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0
132.第十七章惶恐之至(9)

    (果然是為了非難而提出的非難……)
    看到直弼沉默不語,慶永感到異常焦急。***慶永自負地認為自己這是在教導直弼何為政治,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正在令直弼逐漸閉塞心扉。
    「而且,您大膽違詔在先,而後又想借驛使上書息事寧人……這是何等傲慢,何等僭越!您沒意識到這一點嗎?」
    「話雖如此……」直弼的態度有些像在哄小孩子,「正因為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先將備中守和伊賀守罷免。當然,我並不認為事會就此了結,我會親自進京,向朝廷解釋。」
    「那還是太僭越了……」說著,慶永連忙重新闡述自己的觀點,「幕府尊重朝廷原本就是為了確立次序。倘若幕府不尊重朝廷,眾大名也就沒有理由尊重幕府。大老輕視朝廷,無異於親自命令眾大名輕視幕府。」
    慶永打算用這些深刻的話來闡明尊皇的利益。他指出了幕府存在的根本理念——正因「朝權委任」,幕府才能號令眾大名,倘若輕視朝廷,無異於破壞了幕府制度。然而,在人類的交談過程中,要想讓對方準確領會自己的意思,必須保證氣氛的和諧,保證對方真心想聽。而慶永並不了解這一點。
    「我會牢記您的教誨,如今登城的時辰已至,我得走了。」
    「等……等等!我還……」
    「登城的時辰已至。」
    在為人處世方面,直弼可比慶永老奸巨猾得多。
    十二
    理論的對錯與做人的成熟度不一定是完全對應的。松平慶永固然具有卓絕的視野,但在做人的成熟度上,他還遠遠不及井伊直弼。在當時的問答之中,直弼已經清楚地回答了慶永的問題:正因條約簽訂已是不可避免,所以自己才含淚罷免了堀田正睦和松平忠固,而且,為了解釋二人的無禮舉動,直弼將於近日親自進京。
    (在方才的交鋒中你已經輸了!)
    慶永足夠聰明,他能夠敏感地感受到這種氣氛。直弼悠然起身,狼狽的慶永連忙向前探身,打算按住直弼的衣擺。
    哧啦——
    錦帛撕裂的聲音響起。在那一瞬間,二人的理性也開始出現裂紋。
    慶永被自己不雅的姿勢驚得目瞪口呆,而他的蠻幹也引了直弼的怒氣。
    「等……等一下!你這也太失禮了吧!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慶永亟亟辯解。
    「真沒想到,堂堂御家門座竟然故意妨礙天下大老登城。」
    「我並非妨礙,只是我們還沒……還沒說完呢!」
    「那就到了幕府再說,抱歉!」
    「等等!您說準備親自進京,究竟是哪天?只要知道準確日期,我便立刻離開!」
    聽到這話,直弼額頭青筋暴起。但眼前之人既不能一腳踹飛,又不能大加呵斥……他咂著嘴,重新坐了下來:「當此宮中事務繁忙之際,進京日期恐怕無法立即確定。」
    「請儘快實施!否則京都的騷亂恐怕會……」
    「我明白。」
    「還有一事,據我所知,將軍世子已經內定為紀州公子。」
    「沒錯,我已經決定於25日,即明日宣布此事。」
    「就……就是此事!」二人之間的交談已經完全變成了語上的激烈交鋒。
    (想說的果然還是這件事……)
    直弼變得愈誤解並蔑視對方。
    (這個惡龍的傀儡……)
    慶永也知道,繼續這樣憑空說下去,對方是不會理解的。一種倔犟的熱開始在他胸中翻騰:「您明知一橋卿在朝廷深孚眾望,為何故意違背聖意而立紀州公子?」
    「此事您應當有所耳聞,朝廷中對於『天皇認為一橋卿優秀』的評價只是空穴來風。」
    「空穴來風……不,事到如今,已經來不及了。因此,可以先將世子人選的宣布日期延期一天。只要您願意,此事應該不難。」
    實際上,慶永想與直弼好好商談的正是此事,而二人之間也存在充分的立場談論此事。直弼自己也對這件事感到十分後悔。如今雖已無法更改世子決定,但未嘗不能讓一橋卿以「世子代理」的身份作出最高決斷。然而,眼前的慶永與直弼由於爭論而不能心意相通,因此即便是有商談的立場,直弼也無心去理解。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1
133.第十七章惶恐之至(10)

    「確立世子乃是幕府一大喜事,而朝廷已被條約一事激怒,故不宜在此時急於宣布世子人選。***」慶永的意見並未在直弼心中引共鳴。
    於是,直弼強壓了怒火前去登城。在一橋派中最為冷靜、一直觀察時勢的松平慶永也強忍著屈辱感,咬牙切齒地離開了井伊宅邸。
    十三
    幕府的始祖家康說過,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收穫便是「忍」字。這個字在實際生活中具有重要意義。
    安政五年(1858年)的激烈衝突在近代日本歷史上留下了百年的悔恨,起因皆源於核心人物們忘記了這一訓誡。衝突的原因自然在於水戶齊昭與井伊直弼之間的對立。然而,對立的雙方都存在著誤解。
    齊昭以為井伊直弼只是滿心私慾的傀儡,通過威嚇就可以解決,而直弼以為齊昭是懷有奪取宗家野心的惡龍。但實際上,齊昭是罕見的天才,直弼也是誠實正直的硬漢,具有一往無前的氣概。
    倘若二人能牢記「忍」字,懷著虔誠的互敬之心,一定可以避免後來的激烈衝突。至少經過在幕府冷靜地試探直弼后,一橋慶喜能夠感覺到這一點。
    (直弼已經明白自己的失敗……)
    既然他已明白,便一定會於近日進京直接解釋。天皇對彥根藩本就並無反感,若能盡顯誠意加以解釋,一定能夠以此為契機開闢一條新的道路。
    不,是必須開闢一條新的道路。在這一點上,慶喜的想法絕不遜於父親和松平慶永。因此,他以為自己的想法已經由中根長十郎準確地傳達給了父親。在四位核心人物中,慶喜的考慮是遠遠高於其他三人的。
    然而,松平慶永卻過於性急。在他心中,幕政改革與擁立一橋慶喜已經有了千絲萬縷的重要聯繫,只要是憂國之士應該都能明白這個道理。改革的第一步是消除譜代與外樣之間的隔閡,在各個方面掘人才。如此一來,統率新掘的人才之人也必須是德川一門中的傑出人物,否則將有損幕府顏面。
    由於立足於這一觀點,慶永對井伊等人絕無惡意。正因他自信心中毫無惡意,才會說出露骨忠。「無論如何,我也是出身於田安家,您應該相信我,聽從我的忠」——松平慶永的這番真流露反而點燃了直弼的怒火,松平慶永卻仍未留意到這一點。
    (此人根本就不是當大老的料!)
    當直弼無視自己的來訪而出門登城時,慶永心中就已被無處泄的憤怒佔據,與此同時,重要的「忍」字也已被他拋之腦後。他從心底里覺得自己極盡理的話,竟遭到了直弼清高不遜的無視,實在是一個大俗人。
    如此一來,想到齊昭等人即將登城,他也變得不甘人後。一定要在幕府逮到直弼,大加責問,逼其剖腹自盡,讓他知道御家門座的可怕之處!
    客觀而,松平慶永的做法又製造了一個人間雷公,驚天落雷的騷動恐怕已是無可避免。不僅如此,激動的慶永並未意識到,自己登城的做法也同水戶齊昭和尾張慶恕一樣,屬於「強行登城」,無異於是無視法規的暴舉。
    即便如此,當他回到自家宅邸后,仍然匆忙得僅僅換了衣服。
    「不可饒恕!來人,我要登城!立刻出!」
    慶永聲嘶力竭地命令侍從聚齊,然後便直接離開常盤橋內的宅邸,追直弼而去。慶永坐在轎中,憤怒地考慮著如何對付那個對自己的好意無動於衷的俗物。外面下著雨,雨水中裹著濃濃的暑意,更平添了幾分不快。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1
134.第十八章針鋒相對(1)

   一
    在井伊掃部頭直弼登城之前,水戶齊昭已偕同尾張慶恕和當家慶篤先行抵達幕府。
    大廊下的上間是御三家的聚集之所,齊昭那熟悉而又洪亮的聲音從上間內傳出,宛若在高聲叫嚷一般,連辦公處的走廊里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次簽訂臨時條約的做法實在是無禮至極,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違詔行為嗎?今天不能放過掃部頭……我一定要讓他剖腹自盡!」
    直弼苦笑著走入辦公處。
    「現在正在訓斥誰?」直弼一邊從茶坊主手中接過茶盞,一邊向老中太田資始問道。
    「間部下總守詮勝。」
    「太可憐了。」
    直弼若無其事地開始同眾人商量定於明日宣布的世子問題。紀州慶福畢竟只有十三歲,自然須由閣老之中選任監護人。直弼向眾人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打算讓脅坂安宅擔任此職,而讓紀州公子暫時不搬入西之丸,而是住在本丸內。
    脅坂安宅、太田資始和松平乘全等人自然沒有異議。
    「下總守怎麼還不回來?」
    眾人商談完畢,直弼突然一臉的聚精會神,似乎在傾聽齊昭的聲音。但實際上,在直弼心裡留下陰影的並非在上間高聲叫嚷的齊昭,而是一橋慶喜。
    (慶喜與齊昭未必會父子一心……)
    倘若果真如此,就不能不去理會一橋卿。幸好紀州家的當家慶福已經入繼宗家,所以紀州家目前並無當家。
    (應該儘快讓一橋卿入繼紀州家,以紀州公的身份輔佐世子。)
    然而,直弼覺得很難開口,因為一橋卿的寡慾之態早已被他完全看在眼中。
    (如此一來,就必須先向世人證明我並未與一橋卿作對。)
    這時,間部下總守詮勝終於擦著汗回到了辦公處:「哎呀,水戶老公真是一個火藥桶啊。」
    在當今老中之中,間部詮勝是待人接物最為老練的一位。他有一種手段十分有名,便是對方越怒,他越能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將對話變得談笑風生。
    「坊主們退下吧。」詮勝遣退了在角落裡眨著眼睛的茶坊主野村休成,開口說道,「大老今日還是不要去見水戶老公為好。他這個火藥桶正在怒,若是被燒傷就不值得了,就讓我們老中想辦法擋一擋吧。」
    詮勝絕非大政治家,但他知道,倘若此時讓二人見面,只會徒增雙方的好勝之心。這種將世故禮數看個透徹的能力與直弼相比也毫不遜色。
    「無論如何,倘若老公逼迫您在他眼前剖腹自盡,我們也無計可施,所以還是不見為妙。」
    「可是,是他叫我來的。」
    「話雖如此,但您可以說將軍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召見您,這樣不就行了?」
    「原來如此,這個辦法好!」
    太田資始也在一旁隨聲附和。直弼突然「啪」的一聲合上了白紙扇。
    「我去見見他。現在逃避也不是辦法。」
    「可是……」
    「你們若是擔心,就一同出席吧。倘若井伊直弼因懼怕老公的蠻橫而望風而逃,如何還能戰勝今後的國難?」
    直弼目眥盡裂地站起身來。他一直堅信齊昭是水戶惡龍,並認為松平慶永是這條惡龍的傀儡,而松平慶永今早的強行面談又令直弼的誤解加深了一層。
    直弼做好了正面衝突的心理準備,站起身來,拂開了間部詮勝阻攔的手。
    二
    在大廊下的上間里,尾張慶恕、水戶齊昭及當家慶篤均露出焦急的神,討論直弼是否會避而不見。原定計劃在此碰頭的松平慶永卻仍未出現。
    「還是等大家聚齊再開始行動吧,越前侯的辯論口才可是很厲害的。」
    齊昭也認為,倘若需要冷靜地坐下來講道理,慶永比自己更為合適。倘若由慶永起責難,直弼一定會無以對。
    「掃部頭,快剖腹自盡吧!」齊昭很想立刻在直弼頭上降下一道落雷。他自然並未當真打算讓直弼剖腹自盡,只是想威逼對方辭職,將宣布世子決定的日期向後推遲,同時直接面見將軍家定,先讓松平慶永當上大老。對此,慶恕和慶篤自然沒有異議,只有慶永表現出了些許不安。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2
135.第十八章針鋒相對(2)

    (難道直弼正在大奧尋找幫助,所以並未登城?)
    然而,大勢終究已定。拋卻紀州不談,除了尾張和水戶兩家,慶永和一橋即使不來登城,也會站在己方這邊。更何況還有御家門座越前,這些人代表了德川一族的全體意見。在德川一族的全體意見面前,無論直弼如何倨傲清高,能做的恐怕也只剩下惶恐不安了。
    (贏定了!)
    齊昭堅信自己已經贏了。
    「鯖江(間部詮勝)恐怕仍會獨自返回,但他應該不會想出什麼好辦法。倘若直弼不現身,我們就一直等下去。對了,越前侯怎麼還沒來?」
    正當齊昭向同室的官吏詢問時,眾人以為不會現身的直弼卻跟在太田資始、脅坂安宅和松平乘全三人身後走了進來。這出人意表的一幕令齊昭當場驚呆了。至於間部詮勝之所以仍未出現,是因為他已去廊下面見火冒三丈登城而來的松平慶永。
    間部詮勝猛然站到慶永身前,堵住去路,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開口問道:「越前大人,您這急急火火的是要去哪兒啊?」
    「是下總守啊,辛苦了!請讓一讓。」
    「哎呀,您臉色可不大好,究竟出什麼事了?」
    「是水戶老公叫我來的,他人在哪裡?」
    「水戶老公啊……」
    「沒錯,他應該是為了天下大事強行登城的,足下不會說他沒來吧?」
    「哎呀,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知不知道都無所謂,我現在叫你讓開。」
    「這可糟了,越前大人不會忘記幕府的慣例吧?即便水戶老公已經登城,也是在與大老商量事,我不能讓您進去。」
    「你說什麼,不讓我進去?太……太無禮了!」
    「不好意思,無禮的應該是越前大人您吧。御三家與越前大人家世不同,您不會忘了吧?」
    「什麼?家……家世不同?」
    「沒錯。越前大人與御三家享用的房間不同,不可同席。按照幕府慣例,恐怕要請您去下間等候。總之,既然我已經遇見您,就只好……」
    慶永渾身顫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可這位理論家卻不善理論。詮勝臉上露出微笑。於是,慶永未能與齊昭同席,詮勝獨自一人回到了上間。
    其時,齊昭與直弼之間的憎恨正在上間愈演愈烈。
    三
    「您此番登城有違慣例,我與老中們都想問一問,您究竟有何要事?」
    直弼剛在齊昭面前坐下,便搶先引燃了導火索,一板一眼地問道。聽到這句話,齊昭不禁勃然大怒。
    「『有何要事』?掃部頭竟然愚蠢到連我們因何而違例登城都不知道嗎?」
    「既然如此,看來您已清楚違例登城會受到何種處分,下面說說究竟有何要事吧。」
    齊昭不禁湊近對方,似乎要跳上前去。這位天才最大的缺點就是性急,在暴怒的瞬間會變得不顧一切、口不擇。正因如此,藤田東湖和戶田蓬軒生前才會煞費苦心地盡量避免齊昭同幕府眾官吏直接接觸。
    終於,隨著誤解的加深,直弼成了齊昭泄憤怒的對象。
    「我早已說過!你懼怕夷狄威嚇,未經敕許便簽訂了極其不平等的條約,實在是可惡至極!你讓外夷隨便踏足神州國土,還不覺得犯下了違詔之罪嗎?此事無論如何都應向朝廷謝罪!我倒要聽聽你能給我一個什麼樣的說法!」
    直弼也是毫不退讓:「水戶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即刻便與美國、英國和法國開戰嗎?」
    「誰……誰說要即刻開戰了?我是在問你違詔之罪,不要轉移話題!」
    「我明白了,老公也認為倘若如今即刻開戰,日本並無勝算,對吧?」
    「違詔!我在問你違詔之罪!」
    「關於此事,我已於前天派加急信使進京解釋。我知道還必須儘快派遣使者進京謝罪,如今正在詳細商議。」
    這期間,間部詮勝已將松平慶永引至其他房間,此刻剛好返回。他臉上仍然掛著一成不變的微笑。
    「哎呀哎呀,已經爭論起來了嗎?」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2
136.第十八章針鋒相對(3)

    聽到間部詮勝的寒暄,敏感的齊昭暫時強壓怒火,開口問道:「下總守,越前侯還沒來嗎?」
    「稟大人,剛才松平慶永大人有消息送來。***」
    「什麼?他說什麼了?」
    「他說昨晚吃了……叫什麼來著?總之是貝類,不是蛤蜊就是竹蛭。」
    「然……然後呢?」
    「應該是蛤蜊,和竹蛭一起吃的,吃完就鬧肚子了,今日恐怕無法登城,讓我代他向老公道歉。」
    尾張的慶恕不禁出輕笑,齊昭則不快地咂了咂嘴,然後又轉向直弼開口問道:「你再說一次,掃部頭。你說已於前天派遣加急信使進京,可是指驛使上書一事?」
    「沒錯,我如今正在詳細商議,準備儘快派遣使者進京謝罪。」
    「胡鬧!既然你說是儘快派遣使者進京謝罪,也就是說尚未派遣。太怠慢了!太無禮了!」
    「我不覺得有何怠慢!」直弼聲音嚴厲地打斷了齊昭,「使者人選尚待商議,而你卻在我們商議的過程中強行登城,令商議被迫中止。若說怠慢,你才是最能搗亂的一個!」
    直弼認定是齊昭妨礙了事進展。齊昭頓時變得啞口無。他的頭腦實在過於敏感,以至於啞口無的狼狽模樣也更加引人注意。尾張的慶恕眼見不妙,連忙插嘴解圍。
    四
    「關於驛使上書暫且不談……」慶恕表現出了御三家長老應有的大氣,「當此國家多事之秋,不知大老為何拋棄素有年長賢明之名的一橋卿不用,而決定立年幼的紀伊宰相為將軍世子?」
    慶恕本打算轉移話題,令二人的激動緒平定下來,卻沒想到反而給了直弼反擊的借口。
    「哎呀哎呀,您怎能這麼說呢?」
    「如此宗家大事,僅憑大老一念決定,您認為合適嗎?」
    「真沒想到!您的話太過分了吧!」直弼的回答顯得十分激動,他似乎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緊咬不放,「世子人選是根據將軍意願決定的,您怎能說是僅憑大老一念決定呢?希望您能注意自己的談,不要蠻不講理。」
    「什麼?蠻不講理?」一貫沉穩的慶恕也終於變了臉色,「既然你這樣說,我們現在就去面見將軍,聽聽他的意見。」
    「不可!將軍現在心不佳,正在睡覺。況且此事已定,重新上奏極為不妥,請您理解!」
    雙方立場突然顛倒過來。慶恕本想從中調停,卻被直弼責備了一頓。齊昭面色陰鬱地咂了咂嘴。現在不應該提出繼嗣問題,而應該死死抓住違詔問題,逼迫直弼承認錯誤。
    聽到齊昭咂嘴的聲音,慶恕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掃部頭,如何?」他放輕聲音,再次改變了話題,「將國事全部交由一人,實在令我等放心不下,心中苦悶不安。不如趁此機會任命越前侯為大老,您意下如何?」
    這番話明顯是在奉勸直弼請辭,同時也是在試探直弼是否有此想法。然而,直弼暫時將怒氣壓在心底,表面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以前的確曾有過兩位大老的先例……不過,我此刻無法立即答覆。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好,我認為這種安排應該徵詢其他老中們的意見。」
    等到直弼此番推托之詞說完,間部詮勝眨了眨眼,太田備后守立刻揚了揚手,站了出來:「聽過尾張大人之,竊以為掃部頭已是大老的最合適人選,尤其是其精於政務,所以不需要任命新的大老。」
    「但是,」慶恕反駁道,「日本正面臨史無前例的天下大事,而越前侯在御家門中也是傑出人物,理應起用。」
    「問題就在這裡……」這次間部詮勝站了出來,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下,他仍在呵呵微笑,「在鎌倉時代,大老便是掌權之職。寬永、正保年間,的確曾有二人同時擔任大老的先例,但若從源氏掌權說起,自古至今皆是一人。」
    聽到這種猶如坊間戲的說法,慶恕難以理解其中真意,不禁愣在當場,而這正是深知戲謔作用的間部詮勝的目的。他再次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開口說道:「比如,將軍的兄弟之中縱有人品器量出類拔萃之人,也不能將御三家變成御四家吧,否則豈非太過怪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2
137.第十八章針鋒相對(4)

    這時,齊昭距離二人較遠,有些聽不清,於是他便將雙手攏在耳旁,瞪著眼睛,身體向前探出。***聽到詮勝的話后,卻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突然,太田資始和松平乘全也一起笑了起來……
    五
    總之,齊昭和慶恕畢竟出身高貴,二人都知道如何罵人,卻根本不懂如何與別人談判。因此,他們才想充分利用松平慶永的談判口才,孰料卻並未能與慶永會合。
    至於水戶當家慶篤就更不用說了。在頑固的父親與尾張公面前,他甚至從未想過有自己開口的餘地。對手顯然已經充分預計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讓直弼負責表達憤怒的意見,而老奸巨猾的太田資始和間部詮勝則負責收拾殘局。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通過人物安排及配備關係便可看出,這次會談的勝敗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
    即便如此,將御三家變成御四家的說法也的確太過怪異。因此,詮勝為了證明大老應由一人擔任而引用的例子根本就是在愚弄人。而且,聽到這句無聊的笑話,敏感的齊昭竟然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看到齊昭笑,太田資始和松平乘全也像聽說書的觀眾般鬨笑起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笑過之後,松平乘全開口問道。
    「已過晌午。」
    「都這個時候了啊。」間部詮勝驚訝地向三人一拱手,開口說道,「是我粗心了,如今已經過了用午飯的時辰,不如這便去吃,如何?」
    就在詮勝說完的一瞬間,井伊直弼立刻站起身來,開口說道:「我今日公務繁忙,就此告辭了。」
    「啊……」
    齊昭慌忙起身,但井伊直弼早已挺著胸膛走了出去,只聽見響亮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三位貴賓臉色不快地面面相覷,而對面留下的幾位老中們臉上則露出了真誠的笑容,令三人又不好意思再次怒吼。
    「我們去用膳如何?」間部又帶著若無其事的笑容問道。
    「我不去了!還是吃蛤蜊腹痛的人聰明啊。」尾張慶恕哭笑不得地說道。
    過了片刻,齊昭開始感到一股怒火自心底燃起。自己聯合御三家一起強行登城,卻遭到井伊直弼的痛斥,最終完敗……
    然而,從這場政治鬥爭的性質來看,這場勝利不僅不能令直弼充分放心,更是埋下了一個巨大悲劇的種子。
    返回辦公處后,直弼現那裡還有一個難關在等著他。事實上,在得知齊昭和慶永強行登城后,一橋慶喜也連忙趕到了幕府。御三卿的登城日期自然也是固定的,但一橋慶喜並非臣子,而是將軍家族之人。將軍身為家族的家長,慶喜只是說了句「我有要事需親自面見將軍陳說」,問題就會變得與政治無關。
    「他竟還是來了……」直弼再次產生誤解,心中的憎恨也再次加深。
    在得知父親等人有勇無謀地強行登城后,一橋卿立刻趕到幕府,為的是避免生激烈的衝突,但直弼並不這樣想。
    「原來如此,他原來是要親自面見將軍啊……」對於在形同廢人的家定手下獨斷專行的直弼而,這種行為最能觸到他的痛處。
    (這個一橋慶喜果然也是一丘之貉!)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有半步退讓。
    「好,那就見見吧!」
    六
    安政五年(1858年)6月24日。
    對於幕末的日本而,這一天實在可以說是大凶之日,比簽訂條約的6月19日更加不幸。
    井伊直弼讓一橋慶喜等了一會兒,然後才來到大廊下的上間,而老公齊昭剛剛已經勃然大怒地離開這裡。然後,他又坐在這裡等了十來分鐘。直弼這樣做顯然是意在激怒慶喜。然而此時的他並未意識到,這個基於嚴重誤解而作出的獨斷足以毀掉他的一生。
    慶喜早已多次催促太田資始,要求面見大老,而資始一直顧左右而他,極力隱瞞真相。倘若他知道水戶老公已經離去,慶喜一定也會有所察覺。然而,資始並不知道老公已經離去,慶喜也就以為雙方還在展開激烈辯論。
    (井伊也真夠可憐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3
138.第十八章針鋒相對(5)

    眾人之中,只有慶喜不會生氣。不過,只有保全父親和尾張公的臉面,事才能平息,因此必須催促大老親自進京。只要得到敕許,事就會平息。父親、松平慶永、島津齊彬和山內豐信都已明白,開國已是不可避免。近衛忠熙可以由齊彬說服,三條公可以由豐信說服,而二條、九條兩家原本就與彥根私交頗深,只要天皇認可,鷹司父子也不會單獨跳出來反對。
    (總之必須催促直弼親自進京!)
    慶喜的想法與昨日完全一樣。他打算讓直弼不僅僅是給出「儘快」的回答,而是催促對方決定進京的確切日期,然後以此說服父親。
    他之所以推說是要見將軍,只是為了避免蒙受無視規章強行登城的罪名。家族之人要探望病中的長輩,任何人都沒有理由攔阻。他明明可以直接向將軍近侍藥師寺元真或本鄉丹后守提出覲見請求,卻要故意通過井伊直弼來傳達,就是因為他本就不打算面見家定。
    直弼從一開始就對此事產生了誤解,他故意讓慶喜等了很久,在慶喜進來的同時,他立刻開門見山地說道:「將軍今天似乎不願見任何人。」
    慶喜輕輕點了點頭,他從一開始就並不想見將軍。倘若直弼能夠靜下心來,慶喜的反應一定會令他感到疑惑,但直弼並未留意到這一點。
    「您是說……將軍身體抱恙?」
    「將軍似乎偶染風寒,兼有熱,貌似心不佳,所以希望您不要打擾。」
    「是嗎?既然您這樣說,那我就不覲見將軍了。您今天辛苦了。」
    直弼避開慶喜的目光,並未作答。他心想,你們今日強行登城原本就是商量好的,又何必假惺惺地慰問我呢?一念及此,直弼心中頓時湧起一種不快,而這種不快的感覺又與昨日截然不同。
    「您找我有何要事?」
    「仍是昨天說過的事,請問大老準備何日出前往京都?」
    慶喜清楚地感覺到了直弼的憤怒,所以問話的聲音也盡量放得柔和,然而直弼的態度卻截然相反。
    (對付此人不可大意啊……)
    此人不由衷,居心叵測,幸好已經阻止其與將軍家定見面,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來一記漂亮的反擊。
    「關於此事,我正在與老中們商議,卻遇到了出人意料的阻礙,因此尚未決定。」
    「您的意思是水戶父子妨礙您了?」
    「不好意思,你們這樣做令我無法處理政務,將軍也會十分不滿。」
    聽到直弼將一切歸咎於自己父子強行登城的做法,就連慶喜也感到胸中燃起一股怒火。
    七
    「尾張大人和水戶老公呢?」
    「老公不僅無視慣例強行登城,還大聲呵斥諸官員,使東喚西,而後方才離開。如此在幕府之中胡作非為,實在是前所未聞!」
    「前所未聞……」
    「沒錯,將軍已經多次傳下命令。老公如此欺凌將軍的病弱之身,實已令將軍出離憤怒。」
    「我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是說,將軍其實並未染上風寒,而是因為生氣才連我也不想見?」
    「沒錯。」
    「掃部頭!倘若足下所當真,那我無論如何都必須面見將軍。您方才說尾張大人和水戶侯父子欺凌將軍病弱之身而胡作非為,我豈能充耳不聞。這可是宗家的一件大事。」
    直弼頓時變得臉色蒼白,因為他現自己已經打草驚蛇了。此時慶喜也變得十分激動:「尾張和水戶懷有蔑視將軍的不良企圖?他們並非欺凌將軍,而是因為察覺到足下等人的政治漏洞才登城的,難道不是嗎?」
    「這個……」
    「您竟然將此舉污衊成侮辱將軍,實在是豈有此理!倘若將軍有所誤解,就必須澄清;倘若你們行為不端,也不能置之不理。如何?您能否帶我去見將軍?」
    「小臣惶恐。」
    「掃部頭,光是惶恐是沒用的。我正是因為明白足下的立場,今日才會前來幕府。問題在於如何妥善處理無視朝廷的失敗做法,您不會不明白吧?」
    「小臣……誠恐。」直弼再次深深低下頭去,跪拜在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3
139.第十八章針鋒相對(6)

    然而,今日跪拜所包含的意義與昨日的慚愧完全不同。直弼今日被這個不可思議的聰明之人徹底抓住了「把柄」。
    (倘若讓他面見將軍……)
    直弼此時的跪拜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狼狽。然而,慶喜並未看穿對方的用意。
    (看來他終於明白了。)
    慶喜長出了一口氣,他心想,倘若不澄清此事,井伊直弼甚至可能會用將軍的名義來對付御三家,如此一來便會生史無前例的諸侯內訌。
    「您明白就好,我這就回去,就不覲見將軍了。我還要問一次,足下何日進京?」
    「此事我方才已經說過,目前正在商議……」
    「即使正在商議,也應該有個大概日期。足下將日期告知於我,我便立刻離開,如何?」
    「這個……」
    「容我多說一句,此事非您進京不能收場。我如此催促您儘快動身,是考慮到天皇收到驛使文書時一定會大為震怒。倘若天皇震怒,足下進京后的擔子就會變得更重……而另一方面,我知道確切日期后,才有理由說服尾張大人及水戶侯等人,您明白嗎?」
    慶喜的真正用意並非逼迫對方,他以為直弼已經明白,然而直弼卻越聽越感到毛骨悚然。
    (對方如此糾纏不休地催促自己進京,難道是打算趁我出門期間將我趕下台?)
    松平忠固在不久之前如此對付堀田正睦的先例在直弼心頭浮現。
    八
    人類是具備「思考能力」的物種——造物主實在是太會刁難人了。
    倘若直弼當日並未被對水戶齊昭的極端反感和憎恨沖昏了頭腦,他一定會對慶喜的行有不同的理解。慶喜的話直指重點,是為直弼著想而作出的忠告。可以說,若要令日後的政策走上正軌,令國民充分團結一致,除此以外別無他途。然而,對齊昭的憎恨與反感已然形成一個陰暗的旋渦,在直弼心中翻騰不休,令他對慶喜的話置若罔聞。
    不僅僅是置若罔聞,直弼還將其理解成是暗算自己的陷阱。
    「小臣誠恐。」直弼此刻說出的話全部都是充滿反感的偽裝,他心下暗想:「走著瞧!」
    「您若明白了,我這就離開,不妨礙你們商議了。進京計劃確定以後,請儘快通知我。」直弼說進京事宜正在商議,慶喜就相信了他的話,自己的父親性耿直,的確可能會妨礙他們的商議。
    直弼跪在地上送走了慶喜。等到慶喜的腳步聲遠不可聞,他一時間凝望虛空,雙眼變得血紅。這一瞬間甚是奇妙詭譎,竟決定了日本和他的命運。
    他站起身來,整好衣擺,撫平褲裙上的褶皺,慢慢地走回辦公處。
    直弼臨走前曾吩咐過自己一人去見慶喜,所以老中們都在等待他的回來。四周已經開始變暗,正是需要點燃蠟燭前的一刻。
    「一橋可是個難對付的辯論高手,況如何?」間部詮勝先問道。
    「他果然要強行覲見將軍嗎?」太田資始和脅坂安宅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似乎早有商議。
    直弼對二人未作理會。「我必須儘快確定進京解釋的使者。」他自自語般的說著,目光驀地望向間部詮勝。
    「間部下總守,我看能夠代替我進京面聖的重要使者非您莫屬。」
    「既然您這樣說,那我就……」
    「各位意下如何?」
    直弼此刻的無疑表明,他並不打算接受一橋慶喜的意見親自進京。倘若自己親自進京,一橋派的人一定會藉機控制將軍家定,將自己革職,而一橋卿也必是這個計劃中的一員……不,根據直弼的推斷,一橋慶喜正是這個計劃的幕後策劃者。
    於是,直弼決定由間部詮勝擔任進京使者。等到直弼離開幕府,天色已晚。
    御三家於午後二時許離城,百無聊賴之中,先頭威勢已盡化烏有,沮喪離去,越前侯亦於午後四時許離去。(出自《公用方秘錄》)
    之後,直弼也離開幕府。在此期間,井伊家的戒備極其森嚴。宇津木六之丞與家老三浦內膳經過商量,命令長野主膳義率領數人於江戶城正門的下馬札附近守衛。在歸程中,長野主膳與直弼竊竊私語,將糾纏在直弼心頭揮之不去卻又看不見摸不著的「水戶陰謀」細加描述,又對直弼造成了不可忽視的心理影響。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4
140.第十八章針鋒相對(7)

    九
    當直弼得知為了保證自身安全,連長野主膳都率領數人在下馬札附近警戒時,臉上不禁露出苦笑。***長野主膳是個學者,至少不是可以在武藝上加以信賴的身手出眾之人。他不明白三浦內膳為何特意讓主膳在江戶城正門前警戒。
    「內膳為何讓你來此?」直弼一路平安無事地回到宅邸,換下被汗水浸濕的衣裳,含笑向主膳問道。
    「其實是我主動要求的。」只見主膳身穿武士常見的無袖上衣,後背浸滿汗水,表緊張地說道,「那條惡龍的智慧非比尋常,萬一當真欲對主公不利,地點應該就在城正門外……想到此事,我就感到坐立不安。幸好您一路平安無事。」
    隨後,主膳又講了自己在京都數次被刺客偷襲的事。在關東的同夥只有九條關白一人,這令主膳放心不下,他極力設法拉三條實萬入伙,但三條家周圍總是殺機四伏,令他無法接近。主膳認為,水戶惡龍的勢力既然已經觸及三條家周圍,今日在井伊家附近自然也是危機重重,所以才主動請纓充當警衛。隨後,他又說出一件此前從未彙報過的古怪之事。
    「總之,水戶惡龍的固執或許會令他滋生居心叵測的陰謀,我們千萬不可大意。他恐怕是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上世子,控制將軍,對朝廷也會為所欲為。」
    「什麼?對朝廷?」直弼一邊擦汗,一邊輕聲反問道。他問得十分平靜,似乎並未理解主膳的意思。
    「是的。倘若事進展不順,他會廢黜當今天皇,擁立中川之宮(青蓮院宮)為帝。他會利用市井暴徒直接對付朝廷。」
    直弼慌忙系好衣帶,望向主膳:「這種謠,你究竟……不,你是從何處得知如此可怕消息的?」
    看到直弼突然坐到自己面前,連主膳也嚇了一跳,十分狼狽:「哎呀,大人,是我亂說的。」
    「這件事我可不能充耳不聞!主膳,不管是傳聞還是流,你是說已經有可疑之人在朝廷周圍出沒?」
    「這……」
    「如實說來!你方才說過利用市井暴徒……那暴徒是誰?」
    長野主膳有些難為地重新坐正,他已不再憷:「暴徒的真身便是京都的市井學者。其中接觸中川親王最頻繁的是酒井若狹守的浪人梅田源次郎,以及梁川星嚴和賴三樹三郎。」
    「這些人當真對朝廷……」直弼急得滿臉通紅,開口問道,「你是如何得知他們在朝廷周圍出沒的?」
    「查出此事的人您也認識,是村山可壽江。」
    「什麼?村山可壽江?」
    一瞬間,直弼驚得說不出話來。村山可壽江以前名叫隆女,是多賀神社社僧般若院慈尊的侄女,直弼在埋木舍時代十分寵愛此女。村山可壽江身材瘦小,但相貌絕美,同時又是才女,比直弼年長兩歲……直弼至今仍能回想起這個女子肌膚散出來的芳香。
    「隆女她……」這次,主膳也開始直呼她以前的名字,「暫時居住在北野的天滿宮1[1天滿宮:日本最著名的神社之一,建於公元949年,供奉日本著名學者菅原道真。
    ]旁邊,她為了大人您可謂嘔心瀝血。」
    「嗯……」
    「她不僅在眾公卿家中往來走動,還出入於皇宮,所以此事當非空穴來風。」
    直弼閉上了眼睛。他相信隆女的話。
    (如此說來,水戶惡龍竟然打算以尊皇名義的幌子,暗中覬覦皇位……)
    十
    誤解豈止是雙頭蛇,甚至有可能變成八岐大蛇1[1八岐大蛇:日本神話中所描述的怪物,是擁有八頭八尾的巨蛇。
    ]。
    (倘若親自進京,我大老之位將不保啊……)
    當直弼產生這種想法時,他已經讓一條蛇住進了自己心中。主膳的話令這條蛇快速長大,而在村山可壽江的名字出現的一瞬間,這條蛇終於變成了雙頭蛇。
    (看來用常規手段是無法制伏水戶惡龍的……)
    村山可壽江,即隆女至今仍然深愛直弼,直弼對此很有自信。直弼自己絕非因為厭倦才拋棄這名比自己年長的才女。實際上,此女本是養父井伊直亮的侍女,當時尚在埋木舍鬱悶不已的直弼現直亮並不寵愛此女,這才對其生出愛戀之,而他也是第一個打開隆女心扉的男人。直亮不過是一時貪戀隆女的美貌而奪走她初夜的人而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9 00:54
141.第十八章針鋒相對(8)

    等到隆女與直弼之間好到可以生**關係時,她立刻向直亮申請,以詠歌操琴的名義住進了埋木舍。倘若直弼一生都在埋木舍度過的話,她也會心無旁騖地繼續這段真摯的愛。
    然而,後來直弼變成了俸祿三十五萬石的當家,而隆女卻只是先代當家身邊的侍女。如此一來,二人之間的關係紐帶便被迫斷裂。
    世人風傳,直弼借井伊家老犬冢外記之手,將隆女塞給了長野主膳。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實際上,是家老們鬧事,並讓犬冢外記作為代表出面,強行要求直弼離開隆女。於是,直弼和長野主膳合力做戲,向隆女闡明事原委,讓隆女成為長野之妾,以此作為二人分開的證明。
    「只要是為了大人……」
    隆女曾經說著這樣的話離開了埋木舍,然而她還是無法割捨,又向長野主膳哭訴道:「讓我再見他一次,就一次!我就不會再留戀於他。」然後,她在主膳家中悄悄作出了與直弼分手的約定。
    令直弼至今仍覺得十分可憐的是世人對她的惡評:此女從侍奉直亮到直弼,再從直弼到主膳,實在是毫無節操可。於是,為了躲避無稽非難,隆女只好離開彥根前往京都。即便如此,藩士們還是認為她不會獨守空閨,而是會追隨長野主膳,紛紛嘲笑她的淫蕩。
    在直弼傲岸嚴肅的形象背後,還隱藏著多愁善感的豐富感。隨著隆女這個名字的出現,這種多愁善感的豐富感令直弼對水戶齊昭的憎恨之又加深了一層……
    直弼讓長野主膳陪同用膳,而在用完晚飯前,他幾乎沒有說過話。
    (從一開始就決定捨棄生命!)
    在當前況下,這種悲壯的感反而成了直弼的負擔。京都的市井學者們之所以對水戶抱有好感,絕不是因為齊昭的陰謀,而是源自水戶學的普及。他們接近中川之宮也好,出入於眾公卿家也好,都是萬眾憂國的時代潮流所致。只有在時代潮流中奮力舉棹,才能讓政治保持正確的行進方向。直弼當然不會愚昧到連這種事都不曉得,但今天生的每件事都在蠱惑他向錯誤的方向邁步。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可以說是一次考驗,是造物主的故意捉弄。直弼區區凡人,已經看不見坐在面前的國學老師長野主膳了,而是一直在想象長野身後的村山隆女,以及二人之間的愛欲仇。
    (必須果斷行事。)
    倘若水戶齊昭當真懷有染指皇位的野心,那他就是整個日本最大的惡人。而且,據主膳講,中川之宮也有意支持水戶齊昭,這究竟……
    十一
    等到直弼再次開口時,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直弼了。在政治這個現實的巨大旋渦的翻弄之下,直弼存在的性質已全然不同以往——他變得以伴隨政治而產生的權力為目標,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家」。倘若將這種變化叫做成長,那麼可以說,那條雙頭小蛇又多出了六個頭,已經成長為八岐大蛇。
    「師尊,你恐怕還得立刻去京都走一趟。」直弼開口說道。他按照國學風格稱呼主膳為師尊,其中恐怕含有很強的煽動意味。聽到俸祿三十五萬石的太守稱呼自己為「師尊」,主膳白皙的額頭立時染上了一層紅暈。
    「既然大人有命,屬下萬死不辭。」
    「師尊,我一直以為那惡龍的野心不過是覬覦宗家而已。」
    「我也是。」
    「可是,倘若他連皇位也要染指,我就不能坐視不理。直弼的這條老命算不得什麼,即使拼上整個彥根藩的命運,我也定要阻止他。」
    「大人鴻鵠之志,屬下不敢怠慢。」
    「師尊,希望您能儘快趕赴京都,詳細打探那些被水戶學蠱惑的人的動向。」
    「明白。」
    「我就不去了。若是親自進京,我放心不下江戶,所以才讓間部下總守去,但也不能太過催促。」
    「您的意思是?」
    「先必須重整陣容,更換官吏,如所司代、町奉行等。」
    「您所極是。」
    「而且……」說著,直弼呵呵笑了起來,「我要整肅江戶內部。不僅輕侮將軍,竟然還要染指天下,真是罪不可赦!」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EGASIRIUSVEGA

LV:16 版主

追蹤
  • 1801

    主題

  • 12065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