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4
31.第五章放眼天下(1)

    一
    在薩摩的江戶藩邸,西鄉吉兵衛的存在就像一團空氣,悄無聲息間融入四周;又如一泓清水,春風細雨般直沁人心。***在藩主齊彬大人帶來的年輕人中,西鄉並無特彆強烈的主張,但他也不會歪曲自己的見解來迎合別人。於是,他便在不知不覺間成為眾人的中心,擁有了適合自己的地位。
    樺山三圓、有川彌九郎、稅務官喜三左衛門、有村俊齋等人都是革新派,平素喜歡大議論,皆非易與之人。然而,他們一致認為西鄉也是誠心實意的革新一派,與他的關係十分融洽,甚至連故鄉的大久保正助(利通)等人亦是如此。西鄉雖然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如此,但認為這種況很難得。恰好藤田東湖不久前提過「天人」之說,他便認為這一切都是受惠於「天人」之故。
    (東湖真是一個不可思議之人……)
    在西鄉的詞典里,不可思議之人等同於偉大的人。至於偉大到何種程度,並不需要進行格外煩瑣的分析。若想知道當時東湖在西鄉心中佔據何等地位,最好的辦法便是通過西鄉自己所寫的人物評論去了解:
    訪東湖先生,有如身沐清泉,纖塵不染,心中安寧,乃至忘卻歸路。如此講來恐有自誇之嫌,不足為他人道也。然東湖先生愛吾之心似非作偽,亦常以好漢之名呼之,令吾惶恐萬分。諸君皆乃優秀人才,若隨齊彬公一同舉事,驅逐夷狄、振興皇國當屬輕而易舉。至於贊吾難得可靠之,實屬過譽,西鄉愧不敢當。水戶老公若能振臂高呼,以先鋒之勢驅逐黑船,吾願緊隨其後,縱令埋骨疆場亦在所不惜。
    西鄉不會對其他人產生任何猜疑,東湖非常了解這一點。不僅僅是東湖,藩主齊彬也已看清這一點,所以西鄉才能成為如同空氣和水一般的存在,在同志中間穩居中心地位。
    東湖曾有「齊彬大人是天人,阿部大人是地人」這樣的評價,西鄉一直在思考他的這句話,打算徹底弄清二者之間的差別。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一直隱藏在他魁梧的身軀之中,不斷折磨著他,那便是關係到他留在本國的妻子一事。
    自從在東湖家的玄關處與須賀有過一面之緣后,妻子的容貌便變得模糊起來。每次想到妻子,浮現在眼前的都是須賀的臉……
    (原來自己竟是如此花心之人?)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此事一直拷問著西鄉的良心。西鄉後來鄭重誓要遠離女色,並在芝神明宮立下「一生不犯女色」的誓,與此事也不無關係。當然,西鄉再也沒有打聽須賀的消息。這既是對妻子的忠貞,也是為了逃避良心的譴責。
    時值初秋。當此秋風蕭瑟之時,西鄉向身在本國的妻子提出了離婚。他知道自己家中負擔沉重,生活貧困,是生於伊集院家的妻子所無法忍受的。他這樣做既是一種深深的自責,也是出於對妻子的愛憐。
    他剛剛作出這個決定,就生了一件令他氣血倒涌之事:齊彬大人中暑卧病在床之時,一個出人意料的噩耗自故鄉傳來——齊彬六歲的世子虎壽丸因腹瀉突然死亡。
    西鄉無法將此事當做普通病死。再加上齊彬大人也處於生病狀態,他堅信這是被上一代藩主齊興大人的愛妾由良夫人詛咒或下毒所致。
    西鄉頓時怒火中燒。
    二
    薩摩曾生過一場由繼嗣問題引的騷亂,便是著名的「由良騷亂」。
    當時的世子是以賢明著稱的齊彬大人,而上一代藩主齊興大人的愛妾由良夫人打算擁立自己的親生兒子久光,便動了對齊彬大人的排擠運動。於是,被稱做「奸黨」的久光擁立派與被稱做「正義派」的齊彬擁護派針鋒相對,流血鬥爭持續不斷。
    西鄉和大久保等年輕人自然屬於齊彬派。三年前,即嘉永四年(1851年)2月,眾望所歸的明君齊彬大人終於繼承了島津家。齊彬當時已是四十三歲,年過不惑。可是,齊彬的兒子卻相繼夭折,這次死去的世子虎壽丸已是第四個,齊彬膝下再無其他公子可以繼承香火。
    「四位公子相繼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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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五章放眼天下(2)

    此事絕不正常。***由良夫人曾執意組建密教,人們堅信這次一定是密教的詛咒生效所致。事實上,由良夫人等人確實舉行過詛咒的祈禱儀式,人們認為齊彬之子死於詛咒也是不無道理。
    西鄉對此事同樣萬分肯定。不,不僅僅是西鄉,連江戶藩邸內的正義派人士在獲知虎壽丸死訊時,也都想到了此詛咒。通過西鄉所作書信的開頭部分,便可看出他當時是多麼震驚,又是多麼憤怒:「吾甚悔,每每思之,不覺怒衝冠。除此姦婦之時已至。」
    由良夫人是江戶高輪遊船船家之女,後來得到當時的薩摩藩主齊興的寵愛,生下了齊興的第三個兒子——久光。為了讓久光繼承島津家,她便通過詛咒接二連三地殺死了齊彬的兒子……
    「都怪齊彬大人在當上繼承人時未能掃除奸黨。」
    西鄉先跑到目黑的不動明王1[1不動明王:指不動尊菩薩,五大明王之一,為佛教密宗八大明王座,具有在遇到任何困難的時候,均能掃除障難,並不為動搖之意。
    ]面前舉行了護摩2[2護摩:密教中的一種**,意即焚燒、火祭。
    ]儀式,然後便每日去芝神明宮參拜。同時,他還派有村俊齋秘密返回本國,剷除奸黨。
    星星之火,可成燎原之勢。西鄉知道齊彬的側室豐夫人已經懷孕,他不間斷地參拜神明宮,祈禱豐夫人腹內胎兒務必是男嬰。
    「我們立誓一生不犯女色,請神明保佑齊彬公能夠喜得貴子。」
    西鄉的想法淳樸誠懇,毫無耍詐之心。天地即本源,既然天地孕育出了人類,只要觸動天地之心,當可決定生男或是生女。或許是他一生不犯女色的誓應驗,豐夫人果真產下了一名男嬰。這名男嬰便是哲丸。西鄉頓時鬆了口氣,感到由衷喜悅。雖然虎壽丸被詛咒害死,但上天並未拋棄我們……
    某日,西鄉被齊彬召至病榻前,從齊彬本人口中得知一件事,令他感到難以置信。
    「既然虎壽丸已死,我決定將久光之子忠義立為世子。」
    西鄉不知道自己是否聽錯。哲丸的誕生已經確保香火未斷,自己還沉浸在喜悅中,而主公齊彬卻要立仇敵久光的兒子為世子。
    「這可不行!神明是不會答應的!這種事……」
    西鄉以拳捶地,湊到齊彬身前。他大如銅鈴的雙眼彷彿要燃燒起熊熊大火。
    三
    齊彬冷冷地俯視著西鄉。西鄉的激有時會使他逾越主僕身份。與其說他講話粗暴無禮,倒不如說是忘乎所以、張口即來。
    必須派人返回本國,殺死由良,若不如此,禍根難斷!為了斷絕禍根,即使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在一種如雪崩般摧枯拉朽的力量的推動下,西鄉愈堅持自己的判斷。
    因此,當齊彬冷冷地反問如上一番正中西鄉所想的話時,西鄉頓時變得啞口無。
    「沒想到連你也會有這種想法。」齊彬倚著病榻旁的扶手,低低嘆息道,「你說要斬斷禍根,但殺死由良能斬斷什麼?縱使殺了由良,家父和我們的血緣也不會斷絕。你應該知道,我和久光是親兄弟。久光中有齊彬,齊彬中也有久光。」
    「可是……可是那個姦婦……」
    「害死虎壽丸的並非由良,而是腹瀉之疾。」齊彬失望地搖了搖頭,「你雖已來到江戶,並常去水戶藩邸,但看來尚未真正理解日本的危機。你在考慮問題時必須做到高瞻遠矚。」
    「那島津家怎麼辦?」
    「忠義是我的侄子,他和虎壽丸同為家父的孫兒。總之,繼承藩主之位的都是島津家的香火,你的想法還是太狹隘了。」說到這裡,齊彬彷彿忽然想到一件事,向西鄉問道,「對了,關於當前的將軍世子問題,你認為該立一橋卿還是紀州公子?」
    「這還用說,自然是非一橋卿不可!」
    「此番決意可經過深思熟慮?」
    「啊,這……」西鄉頓時感到窘迫不堪。
    「你且聽好!這兩件事其實是一樣的。哲丸還是一個嬰孩,對日本的危機毫無幫助。事到如今,怎能煩擾於自家紛爭?倘若將久光之子立為世子,那麼久光也會真心實意地為國效力。島津家理應團結一心,替日本分憂,你不認為這才是斷絕禍根的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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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五章放眼天下(3)

    「可是……」
    「好了,你退下吧。你可以回去重新想一想。我之所以帶你來江戶,就是希望你能身在島津而忘卻島津。今天先退下吧。」
    齊彬最後的這句話在西鄉心中不停迴響。
    「希望你能身在島津而忘卻島津……」正因如此,齊彬大人才讓自己向水戶學習,才會主張必須將一橋慶喜立為將軍世子。
    西鄉老老實實地退了下去,然後便認真思考起來。
    從齊彬的角度來看,為了保自己的兒子上位,由良夫人可謂不擇手段,他對此人理應極為憎惡。然而,他並未拘泥於此事。西鄉對由良恨之入骨,誓殺此女,可齊彬卻放過了她……這究竟是出於何種考量?
    西鄉清楚地感受到了人與人在氣量上的差距。這種差距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呢?
    (西鄉為齊彬而活,而齊彬卻是為日本而活……)
    自從齊彬決定島津家的世子人選之時起,西鄉才開始明白東湖所說「天人」和「地人」間的差別。為齊彬而活也好,為日本而活也好,在忘我獻身的至誠本質上,二者之間並無差別,但在作用上卻有著天壤之別。
    (縱使殺死由良,父子兄弟的血緣關係也不會斷絕……)
    經過齊彬點撥,西鄉覺得自己異常渺小,羞慚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四
    西鄉的魁梧身軀在自己眼中已經變得如同米粒般渺小,因為他已開始明白齊彬對自己寄予的厚望。
    「希望你能身在島津而忘卻島津。」
    齊彬倘若無此願望,西鄉等人也不會受到提拔。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令臣子們的目光一成不變。這些人眼裡只有島津家,別的什麼都看不進去。由良騷亂所導致的十四位重臣剖腹自殺、九人被流放孤島的悲慘結局,正是這種一成不變的頹廢意識的明證。
    這種不思進取的小我意識在以幕府為的各藩內蔓延開來,國難也隨之變得愈嚴重。
    「忘掉島津家」指的一定是這種傳統的狹隘目光。西鄉開始逐漸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了。齊彬之所以起用他們這些年輕人,一定是因為他們還沒被傳統枷鎖束縛。然而西鄉雖被選中,目光卻未能脫離由良騷亂,這一定令齊彬感到無比失望。
    「沒想到連你也會有這種想法……」
    想到齊彬當時痛心的眼神,西鄉立刻感到胸口一陣憋悶。同時,他也明白了齊彬大人接觸水戶齊昭大人的原因。齊昭大人便是身在德川家而忘掉了德川家,在這一點上,他與齊彬擁有相同的志向。
    西鄉再次來到齊彬面前,坦率地為自己的錯誤道歉。
    「我已經放開了眼界,對日本和島津家都有了更高的認識。雖然談不上高瞻遠矚……但應該已經提高了一個層次。」
    然後,他便立刻出,再次前往位於水戶藩邸的東湖家中拜訪。當日,東湖正與柳川的池邊藤左衛門談論時事,他照例立刻向池邊介紹了西鄉。
    此二人的談話始終圍繞著海防問題,西鄉又體驗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動。或許是心之眼已經微開的緣故,在西鄉來看,東湖和池邊二人似乎就像兩座山,孰高孰低一眼便可明了。池邊行彬彬有禮,論點清楚明了,但仍未脫離「地人」窠臼。而東湖看起來則像高聳入雲的巍峨山峰。池邊談論的充其量不過是藩政,而東湖談論的卻是天下。按照當時的習慣,藩稱為「國」,整個日本稱為「天下」,而這兩種立場之間的差別是以往的西鄉所無法體會的。
    (終於明白了!我進步了!)
    只有一層一層向高處攀登並有所領悟之人才能理解這種喜悅。
    (人就是這樣一步步變強的嗎……)
    帶著這種感動,西鄉再看二人,只見池邊講話時神經綳得很緊,而東湖則表現得異常輕鬆愉快。聽到東湖說起夷狄之流不足為懼時,西鄉不禁笑了起來。在他人聽來,這種豪無異於瘋癲狂,但自東湖口中說出,聽起來便是真理。
    「非正義者必亡,只不過是三天還是三百年後毀滅的差別罷了。因此,必要時期,我們不需要以人為對手,我們的對手是天。水戶眼下就是要以人勝天,為正義而戰!生命不是問題,正義才是關鍵。為了正義前仆後繼,這才是攘夷最基本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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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五章放眼天下(4)

    聽完東湖的話,池邊不禁睜大雙眼感嘆道:「倘若不能以此氣概投入海防,大炮就只是銅筒,軍艦也不過是木材與鐵片鑲嵌起來的工藝品而已。」
    西鄉彷彿第一次被東湖的大氣量所觸動,不禁立刻問道:「可是,關於將軍世子的問題……」
    五
    西鄉想說的是——我們藩主齊彬大人已經下定決心應對國難,甚至不惜將久光之子立為世子。還有,水戶眾人都想知道一橋慶喜做將軍繼承人之事是否已經確定。
    然而,東湖只是簡單地擺了擺手。他正同池邊談大炮鑄造,所以並未理會西鄉,繼續和池邊的對話。
    西鄉感到十分沮喪。不過,他畢竟不是那種心浮氣躁之人,沮喪的心並未立刻化作怒氣,而是令他思考起來——無視就相當於輕視。
    (難道我的想法還很幼稚?)
    東湖與池邊的談話終於離開國防,轉移到水戶修史事業的淵源上來。
    「義公從小便已立下修史之志了嗎?」
    「不,這是東照神君德川家康公的遺志,賴房公加以領會,後來才傳給義公——也就是光圀公的。當時,修史事業似乎尚未緊急到需要水戶家親力親為的程度。」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那麼,讓他下定決心親自修史的動機是什麼呢?」
    「是明歷三年(1657年)的一場大火。那年,江戶全市盡毀,家康公密令收集的萬卷書冊也同林羅山的住宅一起,悉數化為灰燼。」
    「啊,原來如此……」
    「林羅山心痛過度,就此故去。史書可謂是人類的指南,此事令光圀公也極為驚愕,於是立刻命人建成史館。在二代秀忠公尚在的寬永六年(1629年),水戶家領受了小石川七萬七千坪1[1坪:日本面積單位,1坪約合3。3平方米。
    ]的上屋敷,而在明歷年間又得到了駒込的中屋敷和向島小梅藩邸的下屋敷1[1上屋敷:上級武士(特別是大名)在江戶市內建造的宅邸,平時不供居住;中屋敷:上屋敷的備用房屋;下屋敷:江戶大名除本宅以外,在江戶近郊建造的房屋。
    ]。於是,義公當即遷至駒込的中屋敷內,開始著手修史工作。寬文十二年(1672年),史館又遷至這裡的本宅,便成為今日的彰考館。自當時至今約二百年間,水戶專心致志地不斷探尋我們日本的國體和人格,這或許便是大家常說的水戶與其他藩的差別吧。」
    二人暢談不止,等到池邊藤左衛門告辭,已是黃昏時分。西鄉在一旁苦苦等待,直到二人談話結束。他也十分欽佩水戶完成修史大業,但因此就說水戶與其他藩不同,他覺得有些過於誇讚。
    池邊告辭后,東湖命寄讀學生端上酒菜。
    「齊彬公決定世子人選了?」
    「是的……」
    西鄉剛想趁勢說下去,東湖又抬手制止了他:「我今天有事想拜託你。其實,方才同客人講述明歷大火時,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先生您感到不安?」
    「是的。我突然想,倘若生那場明歷大火之時沒有義公,日本會變得怎樣?」東湖眼神放空,繼續說道,「萬卷書冊慘遭燒毀,林羅山也因此故去。此事令人痛心疾,其影響也顯而易見。人們此前長期的努力,還有本已變得逐漸明朗的道路,在一場大火中化作灰燼……唉,倘若當時聽天由命,在黑暗中重新摸索,日本必定早已滅亡。義公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西鄉驚訝地抬頭望向東湖。只見東湖臉上肌肉緊繃,雙目血紅,眼中含淚,與方才那個看上去談話很愉快的東湖相比,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
    「好漢啊,你是否能將我的話銘記於心?」
    六
    「自那以後,日本的土地上既燃起過大火,也生過地震。倘若明歷時沒有那位義公,我們現在拿什麼面對如此重大的國難?」
    東湖話中流露出的悲痛猶如一道電流,瞬間擊中西鄉,他不禁雙手握拳,身體激動地向前探出。
    「西鄉啊,我方才已將水戶與其他藩的不同告訴了客人,希望你也能將此不同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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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五章放眼天下(5)

    「水戶和其他藩的不同……」
    「沒錯。只有記住這種不同,日本才可能擁有長遠的繁榮,這一點至關重要。」
    西鄉第一次看到東湖如此緊張地講話。只見東湖雙眼含淚,眼睛漸漸布滿血絲。
    「此兩百年間,其他各藩總是僅僅關注自己,只有水戶,始終一門心思地關注著整個日本。日本人是怎樣的人?經受過怎樣的苦難?何時開心、何時流淚……能夠將這些問題當做藩內事業來傾力研究的,只有水戶。因此,水戶藩士與其他藩藩士的眼界有著天壤之別。」
    「噢。」
    「我這樣說並非自滿。水戶藩的這一事業時常被藩內的鬥爭所左右,但仍不輟研究。我希望你能了解,為何要如此艱難地把這一事業堅持下來。」
    「是,先生請講。」
    東湖頓了頓,這才低聲說道:「人不過是血肉之軀,總有一天,我也會倒下的。」
    「您是讓我將這些話當做遺來記住嗎?」
    東湖輕輕點了點頭:「希望你勿將此事外傳,即使在水戶,也只有了解內的人知道……」
    說罷,他從身旁的文件箱內取出一卷類似草稿的東西,遞向西鄉。
    「這是家康公在元和三年(1617年)8月制定的公武法度的副本,是我創作隨筆《常陸帶》續編時參考的資料之一。」
    西鄉稍稍俯下頭去,輕聲閱讀。
    「任命水戶宰相賴房為副將軍。將軍施政若有失當之處,則由老中諸官員裁定,並由水戶家下令,於尾州、紀州兩家遴選嗣子並上奏。若兩家均無勝任者,則於諸侯之中遴選有治理天下之才幹者。此權唯水戶家可享。」
    西鄉不住嘆息。此法度可以說是德川家康自己的意願,是他針對將軍任免問題向天皇的請命。
    「你明白家康公的意思了吧?」
    「看過這個之後就明白了。」
    「和你擔心的一樣,家康公也十分擔心德川宗家的行為失當,因此規定,倘若將軍施政不當,則依照水戶宰相的指示,上奏請求在尾州、紀州兩家之內尋找明君繼承將軍之位。倘若兩家均無可以勝任者,便上奏請求在諸侯之中挑選有治理天下器量之人。因此,只有水戶家才有準許的權力……」
    此事實在出人意料,以至於西鄉一時未能完全理解文章的含義。僅僅數行文字,卻徹底顛覆了他原有的認識。
    在西鄉眼中,德川家康不過是一名極其老奸巨猾的武將。根據西鄉原有的了解,德川家康堅忍不屈,所以連島津家都不得不忍氣吞聲,在他手下卧薪嘗膽。
    「接下來看看這個吧。這是一份證據,可以證明作為家康公的孫子,義公是如何領會他的心意的。」
    東湖又將另一份草稿遞給西鄉,然後將西鄉的酒杯斟滿。
    七
    這份草稿上記有東湖寫的註釋:「義公語於家臣大久保長三郎長榮」。
    世人皆以尾張、紀州、水戶為御三家,實乃誤解。三家當為公方家(將軍家)、尾州家、紀州家。水戶家形如三家之監,以提出意見、監督行跡為己任,以令三家不能為所欲為。切記切記。
    讀到這裡,西鄉不得不重頭看一遍。尾州、紀州、水戶三家稱做「御三家」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然而家康將軍之孫光圀大人卻明確提出否定意見,認為其中有誤。看起來,水戶甚至主動將自己的地位降低了一級。
    「你明白了嗎?」東湖用低沉而尖銳的聲音說道,「家康公絕非那種行事不顧日本國體的鄙瑣之人。在御三家之中加入將軍家,這既是家康公本意,也是大義所在。與他的遺對照即可一清二楚。」
    西鄉仍在盯著草稿看。
    依敕命領受將軍之位時,御三家與德川一族之朝臣1[1日本天武天皇(631~686)於684年下賜八色姓以區分身份地位,分別是真人、朝臣、宿禰、忌寸、道師、臣、連、稻置。
    ]資格等同。倘若將軍施政嚴重失當,則自「御三家」之中擇人取而代之,縱然本家並無嗣子亦同……然水戶非屬三家之列,另有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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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五章放眼天下(6)

    「這……」西鄉感覺自己一時不能接受,「是說水戶家不能成為將軍家嗎?」
    東湖度露出微笑:「你覺得將軍家可以監督自己嗎?」
    「也就是說……」
    「水戶家是將軍家的大目付1[1大目付:受老中管理,負責監督幕府政務、監察諸大名等。
    ]。」
    「這……」
    「如此一來,倘若將軍施行惡政,為朝廷所不許,水戶家便會上奏朝廷,監督將軍改正惡政。你方才看到的公武法度的第十四條便是為此擬定的,可謂用意頗深。」
    「嗯。」
    「因此,能夠向朝廷上奏的只有水戶!」東湖的聲音再次變得熱洋溢,目光也變得銳利如刀,「再好的名刀,倘若不加照料,也會生鏽。然而,生鏽的刀並不會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銹跡。若因此造成不平不滿的奏章從四面八方湧來,屆時天下必將陷入混亂……因此,向朝廷上奏將軍補任這種重職,只有水戶可以擔任。這是家康公對水戶寄予的厚望。」
    不知不覺間,西鄉不禁屏住呼吸,轉頭望向東湖。
    「將軍家是本家,天皇就是主人,你明白了吧?」東湖又笑了笑,然後舉起酒壺,「酒涼了。」
    說著,他剛要拍手叫人,忽然又停了下來:「我再多說一句。天下已經進入家康公所擔心的時局,但無須多慮。自義公以來,水戶這把長刀尚未生鏽。」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希望你明白,不,我希望你能讓全日本的志士們都明白——神州正氣在水戶!兩百年來,水戶一直在磨礪這柄百鍊長刀,就是為了知道如何才能完成水戶的使命,這便是諸藩與水戶在眼界上的差異。好漢啊!水戶人絕對不會背叛大家。我們正在蓄積純粹的氣概,爭先赴死。義公之心即是水戶之心,水戶之心即是吾輩之志!」
    西鄉被東湖的激所感染,頓時覺得渾身火熱。
    「這才是真正的好男兒!」西鄉覺得,若是此刻仍無法熱血沸騰,那簡直無異於行屍走肉。
    (原來如此,這便是真正的水戶士魂嗎……)
    八
    年輕人都渴望那種毫無顧忌的熱血沸騰之感。這正是身負大目付重責、以監督將軍施政為己任的水戶的氣概。如今,水戶上下盡皆熱血沸騰。
    (先向水戶學習吧!)
    想必這便是齊彬的真正用意。西鄉難得一見地主動拿過酒壺。
    「先生!西鄉愿為水戶與薩摩牽橋搭線。縱使胯下所騎乃駑馬,亦會策馬加鞭,為國效力!」
    「正合吾輩之志!」東湖終於拿起了酒杯,「我就知道你會有此覺悟,所以才讓你明白水戶的真正用意。」
    「先生!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何事?但說無妨。」
    「您方才說,御三家之中並無水戶,將軍的繼承人乃是出自尾、紀兩家。既然如此,一橋慶喜卻又為何……」
    東湖輕輕搖了搖頭。
    「公武法度里已有規定——兩家若無合適嗣子,可以自諸侯之中挑選。而且,慶喜公子已經不是水戶的公子,他是第八代將軍時期新納入的宗家一員。當前局勢危急,世子非他不可,所以出身不是問題。」
    「既然如此,薩摩也將全力支持。」
    「那便拜託了,好漢!」
    東湖已經恢復常態。想必是看到年輕的西鄉已經領會自己的用意,所以才放下心來。西鄉體內的激蕩之經久不退。他剛剛自齊彬那裡了解到自己的卑微,此刻覺得自己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原來如此。一直以為德川家康不過是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沒想到他的用意竟如此深遠……)
    義公正確領會了他的用意,傳承兩百年,水戶一直在將軍左右磨礪不輟,以備萬一之需。說到自我磨礪的程度,薩摩絕對是不甘人後的。然而在水戶,為了監督將軍,防止其因驕傲自滿而施行惡政,自義公伊始而開展的修史事業一直激勵士魂直至今日,實在是用意深遠。當西鄉得知此事時,感到無比驚愕。
    (原來如此,冰凍三尺,果然非一日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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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五章放眼天下(7)

    水戶從時代歷史中尋求實證,百鍊成鋼。***與之相比,薩摩的團結方法就顯得難登大雅之堂了。薩摩以將幕府當做夙敵來團結人心,志向器量實在狹隘。
    (不,並非如此!)
    西鄉一邊喝酒,一邊極力為薩摩辯解。薩摩有薩摩自己的優良傳統,是為他人所不知的。薩摩有齊彬公那樣能夠與水戶齊昭比肩的明君,這不正是證據嗎?
    兩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一時陷入沉默。不知不覺間,周圍已是一片昏暗,只有寄讀學生端來的燭台上的火苗幻化出一輪柔和的金光。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屋檐靜靜地出宛若輕叩梳齒的聲音。
    (今天明白了兩個問題……)
    西鄉心中暗想。其一,雖然還有遺憾,但齊彬的世子已經確定為久光;其二,通過東湖的好意講解,自己終於明白了水戶之心的所在。對了,還有應該懷著身在島津而忘卻島津的意識,宣揚尊皇攘夷。
    (既然如此,下一步該做什麼?)
    不,還有一件事,便是催促老中座阿部正弘,讓他儘快確立一橋慶喜不可動搖的世子地位,避免幕府內部動蕩和勢力分裂。
    (沒錯,為了實現這一目的……)
    西鄉正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東湖打破沉默,開口叮囑道:「好漢啊,就拜託你了!」
    東湖的一聲「拜託」之中,既有攘夷之事,也有決定將軍世子之事。西鄉睜大雙眼,用力拍了拍胸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7
38.第六章幕後主使(1)

    一
    西鄉仍舊感到滿腔怒火,但憤怒的指向已經生了變化。他已然說服自己,將怒火由主公家繼嗣問題轉向了將軍的繼嗣問題。
    (唯有水戶和薩摩方能拯救日本!)
    要立足於此信念,繼續全心全意地努力,時刻謹記奮鬥目標並大步向前,生命的意義便在於此。
    (我不會再迷茫,我要開始收集有用報,做一番事業讓你們看看!)
    西鄉回到三田的下屋敷后,立刻拜託樺山三圓為自己介紹經常出入藩邸的漁夫。薩摩當時在江戶共有四座藩邸,齊彬居住的上屋敷位於芝新馬場,中屋敷位於幸橋內的芝新堀,下屋敷位於品川高輪,俗稱三田宅邸,還有一處藩邸在澀谷。
    高輪的三田宅邸佔地最廣,是他們的根據地。
    「哦?你找漁夫幹什麼?」
    「我想釣魚。」西鄉答道。
    他此舉絕非胡鬧,更非遊手好閒。最近,一橋慶喜常常從佃島乘船出海,練習撒網。西鄉想借泛舟垂釣之機,在海上拜見慶喜,親眼看看對方究竟是何等人物。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只有親眼見過慶喜公子,才能安心做事?」
    「不,我還有更長遠的打算。」
    「好吧,我知道你做任何事皆全投入,否則便做不好。」
    樺山介紹的漁夫是八山腳下的源兵衛。此人經常出入藩邸,藩士之中倘若有人釣魚,便由他做船夫,照看船隻。此人有一毛病,便是喜歡批評客人釣魚技巧差,倘若捕到的魚少,更會毫不留地呵斥。不過,源兵衛的性格倒是非常直爽。
    「那個傢伙罵人可是赫赫有名。他喜歡說江戶的魚與薩摩的魚不同,但你最好不要動氣。你若生氣,他便會用船槳擊水打濕你的衣服,然後再以幫你弄乾衣服為由,偷偷將船劃到品川的妓院去。」
    西鄉滿口答應,當日便乘船出海。當下正是蝦虎魚的成熟期,魚兒體型很大。源兵衛精神抖擻地划著船,還說自己帶了很多魚餌,要西鄉盡垂釣。然而,隨後的釣魚卻與他平時的習慣大相徑庭。源兵衛打算將船划向魚群聚集之處,西鄉卻讓他靠近佃島的三十根樁。
    「老爺,莫非您想去佃島捉螞蚱?」
    「不必多,照辦即可。」
    「那可不行。我若將船劃到無魚之處,日後有何臉面去見祖師爺?」
    「是嗎?唉,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於是,西鄉終於將心中的秘密計劃告訴了源兵衛,而他此前甚至未曾向樺山提及。現如今,日本倘若無法確立將軍的繼承人,將會生比黑船騷亂更為嚴重的大混亂,而能夠決定此事之人正是老中座阿部正弘。於是,在別人的引薦之下,西鄉見到了阿部家的管家山岡衛士。然而,西鄉當時卻變得面紅耳赤。因為自己雖然誓死擁立一橋慶喜,卻從未見過其本人。
    「我聽說過很多關於他的傳聞,但僅憑傳聞不足為信。他常常從佃島乘船出海,練習撒網,所以我今天才出來釣魚。」
    西鄉對常識可謂一竅不通。他的本意是想拜託源兵衛,卻叉開雙臂,擺出一副像要打架的姿勢。源兵衛十分驚愕,眼睛眨個不停,隨後便號啕大哭起來。
    二
    西鄉以為自己說服了對方。既然要拜託對方勉強行事,就一定要表現出最大的誠意,不管對方是漁夫還是武士。因此,看到源兵衛號啕大哭,西鄉還以為是自己的至誠感動了上天。
    「你明白了?真是不勝感激。」
    源兵衛渾身顫抖,自此再也不敢違背西鄉之意。這實在不能怪他。對方生有高達六尺的魁梧身軀,雙眼如金剛怒目,所皆為將軍、一橋、老中及天下之事。既然如此叉開雙臂,分明是一種**裸的威脅。根據他的常識判斷,這是武士的最後通牒,不容自己不答應。
    於是,他只好細聲抱怨了一句「既然您都將這種大事告訴我了……」,隨即乖乖划船。事後,源兵衛詳細描述了自己當時的恐懼心理。他以為自己惹上了惡人,便只好放棄希望,聽話地按照要求划船,而整個行程用了絕不止一天兩天。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7
39.第六章幕後主使(2)

    天亮以後,西鄉站在船艙前,下好魚簍。
    「對不住了,我也不知那人何時會出現。」
    源兵衛將船划至佃島的蘆葦叢中,西鄉便在艙內悠閑地睡覺。如此一來,源兵衛可沒的清閑了。西鄉鼾聲如雷,陷入沉睡。源兵衛下船上了島,四處打探。既然對方稱做慶喜公子,又是將軍家的繼承人,必定不會是老人。雖然不知究竟是孩童還是成人,但他身邊總會有隨行之人,而且人數一定不少。
    依據此判斷,源兵衛邊走邊問,很快便打聽到有一行人符合條件。
    那些人的年紀在二十歲左右,看上去像是旗本的貴公子。他們有時騎馬而來,有時乘船而至,有時還會在這裡換乘去往別處。一行大概有三個人,其中一位年輕武士似乎是主人。在打魚結束后,他偶爾會對著周圍的景色飛快地作畫。漁夫居住的茅屋、在院內曬小沙丁魚的婦女等皆可入畫。即使有人偷看,他也絲毫不生氣。因此,他時常會和孩子們打打招呼,有的孩子也會主動向他問好。
    「怕是連西鄉老爺也會為我打聽到的報感到驚訝。」
    只要源兵衛一叫,西鄉便會立刻醒來,但一有空閑,他就繼續睡覺。源兵衛不免心生怨氣,覺得他既然有時間睡覺,還不如自己上島走走問問,西鄉卻不以為然。
    「我的長相太惹眼,還是你幫我找吧,感激不盡!」
    漸漸地,源兵衛不再害怕西鄉。他將船拴在三十根樁上,開始教西鄉釣魚。
    西鄉老老實實地將魚線垂入水中。見了他的樣子,源兵衛心中想,縱然有魚咬鉤,恐怕他也會默默地看著,不作理會。然而,實際況卻完全超出了源兵衛的預想。西鄉雖然身軀魁梧,卻擁有格外敏感的神經。魚漂略有動靜,他便會性急地扯起魚線。
    (此人倒似乎是個急性子。)
    「老爺,我們不會在這裡一直等到冬天吧?」
    天空逐漸變得晴朗,四下響起鷹的鳴叫聲。這已是第九天了,源兵衛頗為不安地向西鄉詢問,而西鄉當時正在蘆葦繁茂處垂釣。突然,一道光芒自西鄉眼中閃過,他立刻收起釣竿,口中大喊:「終於等到了,源兵衛!」然後伸出長長的手臂指向遠處的海面。
    「我們等的人正從海上向這邊划來,就是那艘船,肯定沒錯!好,我們也趕緊劃過去!」
    「明白。只需將船靠近即可吧?」
    「沒錯,靠近之後撞上去!不用擔心,我會道歉的,你就放心地撞吧。」
    那條船上果然有一名年輕武士站在船頭,雙手正在不停地收網。在他身後還有不多不少兩名隨從。
    三
    「源兵衛,快!」
    西鄉心裡非常激動。看上去雙方相距約四百米。由於水面上毫無遮擋,所以距離或許要更遠一些。源兵衛快速而熟練地解開纜繩,將船劃出。西鄉則站在船頭,蘆葦叢中不斷有水鳥受驚飛出。
    對面船上之人正在收網。將網拉起的年輕武士看上去應該是一橋慶喜,一名隨從正在從網中拾取獵物。當然,西鄉看不見網中的魚。
    「哎?」
    西鄉自自語地嘀咕了一聲。只見還有一名隨從對兩人的舉動毫不關心,只是望向品川海邊新建的炮台,手裡不停地記錄著什麼。
    「啊,那是平岡圓四郎。」西鄉記得那人的側臉,「原來如此,這便是來此撒網的另一個目的吧。」
    「老爺,您方才說什麼?」
    「啊,沒什麼,你就放心划船撞過去吧……不,先別急,我們不需著急。」
    「那就慢慢悠悠地劃過去好了。」
    「哈哈哈……這是花了九天才碰上的大魚,讓這條魚稍微玩玩也好。」
    「您沒看錯吧?這就是您等的人?」
    「沒錯。嗬,這網撒得實在漂亮!」
    那名年輕武士第二次將網撒出,只見一個巨大的圓緩緩落在水面之上。
    「這是經過苦練的真本事,可不是隨便玩玩的!」
    源兵衛一邊划船,一邊讚歎。西鄉則愉快地笑了起來。
    「是啊,那可不是普通人,他是自高天原1[1高天原:日本神話中諸神所居的仙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8
40.第六章幕後主使(3)

    ]降臨人間的。***」
    「高天原?」
    「沒錯。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是自然而然出生的,就像魚兒會躍上海邊礁石那般簡單;而另一種人,便是自高天原降臨人間的。」
    「啊,原來如此。」
    「源兵衛,還是不要撞船了,我們不需那樣做,還是好好同平岡打聲招呼吧。」
    「您主意變得夠快啊……」
    「不好意思。別急,繞著他們慢慢轉一圈。既然對面玩得很開心,我們也享受享受。」
    只見慶喜身穿帶有家徽的和服,袖口高高挽起,外面套著漁夫的短蓑衣。此時此刻,西鄉甚至能夠看見他左頰上的紅暈。正在拾取獵物的是豬飼勝三郎,而平岡圓四郎還在運筆如飛,也不知他是在記錄炮台的裝備況,還是在記錄自河口所見的陸地的彎曲狀況。
    「啊!」西鄉突然出一聲感嘆,因為他注意到,圓四郎在記錄的同時,還不時將手伸向船舷,從水裡提出什麼東西。
    一定是在測量水深!佩里當年率領軍艦駛入東京灣,造成巨大騷亂。水戶老公不僅仔細記下美軍軍艦況,連船員的服裝也不曾遺漏,而且還將這些資料與薩摩藩主齊彬分享。
    (果然不只是在遊玩!)
    西鄉胸中一陣火熱,此前所聽傳聞中的一橋慶喜與眼前的一橋慶喜立刻生動地聯繫在了一起。據說,慶喜公子擁有常人所不及的智慧和技能。在文學方面,他師從會澤正志齋和青山佩弦齋,其中,會澤正志齋正是風靡於彼時日本萬眾青年之中的書籍《新論》的著者;在武道方面,他跟隨雜賀八次郎學劍、神流的福地政次郎學用鐵炮、大和流的佐野四郎右衛門學習弓箭、新當流的久木直次郎習練馬術。對此,東湖曾經大為讚賞,稱他在其中任何一項上都已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如今甚至可以稱做一橋流。
    他所掌握的並非僅僅是武將應該掌握的技藝。奇怪的是,據說他只要看到身邊瑣事,哪怕是女官和僕人的工作,也非要弄明白才行。這真是一位在求知上無比貪婪的公子啊。
    四
    從日常生活中鹹菜的腌制,到如何研墨、打雜、剃月代、磨剃刀……慶喜公子幾乎無所不知。他曾親自教男僕如何射箭,還曾教馬夫如何分辨馬的緒。在這些事之中,最巧妙的是他還裝出一副什麼也不懂的樣子,在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西鄉聽聞此事時,甚至感到有些恐懼。
    若非西鄉與東湖的交頗深,他一定會將這些事當做東湖的吹噓。然而,東湖對人的觀察絕非如此膚淺簡單。若是不能令人信服,他會明確說出來。他對老中座阿部正弘的評價便是一個例子。
    令齊昭老公和東湖得以結束禁閉、二度出世之人便是阿部正弘。然而,東湖僅僅用了「能臣」一詞來評價他。為了隨時打開局面,能臣會隱藏自己的真正用意,而利用別人。其實,能臣的局限便在於——他們相信,利用別人的才能是最高深的才能。
    東湖便是這種直不諱之人,而他也毫無顧忌地表露,自己欣賞之人正是一橋慶喜。
    「公子絕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老實人。」東湖曾如此說道。
    慶喜在十一歲時過繼到一橋家。當家慶將軍第一次見到他時,想將自己喜愛的兩三盆盆栽送給年幼的慶喜,於是便將他帶至庭院。然後,家慶命人搬來自己最喜愛的二十多盆盆栽,讓他從中挑選。
    「你喜歡哪個就送給你,說說喜歡哪個?」
    然而,慶喜只是目不轉睛地打量盆栽和家慶,沉默不語。
    「不要拘束,選一個最喜歡的送給你。這個如何?」
    「每一個都很好。」
    「那其中哪個最好?」
    「都很好!」
    慶喜認為自己說的是實話,不能歪曲事實,所以無論家慶問多少次,他總是重複同樣的回答。最終,家慶將軍敗下陣來。
    「哎呀,我真是被他打敗了。他說這些都很好,毫不讓步。最後,我不得不將二十幾盆全都送給了他。」
    據說,家慶一生都在談論此事,而且說起時總是眯著眼睛,顯得十分享受。因此,東湖和齊彬都已下定決心。他們認為,當此風雲激蕩的時代,將軍繼嗣非一橋慶喜莫屬。而這也在西鄉心裡點燃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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