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1
152.第二十章反省修心(2)

    「竹內啊,你能理解我對尾張大人的……」
    慶喜不經意間開口說道,卻又半途收住話頭。***他深切地感受到尾張此番遭遇的不幸完全是因為自己,似乎是想問竹內是否能理解他對尾張大人愧疚的心。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變了話題。
    「時候也不早了,你辛苦了。」他嘆口氣,陷入沉思之中。
    父親與慶恕的關係並不像父親與松平慶永之間那樣肝膽相照。慶恕之所以被捲入這場旋渦之中,完全是因為他心懷宗家,對慶喜寄予厚望。
    (我究竟懷著何等深重的罪孽啊……)
    慶喜不禁覺得自己根本就是為了掀起波瀾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倘若他並未被將軍家慶垂青,而是一直做水戶家的七郎麿,恐怕就不會生如今這樣的騷亂了。眾多水戶藩士、越前的松平慶永……不,連尾張的德川慶恕也出乎意料地受到了牽連。這給他曾經簡單的生活方式蒙上了一層難以忍受的陰影,而如今,留下的只有無計可施的深深苦痛。
    (若是沒有自己,父親的憤怒和直弼的憎恨也就不會存在……)
    慶喜遣退竹內豐前守后,略有顧忌地拍了拍手。其時已是深夜,宅內一片寂靜。
    「大人何事?」只見一人悄悄打開拉門,雙手低垂,竟是須賀。
    「哦,原來是你。」慶喜下意識地轉過身來,「看來從明天開始,我就無法隨意會見家人了。」
    「我知道。」
    「今晚我很想見一個人,你能替我喚來嗎?」
    「是……請問是誰?」
    「我想見甚三老爺子。」
    須賀頓時臉色大變,因為她知道,對一橋卿而,自水戶隨同前來的井上甚三郎是關係到生命和靈魂的重要監護人。
    「不必擔心,我只是想在睡前和甚三老爺子喝杯酒……僅此而已。對了,老爺子那裡或許有小沙丁魚,有的話就帶過來。你說我想就著小沙丁魚喝杯酒……他會明白的。」
    「是,我這就去叫醒他。」
    「去吧,自明日以後,這點小事恐怕也做不到了。」
    須賀接到命令,站起身來,悄悄用袖口掩著眼角,出門離去。
    三
    過了片刻,井上甚三郎方才趕來。只見他身穿齊整的武士禮服,手上捧著盛有小沙丁魚的碟子。
    「公子有命,我便烤了些小魚,須賀一會兒就將酒拿來。」
    「甚三老爺子,你來得好快啊。」
    慶喜的這番話,其實是不由衷了。雖然時間並不長,但他一直一人獨坐,只感到漫長難熬的時間,以及伴隨而來的難以忍受的寂寞。這時,須賀端來了食案和酒。只見食案上擺著咸干鱈魚和烤豬肉,都是須賀親手做的。
    看到豬肉,一橋卿眼中頓時閃過兩道光芒,甚三郎立刻低下了頭。
    「是我讓須賀做的豬肉。」
    「你不是討厭吃豬肉嗎?」
    「因為我一直不喜歡吃,所以今晚想嘗嘗。」
    「今晚……」
    「是的。沙丁魚是生物,豬也是生物,不能因為只覺得吃某一方是罪業而心存厭惡,那樣於理不合。我這個糟老頭以前實在是太自私了。」說著,甚三郎靠近食案,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將烤豬肉和沙丁魚的碟子掉換了位置,「公子,喝一杯吧……」
    「老爺子啊,竟連尾張大人都被卷進來了……」
    「哎呀哎呀,先喝一杯再說。」
    慶喜無地伸出酒杯,他明明還什麼都沒說呢。不過,他感到二人心意相通,心裡不禁輕鬆了許多。
    (為何我的心意就無法準確傳達給直弼呢……)
    「來,再來一杯,接著喝。」甚三郎鄭重其事地低下頭去,卻並未給慶喜斟酒,而是先夾起了一塊烤肉。他閉起雙眼,將烤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起來。
    「原來如此,美味!公子啊,我在這方面就應該好好反省。」
    甚三郎的語氣十分自然,慶喜終於也順著他的話頭說道:「不過,吃獸肉的人和吃魚肉的人罪業自然不同。」
    「都是生物,何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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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二十章反省修心(3)


    「豬總是哼哼地喚著不平,聲音極其可憐,而魚則不會出聲音。」
    「這就奇怪了。」
    「什麼奇怪?」
    「這可不像公子您會說出的話。公子能夠關心哼哼叫喚的豬,竟然不能留意默默奉獻的魚嗎?」
    說著,老人已經徹底換上了一副水戶人的表——頑固、執拗、對看不順眼的事絕不屈服。實際上,慶喜對此正頗有期待。
    「原來如此,所以您才要吃豬肉?」
    「就算是吧。可以吃魚卻禁止吃四足獸……這種想法實在短淺,於理不合。還是公子說得對,從今以後,我不再吃沙丁魚,改吃豬肉。」
    「哦?那我就只能吃沙丁魚了。」
    「真沒想到!沙丁魚、豬肉、蘑菇,公子什麼都得吃,連竹筍也要吃。」
    「這又是為何?」
    「有聲也好,無聲也罷,所有生物均懷有一顆心。倘若因為出聲叫喚就網開一面,因為沉默不語便狼吞虎咽,是無法確立政道的。」說著說著,老人變得愈興奮,「彥根的牛也好,越前的魚也好,都要從頭到腳吃個精光。」
    「老爺子越說越起勁啊。可是,你的話有些地方可說不通。」
    「老朽惶恐,老朽斷然不會和公子講說不通的話。」
    「可是,你方才還說不再吃魚。」
    「那是用來勸誡我們家臣的,公子您可是天下棟樑。」
    「也就是說,棟樑就不能不吃魚和豬肉?」
    「公子,政治的本質在於吃盡善惡混雜的世界,然後在腹中轉變成善良的、美好的食物,以饗萬民!」
    四
    「倘若生戰亂,就挺身而出鎮壓;倘若出現爭鬥,就跳入其間仲裁——這便是義公光圀在西山隱居的精神所在,公子您還不明白啊。這絕不是因為害怕將軍而做出的隱居舉動。」
    對今夜的慶喜而,甚三郎的一番話可謂懷念多過歡樂。他早已聽過數十遍同樣的話。
    光圀曾向號稱犬公方的五代將軍綱吉獻上一捆狗皮1[1五代將軍德川綱吉頒布荒唐的《生類憐憫令》,尤其優待犬類,故被世人稱為「犬公方」,又譯作「狗將軍」。
    ],其驚人的勇氣並非來自抗爭權力的渺小立場,而是來自勸諫的立場。因此,當他被迫隱居時,也並非因為害怕才服從命令,他並非如此器量狹小之人。
    佐竹眾人盤踞在水戶轄內,隱隱成為叛亂的源頭,光圀隻身潛入太田鄉隱居,只為寬撫勸慰佐竹眾人,向綱吉展示治世典範。一邊從歷史中尋求「大義」,一邊在執政方面進行實踐,以保證精神不會被架空,這才是義公真正的偉大之處……
    「公子不要將目光局限在您父親身上,而應以義公為楷模,成為勝過義公的大勇明君。」
    一番述懷之後,甚三郎最後總會說上這樣一句話:「唉,不知道您到幾歲才能真正明白這個道理。」說完便毫不客氣地在慶喜面前唉聲嘆氣。
    甚三郎今晚也在重複著同樣的話。
    (自己難道當真像這位老人所想的那樣幼稚?)
    慶喜一定是想確認一下,才會將甚三郎喚來。
    「若是義公在此,一定會二度登城,馴服井伊直弼這隻近江牛。公子,您也應該再去幕府……」
    說到這裡,甚三郎呷了口酒,似乎在重新考慮似的喃喃自語道:「我雖是想這樣說……」
    「雖然想這樣說……又如何?」
    「但況已有不同。如今已非義公的時代,不論表象如何,畢竟都在將軍服喪期間,而且已經累及水戶、越前和尾張,所以必須改變策略。」
    慶喜也默默地舉杯喝了口酒,看來甚三郎與自己的苦悶終於在同一空間實現了接軌。
    「公子,您要做出一個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反省。」
    「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反省?」
    「是的。天下的法令是絕對不能違背的,倘若大老的命令有法可依,您就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堅強地服從下去。」
    「嗯……」
    「老朽所說的任何人都做不到……是將這場不幸當做神明賜予的良機,一邊反省,一邊重新鍛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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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二十章反省修心(4)

    「若不重新鍛煉,就不能揮作用……」
    「恕我直,您還遠遠不及義公,而且當前國難要比義公之時嚴重數倍。***倘若您的覺悟太過普通,定會失敗。」
    「嗯。您是要我做出不輸給任何人的反省?」
    「沒錯。您理當遵守法令,如此一來,無論井伊那頭近江牛如何遲鈍,終究都會現自己的違法和粗暴。在日本國,最嚴重的違法莫過於違詔。老朽認為,讓他現自己犯下的違法行為才是在水戶傳承的士魂精神。」
    慶喜大吃一驚,雙肩不禁劇烈顫抖,然後目光炯炯地望向甚三郎。不,不僅僅是慶喜,就連一直端坐在二人旁邊小酌的須賀也驀地渾身顫抖,似乎在一瞬間受到了猛烈地衝擊。
    五
    「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樣一條路……」慶喜自自語般的說著,又喝了口酒。甚三郎仍然嚴守著水戶的精神,他所說的「天下法令」是指代替朝廷接管政治的幕府的法律。
    如今,井伊直弼以該法律為武器,逼迫德川家一門與其對決。因為家風紊亂,所以要受到懲罰——直弼就站在這種立場上,俯視著齊昭及其以下眾人。
    甚三郎的意思是說,就按照直弼的命令老實反省,不去開口爭辯,而是徹底嚴守法律。這種沉默順從的做法卻相反會形成一種尖銳的反問,甚至是詰問:「我已經做到完全遵守法律,可是滿嘴守法的你又如何呢?我如此尊重接管政治的幕府的命令,你卻為何違抗身為委託人的朝廷的命令?敕命是幕府法律規定的大權,你直弼違抗大權,卻命令我嚴守法律,豈非可笑!」
    (甚三郎的話很有道理……)
    慶喜緩緩夾起一條沙丁魚,放入口中細細品嘗。他責備直弼的真正用意就在於此。要求公正嚴明施行法律的人竟然違抗大權,萬民是無法接受此事的。萬民無法接受,也就不會有「和」,所以絕對不可違詔,因此慶喜才會催促直弼進京。
    實際上,對幕府而,上有朝廷實在是好事一件。顯而易見,朝廷是政治上的保險栓。雖然幕府初代之祖權現公德川家康對此有很深的了解,然而直弼似乎並未在意此事。
    倘若上無皇朝神子,人類世界就只會存在因暴力與衝突而產生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局面。要想將人類從以暴制暴這種極其野蠻的對立之中解放出來,就必須在更高的高度存在一個基於理性和道德並順應天理的中心。
    實際上,這個中心就是朝廷。朝廷既沒有可以直接動用的武力,又沒有大阪城這樣堅固的城牆。然而,作為數千年的傳統,朝廷傳承著能夠直觸人心的無私大愛。正因如此,權現公才體驗性地了解並獲得這種大愛,水戶藩祖賴房才會繼承東照公的遺志,義公光圀才會以此為學問,努力貫徹「大義」……
    慶喜覺得將甚三郎喚來是對的。他伸出手去,從甚三郎的食案上夾起一塊烤豬肉。沙丁魚的確好吃,但豬肉也相當美味!
    「老爺子,來,這次我給您斟酒。」
    「哎呀呀,老朽惶恐。」
    「您打算一直不吃魚?」
    「是的,直到公子的心能夠靜下來。」
    「是嗎?也就是說,只要我做到你所說的心靜如水,你就可以重新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嘍?這麼說來,不久你就能吃到了。」
    「誠惶誠恐!」甚三郎突然垂下頭去,開始哭泣。他一定已經感覺到慶喜領會了自己的心意。
    「須賀,多拿些酒來。喝酒讓我的心輕鬆了許多。」
    須賀在慶喜和甚三郎之前便已雙眼通紅。她能夠理解二人之間的談話,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故鄉泥土的氣息。她起身去拿酒,甚三郎則開始靜靜地整理食案。
    「謝謝公子好意,老朽尚有一事相求。」說著,甚三郎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又怎麼了?說說看。」
    「是。老朽在想,公子今後在反省中如何打無聊時間。」
    「是擔心我會意氣用事?」甚三郎不再說話,而是死死盯著慶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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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二十章反省修心(5)

    慶喜也毫不畏懼地回視甚三郎:「在須賀面前不方便說是嗎?」
    「是……是的。***」
    「說說看,老爺子說的話我總是會用心聽的。」
    「謝公子。其實,與公子的意氣相比,老朽更擔心的是周圍人的憤怒和血氣。我們本家也好,水戶也好,這種人其實相當多。」
    「然後呢?」
    「您在禁閉中自然是無法見到任何人的……」說著,甚三郎又試探性地望向慶喜。
    「你是擔心我的脾氣,怕我見不到他們就無法忍耐?」
    「不是您的脾氣,而是您的年輕……因為年輕不是人為可以改變的,所以老朽有些擔心。」
    「原來如此,你是想讓我在禁閉反省時克制自己的年輕氣盛。倘若沒有足夠的覺悟,就無法令井伊直弼接受教訓,對吧?」
    這次,甚三郎大大地搖了搖頭:「近江牛不是問題,老朽是希望公子能再次坦然面對這片天地。」
    「什麼?你是說……讓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正是。」
    「不必理會井伊,而要重新面對天地——老爺子,你又說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啊。」
    「所以老朽才斗膽……」
    「好吧,您說說看,我會專心聽的。」
    「不勝感激……那我就說了,倘若惹公子生氣,您可以隨時殺了我。」
    「胡說什麼!你但說無妨。」
    慶喜剛剛說完,甚三郎便快速開口說道:「公子的心智不健全,還相當幼稚。」
    「你……你說什麼?」
    「您對水戶的學問十分熟悉,但僅僅如此相當於只有單手。有人說過,要想真正支撐起水戶的學問,一定要雙手並用才行。」
    「有人說過……難道這不是你的思想嗎?」
    「不,這是某位上僧的話。」
    「那個僧人是誰?叫什麼名字?」
    「此人在大洗一帶建造了草庵並在其中修行,乃是日蓮行者,如今叫做日桂上人,我曾多有受教。」
    「是那位僧人這樣說的?」
    「是的。他說水戶老公只知神,不知佛,因此生涯一定會遭遇重大不幸。神和佛是日本的左膀右臂,而老公似乎正在故意將二者分開。這本是墮落的僧侶的責任,但老公未能察覺佛智之深,實在有如白玉微瑕。如果可能的話,他讓我將這些話告知公子……」
    「嗯。說得好!老爺子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是的。權現公和義公都具備佛智。佛智能為天地之理添加甘甜的慈悲,他希望公子也能具備佛智。」
    慶喜目光炯炯地凝望虛空。他雖然並未生氣,但沒想到這些話會自甚三郎口中說出,可謂吃驚非小。
    「您想讓我在反省時修行佛道?」
    聽到慶喜的話,甚三郎又重重地搖了搖頭。
    「有一部很長的經文,叫《法華經》,我只是勸公子在閑暇時能抄寫經文。」
    「抄寫經文……」
    「是的。您應該將這當做一次絕佳的良機,全神貫注抄寫經文,讓自己遠離年輕氣躁之人……」
    這時,須賀走了回來。見到須賀回來,老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立刻閉口不語,繼續整理食案,隨後便回復到之前若無其事的模樣。
    七
    「嗯,原來如此……」慶喜數次歪著腦袋,口中念念有詞,令須賀感到十分不解。
    他好像明白了,但其實又不甚明白。甚三郎對須賀小心防備的樣子實在可疑。
    「須賀,你去廚房切些鹹菜回來。夜深了,輕聲慢行,不要吵醒別人。」
    慶喜再次遣開須賀,然後以半帶責怪的語氣向甚三郎繼續說道:「抄寫經文的事我倒是明白,的確既能打無聊時間,又可得以修行。可是為何要對須賀隱瞞此事呢?」
    「因為要考慮到水戶的驕傲。」
    「什麼?水戶的驕傲……你認為須賀會玷污水戶的驕傲?」
    甚三郎臉上露出一副「當然如此」的神,繼續說道:「之所以不讓須賀知道,自有其他理由。」
    「詳細說說。」
    「老朽之所以勸說公子抄寫經文,並非為了打無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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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二十章反省修心(6)


    「那是為何?」
    「權現公每日要念六萬遍南無阿彌陀佛,可謂極盡佛心。義公也深深沉浸在日桂上人的教誨之中,寫下了《妙法蓮華經》。而公子尚未學過佛經,所以老朽才勸說公子抄寫經文。」
    「啊……」
    「您明白了嗎?權現公學習過,義公也學習過……公子您是將軍一族的血脈,這自然也是不可不研究的學業。如今,希望您能為了天下而學習!我若不勸便是不忠,所以才斗膽進。」
    「嗯。」慶喜沉吟片刻,又說了一句,「也就是說,你認為我若不學習,就無法獨當一面?」
    「您說得沒錯。」
    「好,我明白了。不過,你還是沒有解釋為何要瞞著須賀。」
    「對須賀隱瞞的話,她就不會知道公子是在老朽的勸說之下才開始抄寫經文的。」
    「原來如此,這樣做原來是為了替我掩飾。」
    「不僅如此。必須讓身邊的人深信您是在懷著佛願專心抄寫經文的,否則便無法令自己遠離血氣方剛之人。」
    「原來如此,這我也明白了。我懷著佛願,一邊反省一邊專心抄寫經文,所以才不能與任何人見面。是這個意思吧?」
    「若不如此,水戶的學問和朝廷的大愛就會分道揚鑣。一方是大和之心,另一方卻可能走上廢佛的歧路。日桂上人也曾特別提醒,表示在這方面決不可怠慢。」
    「我想見見那位日桂上人。」
    「上人已經事先表示拒絕了。」
    「他不願見我嗎?」
    「他害怕破壞反省的法規……而且,須賀她……」
    說到這裡,甚三郎又顯得頗為猶豫。很快,慶喜就明白甚三郎為何會如此防備須賀了,因為甚三郎所說的反省要比慶喜想象中的嚴厲數倍。縱使大老沒有指示,他也要主動幽居一室,只將窗戶打開一道縫隙,從早到晚抄寫經文。月代自然也不許剃,也不能去找妻子。一日三餐皆由須賀負責遞送,除了須賀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接近。慶喜年方二十二歲,倘若反省時間拖得過長,很難說他不會對須賀的身體產生渴望。甚三郎已經看穿了須賀的心思,這或許是對她的一種擔心……這是慶喜後來才明白的,當時的慶喜還無法參透甚三郎的一片憂心。
    八
    當二人喝光須賀二度拿來的酒時,甚三郎要說的話、考慮的事都已在慶喜心中悄然浸潤開來。對甚三郎而,慶喜就是他生存的意義。可以說慶喜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切。倘若離開慶喜,就沒有國難,也不可能生這次事件。
    因此,他的視野雖然狹隘,卻有著驚人的深度。
    初代將軍家康身邊有酒井雅樂頭和本多作左衛門,甚三郎的性格則彷彿是這二人的組合——沉默、頑固,在頑固深處還潛藏著有如溫潤的水滴般的愛與誠實。
    自從甚三郎被選為慶喜的監護人那一天起,他就對自己宣布了「死亡書」。從今往後的他,既不需要妻子,也不會回顧過去的榮辱。他只是全心全意地關注慶喜,專註於慶喜生存的意義,讓慶喜放心地生活在清涼的蔭蔽之下。他奉獻了一個監護者的全部心緒,踏入了崇高無私的境界。
    他相信,作為第十二代將軍家慶的養子,慶喜理應成為將軍。然而,家慶卻將家定立為世子。
    (或許這樣也好……)
    當時,甚三郎坦率地肯定了家慶的做法,因為畢竟家定是家慶的親生骨肉,他想他能夠理解這種為人父的感。不,不僅如此。慶喜入繼一橋家,令高高在上的將軍家慶放心地沉溺在了「人之常」之中,即便是這一點,甚三郎也能夠理解——無論病弱的家定何時死掉,都還有一橋慶喜這個繼承人。即便家定可以更長久地生存下去,慶喜也一定會輔佐家定直至終末……
    然而,位次安排尚未圓滿,家慶就暴病去世了。不僅僅是家慶,第十三代將軍家定也在對井伊一派擁立的紀州進行裁定前便匆匆病故。對甚三郎而,這些都成為了層層疊加在慶喜肩膀上的責任。慶喜早已得到家慶的垂青,這不正是上天為慶喜安排的試煉嗎?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3
157.第二十章反省修心(7)

    甚三郎的理解方式雖然十分單純,但即便面對如此出人意料的「意外事件」,他也堅信慶喜的心不能產生絲毫動搖。
    將軍家慶自一族之中選中慶喜的時刻最為重要,這個選擇正是基於「只有慶喜方能背負德川宗家的命運」如此嚴肅的期待而產生的。齊昭接受了這種期待,將慶喜送入了一橋家。
    (在那一瞬間,慶喜作為一個男人不可動搖的責任便已經決定。)
    甚三郎信念的根源,便是水戶武士的堅強意志。生的種種事件,不過是在這一選擇作出后所要面對的試煉。慶喜無論如何都要成為一個能夠通過所有試煉的統帥,不可迴避任何責任……這便是甚三郎的想法。
    不必將形式上的將軍等人放在眼中,更不用說要在意大老、老中和家臣們了。不過,倘若現在無視法紀,井伊一派就永遠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過錯;而若能夠做到恪守法紀,便可讓井伊一派刻骨銘心地記住敕命的尊嚴。慶喜明白,甚三郎的意思是說,這才是水戶學問的真正用意。
    「你的意思是,在反省結束前,除了須賀以外不能讓任何人接近我,對嗎?」
    「不,這不是由公子您來決定的。因此,我才會對須賀有所顧慮。」
    「原來如此,因為須賀也是女人啊。」
    「雖是女子,但可以說更勝男子,就好像在常陸國生根芽的松柏一般。」
    「是啊……以後我就要和須賀一同禁閉在此……」
    「您還是要專註於抄寫經文……」
    這時,寂靜的走廊里又響起須賀第三次拿酒回來的腳步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3
158.第二十一章噩耗傳來(1)

    一
    西鄉吉之助自薩摩匆匆出,於7月10日再次來到了京都。***當時,距離將軍家定死訊公布的7月6日已過了四天,同時命西鄉進京的藩主齊彬已經病危。而此時的西鄉自然對此一無所知。
    西鄉於6月7日返回薩摩,當時尚在鹿兒島的齊彬從西鄉口中得知,一橋慶喜的擁立運動已因井伊直弼的強硬鎮壓而宣告失敗。對齊彬而,此事絕對不能放任不理。面對開國局勢,日本上下必須做到思想統一、政權集中。倘若在各藩各自為政的形勢下開國,日本全國就會出現無數的租借地和殖民地。
    既然因武力處於劣勢而被迫開國的窘境已成定局,那麼確立能夠集中日本整體力量的政治體制便成為必行之事,這遠比理論更為重要。用現在的話來說,面對列強的強硬壓力,需要成立凌駕於政黨政派之上的非常時期內閣。
    而這內閣的領,非在水戶學的熏陶下培養出的一橋慶喜擔當不可。
    「彥根竟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嗎!」齊彬拍著大腿,對西鄉說道。
    當時,西鄉已經變得更加成熟,能夠理解藩主的焦躁心理。現在的重中之重,不是要立刻追究幕府的責任,甚至推翻幕府。當此非常時期,依靠既有的譜代大名老中制是無法開闢一條生路的。而水戶出身的一橋慶喜則具備明確的大義思想——朝廷是主人,將軍是本家。因此,應該讓一橋慶喜擔任將軍(或將軍世子),集中日本的整體政權,重新鞏固體制,以保證各藩不會在列強的分割政策下變得支離破碎。
    因此,齊彬推舉慶喜的決定絕對不是一時興起的想法或玩笑。
    「我是朝廷之臣,你們也是朝廷之臣,我們應當齊心協力,凝聚在一起!」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需要一位能夠如此振臂高呼的賢明的領導者。正因如此,齊彬才會特意給家定送去一位夫人,為擁立慶喜而努力。
    然而,井伊直弼對如此明顯的非常時期內閣的「必要性」卻一無所知,不知他是對幕府的權力過度自信,還是對自己的實力過度自信。
    總之,在這個問題上,已經不容客套寒暄了。齊彬認為必須借朝廷之力,儘快修正條約事件所造成的不良影響,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擱,所以才命西鄉迅速重返京都,命他重新向朝廷上奏必須立慶喜為將軍世子的理由。
    雖然提出上奏必然要通過近衛家,但齊彬提出,若有必要,他可以以保護朝廷的名義率兵進京,因為他預想到井伊直弼恐怕會憑藉武力威脅朝廷。
    於是,西鄉在鹿兒島僅僅逗留了十天,便重返京都,於6月24日到達福岡,7月7日到達大阪。在大阪,西鄉與吉井友實一起拜訪了城代1[1城代:江戶時代諸侯外出時,替諸侯掌政的家老。
    ]大久保要,確認了京都和江戶當前的種種氛圍,後於7月10日抵達京都。
    西鄉絲毫未能察覺,在他抵達京都的五天後,與他的生命息息相關的島津齊彬就會病故。回到京都后,西鄉立刻拜訪了位於鴨川畔的梁川星嚴的住居——鴨沂小隱,他以前經常出入於此。
    二
    梁川星嚴是美濃的詩人,號稱日本的李白,當時已是七十歲高齡。他與藤田東湖也相當熟識,皆為京都學者中的長老。不,不僅僅是京都的學者,他可以說是整個日本的名士,名聲甚至傳到了公卿和朝廷耳中,而位於河畔丸太町的「鴨沂小隱」也成了憂國人士的聚集之所。
    西鄉之所以先拜訪這裡,除了打算獲取新報外,還有更為重要的目的。
    在大阪,他從同藩的吉井友實口中聽到了一些自己離開京都期間生的事。其中令他感到最為震驚的,便是直弼強行決定立紀州為將軍世子,並趁勢擅自簽訂了條約。而且,直弼竟然還以驛使上書的輕率方式將此事通知朝廷。因此,天皇才會大為震怒,提出讓位。
    西鄉聽到這裡,不禁渾身顫抖。
    (這可了不得了!)
    西鄉誠摯的勤皇之火純粹無比,已凌駕於其他水戶人之上,如今,他高大身軀內的火種已蔓延開來。在鹿兒島海濱的藩邸內,西鄉傾盡心魂侍奉的藩主齊彬曾凝望著櫻島火山噴出的濃煙,說過一句話。這句話現在又湧現在了西鄉心頭。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4
159.第二十一章噩耗傳來(2)

    「我也打算於近期率兵進京。***」
    或許齊彬已經看透了一切。西鄉從大阪的八軒屋出,乘坐大船沿淀川逆流而上,並從伏見抵達京都。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若將擅自簽訂條約的違詔行為,與打算通過驛使上書息事寧人的無禮舉動作為獨立的兩件事分開來看,那就並非不能原諒。然而,這兩件事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繫,是無視朝廷的不逞舉動,已經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解釋清楚的問題了。
    往嚴重里說,這種行為豈止是無視國體尊嚴,簡直與不可能理解日本國體尊嚴的夷狄的做法如出一轍。當西鄉聽聞水戶老公齊昭邀尾張、越前和一橋卿強行登城時,心中充滿了期待。
    (就這麼做,就應該這麼做!必須得這麼做了!)
    然而,強行登城也稀里糊塗地被直弼鎮壓下來,眾人反而受到了史無前例的禁閉隱居處分。當西鄉聽聞這一消息后,眼前頓時變得一片黑暗。
    (日本這艘大船究竟會駛向何方啊……)
    在船抵達伏見之前,西鄉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天空,不住嘆息。船靠岸后,他立刻坐上坐轎,片刻之間便已站在錦小路的藩邸前。然而,他並未進去,而是去了薩摩在附近的定點旅店鍵屋直助(俗稱鍵直),扔下行李后便直接去了星嚴的居所。
    西鄉聽聞直弼正打算讓天皇移居彥根。如此一來,就只有一個辦法能夠阻止直弼的胡作非為,那便是即刻催促藩主齊彬進京,依靠薩摩的兵力保護天皇,然後要求幕府改革。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齊彬定是早已料到會生如此事態,所以才會向西鄉透露自己率兵進京的意願。
    (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夠拯救天皇了!)
    面對如此糾紛,京都的志士和學者們到底在想些什麼?天皇的親信近臣又在……做著如此的思考,西鄉已站在了位於鴨川畔的星嚴家門前。
    (鎮定!)
    西鄉囑咐自己要鎮定。自己如今背負的已不僅僅是薩摩的命運,而是與齊彬這位不世出的明主一起承擔著神國日本的命運。水戶、越前、尾張和一橋都已在井伊直弼面前屈服,土佐和伊予也不出手。如今,薩摩已是日本唯一的希望。
    太守齊彬的進京決意可以說是希望之光,西鄉打算先向星嚴明此事,然後再獲取報。
    「有人在家嗎?」他特意放輕聲音,同時挺起了胸膛。
    三
    宅內立刻傳出了一個女人的應答聲,那個聲音十分熟悉,正是星嚴的夫人紅蘭女史。紅蘭女史打開拉門,一眼便看見了站在玄關處的西鄉。
    「哎呀!」紅蘭女史誇張地瞪大了眼睛,「西鄉君,你還在京都啊?」
    她並不知道西鄉已經在薩摩和京都之間往返過,只是覺得與上次西鄉到訪時間相隔有些長。京都的生活氛圍或許就是這樣匆忙。
    「不,我是從薩摩回來的。先生身體可好?」
    西鄉認真地回答著,脫下了草鞋。紅蘭女史一邊高聲喚寄讀學生端來洗腳水,一邊開口說道:「很好很好,他還是經常和年輕人們討論國事,足以證明身體健康。這不,現在就在同潛庵先生商談。」
    「潛庵先生,是久我大納的……」
    「就是那個春日贊岐守。兩個人都板著臉,今天還沒催我去上酒祛暑呢。」
    「太好了,沒想到還能見到潛庵先生。」
    春日潛庵是久我家的諸大夫1[1諸大夫:攝政、親王、關白、大臣家中被任命掌管家事之人的職務。
    ],綽號是京都大鹽(平八郎),是與星嚴肝膽相照的陽明學者,連公卿中的硬漢岩倉具視都視為眼中釘,對其敬而遠之。
    京都的學者們心懷敬畏地將潛庵和星嚴稱做二長老。如今,這二位長老一臉嚴肅地商談,一定是關係到國事的重要談話。
    「是麻煩您幫我通報一聲,還是……」
    「趁他們不知道進去就行,或者招呼一聲再進去。」
    「那我就不客氣了。」
    西鄉迅速拭去腳上的塵土,走進面向河灘且能夠聽見鴨川水聲的星嚴的書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4
160.第二十一章噩耗傳來(3)

    「我是薩摩的西鄉,打擾了。」
    這裡同江戶的藤田宅邸一樣,志同道合之士可以十分隨便地出入。紅蘭女史比星嚴年輕二十歲,素來開朗活潑,平易近人地迎接各色客人的到來。二人是通過詩歌戀愛結婚的,如此開放的氣氛也令星嚴以自己的妻子為榮。
    時值盛夏,拉門已被撤下,換成了帘子,所以即使西鄉不出聲招呼,對方也能聽見他走近的聲音。果不其然,今日的書齋之中並無祛暑的酒,瘦弱如鶴的星嚴和略顯肥胖的潛庵正表嚴肅地對坐著。現場氣氛與平日意氣風的談論氛圍截然不同,空氣中瀰漫著凝重的沉默,西鄉有些不解地打破了這種僵局:「先生,我剛從薩摩回來。」
    「嗯……」
    「在我出門期間,似乎生了很多大事。」
    「嗯……」
    「這真是奇怪,兩位先生都是怎麼了?」
    其時,春日潛庵四十八歲,星嚴七十歲。只見二人手捻鬍鬚,正襟端坐,互相瞪視,一副互不相讓的神。兩人的眼神中甚至還能感覺到一絲怪異。在西鄉第三次催促后,星嚴才苦著臉將一張美濃紙遞給了西鄉。只見紙張開頭寫著一個粗大的「檄」字。
    星嚴、潛庵二位長老想必亦感無奈痛心。今諸事並,西儲之事(將軍世子)、外交親和之事,更兼彥根進京之事,天下恐將大亂,宜儘快會集,書不盡。
    既沒有收信人姓名,也沒有署名,既非星嚴筆跡,亦非潛庵筆跡。
    「這……是什麼?」
    這一次,潛庵憤然答道:「是立刻徵兵殺入彥根的檄文。豈有此理!」
    「殺入彥根?」
    「沒錯,否則天皇就會被挾持至關東。星嚴老先生竟懷疑是我命人在膽小的黃口公卿之間散檄文的!」
    四
    西鄉啞然地打量著二人,因為他對自己出門期間京都內的種種流還不是很了解。天皇被驛使文書激怒,提出讓位……當西鄉聽到這一傳聞時,他剛好出去了薩摩。
    「也就是說,井伊直弼當真打算挾持天皇?」
    「沒錯。不知道彥根那傢伙在做什麼,竟然命江戶的塙次郎調查承久的典故1[1承久之亂:承久三年(1221年),后鳥羽上皇出兵鎮壓鎌倉幕府失敗,反被幕府大舉反攻,限制了朝廷的權力,導致了朝廷從屬於幕府的局面。
    ]。我的確說過要先下手為強,但我不會說如今立刻殺入彥根這種胡鬧的話,這實在是冤枉!」
    「這就奇怪了,散這份檄文之人究竟……」西鄉疑惑地盯著手中的信紙。
    「是賴三樹三郎門下的大樂源太郎。」星嚴迅速地說,「大樂明明白白地對我說,春日贊岐守是知道此事的。」
    「那是他迫不得已才說出的借口……他們借用我的名字……」
    「大樂源太郎?」西鄉想了一會兒,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那人究竟是哪裡的?」
    「聽說是長州吉田松陰的陪臣。吉田松陰最近突然變得十分激進,幾年前他曾來過寒舍,自己的禁閉令解除后又開辦了村塾,突然變得意氣風。因此,我才會告訴潛庵,倘若直弼要求天皇移居,我們只能秘密說動吉田,謀取西幸。我曾勸告他,在這種況下,不要煽動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要散布殺入彥根這種暴力傳。」
    「您還是認為是我暗中煽動啊?」
    「縱然你沒有煽動,只要你一瞪眼,石頭就會滾動,樹葉也會飄落!」
    「那可不是我的過錯!我想,實際上應該是您老給大樂灌了太多酒的緣故吧。人喝醉后就會變得過於勇猛,叫人束手無策。」
    「你對我的酒有意見嗎?」
    「不,我只是提出忠告,對年輕人的放任要適可而止。」
    「哦,真有意思!」
    爭著爭著,二人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
    「如此說來,春日先生是不會喝我星嚴的酒嘍?紅紅!拿酒來。」
    身後的紙門突然打開,紅蘭女史端來酒盤,笑著坐了下來。
    「先放這兒吧,祛暑一定要用燙酒,請不要燙到舌頭。」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5
161.第二十一章噩耗傳來(4)

    紅蘭女史命婢女拿來酒杯,先給西鄉斟了一杯酒。***西鄉有些拘束地坐正了身子。
    「這份檄文已經廣為散了嗎?」
    「是的,倘若落入狗賊之手……」說著,星嚴重重地拍著自己的大腿說道,「對了!散這份檄文的罪魁禍或許就是附近的梅田源次郎。」
    「如此說來,還是和您老的酒不無干係啊。」春日潛庵仍舊顯得毫無興緻,板著臉拿過酒杯。
    「總之,不能輕舉妄動,一定要制定萬全之策。不過,沒有武力負責保護天皇,實在是太危險了。」
    「關於這件事,」直至此刻,西鄉才終於找到了說出要事的機會,「我家主公很快將會率兵進京,請二老放心。」
    「什麼?薩州公要率兵進京?」
    「這……這是真的嗎?」
    「我何必說謊?」
    「不,聽到這個消息我就放心了。其實,日下部伊三次曾自江戶匆忙趕來通知,稱彥根已經變得徹底狂亂。水戶、尾張和一橋都在幽居,倘若井伊直弼趁勢將手伸向京都,勢必……所以才會出現這份檄文。原來如此……島津大人他……」
    二人的欣喜程度極其誇張,令西鄉看得瞠目結舌,一時無語。
    五
    「如此一來就放心了。」
    「沒錯!有了這個喜訊,也可以平息年輕人的激憤了。不,更重要的是,只有先在天皇身邊安排護衛,事才能有所進展。日本不愧是神州之國啊!」
    西鄉沒有想到,藩主齊彬進京的消息會在學者們中間引起如此巨大的反響。
    「真可謂起死回生啊!只要忍到那一天就行了。」
    如此一來,井伊直弼的施政可以說徹底失敗了,而西鄉並未意識到這一點。實際上,京都此前的學風一直是七零八落的。在任何時代,學者和藝術家都有很強的個性,很難成為一個整體。京都內有崎門學派、陽明學派、朱子學派和國學派,而且,各個學派的信奉者不僅在交際場合互展鋒芒,在內心中也懷有可與一國一城之主比肩的自負和驕傲。
    在京都被奉為二巨頭的久我大納家的春日潛庵和梁川星嚴也是一樣。潛庵是徹頭徹尾的實踐家、陽明學者,他與星嚴二人都經常出入於公卿家和朝廷,在內心中卻互不相讓。至於梅田源次郎、賴三樹三郎、三條家的池內大學、中山家的田中河內之介,也是無一例外。
    各自的學風加上無法消除的個性,造就了一隻只獨狼。雖然黑船來航慷慨地提供了「國難」這個統一的目標,然而僅有這個目標,眾人還是只會置身於各自零散的集團之中,互相咆哮。但是,井伊直弼的出現卻令眾人迅速向同一方向會聚。水戶學的尊皇思想以不可思議的形式滲入各個零散的學風之中,開始揮凝聚的作用。
    他們每個人都不會認為自己是水戶門下,但他們的行動和推論甚至比水戶門下之人更接近水戶學。水戶的士魂變成了一座火山,在京都噴薄出了一座安政新山。
    直弼並未留意到這座大山的出現,甚至還火上澆油。從擅自簽訂條約到驛使上書,神國的地殼中被灌滿了激憤的滾油,開始為天皇安危而鳴動。御三家和御三卿受到的幕府上史無前例的處分,更是為這欲出的噴薄灌下了一盆滾燙的燃料。
    膽敢處分御三家和御三卿的人,不會不去考慮挾持天皇,直弼命塙保己一之子塙次郎調查昔日承久之亂的典故就是證據。正是這件事為眾人提供了一個機會,令他們跨越學風和個性,凝聚成一個整體。
    還有比這更失敗的施政手段嗎?
    在這種況下,西鄉明示了齊彬率兵進京的意圖。星嚴和潛庵正如大樂源太郎在檄文中所說的「二位長老想必亦感無奈痛心」,齊彬的進京自然會與他們的痛心聯繫在一起。當時的日本,雖然尚無如法國一般的「政變」思想,但人們自然也會開始思考具有同樣內容的對策。
    「西鄉啊,這下日本國有救了!」
    「聽您這麼說,西鄉也很高興。」
    「齊彬大人不愧是明君!率兵進京,責難關東違詔之舉。不,通過敕令要求幕政進行大改革。如此一來,水戶既能獲救,朝廷也可太平。必須如此,沒有強硬的力量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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