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21
112.第十五章四個角度(2)

    「還不能說清清楚楚。當此日本存亡的關鍵時刻,重要的外交問題卻變成了諸侯內訌,甚至連詔書都被改動,我們怎能對君王身邊的奸佞坐視不理……」
    「等等,圓四郎。」慶喜目光凝視虛空,打斷了圓四郎,「看來你還無法做到改變自己的立場來看待問題。從二條大人的角度來看,你的解釋剛好相反。」
    「您怎會這樣想!」
    「非也。外交問題屬於國事,世子問題則是德川家的私事。因此,不能將國事與私事混為一談,以致在問題上糾纏不休……有鑒於此,我認為請求條約敕許為時尚早,因為天皇也已明確拒絕,認為應該經過眾議決定。至於私事方面,就交給現在的當權者們去解決吧,你只要能夠公平地看待雙方,就不會感到不可理喻了。」
    「這可使不得!如……如此說來,公子豈非徹底變成了南紀黨?」
    「蠢材!我既非南紀黨,也不是你們所說的一橋黨或水戶黨。」
    「那您究竟是什麼黨?」
    「日本黨!你聽好了,朝廷的決定自有其不可違抗的道理,那便是天下不可一分為二,無論偏袒任何一方都會造成混亂。朝廷以萬民為赤子,從這個立場上來看,即使以皇族皇宗之靈的名義立誓,也不能有任何偏頗。因此,二條大人才恰到好處地改動了詔書……關白的職責是輔佐天皇,不能說他這樣做便是違詔。你聽好了,在國難面前,日本國不能一分為二,這才是當前的問題所在。只要能從這一點出來考慮問題,自然便能理解。」
    圓四郎已經不會因公子的解釋而咋舌不已了。
    「原來如此,您是站在更高的層次來考慮問題,真是了不起的見識。」
    「你在駒込也是對家父如此說的嗎?」
    圓四郎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告訴老公,倘若不能清除天皇身邊之奸佞,終究無法戰勝當前國難。」
    「這可棘手了,你這樣說會激起更大的波瀾。」
    「棘手的是那些南紀黨。松平忠固、井伊直弼、病弱的將軍和幼稚的世子……您認為這些人能夠戰勝當前國難?」
    「為何突然又轉移到這個話題上來了?」
    「因為如此一來,日本也會與印度、越南和中國落得同樣的下場。我們對任何人都不能再客氣了!」
    「哦?好大的口氣啊。你的意思是說,不能依靠上面的官員了?」
    「我看您才是突然轉移話題呢,我們只是希望能夠推舉我們所期望的領袖。」
    「你是指我或家父嗎?哎呀哎呀,蹦出來個添亂的傢伙……」
    三
    慶喜此時已經敏銳地察覺到,水戶藩內已經燃起了不可思議的憤怒的火苗。老公再次被迫遠離政治,人們將其理解成是政治上的失敗。在這種況下,人們通常傾向於認為,正確的人之所以失敗,必定是勝利一方實施了陰謀。正確之人的正確主張得不到伸張,其志向反而受到一群陰謀家的踐踏蹂躪——人們對此堅信不疑,義憤填膺之下,便會引血腥的騷亂。
    慶喜本是暗自思量,倘若因自己能夠消解民眾的憤懣之而使得朝廷下令由自己當世子,那他又將面臨不得不入住西之丸的局面。
    不過如此一來,父親與溜間詰之間的不和或許會出人意料地消除。父親在政治上遭到失敗,但在世子問題上,倘若自己能夠入住西之丸,便會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他的失敗感,自東湖和正志齋傳承的水戶良心也會化解眾人的憤怒。
    然而,事實卻完全相反。對手趁著父親失敗之機,竟然又使出改動詔書的強硬手段。
    (太拙劣了……)
    「圓四郎啊,你現在太衝動了,就像獵獵北風中的炭火一般。」
    「我沒有衝動,只是對國難的理解與公子……」
    「夠了。國難越嚴重,我越要保持冷靜。經過研究學習,我現在最欽佩的人便是東照權現。越是在危急關頭,他越能保持冷靜。至於我,現在還談不上……」
    「話雖如此,可現在……」
    「我的想法你可真是聽不進去啊。哈哈哈……不過,在大事面前,有四個角度來看待問題,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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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十五章四個角度(3)

    「四個角度……從左邊看,從右邊看,還有一個是置身於事件當中……」
    「你說出了三個。***不過,倘若只是置身其中或是從左右看,還是會有看不到的地方。」
    「哦?還有一個角度是從哪裡看?」
    「從上面看。只有從上面看過之後,從左右和中間才能看得一清二楚。」
    「您是說……您總是從上面看待問題?」
    「沒錯。從上面看去,松平上田侯和堀田佐倉侯的拙劣做法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大奧的可悲之處也是一覽無遺。我更多感到的是一種憐憫,而非爭鬥之意。現如今,在那悲哀的舞台上又要增加一角色……也許是整個彥根,更添可憐。」
    「公子……但您並非坐在舞台下的觀眾。」
    「但我也不是立刻和你們一同煽風點火的人。」
    「不好意思,在辯論上我真不是您的對手。」
    「這不僅僅是辯論而已。你只會用雙眼盯著一點,而我有四隻眼睛。但當此無從下手之時,縱然我有四隻眼睛,倘若只盯著一點而變得狂躁不安,也必會釀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話雖如此,也不能坐等天上掉餡兒餅啊。」
    「沒錯。即使是權現公那樣的人物,也在三方原嘗到了一生唯一的一次失敗。面對大事及國難,並非衝動行事便可取勝。極端憤怒的你對國難能有強烈感受嗎?縱然用四隻眼睛也無法決定怎樣做的我,對國難能有深刻理解嗎?」
    圓四郎已無話可說,在嘴皮子功夫上,他終究無法勝過刑部卿。
    (這真是一位極其不可思議的人。他極度賢明,極度寡慾。難道寡慾當真是他的一大缺點?)
    四
    「圓四郎,你似乎已經放棄說服我的打算了。你還是有理可訴,但你覺得說了也沒用,所以索性默不做聲。我沒說錯吧?」
    圓四郎不禁渾身一震。公子說得沒錯,他已經打算放棄了。他打算放棄說服公子,而是和他的同志們繼續向著自己的信念前進。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作為生於非常時期並有責任感的日本人,他已經不可避免地捲入旋渦之中。既然如此,即使並非心甘願,他也不得不挺身而出。既已挺身而出,便定當竭盡全力。
    (就這樣吧!)
    他方才正是這樣想的……就在那一瞬間,公子似乎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這種眼光實在是太可怕了。
    「看來我沒說錯。」慶喜的目光仍舊凝視著虛空,「我看你們似乎是想除掉京都的某位大人。」
    「我不知道!怎……怎會有這種事……」
    「圓四郎,只有一件事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做的。」
    「無論如何……是什麼事?我這樣問只是為了以後參考。」
    「絕對不能在家父的不滿之上火上澆油,並以此煽動越前侯而累及朝廷。」
    就在慶喜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圓四郎不禁渾身一震——他又說中了。詔書竟然在中途被人加以改動……對於信奉水戶學的人而,這是對國體的褻瀆,罪無可恕。
    人們將繼承皇位的天子尊奉為絕對真善美的結晶,正因如此,才會有神國日本的「大義」。而天子的意願竟然在中途被人輕易篡改,這幾乎等同於整個民族追尋了幾千年的國體之夢和理想被埋葬在政治鬥爭的泥沼之中。
    如今,在平岡圓四郎、松平慶永、橋本左內、西鄉吉之助……不,在繼承了東湖和正志齋之志的水戶志士們中間,問題的重心已經生了重大轉變:此事既非政治鬥爭,也非政治手腕的失敗;既非私,也非微不足道的義憤。問題的重心變成了對忘卻民族傳統與光榮的人的強烈憤怒。在一君萬民的理想政治中,出現了隔斷一君與萬民的烏雲,問題已經變成如何才能驅散這些烏雲。
    幕府的當權者甚至恐怕已經忘記人民會產生這種憤怒。如今,需要最先解決的問題便是驅散烏雲……至少平岡圓四郎對此堅信不疑。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在萬不得已的況下得出一個答案——只有得到「密詔」,勸動老公齊昭,以水戶為中心堅決實行幕府大改革,才能打破國體昏暗的局面。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22
114.第十五章四個角度(4)

    在繼嗣問題上,他們說服了三條卿、近衛公、前關白鷹司父子,乃至青蓮院宮,並確定了天子的意向。***然而,詔書卻在中途被人改動,這很容易令人以為,上意並不是按照普通的上奏順序來下達的。在維新史上,或許此事極易遭到忽視,但事實上,此事相當於颱風的風眼,對後世造成了無與倫比的影響,留下了極大的沉重感。
    慶喜最怕生這種況。倘若天子不按照正規程序行事,而是下達密詔,令赤子們針鋒相對,就會重新上演南北朝時代的悲劇。正因考慮到這一點,慶喜才會要求圓四郎自重。
    「我想你們還不至做出如此蠢事。但倘若當真累及朝廷,你們的罪過將比改動天皇詔書的那些人更加嚴重。你明白嗎?」
    然而,圓四郎也只是裝聾作啞地凝視著虛空,默不做聲。
    五
    「好了,這裡並非長談之地,我們還是回屋去吧。」
    慶喜開始逐漸感到不安。他知道圓四郎在想些什麼,而他是無法坐視不理的。圓四郎的不滿倘若蔓延至越前、薩摩、土佐、伊予、長門和肥后,恐怕會引無可挽救的內亂。不過,將軍家定已經任命井伊直弼為大老,而這位大老也已宣布,按照將軍的意願,世子已經確定為紀州慶福。倘若慶喜自己此時表現出絲毫不滿,勢必會引連鎖反應,以致最後的爆。
    慶喜默默地站起身來,圓四郎則不滿地撅起了嘴。
    「圓四郎,你看,今天的落日格外美麗。」
    「對我而,這不過是個毫不稀奇,反而令人氣憤不已的黃昏而已。」
    「是嗎?無法全身心地融入到這種美麗之中,實在是太不幸了。」
    「我怎麼可能融入其中?我已經被謊和手腕弄得煩透了。」
    「我所說的並非僅僅指你,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即使對我而,這也是最大的不幸。」
    「既然如此,就應該再想辦法……」
    「辦法倒是有一個,卻是我最討厭的。算了,我們回屋說吧。」
    二人回到屋中,小納戶渡井量藏接過弓箭,獻上更換的衣服。慶喜很快便令其退下,轉而喚來須賀。量藏來自水戶,因此他不得不防備並疏遠量藏,這令他感到很是傷心。
    經過此次事件,在水戶藩士之中,一定已經有人表示即使脫離水戶也要殺死井伊。
    「須賀,今天我想喝杯酒以示慶祝,你將圓四郎的那份也準備一下。」
    說到「以示慶祝」時,慶喜臉上露出複雜的微笑,回頭望向圓四郎。圓四郎卻故意扭過臉去,在入口處坐了下來。
    如此一來,慶喜反而忍不住開口說道:「圓四郎,你沒聽到我說以示慶祝嗎?」
    「我聽到了。紀州公子已經確定會入住西之丸,公子您也鬆了口氣……您是想讓將軍身邊的人都這樣想對吧?」
    「哎呀,你能明白這一點就足夠了。來,坐近一些。」
    圓四郎仍舊錶現出明顯的反抗之意,但身體還是向前挪了一下。
    「除了須賀,今晚無人能夠靠近這個房間,你就放心祝賀我吧。」
    「您當真覺得值得慶祝嗎?」
    「自然當真。即使我現在入住西之丸,也什麼都做不了,反而只會令將軍心煩意亂,徒增其對家父的反感。難道你沒現嗎?」
    「這……」
    「自權現大人開始便在水戶家代代相傳的尊皇思想,終究還是存在一個重大錯誤。不,也許稱之為錯誤過於苛刻,就叫淺薄吧!實際上,水戶的尊皇與彥根的尊皇之間已經變得難以相通。」
    「彥根的尊皇……您認為彥根存在尊皇思想嗎?」
    「圓四郎,你不能武斷地認定不存在,這樣太過不遜了。我認為,蘇我、物部、清盛、賴朝、新田和足利都具備尊皇思想。」
    「這個……您是說自光圀公以來的史記編纂有誤?」
    「你不要著急,我只是悔於其編纂不夠完善,否則水戶與彥根一定會心靈相通。你聽好,自古以來,只要同樣的尊皇之心不能融合,就一定會引紛亂。你不覺得歷史已經很好地證明這一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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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十五章四個角度(5)

    圓四郎仍然默不做聲。***這時,須賀端著食案走了進來。
    六
    「來,為了慶祝,先痛快喝了這一杯。」
    圓四郎默不做聲,也未將酒杯端起。
    「你若是再這樣一直生氣,我也要生氣了。你難道不知我比你更沒耐性嗎?」
    「唉,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公子……」
    圓四郎極不願地端起酒杯,慶喜此時卻望著須賀說道:「須賀,圓四郎不願祝賀我,我打算親手殺死他,身邊只留你一個人。」
    「您……您要將圓四郎……」
    「沒錯。這傢伙一直勸我尊皇,自己卻缺少最重要的耐性。雖然你們都在這裡,但我不得不說,圓四郎不如你,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就像女人一樣。」
    「啪」的一聲,圓四郎重重放下酒杯,望向公子。他一定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遭到如此嚴厲的痛罵。他目光凌厲地瞪著慶喜,只見慶喜也正靜靜地望著自己。圓四郎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從慶喜的身上感覺到一種嚴肅的態度,或許慶喜真有可能親手殺死自己。
    「水戶史學以承詔必謹為絕對大義。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南北朝戰爭時期,北朝正統旗色鮮明的做法也是出於這個緣故。世人為何均以楠公父子為忠臣楷模?因為他們既已領受敕命,便決定在湊川赴死……人經常會感到迷茫。賢者與愚人並存,共同生活,任何人都不可能成為獨一無二的超群智者。倘若我們固執地爭鬥不休,為難的只會是普通百姓。而天子身為萬民之父,其判斷理應捨棄固執己見與利益得失,此乃大義之根本。我以為圓四郎至少應該明白這些……
    「楠公父子明知自身的不幸是因了后醍醐帝身邊小人的讒所致,卻仍然默默赴死,這便是他二人為後世所敬仰的原因。這次的事也完全一樣。或許的確是關白在恣意妄行,但詔書已經交給關東,倘若不能謹遵詔書之意,何談大義,何談水戶士魂?我之所以在此慶祝,是因為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心中不敢有絲毫不滿。哎呀,我終於找到了這樣一個好機會來告訴你,這才是承詔必謹的大義,與真正的尊皇絲絲相扣。圓四郎,這下你明白慶祝的意義了吧?若是明白就不要生氣了。」
    然而,圓四郎仍舊直勾勾地盯著食案,猶如一個執拗的孩子。
    「國難只是一個切入點,會產生形形色色的大義和尊皇。自此以往,這家高舉正義大旗,那家打著忠義名號,世間恐怕會就此議論紛紛,騷亂頻。在這場相撲較量中,我們不需要急著踏上賽場。彥根這個對手已經現身,但我們尚不知對方會採取何種手段。既然事無法善罷甘休,我們就必須保持冷靜。須賀,看來圓四郎也開始逐漸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不需要親手殺他了。還是喝酒吧。」
    「是……公子。」
    隨後,慶喜便默默地喝著酒,一不,酒宴的氣氛變得十分怪異。屋內已經點亮火燭,不時有小蟲飛入,每到這時,須賀便慌忙用團扇加以驅趕,而慶喜和圓四郎只是不停喝著酒,似乎完全無視對方的存在。二人一定都滿懷心事,不吐不快。圓四郎偶爾會嘆息或是咂嘴,隨後便繼續沉默。
    須賀不禁想要放聲大哭。女人自有女人的忍耐限度,但對男人而,意氣與理性相鬥的激烈程度,似乎要遠超女人。
    (不知人類究竟是何種生物,心中竟然充斥著如此古怪的怒氣。)
    「須賀啊。」
    「在。」
    「以後當你知道我在生氣時,就不要把刀放在旁邊。」
    七
    是夜,主僕二人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對峙中互相告辭。
    「酒足飯飽,我也該退下了。」沉默了足有半個小時的平岡圓四郎語氣生硬地說著,離席而去。
    慶喜默默地目送著他的背影,過了幾分鐘后才自自語般的說道:「還是不要讓他見水戶的人為好。」
    須賀此時已經不在屋中,似乎是去取東西了。慶喜右手邊燃著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映在左側的地面上。火苗上下躥動,地上昏暗的影子也隨之猛烈搖晃起來。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強烈的孤獨感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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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十五章四個角度(6)

    (竟然無人能夠準確地看清時勢……)
    據說在越前的橋本左內自京都歸來后,圓四郎與他進行了長達三天的大辯論。***越前家的老臣中根雪江當時恰好在場,他對慶喜的側用人中根長十郎說,自己當時不禁被二人的高明辯論深深吸引。
    中根雪江自然聽到了二人論點的梗概。據說橋本左內自幼年便師從崎門學派(山崎暗齋1[1山崎暗齋(1619~1682):日本德川時代初期的儒學者、神道家、唯心主義哲學家。
    ])的吉田東篁,並受到其強烈的影響。
    山崎暗齋最初徹底鑽研佛教的禪學,後來轉而研習儒教的朱子學,毫不滿足的他隨後又研究了日本的國,並創立了崎門學。這門崎門學自暗齋伊始,歷經淺見齋、若林強齋、西依成齋、鈴木潤齋、鈴木遺音等人,傳至吉田東篁。松平慶永也十分信任東篁的學識和品格,稱其為「福井之學識」,可見此人必是俊才。這位俊才對橋本左內既敬佩又喜愛,認為他是一個難得的神童,便盡心教導培育,而左內更是對西洋學有獨鍾。
    他先後跟從大圾的緒方洪庵和江戶的杉田成卿學習,會說英語和德語,這可以說是當時很少見的才能。
    「從他們(歐洲人)那裡學習器械藝術,同時不忘仁義忠孝。」
    這是左內時刻不忘提及的主張,而這種尊皇精神和異國知識令他必定會與水戶學結緣。而且,在外交問題上,這位松平慶永的秘藏愛臣提出了一個了不起的「方針」。左內認為,要想對抗歐洲的侵略主義,先必須確定能夠成為「國策」的外交方針。因此,他主張先應該促成日本與俄國的結盟。
    「在不久的將來,世界上恐怕勢必會出現超越獨立國家的組織(如同現在的聯合國)。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找到存在同樣利害關係的同盟國,共謀攻守。」
    他的先見似乎給眾人的異國知識帶來了決定性的影響。左內也認為將軍世子必須由一橋慶喜擔任。他與圓四郎大展的辯論,表現得異常活躍。
    在這方面,沒有人比他更值得信賴。
    然而,左內並未意識到,在他的行動中存在著嚴重的矛盾,原因便是對現狀分析的不足。改變人類潮流方向的難度是治水和土木工程所無法比擬的。人類心中奔涌著感的激流,還會利用詭計設下無限多的陷阱。
    實際上,當前最重要的並非激起每一個人,而是令「尊皇」思想自然而然地滲透人心。在目前的開國派中,不知有多少人能夠理解真正的尊皇。棄小異,求大同。在最需要這種團結的時候,左內卻進京請求密詔並與敵人短兵相接,而這樣做只會令達成目的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如今,以尊皇為前提的攘夷論在京都已呈沸騰之勢。在這種況下,左內一邊倡導開國論,一邊卻勉強促使攘夷論領水戶齊昭之子入住西之丸……他為何沒能現這個矛盾呢?
    慶喜在孤獨之中預感到了下一次騷亂的前震……
    八
    「我為何有如此先見呢……」說完,慶喜不禁嚇了一跳,只見須賀不知何時已經歸來,正蜷身坐在自己眼前。
    「您說什麼?」
    「啊,沒什麼……我說我能清楚地看穿你的內心。」
    「嗯……」須賀不知想到了什麼,表變得十分僵硬,「一色的伯母曾寄信給我,我已做好一生侍奉的心理準備,請您放心……」
    「你已經回信了嗎?對了,杉浦似乎也已離開大奧了吧?」
    「是的。大奧中充斥了對您的流飛語,她說已經不能忍受。」
    「這可難辦了,我周圍不幸之人變得越來越多。」
    「公子,您當真覺得必須殺了圓四郎嗎?」
    慶喜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能殺他,只是必須點醒他。」
    說完,慶喜感到一陣不安。自水戶隨同前來的梶清右衛門等人比圓四郎更加興奮緊張,倘若不說清楚此事,他們或許當真會殺死圓四郎。
    「須賀,你要知道,圓四郎這個人不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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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十五章四個角度(7)

    「是,我方才也感到很驚訝。」
    「不分青紅皂白便取人性命是不對的……但我需要有人犯下過錯。」
    「這是……為什麼?」
    「我不能像家父齊昭那樣與攘夷派正面為敵。為了令攘夷派與開國派都將我視做己方,我希望手下能出現被誤解之人。」
    「您說……被誤解?」
    「你應該清楚,對攘夷派而,開國派是敵人,而對開國派而,攘夷派也是令人無比厭惡的頑固者。」
    「您的真實想法是……」
    「我的真實想法?」
    慶喜臉上露出苦笑,但在此刻,他的心終於變得舒暢起來。
    (這名女子看來當真已成為我的親近之人。)
    他此刻的心,正如同難以馴服的小麻雀第一次飛上掌心時的感覺。
    「你是無法輕易理解我的真實想法的。」
    「啊,您怎能這麼說呢!」
    「好了好了,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好吧,我就將我的真實想法告訴你。」
    「嗯……」
    「如今,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孤身一人,圓四郎對此卻是不甚明了。甚三郎和長十郎與我年紀相差太大。我既不能在量藏、勝三郎和市之進面前抱怨,又已過了向母親撒嬌的年紀。」
    「公子……」
    「我看你在顫抖,不必多慮。對我而,你是很重要的人,我既已知道你決心一生侍奉在我身邊,便會將感藏在內心深處,絕不會再有無禮舉動。」
    「是……」
    「你去弄些燈油來,添在那邊的燭台里。我再喝一杯就要休息了,麻雀還在卧室里等著我呢。」
    須賀聽后,雙肩突然開始劇烈顫抖。慶喜凝望須賀,心中突然若有所思。
    (真正寂寞之人,究竟是這名女子,還是我呢?)
    慶喜在自己的預感中能夠嗅到血的氣息,他預感溜間詰與所謂一橋派之間將生越來越多的血腥鬥爭。眼下的慶喜,對於這種預感自內心地恐懼著。現在,他連一句玩笑話都不能說,更別提自己的想法了。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引血流成河。
    「其實我就是膽小怕事。哎呀,如今不用入住西之丸,我或許當真鬆了口氣,因為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被人下毒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23
118.第十六章秋霜之肅(1)

    一
    新任大老井伊直弼已數次出入於家定在大奧的寢宮。然而,沒人知道他是否直接面見過家定將軍,但時刻不離家定左右的藥師寺元真和御用傳話人本鄉丹后守等人曾多次表示:
    「將軍今日又曾與大老促膝懇談。」
    大奧眾人堅信,井伊直弼起初是堅決辭受大老一職的。據說是先有將軍家定命藥師寺元真傳達上意,後有老中座堀田正睦表示同意,直弼這才不得不受任,此事早已傳開。
    「4月22日,堀田備中守正睦覲見將軍,建當封松平越前守慶永為大老。將軍驚異,以為論及家世人品,尚有彥根(井伊)在先,故大老之職當屬彥根,而非越前。上意如是,未幾事定。」
    井伊家的宇津木六之丞在秘錄中的記錄與大奧的傳完全吻合。
    於是,事的過程就變成了井伊直弼不得不接受大老一職,而後又與將軍家定有過數次懇談,這才決定了世子的最終歸屬。隨後,井伊直弼命堀田正睦於6月1日在御三家和溜間詰的眾大名面前宣布決定。由於家定屆時亦會親臨,一切事宜皆按照慣例謹慎安排。
    與此同時,朝廷也正面臨著條約問題,於是在6月8日,天皇亦下旨准許世子一事的決定。如此一來,世子問題便迎刃而解,遂了井伊直弼之願。
    但實際上,在解決世子問題之後,還有兩個人令井伊直弼感到極為愕然。其一便是將軍家定。井伊直弼對於家定的病弱及愚昧早有耳聞,卻沒想到事實的嚴重程度要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另一人則是松平忠固。正是此人推舉並勸誘直弼接受大老一職,而直弼也十分認可他的見識與實力。然而,直弼心知肚明,松平忠固只是打算利用自己,實際上對自己頗為輕視。
    當直弼最初直接拜謁將軍家定時,家定在生母本壽院、乳母歌橋及以近衛家養女身份入嫁的正夫人陪同下出現,自始至終未一。直弼很想徵詢家定的意見,可家定的視線並不落在他的身上,而是一刻不停地向庭院張望。然後他突然站起,結結巴巴地向歌橋喊著什麼,同時向庭院跑去。
    只見一隻由荷蘭人進獻的白鵝正搖搖晃晃地走在庭院里,家定張開雙臂上前追趕,白鵝則驚慌地跑向水池避難。家定一邊在水池邊跺腳,一邊大聲叫嚷著什麼。
    「將軍說他想要槍。」
    聽到歌橋的解釋,本壽院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窘迫的神,正夫人則面紅耳赤地垂下了頭。
    「我……我這便去取來。」歌橋慌忙起身,連直弼也嚇了一跳——竟然要在大奧內開槍,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暴行。
    「沒關係,槍里沒有子彈。」
    說著,本壽院搖了搖頭,似乎泫然欲泣。她告訴直弼,拿來的是空槍,所以不必擔心。最終,直弼不得不先行告退,終究未能和家定說上一句話。自那天以後,直弼的心底彷彿被一顆鉛彈狠狠擊穿,留下了深深的傷痕……
    二
    (將軍大人,竟是如此……)
    直弼這才知道,前將軍家慶的確有理由讓慶喜進入一橋家。家慶恐怕並未想到,家定竟然平安無事地一直活到現在,以至於不得不由他來繼承將軍之位。家慶已逝,家定卻仍然活著,水戶也因此才會萌生野心……
    直弼以為,家定只是因為口吃且不愛交際,無法隨心所欲地表自己的意見,才變得愈乖僻病弱……他的判斷不過如此。而松平忠固則認為「將軍秉性賢明,全在老中如何輔佐」。
    既然如此,那直弼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倘若代代皆是明君,哪裡還需賢臣輔佐?在某些況下,將事務悉數交給家老處理的當家要比半吊子當家更為合適,井伊家的先代直亮便是很好的例子。直亮大肆炫耀自己的半吊子智慧,實行獨裁統治,在藩內外口碑極差,而財政上也落得一個難以維繫的窘境……
    然而,直弼知道家定非只如此。他每次想起家定拎著鑲滿金銀的空槍、出奇怪的聲音並在白鵝屁股後面團團追趕的樣子,就會感到面紅耳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24
119.第十六章秋霜之肅(2)

    (竟然會被這樣的將軍召見,還說什麼親自任命為大老……)
    了解內的人定不會相信如此**裸的謊。***大家一定都在嘲笑井伊直弼,認為他其實很想當大老,如今不過是一個人在演戲罷了。
    (昏庸的君主置身於女人和孩童中間,一定會變得愈任性。)
    既然如此,大老就必須提出嚴格意見,至少要保證將軍維持接見哈里斯時的儀態。
    (沒錯,將軍在接見哈里斯時表現得就很好。)
    然而,家定當時一見到直弼,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太可怕了!他的家徽太可怕了……」
    家定緊緊靠在乳母歌橋身上,其舉止就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
    「嗯,將軍說……說他今天不想見任何人……」
    歌橋用欲哭無淚的聲音解釋著,本壽院當時也露出窘迫的神,開口說道:
    「將軍最近變得心越來越差。」
    直弼驚愕地退了下去。
    (竟然讓這樣的人活著……)
    直弼當時胸中充塞著鮮明的憎恨與義憤。正是這個病人冤枉了自己的父親,又將母親推入了地獄。如今,他又要讓井伊直弼走上同樣的不歸路。
    (到底背負了怎樣深厚的罪孽,才會生出這樣的人啊……)
    家定從直弼的表中敏感地感受到了他的感慨,哭得愈厲害。直弼神慘淡地來到詰間,立刻喚來松平忠固,告知此事。然而忠固並未表現出絲毫驚訝。不僅如此,他臉上甚至還浮現出宛若憐憫般的笑容。
    「我早已知道會有此事,所以我應該已經跟您說過,要聆聽無聲之音……總之,我們在世子問題上已經大獲全勝,倘若不立刻簽訂條約,於堀田大人的臉面也不好看。我很明白您的擔心之處,但不必多慮。只要我在政治策略上一日佔據優勢,您就可以放心地交給我來處理。總之,我們此時應當一鼓作氣,倘若露出破綻,給對手以可乘之機,將悔之晚矣。」
    三
    井伊直弼並非傀儡,他畢竟是彥根三十五萬石的當家,同時還是大老。直弼是抱著必死覺悟才接受大老一職的,可忠固在談之中卻完全將其當做自己的幕僚。但實際上,即便在世子問題上,今日戰果亦非忠固之功,而是長野主膳費力說動了關白九條尚忠,這才取得勝利。
    關白九條尚忠便是當今孝明天皇皇妃夙子之父,是當今天皇的岳父。倘若有尚忠幫忙,自然可以改動詔書,而決定立紀州慶福為世子的申報也可以立刻得到批准。而且,直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身份是即將繼承家業的長子,而忠固則是大名出身,一直在驕傲中長大,二人眼中的世界有著不同的大小。
    「政事就交給我來處理……」
    倘若可以放心將政治交給忠固處理,卻又為何特意將直弼推上大老之位,讓他在政界出頭露面呢?
    (看來事越來越棘手了。)
    直弼當時強壓怒火,轉而去揣測忠固的想法。對直弼而,揣測忠固的想法比弄清小妾的愛慕之更為容易。
    「哎呀,既然有伊賀守相助,我自然無須擔心。不過,將軍認為論及家世人品,我直弼更為出色,所以理應任命直弼為大老,而非越前侯,這種說法是否太過做作了?」
    「這就是政治啊。」忠固表現得愈自大,「是克制水戶,還是受制於水戶?是開國,還是因戰鬥無謀而敗北?既然只能二者選一,一旦開戰,我們就決不能後退半步。」
    「如此說來,您打算在未得到敕許的況下就簽訂條約?」
    「那還用說,我此番特意進京,就是要令關東顏面掃地。我們不需要再次重複備中守的愚蠢行徑了。」
    「原來如此。」
    「以前大政皆悉數交付關東,我現在就要摧毀這個原則。堀田大人也僅是熟知外國事宜,對政治一竅不通,所以他才會自掘墳墓,推舉越前。正因如此,人們才會評價他毫無見識。」
    直弼又輕聲提出一個問題,試探忠固的反應。
    「倘若在條約簽訂問題上先斬後奏,朝廷若能同意自然很好,但當今天皇是如此隨意之人嗎?」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4
120.第十六章秋霜之肅(3)

    忠固臉上再度露出憐憫的笑容,開口說道:
    「倘若朝廷不許,我便在從所司代到町奉行的位置上都安排強硬悍將。在政治上倘若偶爾用武力應對,那可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了。」
    對直弼而,忠固的這番話是不可原諒的。不管怎樣,井伊家還保留著尊皇傳統,自己身為井伊家當家兼大老,可對方卻要自己以武力鎮壓朝廷,這是何等不遜之。
    (絕不可再與此人為伍!)
    作為一個日本人也好,作為井伊家的當家也好,倘若繼續與此人為伍,井伊直弼將會淪為笑柄。然而,將軍家定已是如同廢人,一直覺得可靠的松平忠固又懷著如此傲慢的野心……
    直弼並非孩童,他沒有當場與忠固展開爭辯,而是小心應對。離開幕府以後,他於當夜走進了櫻田藩邸的佛堂。這位懷著必死決心的當家,一本正經地坐在歷代先祖的牌位前,漸漸遁入禪境……
    (先祖在上,直弼有似雙臂皆折,究竟為何如此……)
    四
    長野主膳在京都對直弼所說的外國事宜並無不實。從表裡兩方面來看,與美國簽訂通商條約一事已成定局。倘若在條約簽訂上推三阻四,在中國打了勝仗的英法聯合艦隊的四十餘艘戰艦就會駛來日本。屆時,日本恐怕也會被迫簽訂如同《天津條約》般的不平等條約。
    是年,英法聯軍再次從天津出攻佔北京,將此前的《南京條約》(1842年)變為《天津條約》。條約內容慘不忍睹——中國需支付四百萬兩白銀作為抵抗賠償金,還要允許外國在北京設立使館,允許外國擁有在長江各口岸的自由航行權,允許基督教自由傳教,承認鴉片貿易合法化,無條件開放牛庄、漢口等七個港口城市為通商口岸。
    美國公使哈里斯提供了這方面的詳細消息,並以此為促進條約簽訂的利器,逼迫堀田下屬,亦即直接與其進行交涉的井上清直(下田奉行)、岩瀨忠震(目付)、水野忠德(海防負責人)等人簽訂條約。
    「請儘快與美國簽訂條約,然後即可以此為先例,與英法兩國展開交涉。否則,日本將與中國一樣,不得不與聯合艦隊一戰,而結果也會與中國一樣,不僅需要支付數額龐大的賠償金,還必須接受所有苛刻的條件。」
    英法兩國即將乘勝而來,向日本提出外交交涉,而日本只有先與美國簽訂條約,才能在交涉中佔據有利位置——這就是哈里斯的主張,同時也是他的一記攻勢。
    荷蘭的舉動證明了這一消息的準確性,其聯合艦隊眼看著就要開始駛向日本。
    (開國還是簽訂條約?)
    日本並無信心戰勝對手,除了簽訂條約別無他途。不僅僅是直弼,堀田正睦、松平忠固和松平慶永都承認這一點。然而,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問題:是否來得及得到敕許。在將軍世子的問題上,他們的確已然獲勝,然而在條約問題上,仍是毫無進展。
    「至於條約問題,理應遍詢三家以下眾大名之意,而後再行上奏,請求天皇定奪。」
    堀田正睦遭到朝廷的回絕,空手而歸。然而,即使立即向京都重新提出這一問題,恐怕也不會很快得到敕裁,而英法聯合艦隊將先行一步駛來日本。另一方面,哈里斯又會以此事為武器,展開更為尖刻的攻擊。
    「7月27日是我能夠等待的最終期限,逾時則英法艦隊就會駛來日本,屆時悔之晚矣。倘若幕府無權簽訂條約,我將立即動身前往京都,不再理會江戶。這是為了日本著想,但如此一來,列強就會紛紛效仿,江戶幕府終將衰亡,您認為這樣好嗎?」
    直弼知道決斷的時刻已經到來,自然無須哈里斯多。令直弼無法決斷的原因正在於前任堀田正睦,他已特意前往京都,可卻……
    直弼坐在祖先的靈位前,愈地感到恐懼,渾身不住顫抖。
    無論怎樣考慮,都如松平忠固所,只能以「政治悉數交付關東」為借口,憑藉蠻力無視皇室,直接簽訂條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大人,天亮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5
121.第十六章秋霜之肅(4)

    宇津木六之丞擔心直弼,便偷偷來到佛堂。***他見直弼臉色青紫,宛若凍死之貌,才慌忙跑上前來……
    五
    「是六之丞啊。」直弼開口說話,身體卻仍然一動不動,「命人拿衣服來,我需照例在清晨遙拜皇宮。」
    「是。」六之丞鬆了口氣。他命小納戶拿來衣服,自己親自服侍直弼更衣。而在更衣完畢之前,直弼始終一不。
    屋外飄著如煙細雨,打開房間的拉門,只見洗手盆以及鋪在周圍的小石子都已被潤濕,黑幽幽地閃爍著光澤,泉水周圍則湧起大片白色霧靄。
    直弼取出笏板,從門口放鞋處徑直踏上院中的大粒沙礫。他此前一直在走廊里遙拜,今天似乎打算冒著細雨在沙礫上遙拜。
    「從四位上中將井伊掃部頭直弼於此……」
    六之丞當時正跪拜在走廊里,未能聽見後面的話。只見直弼雙肩哆嗦,臉色在雨中顯得愈蒼白,而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大人似乎已經作出了某種決定……)
    直弼的決斷令六之丞感到頗為驚訝,因為直弼顯然同忠固一樣,已經決心在不得到敕許的況下就簽訂條約。察覺到這一點,六之丞的淚水不禁如滂沱大雨般滾滾而下。
    (這是多麼正直誠實的人啊……)
    這份忠誠!這種尊皇!絕對不遜於水戶老公……六之丞覺得自己必須將此事好好記錄下來。
    「六之丞,上茶。」
    「是。」
    直弼今日比平素起床的時間還早。六之丞跑到廚房,烹了壺茶,回來時見直弼已經更衣,正端坐在屋內。
    「六之丞,從今日開始,我也要做松平伊賀守所說的政治家。」
    「是……」
    「先,我準備謹遵天皇之命,重新徵詢眾大名的意見。」
    六之丞跪拜在地,心中暗想——無論徵詢多少次意見,條約的簽訂已是不可延期,此乃大勢所趨,不會生任何變化。
    「倘若眾人不反對,便可確定簽約日期。不過,我與伊賀守、目付、奉行和國防負責人等人的意見相左,他們一定會主張不必等到朝廷下達敕裁,但我不以為然。井伊家的當家竟會輕視朝廷,這是我從未想過的。」
    「您所極是。」
    「可是……」直弼說到這裡,喝了口茶,似乎在重新思量。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半空,臉頰周圍逐漸恢復了血色。
    「不,下面的話就不說了,到時候就會知道。你要聽好,作為記錄事實的人,你萬不可誤解我的心。」
    「遵……遵命。」
    「我今日便直接前往江戶城……」說到這裡,直弼又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說道,「來個快刀斬亂麻!」
    直弼斬釘截鐵般的說出這句話,目光突然望向六之丞的額頭,眼中閃閃亮。
    「你去睡吧,你的身體不如我這般強健,不要勉強,接下來會越來越忙。」
    六之丞當時尚未意識到直弼下定了何等了不起的決心。
    直弼最終決定主張一邊請求敕許,一邊簽訂條約,讓堀田正睦背黑鍋,再將松平忠固逐出幕閣,由自己承擔全部責任。正睦和忠固會怎樣做?直弼已經冷靜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對他而,這是一次表裡不一的決斷,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
    六
    (先要挽救日本國的危機……)
    為此,直弼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他打算讓堀田正睦承擔不等敕許下達便簽訂條約的責任,再罷免敕許無用論者松平忠固,並已準備好面對指責自己無視朝廷的反對聲音。一切均非出自私心和私利,這是為了躲避列強射向日本國的槍林彈雨而作出的獨一無二的決斷。
    (神佛共鑒,我井伊直弼……)
    直弼早早離開藩邸,前往江戶城,他的心逐漸變得輕鬆下來。
    (莫妄想1[1莫妄想:禪林用語,喝令他人勿起妄想之意,一心執著於心念之源的用語。
    ]!)
    他一邊在內心深處高舉尊皇大旗,一邊儘力保衛德川社稷……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行使這一手段是唯一途徑。自己被選任為大老也好,正睦和忠固均在自己的閣僚之中也好,或許均非偶然。直弼陷入了為難處境,既要讓正睦竭盡全力,又必須在某種程度上認可忠固的意見。而事後罷免二人的做法實在何以堪,卻又不得不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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