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05
20.第三章天人與地人(6)

    「看我的鰻魚式,我爬,我爬!」
    七
    東湖家中總有兩三名學生,或者說是東湖收的徒弟。***只要有客人來,他們就會麻利並且很有禮貌地上前接待。然而今天,除了認識的學生外,還有一位身穿黑色麻布單衣的壯漢。主客4人盯著4個酒杯,蠕動身體向前爬行。
    「不能使用手肘和膝蓋,鰻魚快爬!」
    「你們究竟在幹什麼?」
    「西鄉,你難道看不見我們在學鰻魚爬嗎?」
    「我知道,但是你們為何這樣做啊?」
    說話期間,一名最年輕的十七歲學生已經爬到終點。
    「哈!我是鰻魚第一名,不客氣了!」
    第二名是那位貌似客人的壯漢。
    「鰻魚第二名,好酒。」
    「鰻魚快爬,前進,前進!」
    東湖是最後一名,他也抓起酒杯,咕咚咕咚將酒一飲而盡。
    「哈哈哈……鰻魚太胖看來會氣喘吁吁啊。」
    東湖坐正身子,擦乾頭上的汗,這才向西鄉介紹那位第二名的黑衣壯漢。原來此人是幕臣岡本近江守的四子平岡圓四郎,之前在下谷練塀小路是一個貧窮旗本。齊昭大人看他是個人才,便將他提拔為慶喜公子的近侍。
    「竟然不準用手肘和膝蓋?」
    「鰻魚身上又沒有這些東西。」
    「人為什麼要模仿鰻魚呢?」西鄉問道。
    黑衣壯漢縱聲大笑說:「真是的,即使老師有意說教,也沒必要讓我們白白流汗啊。」
    「白白流汗?說教?」西鄉對此十分不解。
    「人有時會遇到手腳被束縛住的況,但彼時仍必須向著目標前進。當身邊沒有手和腳時,千萬不能心慌氣躁,否則一定會輸給敵人,所以就要像鰻魚一樣前進,前進……也就是說,要變成令敵人無從下手的鰻魚,緩緩前進。不過,西鄉君,東湖老師在這種比賽時心最好,無論說什麼他都絕對不會生氣,對吧,老師?」
    「嗯,算你說對了。年輕人性純真是好事,但性急之人就容易受挫。我剛才就是在教他們鰻魚的道理。」
    「噢。」西鄉對此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趴在地上,「將手這樣背在身後,就用不上力了。」
    「好樣的!」平岡由衷地讚歎道。
    這位平岡圓四郎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江戶長大,笨拙勁兒倒是與西鄉不相上下,十足一個土裡土氣的鄉下武士。
    「沒想到你的身體看起來像青蟲,實則靈活得很。」
    「是嗎?」
    「好好,將酒放在那裡,開始吧。鰻魚快爬,前進,前進!」
    在平岡的助威聲中,西鄉認真地扭動著身體。最後,他順利抵達酒杯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才站起身來。
    「老師,今天我想以冠者的身份向您請教。」
    冠者是指東湖學塾的學生。最年少者稱做「童子」,是初級生;其次稱做「少者」,是中級生;成人一般被稱做「冠者」。東湖在繁忙的政務之餘,仍然沒有間斷對後輩的教育。
    在薩摩,初級生分為「小稚兒」和「長稚兒」兩個級別,而從十五歲到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稱做「二歲」,這其中或許有些乳臭未乾的意思。過了自戒期后則稱做「長老(前輩)」。
    西鄉既然稱自己為「冠者」,就表明他要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提問,問題也相當嚴肅。
    八
    「哦?如此鄭重,所問何事?」東湖注意到西鄉的態度嚴肅,便遣走了在場的兩名寄讀學生,「平岡是刑部卿的家臣,讓他在場無妨吧?」
    西鄉再次向圓四郎望去。只見圓四郎長著一張國字臉,四四方方,兩隻眼睛相距甚遠。與其叫圓四郎,倒不如叫公牛方四郎更加形象。
    「若是不方便,我這便告辭。」
    圓四郎話音剛落,東湖便笑了起來,彷彿想到了什麼有趣之事。
    「上次說過的那位水戶美女已經與慶喜公子見了面,雙方似乎投意合,平岡就是來通知此事的。現在任務已完成,要讓他回去嗎?」
    西鄉望著圓四郎,慎重地思索了一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09
21.第三章天人與地人(7)

    「沒關係,既然是公子的家臣,我也正好有事詢問,那就一起坐吧。」
    西鄉仍和往常一樣,開門見山地向東湖問起了關於阿部正弘的事。
    「勢州侯阿部正弘這個人可以信賴嗎?」
    西鄉口中的「信賴」一詞,所代表的含義十分狹窄,僅指能夠生死與共之人。東湖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回答起來並不為難。
    「他是難得的能臣,作為一個能臣是可以信賴的。」
    「能臣……既然是難得的能臣,為何無法解決世子問題?」
    「因為內閣大臣中有一位難對付的人物,那便是上田侯。」
    東湖向圓四郎瞥了一眼,開口答道。上田侯指的是信州上田的松平忠固,俸祿五萬八千石。西鄉對此感到十分不解,松平忠固屬於德川一族,在十八松平1[1十八松平:指德川家康時代松平家分家后,仍保持在松平譜系內的松平家系,共十八家。
    ]中被稱做藤井松平,雖說出身名門,但要說連老中座阿部伊勢守正弘都被他壓制,無法貫徹自己的意見,實在叫人無法理解。
    「也就是說,阿部正弘雖然是能臣,但卻無法對抗松平忠固……對吧?」
    東湖再次望了圓四郎一眼,臉上露出苦笑。圓四郎點了點頭:「此事由我來說吧。上田侯松平忠固出身於姬路的酒井家,該家族享有十五萬石的俸祿。」
    「原來如此。」
    「他是有名的俊才,長兄早亡,只要他在家中,假以時日,就可以名正順地繼承酒井家。如您所知,酒井家是與井伊家並稱的名門望族,代代都有人官至大老2[2大老:官位在老中之上,是幕府臨時性最高官職。
    ]。松平忠固雖然未能當上大老,但一直自負自己的血統要優於阿部正弘。他的自負現在之所以能吃得開,皆因幕府中存在著一些舊弊。」
    「也就是說,他是阿部大人的政敵嘍?」
    「不只是阿部大人,他也是老公齊昭大人面前的一大障礙。不僅如此,他現在正強行拉攏井伊家的當家。實際上,他可以算是擁立紀州慶福公子勢力的領。」
    此時,西鄉卻在考慮其他事。他已調查得知松平忠固出身於酒井家,卻沒想到他的實力竟然能凌駕於阿部正弘之上。既然如此,就不能大意。西鄉擔心的是,若主公齊彬和阿部正弘之間的關係被松平忠固現的話,該如何是好?
    如今,薩摩利用地理優勢,正在大膽從事非法貿易。西鄉的目光從圓四郎那張國字臉上滑過,東湖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舉動。
    「你好像在擔心其他什麼事。」
    「啊……是的,是有其他事。」
    「你擔心阿部大人會不敵松平忠固而下台……沒錯吧?」
    西鄉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對我們來說,薩摩比天下更重要,就是這樣……」
    九
    西鄉有時率真得像個孩子,與他人之間完全沒有隔閡,東湖認為這是源自西鄉的大氣。然而,人的價值並非完全由才幹大小來決定。只有當他具備了適當寬廣長遠的目光,他才具備一個領導者的價值。
    「我方才說過,勢州侯阿部正弘是能臣中的能臣。西鄉,你知道能臣與英雄的差別嗎?」
    「似懂非懂。」
    「那你知道天人與地人的差別嗎?」
    「天人與地人?」這一次,西鄉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開口反問道。
    「人與人之間是存在這種差別的。」東湖使勁兒地點了點頭,「所謂天人,是指神佛派遣到這個世界上的人。所謂地人,是指人與人之間自然生出來的人。」
    西鄉直勾勾地盯著東湖,彷彿要用眼神將對方吃掉一般。
    「地人即普通民眾,他們之中最優秀的便是能臣。能臣不是靠侵佔別人來滋長自己的雜草,然而他們並非天人,所以也無法完成上天的使命。」
    西鄉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東湖,彷彿要將他說的每個字全部吸進自己腦中。
    東湖微微一笑,繼續說:「勢州侯阿部正弘大人是地人,而薩州侯島津齊彬大人則屬天人……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0
22.第三章天人與地人(8)

    西鄉眨了眨眼,看上去好像明白了,但其實還是不明白。
    「天人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可以達到忘我境界。薩州侯不會被勢州侯的政治生命所左右,你的擔心實屬多慮,你只需完成自己的使命即可。你若真能看透這一切,薩州侯應該會提拔你的。」
    「啊!」西鄉不禁低聲驚呼。
    「你明白了嗎?」
    「是!我明白了。」
    「其實你也是天人……但你的目光必須放得更加長遠才行,僅憑為薩摩出力的想法是無法拯救薩摩的,薩摩只是日本中很小的一部分……」
    西鄉用拳頭狠狠敲擊自己的大腿,一張大臉變得通紅,嘴唇哆嗦不停。
    「前廳里好像有人來了。」
    東湖面帶微笑向圓四郎望去,擺了擺手。然而,西鄉此刻已經聽不見腳步聲和說話聲了,他感覺全身熱血沸騰。
    天人因使命感而行動,地人為了自己的生活和地位而行動。天人忘我,地人……
    「老……老師!」西鄉已經激動得聲音都變了,「那個,天人完成使命後會怎樣?」
    「到那時,上天就會將其召回。因此,天人是不會對死亡感到迷茫的……」
    說著,東湖又擺了擺手,同時站起身來。看來是有人來了,東湖示意西鄉稍等片刻,而圓四郎早已走出客廳。
    (原來如此……只要視野再寬闊一些,就能夠現自身的使命……)
    西鄉腦海中浮現出齊彬的面孔。主公齊彬擁有的使命感,比勢州侯還要高,自己倘若因目光短淺而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無法報效主公。西鄉感到自己在東湖的點撥之中獲益匪淺。
    (可是,萬一齊彬大人被當做政治交易的誘餌……)
    西鄉一想到很有這個可能,立刻進入忘我境界,緊隨東湖追了出去。他既忘了這裡是水戶藩邸,也忘了自己正在別人家中做客。東湖站在面向玄關四榻榻米(相當於六至八平方米)大小的迎賓處接待來客,西鄉站在他身後,高大的身軀早已沉醉不知所以……
    十
    西鄉在東湖身後呆立片刻后,突然醒覺過來。自己為何會站在這裡?他頓時感到十分窘迫,反省著自己不該跟來這裡。看到玄關處那位渾身上下光彩奪目的來客,不禁感到更加驚慌失措。
    此人並非西鄉所熟悉的他藩寄讀學生。只見對方身穿綾羅,在如此大熱天里卻化著精緻的濃妝,竟是一位女官。西鄉又向一旁望去,只見圓四郎老老實實地坐在地上,傾聽來客講話。
    「這位須賀姑娘說一定要來先生這裡拜謝,妾身也很關心此事……」
    玄關處的女人用一柄小扇子向旁邊指了指,西鄉也向那邊望去,只見在那女人斜後方還站著一名女子。西鄉有些慌張,本想像圓四郎一樣坐在地上。可是,當他看見那名女子時,西鄉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抓住了腸子,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令他直挺挺地板直了腰。
    一道無法形容的電流從腳尖一直傳到太陽穴,那種感覺麻麻的,既甜蜜又悲傷。西鄉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一聲驚呼從自己心底響起。
    (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正在講話的女官給人的感覺就像飽經風雨後盛開的牡丹,而站在她身旁的女子看上去是那樣嬌嫩,宛如清晨的白芙蓉。不,應該說就像在黃昏時看到的海棠。
    「別站在門口了,快請進吧……」
    「沒關係,我們方才已在夫人那裡已經待了很久,這就要回去了。」
    東湖與牡丹之間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傳入西鄉耳中,但西鄉已經沒有力氣去理解這些話的意思了。當然,他也沒有意識到,令自己感覺天旋地轉之人便是四個月前在水戶提到的一色須賀。他若知道那名女子是一色須賀,或許就會想到,那位盛開的牡丹正是大奧老女杉浦。
    (我被這個女子迷住了……)
    想必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剛剛令西鄉喘不過氣來的衝動在他體內尚有餘韻,正一**地襲來。然而,他還是用儘力氣離開了玄關。
    (唉,這下糟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0
23.第三章天人與地人(9)

    沒錯!正是因為那名女子長得太像自己留在故鄉的新婚妻子了。前方走廊盡頭是一處夕陽掩映下的庭院。西鄉望著明亮的庭院,害怕似的閉起眼睛。浮現在他腦海中的並不是新婚妻子的清晰面容,反而是剛剛在玄關見到的那名女子的雙眸,令西鄉胸口熱,喘息不已。
    (不好……這究竟是……)
    不論是天人也好,地人也罷,男人一旦被女人吸引,就無論如何都想得到她,一顆心也為之悸動不已。
    還是喘不過氣。西鄉搖了搖頭。原以為一見鍾這種事只會生在別人身上呢,沒想到……
    「你怎麼了?怎麼流淚了啊?」
    來客似乎已經離去。剛剛回到客廳的東湖輕輕拍打著西鄉的肩膀,令西鄉感到更加驚慌。
    「啊……我……我還有事想向先生請教。」
    「對了對了,我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來,這邊請。」
    「先生你……曾被女人迷住過嗎?」
    「被女人迷住?」東湖不禁瞪大雙眼,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西鄉,「倒也不是沒有……你為何會問這個?」
    「我被女人迷住了。不,是我遇見了迷人的女子。我以前從未經歷過這種事,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議。這種感覺猶如暈眩一般,令我不知所措……不,應該說宛如天降驚雷,令我連呼吸也為之停止。」
    看來熟用華麗的辭藻也是天人的一項特權。
    十一
    在東湖眼中,西鄉彷彿忽然化作一陣呼嘯蒼穹的颶風,狂暴的呼嘯聲中隱藏著無限可能。
    (薩摩英雄非此人莫屬!)
    有村和樺山隨時都能變成火球,但與太陽相比仍然過於渺小。種子的萌需要燃燒大地的能量,但若想培育下一批萌芽,就必須要有蘊藏甘霖的真正的火熱。
    西鄉的樸實無止無盡,這種樸實可以稱得上是至誠的早苗。東湖將他帶回客廳,西鄉看起來有很多事要向東湖確認,而東湖似乎也有重要的事拜託西鄉。
    回到客廳后,東湖先向圓四郎問道。
    「平岡,你多久和尊夫人親熱一次?」
    「啊?」圓四郎瞪大雙眼,臉上的肌肉似乎也突然繃緊。
    「好漢說他對女人動了,我們不是他的好朋友嗎?」
    「這……」圓四郎頓了頓,然後立刻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他雖然樣貌有些粗野,但畢竟是在江戶長大的人,似乎已經理解了東湖的意思。
    「啊,十天……我十天不見她就會流鼻血。」
    「原來如此,那好漢如此煩躁不安也就不足為奇了。你能不能帶他去趟吉原?」東湖表認真地說著,然後轉身面向西鄉,「這下明白了吧?東照神君已經特意為你準備了花街柳巷,江戶的戀就在那裡做個了結吧。好,我們繼續說天人的事。」
    西鄉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迴轉了半天,神態很奇怪,而他天雷地火般的戀已在東湖雲淡風輕的幾句話中一刀兩斷。
    「既然齊彬大人是天人,他的想法就與地人存在根本上的不同。」東湖以不由分說的氣勢轉移了話題,「話雖如此,也不應忽略地人的想法和計劃。齊彬大人關注的並不只是黑船來航,而是包括向英國、俄國、法國在內的世界各國純粹的求學之心。」
    說到這裡,西鄉也不得不認真聽下去。
    東湖先從世界形勢說起。印度即將成為英國的直屬殖民地;在鴉片戰爭中戰敗的清王朝被迫簽訂了《南京條約》並由此引內亂(太平天國運動),局勢十分混亂;法國佔領了越南的三個州,據為自家領土……
    在這種況下,日本若是毫不抵抗地開放國門,很可能就會招致滅亡。當此關頭,必須團結一致,增強民族抵抗力量。
    水戶主張的「攘夷」其實是開國的前提,是不可缺少的精神武裝,而薩摩藩主齊彬也持有同樣的信念。因此,並非老中座阿部正弘在鼓動齊彬,而是水戶老公和齊彬協力駕馭治世能臣阿部。
    「當前局勢的重點就集中在將軍繼嗣問題上,眼前的國難並非病人和孩子所能應對的。必須擁立天人,要讓全日本的人民都深刻地意識到局勢的危急。然而,在一些小人的煽動下,幕府正朝著錯誤的方向展。」
    東湖越說越激洋溢,西鄉和圓四郎也在不知不覺間忘記了時間,全神貫注地聆聽東湖講話。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1
24.第四章慶喜的婚事(1)

    一
    在慶喜的近侍中根長十郎和大奧老女杉浦的陪同下,一色須賀拜訪了駒込和小石川的兩座水戶藩邸。等到返回一橋家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
    慶喜公子的卧房裡傳出撒網聲,聽上去如同將小石子撒在榻榻米上,和往常一樣,公子在練習撒網。
    「今天辛苦你了。累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吧。」
    慶喜的義母——上上一代當家德川慶昌1[1德川慶昌(1825~1838):德川家慶五子,一橋德川家第六代當家。
    ]的遺孀是一橋家的主人。須賀之前已經以杉浦女傭的身份在大奧度過四個月的時間,所以當來到這座女人很少的宅邸,再加上這位遺孀,她覺得這裡彷彿是遠離村落的另一個世界。
    大奧里充滿了女人敏感而錯綜複雜的感,正可謂是一個令人心力交瘁的地方。在大奧,不安與恐慌猶如滾滾大浪,綿延不斷地湧來,只要稍不小心,就會被衝到海底。
    (簡直就像大洗町2[2大洗町:日本東部太平洋沿岸城市。
    ]的海一樣……)
    然而,波浪過後,卻也令人懷念。
    (我已經不是水戶的村姑了……)
    唉,想到自己過去是一個一無所知的村姑,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須賀今天離開駒込的宅邸后,心中一直在挂念一件事,那便是本壽院夫人與慶喜生母登美宮夫人。本壽院是德川家定將軍的生母——美津夫人,可以說是當今大奧的主人。由於將軍的生母與老女的下屬女傭之間身份相差懸殊,須賀是無法正式拜見本壽院的。但本壽院卻主動傳喚了她,還特意給杉浦下了密令,命杉浦帶須賀前去見她。
    「哦,你便是一色家的女兒?」
    本壽院比須賀想象中要瘦,身材苗條,眼睛、耳朵和手指都很美,看上去就像一個漂亮的小人偶。
    「你父母身體可好?」她似乎將須賀當做名門望族一色山城守的親生女兒了。本壽院的聲音很清澈,身為旗本跡部惣左衛門之女,她似乎還沒忘記娘家的門第,行十分謹慎。須賀只能小心低頭回應。
    「是……」
    「你既然進入一橋家,就要時刻小心,不可疏忽大意。」
    聽到這句話,一種奇怪的感在須賀心中油然生起。在柔和清澈的聲音深處,抑揚頓挫的聲調中,她感受到了一種尖銳。
    (難道這是一位孤獨不幸的女人……)
    後來,當她從杉浦那裡得知本壽院話中之意時,不禁打了個寒戰。
    杉浦說:「這位夫人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人是水戶老公,她曾厭惡地對德川家定的御用醫師伊東宗益說出『水戶老公是大鬼,其子便是小鬼』這樣的話。既然這句話可以對宗益講,她必然也會經常這樣對家定將軍說。因此,她之所以叫你『小心』,是因為她還不知道你來自水戶,以為你也是旗本的女兒,想藉機拉攏你。」
    (她生下的將軍不是正常人——一切都起因於這一巨大的不幸。真是可憐……)
    今天,須賀在駒込的藩邸次見到了慶喜的生母。老實說,須賀認為她和本壽院屬於同一種類型的女人,但給人的感覺卻有很大不同,令須賀感到無從捉摸。
    當須賀在中根長十郎和杉浦的陪同下拜見登美宮夫人時,登美宮正在書桌前奮筆疾書。長十郎上前叩拜問候,她放下了手中的筆,卻並未對他多做理會。
    須賀感到惶恐不安。一個讓新生兒洗冷水澡的非同尋常的尊貴夫人……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自然會影響到她對夫人的看法,但並非僅此而已。須賀感覺登美宮投向自己的目光就像一條沉重的皮鞭抽在身上。
    二
    「好了,抬起頭來吧。」夫人開口說道。她的聲音洪亮,非比尋常。那的的確確是女人的聲音,但異常清澈響亮。與普通女人的聲音相比,就好像敲鑼與撞鐘之間的差別。
    「高野(鹿子)這次要嫁人了,她的夫君是大名家臣久木,你認識嗎?」
    須賀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回答的。她自然也不會想到鹿子會結婚,同時也不認識她的夫君。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1
26.第四章慶喜的婚事(3)

    「不能將本家交給水戶的大鬼之流接管,我們紀州的慶福公子血緣關係更近!」
    但事實上,雪江夫人只不過是水野忠央的一顆棋子而已。***從水野忠央將妹妹送入大奧時起,他就開始精心策劃,企圖讓紀州家的人當上下一代將軍。後來,他又將與大老酒井家一脈相承的上田城主松平忠固推上了老中的位置,準備工作可謂滴水不漏。
    「一橋卿怕是當不上繼承人了。」
    杉浦頗為遺憾地說出這句話,令須賀心急如焚。然而,須賀目前對此事根本無可奈何,她現在必須全身心投入到每天的工作之中,還要儘快熟悉一橋家。
    清水、田安、一橋這御三卿的宅邸都位於江戶城的西北角,彼此毗鄰,享受著將軍家族的待遇。有很多事是須賀必須知道的,可這樣的事實在多得數不勝數,現在的須賀可以說還仍舊一無所知。她清醒地認識到,現在的自己不再是一個卑微的女傭,從談舉止到待人接物,她的所作所為無一不關係到一色家的名譽。
    (對了,很久沒給水戶寫信了……)
    想到此,須賀取出硯台,但隨即又搖了搖頭。臨別之際,杉浦曾叮囑過她不可將在大奧侍奉的事外露。想到自己已做好必死之心進入大奧侍奉,須賀不禁苦笑了一下,隨即收起硯台。
    正當此時,房間的拉門被突然拉開,須賀慌忙跪倒叩拜。開門之人是一橋慶喜,須賀不敢仰頭正視他。慶喜將漁網隨意地向地上一扔,漁網差點兒掛在須賀的鼻子上。看來他已結束撒網的練習,在去大奧途中順便過來看看,小姓豬飼勝三郎則站在他的身後。
    「你叫須賀吧?」
    「是。」
    「你可懂得武道?」
    「回公子,我多少懂些刀法,但不是很熟練。」
    「那你跟圓四郎學學槍法和劍法吧。」慶喜站在原地,用稍顯稚嫩的聲音說道,「漁網漏了三個洞,你修補一下,明早之前給我。」
    說完,他便從俯聽命的須賀身邊走開了。
    四
    聽得腳步聲遠去,須賀方才鬆了口氣,但更多感到的是心有不甘。
    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抬起頭來正視對方呢?
    至於修補漁網,須賀有過這方面的經驗,自信不成問題。這該不會就是駒込的登美宮夫人所說的「不要害怕」的真實含義吧?想到這裡,須賀的雙頰立刻變得滾燙,心中充滿了期待。是因為這種期待過高,才令自己剛才連頭都不敢抬了吧。
    即便如此,是否懂得武道這個問題仍然令須賀感到意外。一般來說,高貴的小姐先要能誦和歌、會撫琴,可慶喜公子卻問是否懂得武道。莫非公子認為江戶要生戰爭?須賀一邊思索,一邊尋找漁網的破損之處,井上甚三郎送來了針線。
    「公子剛剛誇過你,說你似乎很有力氣,比較可靠。」
    「很有力氣嗎……」
    「沒錯。你想想『侍女』兩個字怎麼寫。侍女的『侍』便是侍衛的『侍』,並非僅指腿腳勤快的女傭。侍女必須是能做武士的女人。」井上甚三郎帶著濃重的水戶口音繼續說,「公子原本叫你跟隨圓四郎學習,現在就由我來訓練你吧。每天早晨從八點訓練到九點。倘若生火災或地震,大奧的巡視工作也由你來負責。外國船隊並非沒有可能攻至江戶,所以你不可放鬆警惕。」
    說完,他又對須賀再三叮囑,表示這些都是侍女的職責。當然,縱是在夜裡,侍女也不能脫衣睡覺,以便生緊急事件時隨時都能一躍而起。
    「困也不能睡。」
    這個要求聽上去根本無法做到,但事實並非如此。據說慶喜少年時住在水戶,睡相不好,老公便在枕頭兩端放了兩把剃刀。稍有亂動就會割到脖子。這種方法雖然很殘酷,但據說很有效,他現在已經完全習慣,睡著后一動不動,當然也不打鼾,這都是練習的結果,只有這樣才能培養一個武將大名的風度和氣魄。倘若懷有懈怠輕視之心,便無法統率家臣。
    「記住如何在生地震或火災時喚醒主公了嗎?在緊急況下,有些區域必須由男人分別把守,大奧里就得由你負責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2
27.第四章慶喜的婚事(4)

    「是,杉浦老女曾教過我。」
    「夫人近期將從京都嫁過來,女官們也會一同隨行。京都之風與武家之風素有不同,我家公子自然是武將。你曾受過這方面的嚴格教育,一定要起到模範作用。」
    自慶喜幼時起,井上甚三郎就是他的所謂「男乳母」。因此,井上甚三郎講話十分嚴肅,下達命令也是細緻入微。
    「我記住了。」
    將甚三郎送走以後,須賀再次感到渾身燙。並非因為甚三郎叮囑她地震或火災生時的注意事項,她才會產生這種反應。倘若當真有事生,她需要做的無非就是跑到室外的走廊里說明火災的地點,若是地震就向別人詢問地震生時間,然後根據地震時間採取下一步行動。
    「四點地震天氣晴,五點七點有淫雨,六點八點刮大風,九點地震要鬧病。」
    人們根據地震時間做好相應的準備,這是盡人皆知的常識,須賀早已將這些諺語牢記於心。然而,甚三郎剛才說一條夫人近期將從京都嫁過來,這實在是須賀未曾想到的,她明明聽說慶喜公子與京都一條家已經解除了婚約。
    (為何又變成出嫁了呢?)
    對十八歲的須賀來說,此事實在有些不可思議,令她非常擔心。
    五
    須賀很是在意慶喜的婚事,第二天早晨,她便向來自水戶的隨從豬飼勝三郎問及此事。勝三郎的職責是為慶喜梳理月代1[1月代:日本舊時成年男子的型樣式,將頭由前額兩側開始至頭頂部分剃光,使頭皮露出呈半月形。
    ],修剪頭,整理儀容。這天,勝三郎為公子打理完頭,端著洗臉盆出來倒水,然後順路來取漁網。
    「辛苦你了,沒有遺漏之處吧?」勝三郎仔細查看過漁網后,竟然很少見地坐了下來,「感覺如何?還習慣吧?」
    「是的,比大奧的差事輕鬆多了。」
    「是嗎?我看你個性堅強,有件事想拜託你。」
    勝三郎似乎知道水戶為何挑選須賀來此:
    「夫人嫁過來之後,我便無法繼續為公子梳理頭了,因為男人是不能進入大奧的。既然如此,這就變成你的職責了。」
    須賀聽勝三郎提到出嫁之事,臉頓時變得通紅。
    「到時可就拜託你了。在危急關頭,還希望你能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公子。」
    「啊,是,這個我已經……可是,據我所知……即將嫁過來的那位小姐不是因為生病而解除婚約了嗎?難道她的病好了?」
    話一出口,須賀立刻感到手足無措。自己問得太越分了,而且她更害怕會被勝三郎呵斥。因為豬飼勝三郎也是從水戶挑選出來的年輕人,是危急關頭甘願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主公的人。
    然而,勝三郎並未呵斥須賀。他悄悄環視四周,低聲說道:
    「我告訴你吧,一條家的小姐可以算是解除婚約……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算解除婚約。此事非常棘手。」
    「可以算解除但又不算解除?」
    豬飼勝三郎點了點頭,然後再次迅速環視了一下四周。
    從勝三郎口中得到的這個秘密在後來對須賀的一生造成了重大影響,令她進退維谷。勝三郎的話中自然帶有他自己的解釋和想象,但這個秘密的意義早已超越其本身,甚至對之後的日本歷史造成了持續性影響。
    此時,一橋慶喜在皇宮內外似乎已是萬眾矚目,受到不少莫名其妙的關注。他的生母是有栖川親王家的才女登美宮,在皇宮內口碑極佳,而這位才女的丈夫水戶齊昭又是出類拔萃的傑出人物。這二人與此事可謂不無關係。
    總之,朝廷和幕府的血脈在水戶家融為一體,誕生出一位天資極佳的公子。傳說這位公子不僅擁有優雅的風姿,他還有足以匹敵德川家始祖德川家康的武士素養。當一個時代陷入窮途末路之時,人們都會期待英雄的出現,而這種期待更加促進了這種傳聞的散播。
    於是,人們深信這位被家慶將軍選為一橋家養子的公子會成為下一代將軍。這也是一橋慶喜次婚約成立的基礎。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2
28.第四章慶喜的婚事(5)

    江戶有一橋慶喜,皇宮有祐宮1[1祐宮:明治天皇(1852~1912)年幼時的稱號。
    ]。
    一條家的輝姬做著這樣的美夢,心中萌生了愛的萌芽。
    輝姬自然從未見過一橋慶喜。然而,她已在心中將慶喜的風姿描繪得清清楚楚。有栖川親王家的皇子們或許便是她想象的基礎。不久,輝姬的心思便被孝明天皇知曉,並得到了他的許可,只等嫁入一橋家。
    因為明治天皇的皇后一條美子正是輝姬的妹妹,不難想象這場婚姻受到了多少期待與祝福。然而,臨近出嫁之際,輝姬卻生病了——她患上了那年流行的天花。據說,輝姬在病中一直不斷地呼喚著慶喜的名字……
    六
    就在輝姬患上天花的同時,日本也陷入更為激烈的國難旋渦之中。
    當時,家慶將軍已經開始正式陪同慶喜去獵場狩獵。然而,就在黑船來航引騷亂期間,他卻突然病故。待輝姬痊癒后,將軍之位已由家定繼任。
    輝姬感到十分茫然。雖然保住了性命,可她的美貌已經一去不復返。看來神明並未輕易允許宮廷第一才女與江戶第一公子成婚。輝姬見到自己滿臉痘痕,終日坐在備妥的嫁妝中間痛哭不已。
    一條家之所以提出解除婚約,便是因為這一出人意料的事態變化。然而,就在一條家提出解除婚約的同時,又出現了將軍世子的問題。
    家慶在世時並未明確決定此事,而如今又有一股很強的勢力從中阻撓,認為家定的世子應該由家定將軍自己來決定,此前的一切都不作數。倘若時代容許,或許結局便會就此確定。然而,這個時代無法允許此事生。
    「如今將軍病弱無能,若選定一位尚未成年的世子,怎能將全日本的意志團結起來!」
    至於提出此看法的先鋒是誰,前文已有提及。
    「世子只能是一橋慶喜!」正是對這種觀點的堅持,使得慶喜與一條家之間本已解除的婚約再度復活。一條家是「五攝家」2[2五攝家:藤原氏分家改姓后產生的一條、二條、九條、近衛、鷹司五家,明治維新后被封為公爵。
    ]之一,有擔任攝政關白的資格。若能通過聯姻鞏固與一條家的關係,應該會在世子運動中起到不小的推動作用。
    「於是,輝姬改了名字,將以全新面貌出嫁。新名字好像叫美賀小姐。」
    聽到勝三郎的話,須賀還以為美賀就是輝姬。
    (真是可憐,被天花毀了容……)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輝姬覺得不能讓慶喜見到自己這張臉,整日哭泣,最終不得不讓另外一個人以輝姬的身份出嫁。聽到這裡,須賀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這……這事公子也知道?」
    勝三郎重重地咂了咂舌頭:「這種事怎能瞞著主公?」
    「說的也是……」
    「我悄悄地告訴了公子,他只是嘆了口氣,一不。僅是這樣也讓我們覺得公子很可憐,竟然要迎娶替身小姐……於是,水戶才將你送到他身邊,希望你能全心全意侍奉公子。」
    說到這裡,勝三郎側耳聽了聽鐘聲,然後便提起漁網,轉身離去。
    這位替身夫人其實是菊亭卿的女兒,名叫美賀。此次婚約還有一個凄慘的結局。輝姬認為,讓美賀代替自己,將本已解除的婚約重新復活,完全是由於一橋家從中斡旋。她一想到這位替身小姐帶著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嫁妝,完全取代了自己嫁入一橋家,便不禁心灰意懶,怨念油生。不久之後,輝姬留下一句詛咒——「怎能讓那個女人為公子生兒育女」,之後便自盡而死。
    然而此事並未結束,後來,一橋家和後來的千馱谷宗家不斷舉行祭祀,祈求驅走輝姬的亡靈。這種詛咒對女人來說,可不是一件小事。
    看到事如此複雜,須賀不禁開始動搖。
    (公子要迎娶自己不喜歡的人了……)
    想到這裡,須賀曾經極為堅定的侍奉決心再次生嚴重動搖。
    七
    就在須賀內心開始動搖的當天下午,一橋慶喜再次出現在了須賀面前。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3
29.第四章慶喜的婚事(6)

    那天,慶喜仍然專心致志地練習撒網。起初是在房間內練習,後來便來到了庭院里。當時,須賀正在巡查內院。從過道到茅房四周種植的紫丁香、黃楊、被修剪成圓形的滿天星叢,以及洗手盆的陰影處,只要找好角度,這些地方都可能藏住壞人。以防萬一,必須對這些地方進行仔細檢查。
    正當須賀從及胸高的馬醉木後面走向石燈籠的陰影中時,一張圓圓的漁網突然從天而降,落在眼前。慌亂之下,須賀用三根手指撐在石燈籠的底座角上,仰頭望向面前的人。
    只見慶喜正背光而立,目光直直地俯視著須賀。須賀先是被他的年輕俊朗所吸引,然後猛然間感受到了他渾身散著的高貴王者氣質。在他面前,她會不自禁地感到惶恐不安。
    「與其在這小地方……」須賀大膽地開口說道,「不如去海邊練習。」
    對須賀來說,這是一次鬥爭。她害怕對方看穿自己的動搖心理,又或許是對登美宮所說的「不要害怕」這句暗示的內心抵抗。
    「你是說我這是紙上談兵?」慶喜出人意料地用清爽的聲音回答道,「你也是水戶人吧?」
    「是……」
    「井上老爺子剛才也是這麼說的,他說我是在緣木求魚。」
    這時,勝三郎跑了過來,從慶喜手中接過網繩,收起漁網。漁網在地上拖動,壓倒了一大片草。須賀看到後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慶喜微微一笑道:「勝三郎,網中沒攬到鳥嗎?」
    「是,沒罩到。」
    「你看,須賀皺眉頭呢,她在擔心草坪的清理。」
    「不,臣認為並非如此……」
    這時,慶喜的目光已經從須賀身上移開。他尋找著下一次出手的目標,來到了洗手盆附近。勝三郎單膝跪地,將收起的漁網遞給他說道:「任何練習都要堅持到完全領會為止。」
    慶喜將漁網緩緩搭在左肩上,小心翼翼地穩住身體。他輕聲數著「一、二、三」,然後一下子拋出漁網。
    嘩啦!
    伴隨著很大的聲響,放在洗手盆里的小青銅觀音像和水瓢被罩入網中。那尊觀音像高五寸,夫人每次洗手時都會向其中注入清水。
    「勝三郎,罩到什麼了?」
    「罩到了觀音大士和水瓢。」
    「可以去試試捕魚了吧?」
    「水池裡的鯉魚無處可逃,總是能捕到幾條的。」
    勝三郎慢吞吞地回答,語氣中半帶揶揄。慶喜回過頭來,目光嚴厲地望向勝三郎。
    「水戶的眼光豈能同女人的眼光一樣?你此刻的想法卻已同須賀一樣了。」
    「是嗎?」
    「沒錯,你去問問圓四郎便知道了。」
    勝三郎對這種場面早已見慣不怪。他從網中取出觀音像和水瓢,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
    「竟然罩到了觀音大士,不知下一次會罩到什麼。」
    第二次出手就這樣結束了,二人從須賀面前轉身離開,最終消失不見。然而,須賀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未動地目送慶喜背影離開,視線彷彿被凍結了一般。
    (這位公子究竟是否真如世人傳說的那樣出類拔萃呢?)
    是否為這位公子捨棄自己的生命……對須賀來說,這絕非一個輕易就能下定決心的事。
    八
    坊間傳,一橋慶喜簡直就是一位仙氣番茄的貴公子,尤其是他的雙眸和鼻子,異常清朗,令人神魂顛倒。雖沒他未曾刻意表現出盛氣凌人的架子,但渾身上下散著一種壓倒性的氣場。外在固然很好,但不知他的內在是否能夠勝過外表。
    (若是勝過,則令人驚嘆;若是不如,則令人傷心……)
    在來自水戶的一干眾人之中,對須賀抱有兩重不同的期待。有人希望她能安慰慶喜的孤寂心,因為他要迎娶自己並不喜歡的女子;也有人囑咐說因為出嫁的是替身小姐,所以絕對不能大意。
    而年齡因素使須賀不堅定的心變得更加迷茫。
    高貴的弟弟……倘若果真這樣想,看起來倒也很像,但慶喜那悠閑舒緩的舉止足以令任何一個女子浮想聯翩。須賀覺得自己就像慶喜網中可憐的小草。她就這樣迷茫著,不經意間在原地站了好久。若非平岡圓四郎來找公子,須賀或許就會站在夕照中獨自飲泣。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13
30.第四章慶喜的婚事(7)

    「須賀,公子呢?」平岡圓四郎匆匆忙忙地從庭院入口的木門中跑了進來,隔著滿天星向須賀問道,聲音聽上去頗為急躁,「你若見到公子,請轉告他,就說一會兒要去見松平慶永大人。***」
    「啊,平岡先生。」須賀下意識地揚聲施禮,叫住了圓四郎,才想到自己有事要問,「公子為何只在屋內或庭院里練習撒網呢?」
    「啊,是這件事啊……」圓四郎說著便停住了腳步,「怎麼,練習撒網的過程中出什麼岔子了嗎?」
    「是的,公子網到了夫人心愛的觀世音菩薩。」
    「啊,那個洗手盆上的……放心吧,公子不會受到懲罰的。相反,觀音大士還會感到高興呢。」
    「高興?」
    「沒錯。公子本打算親自檢查江戶灣,但老中們認為,高貴的公子直接去現場檢查防備頗有不妥,所以公子與老中們生了口角。觀音大士知道,公子是那種一旦著迷就不會被任何人阻止的人。」
    說完,圓四郎又匆匆忙忙地從右側的木門跑了出去。
    須賀直起身來,凝望著頭頂飛過的一群烏鴉,獃獃地立在那裡。慶喜剛才無意中說的那句「水戶的眼光豈能同女人的眼光一樣」在須賀腦中反覆浮現。
    須賀認為,自己對於「水戶」有著相當高等的認知,可在那位貴公子眼中,這卻似乎只是「女人的眼光」而已。女人的眼光是什麼意思?難道就是說自己目光狹隘、性急躁或是鑽牛角尖?
    即便如此,須賀卻沒想到,公子練習撒網原來是為了親自探查江戶灣防備況。有人以為,一橋慶喜尚且年輕,在國難當頭之際迷戀於自己的興趣愛好,亦屬理所當然。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而且,慶喜清楚地知道,自幕府大臣中挑選出來的近侍平岡圓四郎明白自己的想法,他對此看得分明。
    看來豬飼勝三郎尚未看清這一切,竟然還用水池中的鯉魚容易捕獲這樣的戲來捉弄慶喜,所以才觸了霉頭。當時,公子那精光閃閃的目光,以及強壓怒火轉身離去時的一瞥……難道那就是真正的「男人的眼光」嗎?
    須賀的視線不經意間望向腳下,只見自己方才憐愛輕撫過的草兒中,已有三棵脫離泥土,倒在地上。須賀蹲下身子,再次將手掌輕輕按在草地上。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這一次,淚水當真簌簌而落,猶如兩道危險的感噴泉,將須賀心底最深處滾燙的感傾瀉而出。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EGASIRIUSVEGA

LV:16 版主

追蹤
  • 1801

    主題

  • 12065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