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6
71.第十章腐朽與重建(4)

    圓四郎雙拳牢牢抵住大腿,渾身再次顫抖不已。他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可雖然明白,卻仍感到心急如焚……
    (如此一來,還有何顏面見諸藩志士!)
    五
    圓四郎時常驚訝於自己對慶喜的感。他常常會產生「世上竟會有如此聰明之人」的感嘆;而與此同時,另一種感則與這種感嘆完全相反:
    「沒人比他更狡猾了!」
    慶喜不過十**歲,端起架勢來卻已如老成之人一般,總是將自己包裹在恰到好處的霧靄之中,幾乎從來不會興奮或做出越軌舉動。據說他以前是一個令人無可奈何的粗野之人,但眼前的慶喜甚至從未嚴厲訓斥過家臣。
    事實上,在寫給橋本左內的信中提及慶喜是「英明卓絕之人」的人,正是圓四郎。左內似乎很喜歡這句話,到處引用,後來便直接成了一橋派眾人對慶喜的評價。圓四郎向來不會撒謊,這是他通過觀察得出的結論,但這個結論卻時常令他感到生氣。他覺得公子簡直卓絕得有些過分。
    (他難道是能工巧匠製作出來的人偶?)
    圓四郎的想法頗為無禮。在他看來,倘若慶喜真是人偶,製作他的人便是從水戶隨同而來的監護人井上甚三郎,或者是從上一代便開始擔任一橋家側用人的中根長十郎。
    一橋家是御三卿之一,位列宗家,即將軍家的家族。中根長十郎似乎一直在將御三卿應有的姿態強行灌輸給慶喜。他對慶喜表面恭維,實則內心輕蔑。
    時至今日,慶喜也僅有一次做出令這位從上一代便開始任職的忠誠側用人大吃一驚的事——那便是被他知曉了慶喜與侍女須賀生關係一事。在大地震的火災之中,須賀淋著漫天火雨,倒在西牆邊上,梶清右衛門現並救出須賀,她當時渾身上下受到嚴重灼燒。後來,登美宮夫人去看望她時,中根長十郎通過二人之間的閑談察覺出她與慶喜之間的秘密。
    中根長十郎當時極其狼狽,其滑稽程度是圓四郎無法想象的。
    「這動作也太快了!」
    不知此事生在美賀夫人入嫁之前還是之後。對長十郎來說,這似乎是事關生死的責任問題,是天大的秘密,他甚至對同樣身為男人的圓四郎也是守口如瓶,最後似乎秘密地解決了問題。除此之外,慶喜可以說再無紕漏之處。而他今日又用「珍惜生命」這種奇談怪論來反駁圓四郎,將其輕易擊退。
    (入住西之丸便會沒命……)
    這便是慶喜今日回答的中心思想。
    圓四郎也十分清楚。在當今大奧,為了保護將軍家定,本壽院對下毒之事十分警戒,甚至連大奧醫師都無法接近。本壽院和歌橋的假想敵人是水戶大鬼齊昭,鬼之子若入住西之丸,的確有生命危險。話雖如此,但他怎能貪圖自身安逸而以此為借口呢?
    (不想建功立業之人實在難以對付啊。)
    「圓四郎,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圓四郎凝視著主公,一不。
    「我要去看豬了。」慶喜見圓四郎並不回話,便淡淡開口道。
    「豬……您在養豬?」
    「噢,我覺得只知以豬為食實在是罪孽深重,便想看看豬的習性。之前有市井之人送豬給我。」
    「公子,關於此事,我也有話想說!對了,我和您一起去吧。」
    「你對養豬也有意見?」
    「是的,您知道的吧,世人曾一直叫您倔犟公子。」
    「大家對我可真和善啊。」
    「最近又多了一個綽號,叫豬一公子……恕我冒昧,大奧眾人若是聽到這個綽號,恐怕會笑得渾身抖。」
    慶喜彷彿沒聽見一般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喚來了小納戶渡井量藏。
    六
    平岡圓四郎無論如何都不願就此退下。在剛剛一問一答的暗中對抗之中,圓四郎徹底敗下陣來。慶喜若入住西之丸便會有生命危險,但他是個很惜命的人,所以要考慮以其他方法戰勝國難——此理論思路清晰,毫無破綻。
    然而,事態的展卻並不會受此影響。松平慶永已經化作一把火,正在四處奔走,島津齊彬也是不遺餘力。雖然水戶老公失去了左膀右臂,變得鬥志全無,但水戶眾人還在積極展開行動。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7
72.第十章腐朽與重建(5)

    而且,薩州的西鄉和橋本左內在各藩志士中間的宣傳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令圓四郎大吃一驚。***眼下,黑船來航所引的憤怒與不滿都轉移到了世子問題上,不知哪個才是最危險的炸彈。
    「當今幕府並無攘夷實力!」此種不滿,使得眾人紛紛指責幕府不確立一橋慶喜為世子的做法。倘若一橋以世子身份輔佐政治,自然便會接納水戶老公的意見,幕府的實力必定會大大加強,遠非當前可比。然而幕府不敢違抗夷人,被迫簽訂了《和親條約》,如今更是要被迫簽訂通商條約。但因為自身實力不濟,所以除了忍氣吞聲默默接受,別無他法。不僅如此,倘若簽下了這第二個通商條約,便定會被迫簽訂第三個、第四個條約。如此一來,日本也會毫不例外地變成列強的殖民地。
    防止如此雪崩趨勢的辦法只有一個,便是儘快確立一橋為世子,令諸侯之心團結一致,在千鈞一之際維持日本獨立。
    長州的吉田松陰說過:「紀伊黨皆姦邪之輩,唯擁立一橋者為忠臣。」他以如此斬釘截鐵的斷定昭告世人:對真心憂國的率性青年來說,一橋慶喜是最後的希望。
    珍惜生命沒錯,一死萬事皆休。然而,慶喜既不想當世子、也無意當將軍的決定,如何能向諸藩的志士們開口解釋?如此一來,世間必將更加慌亂。
    「沒想到我們都被這個沒有骨氣的人給騙了!」
    倘若年輕志士們的怒氣轉向慶喜,他所面臨的生命危險豈非比在大奧更加嚴重?縱然未必一定要拜託慶喜「在必要之時,要為大家而犧牲」,但還是要讓他誓不會背叛大家的一片誠心。不,就圓四郎的立場來說,不得到慶喜的承諾,他是不會罷休的。
    圓四郎跟在慶喜身後走出書房,勝三郎和梅澤孫太郎也都隨後緊跟。慶喜穿過後院的小門來到庭院里,只見在夫人居室右後方栽有一株含苞待放的瑞香,旁邊建有一間大約三米見方的小屋。慶喜默默地向小屋走去。
    這是圓四郎第一次親眼見到慶喜飼養的豬。送這頭豬給公子的人一定便是車善七。據說,車善七摸過豬皮后,認為其強度不遜於牛皮。如今,他正與彈左衛門一起研究,打算製作全新種類的鞋。
    (即便如此,但此人竟然特意將活豬送來……)
    只見小屋內有兩頭淺黑色的粗毛豬,見到慶喜后立刻哼哼唧唧地跑了過來。這兩頭豬乍一看與沒牙的野豬一模一樣,只是體形圓滾滾的,很是膘肥體壯,眼中毫無野性之光。
    「我們管這動物叫做『豚』,而唐朝將這種動物稱做豬1[1日語中以漢字寫成的「豚」是豬的意思。
    ]。所以豬飼勝三郎的姓便是養豬人的意思。豬一公子與養豬之人,我們這裡還真是人手齊全啊。」
    慶喜鄭重其事地說著,然後再次重重地拍了拍手。只聽從夫人居室的方向傳來兩聲「是」,隨後便走來兩名女官,手上端著盛滿豆腐渣笊籬。等到看清其中一人,圓四郎立刻變得目瞪口呆。毫無疑問,那人正是與慶喜生過關係的一色須賀,但此時她理應卧於病榻之上……
    七
    (竟然若無其事地讓與自己生過一次關係的女子幫忙餵豬……)
    圓四郎用力搖了搖頭。
    (不對,這人不會是須賀,一定是容貌相似之人!)
    那名女子向小屋走來,容貌越來越清晰。她臉上有著淺淺的麻子,膚色也比須賀略黑,裙擺高挽,正和另一名女官合力抬著大笊籬。從步伐來看,她對這種工作早已駕輕就熟。
    圓四郎剛想自嘲地笑笑,慶喜卻表不變地說道:
    「須賀,這兩個小子沒出問題吧?」他的確叫她「須賀」。
    「是的,沒出什麼問題,胃口也很好。」
    「你幫我好好照顧它們。世間多以豬形容無用之人,實在是冤枉,這些小豬崽將會改變日本人的體格。」
    「是,我會用心照料。」
    「圓四郎。」
    「啊……在!」
    「你在看什麼?我們方才談論的是豬,可不是須賀。」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7
73.第十章腐朽與重建(6)

    「啊,是,不好意思。」
    「日本人的身材一直過於矮小,家父經過研究,認為是經常食用白米所致。『粕』這個字便是左邊以『米』字作偏旁。人常吃粕,自然身材矮小。正因我們身材矮小,才會為夷人所辱。」
    「的確如此。」
    「必須讓日本人也吃上夷人所吃的食物。豬一次可產十隻以上的幼崽,而且很快便可長大。今後就不要說『激(雞)增』了,改叫『豬增』吧。」
    圓四郎張口結舌,雙眼眨個不停。
    兩名女官將豆腐渣倒進桶內,兩頭豬立刻哼著鼻子大吃起來,那股貪婪勁兒,簡直就像貓兒看到了魚。
    「豬從鼻子到尾巴尖兒都可食用,而且它們渾身的皮毛又皆可為人所用,縱然人們不久后穿上用豬皮製作的外褂也不足為奇。」
    「可是,它們為何總是令人心煩地哼鼻子呢?」
    「那是因為它們看到人類的愚蠢,一直氣憤不已:『這些人類裝模作樣地表示不吃四足禽獸,對美味的我們置之不理,但實際上卻偷偷地捕獵鹿和野豬吃掉。正因為有這種裝模作樣的說謊之人,你們這些人才會被吃我們的夷人欺辱。』」
    聽到慶喜的話,再加上須賀出人意料的出現,圓四郎一時無法理清自己的感。當圓四郎在某位武士家中聽到「豬一公子」這個綽號時,他甚至想一刀殺了對方。他以為這是通過豬產崽多的特點,將其與孩子眾多的水戶老公聯繫在了一起,實在是一種不可原諒的侮辱,但事實看來並非如此。慶喜不僅自己吃豬肉,還講了這麼多豬的用途,被稱做豬一公子似乎也不足為奇。
    「關於……關於那個綽號,您難道不生氣嗎?」
    「綽號?你是說豬一公子?」
    「是……連大奧都知道這個綽號了。」
    「圓四郎,日本人現在必須徹底改變自己的觀念了。」
    「已經改得夠多……」
    「遠遠不夠!倘若將軍能夠喝牛乳、吃豬肉,我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孱弱。」
    「可是……」
    「應該先試著改變想法。長此以往,縱然更換老中,也無法改變民之不安、民之不平。倘若無法消除民之不安不平,便無法實現真正的團結。我們應該改變觀念,重新審視這個世界。」
    圓四郎此時不知為何突然想到,那隻曾被自己認為無法被人馴服的小麻雀,已經不再企圖逃離慶喜枕邊,成了他的掌中玩物。
    八
    (此人果然古怪!)
    圓四郎今日並未立刻將這種古怪感覺直接轉換成「偉大」,否則他又只能無比佩服地乖乖退下。那樣一來,他便再無顏面去見諸藩志士和一橋黨人。
    「若您只是簡單地說應該改變,是無法令愚蠢凡人改變想法的。希望您能指出究竟是在哪裡、有何種不同。」
    「唉,你還是不明白嗎?」
    「是的,正因為我還沒明白,所以才會經常與您意見相左。」
    「圓四郎,你曾同我說過大阪的大鹽平八郎騷亂,對吧?」
    「確有此事。」
    「你曾說,大鹽是因為見到街巷之中擠滿苦於當日之餐的貧民,而將軍卻在江戶城的大奧之中不惜千金、酒池肉林地享盡奢華而感到異常激憤,認為此此景有悖天意,所以才憤然舉事……也就是說,他之所以舉事,是因為對極端的貧富差距感到義憤填膺。」
    「沒錯。」
    「既然如此,大鹽的不滿便是全體民眾不滿的爆,而黑船卻在這種不滿蔓延之際到來,帶來了更大的國難。這正是所謂的內憂外患。國內產生出兩種潮流,均預感到國難到來並試圖給出答案。其一便是家父的藩政改革,另一個便是大鹽事件。你難道不認為是這樣嗎?」
    慶喜又迅速展開話題,並提出反問,圓四郎的思維完全跟不上,一時無法作答。
    慶喜也不等他作答,接著說:「不明白也沒關係。家父和大鹽平八郎有著同樣的憂慮。家父先是在藩內出節儉令,家母禁止女官們身穿絲綢,我們兄弟幾人也必須對百姓心懷感恩才能有飯吃,吃飯時還要特意將幾粒米飯供在百姓人偶面前。水戶的偕樂園是藩主、武士、百姓和市民偕同遊樂之所,所以取名偕樂園。至於種滿梅樹,是因為家父更關注的是收穫果實而非賞花。平日晒制梅干,萬一生戰爭,可以當做副食——家父連如何利用梅樹的果實都下了一番工夫。水戶的偕樂園和弘道館內並無貴賓室,這是一種嚴肅的反省與自戒,表示藩主和民眾百姓都是平等的天皇子民。」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8
74.第十章腐朽與重建(7)

    「這……這個……」聽到慶喜提及藩主功績,圓四郎慌忙深施一禮,「可是,老公的志向反而招致愚昧的大奧女人們的反……」
    「閉嘴!欠缺深思的貿然決斷必會誤事。我要告訴你的是——對於貧富差距,有兩種憤怒的方式。」
    「是……是。」
    「大鹽的憤怒無視法紀,自己貿然地選擇了叛亂自滅之路。家父認為這是一種心胸狹隘的做法。他倡導節儉,以身作則,與民同樂,並考慮如何致富。開墾蝦夷地、飼養乳牛、建造船艦——家父試圖通過這些方法從另一個方面給出答案,這與大鹽的不滿完全不同。」
    「這……這也正是老公令幕府震怒而被迫隱居的原因……」
    「夠了!你難道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貿然斷定必會誤事。」
    慶喜很少如此呵斥圓四郎。須賀已經喂完豬,此刻正單膝跪地,聆聽二人的談話,而一旁的勝三郎與梅澤孫太郎正將鼻子湊到瑞香花蕾前,一同嗅著春天的味道。他們已經反對過慶喜養豬,也聽慶喜說過同樣的話。
    「你知道嗎?圓四郎,現如今,必須要做到『眼觀三路』,重新審視天下。」
    慶喜的聲音重新恢復輕柔。
    九
    「第一觀,是要解讀東照公先提出的治世之道為何行不通。」慶喜將目光從興高采烈饕餮大吃的豬身上,逐漸轉向圓四郎,「東照權現在世時的大敵是戰亂。戰亂才是最難改變的萬民之敵,是最悲慘、最沒有意義、最大的徒勞。而戰爭究竟是如何產生的?這一定便是家康公思考的核心問題。」
    事實上,按照德川家康的想法,國家先要蓄積絕對優勢的武力,然後才能在此基礎上建立太平秩序。因為他已經領悟到,戰爭的原因在於無秩序的人無止境的**。人云所謂的「為了生存不得不戰鬥」,不過是故意無視這種無秩序的虛構罷了。大自然的本質並不在於鬥爭,而在於相互依賴的共存。東照權現認為,要想實現天意,必須徹底貫徹天地並非私有的意識,將萬民置於一定的秩序之下。於是,他開闢了一條道路,按照士、農、工、商的職責確定階級高低,只要在自己的崗位上不偷懶,就可以連同子子孫孫永享太平繁榮。與過了今天沒明天、充滿生命危險的戰國時代相比,這是多大的幸福啊!只要不觸犯法律,就可以不必畏懼暴力地生活。對那時的人民來說,僅是「生活」一詞便有著番茄的意義,令人欣喜不已。
    然而,這種況卻在近年變得完全相反。除了規定士、農、工、商的階級外,人們還過分重視家族門第,導致掘人才之路盡皆閉塞。當太平的日子對於人們來說變成了常態一般的存在,讓人無法忍受的不平不滿便出現了。若非那些高高在上的愚蠢家主、上司或藩主的獨斷,又怎能堵塞聰明的家臣、僕人和子子孫孫的建功立業之路呢?
    而且,這一體系還有一個出人意料的破綻:士、農、工、商的排序本是按照彼時的歷史環境制定的,但如今底層的商人階級逐漸富裕起來,在現實生活方面,這一順序完全顛倒過來,變成了商、工、農。且不談掌權的藩主的生活,藩主下屬的下級武士恐怕已成為了排到底層「士」。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第一觀必須關注的就是這個問題。」慶喜簡潔明快地作出了判斷,「也就是說,無論構想如何宏大,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都會變老。古老的住宅無論建得如何堅固,最終也會化為腐朽。現如今,家康公興建的太平之家開始面臨衰老和腐朽的危險,必須經由子孫們的手加以重建,方能屹立不倒。」
    「那第二觀呢?」
    「第二觀便是要看清這一體系行不通的原因所在,要看清變化的時代之敵。其實,家父便擁有這種眼光,大鹽也必定擁有。大鹽以貧富差距為敵,而『偕樂』一詞則暗暗體現出家父消除門第階層的決心。然而在我看來,二人終將失敗。」
    「如此一來,水戶老公便會被視為謀叛天下之人?」
    將大鹽平八郎騷亂詳細講給慶喜的人便是圓四郎,但圓四郎從未想過將自家老公和大鹽視為同一種人。在他眼裡,大鹽終究不過是破壞天下法律的不逞小吏。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8
75.第十章腐朽與重建(8)

    慶喜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找到了原因,但家父失敗了,大鹽也失敗了,因為他們都沒有參透這第三觀。倘若沒有這第三觀便妄行舉動,就會令世間變得波濤洶湧,而自己也會被大浪吞噬。」
    「那這第三觀究竟是什麼?」圓四郎有些氣惱地問道。
    十
    倘若圓四郎對慶喜毫無敬畏之心,他可能早已脅迫慶喜同意自己的要求。顧左右而他並巧妙地推卸責任,這便是隱藏在貴人血脈之中的狡猾。他們總是要求別人作出犧牲,自己則避開充滿荊棘的道路。
    (倘若不能說服公子,四處奔走的松平慶永大人怎麼辦?一橋黨的苦心怎麼辦?)
    考慮到最壞的況,圓四郎可能不得不刺殺主公,然後剖腹自盡。
    「第三觀便是要擁有此後房屋重建的精密平面圖。」慶喜仍然用確信無疑的語氣說道,「圓四郎,正因老房已經腐朽,所以才要重建。先要製作新房的平面圖,然後拉繩定界,準備基石和木材。但在此之前,你覺得可以輕易毀掉老房嗎?」
    「但不毀掉就無法重建!」
    「倘若先急著毀掉老房,則家人在新房建成之前只能睡在路旁了,你覺得這樣好嗎?」
    「這……」
    「雖然老房已經腐朽,但尚未坍塌,仍可以遮風避雨。倘若毀掉老房卻無法建起新房,該如何是好?家人之中一定會有人產生這種不安緒。」
    「可是,夷人已經提出了通商條約……」
    「沒錯。倘若還有其他敵人,我們就更要儘快準備好基石材料,必須讓自己和家人都相信一定可以建成新房,然後再毀掉老房。圓四郎,你聽好!我們稱之為天下的日本這所房子,的確已經開始腐朽,長此以往必定無法久居。不過,在準備好修建下一所房子之前,不能如此輕易就毀掉它,否則必定會令家族不安。」
    圓四郎未能立刻作答。直至此刻,他方才開始了解慶喜的真正用意,不滿與讚歎同時在他胸中翻湧。
    (的確不能操之過急……)
    但同時,他還感到些許不安,生怕這是慶喜袖手旁觀的借口。
    「公子!」
    「你明白了嗎?」
    「圓四郎……圓四郎與公子的看法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依圓四郎之見,日本這所房子的腐朽速度要超出您的預想。當前形勢已如累卵之危,倘若置之不理,恐怕一陣微風吹過便會轟然倒塌。」
    「那你就去支撐一下好了。」說完,慶喜快速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圓四郎,而是沖須賀說道,「這兩頭豬就拜託你照顧了,但不要勉強自己的身體。」
    「是。我一定小心照料,讓它們多多產崽,生好多小胖豬。」
    「看到你如此精神奕奕,我就放心了。你……」說著說著,慶喜竟雙頰微微泛起紅暈,「地震時有那麼多火星落在你身上,你竟還是平安無事,這真是不可思議。或許有神佛暗中保佑你吧。」
    圓四郎若是心緒平靜,此刻恐怕會點頭微笑。看來,一橋家的鬼魂不會再打擾二人了。然而,圓四郎今日並無這份閑逸致。
    自己明明指出了他與公子在日本這所房子的腐朽程度上的看法存在分歧,並以此提出反駁,卻被對方輕鬆招架。
    「倘若腐朽很快,眼看就要倒塌,那你就先去支撐一下吧」……這是多麼諷刺而又正確的話啊。
    「公子,圓四郎隨您一起回去,請您再聽我一,就一次!」
    圓四郎慌忙向三人追去,慶喜卻沒有再讓他「退下」。
    十一
    人類倘若當真被逼入絕境,會不可思議地變得韌性十足。平岡圓四郎本是性格淡泊的江戶人,今天卻極其執拗。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觸碰到了慶喜的真實想法,但更重要的還是對一橋黨諸同志的責任感。向那些人大肆宣揚「英明卓絕」的幕後推手正是圓四郎,不,暗示圓四郎去大肆宣揚的人是藤田東湖。
    東湖說過,鍛煉有才能的人有兩種方法。有些人不能誇,只能罵,否則便無法成長;有些人則是越誇越上進。前者屬於樂天派,心胸開闊,縱然故意不誇他,也會要求自己不斷上進。後者則是老實人兼神經質,總是與自己鬥爭。這種人因經常深陷於自我反省之中,而顯得過於慎重。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9
76.第十章腐朽與重建(9)

    圓四郎當時立刻向東湖問道:「那我家公子是哪一種人?」
    東湖輕拍大腿,開口答道:「一橋慶喜是卓絕之人。***他很特殊,兩者的特點都具備。勉強來說,有四分前者,六分後者。」
    根據東湖的回答,圓四郎編造出「英明卓絕」這個褒義詞,大肆鼓吹。但現在仔細想想,自己似乎弄錯了這個詞的使用對象。這個詞本應說給刑部卿自己聽的,可圓四郎卻是不斷地向世人大肆宣揚,在慶喜面前反而閉口不語。這也是江戶人的一個優點——不喜奉承諂媚之事。
    (對啊,看來是我戰略失誤了。)
    慶喜若無其事地走回卧房,圓四郎則在他身後焦急地思考著。
    (既然如此,那我就試著好好誇他一番!)
    圓四郎自知難敵慶喜,當他走到卧房時,終於作出了這個萬般無奈的決定。
    「公子,我再也不會做出讓人迴避的無禮舉動了。我已經知道那樣做是對公子賞識之人和護衛的一種失禮,所以我就直接向您請教……」
    慶喜慢慢地將小刀遞給孫太郎,然後打開了鳥籠的門。麻雀啪嗒啪嗒地扇著翅膀,飛到慶喜掌上。慶喜將麻雀貼在臉上,讓它啄自己口中的唾液。
    「看來你還有我猜不出的心事,說吧。」
    「公子剛才讓圓四郎來支撐這所即將倒塌的房子,但圓四郎不才,既當不了建造新房所需的木匠,也沒有瓦匠的本事。您是在了解這一點的基礎上才那樣說的嗎?」
    「圓四郎,我只會再讓你明白一點——假設新房已經建成,柱粗壁厚,是一所很漂亮的大房子。」
    「是……是。」
    「可是,家裡本應繼承這所新房的孩子尚且年幼,無論如何都無法承擔家政,這種況不是不可能吧?」
    「是的,世間多有此例。」
    「面對此種況,那人應該怎樣做?你且聽好,漂亮的大房子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制度和規定,而僅有制度和規定,這所房子還不完整。於是,就需要有人辛苦地支撐這所房子,直到小孩長大成人為止。」
    「的確如您所說……」
    「我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所新房的頂梁,而不是去當老房的舊主。」
    說完,慶喜將麻雀放回鳥籠。
    「雀公啊,圓四郎已經迷茫了,你可以教教他,他可是我的重要支柱啊。」
    圓四郎的表不經意間變得十分扭曲。有才之人果然也有高低之分,看來圓四郎已經淪為慶喜的掌中之雀了。
    十二
    第二日,平岡圓四郎得到美賀夫人的允許,去廣敷尋找已經成為女官之的須賀。有傳稱,美賀夫人與公子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美賀經常在噩夢中被輝姬的鬼魂糾纏,不知鬼魂說了什麼,竟讓美賀如此痛苦,圓四郎也不想知道。然而,曾與公子生關係的須賀在傷愈之後立刻被任命為女官之,掌管公子身邊所有侍奉之事,這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特例。
    人們紛紛謠傳,稱在地震之夜,曾與公子生關係的須賀被從火雨之中救出時,恐怕就已不想活了。她從臉到肩都被火燒傷,縱然能夠治好,也保不住昔日美貌。對女人來說,那可是致命的傷害。
    「可能又會多一個鬼魂……」
    儘管須賀聽到了謠,但依然生氣勃勃地出現在圓四郎面前。對現在的圓四郎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迹。
    (究竟是什麼令須賀得以重生?)
    似乎是從先代便開始擔任側用人的中根長十郎全權負責此事。據說他秘密拜託醫術高明的戶田靜海治療須賀,結果幾乎沒有留下疤痕。但即便如此,心靈的創傷是無法醫好的。須賀要想重生,必須擁有足夠的支撐。即便須賀也是相當堅韌之人,但另一個重要的微妙之處是……
    最後,圓四郎仍然執拗地打算從須賀近乎奇迹的重生之中找出慶喜的身影。
    「昨晚多有失禮,沒想到那兩頭豬如此健壯,真讓我大吃一驚啊!」
    圓四郎一邊向須賀表達自己的感嘆,一邊打量須賀容貌的變化。她身上已經毫無以前那種天真可愛的少女氣息,雙眸中流露出堅強女性的鎮定沉著。看來廣敷1[1廣敷:江戶城中大奧用人的守候室,相當於現今的值班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40
77.第十章腐朽與重建(10)


    簡樸的房間已經迎來了合適的主人。
    「你傷愈啦?我曾聽說,你有段時間甚至有生命危險呢。」
    「是,全賴公子仁慈。」
    「其實,我想問問你關於公子的事。圓四郎為人愚笨,最近心裡很是動搖。公子他當真不打算入住西之丸嗎?你若知道……」
    說到這裡,圓四郎搔了搔鬢角。只見對方正凝視著自己,眼中滿是笑意。
    (聽到如此大事,她為何還笑?)
    須賀的眼睛彷彿在說——你不該一開始就問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我一想到公子,就滿腦袋問號。你不要笑,跟我好好談談吧!圓四郎一直以為公子有意繼承將軍,所以四處奔走,極力斡旋。可是,水戶老公的態度在近期有所改變,我也越來越不明白公子的心意。須賀,你是東湖先生推薦的人,也就是我們的師妹。請你告訴圓四郎,我究竟該如何是好……」
    須賀突然呵呵一笑,但這一笑並未緩解圓四郎的緊張,他繼續說道:
    「須賀,我們一直到處宣揚公子英明卓絕,不,是我們對此十分堅信。可是,公子竟說他不想入住西之丸……」
    「平岡大人。」須賀終於換上一副嚴肅的表,開口打斷了圓四郎,「無論何事,都請隨公子的心意去吧……只要這樣,公子便會幸福,須賀也會幸福。平岡大人,難道您不該如此嗎?」
    須賀若無其事般說出的這句話實在是一針見血。
    十三
    「無論何事,都隨公子的……」圓四郎獃獃地咂了咂嘴,低聲重複著這句話。對這句話的含意,他再明白不過了。一切都是為了公子……正因為有這種想法,他才會努力四處奔走。然而,在重要問題上,公子卻變換了行進的方向。沒錯,與其說是變了方向,不如說是圓四郎沒有想到。
    在世子問題上,藤田東湖自不必說,老公和整個水戶家的態度都是一致的,而大奧出人意料的抵抗卻令這種態度為之一變。這種況下的改變,很可能會導致失敗或變節。
    如此一來,老公和公子的態度都變成「不想因繼承一事而引爭鬥」。他們的確可以放手,但松平慶永和島津齊彬的立場何在?不,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天下對由義公光圀傳到齊昭的「水戶精神」的信賴怎麼辦?難道要拋棄那些呼號國難、倡導大義的奮起之人嗎?
    「也就是說,無論何事,你都會遵照公子的意願。只要如此,公子就會幸福,就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是的。」須賀清楚地答道,她的雙頰仍然帶著微笑。圓四郎頓覺渾身血液倒湧上頭。
    (這個女人在小看我!)
    一念及此,圓四郎最壞的毛病立刻完全控制了他:「是嗎?既然如此,就請你看念在師兄妹的分上,幫忙處理屍體。」
    「處理屍體?」
    「是的,圓四郎這便剖腹自盡,你只需交給中根長十郎處理即可,其他全都不用操心。」
    須賀歪了歪頭,略略思考一下,然後竟點頭答道:「我明白了,我會按照您的意思處理。」
    這個回答將圓四郎逼上了絕路。若是其他事也就算了,一個武士怎能在女子面前如此性急地大豪……圓四郎覺得自己方才實在是太蠢了,但他已經沒有退路。當他解下小刀並露出一隻臂膀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已無暇顧及這一舉動是否有意義了,圓四郎完全被逞強心理所控制。
    (捨棄生命,侍奉主公!)
    由此看來,這絕非謊。對一個人來說,重要的並非生死,而是是否知恥。
    「最後我想問一下。」須賀突然問,聲音仍舊冷冰冰地不著感,「看來您已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那麼就請將遺告訴我吧。」
    「什麼?遺?」
    「是的。須賀雖然身為女子,也已決定終此一生在這裡侍奉主公。倘若公子問及此事時,知道我連遺都沒問,恐怕會斥責於我……」
    「就像臨終前的絕命詩?」
    須賀此時仍然站得筆直,語氣冰冷,與其冷靜無的態度十分相稱。圓四郎心裡再次嘀咕起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40
78.第十章腐朽與重建(11)

    (在江戶絕沒有這種堅忍的女子!)
    此時湧上心頭的竟是對須賀的讚歎,而非對自己處境的擔憂。
    (她現在已經能夠證明東湖兄妹的眼光了。)
    「嗯,不愧是水戶女子,那我便說了。等我死後,你只要轉告公子一句話——圓四郎這隻麻雀無法理解公子的心意,因走投無路而自盡。」
    說完,圓四郎咂了咂嘴,同時臉上露出微笑,伸手握住了小刀的刀柄。
    十四
    世間沒有什麼要比人類的逞強之心更奇怪了。在這隻小蟲的控制之下,無比重要的生命可以在瞬間終結,所有**可以驟然變成「本來空」的大徹大悟。
    當時的武士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奇怪的毛病。西鄉便是代表人物,吉田松陰、橋本景岳、高杉東行(晉作)和坂本龍馬也都有這種毛病。而且,無論是士人也好,刺客也好,這種毛病都會將善惡對錯的成分撇開,顯現出一種人性的魅力與扣人心弦的力量感。
    不經意間,平岡圓四郎便在須賀面前顯露出了這種毛病的片鱗半爪。聽到圓四郎說出「因走投無路而自盡身亡」這句話后,須賀將腦袋緩緩地歪向一邊。
    「真是無法理解啊。」她淡淡開口說道,「沒想到這竟然是您這種人的遺。」
    「你……你說什麼?」
    「走投無路……您方才是這樣說的吧?這須賀無法接受。」
    圓四郎用膝蓋向著須賀挪動,形如踉蹌。
    「如此說來……如此說來,難道你認為我到了最後還在說謊?」
    「是的。」
    「『是的』?我可不能當做沒聽見!好,在下就……」
    「我看不出您有多麼走投無路。」
    圓四郎用剛剛拔出的刀在地上敲擊,向須賀逼近。
    「你……你看出了什麼?」
    「您在生氣,您在為某事生氣。我看出的便僅是這個而已。」
    「在為某事生氣……」
    「因此,我想問問您在為何事生氣。」
    「嗯……」圓四郎答不上來。
    「難不成您是在生公子的氣?」
    「閉……閉嘴!」
    「是。」
    「『是』?你口中的『是』就像一道石壩,總是讓我們張口結舌。你也太狂妄了吧!」
    「請您原諒!」不知須賀想到了什麼,她突然伸出雙臂拄在地上,眼淚簌簌而落,然後便不停嗚咽起來。
    「須賀是固執的女子,無法將心事直接說出口,請您原諒。」
    「你在哭?」
    「是……是的。」
    「何事令你如此悲傷?」
    須賀一邊哭泣,一邊輕輕搖了搖頭。此舉似乎並非表示不知道,而是無法接受圓四郎對慶喜的氣憤:「您說走投無路,但其實是在生氣。公子……公子他實在可憐。」
    「什麼?公子可憐?」
    「是的。最信賴的臣子只是因為生他的氣便就此撒手不管……對須賀來說,被拋棄的公子無比悲哀。」
    圓四郎頓時渾身一凜。他突然感到一種彷彿冷水澆頭般的惡寒,胸中同時一陣劇痛。
    (我這竟是對公子撒手不管……)
    倘若只是撒手不管,自己為何會感到如此痛苦?想到公子是自己生存的意義,便會……一念及此,圓四郎立刻渾身劇震。倒涌的血液恢復平靜后,他不敢去看須賀。
    (男人的臭毛病……)
    這名堅強的女子並未責備自己的毛病,而是哭泣著檢討自己。不,她或許是在全心全意為公子請願。
    (我輸了,我徹底輸了。)
    須賀仍舊跪在地上哭泣不已。
    十五
    圓四郎逐漸恢復平靜,一陣強烈的羞愧感湧上心頭。但與此同時,他還震驚於須賀令他看見的愛的深淵,這甚至使他感到無法呼吸。
    平岡圓四郎知道武士的規矩,他本打算以超脫生死的心態侍奉公子。人,或者說男人,都會尋找自己自內心喜歡並嚮往的人。對圓四郎來說,這個對象並非異性,而是一個以一橋慶喜的身份存在的尚不完整的人。他本打算令自己的理想之花為此人而怒放,並為此心急如焚。是的,可以說是操之過急。而且,此事與大鹽平八郎不惜違法都想要實現的夢想,以及水戶老公幕政改革的夢想有相通之處——都同樣操之過急。這可以說是過於愛國,也可以說是過於為民憂心。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41
79.第十章腐朽與重建(12)

    但事實上,上述兩者雖未失敗,卻都已大受挫折。一方是點燃了尊皇攘夷的烈火,另一方則因一心顧及政治忘卻民眾而在諸侯中燃起了憤怒的烽火。從這方面來說,兩種舉動皆意義番茄,但二者都已大受挫折。
    然而,須賀方才表現出的愛與男人的激完全不同。這種感似乎不會受到挫折,其中亦毫無男人事業中常見的算計。
    大鹽平八郎和水戶老公的行為都注重成敗,圓四郎自然也不例外。他夢想將一橋慶喜培養成能夠救國的掌權者,最終看到自己的理想之花在他身上盛開。須賀則不同。她的獻身是一朵愛之花,在遙遠的地方靜靜綻放。對女性來說,這是一種無比殘酷的體驗。然而,跨過這道體驗的深淵,須賀如今已令圓四郎清清楚楚地嗅到石楠花的幽香。
    (不計得失的愛……眾神為了凈化大地而留下的唯一不計得失的純潔之愛……)
    從結果來看,她剛剛制止了平岡圓四郎的衝動行為,挽救了圓四郎的生命。然而,這似乎並非出自她的理智,她只是真心為慶喜感到悲傷,為慶喜而哭泣。
    「是我的想法錯了……」過了大約十分鐘,圓四郎在須賀身後說道,「圓四郎尚未走投無路。倘若當真為公子著想,就應該更認真地活著,更認真地侍奉……須賀,這就是你想說的吧?」
    「請您原諒。須賀……須賀嘴拙……」
    「公子的想法比我們的想法更加深遠,應該更加虛心聽從他的指示……須賀,你是這個意思對吧?」
    「是的。」
    「須賀,你將終生侍奉公子,因此,你希望我圓四郎也能拚死忘我地侍奉公子……對吧?」
    「是……是的。」
    「我明白了!須賀,你果然是我的好師妹,在下不勝感激!」
    圓四郎拉起須賀的手,放在自己額上。倘若不這樣做,須賀便不會停止哭泣。隨後,他便離開須賀,徑直走向井上甚三郎的住處。他內心感到十分輕鬆,果然是因為逃過了毫無意義的死亡的緣故吧。說是頓悟也許過於誇張,但他覺得自己當真明白了無悔奉公的真正含義。此時,最先浮現在腦海中的是慶喜的監護人井上甚三郎的面孔,那是比自己頑固數倍的水戶武士的集合體。
    (去見井上老先生,再決定去留。)
    圓四郎本已感到走投無路,但一念及此,心中的疙瘩便開始解開。
    天色漸暗,只見井上甚三郎正在玄關旁邊寒冷昏暗的廚房裡,用炭火爐烤著沙丁魚。
    十六
    「我剛剛讓市之進出去辦事了。」甚三郎鄭重其事地施了一禮,將烤熟的沙丁魚移到碟中,然後將圓四郎讓進屋內。
    「需要點上蠟燭嗎?還是很快便能說完?」甚三郎向圓四郎遞過一袋煙。他的態度沉著得甚至令人討厭。
    「……不必費心,如此即可。」
    甚三郎點了點頭,卻還是站起身來,靜靜地點亮蠟燭。他的行無不顛三倒四,但圓四郎早已了解他的習慣。他詢問對方是否需要點蠟燭,但並不會用耳朵聆聽對方的回答,而是觀察對方的態度,然後根據自己的考慮行事。
    「好了,說吧。」甚三郎將蠟燭放進方形紙罩座燈中,自己也點著一袋煙,然後輕聲說道,「我猜多半與公子有關,說說你想法的重點吧。」
    「明白。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想入住西之丸,您也知道此事吧?」
    「我知道,然後呢?」
    「如此一來,一直積極活動的松平大人和島津大人恐怕會顏面掃地。」
    甚三郎老人咣咣地敲著煙灰筒,打斷了圓四郎:「平岡,你不會是想說,為了保存這二者的顏面,便可以不顧日本的顏面吧?」
    「當然不是。不過,世人正為一橋派和南紀派而展開激斗……」
    「**太小了!」
    「啊?您說什麼?」
    「我說他的**太小了。我可沒將公子培養成那種寡慾之人。」
    說完,甚三郎少見地露出笑容,然後便離席而去。圓四郎感到十分不解。比常人更加重視禮節的老人為何會突然離席而去,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42
80.第十章腐朽與重建(13)

    但是不久,老人便端著食案重新現身,只見上面放著烤好的沙丁魚和筷子。***
    「看來要談很久,邊喝酒邊說吧。」
    「哎呀,這是?」
    「你的來意我大概明白了。平岡,我感到很高興。」
    「為公子拒絕入住西之丸而高興?」
    老人緩緩舉起筷子。
    「不久,將有一人到公子身邊侍奉,此人你也認識,便是原市之進。」
    「啊,是東湖先生的親信。」
    「如此一來,公子身邊可謂人才濟濟。你也不會再心生動搖了。」
    「這……」
    「人的**是會越來越大的。來,再給我倒一杯。」
    圓四郎慌忙將酒杯斟滿遞迴,老人若無其事地接在手中。
    「當以將軍之位為重,還是以水戶精神為重?」老人似在歌詠,又似在低聲嘀咕,再次一口將杯中酒喝乾,「大奧眾女施行令人驚訝的節儉,貫徹大義,並藉此想讓天下接受那個有名無實的將軍能夠救國救民……這些縱然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啊,市之進也快些回來吧,今晚就用美味的小沙丁魚來祭拜各自的觀音菩薩好了。」
    在井上甚三郎所說的觀音菩薩中,「觀」是指自己用來看世界的眼睛,代表主觀;「音」是指天下萬民之聲,代表客觀。歷史的變遷便體現在這主觀客觀合二為一之處。他的意思是用小沙丁魚來調調味道。
    (當以將軍之位為重,還是以水戶精神為重……)
    圓四郎根本無法作出回答。他無話可說,老老實實地拿起筷子。在一種無可狀的感慨之中,圓四郎玩弄般地剔著小沙丁魚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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