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27
41.第六章幕後主使(4)

    眼下,慶喜正靈活地控制著身體,在西鄉面前練習撒網。他的撒網技藝精湛至極,與傳說中分毫不差,總能抓住關鍵,甚至連源兵衛也是咂舌不已。
    「源兵衛!還是划船衝過去吧,那樣更快一些。平岡那傢伙根本不向這邊看。」
    「哎呀哎呀,您又改主意了?」
    「這是為了天下,請原諒。」
    「好吧,小心站穩,別掉到水裡去。」
    當時,源兵衛正在距離慶喜七八十米遠的地方划著船慢慢繞圈。突然,他掉轉船頭轉向撒網的船,猶如一支飛箭般沖了過去。對面的船夫不禁大吃一驚。
    然而,轉眼之間,西鄉的船已被三艘漁船團團圍住。
    「來著何人?快快將船停下!」
    一艘船破水而來,擋住去路,船上一人舉起船槳擊向源兵衛的船頭。兩艘船交叉錯開,險些撞在一起。
    「幹什麼!想與我品川源兵衛打架不成?」
    「源兵衛,別……別慌!」
    西鄉安慰著源兵衛,他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卻更加驚慌。
    五
    西鄉不愧是武士,他注意到周圍的三艘漁船並非遊山玩水的尋常遊船,船上釣客的打扮也是形形色色。一艘船上有兩名武士模樣的男子,年紀在三十歲左右。另一艘船上的人四十歲上下,似乎是商人和二掌柜的樣子。最後面一艘船上則是一位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看上去像是偕同兒女們出來釣魚的。
    然而,這三艘船之間似乎有著緊密聯繫。一艘船擋住去路,另兩艘船分別從左右靠了上來。
    「老爺子,如何處理這傢伙?」
    一名船夫向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徵詢意見。仔細看去,只見三艘船的船頭都插著枝條已成熟的酸漿果,顏色鮮紅。
    「源兵衛,別慌,慢慢劃過去,不要露出敵意。」
    西鄉一邊說著,一邊掰著手指查點對方人數。每艘船上都有兩名船夫,加上船客共計十三人。令人驚訝的是,這三艘船一將西鄉等人圍住,慶喜的船便迅速向芝浜方向劃去。
    西鄉焦急地咂了咂嘴:「我們並非壞人,只是找那艘船上的人有事……」
    「那艘船與我們沒關係。」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從容不迫地說道。
    「不可能,你們是那艘船的護衛吧?我們不該默不做聲地靠近,這是我們不對,不過還請放行。」
    「怎麼,你還不死心?」
    右側船上的人又用船槳重重敲擊了一下。西鄉不禁大吃一驚。從對方的動作來看,那人絕非尋常船夫,他應該是喬裝打扮的武士,而且對槍的使用頗有心得。
    「不要亂來!」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輕聲制止,「莫要動粗,問問他們為何要妨礙我們遊山玩水。」
    經他如此一說,反倒成了源兵衛的船妨礙他們遊玩了。
    這邊兀自糾纏,慶喜的船則早已遠去。西鄉再也忍耐不住,從船上站起身來。
    「喂!平岡——」
    西鄉剛要揮手,船突然猛烈搖晃起來。他一屁股坐在船上,險些被拋進海里。
    「好痛,怎麼回事?」源兵衛也跌坐在一旁。
    「源兵衛,別慌。」西鄉重新坐回船艙,「這些人是慶喜公子的護衛。我們方才突然靠近,他們這才擋住去路。我竟然未曾留意到有護衛,實在是太大意了。我們這就將事解釋清楚,然後趕緊追上去。」
    「那可不行!」又有一名船夫高聲喝道,「我管你是品川的圓兵衛還是方兵衛,幾位大爺是特意從淺草川過來玩的,你們打擾了我們遊玩的興緻,休想如此一走了之!」
    「且慢。」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揮手制止了船夫的叫囂,「如此說來,你們認識那艘船上的客人?」
    「沒錯,那艘船上的人是……」
    「我沒問你他是誰。不過,在這種地方,你突然衝出來,以為想過去就能過去嗎?」
    「你的意思是不讓我們過去?」
    「呵呵……當此世道,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有很多人都想要那人的命。你看,又有五六艘船從佃島出來觀察況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28
42.第六章幕後主使(5)

    只見水邊的蘆葦叢中果真出現一排小船,正向這邊划來,而自己此前竟然完全未曾留意。***等他再看刑部卿的船,已經遙不可及。西鄉終於放棄了追趕的打算。
    「原來如此,有這麼多人在保護他的安全……真是感激不盡。」
    西鄉放棄追趕,非常認真地兩手扶地跪在船上。
    六
    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未曾報過名號,但看樣子似乎是一位很有頭腦的人物。此人究竟是武士,商人,還是市井俠客?總之,他看著對面船上下跪的西鄉,似乎十分驚訝。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西鄉並非慶喜公子的敵人,所以才感到驚訝。
    這位老者面貌頗為慈祥,但從眼神和態度來看,絕非普通老人。他看上去渾身是膽,靜坐未動,卻散出壓倒周圍的氣勢。
    西鄉當時尚未想到,此人將在不久之後成為他在江戶大展身手所不可缺少的一根支柱。然而,他此刻便覺得對方似乎值得信賴。
    「實不相瞞,在下曾立下誓,要誓死保護公子的安全。可是,我甚至尚未見過公子本人,不知他是何等樣人……」
    西鄉剛想繼續說下去,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再次出聲制止道:「其實,我聽說過你的名字。想必你便是那個人沒錯了。」
    「您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你便是水戶的藤田東湖先生口中的好漢吧?像你這樣體魄的人,是無處藏匿的。」
    他輕輕笑了笑,然後便為不知由就擋住去路一事道歉。如此一來,西鄉倒不能一走了之了。這些人既然在慶喜身邊擔任護衛,便一定掌握著欲加害慶喜的勢力的報。他意識到,若不能問出這些報,便無法制定對策。
    西鄉問及此事,那位老者卻顯得頗感為難。他迅速環視周圍眾人,說:「天色已晚,我們也該回去了……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去找野村休成吧。」
    「野村……什麼?」
    「休成。休是休息的休,成是成就的成,寓意成功。你只需提起數寄屋僧人1[1數寄屋僧人:江戶幕府掌管茶道的官吏。
    ]的組長野村休成,便無人不知。」
    「哎呀,真是不勝感激!」
    「那我們便告辭了。倘若有緣,後會有期。」
    西鄉立刻取出隨身攜帶的硯台盒,又從懷中掏出記事簿,在開頭寫上「數寄屋僧人,組長野村休成」幾個字。寫完以後,他再次向遠去的老者鞠了一躬。
    「可惡。好久沒讓人嘗嘗當落湯雞的滋味了,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卻被這些老鷹壞了計劃。」
    源兵衛憎惡地解下頭上的毛巾,開口問道:「老爺,接下來怎麼辦?」
    「你說,我們是打道回府呢,還是再釣一會兒?」
    「哎,我這不正問您呢嘛!對了,從明天起就不用來了吧?」
    「是的,這些天對不住了。不過,田裡的老鷹倒是不錯,留下不少的『炸貨』呢。」
    「是嗎?」
    「沒錯。倘若要見公子,去拜託東湖先生或許便成,而剛才那些老鷹留下的『炸貨』……」
    「我算服了,等了九天就釣到這些所謂的炸貨,我源兵衛真是不枉此生了……」
    「對啊,還有數寄屋僧人這步棋呢。」
    「我們這便回去吧,老爺。」
    「那就拜託了。」
    於是,西鄉的佃島之行以失敗告終。然而,通過頭戴宗匠頭巾的老者透露出的暗示,西鄉得知——當此動蕩時期,報網的複雜程度可謂驚人。有此收穫也算不虛此行。
    當日,西鄉回到宅邸,立刻開始調查野村休成的住所。
    七
    數寄屋僧人野村休成的宅邸位於下谷之池的邊上。在江戶,僧人所從事的職位各式各樣。從內府雜務、大奧雜役,到協調官、報時官等。其中,數寄屋僧人算是比較高級的職務。組長野村休成享有一百五十袋的俸祿,並與小納戶頭1[1小納戶頭:小納戶的總管。小納戶是江戶時代的一種職稱,在將軍身邊負責理、炊事等瑣事。
    ]朝比奈甲斐守昌壽保持著特殊關係。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28
43.第六章幕後主使(6)

    小納戶頭是最能接近將軍的職位。那位小納戶頭是報網中的一員,數寄屋僧人自然會對他乖乖順從。於是,西鄉便授意有村俊齋,讓他去拜訪休成。
    西鄉的魁梧身材太過惹眼,他打算讓有村先去見見對方,然後安排地點讓二人會面。然而,俊齋卻怒氣沖沖地回來了。
    「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他拍著膝蓋高聲說道,「他竟然恬不知恥地說想要報就掏錢!我問他究竟要多少錢,他卻說五兩有五兩的報,十兩有十兩的報,五十兩、一百兩,各種級別的報都有。說完,他還問我要買多少錢的報。」
    越是在關鍵時期,越要賺錢。明明平日以大名身份耀武揚威,若黑船一來便嚇破了膽,連錢都不知道怎麼賺,毫無膽量和想法,則天下形勢必將變成一團亂麻,所以人人才要拚命賺錢。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便將錯就錯,只要有了黃白之物,什麼都可以賣。
    「原來如此,那他知道我們是薩摩人嗎?」
    「誰知他是否知道。若不自報家門,便連玄關都不讓進。這個渾蛋,根本就是一個惡棍!」
    「如此反倒容易說話。你可否再去一次?將他帶至附近的茶屋即可。」
    「我若將他帶出來,恐怕會忍不住一刀宰了他。」
    「不管他多麼討厭,你作為一個直參1[1直參:江戶時代直屬於將軍的武士,俸祿在一萬石以下。
    ],此事萬不可如此。」
    西鄉讓怒氣沖沖的有村俊齋再次拜見休成,自己則在山下的茶店等待。他打算裝作偶然在此遇見,先打探一下對方的意向。
    不知有村說了什麼,片刻之後,他便將休成帶了過來。不只休成一人,還有一名相貌兇惡的男僕隨同,對方看來事先早有準備。男僕雖然相貌兇惡,休成卻是一表人才。
    「拜會大人,如您所知,在下便是休成。」
    他的態度落落大方,聲音也很清澈,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潔白的膚色,令穿在身上的十德服2[2十德服:古時日本學者、醫生、畫家等穿的袖根縫死的一種短身和服。
    ]看起來更顯柔美。
    西鄉臉上也露出溫和的笑容:「我想買報,不惜重金。」
    「原來如此。」
    「我曾偶遇慶喜公子出海練習撒網,有人暗中在一旁保護。那人在佃島之畔向我提到了你的名字。」
    「慶喜公子練習撒網時的護衛?」
    「那人和你一樣,也是僧侶,頭上的宗匠頭巾很適合他。」
    「是車善七!」
    休成脫口而出,緊皺的眉頭也隨之舒緩下來。西鄉臉上再次露出微笑。
    「那人的名字我倒不知,他只是說可以從你這裡得到我想要的。不過,三兩也好,五兩也罷,分別是什麼樣的報我不清楚。」
    休成喝著澀茶,一不。他臉上神色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然開始計算利害。須臾,他露出一副惡棍嘴臉。
    「依目前形勢來看,阿部大人不久便會垮台。」
    「什麼?你說阿部大人要垮台?」
    「幕後的準備工作基本已經完成。阿部大人一旦垮台,公子便無法成為將軍家的繼承人。如何?這個報想買嗎?」
    他的聲音變得綿軟,極其慵懶。
    八
    隨後,四人相繼走出茶店。正如有人想要慶喜的命一樣,也有人想要休成的命。這附近人多眼雜,休成決定前往湯島天神境內。在那兒的茶店裡,坐在條凳上的都是香客,毫無可疑之人。休成輕聲解釋著,隨後便先行起身離開茶館。
    西鄉和有村跟在後面。他們穿過大街,走上山路,行人開始越來越少。而到了天神境內,雖然當下不合時節,卻仍是人山人海,他們混在其中,絲毫不會惹人注意。
    「看你們都是像樣的武士,我野村休成就相信你們一次。」
    幾人並肩坐在墊著紅毯的條凳上,休成的語氣突然一變,他的男僕則同茶店侍女竊竊私語起來。看來這裡是他的地盤。
    「那我便買你的報。要將阿部大人趕下台的幕後主使是誰?」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29
44.第六章幕後主使(7)

    「便是我野村休成。***」休成恬不知恥地答道,「我縱觀天下大勢,在嘉永六年(1853年)6月27日走出了第一步棋。」
    「什麼?嘉永六年?」
    「沒錯。6月27日正是上一代將軍死後的第五天。當時,我煽動了小納戶頭朝比奈甲斐守,說倘若讓阿部大人繼續擔任老中座,當今將軍家的繼承人便非一橋慶喜莫屬。但那樣一來,大奧內就會生嚴重騷亂。」
    「噢,此番煽動是否有效?」
    「那是自然!因為我在煽動他時表現得如同真有其事一般。第一個上鉤的是溜間詰1[1溜間:是將軍在江戶城會見親藩和大名時,某些親藩和譜代大名等候的房間,「溜間詰」就是享有這種待遇的大名。
    ]座井伊直弼大人。」
    「什麼?竟是那位彥根的大人?」
    「沒錯。在我煽風點火后不到半年,也就是安政元年(1854年)正月二十八日,井伊大人便給老中松平和泉守大人(乘全、西尾藩主)去了信。這是第一次,第二次則在5月21日,據說當時將軍家的繼承人已經內定,而井伊大人想一探究竟。我走的並非廢棋,如此一來,阿部大人的位置便變得岌岌可危了。」
    休成自信地說著,還裝模作樣地用手指畫了個圈。隨後,他便露出奸詐的笑容,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意思是要收錢了。
    西鄉和有村震驚不已,甚至無法動怒。一個小小僧人竟能牽動天下命運……如此可笑之事竟然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其實,他們起初還不大相信休成的話,但經過試探后,現他的話似乎都是事實。
    休成將大奧內的感變化詳細記錄下來並告知朝比奈甲斐守,甲斐守又將此事透露給了老中松平乘全和松平忠固。這位松平忠固不僅極端厭惡水戶,還是一個野心家,想將政權盡收掌中。這恐怕是因為他生在大老世家酒井家的緣故吧。
    於是,事事擁護水戶老公的阿部正弘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他的眼中釘。他打算將阿部趕下台,然後將井伊直弼這個鄉下人(這是休成當時對直弼的看法)提拔為老中。
    休成認為自己走出的這步棋已在松平忠固身上逐漸奏效,井伊開始頻頻談到繼嗣問題便是明顯證據。當然,休成本身並未考慮過必須確立誰。想必這種種事端皆是因為他卑微的奉茶僧人身份一直飽受輕視,所以便產生反叛心理,只圖享受惡意的快感。
    「總之,溜間詰的那些人已經聚集在一起,一橋慶喜的性命危在旦夕。我看哪,他還是小心為妙。」
    說著,他便擺出一副了不起的警世家姿態,皺著眉頭,將五兩黃金的包裹揣入懷中,咂著嘴離開了湯島天神境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38
45.第七章政治旋渦(1)

    一
    從古至今,政治鬥爭似乎皆有其路線規則可循。政治鬥爭的根源自然在於對立派系的存在,但僅因黨派政見相左是絕對不會挑起政治鬥爭的。政治鬥爭中充斥著各種狡詐的智慧,更承載著無數骯髒的想法、野心及利害計較,然後才將它的陰暗面呈現在世人面前。
    然而,將軍繼嗣問題畢竟是震撼整個幕末時代的大事件,而點燃其導火索的竟是一個數寄屋僧人,這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這個名叫野村休成的數寄屋僧人心中有著無盡的**,而他貪婪的內心就正如一面鏡子,異常清晰地映照出人類的醜陋和弱小。
    依照慣例,各地諸侯來到江戶城後會根據門第的不同,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間休息等候。其中,最高級別的席位被安置在正房,稱做「大廊下」。房間的隔扇上都畫有浜松和千鳥。大廊下又分為上房和下房兩種房間,上房僅限尾張、紀州和水戶三家使用,下房則是幾家所謂的元老級大藩與親藩的席位,如越前的松平、作州津山的松平、加賀的前田、薩摩的島津等。
    低一級的房間稱做溜間,即所謂的黑書院。實際上,這裡聚集了眾多實力派系,經常在此議論內閣。
    溜間詰分為常溜和飛溜。常溜是指世世代代享有該資格的大名,目前有彥根的井伊直弼(三十九歲)、會津的松平容保(十九歲)和高松的松平賴胤(四十四歲)三家。而飛溜則是指僅僅擔任一代而並不世襲的大名,共有姬路的酒井忠寶(二十五歲)、松山的松平勝善(三十七歲)、桑名的松平定猷(二十歲)、忍的松平忠國(三十九歲)、佐倉的堀田正睦(四十四歲)、小浜的酒井忠義(四十一歲)等九人。他們可算是在溜間奮鬥的政界後進。
    排在溜間詰之後的是大廣間詰。這裡分為上、中、下三級,上房的隔扇上畫有松鶴,中房畫有松雪,下房僅畫有松,而裡屋的牆上則繪有牡丹。這裡便是所謂「國持大名」的聚集地。仙台的伊達、肥后的細川、筑前的黑田、廣島的淺野、長州的毛利、佐賀的鍋島、岡山的池田等大名都會聚在這裡。嘉永六年(1853年),廣間詰共聚有二十八家大名。
    再往下便是帝鑒間,主要供德川家的譜代大名使用。此外,還有高家眾1[1高家眾:主要負責幕府的儀式典禮及接待天皇使者等。
    ]使用的雁間、三萬石以下的譜代及詰眾2[2詰眾:自雁間的譜代大名中挑選出的將軍近侍。
    ]的嫡子、大番頭3[3大番頭:大番組的總管。大番組由老中統領,戰時任先鋒,平日負責江戶城、大阪城、京都二條城及江戶市內的警備工作。
    ]、兩番頭4[4兩番頭:書院番頭和小姓組番頭的合稱。
    ]等人使用的菊間。
    在每種詰間中,依照門第和年齡都分別劃分了派系與座次。如今,溜間詰的上座坐著的是井伊直弼。
    數寄屋僧人野村休成便是打算在以井伊直弼為上座的溜間詰和老中(內閣)之間挑起戰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一邊拍手叫好,一邊準備「狠賺一筆」。在這種況下,將軍繼嗣問題自然便是絕佳的導火索。於是,野村休成先煽動將軍身邊的小納戶頭朝比奈甲斐守,聲稱老中座阿部正弘已與水戶老公勾結,正在計劃將一橋慶喜送入大奧。倘若能夠勸服朝比奈,使他有所行動,便可在大奧和溜間中一舉點燃大火。而溜間詰一方的燃料就是蓄積已久的野心與不和,至於大奧一方的火源,僅憑本壽院盲目的愛子之心便已足夠。
    然而,在上一代將軍家慶去世后僅僅五天後,野村休成便走出了這步棋,以致本壽院、紀州藩、井伊直弼甚至松平忠固都蠢蠢欲動,其計劃之精準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野村休成如此老謀深算,卻將報輕易提供給了薩摩的西鄉,難道僅僅是為了賺錢?事實並非如此。如今,他正在尋找一個機會,一個通過煽動一方令這場政治鬥爭陷入混戰局面的機會……
    二
    野村休成深知,島津齊彬和松平慶永都十分欽佩水戶老公。而此三人都屬於「大廊下詰」,倘若他們結成統一戰線,縱是身為內閣閣僚的老中們也無法與之抗衡。可以說,他們擁有內閣成員的任免權。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39
46.第七章政治旋渦(2)

    正因如此,阿部正弘巧妙地利用了水戶老公,來削弱其他老中的實力,而此事自然難逃休成法眼。於是,野村休成便向溜間詰的諸位大名描述了純屬子虛烏有的「水戶的野心」,點燃了最惡劣的一把火。
    「水戶正計劃將宗家取而代之!」
    聽聞此事,一直以德川家中流砥柱自居的溜間詰自然無法坐視不理。野村休成認為井伊直弼會最先有所行動,事實正如他所預料。
    溜間里聚集著下任內閣的要員,其中既有具備大老資格的井伊和酒井兩家,也有堀田正睦之類的前任老中,還有很多人暗藏著成為老中的野心。
    其實,水戶齊昭強烈主張「尊皇攘夷」的真正用意,是在於振奮國民精神,而這些人卻完全無法真正理解。倘若他們真能理解,就該明白這個道理——大廊下詰和溜間詰必須團結一致,以戰勝國難為中心來考慮繼嗣問題。
    簡單說來,之所以出現這種各自為政的局面,是因為眾人對國難的認識不同,危機感不同。倘若更加深入來看,便是因為所有人都將「本家族的利益」放在位,而不是像齊昭、齊彬以及慶永一樣,將將軍繼嗣問題作為「日本的頭等大事」來對待。
    至於阿部正弘等人,用野村休成的話來說,便如同「跳樑小丑」一般。
    「此人充其量就是一個窮酸秀才,不斷學習到頭來只是為了成就功名,而他最後也成功了,僅此而已。在任何人眼裡,家定將軍都是一個廢物。倘若阿部果真具備左右日本命運的責任感,當初家慶將軍將家定立為世子之時,他為何不設法阻止?」
    (滿嘴胡扯為了天下,終究不過是一群靠著蠶食天下活命的「蛆蟲」罷了……)
    「若想毀掉這個國家,不能只靠這些蛆蟲。我等也要不甘人後,從內部瓦解……」這便是一生未能出人頭地的報動物——數寄屋僧人的邏輯。
    於是,他便扮演了煽風點火的角色,並瘋狂地喊著:「燃燒吧!燃燒吧!」
    紀州的付家老水野土佐守忠央等人不僅教唆身在大奧的妹妹江月院(雪江夫人),讓她堅決反對立一橋為嗣,還頻頻煽動彥根藩的井伊直弼。
    負責煽動井伊直弼的人,便是其新近起用的國學家長野主膳,井伊直弼格外欣賞此人。根據野村休成的報,這位長野主膳的真實身份似乎是紀州藩水野一族的私生子。
    (不僅將妹妹送入大奧,還讓同族的人接近井伊直弼。看來紀州計劃此事已非一日兩日……)
    於是,關鍵人物水戶老公便成了野村休成下一步的煽動對象。
    (倘若不能煽動他,大火便無法熊熊燃起!)
    就在他苦苦思索計策之際,西鄉突然而至,這讓野村休成充滿了信心。他計劃著從西鄉接觸齊彬,再從齊彬到水戶齊昭……不知這位被大奧極度厭惡的暴脾氣老頭兒會表現出怎樣的反應。
    在政治的汪洋大海中,有很多懷著狡猾野心與私利的浮游生物。所以,一隻政治動物的出現便能輕易加劇局勢的動蕩。
    三
    每次與西鄉等人會面,野村休成都會死乞白賴地要錢,想要通過這一舉動來掩飾自己的政治立場。這種人連他人的蔑視都可以忍受,因而更不會受到混亂災難的影響。
    (唯恐世界不亂的傢伙大有人在……)
    不管是大奧的感旋渦也好,血緣關係也罷,野村休成都按照自己的計劃,將它們聯繫到了錢上,而且還從中現了期待已久的第三把火。
    水戶齊昭向老中座阿部正弘提出即刻改革內閣的要求。當時的老中機構,除座阿部伊勢守正弘外,還有其他五位,分別是:
    二席牧野備前守忠雅(長岡藩主)
    三席松平和泉守乘全(西尾藩主)
    四席松平伊賀守忠固(上田藩主)
    五席久世大和守廣周(關宿藩主)
    六席內藤紀伊守信親(村上藩主)
    齊昭認為,當此非常時期,二席牧野忠雅和三席松平乘全卻毫無見識,一味反對阿部,所以最好將其罷免。但如此一來,四席的松平忠固便會升至阿部正弘的次席。實際上,這才是最麻煩的,所以一定要將此人罷免。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39
47.第七章政治旋渦(3)

    事關朝廷俗論之歸向。***若僅罷黜二、三席,則四席升至二席,與公同掌大權,互犄之勢不保,俗論者必以溜間詰為馬,與吾相抗,則天下事必不濟,悔之亦晚矣。是故,齊齊罷黜二、三、四席方為當今上策。若難決斷,可以元老之名暫留二席(牧野),但請務必罷黜三、四席。
    齊昭寫給阿部的信中曾有過如此直白的諫。寫下此信前,齊昭必定已經見過諸位老中,重新了解了他們的政治見識。然而,無論怎樣,這些對野村休成來說全無意義。
    (只要點燃水戶老公這把火,井伊直弼就會燒起來。)
    於是,他接近朝比奈,煽動與井伊關係密切的溜間詰。
    阿部正弘最終採納了齊昭的意見,罷免了松平乘全和松平忠固。而關於此二人的繼任人選問題,他們自然已經商討過。齊昭當時指出,當此緊要關頭,必須根據人品秉性來遴選後任,所以萬萬不可讓堀田正睦和井伊直弼當上老中。
    在他寫給阿部的信中提道:
    早前所論之櫻(堀田正睦)眼光愚昧,難堪大任,其人亦搖擺不定。至於彼奸佞佛徒(井伊直弼),更不可用。
    然而,阿部正弘卻不知這些事已經逐漸走漏風聲。在罷免松平乘全和松平忠固之後,他感到疲憊不堪,僅剩下身為能臣的直覺是清醒的。
    (不論如何,還是不能無視溜間詰的意見,僅憑老公一人之便作出決定終有些不妥……)
    井伊家和紀州家的關係、大奧對水戶的厭惡、溜間詰的勢力等,這些因素在他敏銳的頭腦中形成了一個不可遏止的巨大旋渦。他不顧此前一直緊密聯繫的齊昭的意見,任命堀田正睦為老中,而且座次還在自己之上——他將應對困難局面的責任暫時丟給了堀田。
    如此一來,水戶的怒火終於燃燒起來。可以說,這場政治鬥爭已然殺機四起。
    四
    在齊昭看來,阿部正弘的突然轉變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背叛。齊昭闡明意見是為了阿部,提出內閣改革的建議也是為了阿部,可阿部卻未同齊昭商量,便將老中座的位置讓給了佐倉的堀田正睦,而且齊昭曾書信忠告過他,認為堀田正睦「眼光愚昧,難堪大任」。
    世人對堀田的評價有些過高,稱他為「蘭癖家」1[1蘭癖家:崇尚並鑽研荷蘭及西方科學文化知識的學者。
    ]。天保年間堀田曾跟隨同藩醫生學習荷蘭醫學,並主張採用西洋的兵制和武器,被認為是出色的開國主義者和進步主義者。然而,若以齊昭的話來說,他不過是一個追求時髦的人。
    「只不過是一個崇洋媚外的傢伙,未經深思便開國,會輕易成為外國人的餌食。」
    齊昭認為堀田對西洋的認識無異於兒戲。對此,他還以各國侵略之事為例,向島津齊彬和阿部正弘談及此事。由此說來,阿部應該也清楚堀田的為人。但儘管如此,事還是落到這步田地。
    島津齊彬對此也十分驚訝。在給松平慶永的信中,他這樣寫道:
    任用堀田著實匪夷所思,當非阿(阿部正弘)牧(牧野忠雅)之意。井(井伊直弼)之輩於溜間詰內之事議者頗眾,其中必有蹊蹺。
    齊彬的推測十分正確。阿部正弘接受水戶老公的意見,罷免松平忠固和松平乘全,最為憤怒且感受到危機之人其實是井伊掃部頭直弼。
    直弼當時已經開始相信將軍繼承人非紀州的慶福莫屬,令他如此相信的人便是國學者長野主膳,而直弼不久前剛剛賜給此人一年三十五石米的俸祿。但此時直弼對此尚未深入了解。當他聽聞乘全和忠固二人被罷免老中職位后,只能獃獃地看著自己寫給本藩家老西村孫左衛門的信——
    若為水戶所惡,則善者亦蒙罪;若為其所喜,則惡者亦騰達。(中略)吾心甚懼,如履薄冰。不意況窘一至如斯,結局堪憂。水府(水戶)老公亦目光不離吾左右,未知何時禍將至。雖不敢以天下為公,然吾亦痛心不已,唯望天下無異變。吾當傾此餘生禱於仙琳寺,但願吾輩詰中仕途無恙。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39
48.第七章政治旋渦(4)

    正如信中所,井伊直弼當時的心境與水戶齊昭和島津齊彬大相徑庭。他堅信齊昭是一個無法與之共事的暴君,並且深感憂懼。他祈禱自己能夠順利當差,甚至親筆寫下自己的法號——「宗觀院柳膳覺翁大居士」,鄭重其事地將希望寄託於死後的冥福上。
    就這樣,一隻政治動物走出了一步子虛烏有的棋,便令大廊下和溜間之中突然衍生出一群新的政治動物……
    日本所面臨的危機,正迫切地需要雙方友好合作,而井伊直弼卻令溜間和大廊下徹底分裂,鬥爭的旋渦眼看著變得越來越大。與其說原因在於見識不同,倒不如說在於卑微人物的利害計較。
    於是,世間殺氣瀰漫,而一橋慶喜可以說是這場風暴的風眼。此刻,他正在一橋宅邸內,將一隻小麻雀放在掌中,頻頻側頭。
    五
    慶喜近日已不再練習撒網,或者應該說是被迫停止了練習撒網。
    「有人提出鄭重忠告,說是『到處都有刺客潛伏』。」井上甚三郎特地前來通知。
    「有人是指……」慶喜剛剛問,又自己收住了話頭。他已知道,忠告一定來自圓四郎提過的非人頭1[1非人頭:管理下屬「非人」的職務。「非人」是指江戶時代從事刑場雜務工作的人。
    ]車善七。江戶代代非人頭皆承「車善七」之名。
    當時,江戶除南北兩町奉行2[2奉行:擔當行政事務的武士官名。
    ]外,還有兩個應該稱做私設奉行之人。其中一人便是非人頭車善七,另一人則是他的領彈左衛門。
    車善七與德川家淵源頗深。在家康之子水戶賴房佔領常陸之前,車善七兄長的祖先車猛虎一直是名震四方的佐竹家的老臣。佐竹義宣被改封到秋田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留在了常陸,世世代代居住於此。主公家因受到處罰,被沒收了三分之二的領地,但留下來的人毫不畏懼,一心想要收復原有領地。慶長七年(1602年)7月,車猛虎召集有志之士,計劃奪回水戶城,但事敗被捕,在水戶城下的吉田台町的一本杉被處以磔刑。連家康都為此人落淚惋惜。
    彼時的當家非人頭車善七欲替兄報仇,脫身後潛入江戶,混入花匠之中以行刺將軍秀忠,可謂煞費苦心,但最終仍然被捕。他已做好被處死的心理準備,但秀忠愛其忠義,網開一面。車善七深感大恩,便在淺草後門建造了非人居所,代代負責管理。明治維新之前他一直住在吉原附近,與彈左衛門一同成為了一種特權階級。
    慶喜之所以沒有再問,一定是因為他已從圓四郎那裡得知車善七正在自己身邊秘密保護。
    說起來,慶喜幾乎從未與他人談過自己的事,他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對方,然後輕輕點頭。而在點頭時,他便已有自己的決定,而且一旦決定,便不會改變,也不會被他人改變。在水戶時,他便已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倔犟公子,近來他的倔犟似乎變得愈明顯。
    慶喜在停止練習撒網的同時,又養起了小麻雀,動機無人知曉。他拾起從內府屋檐跌落的小麻雀,自己製作餌食,將其養在描有金畫的鳥籠里。一有空閑便將麻雀放在掌中,輕撫它的小腦袋,口中還自自語道:「茶色的小帽子真漂亮。」
    看到他的舉動,女官們都很心痛。她們以為,這種看似頗為寂寞的舉動可能與一條家小姐的婚事有關。
    一天,刑部卿又在愛撫小麻雀,圓四郎突然而至。
    「公子,大致況已經了解。通過溜間詰向阿部正弘大人施壓之人是井伊直弼大人和松平忠固大人。」
    「我知道了。」
    「不過,他們膽子很小。松平大人強烈推舉井伊大人,而後者卻對水戶老公多有忌憚,最終將蘭癖先生(堀田)推上了老中的位置。」
    慶喜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將小麻雀伸到圓四郎的鼻尖前。
    「圓四郎,你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論如何飼養,小麻雀都不會被人類馴化,對吧?」
    「是的,若是烏鴉,很快便可馴服,而麻雀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馴服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40
49.第七章政治旋渦(5)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
    「是的,我已經嘗試過很多次……」
    「原來如此,你放棄了?我是不會放棄的。」
    「啊?您的意思是……」
    「倘若老鷹不能給一隻小麻雀帶來安全感,便無法從事政治。須知人的癖好和脾氣要比小麻雀大得多。」
    慶喜自自語地說著,抿嘴在小麻雀臉上親了一口。
    六
    「公子是想和小麻雀較量一番啊。」片刻之後,圓四郎嘆息道。
    圓四郎知道,自家公子只要認真鑽研起某樣事物,就會變得相當著迷,其他事全都不入眼。
    「不,我只是想理解小麻雀的語而已。」
    「小麻雀的語……」
    「沒錯。必須集中精力傾聽,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其他辦法。」說完,他的臉上露出微笑,「圓四郎,倘若連小鳥的話都無法分辨,又如何分辨人的話呢?」
    「所以……公子您才養麻雀?」
    「沒錯。人總是喋喋不休,根本不聽其他人在說什麼。大家都不知道——先聽后說方顯成效。我打算先學會聽。」
    圓四郎慌忙正了正衣襟。
    「那麼,公子……我剛才所說之事……」
    「我現在還沒有修鍊到家,不好意思,圓四郎。」
    「惶……惶恐之至。」
    「家父亦是如此。他僅僅關注自己講的話,卻並未看透聽話人的心理。因此,難得他提出的高超意見,最終卻化作怨氣。水戶的風氣便是過於性急了。」
    「您……您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考慮此事的?」
    「是我在調查義公的事迹時注意到的。你認為義公為何要隱居在西山莊?」
    「這個……」
    「那是因為佐竹的遺臣們世代居住在太田之畔,且心懷不滿,而義公聽出了他們的心聲。他那樣做是為了讓佐竹之雀變成安心棲息的常陸之雀。」
    「哦……」
    「所謂敞開胸襟講話,並不光指多多,還要好好分辨對方的聲音。因此,義公才會特意到那些不平之人中間居住。義公胸懷實在是寬廣博大,於是我也打算先從分辨小麻雀的聲音開始。小麻雀落在我的腳邊就是為了讓我開始修鍊……對吧,『雀州先生』?」
    說到這裡,慶喜再次眯起眼睛,親吻著小麻雀的臉頰。圓四郎不禁大吃一驚。那隻小麻雀當初被捉住時還很煩躁不安,此刻卻異常安靜,縱是慶喜張開手掌,它也不會展翅飛走。
    (可是,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圓四郎今日前來,是為了轉達老公的重要通知,而非閑談聊天。在堀田正睦就任老中的同時,大奧和溜間也都迅速倒向了紀州派。倘若置之不理,大廊下和溜間之間很可能會生正面衝突。
    於是,大廊下一方強烈表示,朝廷應該儘快決定將軍繼嗣。提議的是越前的松平慶永和薩摩的島津齊彬,而尾張的德川慶恕、土佐的山內豐信等人也都表示贊同。事態或許會有快速進展。老公命人將此事轉告一橋卿,並提醒他要多加小心。
    然而,慶喜借麻雀論事,一下子使得圓四郎張口結舌。
    「圓四郎,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是……是的。其實……」
    「不必著急。這樣吧,你今晚去駒込,將我的信帶給家父過目,明早再來回復我即可。」
    「公子您要親自寫信?」
    「我根本不想繼承宗家,我必須將此事清清楚楚地告知家父。」
    聽到這句話,圓四郎頓時間感到毛骨悚然——公子已經完全看穿了大家的想法。
    七
    圓四郎一時無語,只是凝視著慶喜。只見他還在給小麻雀餵食,而他的身影在圓四郎眼中顯得前所未有的高大。
    (公子怕是已經勝過老公了……)
    平岡圓四郎絕非膽小之人。他是幕臣岡本近江的四子,從評定所留役1[1評定所留役:幕府最高司法機關評定所的仲裁人。
    ]這種小角色被提升為慶喜的近侍。藤田東湖評價他「質樸有如古之君子」。簡單的一句評價中,其實隱藏著極其複雜的用心。將來要成為慶喜左膀右臂的人,絕對不能過於聰明。倘若看起來像個謀略家,或是像把快刀,是不能任用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40
50.第七章政治旋渦(6)

    所謂「質樸有如古之君子」,其中既有訓誡意味,也是一種命令,圓四郎已將此話銘記於心。但就本質而,圓四郎是出類拔萃的聰明人物,擁有無所畏懼的膽略。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不會被特意提拔到慶喜身邊了。
    慶喜不久便會成為將軍,其身邊心腹必須要像齊昭身邊的藤田東湖或戶田蓬軒、島津齊彬手下的西鄉吉兵衛一樣。然而,在如此嚴格的條件下才被選中的圓四郎,在見到某一個人時也會不由自主地變得誠惶誠恐,此人便是水戶老公齊昭大人。
    廣博的智慧,暴躁的脾氣,高貴的門第——敬畏水戶齊昭之人絕非圓四郎一人。即便是幾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松平慶永和島津齊彬,在圓四郎看來也都震懾於齊昭大人的威嚴。
    當以「參與海防」之名重新參加幕政之時,松平慶永坦率地描述了自己對他的敬畏:「駒込老者英明老練,天下矚目,若得此人為西城公(意指將軍家定)之羽翼,必可令列侯臣服,民心所向,天下太平。」
    連島津齊彬也曾向家慶將軍提出過如下一番建議:「熟知異國者,唯水戶前中納(老公)。臣誠惶誠恐,求將海防之事委任於此人。」
    然而,慶喜似乎只是將老公當做普通老頭兒而已。他對老公的評價是——辭過激且不懂傾聽。不僅僅是評價,對於齊昭、慶永和齊彬鄭重對待的繼嗣問題,他也只是隨口說「我絕對不當」,還讓圓四郎帶信給老公。
    (此事怎可輕易放棄!)
    圓四郎呼吸急促起來。他比慶喜年長五歲,身為近侍的責任感如烈火般在他胸中熊熊燃燒。
    「公子,您當真要寫信?」
    「有何不可?」
    「此事我不能置之不理。倘若您此刻給老公寫信……」
    「家父恐怕會很沮喪。」
    「所……所以,能否請您不要寫信?」
    「不行。依照家父的性格,他不會因沮喪而放棄的。」
    「既然如此,您寫信豈非也是無用?」
    「圓四郎,你也應該再學學如何聽別人說話。倘若雙方都以激烈的語對峙,世界只會變得煩亂不堪。問題不是由誰來繼承宗家,而是如何方能令日本局勢安定下來。圓四郎啊,你可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圓四郎頓時無以對,不過,他絲毫不想就此作罷。想到自己的責任,他頓時變得冷靜異常。
    八
    「圓四郎已經切身體會到了麻雀的教誨。」
    「是嗎?那就退下吧。」
    「我不退下!」
    「哦?你還想再說?好吧,我就聽聽好了。等我將『雀州先生』放回籠中后便聽你說……好,放回去了,你說吧。」
    慶喜轉過身來,背對鳥籠,將手放在大腿之上,直直地俯視著圓四郎。圓四郎又一次感到不寒而慄。公子的雙眸既不如孩子般天真,也不似大人般複雜。那是一雙不可思議的眼睛,其中既沒有恐懼和傲慢,也不帶笑意和隔閡。
    「公子,您並不知道世人對您的期待和渴望。」
    「何以見得?」
    「世人如今都希望您能改變日本的命運……不,他們都堅信只有您方能改變日本的命運。」
    「哦?這讓我很是困擾啊。」
    「您……您說什麼?大家都將自己的性命託付在公子您身上,您卻說是困擾?」
    「圓四郎。」慶喜的眼神清澈但令人畏懼,「你看到我手中的麻雀了嗎?」
    「您此何意……」
    「你去試試讓那隻麻雀出黃鶯的叫聲,你覺得它能做到嗎?不,應該問,你有信心讓它做到嗎?」
    「這自然無法辦到!」
    「這個世界上有黃鶯也有麻雀,圓四郎,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糟了!圓四郎頓時感到十分後悔。
    (不能和此人辯論……)
    否則一定會遭到反擊。常識對此人行不通,他的邏輯異想天開,有一大堆非常識層面的大道理。
    「怎麼默不做聲,你不知該如何回答嗎?」
    「求您了!請好好傾聽大家對您的期待的心聲,不要只是思考如何駁倒我圓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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