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4
142.第十八章針鋒相對(9)

    「罪不可赦……您此何意?」
    主膳起初是煽動者,眼下卻變得完全相反。***當主膳誠惶誠恐地提問時,直弼卻說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天皇還真是可憐啊。」
    「啊……您說什麼?」
    「天皇之所以特意復興學習院,就是想讓所有公卿都能學到真正的國學,對吧?孰料卻被水戶學的暴徒們佔領,乃至累及自身……」
    「啊,原來是這件事啊。」
    「師尊,學問是很可怕的。」
    「您說得沒錯……」
    「既然如此,就必須將水戶學的暴徒趕出學習院。整肅學習院的學風便是斬斷惡龍手足的第一步……然後我再派間部詮勝進京,將我的用意稟明天皇。這就是我的行動步驟,當然,在此之前要先解決江戶的問題。」
    說著,直弼喝乾杯中酒,將酒杯遞向主膳,主膳的手卻微微顫抖不已。雖然他此前在京都表現活躍,但他的身份不過是彥根藩主的密使。但如今,他接到的是執掌天下的大老井伊直弼的密令。如此一來,所司代也好,伏見、京都的兩町奉行也好,大阪城代也好,武家傳奏也好,都可以由他隨意調遣……
    「屬下領命。」
    主膳剛說完,屋頂上霎時間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隨後便傳來密密麻麻的敲打聲,正是大雨傾盆而下。
    「師尊,您方才說隆女暫時住在天滿宮旁邊?」
    「啊……是的。」
    「再給我講一些她的事吧。」說完,直弼彷彿又在傾聽雨聲,「天滿宮當與雷神有關啊。1[1學者菅原道真在仕途鼎盛時遭人誣告而被貶,后病逝。據傳說,此後平安京(京都)內天象大變,屢遭雷轟。人們認為這是菅原的怨氣所致,於是將菅原視為雷神供奉在天滿宮之中。
    ]」
    「您說得沒錯……」
    「連雷神也準備支持我嗎?好大的雷雨啊,怕是天要涼了。來,再喝一杯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5
143.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1)

    一
    世人大多認為,在安政五年(1858年)5月,長野主膳義胸中便已有了安政大獄的計劃。主膳與這一事件自然不無關係,但驅使主膳的人正是直弼,長野主膳只是深察其意、忠實執行而已。這才是正確的理解。
    直弼絕非主膳的傀儡。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主膳只是一個打算向後世鼓吹直弼開國之功的人,這令其古怪的人物性格變得比實際更為誇張。縱然不向主膳下令,直弼也會命令其他人以間部詮勝先遣的身份第三次秘密進京,可見其行動會走向極端是一種必然。
    而且,此番三度進京的決定並未立刻付諸行動。主膳於7月17日離開江戶,於21日抵達彥根,因遇到洪水,又在彥根等到8月1日,后經大津抵達京都時已是8月3日。這就能夠充分證明,直弼是經過謹慎的聯繫與準備才最終實施第三次上京的計劃。
    直弼在6月24日下定決心,而主膳直到7月17日才離開江戶,個中緣由應該不難理解。直弼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政治家」,這二十三天其實是他決心動安政大獄的準備期。
    京都此時尚未受到直弼鎮壓準備的影響,而事態卻因其他原因而一路惡化。
    倘若直弼能夠接受一橋慶喜的勸告,在遣驛使上表文書後立刻親自進京,事件可能會就此平息。然而,直弼並未這樣做。他的這一決定甚至毀掉了自己的命運。
    6月27日,萬眾矚目的驛使文書抵達京都。
    當時的武家傳奏是萬里小路正房和廣橋光成。兩位傳奏接到文書後大為震驚,立刻將這份幕府上書謄寫一遍,隨後帶著原本與抄本進宮晉謁天皇。當日在皇宮處理事務的有左大臣近衛忠熙、右大臣鷹司輔熙、前內大臣三條實萬和大納二條齊敬。兩位傳奏在書齋向他們展示了抄本,眾人愕然,良久無語,因為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幕府竟然擅自簽訂了如此不平等的條約。
    「總之,這份文書必須儘快稟告天皇,快將議奏喚來!」近衛忠熙開口說道。三條實萬立刻起身,親自去找議奏。
    當時的議奏是久我建通、德大寺公純和中山忠能三人。其中,德大寺和中山並未出勤,眾人忙派使者通知二人立刻上朝。如此一來,御前會議召開時已是黃昏時分,而重要人物之一九條關白尚忠因病缺席了當日會議。武家傳奏誦讀文書後,簾后的天皇自然極為震怒,眾人也如同胸口中了一記重鎚般大受震動。
    當日會議並未討論出結果,眾人總不能沖著來的文書責罵甚至大打出手。倘若接受這份文書,無異於表示原諒幕府;但若拒不接收,又無先例可循,而且眼前又沒有可以生氣的對象……正因如此,眾人才會更加感到愈加憤怒不堪。
    「總之,不能善罷甘休!是否應該命令大老或御三家中的一人進京解釋清楚?」
    聽到近衛忠熙的話,並沒有人表示贊同。縱然御三家或大老前來,擅自簽訂條約這種「無視朝廷」的做法也已成為不可撤銷的事實。最終,眾人決定於翌日,即28日再次召開御前會議,當日無果散會。如此一來,眾人的怒氣更加高漲。
    二
    縱然同為憤怒,孝明天皇的憤怒與大臣的憤怒在本質上也是截然不同的。親幕派的九條關白聽聞此事後,也震驚於幕府的無禮舉動,在日記中寫下了自己的狼狽與困惑。
    (前略)關東之舉無禮至極,龍顏大怒。三公(近衛、鷹司、二條)、前內府(三條)、兩役(傳奏、議奏)等人齊聚眾議,皆無良策。然亦不能就此下詔寬赦,此事棘手之甚,令人心憂。(后略)
    關白之所以明確寫下「龍顏大怒」的字樣,是因為在眾議結束后,孝明天皇手書了宸翰(天皇的親筆書信)一封,交給關白。
    (前略)今日朝上,有武傳(武家傳奏)上奏幕府於墨夷(美國)事之答覆。嗚呼,事出不測,朕甚感心憂悲痛,逢此一籌莫展之秋,更添無垠悲嘆。其中為難之處,公想必亦知。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實乃前所未有之窘境。聞公染病,朕實心有不忍,然望明日務必上朝。朕屆時欲集三公、三條前內府、二條亞相及兩役,眾議裁決,故特此告知。當此關頭,此等大事不容疏忽,非眾議不能濟事。特此告知,望早做準備。(下略)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7
144.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2)

    六月二十七日
    此花1[1此花:日本親王的別稱。]
    致關白殿
    在寫給27日並未上朝的關白九條尚忠的信中,孝明天皇寫下了「聞公染病,朕實心有不忍,然望明日務必上朝」的字樣,由此即可看出天皇震怒的實質。天皇的憤怒絕非任由感爆而喪失理性。
    眾議是在書齋進行的,而這封宸翰是在天皇起居室內寫成的。其間,天皇曾一度回到卧室,而後卻又再次返回起居室,最終一夜未眠。
    天皇寫好了一封讓位詔書,將在第二天早晨的御前會議上出示。這位天皇讓位的決心不能與通常逃避世間不平與責任的辭呈之類混為一談,因為其中蘊涵著日本國體特殊的性質及傳統。
    日本國子孫相繼,正統一脈相承,自神武帝始皇統連綿,此乃日本獨有,他國實無同例,朕亦感激不盡。此全仗天照大神仁慮,崇之至,語實難表述萬一。統仁(天皇名號)雖愚昧短才,亦不敢有悖血脈傳承,無奈繼承皇位,不勝惶恐。當先帝登遐(駕崩)之際,本應固辭皇位,然其時多有哀愁,心緒惑亂,以至忘乎所以,終於踐祚(繼承皇位)……
    孝明天皇書寫之際,數次緊閉雙眼,強忍嗚咽。這是對自己的旨意並未準確傳達給關東的強烈反省與自責。他並不打算給幕府出難題,即便要召集眾議,也是因為天皇視全體國民為子民,不想令國土分割,這是一種理所應當的規矩與傳統。然而,這份心意並未被幕府領會,而是被徹底無視。對於無奈繼承皇位的天皇而,這種無可奈何的處境實在可悲。
    於是,孝明天皇只能在祖宗靈位前承擔失德之責,退離皇位。天皇憤怒的真正含義,便是這份反省。
    三
    作為孝明天皇的種種行為根源的「良心」與普通百姓並不相同。天皇的良心是一面能夠映射宇宙生命的鏡子,其中蘊藏著列祖列宗之靈。自己的失德令這面鏡子蒙上了污塵,幕府未能理解朝廷的傳統,這無異於在皇位上潑灑了污點。
    恰值大事之際,統仁愚昧,勉強居於帝位,然畢竟力微,不足以治世……若仍踞之不放,實恐有辱聖跡,理當讓位於英明之人。今佑宮(後來的明治天皇)年幼,事關天下安危,讓位於幼童非朕本意,故當讓位於伏見、有栖川三親王中一人。(下略)
    及至擱筆,已近黎明時分,孝明天皇立刻親自參拜溫明殿,迎來了一天的清晨。
    天皇認為讓位是「無可奈何」的大事,後人卻未必完全理解了他的真正用意。以皇位為絕對無私的真、善、美的代表,代代傳承——這種生命觀的延續在世界範圍內的皇位繼承中是獨一無二的。因此,史學家也容易將天皇的讓位舉動混同於世間掌權者任性的憤怒行為。
    倘若天皇當真只是恣意憤怒,為何會置獨生的寶貝兒子佑宮於不顧,而說出「讓位於伏見、有栖川三親王其中一人」的話來?所謂三親王,是指伏見宮貞教親王、有栖川宮幟仁親王和有栖川宮熾仁親王。有栖川宮幟仁親王自然便是一橋慶喜的堂兄,而熾仁親王是他的兒子。
    人類生來就懷有兩種不同級別的「心」。低級的是出於本能的利己之心,另一種則是不期而生的愛人之心,而後者便是一種高級的心境。日本人將后一種高級之心稱做「真心」。
    至於孝明天皇懷有哪種心,想必已不用贅。自從聽聞黑船來航的消息后,天皇每年都會去七社七寺祈願。此外,不僅僅是在溫明殿,天皇還在寒冷的霜夜站立於庭院中為天下祈願,可謂極盡真心。
    對於外國的形,天皇自然不如當局者一般清楚。但倘若有人認為其攘夷之心不過是出於厭惡夷人,則只能暴露出持這種觀念的人心靈的貧瘠以及對國體的愚昧無知。
    天皇無私的良心之鏡中映照出外夷侵略的骯髒私心。倘若不能驅走這片陰影,皇位將會受到玷污——天皇的出點正是基於這種國體的傳統。換句話說,天皇將一切都寄托在了祖宗的訓誡上:屈服於不正的生命不會繁榮。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8
145.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3)

    通過天皇所作的和歌,我們也能體會到這種「真心」的存在:
    此身朝夕思民安,
    心之所掛異艦亂。
    縱得軀沉濁水中,
    四方民草澄澄然。
    此外,天皇還寫有如下詩句,乃是當時的述懷之作:
    和歌道盡愚之傷,愧無涯,人海茫。
    這是何等謙虛的「真心」啊!天皇懷著決意讓位的真心,出席了御前會議。
    四
    28日的御前會議仍然是在書齋召開的。會議開始前,天皇已將徹夜親筆所作的讓位書交給了關白,氣氛的緊張程度可想而知。
    於江戶反覆進行的艱難外交交涉一直令天皇牽挂於心。在幕府擅自簽訂條約(19日)的兩天前,天皇曾特意派遣欽差前往伊勢神宮,祈願交涉能夠圓滿成功,祈願對方能夠等到國論統一、不分譜代外樣的那一天。不,不僅僅是伊勢神宮,23日,天皇還曾分別派遣欽差前去石清水社和賀茂社祈願,而天皇本人自然還要在溫明殿內日日祈願。
    就這樣,天皇極盡數千年傳統造就的「真心」,卻收到了幕府隨意送交的報告,聲稱若不簽訂條約,英法大批艦隊就會攻來日本,口氣簡直就好像朝廷是幕府的敵人一般。
    (天皇提出讓位也是不無道理的……)
    天皇身邊的親信皆明白皇位的尊嚴,也很了解天皇的心事。他們知道,天皇的一切行動自良心。然而,天皇讓位並不能令日本打破當前局面。
    (無論如何都要讓天皇斷絕讓位的念頭!)
    九條關白先陳述此意,隨後又有近衛、三條、鷹司輪流上奏。
    世人通常都抱有「可保面子的方法林林總總,不如先化解怒氣」的想法。要想化解怒氣,就必須爭得面子;要想爭得面子,只能讓對方道歉。這種邏輯和順序不論是對於身居高位的人來說,還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都是講得通的。
    「總之,應該命令御三家或大老進京為上奏之事道歉。」
    朝廷也知道將軍家定形同廢人,因此,提到能夠以將軍代理身份得到天皇認可的人物,就只有大老和御三家。眾人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命令大老或御三家其中一人火速進京,懷著「真心」解釋清楚。事實上,在御前會議得出結論后,武家傳奏立刻便已準備好向關東送「詔書」通知。
    親幕派的九條關白也相信,從理解關白立場、保全關白顏面的角度來說,幕府一定也會答應此事。這份通知抵達江戶的時間是7月5日,也有人說是7月6日。此時,另一端的江戶生了一件緊急大事。
    此事並非其他。井伊直弼決心進行「內部大清洗」,勒令水戶齊昭、尾張慶恕、越前慶永和一橋慶喜隱居或反省,為使其不能插手政治而準備採取史無前例的鎮壓政策,但沒想在此期間,他的後盾將軍家定卻因腳氣而病倒,而且病危急。
    直弼感到異常狼狽。倘若將軍現在病逝,直弼就無法以「此乃將軍之意」這種不容分說的借口來展開鎮壓了。事實上,不論自京都的「詔書」抵達江戶究竟是在5日還是在6日,這件事與家定病危幾乎同時生,實在是微妙得很。這是何等尖銳的諷刺啊……
    五
    6月24日強行登城,松平慶永被老中們阻攔,未能在幕府與水戶齊昭取得聯繫,最後只得無奈且又毫無作為地離去。然而,強行登城雖然失敗,但他並不會因此而萌生退意。
    他從未以為自己的見識與誠意會遜色於井伊直弼。
    (那頭頑固的近江牛,竟然無法理解我的誠意!)
    如此一來,作為非常時局下的大老,直弼簡直是罪無可恕。松平慶永立刻聯絡與其志同道合的大廣間諸侯商談,開始展開排擠井伊的行動。溜間詰的諸侯(譜代)早已被井伊籠絡,不可信賴。於是,就由盟友土佐的山內豐信、宇和島的伊達宗城、備前的池田慶政、久留米的有馬慶賴、津的藤堂高猷、弘前的津輕順承、二本松的丹羽長富和久保田的佐竹義就八位外樣大名聯名提交了建白書,責難幕府擅自簽訂條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8
146.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4)

    至此,德川家譜代大名與外樣大名劃分各自派系,表現出分裂的跡象。***可以說,天皇擔心的事終於生了。然而,當事人卻全未留意。倘若尊皇之心深厚的井伊直弼能夠現天皇的憂慮所在,他或許就會退後一步,重新考慮。但他實在是太過著急,而且他周圍的人還以效忠的名義,給他戴上了一副令人目光短淺的遮目鏡。
    直弼看到八位外樣大名的聯名建白書,立刻厭惡地嘲笑道:
    「惡龍一人的邪心竟然引出如此巨大的野心。倘若任由其胡作非為,家康公創建的偉業將被蹂躪,日本豈非又要重返戰國時代?」
    直弼自己就置身於一群譜代大名之間,這進一步加重了他的不快。
    (走著瞧吧,我要一掃禍根!我直弼要憑藉這雙手將內部徹底清洗!)
    直弼一直認為,外樣大名從未曾真心為德川家考慮過。這些人跟在水戶惡龍屁股後面隨聲附和,爭先恐後地想要抓住在政權上置喙的機會。禍根的根本在於水戶惡龍,松平慶永則是他的傀儡。這個傀儡不僅自己上躥下跳,還勾結外樣大名……一念及此,雙方便徹底形成了對立局面。
    綜觀今日的政黨政派之爭及派系分裂,竟然與當時的局面驚人一致。
    於是,井伊直弼變成了乍一看剛毅果斷的大老,史無前例地提出御三家和御三卿罪無可恕的看法。所謂的「乍一看」是指外表,實際體現出的完全就是膽怯的心緒。
    直弼認為外樣與譜代之間存在差別,所以無法看清將天下一視同仁的天皇之心,也不相信經歷了二百六十年歲月沉澱的傳統。事實上,經過二百六十年歲月的洗禮,譜代與外樣之間的隔閡早已一掃而空,如今他們已是面對同樣命運的同一民族,被拋入世界的巨浪之中上下翻滾。而這一切,他都無法看透。
    而且,直弼正站在風口浪尖,是日本丸這艘大船的掌舵人。他身在這艘大船之上,卻回憶起譜代與外樣在三百年前戰國時代的抗爭對立,這是何等膽小的被害妄想啊!而直弼對此絲毫未曾覺。正因如此,他才會變得意氣風,打算趁國家危機混亂不堪之際將擾亂國內的人一舉消滅。
    就在直弼意氣風地決定處置齊昭及其下一干人時,卻從大奧接到了「將軍病重」的消息。直弼愕然不知所措,他立刻喚來大奧醫師岡櫟仙院,命他召集所有名醫。
    只有將軍活著,自己的一切行動才有意義。倘若不能聲稱是將軍的命令,他的獨斷便完全行不通……
    六
    將軍家定病倒的消息令江戶城上下一片騷亂。在江戶值勤的眾大名自不必說,連茶坊主都在屏息關注大老井伊直弼如何妥善處理水戶齊昭強行登城的舉動。而在這時,名義上的專政者卻病倒了。
    據大奧醫師透露,將軍已近乎病危,這一消息在幕府中瞬間傳開。
    當時,定期為家定診脈的是岡櫟仙院。他害怕自己擔上責任,便忍不住極力辯解,又說腳氣攻心是多麼多麼突然,又說一旦攻心已是無藥可救……
    「沒希望了嗎?」
    「這,很抱歉,恐怕已經……更何況將軍的身體平素便十分虛弱……」
    眾人皆知對病最熟悉的人便是岡櫟仙院,於是大奧中從生母到侍女,岡櫟仙院早已被數十次問過同樣的問題,他每次都是支支吾吾,給人的印象彷彿將軍就要不行了。
    直弼不禁咬牙切齒地對岡櫟仙院大加呵斥:「倘若將軍就此病逝,你的腦袋也別想要了!」
    「您……您怎能如此霸道……」
    「什麼霸道!早有傳聞稱你接到水戶齊昭的密令,給將軍服了一劑毒藥,不要裝作不知道!」說完,直弼不禁四下張望了一番。他此前從未有過這種想法。直弼對岡櫟仙院的非政治性放心不下,打算命他嚴守秘密,這才說出了齊昭的名字。他之所以這樣說,正是因為對齊昭的憎恨一直埋藏在他心中的某個角落裡。然而,岡櫟仙院的驚愕可就非同尋常了。
    「呀——」岡櫟仙院出猶如寒風破空一般的慘叫聲,當場仰天摔倒,然後便像鼴鼠一樣拚命撕拉榻榻米,似乎想要逃入地下一般。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8
147.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5)

    「絕……絕……絕對沒有這種事!」
    直弼看著岡櫟仙院口齒不清的狼狽模樣,莫名其妙地增加了自信,覺得自己的誘導並非徒勞無功。***
    「倘若傳聞無憑無據,你為何要對將軍的病胡說八道?你和一橋派的人有關,以為我不知道嗎?你見過誰了?快說!」
    「是……是……是。那人是……」
    岡櫟仙院又中了直弼誘導訊問的圈套。事實上,他通過一橋家侍女長須賀養父的妹妹杉浦的介紹,已經與平岡圓四郎見過面。說起來,他也曾向圓四郎透露過家定的病。岡櫟仙院斷斷續續地坦白完畢,直弼又直接將岡櫟仙院拉到了家定的病榻前。當時,家定已是脈搏紊亂,意識模糊,總之是處於無法對話的狀態。
    將軍已是無藥可救,不兩日便會病逝——岡櫟仙院顫抖著將自己的診斷結果告知直弼。
    「不可能……絕不可能!」直弼喝道,「將軍明天就會起床在庭院內散步!」
    「即便是奇迹……」
    「會好的!縱然將軍即將病逝,也要說他有所好轉!你聽好了,自今夜夜半至明晨,將有四五位醫師前來,你告訴他們將軍病有所好轉,無須直接把脈,讓他們回去。絕對不能讓他們見到將軍,否則你的腦袋不保!」
    岡櫟仙院完全不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他只是像一個玩偶一樣,機械地點著頭。
    七
    「聽說將軍已經脫離危險了。」
    「整個江戶的名醫都已被召入幕府候命,這下他們終於能夠鬆口氣回家了。」
    「聽說將軍今日召見了大老和老中們,談之間顯得心不錯,而後還在庭院里散步了呢。」
    「如此看來,過個兩三天就能完全復原。聽說本壽院夫人也鬆了口氣,還為將軍梳頭了呢。」
    不僅傳聞如此,連井伊家《公用方秘錄》7月4日一項中也有如下記載:
    大人(直弼)及老中受命入內,拜領將軍意旨如下:尾張中納隱居反省,水戶中納禁閉反省,松平越前守隱居並禁閉反省等。大人所思亦在其列……
    也就是說,直弼在4日離開幕府後,對宇津木六之丞說了這樣一句話:「今日被將軍召入大奧,拜領了將軍對尾張、水戶、越前等人的處分指示。」並讓宇津木六之丞寫下了上面的記錄。但顯而易見,這絕非家定的指示。
    第二天,即7月5日,家定病逝。就在7月5日的清晨,老中久世廣周寄給直弼一封信,信中提出了「我還是不贊成處分御三家」這樣的反對意見。久世廣周似乎曾在4日迫於直弼強硬的意見而暫時表示了同意。
    「昨日已然應求,今日又添贅,吾實誠惶誠恐,然所議事要,還望重新定奪。」久世廣周在信中還說了這樣的話,但他擔心的是家定大病,倘若作出如此決定,一旦家定病故,必然要為繼嗣人紀州慶福挑選一位監護人,屆時將如何是好?勢必只能在御三家之中挑選。
    通過這封信可以看出,久世廣周已經堅信家定將不久於人世。甚至或許在他寫信之時,將軍已然病故了。
    將軍病故之後,倘若世人懷疑處分完全是大老和老中借將軍之名而作出的獨斷,便將會生無法收拾的大騷亂。因此,久世廣周才會請直弼重新定奪。
    看到此信,直弼頓時氣得臉上變色。既然一位老中提出這樣的意見,就只能召開內閣會議。而一旦召開內閣會議,勢必會出現持同樣意見的人,因為直弼要處分的對象是御三家和親藩,對老中而,這些人都是將軍家一族。
    「六之丞,你快去走動走動。先去找間部,然後是太田,最後去找松平乘全。聽好,一定要確認清楚,讓他們一定不能改主意!」
    縱然久世廣周等人反對,只要間部、太田和松平三人站在直弼一邊,就要少數服從多數。六之丞接到命令后,立刻在三位老中登城之前前去拜訪。
    於是,在5日的內閣會議上,久世廣周因病缺席,出席的老中意見一致,決定執行直弼對御三家及其下人物的強硬處分。在將軍家定病故的7月5日,久世廣周卻因病未能登城,這也是疑點之一。家定是否在4日就已經病故了?從死人口中接到命令並做出處分……若讓水戶和尾張的藩士們得知此事,豈能善罷甘休。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9
148.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6)

    八
    7月6日,幕府內部秘密地公布了將軍家定的死訊。***當日,一封詔書自京都抵達江戶,上面寫著「命御三家或大老中一人火速進京」。
    詔書抵達江戶之時,御三家剛剛因行為不端而受到處分,整個事態的進展可謂是如履薄冰。也就是說,在詔書抵達的前一天,即5日,依照將軍的命令,幕府決定執行史無前例的處分。
    井伊直弼恨之入骨的德川齊昭受到了禁閉反省的處分,而為虎作倀、強行登城的德川慶恕和松平慶永受到了隱居的處分。此外,水戶當家德川慶篤和一橋慶喜被勒令禁止登城。
    而在做出如此嚴厲處分的第二天,即6日,就有消息稱將軍家定已經病故。這件事相當尷尬,既不容辯解,又無法確定真偽。在將軍病故之日,京都送來詔書,御三家均為罪人,自然不能進京,而大老事務繁忙,更無法進京。
    因此,直弼才命老中間部詮勝代替自己進京,並表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以世人的角度來看,這完全就是捲起袖子準備大幹一架的做法。縱然事態可以按照這個順序進行安排,也無法令世人接受。
    果然,甚至在茶坊主中間,也已有兩條流四下散播開來。
    一種說法是一橋派的人籠絡了岡櫟仙院,給家定服了一劑毒藥。
    而另一種說法卻是恰恰相反。家定毫無政治能力,針對世子問題也沒有明確意見,當此關頭,大老卻不得不進京。倘若大老離開江戶,就一定會在世子問題上翻船。基於如此考慮,大老便命令岡櫟仙院給將軍服了一劑毒藥。
    無論如何,岡櫟仙院都脫不開干係。他雖然極力描述腳氣攻心是如何突然、如何可怕,說得口乾舌燥、聲嘶力竭,但最終還是落得個被處分的下場。儘快執行處分可以消除流,但處分權力在大老手中,而不在一橋派手中,所以這場較量的勝負變得毫無懸念。
    「行為不端,嚴肅反省!」
    幾天後,岡櫟仙院被視為一橋派的同黨,徹底斷絕其與外界的一切聯繫。
    事態展的關鍵,在於公布將軍死訊的7月6日。在京都下達的詔書抵達江戶的6日早晨,幕府一舉公布了5日做出的處分決定。
    當晨,直弼命令水戶、尾張、越前三藩的親屬火速登城,然後宣布了處分決定。這裡所謂的「隱居」並非世人常說的閑散避世,而是強行令其辭政,意味著藩主地位的喪失,是僅次於剖腹的重刑。
    受到重刑的是尾張的慶恕和越前的慶永,而當時松平慶永年僅三十一歲。直弼又喚來越前家分家的糸魚川藩主松平直廉,任命其為越前藩主,慶永則受到「隱居並嚴肅反省」的處分,可謂是致命一擊。
    尾張的下場也是同樣的凄慘。水戶當家慶篤和一橋慶喜則被勒令禁止登城,慶喜還被禁止進行一切對外聯繫和書信往來。
    當得知這命令來自死人之口,一橋家的熱血男兒平岡圓四郎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將軍養子一事已成定局,然事關天下,所恨所怨自當歸咎於大老。方今之任,乃是推翻大老,舉賢用明,挽回天下大勢。可得良策乎?(摘自《昭夢紀事》)
    就這樣,憎恨的種子不斷繁衍、滋生,永無休止……
    九
    被視做天下騷亂罪魁禍的水戶齊昭之前就已被勒令隱居,所以並未再次受到隱居處分,而他被命於駒込水戶藩邸內禁閉反省,不得外出一步,此前的近臣親信也必須與其斷絕聯繫。禁止與外人會面自不必說,連信件往來也被禁止。駒込藩邸過於狹小破舊,當齊昭提出修繕申請時,竟然也不被准許。
    一邊是群激昂的藩士們,一邊是早已有所警戒的幕府內閣,江戶城中殺氣瀰漫。就在如此殺機四伏的氣氛中,幕府連日召開了內閣會議。直弼打算借將軍生前決定的名義,一舉解決所有後顧之憂。他所制定的大肆鎮壓的策略,簡直就是洶湧而來的驚濤駭浪,瘋狂程度前所未有。
    其間,與外國的交涉也逐漸變得緊迫起來。如今幕府要應付的,可不僅僅是美國的哈里斯一人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1:07
149.第十九章憎恨的軌道(7)

    7月4日,英國使節額爾金1[1第八代額爾金伯爵:詹姆斯·布魯斯(1811~1863)。
    ]來到品川,住在芝西應寺。還有俄國的普提雅廷2[2普提雅廷(1803~1883):俄羅斯海軍上將、教育部部長、外交家。
    ]也來到江戶,住在芝真福寺,催促幕府簽訂條約。
    井伊直弼一直認定國內存在「敵人」,此刻自然會驚慌失措,忙得不可開交。然而,直弼並非在狼狽之下就會思緒混亂之人。除了因誤解而憎恨水戶齊昭這一點外,可以說他的確擁有快刀斬亂麻的能力和頭腦。
    在如此錯綜複雜的況下,他立刻決定新設外國奉行所(外務省),並任命水野忠德(一橋家家老)、井上清直、堀利熙、永井尚志、岩瀨忠震等人為奉行。這一決定令老中間部詮勝和太田資始目瞪口呆,因為所有被起用的外務奉行都是一橋派的人。
    「您起用這些人,將來會……」
    「沒關係,就這麼定了。」直弼強硬地說道,「讓永井和岩瀨應對俄國,其間還要與英國和法國簽訂條約,朝廷未必會在此之前下達敕許。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雖然直弼語氣十分肯定,但當時沒有任何一位老中能明白他的老謀深算。必須在朝廷尚未下達敕許前接連簽訂條約,既然如此,就可以盡量讓一橋派的人去直接交涉。如此一來,這些人就會理解當前局勢是多麼無可奈何,而且萬一出現紕漏,還可以讓他們背黑鍋。
    「就像推舉堀田,然後再讓他背黑鍋一樣?」直到幕府與荷蘭、俄國、英國接連簽訂條約后,老中們才終於明白了直弼的深謀遠慮。外國奉行所設立於7月8日,由大老和老中聯名擬好的答覆書也於當日返送京都。
    「御三家之中,尾張隱居,水戶亦在禁閉之中,紀伊尚年輕(茂承,十五歲),大老事務繁重,故由老中間部詮勝、所司代酒井忠義(若狹小浜城主)急速進京,闡明事原委……」
    這封答覆書自然令朝廷極為失望。不,不僅僅是失望。當時,不只是水戶和尾張,連一橋慶喜和松平慶永受到處分的消息也已傳到了京都。當時,天皇的左右親信認為由紀州慶福擔任將軍養子亦無不可,只需在慶福長大成人前,任命一橋慶喜為將軍,水戶齊昭為副將軍,松平慶永為大老,統一國內步調,如此才是大勢所趨……
    十
    江戶殺氣瀰漫,京都深陷絕望。在天皇格外信任的三條實萬的日記中有如下記載:
    尾張、一橋、越前等人皆為英才,深孚眾望,天皇早有耳聞。德川家如此才人、皇國之國寶竟遭嚴重處分,實令天皇痛苦萬分。
    因此,很難說直弼的鎮壓在政治上是成功的。他的行動簡直就是一種吹毛求疵,令朝廷對幕府的信賴急劇下降。與此相比,受到隱居重罰而被革職的松平慶永則處於一種極度純凈的悲傷心境之中。6日,慶永當即在藩邸內反省,並寫下了同藩士們的訣別書。
    如今之事,想必汝等皆感不服。然吾向來心懷赤誠,畢竟乃御家門之身,只在一心輔佐公家(將軍),絲毫未敢顧及自身吉凶禍福。至於藩主一事,今有日向守(糸魚川藩主松平直廉)即位,定能令藩內太平,吾亦將祈於神明,唯願公家榮譽永存。家臣亦不得輕率,當各守本職,恪盡忠勤於日向守,一如於吾,慎之慎之。一旦不堪激憤,心存不平,縱然其心忠義,亦非吾願。望眾位深念吾之本意,於公家萬萬不可輕慢。
    根據中根雪江的記述,當慶永寫完這封訣別書並交給近臣時,已是熱淚盈眶。當時,除了中根之外,在慶永身邊的還有橋本左內、平本平學、石原甚十郎和天方五郎左衛門等人,皆是與慶永一同全心全意憂國奔走的近臣親信。
    慶永流著淚讀完訣別書後,開口說道:「眾位皆是我的心腹,你們做得很好,我很滿足。」他低下頭去,嗚咽不已,「我的生涯已於今日終結……但是……無論如何心有不甘,你們都不可無視法紀,明白嗎?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1:08
150.第十九章 憎恨的軌道(8)

    說完,慶永與眾人一一擁抱作別,然後便將政務交接給養子日向守,自己便前去靈岸島的宅邸隱居。
    慶永年僅三十一歲,執政以來一直為國事四處奔走,連子嗣都未能生養便被迫出世,其內心之苦顯而易見。對慶永而,皇國與德川宗家絕非對立的兩方。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慶永一體觀的立場與孝明天皇的宏願可謂心意相通。
    然而,全力施行鎮壓的井伊直弼的心境已經徹底變質。在不知不覺間,權力寶座甚至改變了一個人的本質。直弼曾在寫給宇和島藩主伊達宗城之父宗紀的信中說道:「水戶、尾張、越前之目的在於排擠在下,以昨日強行登城之事,亦可見其打擊在下之企圖。在下為將軍不惜己命,然若因此等之人喪失政治生命,委實心有不甘。倘若在下如今退位,天下之事將如何是好……」
    年僅三十一歲的慶永一邊哀嘆自己政治生命的終結,一邊忠告近臣不可無視法紀,而直弼則顯得異常自負,二人在見識上實在有著天壤之別。因憎恨而作出的目光短淺而又剛愎自用的決定,終於打開了一扇不歸之門,將直弼引向足以抹殺其自身功業的安政大獄。
    於此,不得不再次重申一遍:憎恨只會引人走上損人害己的不歸途,沒有任何希望可。
    十一
    彼時,日本的政治已經走上了憎恨的軌道。到了7月12日,井伊直弼收到了兩條非同小可的報。
    一條來自京都九條家的島田左近。據說在此時的京都,一則不可思議的流已經在朝廷傳播開來。流自然是關於直弼無法親自進京,所以便命間部詮勝代替自己進京之事。然而,在京都傳開的流卻十分聳人聽聞——直弼打算親自率兵進京,不由分說地將天皇拉去彥根。聽到這一流,議奏久我建通、中山忠能、正親町和三條實萬諸家都感到十分狼狽。
    「這件事非同小可!」終於,鷹司太閣和中山大納將此事上奏天皇,引了嚴重騷亂。
    另一條則是數寄屋坊主頭野村休成查出的報,前來通知的人是朝比奈昌廣。說是在直弼的鎮壓之下,水戶、一橋、越前和薩摩等藩的志士們的憤怒終於在7月8日夜裡爆,他們聚集在日本橋某酒家內,密謀報復計劃,並已於第二天秘密派遣先鋒進京。
    集會的人有越前的橋本左內、一橋家的平岡圓四郎、水戶的安島帶刀、鯰澤伊太夫、荻清左衛門、加志村准藏和木村三穗介,此外還有鐮田出雲、堀仲左衛門(後來的伊地知貞馨)、久木山泰藏和有村俊齋(後來的海江田信義)等薩摩藩士。顯而易見,這些人打算以朝廷為靠山,向做出處分決定的直弼報仇,挽回一橋黨的勢力。據說在水戶效力的薩摩人日下部伊三次表示要搶在間部詮勝之前進京,並已經率先離開了江戶……
    (果然要動手了!)
    在直弼看來,江戶的密謀與京都的流之間是存在某種聯繫的。這必定都是水戶的惡龍在暗中操縱。不,除了惡龍,還要算上智謀更高的一橋慶喜,因為集會的人中有平岡圓四郎,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不過,他們竟然想到誣衊我直弼覬覦皇位,實在是太狡詐了……)
    直弼認為,水戶齊昭既然能如此暗中操縱,就表明他哪裡是在駒込藩邸幽閉,一定是在嘲笑法紀,私自允許心腹出入。
    實際上,這又是一個大大的誤解。前文提及的伊達宗城之父宗紀(俗稱伊予入道)與齊昭和井伊直弼都有深交,正是他負責向直弼報告齊昭的日常生活。根據他的報告,齊昭目前正是「自受到幕府處分以來,禮服晝夜不脫,每日端坐於一室,著書以作消遣」。
    禮服晝夜不脫,表明在將軍靈前反省的誠心。
    然而,另一則報卻與此完全相反。據說他每日坐在書桌前,積極地書寫寄向京都的上表書,而且到了夜晚還潛行出宅,其夫人也向侄子上野輪王寺之宮的慈性法親王寄信,似乎有所謀划。
    古往今來,以金錢為目標的報員皆非善主。與宗紀的報告相比,直弼更喜歡後者。若是以前的直弼,一定會再三思量,但此時的直弼卻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後者。他預料到齊昭與宗紀會互通消息,便給宗紀寫了一封回信:「其(齊昭)與朝紳(朝廷公卿)通謀,所謀之事非同小可,若不反省,罪罰加重!」
    在如此日益尖銳的對立之中,另一位出類拔萃的先見者——薩摩的島津齊彬突然於7月15日與世長辭。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3:20
151.第二十章反省修心(1)

    一
    「公子,幕府有令,命您暫緩登城。***」
    5日夜裡八時,家老竹內豐前守第一次向一橋慶喜出示了文書。其時,將軍家定的死訊已自大奧傳到了一橋家。雖然確切時間不明,但據說將軍已於4日病故,為了守護遺骸,水戶分家的高松藩和彥根藩的武士們都已進入大奧。因此,當豐前出示文書時,慶喜馬上默禱了片刻。
    「我被喚至土圭(時鐘)間,井伊掃部頭及眾位老中俱在。我自當值的內藤紀伊守手中接過文書後,間部下總守又口頭重新宣讀了一遍同樣的內容。」竹內豐前守解釋道。
    「辛苦了。」
    「文書字面意思甚為晦澀,但據我觀察,實際是要您閉門蟄居,明日恐怕還會有詳細通知。」
    「或許吧。」
    「在座的老中之中並無久世大和守,而且,同席的太田備后守起初一直低著頭,面帶為難之色,極力不去看我。」
    說到此處,竹內豐前守頓了一頓,試探性地觀察慶喜的表。然而,慶喜那張白皙的臉彷彿凍結一般,毫無變化。
    (看來他早有心理準備……)
    豐前守感到有些不滿。在幕府之中,不僅僅是內藤紀伊守,連平岡丹波守和夏目左近將監等人都曾問東問西,他原本預計慶喜自然會問得更為詳細。
    這全都是井伊掃部頭的獨斷。按照處罰令,到了明日,正門、後門和御廣敷門1[1御廣敷門:大名宅內位於後院的房間。
    ]必定都會禁止一橋卿通行。倘若所有大門都被關閉,一橋慶喜就只能被活活餓死,所以恐怕只有御守殿2[2御守殿:嫁給等級三位以上諸侯的將軍女兒的住所。
    ]的常用門允許通行。
    豐前守曾悄悄問過平岡丹波守,得知此次反省處分會十分嚴厲,甚至可能會禁止剃月代,連關上套窗在庭院中散步都不被允許。難道一橋卿連這種況都已有心理準備……
    實際上,倘若希望能夠從輕處分,只能在今夜至明早這段時間內有所行動。於是,豐前守提到了兩個名字——似乎因反對處分而休假的久世大和守和貌似良心受到譴責的太田備后守,但慶喜並未趁勢附和。
    「總之,連坊主們都已臉色大變,騷亂紛紛,認為『將軍鬼魂』的懲罰過於嚴厲。明日,近侍石川土佐守、岡櫟仙院等人恐怕會被勒令禁止奉公兼隱居反省……若年寄本鄉丹后守怕是很快也會丟掉官職……」
    只有將知道將軍死期的人全部罷官,直弼才能安心。他要讓所有人都確定,在6日之前,家定無論如何都是活著的。您難道不清楚這其中表現出的政治的古怪特性嗎——這便是竹內豐前話中的含意。
    「公子,我讓您感到不愉快了嗎?」
    「沒有。」
    「但我覺得您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剎那間,慶喜目光嚴厲地瞥了豐前一眼。
    「可憐的人是尾張大人啊。」
    「啊?您說什麼?」
    「尾張大人是被殃及的池魚啊……希望藩士們不要激動騷亂才好。」
    慶喜此刻似乎並未考慮自己。
    二
    「你沒問問負責通知尾張的使者是誰嗎?」
    聽到慶喜的詢問,竹內豐前守感到十分不解。他自然已經問過,但他不明白慶喜的意思,不知慶喜為何會對尾張如此在意。
    「負責通知尾張的是松平肥后守(會津)、松平左京大夫和丹羽左京大夫三人。」
    「尾張被命隱居,併兼在外山(戶山)藩邸反省,對吧?」
    「是……是的。中納大人喚來竹腰和成瀨兩位家老,宣布由松平攝津守繼承藩主之位,尾張大人須在外山藩邸反省。」
    慶喜點了點頭,陷入沉默。
    尾張的德川慶恕並非格外激進的一橋派。自高須藩入繼本家的慶恕性格過於溫厚,從來不會強烈地表達自己的主張。他並非那種稜角分明之人,自然不會從個人的角度憎恨井伊直弼並與其對立。他只是為德川宗家的將來考慮,推薦慶喜擔任世子,卻意外受到牽連,受到了嚴厲處分。怕是直弼無法僅僅處分水戶,所以才瞄上了這位溫厚的尾張當家。換句話說,尾張是直弼對水戶的憎恨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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