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5
122.第十六章秋霜之肅(5)

    松平忠固勸說直弼無視朝廷的意見一事,不僅已傳遍眾大名,連水戶甚至都已是有所耳聞。罷免之舉雖很無,但即使為了在事後避免遭到水戶的攻擊,也是勢在必行。本來,直弼所主張的開國與堀田正睦的開國,就在思想層面上存在著差異。
    堀田正睦對列強幾乎毫無恐懼心理,他對西洋知識的渴求程度要遠遠超過對西洋文明侵略性的戒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直弼甚至可以被稱為「尊皇攘夷派」。經過長期的海防生活,他對列強武力的強大程度有著切入骨髓般的了解。倘若日本的武力能夠勝過列強,他一定會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廷一邊,堅決主張攘夷。井伊家與朝廷之間的關係正是如此深厚,而堅定的尊皇之心也已形成家風。
    然而,日本現下根本不具備對抗列強的武力,戰則必敗。直弼深深明白這一點,卻仍繼續蠻橫地勒令水戶隱居,因為他認為,水戶胸中懷有令幕府當政者為難而趁勢奪取宗家的野心。
    (怎能忽視這種野心!)
    直弼憎恨水戶齊昭,並且知道日本與列強在武力上的現實差距,這才無可避免地成為開國主義者,所以與堀田正睦存在根本上的不同。
    直弼登城后立刻喚來松平忠固,再次提出了謹遵敕命、重行眾議的意見,但是忠固卻撇著嘴搖了搖頭:「這樣做毫無意義。」
    「即便毫無意義也無妨,請儘快安排。」
    忠固笑了笑,並未立刻起身。
    「井伊大人,政治是很微妙的事。在目前這種況下,您對朝廷實在是太過客氣了,而這種心態並不利於以後的團結。暫時應該將政治悉數交付幕府!我們需要秉持這一方針,堅定地作出決斷,這是很重要的。」
    忠固以直弼的政治指導自居,語氣猶如哄小孩子一般。對於忠固的一番話,直弼表現得十分冷靜,開口說道:「出於慎重起見,我們應該重新徵詢眾人的意見,請儘快安排。」
    忠固頓時感到十分惱火,他從未想到直弼會變得如此頑固。
    「倘若眾人認為應該謹遵敕裁,您也會聽從嗎?」
    「還不好說,總之請儘快安排。」
    此時此刻,直弼表現出了如秋霜烈日般的嚴肅與不可思議的威嚴,忠固只得奉命而去。
    七
    井伊直弼一直在禪理中尋求精神食糧。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他的所有覺悟便都是嚴肅的「莫妄想」。倘若做得過火,就會變得缺乏反省,因為他覺得反省也是一種妄想。直弼自然很清楚這一點,而他心已決,認為此時此刻不能踟躕不前。至於在眾議時會議論什麼,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直弼早已進行過充分的研究。不過,重行眾議本身便是對朝廷信守家風的做法。
    (並非只有水戶才能尊皇!)
    事到如今,籠罩在他心頭的一片烏雲仍是水戶。在行事之前,他必須充分預計到水戶生違詔騷亂的況。
    眾議之日定於6月19日。日期確定以後,又生了兩件輕視直弼的可疑事件,令人不得不加以重視。其一便是一直待在下田的哈里斯突然在17日乘上波瓦坦軍艦,駛到了神奈川。哈里斯之所以這樣做,一定是因為堀田正睦已將19日眾議之事泄露給他。
    其二便是規定眾議的主題只能由松平忠固變更。直弼的宗旨是「謹遵敕命,重行眾議」,而最後的決議內容變得十分直接——「條約的簽訂是否應該遵照敕許進行」。
    直弼感到十分不快,而與此同時,他又覺得找到了罷免忠固的借口。
    會議從一開始就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老中久世廣周、內藤信親、脅坂安宅三人起初認為「應該延期條約的簽訂,直到朝廷下達敕許」。但松平忠固先提出反對意見,堀田正睦也積極支持松平忠固。這導致前三人的態度又變得模稜兩可起來。
    「老中一致認為不需敕許,大老意下如何?」
    井伊直弼此前一直安靜地閉著眼睛,直到聽到松平忠固的問話,這才開口說道:「還不能說就此確定,因為我還沒有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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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十六章秋霜之肅(6)

    「那您的意思是?」
    「在得到朝廷的敕許之前,無論多麼為難,都不可簽訂臨時條約,這就是我的意見。***」
    松平忠固的反應自不必說,堀田正睦也變得啞口無。
    「您的意思是說,即使英法艦隊攻來,也要等到敕許下達?」
    「沒錯。」
    堀田正睦對井伊直弼的為人也不甚了解。正因如此,他才會感到意外,同時也有些可憐直弼。他毫不客氣地嘆了口氣,轉而面向這次交涉的全權委員井上清直和岩瀨忠震:「請向大老說明詳細況。」
    聽到正睦的話,直弼立刻對二人說道:「二位請聽好,在得到敕許前不能簽訂條約,請務必延期。」
    這是嚴肅的命令,毫無商量餘地,四下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大老所極是,我也持同樣的看法。」只有負責海防的水野忠德一人明確表示支持直弼。
    「是嗎,您也持有同樣看法嗎?太好了,我會記住您的這份支持。」
    這自然是直弼的心聲。他本以為忠固或正睦會勃然大怒地表示反對,卻沒想到全權委員岩瀨忠震搶先出面,面紅耳赤地說道:
    「請大老聽我一!」
    八
    直弼靜靜地將目光移向忠震。
    「大老所極是,但英法艦隊眨眼之間便會駛來日本。」
    「那又如何?」
    「面對如此龐大的艦隊,倘若在他們的示威要挾之下籤訂條約,實在有損國威,屆時我日本國將會蒙受奇恥大辱!」
    「因此,你便認為不需敕許?」
    「天皇下令重行眾議,其用意在於不污國體。而我們即使立刻簽訂條約,也並非對聖意不尊。」
    「此差矣!」直弼冷冷地打斷了忠震,「既然已有堀田大人進京上表的前車之鑒,我們怎可無視朝廷而簽訂條約呢?這樣做恐怕不僅僅會在公武之間造成不愉快,更可能會招來狂徒的激憤,導致國內長期混亂,你不這樣認為嗎?」
    「您的意思是讓我們與哈里斯重新交涉?」
    「在得到敕許之前,請盡量延期簽訂。」
    「那……那是不可能的!」井上清直忍無可忍地插嘴搶白道,「哈里斯已明確表示,倘若幕府無權簽訂條約,他將直接與朝廷交涉,這才會乘軍艦駛來。」
    「萬一他當真直接與朝廷交涉,關東顏面何存……」
    聽到兩位全權委員語氣強烈的詰問,直弼再次閉上了眼睛。目付岩瀨忠震的尊皇之心是松平忠固無法相提並論的,連他都主張擅自簽訂條約,當是哈里斯乘軍艦駛來神奈川所帶來的逼迫所致。
    (或許哈里斯當真打算不理會幕府而直接進京吧。)
    「也就是說,二位認為已無交涉餘地,所以不會聽從我的命令,是嗎?」
    二人愕然地面面相覷,他們也完全沒想到直弼竟會提出如此強硬的反問。事實上,他二人根本無法回答。直弼的話可以理解為是一種脅迫——倘若不聽從命令就罷免二人,但更可以將此理解為讓二人承擔交涉不利的責任而剖腹自盡。
    正當尷尬之時,直弼又立刻改口,令二人得以下台:
    「是我的問話過於直接了,你二人並沒有說不聽從命令。」
    「您說得沒錯。」
    「既然如此,我要重申:延期交涉或許會十分艱難,但事關重大,二位應該即刻趕赴神奈川,設法延期簽訂。」
    二人之中,岩瀨忠震比井上清直性更直,腦筋也轉得更快。
    「明白,我們會再次進行交涉,但倘若所有辦法都已用盡……」
    他頓了頓,但直弼並未回答。
    「倘若所有辦法都已用盡……」忠震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單膝跪向直弼,「就可以簽訂條約了吧?」
    忠震的意思是說,倘若哈里斯不理幕府導致交涉終止……這是十分尖銳的質問。直弼依舊不一,看起來既似在點頭,又似對忠震的話充耳不聞。
    「我明白了!」岩瀨忠震鄭重其事地跪拜在地,「我們二人立刻動身前往神奈川,在波瓦坦號軍艦上面見哈里斯,進行最終交涉。」
    「好,就這麼辦。」堀田正睦出面圓場,井伊直弼卻仍然閉著眼睛,一不。只見他臉上亮晶晶的,滿是汗水。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6
124.第十七章惶恐之至(1)

    一
    安政五年(1858年)6月19日。***
    在停泊於神奈川港的波瓦坦號軍艦上,《日美修好通商條約》十四條和《貿易章程》七則條約終於在未經敕許的況下完成了簽訂。依照國際慣例,即使沒有交換批准書,條約的簽訂也將從第二年,即安政六年(1859年)的6月5日伊始生效。
    擅自簽訂條約的幕府需在6月21日向朝廷上奏條約簽訂事宜,所以準備了五位老中聯名畫押的文件。這五位老中分別是堀田正睦、松平忠固、久世廣周、內藤信親和脅坂安宅,而文件上並無大老井伊直弼的署名。
    為何井伊並未聯名畫押?
    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忠固和正睦並未對此事感到疑惑。難道是因為按照慣例,有了這份聯名畫押的文件就足夠了?除了正文,這份文件還附加有大意如下的辯解書:
    ……倘若處置不當,則吾國之信用不保,而英法艦隊逼至,恐重蹈中國覆轍,故雖未經敕許,簽訂條約……
    這份辯解書暗指朝廷也應該理解此事,與其說是辯解,不如說含有很強的威脅意味。而且,在22日,幕府以防止中途生意外為由,命東海道和中仙道的驛使將該文書送交給了京都的武家傳奏。
    鑒於先前已有老中座堀田正睦進京斡旋,歷時近兩個月仍未能得到敕許,這種做法可以說是**裸的挑戰。這種極端傲慢的態度簡直就是在說:「倘若你們不老實准許,我們也就不客氣了。既然政治悉數交付關東,就算無視京都,我們也無可指摘之處。」
    直接負責條約簽訂的岩瀨忠震也對此事驚愕不已。他立刻書信通知自己一向敬服的松平慶永,請他提醒井伊直弼妥善處置。
    (前略)幕府已遣驛使陳說條約簽訂之事於朝廷,世間議論紛紛,未知當否。(中略)愚竊以為,若初即擅斷,反有說辭,而今既有堀田老中進京乞敕未果,再行上書陳說,反成欲以一紙抵消先前之事(堀田進京),於朝廷實有輕蔑之意,絕不當行。(后略)
    連忠震都在信中如此陳說,可見這次驛使上書事件必定是由松平忠固強行決定的。在此之前,井伊直弼恐怕一直在默默地關注事態走向。而在文書送交出去的同時,他終於拔出了大老的權力寶刀。
    6月21日,井伊直弼勒令堀田正睦和松平忠固停止出勤,並以一紙命令書將二人罷免。堀田正睦的罪名是「大膽放肆,擅自簽訂條約」,松平忠固的罪名則是「驛使上書輕率之至」。於是,在這場鉤心鬥角的政治鬥爭中,正睦和忠固徹底敗給了直弼。
    22日,直弼命令在江戶值勤的眾大名集體登城,宣布了條約簽訂一事,同時公布了雷厲風行的閣僚更替,這便是今日所說的內閣大換血。
    堀田正睦和松平忠固被罷免后,太田資始(掛川藩主)、間部詮勝(鯖江藩主)和松平乘全(西尾藩主)三人成為新任老中。三名新任都曾當過老中,其中的松平乘全更是水戶齊昭示意阿部正弘罷免的人物。如此一來,政治鬥爭自然會愈演愈烈。
    二
    論及私,最為震怒且沮喪之人便是松平忠固。他剛剛以為「萬事成功」,卻被自己苦心推舉為大老的直弼罷免。
    在條約簽訂后的第二天,即20日,直弼並未登城。忠固還以為是19日的條約簽訂令他過於辛勞,而且自己正在整理驛使文書,安排閣僚聯名,忙得不可開交,也未曾多想。當然,松平忠固堅信井伊直弼不會有異議,便打算以直弼的政治指導自居,說些鼓勵的話。
    「萬事自此方始,水戶和越前恐怕都會儘力反抗,但我們既已決定不理會朝廷,自然更不能將他們放在眼裡。」
    直弼尚未熟悉政治,不能由著他猶疑不定。
    (登城后要先慰問井伊大人……)
    21日清晨,松平忠固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吃著早飯。正當此時,卻有使者從江戶前來:「公文在此。將軍有命,松平伊賀守理應自省,禁止出勤,特下此令。6月21日,井伊掃部頭……伊賀守大人,接令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7
125.第十七章惶恐之至(2)

    聽著使者藥師寺元真誦讀公文,忠固尚未理解其中的含義。***他恭恭敬敬地接過公文,重新讀了一遍,這才驚得臉色大變。
    「這……這是讓我松平忠固停止奉公嗎?究竟生了什麼事?」
    「我只是奉命行事。」上使冷冷地轉身離開,忠固狂般的追至玄關。
    「藥師寺大人……藥師寺大人!請您等一等!如此一來,我松平忠固……」
    然而,上使連頭都沒有回。
    「上意如此,抱歉!」
    (完了!)
    忠固相信權力寶座是通過鬥爭得到的,並始終依據這種信條行事,而這道命令實在是一次完美的復仇。大老直弼的確已經擁有擅自決定忠固命運的實力。而且,賦予其此權力的不是別人,正是忠固自己。忠固本打算在今日登城后先令井伊直弼罷免堀田正睦,然後再讓一個自己的心腹入閣,因此正在考慮人選。
    (孰料那個近江牛竟然……)
    然而,這不過是無用的牢騷罷了。世人也好,御三家也好,外樣大名也好,薩摩和土佐也好,大家都認為「極惡之人乃是桐閣(忠固的綽號)」,紛紛表現出強烈的憎恨之。而在驛使上書的瞬間,這位推舉井伊直弼、不由分說地解決了世子問題和條約問題的實力者卻被罷免,這是何等諷刺的背叛啊……
    權力的魔力就是如此之大。明知如此,忠固還執著不放,最後終於被貌似拙鈍的近江牛頂翻在地。
    忠固跑進房裡,拔出匕,然後便茫然地陷入一種恍惚狀態。他並不打算因為慘敗給對手就剖腹自盡,只是覺得天地都在瘋狂地旋轉。怎會落個如此下場……話雖如此,但這畢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就這樣,自當日以後,這位擁有大老以上的實力、從世子問題出一氣解決條約簽訂的重要幕後人物松平忠固,便從政界完全消失了……
    三
    松平忠固被井伊直弼電光石火般的決斷徹底抹殺,同時被罷免的堀田正睦或許會鬆一口氣,但面對直弼如此凌厲的決斷,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當時的江戶市民似乎也受到了極大震動,街尾巷間流傳著下面的《一(伊)語道盡》歌謠:
    一(伊)語道盡世間事
    禁止外國交易的是井伊
    些許顧及聖意的是井伊
    勒令水戶隱居的是井伊
    削減越前半俸的是井伊
    致使太田隱居的是井伊
    壓制薩摩地位的是井伊
    徹底摒棄西洋的是井伊
    下調諸多物價的是井伊
    禁止金銀重鑄的是井伊
    控制市況平穩的是井伊
    殺死有理之人的是井伊(后略)
    歌謠表現出了市民諷刺與願望交織的複雜感,這可以說是近三百年幕政時代中史無前例的政治鬥爭。
    水戶齊昭和松平慶永自然勃然大怒。在此之前,二人以為井伊直弼不過是一頭埋於日蓮宗、禪和茶道的老實的鄉下牛,因此並未在意他的政治手腕。二人一直認為,以家世為由將井伊直弼推上大老之位、說服溜間詰大名、一心維持譜代大名政權並在暗中操控之人是松平忠固。然而,井伊直弼卻給忠固安上了輕視朝廷的罪名,又令堀田正睦承擔條約簽訂的責任,將二人同時罷免……
    (這可不是能夠輕易擺平的替罪羊!)
    對此感到最為震驚的人是水戶齊昭。在罷免堀田正睦和松平忠固后,井伊直弼提拔了三人擔任老中。這三人雖然都當過老中,但用齊昭的話說,他們都是「毫無見識的俗吏」。
    齊昭明白,直弼這樣做的根本原因在於維持譜代大名老中制,但如此一來,很可能會變成井伊的獨裁統治。齊昭認為,不僅僅是強行決定世子人選,連擅自簽訂條約和驛使上書這種輕視朝廷的做法其實都是直弼一手策劃的,因此備感憤怒。
    「最令人無法容忍的是他嫁禍於他人,自己卻偽裝成一個大義凜然的尊皇家,這種武士的陰險實在臭不可聞!他的做法根本就是在故意違抗朝廷,令天下一分為二。」
    從感上來說,齊昭無法忍受直弼表現出的尊皇家姿態。而且,強行確立紀州為世子的做法也進一步招來他的不滿。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7
126.第十七章惶恐之至(3)

    「自權現公創業至今二百六十年間,譜代和外樣大名都不曾有過如此大不敬之行。當此萬眾一心抵抗國難之際,他卻故意令日本一分為二,天下怎能交給這種愚痴之人?」
    一旦私與公憤有了一致的目標,任何人都會變得怒不可遏,松平慶永也毫不例外。然而,在這些令人怒不可遏的重重事件之中,卻有兩個人出人意料地保持著冷靜。一人便是當事人井伊直弼,另一人則是未被選為世子的一橋慶喜。
    四
    慶喜認為條約簽訂只是時間問題,他也收到了很多相關信息。從現實角度來看,當時的確已經來不及等到敕許下達。這種做法或許會令父親齊昭感到不滿,但考慮到當今日本的國防實力,的確是不得已而為之。然而,慶喜清楚地看出,這種做法會為後世留下禍根。
    從精神層面來說,朝廷和父親的意見是絕對正確的。既然列強懷有侵略的野心,炫耀武力威逼而來,日本怎能輕易屈服?因此,先應該與之一戰,讓對手知道武力侵略並非萬能,然後才能開國,否則完全不會存在平等的外交。無論對個人還是對兩國之間的外交而,況都是一樣的。只有先表現出不遜於對方的膂力和體力,才能在交往之中產生平等禮讓,開創一個智慧和品德也能揮作用的平等世界。
    然而,這種想法如今已與現實完全脫離,變成了單純的道理和理想。因此,慶喜必須以勢必留下百年悔恨的開國為戒,寬慰老父,並出面說服朝廷。
    (是否應該先說服父親……)
    慶喜聽聞條約簽訂之事後,一直在左思右想。而這次尚未等到平岡圓四郎開口,長崎奉行水野忠德便已有信寄來,在信中對井伊直弼的過錯大加斥責。
    「此事非同小可,井伊大人將政治混同於私物,連在外交上如此勤懇的堀田大人都被蠻不講理地……」側用人中根長十郎將信交給慶喜,臉上早已變了顏色,「總之,水野大人認為天下即將大亂,所以特意來信,請公子指示。」
    「連他也學著圓四郎亂來。」
    慶喜輕輕地責備了一句,展開了手中的信。與堀田正睦被罷免一事相比,驛使上書更令水野忠德感到憤慨。這樣做根本就是在故意違抗朝廷,一心恢復幕權,以致內外樹敵,如何還能應對眼前危機?水野忠德得知慶喜將於23日登城,便來信示意慶喜應於當日責問大老。
    「所幸公子將於明日(23日)登城,良機難再,若能藉機責問井伊大老,挫其氣焰,實乃天下一等幸事。」
    慶喜感到十分意外。井伊直弼早已為自己留好退路,擅自簽訂條約的是堀田備中守,命令驛使輕率上書的則是松平伊賀守。然而,他的下屬卻絲毫不信,通過催促自己登城之人便可看出端倪。
    「你認為這封信僅僅代表水野一個人的意見嗎?」
    「是的,這封信……」
    「這其中既包含了有備中守的不平,也有伊賀守的怨念。算了,你可以如此回復於他,就說我明日登城時自會責問井伊。」
    「我明白了。總之,此事不可坐視不理。」
    命中根長十郎退下后,慶喜正打算開始重新考慮如何寬慰父親,立刻又有黑川嘉兵衛和平岡圓四郎聯袂而來。圓四郎臉色鐵青,一不。由於他每次都會被慶喜反駁,便由嘉兵衛代為迅速陳說。
    一橋派的得力幹將接連遭到罷免,水戶家中自然也已紛紛響起「殺死井伊」的呼聲。眾人皆激憤不已,紛紛表示不能放任如此愚昧的大老胡作非為。
    (原來如此,還有人認為這是愚昧的過錯……)
    對於嘉兵衛的說法,慶喜也不得不冷靜地細加揣摩。倘若被燒沸的水壺弄得手忙腳亂便貿然一腳踹翻,結果只會被燙傷。
    五
    之前生的諸多事件令水戶眾人變得鬥志昂揚,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確立紀州慶福為世子的決定。接下來又生了條約的擅自簽訂及驛使上書的無禮舉動,而且傾向於一橋派的幹將又被罷免,這無異於火上澆油。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7
127.第十七章惶恐之至(4)

    (難道井伊竟然遲鈍到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
    事實並非如此。***這些接二連三的決斷,是這個一心以主公(德川家)為重的男人對當前局勢錯誤分析所導致的結果。
    「公子!我們的同志已接連受到打擊,您仍然打算袖手旁觀嗎?」
    黑川嘉兵衛喋喋不休地說了好久,圓四郎也終於開口問道。他盯著慶喜,渾身散出濃重的殺氣。
    「圓四郎啊,你以為我還會繼續保持沉默嗎?」
    話一出口,慶喜自覺很是奇怪。他明明覺得二人不夠成熟,心中卻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很想趁著二人的憤怒主動請纓。
    (是的,應該見見直弼這個人了。)
    一念及此,慶喜接下來的話便比之前更進了一步:「倘若坐視不理,水戶的大義將淪為笑柄。這個可惡的傢伙未經敕許便簽訂條約,還打算僅以一紙文書息事寧人,對朝廷實在輕視至極。我已經從心底感到憤怒,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了!你們看我的臉色都變了吧?」
    「您……您請息怒。」
    「見到長十郎,你們也說我已怒得變了臉色。我明日便會登城詰問直弼,你們可先行通報。將軍病弱,世子年幼……能夠責問大老的只有我了。」
    一個人說出的話語,有時不僅會感動對方,更會感動自己。說著說著,慶喜感到「的確應當如此」,便再次篤定地點了點頭。
    他開始反省自己。
    (此前一直沒有激怒,或許是因為自己心裡缺乏危機感……)
    不,即使不用過分誇張,自己與井伊直弼的危機感恐怕也存在很大差距。對井伊而,這次的決斷一定需要做好犧牲生命的心理準備。然而,慶喜的處境尚有餘裕,因為井伊最害怕且最戒備的水戶隱居之人是他的生父,倘若他能儘力勸諫,還是有望令井伊接受的。至於朝廷方面,不僅有鷹司家,還有有栖川親王家和姻親一條家。
    倘若慶喜親自出面說明原委,應該不會受到堀田正睦那樣的待遇。
    (然而,在愛國之上,恐怕便不及井伊直弼了……)
    想到這裡,慶喜心裡不禁感到一陣愕然。
    他對井伊決斷的內容是再清楚不過了。井伊直弼的著眼點,與德川家溜間詰眾人是一樣的。而父親、齊彬及慶永的目光中則充滿了對日本在世界中命運的憂慮。令這兩種目光在感上針鋒相對的是世子問題……而世子問題如今已經解決,雙方再無生衝突的理由。
    (沒錯,我生來就擁有不可思議的命運!)
    直弼害怕公武意見生衝突,便罷免了堀田正睦和松平忠固。他正苦惱於如何證明自己懷有一顆足夠尊皇的心。
    (意外出生於公武之間的不正是我嗎……)
    父親是德川家的一員,母親出身皇族。或是緣分如此,出身的奇緣與政的混亂出人意料地令慶喜覺醒。一旦睜開雙眼,慶喜就獲得了全新的視野,同時也令他變成了一個火熱的熔爐,年輕的熱之火在其中熊熊燃燒。
    六
    (我既是德川家人,同時也流著皇族的血。)
    這樣的心念並非是慶喜剛剛生出的。這種驕傲自幼便存在於慶喜心中,但直至此時,這種感才與政治直接聯繫在一起,開始在慶喜胸中大聲吶喊。
    (沒錯,我的身體便是公武合體的活生生的證明。)
    察覺到這一點,慶喜的雙眼變得閃閃亮:「嘉兵衛,聽好。你去駒込拜見家父,就說我聽聞擅自簽訂條約及驛使上書之事後憤然變色,認為不能繼續袖手旁觀,明日就會在幕府詰問井伊直弼。在我有所聯繫之前,請他務必多加隱忍。」
    慶喜打算勸水戶老公在自己面見直弼講解道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他認為倘若父親有所行動,只會令事變得更加複雜。關於此事,越前的中根雪江在《昨夢紀事》中有如下記載:
    勃然色變,聲色俱厲,左近之人惶恐逡巡,均懼遭至呵斥。
    然而,這不過是慶喜為了避開齊昭、平岡圓四郎以及其他近侍的激憤而演的一齣戲而已。只要對慶喜在第二日——23日在幕府與井伊直弼的對談略加推敲,自然便會明白。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8
128.第十七章惶恐之至(5)

    「一橋卿似乎打算親自彈劾掃部頭。」
    對這一說法感到害怕的自然便是幾位新任老中。據傳聞稱,老中們將自己的恐懼轉嫁給了直弼,令大老感到十分震驚。然而,井伊直弼並非會被傳嚇得魂飛魄散的膽小人物,他在行動之前便已準備好應對意料之中的反抗。
    「原來是惡龍之子打算先下手為強啊。」直弼以為自己充分了解慶喜的為人。
    (這個毛頭小子會說些什麼呢……)
    直弼懷著濃厚的興趣,毫不遲疑地答覆了前來通報的中根長十郎,決定在幕府與慶喜見面。
    二人之間的會談是在大廊下的上間進行的。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登城,而在二十二歲的一橋慶喜休憩喝茶期間,直弼先處理了清晨的諸多事務,然後便立刻出現在了慶喜面前。
    他剛剛施了一禮,慶喜便搶先開口說道:「掃部頭可好?」
    「拜見一橋卿。」
    「當此艱難時節,足下初任大老之職,實在辛苦了。」
    就連頗有度量的直弼都未曾想到慶喜開口便會慰問自己,不禁驚訝地抬頭望向對方。只見慶喜一雙明眸熠熠生輝,身姿端正,標緻的臉龐上帶著無所畏懼的平和,勾畫出一位有著良好家世的貴公子形象。他的聲音也很清澈,沁人心脾。
    直弼一時感到心裡一陣火熱。
    (倘若將軍能像此人一樣……)
    總之,對於高高在上的大名而,外表是很重要的,所以他們才會特意選擇美女作為側室。即便是壁龕中的裝飾物,若是難看醜陋,對家老而也是無比沉重的負擔。
    「您可知歷代將軍對世子有何教誨?」此時,慶喜淡然開口。最初的質問既非條約問題,亦非驛使上書。
    「歷代將軍……」就在直弼慌張地重複這句話時,慶喜則微笑著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上去沒有絲毫爭鬥或非難的意思,這令直弼感到十分混亂。
    七
    「您是說,歷代將軍對西之丸的世子……有何教誨?」直弼一臉驚訝地反問道。只因慶喜的態度過於柔和,令他不禁提出反問。
    「是的,西之丸大人很快就會成為將軍,屆時將變得無人可掣。」
    「無人可掣?」
    「屆時,沒有人能位於將軍之上,對其加以訓斥,令其懼怕,沒錯吧?」
    「的確如此。」
    「因此,我聽說歷代將軍都會對世子如此教誨——倘若舉止失當,將是對京都的無禮……您明白嗎?」
    (糟了!)
    直弼沒想到對方會從這裡開始斥責驛使上書的無禮。
    (對此人萬不可掉以輕心!)
    慶喜繼續淡淡說道:「在我年幼之時,也曾受到上代將軍家慶公的諄諄教誨。無人可懼會令人變得粗野。因為幕府之中已經無人能夠對將軍加以訓斥,所以要時常念及京都,藉以自省。此事是最為重要的大事,關係到日本國體。」
    「不勝……惶恐。」對方無視水戶學的理論,而通過上代將軍的話來展開非難。直弼感到渾身直冒冷汗。
    「不必惶恐。我聽說驛使上書一事並非出自您的意願,松平伊賀守忠固似乎本就以為外交屬於他的施政範疇,因而專橫獨斷。既然您已讓他承擔責任,問題也就暫時解決了。」
    「啊,不勝惶恐……」
    「不過,您應該了解當於何時進京向朝廷直接彙報吧?」
    「這個……」
    「正如伊賀守所,京都已將國內政治悉數交付於幕府處理,但涉及在全世界面前決定一國國策的大事,便絕不可專斷。鎖國是幕府在三代將軍家光公時期暗中徵詢朝廷意向後制定的國家方針,如今已經到了改變的時刻。您對此意下如何?」
    「的確如此。」
    「您恐怕感到很遺憾吧?堀田備中守正睦等人的考慮極其單純,他們以為日本人已習慣了太平生活,兼之國防實力不足,面對列強的脅迫,只能忍氣吞聲地開國。我對此事也深感遺憾。」
    「嗯……」
    「但是,倘若我們就此屈服於對手的武力而開國,數十年後……不,百年之後,我們的子孫後代將會變得忍無可忍。不平等的外交一定會埋下怨恨的種子。」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9
129.第十七章惶恐之至(6)

    直弼茫然地聽著。慶喜的聲音讓他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一字一句直沁入直弼內心。
    「總之,我們需要與對手一戰。倘若不能在平等友愛的基礎上建交,脅迫方與被脅迫方將很難統一。在距離東照公創業二百五十餘年的今天,整個日本的外樣大名和譜代大名心中仍然有一個疙瘩,此事便是最好的證明,您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朝廷收到驛使文書後恐怕也會感到遺憾,因為幕府竟連為國一戰的實力都不具備……無論如何,此事都是征夷大將軍的責任。因此,我認為您必須立刻進京,以留下百年悔恨的條約簽訂一事為戒,考慮如何善後,並以至誠之心上奏朝廷,請求寬恕。您意下如何?」
    「這個……」
    「原本當由將軍親自進京,但將軍有病在身,理應由大老承擔起這份責任,沒錯吧?」
    八
    慶喜的話條理井然,不露絲毫破綻。倘若其中充滿責備的語氣,自然會令直弼產生反擊心理,但慶喜的一番談只是思路清晰的推論,令直弼甚至感覺不到一絲敵意。直弼不禁開始責備自己。四十四歲的直弼竟會被年齡只有自己一半的二十二歲的慶喜諄諄教誨。
    (為何沒有在四五年前便見到此人呢……)
    直弼的想法中夾雜著狼狽、悔恨以及感嘆。
    (原來如此,松平慶永和島津齊彬極力推舉此人的確有其道理……)
    想到這裡,他頓時覺得世子問題已經變成了一片泥濘的沼澤,而自己已經狠狠地闊步邁入,以致深陷其中。
    (前將軍家慶公或許當真打算立此人為世子……)
    家慶的正夫人也是下嫁自有栖川親王家,但家慶與正夫人並未生有世子,唯一的兒子便是形同廢人的家定。因此,縱然家慶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最親近的正夫人之妹產下的子嗣身上,也是合合理的。而且,慶喜還具備世間罕見的賢明……
    「直弼惶恐之至。」
    井伊直弼渾身大汗淋漓,跪拜在地。在他心中,慶喜指出的「百年悔恨」令他大為震動。
    在戰國時代,外樣大名曾與宗家敵對,因此譜代大名至今仍無法相信他們。即使歷經二百五十餘年,這種毫無理由的怨恨之種仍在繼續萌芽。
    (列強與日本之間一定也會埋下同樣的種子……)
    因此,在能夠互相平等握手前倘若不能一戰,那麼在遙遠的將來必定會生更為激烈的衝突。對於正在鑽研佛教的直弼而,這種因果報應的想法造成了一種極大的震撼。倘若如此開國,總有一天日本會變得軍備齊整,屆時一定會向列強展開反擊。慶喜的目光早已投向遙遠的將來,而且他似乎並不打算責難自己,只是不住勸說自己進京代將軍請求寬恕。
    「倘若……」慶喜說了一個詞后突然停住,然後才如同自自語般的繼續說道,「倘若朝廷震怒,要求將軍親自進京的話,事會變得更加麻煩,請您也要考慮到這一點。」
    「不勝感激!直弼立刻了結雜務,而後必定親自進京。」
    直弼斬釘截鐵般的說道。這絕非曾對忠固和正睦使用過的手腕,而是直弼的真流露,他似乎當真自內心地覺得必須這樣做。
    「是嗎?您會這樣做嗎?」慶喜也垂下一直緊緊端平的雙肩,鬆了口氣。
    (總算說服他了……)
    任何人都能從眼前的慶喜身上看出一種極度緊張后的放鬆。
    「接下來,我聽說已將紀州公子內定為將軍世子。」
    「是……」
    「當此艱難時節,紛爭越少越好,因此這件事如此便好。擅自簽訂條約的做法極不合適,請您將此事銘記於心,親自向天皇解釋,直至天皇寬赦,多有拜託了。」
    「明白……」
    「此行必會十分辛苦,請您一定保重身體。」
    井伊直弼深施一禮后離開廊下,卻仍覺得自己猶在夢中。
    (竟令人感到如此清新舒爽……)
    這種猶如一抹涼風般的清爽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自己竟會覺得可以為此人獻出生命……而且,他明明是水戶惡龍的兒子!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49
130.第十七章惶恐之至(7)

    另一方,慶喜的父親齊昭正喚來近侍茅根寒綠,尋找怒氣的泄對象。***
    九
    一橋慶喜的立場與水戶齊昭的立場決然不同。慶喜不僅是齊昭的兒子,同時也是有栖川親王家的孫子,而齊昭並非如此,他不過是鎮壓藩內反對派而得以繼承水戶家的前任藩主而已。他站在繼承義公精神的立場上,以指導幕政改革為目標,無論其見識如何高遠,也不過與井伊直弼處於同一水平,並且彼此互不相讓。
    換句話說,慶喜是站在高處往下看,而齊昭則與對手站在同一高度。
    在與對手站在同一高度的齊昭眼中,井伊直弼完全就是一個不可饒恕的桀驁不馴的權力主義者。
    「你對當前國難有何看法?」
    齊昭咬牙切齒地向茅根寒綠問道。側用人茅根寒綠便是在後來的安政大獄中被判死罪的茅根伊予之介。他當時三十五歲,正值年富力強。
    「你聽好了,寒綠,倘若彥根有尊皇之心,他們就應該按照朝廷的意願行動。」
    「您所極是。」
    「從朝廷的立場來看,並無外樣大名與譜代大名之分,他們都是一視同仁的國之赤子,彼此是兄弟。朝廷下令重行眾議,目的就是讓赤子自內心地統一起來,而統一以後才能揮出真正的力量。可幕府竟然違抗聖意,不僅擅自簽訂條約,還打算通過驛使上書息事寧人,這是何等無禮、何等傲慢!既不能看清時勢,又毫無尊皇之心,你認為我能放過這種人嗎?」
    「您的憤怒都是有道理的。」
    「你明白了吧?若是明白的話,就立刻去一趟越前藩邸。明晨九時,我會偕同尾張大人和水戶當家強行登城,將掃部頭留住,加以詰問,逼他剖腹自盡!你請越前大人屆時一同登城,希望他能為了日本國和德川家協助出力,明白嗎?」
    齊昭的話語之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茅根寒綠認為齊昭憤怒之下的決斷是理所當然的,但當時已是23日深夜。於是,他便決定於第二天一早以正式使者的身份拜訪越前藩邸,說明所有事宜。
    在此期間,黑川嘉兵衛從一橋家出來找齊昭,將慶喜與井伊會談之事通過茅根向齊昭作了彙報,至於齊昭是否會聽從便不得而知了。
    總之,第二天——24日,氣氛從一大早就顯得危機四伏。大名皆有各自確定的出勤時間,即使是御三家和御三卿也不能隨便登城。然而,齊昭打算無視規定,於當日「強行登城」。天剛破曉,尾張的德川慶恕就來到了水戶藩邸。隱居的齊昭此時早已來到小石川的水戶藩邸,當家慶篤(慶喜之兄)自然也會同行。
    茅根寒綠也按照預定計劃,以使者身份來到了御家門座越前的藩邸。對於使者的到來,慶永也顯得有些興奮,他回復道:「我已提出今早拜訪井伊宅邸,等會談結束就立刻登城。」
    也許是比水戶齊昭年輕的緣故,慶永對於此事表現得更為冷靜。
    他打算先與井伊直弼面談,藉機說服對方。以當前局勢而論,擅自簽訂條約本就已不可阻止,但通過驛使上書息事寧人——更準確地說是自以為可以息事寧人的做法,完全是因為直弼太不了解政治了,必須在這一點上好好對其教導一番。但與此相比,慶永認為繼嗣問題更為重要,並且至今仍未放棄。他相信,必須立賢明之人為世子,消除譜代與外樣之間的隔閡,充分掘整個日本的人才,斷然實行幕府大改革。這位三十一歲的年輕大名有著強烈的上進心,他認為直弼也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於是,在茅根離開后,慶永也立刻離開了藩邸。
    十
    走出藩邸大門,慶永胸中翻騰不已。
    (我一定要幫助井伊。)
    尾張、水戶父子加上松平慶永,倘若這些人當面責問井伊直弼,他是無法忍受的。以水戶齊昭的脾氣來看,他很可能會逼迫直弼當場剖腹自盡。然而,將井伊直弼逼至剖腹自盡究竟又有什麼好處?
    與其這樣,倒不如讓井伊認識到自己的過錯,擁立一橋慶喜,摒棄非譜代不能涉足政治的陳舊思想。被埋沒的人才實在是太多了。如今,水戶的藤田幽谷就屈居於舊衣鋪,己藩的橋本左內也還是個貧窮的醫生……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0
131.第十七章惶恐之至(8)

    如此俊才被舊習與制度壓制,國力怎能得到增強?
    (沒錯,自己並不憎恨井伊,而是想救他!)
    從常盤橋內到外櫻田井伊宅邸的這段路上,慶永無數次對自己說著同樣的話。***然而,井伊直弼並不這樣想。他很清楚自己的失敗,令他最為悔恨的是沒能在更早以前了解一橋慶喜的為人。對他目前身處的苦境而,此事無異於雪上加霜。
    將軍家定比他預料中的更加沒用,這令他的立場變得無比窘迫。正因如此,慶喜的聰慧才會在他心中平添一道悔恨的傷痕。
    (若能在那種人手下從事政治……)
    然而,事已經無可挽回。因為正是自己以為水戶老公懷有奪取宗家的野心,所以成了擁立紀州的急先鋒。而且,慶喜絲毫沒有針對此事責怪他的意思。
    「當此艱難時節,紛爭越少越好。」
    慶喜不僅乾脆地認可了世子問題的決定,還針對最令直弼擔心的「無視朝廷」問題提出了善後建議。
    (縱然別人有野心,此人也一定沒有。)
    恍惚之間,他產生一種厭惡緒——究竟如何才能贖清自己的罪過呢?答案自然是令公武團結一致,戰勝當前國難。
    當日清晨,直弼仍舊例行遙拜皇宮,而後吃過早飯,便迅速開始更衣,準備登城。這時,宇津木六之丞前來稟報:「水戶大人將偕同尾張大人、水戶當家和松平慶永大人,於今日強行登城。」他在昨晚便察覺到氣氛有異。
    「是嗎?他們是想責問我吧,我早有準備。」直弼嘴上顯得若無其事,心中卻並不平靜,「一橋卿實在是太可憐了。」
    「什麼……您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周圍的惡龍太多了。好了,我出門了。」
    這時,近侍柏原與兵衛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稟報越前的松平慶永來訪。
    「什麼?越前侯……你是否已告訴他我會在幕府見他?」
    「是的。他說一定要在您登城前與您詳談,我曾表示拒絕,但他並不讓步。」
    「竟然要強行見我?」
    直弼臉上露出苦笑。對四十四歲的直弼而,三十一歲的慶永不過是不諳世事的屋形號而已。御三家和御三卿即將強行登城向自己提出責難,倘若二人在此之前會面……慶永的立場將比直弼更加為難。
    「你去小心地拒絕他,就說我在幕府見他。」
    十一
    人類在主觀上通常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在接連被柏原與兵衛拒絕後,松平慶永愈覺得必須要見井伊直弼。
    「倘若在幕府面談能解決問題,我如何還會特意來此?你根本不會明白,我這樣做是為了掃部頭著想,你告訴他不要怕麻煩,一定先要見我!」
    出身於田安家的慶永辭強硬,不知心裡是如何考慮的。柏原與兵衛被慶永不分青紅皂白地訓斥了一番,又換六之丞出面,但六之丞也難以招架慶永,終於向直弼抱怨起來。
    「松平慶永大人說他是為了大人著想,無論如何都不讓步!」
    直弼眉頭緊皺,咂舌不已。在他眼中,慶永這個御家門座為人太過老實,已被水戶惡龍徹底迷惑。
    「好,既然說到這個分上,我就見見他吧。不過,倘若幕府有事,我或許會在談話中途離開。你就這樣告訴他。」
    對今天的直弼而,御家門座並非敵人,敵人是無視規定強行登城的水戶惡龍。他將接下來的會談想象成在客廳坐禪,然後帶著這種心先行來到客廳。慶永則在六之丞的引領下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極度激動的神。
    「沒時間了,我就不客套了,立刻談正事吧。」
    直弼昨天剛剛在幕府見過慶喜,他只覺得這兩個人存在著難以喻的差別。
    「我馬上就要登城,請長話短說。」
    「了解。先是條約一事,天皇明示要同眾大名進行充分討論后再行上奏,而您卻擅自簽訂條約,這是違詔行為,此事如何處理?」
    直弼臉上露出苦笑,甚至無意回答。關於此事,慶永自己不也認為「簽訂條約已是勢在必行」嗎?他並未考慮到直弼的立場,便以此事展開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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