魚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麼這麼臭?」

    趕車老漢有些心虛地陪笑道:「老漢這車,拉過牛糞。」

    他吸溜吸溜地嗅了兩口,道:「氣味其實也不是特別的重,小郎君還請擔待些。」

    李魚聽了頗為無奈,不過對這居於社會底層的小民,他還真兇不起來,只好忍了,再往前一段,風向轉了,這才長長地呼了口大氣。至於坐在柴堆頂上的深深姑娘,人家坐在高處,卻是一無所覺。

    柴堆下面,紇干承基趴在那兒,一臉的痛心疾首:「我……堂堂利州果毅都尉,先是淪落為盜,繼而淪落為匪,如今竟然落得這般田地,竟然被人下了巴豆,竟然失禁,真是顏面掃地,愧為男兒啊……」

    說到傷心處,從不落淚的紇干承基兩行清淚緩緩滾落。

    柴堆深處,羅霸道咬牙切齒地道:「你這算甚麼!韓信胯下之辱,勾踐嘗糞之恨,老子今兒,全試過了!這筆債,早晚有一天,我要連本帶利向那該死的常劍南討回來。」

    紇干承基顫抖地道:「不行了,我……我又要忍不住了!」

    羅霸道大驚失色道:「快把你的屁股挪開!」

    就在這時,柴車忽地停了,二人只道這一番對答被人聽見,立即屏氣收聲,小心戒備。

    車外面,趕車老漢勒著韁繩,變聲變色地道:「這……這怎麼說的?怎麼鄂國公跟人打起來啦,那人是呀,好大的膽子!」

    深深順著柴草從柴堆上滑下來,正好擠落在李魚和砍柴大爺中間,睜大雙眼,驚奇地道:「哇!郎君你快看,褚大將軍跟那黑大個兒打得好凶!那人是誰啊,好不厲害!」

    李魚驚詫地抻著脖子看著前方,就見幾十名軍士,一半站在一座府邸前,一半站在街這邊,似乎是在為各自的將軍觀敵掠陣。至於長街兩邊,則是因為大戰而被阻斷的密集的行人。

    由此,長街中間被人群隔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空場,兩條大漢正在場上殺得難解難分。看他二人模樣,俱都是魁梧的彪形大漢,褚龍驤皮膚夠黑,與他交手的大漢膚色更黑,簡直跟黑炭頭一般。

    褚龍驤手中持著一對鑌鐵宣鏵斧,對方大漢拎著一根黑沉沉十三節的烏鐵鞭,二人用的俱都是重兵刃,砸在一起鏗鏘作響,火花四濺。

    李魚聯想到褚龍驤出門時所言,不禁恍然大悟:「這門神般的大漢,莫非就是尉遲敬德?」

    趕車老漢奇怪地道:「老漢剛才不就對你說了麼,沒錯,這就是鄂國公,尉遲大將軍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7-8 13:39
第192章 邪門的刀

    褚龍驤使雙斧,尉遲恭使單鞭,兩個人都是打鐵的出身,臂力驚人,一時間把對方做了鐵砧,對方手中的兵器做了鐵胚,自己手中的兵器自然就當成了鐵錘,砸得乒乒乓乓,火花四濺。

    紇干承基實在忍受不了因為柴草嚴密,封在柴堆下邊的臭氣了。趁著那廂兩個鐵匠單挑,眾人都圍觀得興致勃勃,沒人注意這裡,趕緊撥開柴草,從裡邊爬了出來。

    羅霸道窩在裡邊,更加的難以忍受,紇干承基一出去,羅霸道趕緊也鑽了出去,二人一身桐油,一頭石灰,襠下有屎,狼狽不堪,左右看看,許多百姓正擁擠在車前看熱鬧兒,尚無人注意他們,二人趕緊溜向一邊小巷。

    前邊大街上,褚龍驤和尉遲恭你一斧、我一鞭,這重兵器固然威猛,可消耗也大,兩個人已經互相砸了百十來招,就算面前的真是一塊劍胚,這時也該砸成形了,二人的動作已經遲緩下來,呼吸也粗重了。

    深深姑娘見此情景,扯了扯李魚的衣袖,李魚正看得起勁兒,扭頭問道:「幹嘛?」

    深深道:「郎君不是褚大將軍的幕僚嗎,何不上前解勸,莫要真的傷了哪個,可就不好了。」

    趕車老漢一聽,驚詫道:「原來郎君是那將軍的幕僚,你瞧他們戰得何等凶險,郎君快快上前解勸才是。」

    他們那重傢伙,挨著死、碰著亡,我就不怕危險麼?可這話,李魚卻是不好說出口的,眼見二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只好硬著頭皮爬下車。

    奈何前邊人頭攢頭,好多人在看熱鬧,剛剛他坐在車上,高人一頭,從後邊也看得清楚,這時下了車,不要說往前擠了,就連正在交戰的二人都看不分明了。

    李魚用力擠了兩下,前邊的人不但不給他讓地方,反而使力氣頂過來。迫於無奈,李魚只得大叫一聲:「閃開了,某要與他二人決一死戰!」

    李魚這一聲吼,當真有開山之效。本來擠得滿滿噹噹,似乎連一根手指頭都再也插不進去的稠密人群,竟爾呼啦一下,閃出一條康莊大道。眾圍觀百姓滿臉熱切地向他望來。

    這……真他娘的是看熱鬧兒的不怕事兒大。

    李魚悻悻地走進戰鬥圈子,褚龍驤眼角餘光忽地瞥見自家先生到了,不禁有些驚詫,下意識地向他瞟了一眼,只這一轉眼,心神一分,對面的尉遲恭大喝一聲,一鞭抽來,褚龍驤倉促迎戰,只聽「鏗」地一聲,左手戰斧便被砸飛出去。

    那戰斧呼嘯旋轉,噗地一聲,斜著砍進了李魚腳前的地面,深深地剁進了地裡,李魚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他也一身功夫,反應敏捷,但剛才這一斧不僅角度刁鑽,速度也太快了,如果這斧再升高一寸,落下來時,就得把他一隻腳砍斷。

    這驚險一幕嚇得圍觀眾驚呼一片,內中一個高八度的尖叫聲卓立雞群,異常突出,正是深深姑娘近乎美聲唱法的一聲尖叫。

    尉遲恭和褚龍驤已然打出真火,褚龍驤一斧脫手,覺得臉上無光,急於找回場子,雙手掄起單斧,卻是威勢更猛,呼嘯生風。尉遲恭也不含糊,掌中一支鐵鞭劈、刺、挑、砸,針鋒相對。

    李魚被這一嚇,不禁心頭火起,大喝道:「刀下留人!」

    褚龍驤和尉遲恭都是一呆,這句話喊得沒頭沒腦的,什麼意思?要劫法場麼?

    其實李魚只是被那一斧嚇出一身透汗,情急之下喊錯了話。但二人這一愣,無疑是個極好的機會,李魚趁勢一矮身,一個「猴子撈月」,就抄住了二人的足踝,再猛然一起,繼續欺身而近,一個「鐵肩擔道義」,雙肩猛地向前一扛,因為褚龍驤和尉遲恭正舉著兵器,肋下空虛,被李魚雙肩狠狠扛住,向外一撞,兩個人立足不穩,斜斜栽出幾步,一頭摔在地上。

    這一來,為尉遲恭觀敵掠陣的親兵侍衛們不干了,發一聲喊,揮舞兵器就上。而褚龍驤這邊的官兵都是認識李魚的,一瞧師爺出手,雖然把自家大將軍也給扛倒了,但肯定是誤傷,這時對方一擁而上,當然得上前護衛,登時也吶喊一聲,迎了上去。

    兩隊官兵乒乒乓乓地對砍起來,先前只有兩個大將軍單挑,眾百姓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這時候兩隊官兵大戰,他們卻怕傷及自己,登時狼奔豕突,各自逃散了,只剩下駕車老漢和深深呆呆地坐在車上。

    李魚縱身向前一躍,剛要挺身起來的褚龍驤和尉遲恭就被他重重地壓在地上。

    「兩位將軍,快別打了。任由部曲長街之上大打出手,一旦傳到皇上耳中,後果如何?這兒,可是京城!」

    尉遲恭和褚龍驤聽了李魚的話,抬頭一看,不由也是大吃一驚,二人立即厲喝道:「住手!統統住手!」

    兩位大將軍喝令,眾親兵不敢不從,雙方迅速分開,各自在自己一側結陣,依舊惡狠狠地瞪著對方,大有一言不合,再即動手的模樣。

    尉遲恭爬起來,鐵鞭往地上一頓,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魚:「你是何人?」

    褚龍驤站起來,洋洋得意地道:「這是褚某的幕僚李先生!」

    褚龍驤說罷,笑眯眯地對李魚道:「只知道先生文墨功夫了得,想不到先生還通曉武藝,真是文武雙全啊!」

    李魚道:「東翁,與您交手這位想必就是尉遲大將軍了吧?您二位一向交好,如此長街毆鬥,成何體統啊,聽學生一句勸,就此罷休吧。」

    褚龍驤一聽這話,又勾起了心頭恨意,大聲道:「不成!這老小子,忒不地道!他自己不想住西市邊兒上了,就坑我!你瞧瞧他這宅子,多麼安靜,卻把他脫不了手的宅子賣給我。麻子不叫麻子,這不是坑人嘛!他不講朋友交情,我何必跟他講江湖道義!」

    尉遲恭有些尷尬,一張黑臉明顯的更黑了,估計是有些臉紅:「這……這也不能怪我啊,我賣你那宅子,長處短處,當初就說得清清楚楚,是你執意要買,難不成我還故意不賣?就你那臭脾氣,我若偏偏不肯賣給你,你還不一樣跟我翻臉?」

    「你說過嗎?」

    褚龍驤撓了撓頭,隱約想起當時戚旅帥囉哩吧嗦的好像是說過很多,可他沒聽,光顧著挑名字吉利的來著,不免就有些心虛,急忙打斷尉遲恭的話,道:「好!就算你說過,可你明知你那宅子出入不便,為何還要賣我那麼高的價錢?我可打聽過了,哎!那誰……小丫頭,你過來!」

    褚龍驤伸手一指,深深姑娘不敢不聽,縮著脖子,怯著腳步,跟一隻鵪鶉似的出溜下車,邁著小碎步湊到面前。

    褚龍驤安慰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老褚在這兒,他敢動你一手指頭試試。」

    尉遲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道:「我呸!老子一個大男人,本來就不打女人。你別噁心我!」

    褚龍驤嘿嘿怪笑兩聲,一指深深:「你是長安人,你告訴這老小子,西市那幢宅子,公道點說,該值多少?」

    深深苦著臉看向李魚,李魚揶揄道:「禍從口出啊,誰叫你管不住你那張嘴呢?說吧!」

    深深無奈,只好怯怯地道:「西市那幢宅子,奴……奴也不曾看得全面。只依所見推測,那幢宅子,也就六七十萬貫的樣子,最多……也就七十萬貫。」

    褚龍驤瞪著尉遲恭道:「怎麼樣,怎麼樣,你聽見了,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尉遲恭的臉兒更黑兒,訕訕地道:「我……我也沒想坑你呀。是你自己要買的。這些年,長安的房價漲了許多,可我九十萬貫買的,就九十萬貫賣你,一文錢都沒賺你的,這還不成?」

    褚龍驤怪叫一聲,揪住他衣領道:「九十萬貫?你還當面撒謊,明明要了我一百萬貫!」

    尉遲恭瞪大了眼睛:「嘿!姓褚的,你還要訛我是不是,明明九十萬貫,你這一轉手就加了十萬,夠黑的你。」

    褚龍驤氣的哇哇怪叫:「老子不識字,可也不至於九十一百的都分不清,你明明收了老子一百萬貫!」

    「老子只收了九十萬貫!

    「一百萬貫!」

    「九十萬貫!」

    褚龍驤氣得額頭青筋直跳,轉悠著腦袋四下找他的大斧:「尉遲恭,你臉兒黑,心更黑啊!老子跟你無話可說了。來來來,你叫我卸你一條膀子,那十萬貫的差價,老子不要了!」

    「放你娘的羅圈枴子屁!」尉遲恭舉起鐵鞭,仰天長嘯:「老子玩不過那些讀書人的花花腸子,被人坑了一道,本就一肚子的火。現在你個大字不識的褚老粗也想來訛我,老子跟你拼了!」

    「別呀,別呀!」

    李魚趕緊打圓場,雙臂一伸,就攬住了褚龍驤和尉遲恭的脖子,這兩條大漢,肩膀脖頸真是寬厚,李魚有種摟住了兩頭大牯牛的感覺。

    李魚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兩位大將軍,事關家醜,且莫聲張!」

    褚龍驤和尉遲恭都是好面子的人,一聽事涉家醜,馬上警惕起來,瞪圓了牛眼看著李魚。

    李魚道:「尉遲大將軍,你只收了褚將軍九十萬貫?」

    「昂!」

    李魚又道:「東翁,你實實在在付了一百萬貫?」

    「昂!」

    李魚笑了笑,道:「東翁一到長安,就入住了。這交割,應該另外有人吧?東翁以為,那替東翁買房的人,會不會從中手腳呢?」

    褚龍驤一對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尉遲恭指著褚龍驤道:「對啊!對啊!你小舅子!肯定是你小舅子從中做了手腳!嘿!你個褚老粗,被自己小舅子坑了,你卻來找我算帳,你丟不丟人?」

    褚龍驤面紅耳赤,喃喃地道:「戚公正這個忘八蛋!我饒不了他!」

    褚龍驤說到這裡,突又一瞪眼,看向尉遲恭:「好,這十萬貫,咱先不提。你最多值七十萬貫的一幢宅子,賣我九十萬貫,這怎麼說?」

    尉遲恭頓時氣餒,訕然道:「我……我買的時候,市價才五十萬貫呢,可我花了九十萬貫!我轉賣給你時,一文錢都沒加啊,這還不行?」

    褚龍驤道:「咱們是什麼交情?咱們是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戰友啊,你被人坑了,就轉嫁給我?你有本事,誰坑你,你找誰去啊!除非賣你宅子的是皇上,否則,你怕誰?」

    尉遲恭攤攤手,無奈地道:「我當然不怕他,可我說不過他呀。他一個文弱書生,難不成我還揍他一頓?我一巴掌,就得把他扇斷了氣兒,我能怎麼辦?」

    「那你也不能坑我啊!」

    「二位,二位,打住,打住!」李魚為了調解這兩個粗漢之爭,也是煞費苦心:「轉賣宅子給尉遲將軍的是個文官?」

    「昂!要不然,老子早去找他理論了。他那小嘴巴巴巴的,我又說不過他,打又不能打,我怎麼辦?」

    「嘿嘿嘿嘿……」李魚奸詐地一笑:「尉遲大將軍,你用錯法子了,跟一個文官講道理,你當然講不過他。要打,那也不合適。」

    「著哇!所以老子吃了虧,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不用忍,不用忍。文官怕什麼?他不怕人跟他講理,也不怕人跟他動粗,他怕耍無賴啊!」

    尉遲恭瞪起眼睛:「嗯?這是何意?」

    李魚道:「文官最愛什麼?愛面子,愛名聲啊!他坑了大將軍您,您就拉上一家老小,往他們家門口一堵,就說被人坑得飯都吃不上了,求他發發善心,把坑你的錢還你。我就不信了,只要他還想在長安混,會賴著你的錢不給!」

    李魚這損招兒,若換成李靖、徐世績那種儒將,是絕對不以為然的。但尉遲恭……,他只是一個打鐵的,大字不識一個,一聽李魚這招法,登時兩眼放光,哈哈大笑:「對啊!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好主意!好主意!」

    尉遲恭興沖沖地對褚龍驤道:「我現在就帶上我幾房小妾,拉著我幾個小孫子、小孫女兒,去堵長孫無忌的大門,等我討回來錢就還你,哈哈哈……」

    我擦!

    長孫無忌?

    你個夯貨怎麼不早說啊!

    你早說了,老子才不給你出這主意。長孫無忌……那是長孫無忌啊!凌煙閣上排名第一,當朝第一宰相,長孫皇后他親哥,太宗皇帝他大舅哥啊!如果他知道是我給尉遲恭出的主意……

    一時間,李魚欲哭無淚。

    一條荒僻的小巷,因為這是一排樓閣的後門窄巷,所以很是荒涼,少有行人經過。紇干承基和羅一刀藏身其間,探頭探腦地向外看著,紇干承基肯定地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他,李魚!」

    羅一刀唏噓道:「原來是他!想不到,羅某今次誤打誤撞的,竟然是他救了我!」

    紇干承基苦笑道:「算了,現在別說這些,咱們趕緊找條河,洗漱一番,要不然,如今真比乞索兒(叫花子)還要狼狽。」

    羅一刀點點頭,用袖子用力拭了拭他沾了桐油和石灰的長刀,黯然道:「老夥計,羅某委屈了你啊,跟著我這許多年,一向渴飲仇人血,誰料今日竟……」

    「嘩!」

    某無良的長安市民一桶泔水從樓上倒了下來,正好澆在羅一刀的身上,紇干承基身上都濺了許多。

    羅一刀慢慢抬起頭,看了看紇干承基,一臉絕望:「二弟,我們今天出門,一定沒看黃曆!」

    紇干承基有些驚恐地看了看羅霸道手中的刀,低聲道:「大哥,我覺得你這把刀,有點兒邪!只要你一碰它,準沒好事。你還是趕緊把它扔了吧。」

    羅霸道不以為然,用掌背拍了拍他的刀,道:「英雄難免落難時,跟我的刀有什麼關係。你看,我又碰它了,發生什麼了?」

    羅霸道話音剛落,又是一桶泔水落下來,正正兒的澆在紇干承基身上,紇干承基撥開掛在頭髮上的幾根面條,氣極敗壞地對羅霸道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再不丟刀,老子就跟你分道揚鑣!」
V123210 發表於 2017-7-9 18:12
第193章沉默是金

  褚龍驤和尉遲恭都是風風火火的性子,當即就收了兵器,也不打了。彼此分開時還不忘抱拳道一聲「珍重!」。

  然後,褚龍驤就風風火火地回家找他小舅子戚旅帥算帳去了,至於皇上那兒……,他忘了,真的忘了……

  而尉遲敬德,則興衝衝地吩咐人把他的小妾們,還有孫子、孫女兒全都領出來。一大家子人也不明白老爺子要幹什麼,還以為要帶他們去郊遊呢,歡天喜地的就出來了,在尉遲大將軍的帶領下,直奔長孫無忌府。

  兩位大將軍當街鬧成這副樣子,真當皇帝不知道嗎?

  自從陳勝吳廣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民智突然就開了,上位者也突然發現,所謂君權天授,老百姓已經不那麼相信了,從此,設立諜報組織也就成了朝廷常態。

  筆者才疏學淺,所知有限,只知道歷史各朝一部分的諜報組織如下:

  漢朝的秘密諜報叫「大誰何」,

  隋朝的諜報組織叫「候官」,

  宋朝的諜報組織叫「皇城司」,皇城司中還設立了更穩秘的「北斗司」,七鬥七星,拱衛紫薇,而紫薇是帝星,則北斗司所司何事,不問可知。

  明朝的諜報組織叫「錦衣衛」,後來還設立了「東廠」、「西廠」、「內廠」做為補充。

  清朝,則是臭名卓著的「粘竿處」,也就是「血滴子」了。不過這兩個名稱都是俗稱,正式的官衙名稱叫「尚虞備用處!」聽起來毫無殺氣,你甚至從名字上難以理解它究竟是幹什麼的。

  那麼唐朝呢,唐朝的諜報組織叫「麗竟門」,直屬於皇帝一人,從事偵察、逮捕、審問,暗殺活動。如同明朝的錦衣衛以驛站系統和六扇門作為補充一樣,「麗竟門」以「不良人」和「六扇門」為補充。

  六扇門就是從唐朝時候開始設立的,當時朝廷初建六部。為徹底解決義軍殘餘勢力和各地綠林豪強,刑部建立了「六扇門」秘密訓練基地,訓練新銳少年,名曰:「鷹犬」。

  所謂朝廷鷹犬,就出自這裡。

  再往後,宋明清的秘密諜報組織,也以六扇門為外延和補充。

  兩位大將軍當街動手的消息,此時已經有麗竟門派專人趨報宮中了。李世民此時剛剛下朝,聽說此事不禁好笑:「這兩個粗漢,一向好得親兄弟一般,怎麼就打起來了,快去探個清楚!」

  李世民曉得這二人一向親近,聽了這消息只覺得忍俊不禁,倒也沒太往心裡去,只是萌生了好奇心,叫人去打聽個清楚。

  既然知道褚龍驤找尉遲恭打架去了,李世民也就明白,這夯貨一時半晌的怕是不會來見他了。轉念一想,李世民便打道去了太上皇那裡。

  自從李淵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了位,對李世民就一向不大待見,一見了他的面,就要損他幾句,李世民先前因玄武門之變,民間已經有所議論,可不想再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所以任憑父親冷嘲熱諷,每日請安依舊是風雨不誤,只要有時間,就一定要往太上皇處問安、探望。

  褚龍驤既然來不了啦,李世民便去探望自己老爹了。

  這時候,哄走了褚龍驤和尉遲恭的李魚,辭別了那送柴的老漢,領著深深姑娘正趕往司天監。此處距司天監已經極近了,走路過去,也不過就二里多地。

  這一路走,李魚便沉下臉來,一路教訓:「禍從口出,懂嗎?先賢所言,千錘百煉,你說能沒道理嗎?你昨兒個被人追殺,也是因為你這張嘴巴,對不對?不長記性!」

  深深姑娘聽得又氣又羞:「郎君你好不講道理,今兒這事跟昨兒那事,能一樣嗎?」

  李魚道:「怎麼就不一樣了?你不練吞劍,那常劍南能打你的主意嗎?你早上若是不多嘴說那一句,我現在能讓尉遲恭給埋坑裡麼?你呀,記住一句話,沉默是金!」

  深深吃人家的嘴軟,只好應付道:「好好好,你管飯,你有理。我以後一定沉默是金!」

  李魚滿臉不憤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話,只是看她一臉的不服氣,恐怕是沒聽進心裡去的。

  李魚帶著深深到了司天監,還是昨兒那小吏接見的,一見二人,不等他們開口,便搖頭道:「足下還是為了袁少監來的吧?袁少監還沒回來。」

  李魚皺了皺眉,心想:「也不知道這兩人進山訪道,何時歸來,我總不能天天來問吧。」便向那小吏道:「既如此,能否麻煩足下,一旦袁少監回來,就告訴他一聲,有位利州舊友,在集賢坊褚將軍府等他。」

  那小吏道:「此等小事,舉手之勞,何勞足下一再託付,等袁少監回來,在下自會轉告於他。」

  李魚道:「既如此,那就多謝兄台了。」

  李魚道了謝,辭別那小吏,領著深深往回走。

  深深忍不住問道:「小郎君認得這些可與天上星宿溝通的活神仙?」

  李魚乜了她一眼,深深趕緊吐了吐舌頭,道:「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

  李魚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沒再理她。

  行不多遠,走到一處巷口,恰見昨日所見那製傘人依舊在那支著攤子。不過此時他並未做傘,而是提筆研墨,在寫著東西。旁邊還站了一個大嬸兒。

  李魚好奇,湊近了去看,卻見那製傘人寫的是一封書信,內容不知如何,但是瞧字跡卻是極為優美整齊。待他書信已畢,又拿起信來,大聲朗讀一遍,李魚聽在耳中,覺得用詞卻也平凡,不過看那大嬸的模樣,若寫的之乎者也文謅謅的,只怕她或她的家人也聽不懂。

  那大嬸兒聽得連連點頭:「就是這意思,就是這意思,多謝先生了,這是潤筆費!」

  大嬸兒摸出三文錢,遞給製傘人。製傘人連忙雙手接過,連聲道謝。

  深深讚歎道:「哇!真是風度翩翩,這位大叔,太儒雅了。」

  李魚撇撇嘴,道:「瞧你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替人寫書信,賺倆潤筆費,有什麼風度可言?嗯……」

  李魚說著,就從那攤子前走過去了,可話一說完,突有所悟,立馬又站住了。

  深深正扭著頭,色色地欣賞著那位賣傘的帥大叔,不提防李魚會突然站住,哎喲一聲,一頭撞在他的背上。深深捂著鼻子,嗔道:「你做什麼突然站住呀。」

  李魚沒理她,而是滿臉笑容地走到那製傘人面前,一副天官賜福的和氣模樣:「呵呵呵呵,足下……除了賣傘,還兼替人寫書信麼?」

  賣傘人看了他一眼,笑若春風:「僅靠賣傘,家用不足。多賺些錢,貼補貼補。」

  李魚摸了摸下巴,道:「哦?那麼,訟狀,你也能寫麼?」

  賣傘人微顯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狀子?也能寫,只是……價錢比書信卻要貴上許多了。」

  李魚笑道:「呵呵,我不寫狀子。不過,你既然會寫訴狀,那麼於官府規制行文、律法制度一類的東西自然也都明白了,寫些公文、文案一類的東西定然也是可以的了?」

  賣傘人不再說話,只是疑惑地看著李魚。

  李魚舉起右手,用左手摸著右手拇指根處,嘆息道:「李某本是一位將軍府上幕僚。奈何前幾日不慎伸傷了這拇指筋絡,一握筆便痛楚難忍。所以有些文案資料,一時無法著手。」

  李魚看向那製傘人,殷殷笑道:「我看你書法不錯,文筆麼,也還使得。這幾日有些文案資料類的東西,可否請你代勞?這潤筆之資,你不用擔心,比你慣常收費,貴上一倍也可。」

  「哦?郎君如此照顧我的生意,在下求之不得呀!」

  製傘人深深地望了李魚一笑,欣然應允。

  李魚暗暗鬆了口氣,老娘還沒找到,他就得在褚家繼續混飯吃。而千葉殿下已不知去向,他這口師爺飯並不好混,如今找了個廉價的槍手,那就高枕無憂了。

  李魚笑逐顏開,道:「如此甚好!那我有所需要時,往哪裡去尋你。」

  製傘人道:「我每日都在此處出攤,郎君來此,自可尋到我。」

  李魚道:「好極,卻不知足下姓甚名誰,你我相處,總不好連名姓也不知道吧。」

  製傘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蘇,名有道。」

  李魚的眼珠子差點兒沒從眼眶裡掉出來:「你……你說你是誰?蘇有道?」

  製傘人哈哈一笑,道:「初次聽我名姓時,許多人都會大吃一驚。郎君把我當成終南隱士蘇有道了吧?呵呵,在下一個窮酸,賣傘為業,怎麼可能是終南山上有道行的隱者呢?」

  李魚鬆了口氣,人有相似,名有相同。乍一聽此人名姓時,還真把嚇了一跳。遂苦笑道:「你這名字起得好,方才真真把我嚇了一跳。既如此,那麼蘇兄,咱們就說定了,待我有所需求時,便來尋你。」

  蘇有道微笑點頭,看著李魚帶了深深離開。深深跟著李魚走出幾步,情不自禁又回頭向那越看越有味道的帥大叔瞟了一眼,卻見他一雙眼含著笑,正在看著自己,心中怦地便是一跳,趕緊扭過頭去,不敢再看了。

  蘇有道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拈起一柄削竹篾的小刀,鋒利的刀刃輕輕刮著竹篾,泛著青意的表皮蜷曲起來,落地手邊,彷彿一個個螺旋。

  這時,一個穿圓領袍的士子模樣的人一步三搖地走到傘攤邊,將手中摺扇一收,往頸後一插,上前在架子上挑選起了雨傘。

  他一邊擺弄著那傘架上掛著的各式雨傘,一邊低聲說道:「西市剛剛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蘇有道依舊低著頭,專注地削著竹篾,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那人聽不到回應,卻依舊自說自說:「有兩個怪人,向常劍南下了戰書,聲稱要用決鬥的方式,決定西市的歸屬。」

  蘇有道看著手中的竹篾,淡淡地道:「結果?」

  那人道:「結果,自然是敗了。不過,那兩個人很是了得,居然能夠在重重陷阱中逃出生天。」

  「哦?」

  蘇有道的眼睛微微地瞇了一下:「查清他們的底細,看看能否為我所用。」

  那人道:「是!我們有派人盯著他。而且,很有趣的是,他們是藏身於一輛柴車之內逃過追捕的。而方才與先生攀談那人,就是租用那輛柴車來北城的人。」

  蘇有道微微抿起嘴,唇角泛起一絲好看的笑紋:「他僱傭我,替他書寫文案呢。看起來,他自己並不擅此道,很奇怪,什麼人會聘請他為幕僚,又或者,能被他矇蔽!」

  那人道:「先生有所不知,聘請此人為幕僚的,是右武侯大將軍褚龍驤!」

  蘇有道淡然道 :「原來是褚老粗的幕僚,那就不足為奇了。」

  那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而且此人,與先生你,還有莫大的關係!」

  蘇有道微微一怔,但只是一頓,手中的刀就又恢復了流暢的動作。那人道:「此人,姓李名魚,曾在利州招搖撞騙,被人當作小神仙!袁天罡和李淳風往終南山尋訪先生,就是因為此人!」

  蘇有道放下刀,指肚探上削好的竹篾,輕輕擦拭著,端詳著:「原來如此,他就是詐稱是我弟子的那個人呵……」

  蘇有道隻把此當成一件趣事,略微一頓,便道: 「長安兩市,不僅意味著財富,還意味著人脈,意味著來自三界九地的消息。把它掌握在手中,對我們的大業,幫助甚大!」

  那人低聲道:「是!」

  蘇有道又道:「聶歡、張二魚、常劍南,能成一方霸主,皆有其過人之處,並非易與之輩。聶歡此人,率性隨意,快意恩仇,做事從不計後果,所以,除非有一擊必殺的把握,否則且不去招惹他。而張二魚……」

  蘇有道放下竹篾,開始用小刷子仔細地往上邊刷漿糊:「和那一頭有著密切的聯繫,暫時也不宜動他,否則,容易打草驚蛇。我們要下手,首選目標,只能是常劍南!」

  那人道:「此人極為小心,輕易都不肯離開他的老巢,而他那老巢,經他十年打造,就是一隻蒼蠅,只要他不想,也休想鑽進去,如何對付他?」

  蘇有道淡淡地道:「外力難及,可以從內部下手。」

  那人蹙眉道:「內部?他若提調某人到身邊聽用,必會仔細調查這人根底。憑他的能力,不管是誰,祖宗八代也別想瞞得過他。以這老狐狸的狡猾與謹慎,我們的人,混不進去。」

  蘇有道將傘紙張開,按著事先的摺痕,將竹篾貼上去,又用一塊鎮紙狀的條石將它壓住,用手掌一遍遍的撫壓著,如是重複了三遍,忽然道:「你覺得,褚龍驤身邊這個濫竽充數的師爺如何?」

  那人剛剛把一把傘打開,旋轉著,似乎正在試傘,聽到這裡,旋轉的傘兒一頓,那人掩飾不住神色的錯愕,失聲道:「他?」

  蘇有道 笑道:「雖然,坊間皆說蘇有道知天命,通鬼神,呵呵,自家事自己知,我當然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便是袁天罡的相人之術,李淳風的觀星之術,我也並不擅長,不過……我相信機緣!」

  蘇有道抬起頭來,笑得雲淡風輕:「此人既然冒充我的弟子,那麼師父有事,弟子就該服其勞啊!十五文錢,謝謝!」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0 18:29
第194章 桃花湖上

  長安城是宮城、皇城、外郭,平行排列,以宮城象徵北極星,以為天中;以皇城百官衙署象徵環繞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徵向北環拱的群星。

  長安城的街數、坊數的設計也都有所依憑。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時;南北九坊,取則《周禮》九逵之制;皇城兩側外城南北一十三坊,像一年有閏。

  地勢上,長安城是從南到北漸次降低,宮城在北,處於相對較低的位置,所以北邊的水也比南城要多。長安城不比洛陽或金陵,沒有大河貫穿其中,但是有人工修建的諸多水渠,形成了人工河與人工湖。

  羅霸道忍痛將他那口邪門的刀塞進一個牆洞裡,和紇幹承基沿著小巷走到盡頭,就有一座人工湖,波光粼粼,垂柳繞湖,甚是清澈。二人歡呼一聲,一頭紮進了湖裡。

  一身的腌臢洗了個乾淨,這才省起衣服還沒脫。如此沐浴總覺得不夠乾淨,紇幹承基便淌水出去,寬了衣裳,隻著一件犢鼻褲,重新躍回水中。

  羅霸道披頭散髮的正在搓洗頭髮,瞧他舉動,忙也上岸脫了衣裳,這廝看看四下無人,乾脆連犢鼻褲也脫了,赤裸裸一絲不掛地就回了水裡。一個出身西北的馬匪頭子,不比紇幹承基還做過軍官,你能要求他多少?

  兩個人正洗得暢快,就聽遠處有人大聲叫道:「剛剛聽人指認,不是說有兩個行蹤鬼祟的乞丐到了這邊麼?怎麼不見人?」

  紇幹承基一驚,立即探頭望去,就見一群人手持著鋼刀,正站在另一條巷口東張西望,因為湖邊堤岸修得較高,二人就在湖邊,他們站在岸上,一時反而看不到他們。

  紇幹承基臉色一變,馬上向羅霸道打個手勢,迅速向一邊游去。羅霸道心領神會,馬上緊隨其後,只是匆忙間完全忘了自己正赤條裸體,一絲不掛。

  岸上,那伙大漢的頭目把手一揮,喝道:「沿湖向兩側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坊中,李魚在前,負著雙手溜溜躂達的,放慢了腳步,欣賞這唐時街坊風光,以他的心境,就彷彿走進了一幅古畫,那種心情、那種感覺,別樣地不同。

  深深跟在李魚後面,可沒有李魚那種悠閒自若的心情,跟行了一陣,深深忍耐不住,終於上前兩步,先呲出一口小白牙,聲音也帶了四個加號的甜度,討好地喚道:「小郎君~~~」

  一個君字繞了三道彎兒,旖旎的不行。

  李魚臉色一板:「好好說話!」

  深深馬上乾脆地道:「咱們租輛車子好不好?」

  李魚下意識地往她腳上瞟去,唐時女子,沒有裹腳的習俗啊,都是天足,這才走了幾步路,就抗不住啦?看來平時是不大逛街。

  李魚揶揄道:「怎麼,腳走痛了啊?」

  深深苦起小臉:「不是腳痛,是肩酸,腰酸,背也酸,乏呢!」

  李魚道:「嘿!你幹什麼了啊?又沒讓你扛活兒,你肩……,好吧,咱租車。」

  李魚說到一半,看到深深活動了一下肩膀,又托了托胸,雖然動作很小很小,可還是落在了他的眼中,登時明白過來。這閨女,負重大呀。

  李魚左右尋摸,尋找腳伕,不想腳伕沒有尋到,卻見幾個百姓扶老攜幼,興衝衝地往前走。

  「快快快!去晚了怕沒熱鬧看了,趕緊的。」

  「長孫老爺的門兒真叫人堵了啊?誰這麼大膽子,太有趣了!」

  「那可不,堵門的咱不認識,可是敢堵當朝宰相國舅爺的門,准也不是好惹的。」

  深深一聽,頓時肩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兩眼爍爍放光,一把拉住李魚的衣袖:「小郎君,有熱鬧看了呢,快走,快走。」

  「哎,你別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親……」

  「愚腐!快走啦!」

  愛看熱鬧的深深不由分說,扯起李魚就走。

  「是不是胸大的人真的無腦啊!長孫老爺的門被人堵了誒!這位長孫老爺還是當朝宰相、堂堂國舅!難道她就沒想到點什麼?哦!對了,這鍋是我的,不是她的,她當然不在乎!」

  李魚一聽,就知道是尉遲恭堵了長孫無忌的大門,這熱鬧他才不想看,他巴不得避這風口兒遠遠的,奈何深深姑娘健步如飛,李魚猶猶豫豫間,已經被她扯過一條十字大街,前方寬巷中一處宅邸,府前已經圍了許多人在那裡。

  既已到了這裡,李魚反而不想躲了。大抵那心情,就跟一些犯罪分子喜歡混在人堆裡去現場看警察辦案,似乎瞭解了詳情,心裡就會更安穩些。

  那座宅邸,十分壯觀。門有牌樓,下有階石,門前一水兒的青磚漫地,拴馬樁、燈桿旗杆兒,一應俱全。門楣下懸一方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長孫府!

  長孫無忌的府邸,佔地比褚龍驤那座府邸還要大上三分之一,七進的宅院,第六進的院落中,竟爾擁有一座小湖。

  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桃花綻放,桃花林旁就是波光粼粼一座小湖,湖水向桃花林中引出一條小溪,溪邊花樹盛開,碣石掩映,流水潺潺,落英隨風而落,飄落在溪水上,彷彿美人俏面,額頭貼黃。

  七八張蒲草蓆子依著地勢,就鋪在一棵棵桃花樹下,每張席上都有矮几若幹,許多男女據席而坐,談笑風生。

  茵茵草皮,桃樹繽檢錄,樹葉都是新綠,被陽光一映,發出嫩黃的顏色。四周有俏婢美侍服侍,其情其景,如詩如畫。

  長孫無忌坐在一張席上,旁邊就是潺潺流水,水上有許多青銅的酒爵順水飄流,爵中盛著美酒。一爵美酒飄到長孫無忌身旁,被一縷水草絆住,停在了那裡,眾人鼓掌大笑。

  按照今天的規矩,酒爵停在誰那裡,誰就得滿飲美酒,然後還要獻歌或獻舞一曲。長孫無忌已然酒至半酣,見狀拋須大笑,欣然將酒一飲而盡,起身離席,在眾人歡呼聲中舞蹈起來。

  他一聳肩、一甩臂,踢踏循律而行,別看是個半百的老頭子了,跳得還蠻優美的。

  在這些的內宅之地舉辦宴會,赴宴的當然都是自家親族,開的是家宴。而長孫無忌的親族,除了長孫氏,就是皇族,所以在座的有不少皇子和公主,以年輕人居多,長孫無忌置身期間,似乎也年輕了許多,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候,長孫府的管家倉惶跑來,因為都是自家親眷,所以也不必有所掩飾,直接就叫道:「阿郎,壞了壞了,尉遲恭領著一家老小堵了咱們家的大門,在那兒大呼小叫的也不知要做什麼,現在府外圍了好多人!」

  「什麼?」

  長孫無忌一待,賣宅子給尉遲恭那事兒都五六年了,他早忘了,一時也想不起哪兒跟尉遲恭起了糾紛,登時惱怒起來:「這塊黑焦炭,老夫哪裡得罪他了?走,看看去!」

  長孫無忌怒氣衝衝拔腿就走,各席上親族聞訊也是又驚又笑,紛紛跟了上去,一時間林中一空,只有坐在池水最上游臨近小湖邊的一個白袍少年依舊端坐在那兒,紋絲沒動。

  看到眾人大呼小叫地跟著長孫無忌離去,這白袍少年慢慢端起面前的酒,輕輕呷了一口,唇邊微微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似乎……沒有什麼意外的事情會讓他感到新奇、有趣。

  一個面如冠玉、正當少年,心境卻似一個枯木般老人的公子,坐在生機盎然的桃花樹下,其情其景,儼然如畫。

  直到連侍婢丫環也都紛紛散去,他才扶膝而起,舉步向湖邊走去,看他步履蹣蹦,竟然腿有殘疾。

  湖邊一架曲橋,通向湖心小洲,九曲浮橋之上,一個桃紅羅裙的少女一手抓著魚食,一手拿著網子,正用誘餌兒捕魚。

  她拋一把魚食,引得魚頭攢動,立即便使網子去捉,不料那些魚卻機警,她網子一動,那些魚立即紛紛逃散,氣得少女鼓起了桃腮,好不懊惱。

  湖邊白衣跛足少年見此一幕,唇邊才真正泛起一抹有趣的笑意,或許是那少女呈現的童真,打動了他。

  這白袍少年,就是大唐太子李承乾。而那紅裳少女,則是他的御妹--高陽公主。

  李承乾是當今太子,可是最受寵的卻是越王李泰。

  越王李泰,兼領左武侯大將軍,鄜州大都督,兼夏、勝、北撫、北寧、北開五都督,督常、海、潤、楚、舒、廬、濠、壽、歙、蘇、杭、宣、東睦、南和等二十二州軍事,同時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只有8州。

  如此寵冠諸王,甚而凌駕於太子之上,李承乾豈能沒有心理壓力,於是和御弟李泰乃至其餘諸王貌合神離,便也並不稀奇了。不過,對並無威脅的御妹們,李承乾倒還還是有一分手足之情的。

  眼見高陽在那兒捉魚,玩得不亦樂乎,李承乾便拖著微跛的一足,向她蹣跚走去。

  此時,湖水之下,紇幹承基正舒展雙臂,奮力向前游著。這時他的左足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把紇幹承基嚇了一跳,急忙扭頭一看,就見羅霸道在水中向他急急打著手勢,雙目怒突,顯然是憋得狠了。

  紇幹承基趕緊一團身,拖住羅霸道力盡欲沉的身子,雙足用力向下一踹,架著他向水面竄去。

  曲橋之上,高陽氣鼓鼓地從腰間囊裡又抓了一大把魚食,向水面上狠狠一擲,紇幹承基架著羅霸道竄出水面,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巴……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1 18:16
第195章 花開兩朵

  長孫家後宅那座九曲橋上,高陽公主一把魚食灑下去,馬上就揚起了網兜兒,本想著等那水中錦鯉衝過來搶食的時候迅速下手。卻不想魚食猶在空中,水花便嘩啦一翻,冒出兩顆披頭散髮的人頭來。

  高陽公主魂不附體,尖叫一聲,把網兜望空一扔,撒腿就跑。

  「鯉魚成精啦!成精啦!」高陽公主衝到李承乾面前,一把抱住他,嚇得牙齒格格打戰:「太子哥哥,水怪來啦,鯉魚成了精啦!」

  李承乾失笑道:「你這丫頭,胡說什麼,這青天白日的,哪來的精怪。」

  高陽公主花容失色,指著方才拋灑魚食的地方,道:「真……真真真真……真的,你看那裡。」

  李承乾看了看曲橋石欄,毫無異樣,不由莞爾:「走,咱們去瞧瞧。」

  高陽公主嚇得扯住了他衣袖:「我不去,我不去,太可怕了。」

  李承乾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別怕!孤乃當朝太子,真龍之後,什麼妖魔鬼怪敢近我身?走!」

  李承乾說著,拖起高陽公主就走。

  水裡面,紇幹承基拖著羅霸道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

  一把魚食灑下來,正卡在他們喉嚨上,噎得二人直翻白眼兒。

  紇幹承基頓了一頓,一口氣息逆衝回來,那卡在喉嚨裡的一把魚食又噴到了空中。但羅霸道水性不佳,剛才已經灌了些水,此時再被魚食卡了喉嚨,卻連恢復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紇幹承基瞧他喉中呵呵作響,心知要糟,雙手急忙向他肋下一扶,用力向上一送,反作力一衝,紇幹承基刷地一下沉進水裡,而羅霸道卻像一條魚兒似的,被紇幹承基送出水面,躍到了空中。

  李承乾拉著高陽眼看就要走到剛才拋灑魚食處,就見橋下水中浪花一翻,一個赤裸裸的身子就閃到了空中,挾著飛濺的水珠,「砰」地一摔到了橋面上。

  「啊!」

  李承乾尖叫一聲,叫聲比剛才高陽的尖叫還要尖細。

  堂堂太子,豈能如此有失身份?

  李承乾趕緊摀住嘴巴,向那摔在橋面上的物事看去:「嗯?不像是妖怪,好像是……人?」

  羅一刀吃這一摔,卡在喉嚨處的魚食一半嚥下,一半噴出,總算是恢復了呼息能力,只是吃這一摔,摔得他眼前金星亂冒,朦朧間就見前面有一雙男女,羅一刀心中還存著警醒之念,馬上強打精神跳起身來。

  「啊!」

  羅一刀這一挺身站起,又是一聲尖叫傳出。只不過這回叫的不是李承乾,而是高陽公主了。高陽公主急急摀住了眼睛,但只一頓,又張開兩道指縫,好奇的眼神從指縫間露了出來……

  羅一刀渾然不知自己此時正一絲不掛,眼見面前一雙少年男女,從其衣著服飾揣斷,應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便沉聲恐嚇道:「爾等莫要聲張,否則,老子咔嚓一聲,就扭斷你們的脖子!」

  這時一隻濕淋淋的手搭住了曲橋石欄,紇幹承基一縱身就翻了出來,雙足穩穩地落在地上,把一頭濕淋淋的秀髮瀟灑地一甩,長髮飛揚,水珠四濺……

  「咔!」

  紇幹承基看到羅一刀那光潔溜溜的身體,甩頭的動作戛然而止:「大哥!你的衣裳呢?」

  「嗯?啊!」羅一刀低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急忙往紇幹承基身後一跳,從他肩後探出頭去,對李承乾大喝道:「交出衣服,饒爾等不死!」

  「我不!」高陽公主駭得趕緊抱住雙臂:「被剝成他那醜樣子麼?天啦,莫如去死!」

  *************

  長孫府七進的大宅子,由後至前,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

  長孫無忌微胖,又剛吃過酒,走到前面時,酒意全消,額頭沁出了細汗。

  此時府前站了好多青衣的家僕,一見自家主人到了,僕傭家奴立即左右一分,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長孫無忌定睛一看府前情形,差點兒沒把鼻子氣歪了。就見自家大門前的石階上,散亂地坐著六七個美貌婦人,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東張西望,還有人正在那兒繡花。

  在她們身邊,還有一些男童女娃,有的在玩跳格子,唔,這樣的還乖巧些,有的則在那兒打打鬧鬧扮將軍,嘰哇亂叫的好不吵人。兩個還在吃奶的娃兒躺在奶媽子懷裡,吼得聲嘶力竭。那奶媽子也不含糊,直接就喂上奶了。

  再瞧大門正中,橫置一條長凳,把大門堵得嚴嚴實實,尉遲恭橫坐在條凳上,一條腿踏在凳子上,身前凳面上還擱著一把茶壺、一隻茶碗,尉遲恭坐在條凳上比比劃劃跟說書人似的。

  「哎!俺尉遲恭,大字兒不識一個,好哄騙吶!當初跟著皇上征南掃北,憑著兩膀子力氣,倒也立下過一些功勞。皇上抬愛,封了俺個大將軍,可說到底,俺就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粗漢,要不咋能讓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呢。」

  「俺是個武將,文官們輔佐著皇上鎮守長安的時候,俺還在外邊打仗哩。等俺也到了長安城,得嘞,好宅子都叫人佔沒了,俺尋思著,那就託人幫俺選個地塊兒,再蓋一幢唄。

  嘿!長孫無忌那老狐狸,就說他有一幢宅子,正要脫手,哎!對!就西市口兒集賢坊,原是長孫家的那幢宅子。他說跟俺同殿稱臣,跟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這房子也不好賺俺的錢,就半買半送地給俺了。

  說實在的,俺真信吶!俺心眼直啊!俺真心的感激長孫無忌……他八輩祖宗!結果嘞?咱們的大宰相、國舅爺,說是把他的房子打個五折送俺,打了個五折一百萬、一百萬啊一百萬……」

  尉遲恭張開一隻大手,往空中一舉,看看手指頭,感覺數目好像不太對,於是把另一隻手也伸出去,十指箕張,奮揚於身前。圍觀群眾轟然一聲,立即竊竊私語起來。

  尉遲恭端起茶碗,咕咚咚飲馬似的喝了一碗,把碗一放,旁邊一個繡花的小妾馬上湊過來又給他倒上。

  尉遲恭抹抹嘴巴,又道:「俺心眼直,俺老實,俺當真吶!人家便宜了一半賣給俺的宅子,這得多大的人情?所以,從那以後,俺見了長孫無忌,每次都感恩戴德。可俺現在才知道,敢情那宅子頂破天兒去也就值五十萬!」

  尉遲恭抬起巴掌,啪啪地打自己的黑臉:「丟人吶!現眼吶!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銀子,俺尉遲恭這是有多缺心眼啊……」

  尉遲恭是什麼人?鐵匠出身,那是真豁得出去啊,該端著的時候他端得起來,該耍無賴的時候他也毫無心理負擔,那才叫能屈能伸,上得了朝堂,當得了流氓。

  長孫無忌站在門內,隻氣得額頭青筋亂蹦,他咻咻地喘著粗氣,緊咬緊牙關,一步步向尉遲恭身旁走去。

  卻聽尉遲恭道:「俺是打腫臉充胖子啊,置宅子的錢,有一半是跟人借的!這幾年,為了還錢,俺是吃糠咽菜啊,你看俺家這些孩子餓得……」

  尉遲恭一指自家一個小孫子,那孩子白白胖胖,堆著雙下巴,藕節兒似的胳膊腿兒,跟年畫兒上抱鯉魚的大胖小子似的,便把話風一轉,慘然道:「哎,都餓浮腫啦!」

  長孫無忌忍無可忍,咆哮道:「尉遲恭!你住口!」

  尉遲恭一扭頭,立即就從凳子上跳起來,一把抓住長孫無忌的手腕,對眾圍觀百姓道:「對對對,就是他!他就是長孫無忌,他就是那個賣宅子給俺的黑心腸子!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到了腚眼子的國舅爺哇……」

  你別看圍觀群眾都是長孫無忌的鄰居,可認識他的人幾乎沒有。長孫家這深宅大院兒的,出則車馬相隨,尋常小民哪有機會見到他,聽尉遲恭這麼一說,眾人立即翹首望來,看得長孫無忌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長孫無忌哆哆嗦嗦地道:「尉遲恭,你這無禮糙漢,無端跑到老夫府上來做什麼?你如此行徑,簡直無賴之極。你是堂堂國公啊,此行此舉,簡直是斯文掃地、斯文掃地!」

  尉遲恭呲牙咧嘴地衝他笑:「國舅爺,咱飯都快吃不上了,還要斯文作啥子用處?你騙咱那一百萬……」

  長孫無忌怒吼起來:「我哪有賣你一百萬,明明只有九十萬!」

  尉遲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不以為然地道:「這都五六年前的事兒啦,不算利錢的啊?」

  「你……你……」

  長孫無忌氣得眼前一黑,再看尉遲恭那張大黑臉,就見上邊蹦出好多顆金色的小星星。

  尉遲恭見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便嘿嘿一笑,無賴地往凳子上一坐,把右腿往凳子上一盤,一拍大腿,哀聲道:「欠了一屁股還不清的債、還有一家子餵不完的嘴,這讓我可怎麼活啊……哎……嗨……誒……」

  百姓們不傻,哪能不知道這位尉遲將軍絕對沒有他說的那麼苦,不過,看樂子嘛,誰傻啊跟他較這個真?再說了,不管人家尉遲將軍慘不慘,這位國舅爺是真的太不厚道了。

  尉遲恭這一哼呀唉的,蹲在地上正玩羊拐骨的一個小孫女馬上跳起來,拎著小裙子跑過來,興衝衝地抱住他的胳膊:「爺爺,爺爺,你要唱歌嗎?人家要聽你唱歌。」

  「哈哈,好,那爺爺就給你唱歌!」尉遲恭把小孫女往懷裡一抱,扯開喉嚨唱了起來:「羊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藍,你說(那個)難呀難也不難,無米下鍋淚蛋蛋流~~」

  長孫無忌聽到這裡,一口老血差點兒沒噴出來,好在被追上來看熱鬧的親族晚輩們給及時扶住了,否則準得摔在地上。李魚躲在深深背後,以手撫額,口中唸唸有詞:「尉遲老黑看不見我,尉遲老黑看不見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2 19:22
第196章招賢納士

  李承乾一聽羅一刀的恐嚇,驚怒之下居然想笑。這是哪兒來的兩個蠢賊,居然跑到長孫國舅府上打劫,而且是……打劫衣服?

  李承乾雖然一條腿微有殘疾,但也是自幼名師指點,一身的武功,哪把這樣兩個比乞丐還要狼狽幾分的傢伙放在眼裡。李承乾一聲大喝,寸步一衝,一拳直搗中宮,擊向紇幹承基的肚腹。

  紇幹承基驚咦一聲,腳下穩穩一扎,十趾緊扣,胸腹肌肉賁張,李承乾一拳打去,如中生鐵,只覺指骨都似要折斷了,疼得他哎呀一聲,就洩了力氣。

  紇幹承基哈哈一笑,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往他領子用力一扯,哧啦一聲,扯下了他的袍子,將他一抖腕子,丟到一邊。

  羅一刀伸手接過紇幹承基遞過來的袍子,比劃了一下,穿不上,乾脆打橫往腰間一繫,這才敢晃出身子來。

  李承乾被紇幹承基摔那一下,摔得昏頭轉向,眼冒金星。待見羅一刀走出來,不由大喜,這個傢伙可是被人拋上橋來的,那啪嘰一下摔得,跟摔死魚似的,此人定然徒有其表,若能擒之為人質,當可要挾那個大高手。

  李承乾想到這裡,「嘿」地一聲,貼地向前一竄,一招臥寢技,雙腿一絞,想把羅一刀絆個跟頭。

  羅一刀驚咦一聲,兩條比常人腰桿兒還粗的大腿微微一繃,李承乾一絞、二絞、三絞、再絞,好酸。

  羅一刀笑罵道:「借了你的袍子穿,就不取你性命了,滾你的蛋吧!」

  羅一刀一抬腿,就輕而易舉地從李承乾絞緊的雙腿中拔出腿來,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李承乾「唉」地一聲,打著轉兒跌出去,滑到了高陽腳下。

  高陽大驚失色,連忙蹲下護住李承乾,衝著羅一刀大喝:「不許傷我大哥!好男不跟女鬥!」一句話,護了兩個人,腦筋轉得也是蠻快的。

  羅一刀對著她翻了個白眼兒,扭頭對紇幹承基道:「二弟,咱們走!」

  「二弟?」

  原來此人才是大哥,難怪好像武功還要更高明一些。李承乾恍然大悟,馬上叫道:「兩位好漢,留步!」說著,艱難地爬起來。

  羅一刀和紇幹承基已經走出幾步,聞言止步,冷冷地盯著李承乾:「怎麼,不服氣?還想交手?」

  李承乾笑容滿面,輕輕撣了撣內衫,道:「孤看兩位,一身本領,何以落得如此狼狽?常言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二人莫如追隨了孤,孤可保你們一份大好前程,如何?」

  羅一刀大怒: 「你是誰姑?誒?你男的女的?」

  紇幹承基卻是當過兵的,還曾官至果毅校尉,聽這少年自稱為「孤」,臉色頓時凝重起來:「你是何人?」

  高陽上前一步,得意洋洋:「這是我家太子哥哥,知道怕了吧?你們兩個大塊頭,居然敢毆打太子,哼!我讓父皇把你們咔咔咔咔咔大卸八塊,拿去餵狗。」

  這一回,羅一刀總算也聽明白了,直了眼睛道:「父皇?你又是誰?」

  高陽把花苞蓓蕾般的小胸脯兒挺得高高的,傲然道:「本姑娘是當朝十七公主,怕了吧?」

  「高 陽,對兩位壯士,不要無禮!」

  李承乾雖然形容依舊有些狼狽,神態卻是一派雍容,上前一步道:「兩位壯士,孤看你們,境況不佳啊。本宮求賢若渴,很是喜歡你們兩位爽直的性情,還有這一身的武藝,所以誠心相邀,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啊。」

  羅一刀上下看他兩眼,一拉紇幹承基,把他拖到一邊,壓低聲音道:「咱們倆一通兒劃拉,這是跑到哪兒來了,怎麼連當朝太子和公主都出現了,咱們現在怎麼辦?」

  紇幹承基皺了皺眉,心中暗忖:「我在利州,始終不成氣候。到了西北,也不過只是四大寇之下一個馬匪頭子。如今到了長安,連個黑道潑皮都幹不過,當真是虎落平陽,無從施展。

  想當初,我跟著李大將軍謀反,所圖者,也不過就是封侯拜相,從龍之功。如今當朝太子就在眼前,若是跟了他,不但眼間窘境迎刃而解,來日他一旦登基,我封侯拜相又有何難,既如此,又何必自甘墜落。」

  想到這裡,紇幹承基對羅一刀道:「大哥,你那邪刀一扔,咱們果然否極泰來了。」

  羅一刀瞪眼道: 「二弟是說?」

  紇幹承基道:「當朝太子就在眼前,將來就是皇帝。咱們保了他,來日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位極人臣,威風不可一世,豈不強過做馬匪、混黑道?」

  羅一刀撥開垂散在面前的頭髮,歪著頭仔細想了想,點頭道:「好像很有道理。那,咱們怎麼辦?」

  紇幹承基道:「跟我來!」

  紇幹承基返身走到李承乾面前,昂然站定,道:「原來是太子當面,實不相瞞,我們兄弟二人,做過馬匪,犯過大罪,太子……還要招攬嗎?」

  李承乾一聽心中更加歡喜,他們在旁處無法容身,才能把自己視為唯一的倚靠,才能忠心耿耿啊。李承乾仰起頭來,哈哈大笑三聲,道:「若是你們肯歸順本宮,往昔一切罪過,一筆勾銷。」

  紇幹承基大喜,雙手抱拳,單膝跪地,沉聲道:「紇幹承基,願從此追隨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承乾正位東宮,做為國之儲君,尚不理事,也不曾聽說過這位利州通緝要犯的名號,見他肯臣服於己,心中好不歡喜。

  羅一刀說到底就是個馬匪頭子罷了,如今有機會追隨當朝太子,仔細想想,確實是一片光明。當下也就上前,學著紇幹承基,單膝跪地,抱拳拱手道:「羅霸道,願從此追隨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承乾大喜,連忙跛足上前,彎腰去扶,這一彎腰,就覺尾骨一陣痛楚,剛剛被羅一刀踢那一腳,顯然不輕。

  不過,李承乾雖貴為太子,卻因為一個寵冠諸王的李泰,極度缺乏安全感,現如今能收了兩個高手為他所用,心中滿是歡喜,也就不在乎這許多了。

  李承乾趕緊扶起二人,道:「兩位壯士不必多禮,能得兩位相助,本宮喜不自勝啊,哈哈……」

  李承乾說到這裡,瞧這二人一個袍子橫繫腰間,一個只穿一條犢鼻褲,忙道:「此處不是敘話之地,你們跟孤來,孤先幫你們弄身衣裳,等回了東宮,咱們再促膝長談。」

  說到這裡,李承乾又轉身正色叮囑高陽:「此間所遇之事,所遇之人,切莫說與任何人知道,記住了?」

  高陽也是極慧黠的一個姑娘,太子李承乾和越王李泰這兩位兄長的明爭暗鬥,她一清二楚。身為帝王家的子女,從小耳濡目染,政治素養較之尋常人家女子不知強了多少倍,自然曉得其中利害,因此也正容答道:「太子哥哥放心,高陽不會對任何人講起今日之事。」

  李承乾點點頭,引著羅一刀和紇幹承基就走。高陽下意識地跟在了後面,偷瞄一眼紇幹承基:「哇!這男人好強壯,胸比我都大!長得也好俊俏!」再瞄一眼羅霸道:「這人就不及那人好看了,不過……不過……好有男人味兒呀,那大腿,天啦,那麼粗的腿,好驚人……」

  羅一刀的模樣兒當然不及紇幹承基俊俏,但他那壯碩陽剛的體魄,卻比紇幹承基還要明顯,簡直就是一砣行走的荷爾蒙,也難怪這剛剛長成的荳蔻少女看得芳心亂跳了。

  紇幹承基莫名其妙地抱上了太子爺的大粗腿,心中歡喜不勝,可心思一轉,忽然就想到了楊千葉,登時有些不安起來。

  羅霸道不知道楊千葉的真實身份,不會覺得投靠太子,楊千葉能有什麼想法。但紇幹承基卻知道,楊千葉是前朝公主,與本朝誓不兩立的。他可以歸附太子,而楊千葉絕無可能。

  這怎麼辦?

  拿楊千葉做投名狀、進門禮,這種事兒紇幹承基幹不出來,可是對楊千葉說明自己的選擇,都未免有點理虧的感覺。而且楊千葉肯與他善罷甘休?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時,楊千葉一身男裝,正帶了墨白焰和馮二止走在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

  隋朝時候,這兒叫「大興」,是大隋的都城,如此規模的一座雄城,也正是隋朝建造的。做為大隋的小公主,漫步在這座雄城之中,然而卻必須得隱姓埋名,其心境如何?

  墨白焰和馮二止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說到對長安的熟悉,他們倆可是比大隋將傾時才出生的楊千葉更勝幾分,他們親眼見證了這裡的興起、這裡的輝煌,也親眼見證了這江山易主。

  每一次重新踏入這座城池,他們除了悲傷、激動,更多的是不甘,是那放不下的執念。

  男裝的楊千葉太俊俏了,俏美的容顏,特意描粗、男性化了的眉絲毫沒有影響她五官的精緻,倒是令她更具英氣,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大多如男人路遇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女一般,兩眼一亮,回頭頻望。

  墨白焰有些不安,踏前兩步,與楊千葉並肩而行,擋住了一側的目光:「殿下,咱們為何要與紇幹承基他們分開?」

  楊千葉淡淡地道:「保持聯繫就好,不必過於親近。」

  前行幾步,沉默有頃,楊千葉才道:「我想,自從利州失利以來,我們就方寸大亂,徹底走錯了路。往西北發展,借助馬匪力量,絕非正途。尤其是現在,他們兩個已然是虎落平陽,頂多算是兩個不錯的打手,濟得何事?」

  墨白焰花白的眉微微一蹙:「那殿下的意思是?」

  楊千葉道:「我想明白了,要得天下,須得智勇雙全者鼎力相助。似羅一刀、紇幹承基這種只會逞匹夫之勇的人,不足為恃!」

  墨白焰嘆了口氣,道:「如今天下已定,咱們再往何處去尋智勇雙全的人物呢,他們大多已為朝廷所用了。」

  墨白焰微微一笑:「英雄輩出,未見得便只有已為唐廷所用的那些豪傑吧?當 徐世績、李靖這班人尚未顯露崢嶸時,也是有朝廷的,為何他們卻保了唐王反朝廷?因為他們對當時的朝廷已然不抱希望。」

  墨白焰道:「如今天下已定… …」

  楊千葉截斷他的話道:「那就讓它……再亂起來!」

  楊千葉站定身子,眉輕軒,目輕揚,目光所注,是遠處那耀煌如天上宮闕一般的宮城。

  這時,一隊金吾衛執長戟從前方排著整齊的隊伍走過來,墨白焰急忙向楊千葉使了個眼色,楊千點又向那金碧耀煌的宮城處深深望了一眼,折進了左手邊一道坊門,那坊,正是長孫無忌府邸所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3 20:24
第197章厚顏無恥之人

  楊千葉走進坊門,前行不遠,就見一個老婆子,懷裡抱著一個,手裡牽著一個,兩隻腳兒倒騰的跟風火輪兒似的,拉扯得手裡那孩子一溜小跑兒。接著又見一個漢子,手裡端著碗粥,粥只剩了半碗,裡邊泡著一塊饃饃,邁開大步,沒幾步就搶到那老太婆前面去了。

  明擺著,前面有事情啊,楊千葉心生好奇,登時加快了腳步。

  尉遲敬德在長孫無忌家門口當起了門神,還是一個會說唱的門神,這一通添油加醋,胡謅八扯,長孫無忌如何受得了,險險就一跤摔昏過去。

  眾親族子弟扶住了,內中一個圓滾滾的身子挪了出來,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眉眼五官周正,只是特別的胖了一些。

  他面帶不豫之色,對尉遲敬德道:「尉遲大將軍,您威名赫赫,宇內皆知。如此行徑,可未免就輕了您自己的身份了。若是您覺得我舅父有何不妥之處,或私相溝通,或對簿公堂,也 都使得。如今堵了門戶,撒潑無賴,豈不貽笑大方?」

  這少年是誰?他就是寵冠諸王,威壓太子的越王李泰,國舅長孫無忌的親外甥,眼見尉遲恭如此欺人,心中不免惱怒,所以出面斥責。別看他小小年紀,但貴為親王,自幼高高在上,這一番話說出來,自有威儀。

  而且,他可是當今聖上最寵的兒子,兼領二十二州軍事的皇子。李世民諸多皇子皇女,雖然都是自家骨肉,但喜愛程度總是有所厚薄的。其中他最寵的就是這個李泰。

  李世民寵李泰,寵到了什麼程度?李世民遊幸各處,旁人可以不帶,這個寶貝胖兒子是一定要帶在身邊的。李世民還養了一隻白鶻,名為「將軍」,哪怕短短一日不曾見到李泰,一時又抽不開身,都會寫句關心呵護的小字條兒,系在白鶻將軍頸上,讓它送去。

  那白鶻被訓練的已經是輕車熟路了,到了李泰居處,李泰回一個字條,它再送回皇上身邊,如此往返,一日數次。

  而且這李泰腰腹洪大,有些太胖了,李世民見了他圓滾滾的樣子,擔心的不是這麼胖會不會影響兒子的身材,而是擔心兒子這個樣子,上朝參拜的時候一定很辛苦,所以,特地下旨,准他乘步輦上朝。

  這種待遇,聞所未聞。朝會的時候,有資格乘輦坐轎,前往朝堂的是誰?只能有一個人啊!那就是天子!雖然說李泰的輦轎前後不可能有皇帝上朝時的儀仗,但這已經是前所未有之事。

  現在,你明白太子李承乾為什麼生於憂患、長於憂患、存於憂患了吧?

  而李世民如此舉動,滿朝文武都是人精,誰心裡沒有一本帳,誰心裡不會琢磨,這儲君有朝一日會不會換人?如此一想,對越王李泰,誰不格外地禮遇三分,所以他出面一語,話的份量是很重的。

  但是……

  世事無絕對!

  本朝有三個人,在皇帝面前是很特別的。

  一個是風塵三俠的李靖,直到如今,李世民見了李靖,依舊以兄長相稱。除了在朝堂上和在祭天祭祖的重大場合上,在其他任何場合,都是以自家兄長的禮遇相待的,從不以君臣之禮相待。

  當然,皇帝可以對他客氣,以李靖的性情為人,智慧城府,斷然不會恃寵而驕,在皇帝面前擺譜的。

  另外兩個特別的人,就是剛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場「乒乓友誼賽」的尉遲恭和褚龍驤了。

  這兩個人特別,不是皇帝想對他們特別,而是這兩位鐵匠,特行,粗枝大葉,自然而然的特別。

  他們兩個都是敢懟李世民的人,在李世民面前常常忘了臣下身份,依舊以老部下、老兄弟自居,這樣的夯貨,又豈會在乎李泰的訓斥。

  李泰這一說,尉遲恭笑了。

  尉遲恭伸出那蒲扇似的大手,捏了捏越王李泰胖嘟嘟的肥臉蛋兒,笑逐顏開:「哎喲,你這小傢 ,還真長大了呀。瞧這架勢端的,嗯!有那麼點派頭。小青雀,瞧你這模樣兒,太逗了。哎,歲月不饒人啊,還記得老叔我抱著你,你一泡尿撒在叔的手上,彷彿就是昨天……」

  越王李泰一張小胖臉登時脹得通紅,只留下兩道剛被捏過的指印兒是白的。人群中那些皇室族人已經憋忍不住,發出吃吃的笑聲。李泰平時伶牙俐齒,表達能力極強的一個人,愣是被尉遲恭給噎得吭哧半晌,說不出話來。

  長孫無忌借這空兒,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此時他無比的後悔,當初怎麼就覺得尉遲恭好唬弄,偏去佔了他的便宜。沒錯,這人是好糊弄,可這人不好欺負呀。

  如今面子裡子全丟了,好在目睹這一切的都是些升鬥小民,沒有一個朝中同僚,回頭就算風聲傳到他們耳朵裡,那也是捕風捉影了,不至於太丟他的臉面,當然,前提是:他得馬上解決這事兒,否則今天尉遲恭拖家 帶口的堵他的門還好辦,萬一明天他拖家帶口的堵皇上家的門兒咋整?

  長孫無忌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道:「罷了,我不與你計較。九十萬貫,我還你!」

  尉遲恭道:「不對!一百萬貫!」

  長孫無忌怒道:「我只收了……」

  尉遲恭道:「五六年了啊,這麼多錢,光是利錢就得多少,我可沒佔你一文錢便宜。」

  長孫無忌碰上這麼個渾蛋,氣得烏青的嘴唇哆嗦不止:「好!你說多少,就多少吧,不過,我庫裡可沒這麼多現錢,你得容我幾日,我再……」

  尉遲恭疑神疑鬼地道:「這真不是緩兵之計嗎?那你立字據,白紙黑字,蓋上你的戳戳!」

  長孫無忌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髮衝冠道:「我堂堂國舅,吏部尚書,當朝國公,位極人臣,我的話,你還需要懷疑?」

  尉遲恭把嘴一撇,道:「嘁!誑我高價買他宅子的那個人,也是國公國舅,吏部尚書,信不過,信不過,你要嘛立字據,要嘛馬上還錢。」

  長孫無忌怒吼:「我庫 只有八十萬現錢,一時沒那麼多。」

  尉遲恭倒也痛快,馬上把手一伸:「成!先還我八十萬,再立二十萬的字據。」

  李泰嘆了口氣,對這麼一個渾人,讓他油然生起一種無力感。李泰有氣無力地對長孫無忌道:「舅父,那二十萬,我出,趕緊還錢,讓他走人吧。」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用力點了點頭,沉聲吩咐:「來人啊!開庫房,調幾輛車子,把那八十萬貫,送到鄂國公府去!」

  尉遲恭眉開眼笑:「好!青雀啊,你那二十萬貫,也趕緊送來吧,免得老叔一次次的開庫門,麻煩。」

  李泰拿這麼個不要臉的活寶,可是一點辦法都沒了,只好苦笑道:「您放心,我馬上調兩輛車,給您送錢去。」

  尉遲恭眉開眼笑:「好好好!國舅哇,你看看青雀,再瞧瞧你,哎……」

  尉遲恭不屑地搖頭,轉過身去,興高采烈的招呼家人:「行了行了,長孫老狐狸還錢啦,拾掇拾 ,咱回……啊哈!你、那個誰、你那個誰來著,來來來,快過來,哈哈哈,多虧了你啊!」

  尉遲恭對家人吩咐到一半,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李魚,登時大喜,連忙向他招手。李魚嚇了一跳,此時他旁邊站了個賣風箏的,他扛了個桿子,上邊掛了許多風箏,李魚順手扯過一隻風箏,遮住了半邊臉,這也認得出來?

  尉遲恭站在階上,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嘿嘿,我跟長孫老狐狸交涉了多少回,他一文錢不給啊,還是你厲害,教了我一招堵門計,他就乖乖服軟了,哈哈,還是你厲害。」

  尉遲恭往李魚這邊一揮手,周圍的百姓呼啦一下,閃出三尺多遠,一齊向尉遲恭招手處望去。

  長孫無忌目露凶光,和臉色隨沉的越王李泰,兩雙刀一般的目光也同時望去。

  原地,隻站著深深姑娘一個人,李魚擠在群眾中間圍觀著她,一臉欽佩。

  深深看看和她保持著安全距離的眾多百姓,突然明白過來。

  想坑我?

  深深姑娘也不含糊,馬上盯住李魚,深情款款,滿懷孺慕。

  那深情、那專注、那見到偶像般傾慕的模樣……

  於是,眾人的目光就似照在鏡子上的一束光,折射向李魚。

  楊千葉站在人群後面,眼看著這樣一幕,唇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

  深深姑娘,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啊!這尼瑪,比我演得還像!李魚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一時成了眾矢之的,實在無從掩飾了,他心思疾轉,忽地朗聲大笑,快步向尉遲恭走去。

  「哈哈哈,尉遲大將軍,您過獎啦。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我劉嘯嘯久居隴右純樸之地,心眼兒直啊,可見不得這麼欺負老實人的事情發生!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一旁,長孫無忌和越王李泰的四道陰沉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臉上,李魚恍若未覺,滿面春風地對尉遲恭道:「在下不放心,所以跟了來,如今尉遲大將軍既然討回了公道,那在下也就放心了。大將軍這便押了錢車回府吧,畢竟身份尊貴,莫要叫小民看笑話。」

  尉遲恭從善如流,連連點頭:「小兄弟所言有理。哎,我說國舅爺,麻溜兒的搬錢去啊,我在這等著,拿了錢我就走!」

  人群之中,楊千葉看著如此一幕,不禁輕輕搖頭,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墨白焰深感認同,剛要出聲附和,楊千葉卻突地「噗哧」一笑,似雲破月來,羞花弄影般嬌美動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4 19:10
第198章 我家的表叔

  李魚見目的與達,便對尉遲敬德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不日劉某就要返回隴右了,但長安還是會常來的,到時再去拜訪大將軍,告辭!」

  李魚說的爽快,走得更痛快,伸手一拉還在一旁好奇地轉著眼珠的深深,掉頭就走。

  「嗯……啊……」尉遲敬德下意識地拱了拱手,感覺有些不對勁兒。雖然他不記得李魚姓甚名誰了,但是身份卻還記得,他不是褚龍驤的幕僚麼,回隴右做甚麼?

  尉遲敬德目光一轉,看到長孫無忌陰沉的臉色,這才恍然大悟,馬上配合地高聲道:「嘯嘯小兄弟,來日再會啊!」

  深深跟在李魚身邊,側著身子,衝他擠眉弄眼:「劉嘯嘯,哦?回隴右,哦?怕死了吧,嘻嘻?」

  李魚神色淡然,佯作四顧,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今天不管你飯!」

  深深馬上一臉歡喜,雀躍地叫道:「啊!小郎君,咱們明兒就回隴右了嗎?太好了,人家都想家啦!」

  這小娘皮久在戲班子裡混,居然不知跟誰學過,此時言語,居然帶出了些隴右腔來。

  李魚真是被她打敗了,苦笑道:「給你加個雞腿兒!」

  深深……

  深深沒說什麼,李魚只聽到「咕咚」一聲,吞嚥口水的聲音。

  長孫無忌站在自家的庫房面前,厚重的鐵門吱嘎嘎地打開,一袋子一袋子的錢被力夫扛出來,迅速地堆滿一輛輛車,惹得長孫無忌心裡直抽搐。

  錢退了,臉丟了,等那宅子退回來,就等於他免費讓人住了幾年,這且不說,他還給了人家利錢。更糟糕的是,就現在西市不斷惡化的交通狀況,他那處宅子再想出手,連當初的五十萬貫都賣不上了。

  宰相大人咬牙切齒一番,招手喚來管家:「修書一封,通知長安、萬年兩縣,整頓、規範、梳理全城交通。我長安雄城,天下景望之地,車馬騾駝,行人商賈,行走沒有規矩,攤鋪隨地亂擺,怎麼成?」

  管家連聲答應,馬上就派人去通知兩位知府級的京縣知縣了。長孫無忌是當朝宰相,當然有資格管理此事。

  兩縣縣令聽說是宰相大人親口吩咐,也是不敢怠慢,立即糾合一班不良人,成立了類似於糾風糾紀的城管大隊,開始對長安城風風火火地進行整頓起來。還說別,長安此時剛剛進入繁華盛況,市政狀況確實開始出現了混亂。

  而長孫無忌及時下令,恰是舊況消失,新況初立,新舊交替,容易立規矩的時候,經過這一番整頓,長安風貌與往昔大不相同,不但贏得朝廷一片讚賞,就連李世民對長孫無忌的政績也是頗為滿意的。

  當然,這是後話。而且永遠也沒有人知道,長孫宰相做出這一決定,究竟是因為他經歷了些什麼。

  倒是長孫無忌抽冷子下了這麼一個吩咐,把站在一旁的越王李泰唬得一愣。他哪知道長孫無忌這是為了他的房子升值著想,心中不覺讚嘆:「舅父大人當真了得,剛在尉遲恭那兒吃了個癟,賠了這麼多錢,此時想到的居然是長安交通與風貌問題,難怪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

  李泰年輕氣盛,可沒有宰相肚量,便咳嗽一聲,道:「舅父,那人為邀寵,獻媚於尉遲將軍,讒言中傷舅父,離間文武,罪大莫極,舅父雖然寬宏仁恕,對此等小人也當嚴懲,才是罰惡助善之道。」

  長孫無忌捋著鬍鬚,微微點頭:「嗯,此等奸詐小人……」

  李泰欣然道:「那人名字,我記住了。劉嘯嘯,來自隴右。」

  長孫無忌眼角跳動了幾下,抬抬手,內庫管事馬上站到了身邊,微微欠起了身子。

  長孫無忌道:「一會兒,你押著錢車去尉遲府,打了收條後且不忙著回來,再去一趟刑部,讓六扇門幫我查查這隴右劉嘯嘯的底細。」

  內庫管事心領神會,連忙領命。

  隴右,黃龍坡。

  劉嘯嘯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揉了揉鼻子,再度瞪起眼睛:「我說徐亥生,你別老揪著一張苦瓜臉,有咱們羅爺罩著,有我劉老九幫你,來日你徐老十就是隴右第一皮貨商,取代龍傲天的位置,這不就是你之所願嗎?」

  徐亥生暗暗嘆了口氣,瞟了眼羅克敵陰冷的目光,勉強擠出一副笑容:「承蒙羅大哥青睞,將我收為十弟,徐亥生感激不盡。只是……只是難免有些忐忑,呵呵,膽子小,這個……人之常情,還請大哥和九哥見諒。」

  羅克敵微微一笑,拍了拍徐亥生的肩膀,道:「你放心,我讓你入夥,不是想讓你跟著我打打殺殺,做馬匪。那有什麼意思,你也不是那塊料。」

  羅克敵向前幾步,腳踏在一個石墩子上,向前一揮手:「佔了羅一刀的地盤,只是和他了結一下個人的恩怨。現在旁人都以為,接下來我要對另外兩個大寇磨刀霍霍了,呵呵,我的志向,豈在於此。」

  羅克敵回身道:「做生意,求的是財。做大盜,求的也是財。我不擅此道,所以才做大盜。可做大盜,需要尖牙利爪,然而,猛虎,早有老去的一天,而經商,卻是越老越老到。」

  徐亥生聽他話音兒,眼睛越來越亮:「那……大哥的意思是?」

  羅克敵微微一笑:「你擅經商,西北地面兒上,你黃龍坡徐家,是僅次於龍傲天的大皮貨商。而嘯嘯,在龍家十年,對龍家的運營之道,乃至許多的渠道、關係一清二楚。如果再有羅某武力支撐,打擊其他各家包括龍家,力保你出頭,你說西北地面兒上,三年之後誰是第一大商賈?不,準確地說,是西北地面上唯一的大商賈?」

  徐亥生聽得臉龐脹紅,激動的氣息咻咻,有些粗重了。

  羅克敵微微一笑,道:「你原來的,我不會奪去。我還會給你更多,因為,我有把握,也有能力,賺得比誰都多。」

  徐亥生雖然是西北地區排名第二的大皮貨商,可跟第一那差距,實在不是一點半點。龍家打通了長安東市的渠道後,徐亥生已經有點認命了,決心做萬年老二了,可這時,劉嘯嘯找上了門。

  徐亥生並不知道劉嘯嘯成了馬匪的事兒,這時間太短促了。但他知道劉嘯嘯本是龍傲天手下第一大將,一聽他來投靠,登時喜出望外,誰料卻是引狼入室,牽出了羅克敵這頭猛虎,淪為了人家的傀儡。

  現如今聽了羅克敵這番想法,徐亥生才霍然開朗。只是,刀把子握在羅克敵手中,一旦他的利用價值消失,羅克敵會不會一刀結果了他,再取而代之?這話他雖沒說出來,但眼神的飄忽已經暴露了他的想法。

  羅克敵顯然看出了他的擔心,不禁淡淡一笑:「你想成為一棵大樹,就別跟一棵小草較勁兒。不然,你的格局,也就那麼大了!我,想做大樹!」

  劉嘯嘯道:「你放心,你的位子,大哥不會搶,也懶得搶,你擅經商,這正是大哥所需要的。把你捧成西北唯一的大商賈,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大哥就會控制從西北進入關中的所有生意,懂麼?就算天竺、波斯、大食諸國,也得雁過拔毛,那是多大的生意,你這隻飯碗,大哥看得上?」

  劉亥生聽到這裡,喜出望外,立即撲倒在地,抱拳說道:「小弟慚愧,大哥鴻鵠之志,小弟卻以燕雀之心揣度,實在慚愧。」

  羅克敵笑道:「無妨,日久見人心。久了,你自然知道我羅某人的為人。如今,你可放心與九弟往長安一行了?」

  劉亥生欣然道:「放心了!」

  羅克敵點點頭:「你們此去,搶不搶得來龍家的生意不要緊,重要的是,要破壞他們的生意,叫他們佔不得先機,接下來,就是咱們大展鴻圖的時候了。」

  徐亥生抱拳應道:「小弟遵命!」

  楊千葉站在人群中,眼看著李魚一步三搖,帶著深深遠去,依依收回目光,便往宮城方向行去,再不回頭望上一眼。一直走過兩座坊,楊千葉的心情才平復下來。

  此時,恰見一群官府中人乘車馬往北而去,車上載著許多丈量工具,看起來像是工部的人。

  這長安城原本是大隋的,楊千葉有種回到自己家裡的感覺,自己家要被人大興土木重新裝修設計了,那是最為敏感的事情,楊千葉不禁問道:「李世民要興修什麼嗎?」

  馮二止趕緊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對楊千葉道:「殿下,李世民下旨,要在龍首原上修一座永安宮(即大明宮),說是要把它修成千宮之宮,普天之下最為壯觀的宮殿,以供太上皇李淵居住。說什麼『稱萬方之望則大,孝昭乎天下』。由將作大匠閻立本來主持設計,方才就是閻立本帶人去勘探地形。」

  楊千葉譏誚地一笑,道:「我這表哥蠻孝順的嘛!」

  楊千葉說的表哥就是李世民。李世民的父親是李淵,李淵和楊廣的外祖父都是獨孤信,所以隋煬帝楊廣是李世民的姨表叔。李世民又娶了隋煬帝的一個女兒也就是楊千葉的一個同父異母姐姐,所以隋煬帝又是李世民的岳父,楊千葉得叫他姐夫。

  嗯……聽起來一點也不亂。

  墨白焰冷冷一笑:「沽名釣譽罷了,弒兄殺弟,逼父遜位的好名聲,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了。」

  楊千葉眺望皇宮方向,那個讓「大唐從裡邊亂起來,從而混水摸魚」的念頭驟然清晰起來:「大唐政局目前是穩住了,但道義上的事,卻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造勢。如果表叔李淵這時候死了,這個亂子只怕就不好收拾了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7-15 18:00
第199章閥閱

    李魚就算不為了自稱肩酸、腰酸、背也酸的深深姑娘,也得租輛車子,不然他兩條腿走路,偌大一座城池,連穿多座坊,他的腳也吃不消。

    這一次李魚汲取了教訓,不再教深深去給他租那廉價的柴車了,自己雇了輛轎車,載著他和深深返回集賢坊。

    到了集賢坊前的街巷口兒,二人很識趣地就下了車,畢竟從人群裡擠過去,更快一些。

    道路本來很快,但兩邊都被攤販給擠佔了,你敢往前一尺,我就敢往前一丈,道路越擠越窄,而且整整一條街的攤販都把地攤往前擠,道路等於是用一條無形的線重新劃了一下,如許之多的往來人群、車馬騾駝,就都在這兩條線之間穿梭往來,擁塞不堪。

    「小郎君……」

    深深突然扯了扯李魚的衣袖,李魚正被行人擠得煩躁,扭頭一看,就見深深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一排潔白整齊的貝齒輕噬著嫩紅的下唇,那模樣兒,一副春.情難捺的滋味……

    「幹嗎?」

    李魚才不信她這麼作怪是因為他第一時間閃現的臆測,果不其然,深深姑娘馬上就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一輛小車兒。

    那是一輛做糖人的小車兒,一個老漢坐在後邊,正在熬糖、吹糖人,那糖人兒琥珀顏色,栩栩如生。

    李魚又好氣又好笑,艱難地挺著這麼一對大胸的女人,心性居然如此不成熟,這也太孩子氣了。

    李魚無奈地道:「行了行了,你喜歡,那就買唄。」

    深深姑娘低聲下氣地道:「我沒錢。」

    李魚翻了個白眼兒,道:「那就走吧。」

    深深姑娘馬上再度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給你打洗腳水。」

    「走啦!」

    「我給你洗腳!」

    「……走啦!」

    「我還給你捏肩。」

    「嗯……還有麼?」

    「我還給你捶腿。」

    「然後呢?」

    「我就買個糖人兒,你還想要我怎麼樣啊?」

    「咳!給。」

    李魚順手摸出幾文大錢,買個糖人兒當然用不了這麼多,但他又不是大學食堂裡的盛菜大媽,總不好都掏出來了,再抖摟幾下放回去呀。

    深深接過錢,向他甜甜一笑,就去買糖人兒了。快走到糖人攤子處,才悄悄嘟囔了一句:「嘁!有色心,沒賊膽兒!」

    偏偏這時候滿街的嘈雜突然靜了一下,結果被李魚聽個正著。

    李魚……李魚……被人說中了心事,他能說什麼。

    深深興沖沖地跑到糖人攤兒處,就挑選起糖人兒來,這個顏色不錯,這個看起來很甜,那個應該比較大,還有一個造型漂亮……

    深深一口氣兒選了四五個,打算從中再挑選一個最想要的,但左看看,右看看,哪個都不捨得,正猶豫間,就聽擁擠不堪的人群中遙遙傳來一聲被人踩住了雞脖子一般的吶喊聲:「監市來啦~~~」

    「轟~~~」

    擁塞不堪的西市大街,登時發生了神奇的一幕。

    所有的正在擁擠的、湧動的人群突然靜止不動了,不管是行人、車馬,俱都一動不動。動的是那些本來不動的攤販。

    鋪開攤子的,就似屁股底下安了彈簧,嗖地一下跳起來,將鋪開的粗布攤子對角兒一折,迅速一摟,往肩上一扛,撒腿就跑。

    攤著小車的,抓起凳子往車上一掛,推起小車就狂奔起來,一路跑一路叫:「讓一讓,小心燙著,小心啦小心啦……」

    還有那扛著東西做生意的小行商,更是健步如飛,就聽得轟隆隆、嘩啦啦、叮叮噹噹,嘰裡咣啷,只片刻功夫,滿地狼籍,兩側道路迅速被清理出來,眼下這擁塞不堪的人群若往兩邊稀釋一下,大家都能暢通自如。

    監市,就是城管。這一職能的人一直都有,但是,他們一向也是治理並不嚴格,這家弄倆瓜,那家弄仨棗兒,得到小便宜,就都睜一眼閉一眼了。

    但這一遭不同,上頭嚴令,一旦抓到,「作案工具」要統統沒收的。這一消息,在長孫宰相的命令傳達出來,具體執行措施還沒執行的時候,兩市乃至其他坊市間的小集市上的攤販們就都知道了,是以才有此刻這種效果。

    人群中,一個身穿公服,明顯是剛剛散衙回家的公人讚嘆道:「京兆尹、萬年縣、長安縣、不良人、聯署監市,治理秩序,效果就是不同啊…… 」

    話猶未落,就見「城管們」揮舞著棍棒吶喊而來:「不要跑,站住!站住……」

    猶如狂風掃落葉一般,「狂風」逐著「落葉」,呼嘯而去。

    那個吹糖人的老漢,蹭地一下跳起來,推了小車就跑。深深好心提醒道:「大爺,你的凳……」

    話猶未了,她就發現原地空空,原來那老漢是把凳子拴在腰間的,這一站起,那凳子直接掛在了後屁股上,老漢對深深的話充耳不聞,剎那功夫就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

    深深發了陣子呆,這才發現……錢省下了。

    深深笑逐顏開,攥著五六個糖人兒,笑瞇瞇地轉過身,伸出舌頭,很靈活地一舔,那種陶醉的樣子,很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攤販一走,道路暢通,李魚帶著深深,順利過了大街,趕到了褚府大門前。到了門前一看,卻見門左一個坑,門右一個坑,坑都不深,先挖出來,只是方便定位。

    此刻,門前只有一人,光著脊樑,扛著鎬頭,正在吭哧吭哧地刨坑,累得汗流浹背。大門旁院牆上,擱著兩根丈餘長的黑色柱子,柱頭上還有瓦筒覆蓋,這叫閥閱,在左曰閥,在右曰閱。

    這是功勛世家標榜功勛,將功業張揚於門前,立柱為記的一種建築。這是只有真正的功勛世家才擁有的殊榮,普通人家,無論你多有錢,也是沒資格稱閥立閱的。

    沒道理啊,老褚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再說了,就算不想請力工,自家府上好多兵將呢,免費的勞工,沒有不用的道理,怎麼就一個人在刨安裝閥閱的坑兒?

    李魚定睛瞅了瞅,這個幹活的人有點面熟,好像在褚龍驤身邊見過……

    深深姑娘湊過來,賊眉鼠眼地打量那刨坑的大漢:「小郎君,這人長相不錯誒,這肌肉,真結實!」

    李魚點點頭:「嗯,這人是戚旅帥,褚將軍的小舅子。他姐能嫁給褚將軍,長得一定不賴。他這弟弟,又豈會醜了。 」

    「哇!是褚大將軍的小舅子啊,自己家親戚,怎麼這麼使喚人家呀,這褚大將軍真是……」

    李魚嘆了口氣:「這不是因為有人大嘴巴嘛,就多了一句嘴,坑了我,也害了他,真是本事啊!」

    誰說胸大一定無腦的?深深姑娘馬上就醒過味兒來,她下巴往下一勾,搭在兩團豐沃肥挺之上,手裡攥著都舔化了的小糖人兒,做賊似的小聲道:「小郎君,咱快回府吧。挖坑,有什麼好看的。」

    李魚嘴角牽了牽,道:「我好好看看,免得哪天自己再掉坑裡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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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