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41
51.第七章政治旋渦(7)

    「我在聽啊。***好,我再閉上眼睛聽聽。但是圓四郎啊,聽到了大家的期待又能如何?」
    「倘若聽到,您就必須做好肩負天下的心理準備。否則,奸佞之人便會狼狽為奸,將日本當做餌食投向夷人之手。」
    「奸佞之人?」
    「沒錯。倘若我們不是在有所見識的基礎上,堂堂正正地主動打開國門,而是因為害怕夷人的兇器才允許人家強行闖入、被夷人逼至走投無路方才開國,那麼日本三日後必亡。所以,大家都將身家性命託付在公子身上,但望您能登高一呼,執掌令旗……求您了!請務必同意……」
    突然,圓四郎現刑部卿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端坐之時也能睡著,這也是此人的一個特點。
    「公子!」
    圓四郎終於忍不住重重捶地。若是普通之人,聽到這些話,必會探出身子問個究竟,因為這畢竟是關係到自己是否會成為將軍的問題。然而,慶喜絲毫沒有成為將軍的**。圓四郎對此感到萬分焦急但又無可奈何。
    聽到有人捶地,慶喜睜開了眼睛。
    「哎呀,我睡著了。不好意思,圓四郎。不過,我睡著時也在聽呢。」
    「睡著時也在聽……我圓四郎對您說的這個問題原來就如此沒有價值嗎?」
    「這個嘛……我不知道。」
    「公子!求您了!請認真地聽我說話!我圓四郎……」
    「我知道了。你是不忍心將我的信送給家父過目。」
    「哎?」
    「這便是你溫柔的一面啊。好吧好吧,我會找其他人送信。如何?如此一來,你還認為我沒有認真聽嗎?」
    九
    圓四郎頓時陷入沉默,慶喜所不差。如今,老公對待繼嗣問題的態度已是相當強硬。而且,周圍其他人也都明白上一代將軍家慶的用意,紛紛認真對待此問題。此事已經無法罷手。
    圓四郎心想,「公子根本不打算當將軍」這種殘酷的話,如何能對老公說得出口?如此一來,圓四郎也已被捲入這場政治鬥爭之中。
    不,不僅僅是圓四郎。東湖以及經常出入東湖家中的越前家臣和薩摩眾人也都早已被捲入這個殺機四伏的旋渦。
    既然稱之為旋渦,有矛盾激化,自然要有對手。松平忠固和松平乘全的家臣堅信他們的主公是被老公罷免的,都紛紛開始採取報復行動。他們利用井伊直弼籠絡了將軍家定身邊的傳話人平岡丹波守道弘,創建了自稱「南紀黨」的派系。如此一來,一橋慶喜的立場就變得愈不利。能與家定將軍面對面直接交談之人只有三個——其生母本壽院、乳母歌橋,還有一人便是專門負責傳話的平岡丹波守道弘。
    紀州付家老水野忠央將自己的一個妹妹嫁給了平岡道弘,即上一代將軍家慶的愛妾雪江夫人(也稱做阿廣)之妹。倘若平岡就某事表意見說:「關於某某事將軍是這樣這樣說的……」事則可能會就這樣一錘定音。因此,水戶老公這邊也在考慮應對的措施,他們打算從皇宮內打探消息。
    (然而,公子竟然開始悠閑地聽麻雀的話……)
    圓四郎覺得老公真是可憐。
    「圓四郎,你明白了吧?若無其他事,你就退下吧。」
    圓四郎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雖被公子一語道中心事,以至於無以對,但圓四郎並不同意他的話。若沒有得到公子的認同便離開,這是不忠……慶喜的心猶如一面明鏡,圓四郎的這種想法似乎又映在這面鏡子之中。
    「原來如此。那你就坐下吧,反正也不會妨礙我。」
    說著,慶喜靜靜地轉向書桌,似乎要給老公寫信。這還是他第一次將自己不想繼承宗家的想法向父親齊昭明示。
    對於慶喜的明確態度,有人認為他無欲無求,根本不想當將軍,還有很多人認為他是不想做費力不討好的事。其實,這些觀點都不正確。實際上,此時的慶喜尚無能力應對自己敏銳的洞察力。
    他知道,父親齊昭、東湖、戶田蓬軒、圓四郎,以及甚三郎都犯了一個大錯誤。他之所以能意識到這個錯誤,可以說是從家定將軍悲慘的命運中領悟到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8:41
52.第七章政治旋渦(8)

    家定將軍仍住在西之丸時,年幼的慶喜曾滿懷希望地去西之丸拜見他。當時,他堅信自己一定會成為家定的世子,因為不僅家慶將軍曾親口提過此事,連一橋家的養母德信院夫人也深信不疑地說過同樣的話。
    (要成為我父親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在老女萬里小路的帶領下,他來到家定的卧房,只見房內有一名樣貌怪異的少年,在其左右分別坐著兩名女官。其中一人是本壽院,另一人是乳母歌橋。
    萬里小路在一旁稟報「一橋卿拜見」,卻無人回答。那名少年正低頭對著一個大火盆使勁地吹氣。炭火上放著一個帶有篩孔的小網,網上正烤著七八粒大豆……
    十
    「一橋卿拜見,大人。」
    萬里小路再次說道。然而,那名少年仍舊沒有抬頭。等到他抬起頭來,卻抓起篩孔小網,粗暴地扔了出去。他大喊大叫,大脾氣,語速相當快,只能聽出是在脾氣的樣子。
    「是,我知道了。」
    歌橋慌忙跑出去,拿回一個沙鍋,放在炭火之上。少年渾身顫抖著取出一個紫縐綢的小袋,向沙鍋中倒入幾顆大豆,然後再次叫喊起來。
    「喂!」
    歌橋如彈簧般迅速站起身跑出去,拿回一雙竹筷子,恭恭敬敬地遞給那名少年。少年接過筷子,終於恢復平靜。他用竹筷在沙鍋底部嘩啦嘩啦地攪動了兩三次,然後說道:「啊,是一橋啊,過來。」
    少年的語速極快,很難聽懂。他的眼睛呈現清澈的藍色,微微顫動。不僅是眼睛,他的全身似乎都在不停顫動。
    (此人究竟是誰?在西之丸內竟能如此肆意妄為……)
    然而,此人正是將要成為自己父親的家定。
    「來,烤好了,吃吧……」
    大豆噼噼啪啪響個不停,家定用竹筷夾起一粒,放在慶喜掌中。大豆很燙,燙得皮膚幾乎都要燒著了,可慶喜卻只是茫然地仰望著對方。不管怎麼看,這人也只是一名十五六歲少年的模樣。然而,此人其實已經年近三十。
    (此人不久便會成為江戶城的主人……)
    這種感覺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恐懼。此後,慶喜又去西之丸拜見過家定兩三次。然而,家慶病故后,當家定搬進本丸時,一眼見到慶喜便立刻緊緊抓住歌橋,高聲喊道:「鬼……鬼來啦!哇啊,太可怕了!」
    當時,慶喜比將要成為自己父親的人還要高大,對大奧之事也已十分了解。
    (無論如何,此人是不會長命的,如此荒唐的節,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彼時,國難當前,舉國人民面對問鼎輕重的危急時刻,而一國之主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任何事物,有其伊始,必有終焉。這豈非正是上天的暗示?暗示東照公創立的事業即將宣告結束。
    (不,我馬上就會成為此人的兒子。)
    然而,慶喜當時已被當做水戶惡鬼。
    「不能讓惡鬼進入大奧!」
    重新想來,一切事態皆清晰地鋪陳開來。這個可憐人永遠停留在孩童的年歲,他需要的是一個合適的玩具。而年僅九歲(安政元年,1854年)的紀州的慶福便恰好成為這個合適的玩具。
    而且,朝廷之中已經壘起數道政治圍牆,以確保此位置非慶福莫屬。紀州的付家老水野忠央、其妹雪江以及妹夫平岡丹波,還有松平忠固、松平乘全,連同厭惡水戶的井伊直弼也被邀入其中。拉攏到井伊直弼后,他們才現,井伊手下的長野主膳不單單是位的國學者,而是出身於紀州的水野。
    這些心懷詭謀的男人都是徹頭徹尾的政治動物,而這種政治動物可見於在任何朝代。但可笑的是,他們政治理想得以實現所仰仗的,竟是家定、本壽院和歌橋深切的不幸。
    自己已被捲入這個可憐的旋渦之中,如何才能衝破艱難險阻?
    (是的,我應該另有使命……)
    這個想法猶如一把鍾槌,不停敲打著一橋慶喜敏銳的洞察力。
    十一
    至少慶喜與他們不同,他有著高潔的尊嚴。他從沒想過要和這些人一起爭霸天下。父親齊昭自然並非如此卑微之人,然而,他也逐漸被周圍的渦流捲入其中,漸漸成為無法脫身的「旋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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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七章政治旋渦(9)

    越前老臣中根雪江近日來過。據他所,父親已給松平慶永寫信,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外交非為良策,然受時局所迫,實乃無奈之舉。公(慶永)此際風華少年,當成未來棟樑。須知攘夷絕難成功,務請辟通外交和親之道,屆時自當盡心竭力。齊昭年老,雖身背攘夷罪魁之名,至死仍以此為不可廢。說與公知。(節選自《春岳公逸事史補》)
    這才是父親齊昭的真正用意。而且,這一意志堅定不移,可用來鼓舞士氣,讓國人知道夷人的所作所為。但從政治角度來看,這對其自身立場極為不利。一人背負罵名,全力驅除「開國」帶給國民的自卑感,從而在人們心中樹立「獨立」的意識——這正是「水戶之心」。
    閣僚和溜間詰都只知道夷人先進的文明,卻並未看透其可怕的侵略性,這種狀況令齊昭焦慮萬分。在強烈的「水戶精神」的驅動下,齊昭常常訓斥這些人。因此,即使起初對他心悅誠服的人,最終也逐漸棄他而去。有些不僅僅是離開,而是開始怨恨甚至憎惡他。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對無法理解其真正用意的人來說,這不過是他的恣意之談罷了。
    連慶喜都極為痛心地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倘若不能理解父親的氣概而被迫開國,這個民族恐怕很快就會滅亡。不,縱然人還活著,也不過是在別人殖民地上蓄養的牲畜罷了。
    藤田東湖、戶田蓬軒、會澤正志齋以及經常與他們來往的佐久間象山、橫井小楠、橋本左內、長岡監物(肥后)、西鄉吉兵衛、大久保要人(土浦)等人都對此事非常擔憂。
    然而,對手握政權的高官來說,這些人的話卻無比的聒噪。但其罪魁禍是那水戶老公,對此人既不能頂撞,又不能無視。就像眼皮上的膿包,令人煩惱卻又無可奈何。
    於是,當將軍繼嗣問題被擺上桌面時,這些人自然不會放過利用此事的機會。
    慶喜沒有再去理會圓四郎,他很快寫好了交給父親的信。倘若知道慶喜全無繼承將軍之位的想法,齊昭也不會因此問題而使大廊下與溜間之間的矛盾激化。
    (沒錯。這封信正是給那彎腰烤豆的可憐人的禮物……)
    暫且從那個可憐的旋渦之中脫身,應該有其他方法來應對國難。
    「時局多變,我們的使命並不在此處……」
    慶喜只能這樣寫——自己並非將軍之器,繼承一橋家已是力有不逮,絕對無法勝任世子……他一邊寫,一邊感到自己的心正逐漸變得明朗。
    圓四郎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他不知道慶喜在給誰寫信,也不知道信的內容。就在他擱筆的同時,圓四郎忍不住嘆息道:
    「公子,您果真不愧於倔犟公子之稱!您的的確確是這個世界上罕見的倔犟之人。」
    慶喜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將信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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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八章安政大地震(1)

    一
    某日夜裡,小雨淅瀝。已是金秋十月,霜降在即,雨水中帶著些許溫熱的氣息。須賀待在自己房間,身上有些汗津津的。
    她撥亮油燈,像往常一樣將衣帶拽到前面,重新繫緊。頭有點痛,似乎有些燒,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在大奧內任職,絕對不能脫衣,而唯獨那一次,她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令她寬衣解帶之人正是如今仍使她感到心煩意亂的慶喜公子……
    須賀將衣服下擺理好,以便可以隨時起身,便和衣躺進被中,努力讓自己睡著。但她知道,自己是睡不著的。
    「我也許還會偷偷來找你。」
    對須賀來說,這未必是一件壞事。須賀來到一橋家已經一年有餘。她見識到了人類命運的明暗是多麼的殘酷。一橋家的內宮主人已由年近六十的德信院夫人變為一條忠香公卿之女美賀夫人。
    不,那位「美賀夫人」並非一條忠香公卿的真正女兒,其女輝姬已然身亡。就在美賀以替身身份嫁入一橋家之前,在須賀身上生了一件令她終生難忘之事。
    自從來到一橋家,須賀便得到了德信院夫人的寵愛。須賀全然不認為這位夫人是個烈性女子,而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婦人,小心翼翼地順應著自己的處境。除先代將軍的忌日外,每夜她都會小酌片刻,微醺時便會向須賀訴說她的昔日往事。
    她講過不少身為女性的苦楚,但所談最多的還是慶喜年幼時的故事。
    「公子是一位心胸格外豁達大度之人。我要講的這件事是從他的祖母,水戶的瑛想院那裡聽來的……」
    那個故事在須賀心中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比照現在的慶喜,須賀完全無法想象他當時的粗野。
    當時慶喜還名七郎麿,按照禮節,他要在每月朔日、十五日、二十八日這三天去拜見齊昭的生母——瑛想院,此人本是京都鳥丸家之女,但在當時,她已落為尼,居住在水戶城中的翠間。
    她是齊昭的生母,脾氣相當暴躁,但是非常中意喜歡惡作劇的七郎麿。然而某日,不知何故,年幼的七郎麿突然生氣地大喊一句:「你這個老尼姑!」然後蹦起來在她頭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大人們自然無法原諒他如此無禮的舉動。齊昭和他的妻子都很愧疚,不僅用大艾絨灼燒七郎麿,還連續幾天將他關在房中,以示懲戒。
    「不過,瑛想院並沒有說七郎麿的壞話。據說,她最後實在看不下去,還代為致歉,實在是一個寬厚之人。」
    對此粗暴行為,德信院夫人認為,公子之所以有此舉動,也許是以為「自己乃有栖川的孫兒」,所以自視甚高。
    一開始聽德信院講慶喜的故事,須賀只是覺得這些事都十分驚奇。但不久之後,她便明白,一扇門正逐漸向她打開。穿過這扇門,夫人便可以將心中埋藏已久的期待與憂慮坦誠地講出來。
    美賀乃是替身新娘——這是德信院夫人當時最擔心的。「全亂了啊……」老婦人微現醉意,她的憂慮彷彿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美,將須賀的心深深吸引。
    二
    德信院夫人與須賀之間的關係已經不能說是簡單的交談對象。她們兩個都是善良的女人,德信院夫人必是將不能對任何人講述的話向須賀傾訴。輕微的醉意更是打破了主僕身份的限制。
    「我一開始見到你時就放心了。先將公子託付於你,然後再交給一條家的小姐。如此一來,我也算盡到了責任……可是,所有事都亂了。」
    須賀當時未能完全理解夫人的話,特別是「先將公子託付於你」這句話,須賀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為何要將公子託付於我?)
    等到須賀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時,頓時感到十分窘迫。縱然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感覺仍然十分強烈,令她完全不知所措。
    須賀當時似乎已被慶喜迷住,但是他猶如掛在空中那遙不可及的月亮,對月亮的憧憬不過是暫時的感傷,一到白天便會煙消雲散,因為太陽將以侍奉主人的名義公然升起。然而,須賀當初被召來的目的可並非如此。德信院夫人曾明確表示,依照當時性教育的順序和習慣,選擇須賀的最初目的是想讓她來結束慶喜的童子之身。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27
55.第八章安政大地震(2)

    其實,即便在市井小民之中,這個習慣也是一種常識。***
    當嫡男長到十五歲時,為了防止其浪蕩成性,祖父通常都會將其帶往吉原。這種場合絕對不能讓父親帶著去,因為只有祖父才有資格可以讓孫兒知道——這不是玩樂,而是人生必學的一課。
    祖父會根據身份選擇妓院,並備好若干封喜錢,為的是讓自己家族的繼承人從此告別童子之身。
    「拜託了。」
    祖父如此說完,便會將孫兒交給合適的妓女。當然,這樣做可能會引今後的浪蕩,也可以看做婚前之夜的狂歡。
    出嫁的女方通常會在衣櫃底部藏有春宮圖。春宮圖可以教導新娘房中之事,這也是一種重要的性教科書。
    大名在這方面的程序比較煩瑣。在迎娶正室之前,要先與「妾」同房,防止男方因無知而犯錯。之所以有此考慮,或許是因為女性原本便是被動一方,理應由男方加以引導。
    男子可以有多個妾,這在當時是一種不成文的規矩,似乎是基於男性與女性的生理差別。正室自然只有一人。根據當時的記載,除正室外再納有兩名小妾的況是最常見的。
    倘若男方與正室親愛無間,則除正室生理周期之日外,男方不會與妾同房。而在正室生理周期之日,兩名妾就會盛裝打扮,輪流服侍主人,然後便黯然退場。這比市井小民的吉原之行還要可悲。
    總之,須賀就是在德信院夫人的關照之下,依照這種習慣被選中的女子。然而,況卻在中途生了變化。
    一條家的小姐(輝姬)相貌美麗,脾性溫順,原本是不打算從京都帶女伴的。說到女伴,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雖說女伴是以正夫人心腹的身份隨同而來,但無法保證不會變成「妾」。其實在很多時候,一開始挑選女伴時便是基於「候補」的考慮。既然女方沒有攜帶女伴,男方自然也會有不同的選擇。
    「既然如此,就由我們挑選一人吧。」
    然而當須賀被選中之時,輝姬卻染病在身。而當她的替身嫁過來時,況卻變得完全相反。或許是由於心中不安,替身的美賀帶了三名公卿之女,這分明便是「候補」之人。而且,其中還有唐橋(如今稱做小町)等地有名的美女。須賀的命運可謂一波三折。
    三
    「有女伴從京都隨同前來。」
    如此一來,須賀失去了她應有的作用……或者說,她可能會引一橋大奧內的紛爭。
    井上甚三郎是從水戶藩陪同慶喜來到一橋家的監護人,不知以他男人的立場是如何判斷的。一天,他在親自指點須賀如何使用長刀后,如此說道:
    「須賀,你是聰明之人,應該明白了吧?」
    須賀以為他是指長刀的用法,便天真地答道:「是的,我已經明白了。」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總之,你若同公子生關係,一定會變成『御部屋』。就算公子有此命令,你也千萬不能接受。」
    須賀抬頭仰望甚三郎。甚三郎看見她那雙充滿驚訝的眼眸,慌忙補充道:「變成『御部屋』后就無法真正侍奉公子。你必須不負水戶眾人的期待,保住處子之身,否則便無法以女官之長的身份一生侍奉公子。」
    須賀呼吸頓時為之一窒。甚三郎此時所與以前完全相反。他根據事態的變化,告訴須賀她不可得到公子的寵愛……
    (這是怎麼回事?)
    須賀當時已經愛上了慶喜。倘若她是一名軟弱的女子,恐怕早已被甚三郎看穿。然而,須賀雖然感到天旋地轉,內心十分狼狽,但外表卻並未表現出絲毫破綻。
    「你明白了嗎?公子身邊必須有一名像你這樣的女子,能夠為了公子而一生保留處子之身。好了,我告辭了。」
    甚三郎最終並未現須賀的秘密。他徑直轉過身去,大步走向明媚春日午後的草坪,穿過柴扉消失不見。
    須賀心裡開始感到一陣混亂。
    (事竟會變成這樣,這究竟是誰的過錯……)
    遇到事,先分析過錯與責任,然後便極度憎惡應該負責的人和已經生的事實——這是水戶的風氣。她的師傅鹿子便是如此,甚三郎和勝三郎等人也都有此癖習。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28
56.第八章安政大地震(3)

    須賀起初認為這是德信院的錯。德信院不該給自己暗示,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愛上公子。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德信院的話中雖有將公子託付給須賀之意,但更多的卻是對所有事皆已混亂的慨嘆。不,應該說更多的是對須賀是否會拒絕公子的一種擔憂。
    雖說自己完全沒想這樣,但須賀隱約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主動邀請的一方。
    (那究竟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須賀並未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關係到自己的命運。替身小姐入嫁之日已逐漸臨近,現在的她只能不停地悲嘆自己的渺小。
    須賀第二次將慶喜迎入自己的卧房是在夢中,那是一個悲哀的夢。須賀在夢中緊緊伏在慶喜胸口哭泣不已。那時,她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悲傷,而是一種無可狀的恍惚引了她自心底的嗚咽。
    正因如此,她醒來后才愈覺得自己無比悲哀。
    (與其苦苦掙扎,還不如一死了之……)
    這種想法已經多次令她感到恐懼。總之,既沒有憎恨與責備的對象,也無處追究責任,這種困惑感就好像一個人被拋入無依無靠的虛無之中,只剩下孤獨的哀愁。而在這種孤獨之中,須賀又從德信院那裡聽說了另一個女人的巨大悲劇。
    四
    悲劇的起因便是最初的婚約者——一條輝姬的自殺事件,這一事件也直接導致了替身小姐的出嫁。
    「女人天生便是容易悲傷的動物。」
    這天夜裡,德信院依舊在飲酒小酌,她看上去很是沉悶,說話毫不起勁,臉色也是無精打采,偶爾還會用念珠在酒杯上方和自己的肩膀上輕拂。
    「您這是在做什麼?」
    「哦,我在驅趕鬼魂。可不是活人的詛咒哦,而是死者的冤魂。」德信院有些害怕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口中念道:「南無阿彌陀佛。」
    輝姬因染天花而在臉上留下了醜陋的疤痕,只好暫且同意尋找替身小姐出嫁。然而,她早已在心中將一橋慶喜當做自己的「天賜良人」。可不料,對方只是簡單答覆兩次后便同意了「替身」之事,這令輝姬改變了心意。她當即表示,倘若慶喜是如此冷漠之人,那自己便是丑了,也要嫁給他。然而,備妥的傢具當時已經轉給替身小姐,輝姬這邊的準備工作早已中止。
    輝姬的替身是菊亭家的小姐,她已成為一條家的養女,改名美賀。萬事已備,只待出。
    一條家乃是「五攝家」之一,具備擔任攝政關白的資格。菊亭家則是西園寺的分支,屬於清華家,最高官職只能做到大臣。在京都,這兩個家族門第有著天壤之別。正因如此,輝姬才會自視甚高,胡思亂想地以為慶喜是嫌棄自己相貌醜陋,所以才會移於菊亭小姐。這必定令她無法忍受。
    慶喜自然毫不知。然而,輝姬卻自顧自地產生了誤解。
    事實上,京都中關於刑部卿的傳聞已經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眾人說他是位於仙洞御所(太上皇居所)對面的有栖川宮家的孫兒,相貌英俊,才氣勃,更是註定會成為征夷大將軍。他名聲如此響亮,令無數女子傾心,可以稱得上是「當代的光源氏」1[1光源氏:《源氏物語》主人公,貌美英俊,才華橫溢,受到眾多女性的傾慕。
    ]。
    深閨之中的輝姬深深地愛上了這位傳說中的人物,甚至連嫁妝都已備妥,不料卻突然生了病。倘若輝姬理解生命的意義,她必定從一開始便不會想到自殺。輝姬或許以為自己已經沒救了,所以才會放棄。雖然臉上留下了醜陋的麻子,但她最終還是保住了性命。
    「戀戀不捨是女子本性,卻沒想到她竟會在自殺前詛咒美賀。」
    輝姬自殺之前,夜夜都在枕邊詛咒美賀無法為一橋家生兒育女,而德信院則認為她的鬼魂已經在一橋家出現。
    須賀當時還未對輝姬感到同,因為公子對此是毫不知的。須賀以為,因為誤解而出現的鬼魂應該是可以勸退的。然而,須賀自己卻也見到了輝姬的鬼魂。鬼魂臉上也有淺淺的麻子,一頭黑散著蘭麝與死屍的味道。她輕飄飄地穿過拉門,來到須賀枕邊站住。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28

57.第八章安政大地震(4)

    「……你也愛著他嗎……」鬼魂連聲音都與替身小姐美賀一模一樣,一口軟膩清純的京都口音,「你的臉不久也會……」鬼魂指了指自己的臉,微微一笑,然後便飄然遠去。***鬼魂站過的榻榻米早已變得濕漉漉一片。從那以後,須賀便一直著低燒。她總覺得自己臉上也會生滿天花,留下像輝姬一樣的麻子。
    如今,須賀終於理解了鬼魂的心。她覺得女子死後都會變成鬼魂。一想到自己變成鬼魂後站在美賀與慶喜的卧房裡的景,須賀便會感到毛骨悚然。
    (愛真是可怕……)
    而且,須賀根本無法擺脫這種可怕而執著的愛。這或許便是糾纏女子一生的可悲罪業。
    她再次將衣帶拽到前面,躺在床上。遠遠傳來報時的鐘聲,已是亥時。
    安政二年(1855年)10月2日,屋檐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依舊下個不停。
    五
    《武江年表》10月2日一行所記如下:
    細雨霏霏,至夜方歇,天色朦朧,亥二時(二十二點),大地驟然劇震,須臾之間亭閣高牆盡皆傾覆……
    這便是世人所說的安政大地震。
    須賀踢開被子,飛身而起,徑直來到走廊,向德信院的卧房跑去。
    「地震了!現在是亥時!」須賀在奔跑中數次踩到裙擺摔倒,但無論摔倒多少次,她都飛快地爬起繼續奔走。當她跑到慶喜與美賀的卧房外時,手中的蠟燭突然熄滅,須賀再次摔倒,手肘和膝蓋都擦破了。
    「報告公子!地震了!現在是亥時……」二人似乎在酣睡中,房內毫無動靜。
    「公子!地震了!現在是亥時!」
    「啊,真是地震了!」屋內傳來有些混沌的聲音。
    須賀確認房內之人已醒,便立刻向德信院的卧房跑去。屋檐上的瓦片紛紛掉落。須賀一邊奔跑,一邊高聲喚醒眾人。
    「大家快起來!地震啦!」
    在這場導致二十餘萬人死亡的安政大地震同時導致了嚴重的火災。這是繼元祿十六年(1703年)以來的最大地震,而那已經是一百五十二年前的事了。人們都沉溺於人事紛爭與亂世旋渦之中,竟將大自然可怕的憤怒完全拋諸腦後。大地不停劇震,彷彿要趁亂而攻。直至黎明時分,大地劇震三十餘次。每震動一次,就會有更多的地方生火災,江戶市瞬間化作阿鼻地獄。
    從一橋家望去,火勢最先起於小川町,隨後,猿樂町的天空也變得一片赤紅。生地震之時,人們剛剛入睡不久,此刻都紛紛跑上街道,東逃西竄,更添混亂。
    天空還在似有若無地飄落細雨,雨絲在火光映照下瞬間變得一片赤紅。須賀手持長刀,站在庭院之中。遠處的聲響在天地之間回蕩,令人恍然間以為世界末日已至。
    人的叫嚷、大地的呻吟,就連眼前壕溝之中的積水,也映照出小川町那邊的火勢,呈現出一副燃燒的瘋狂景象。
    須賀再次返回內院。她看到慶喜正與美賀一起避難,便帶著德信院跑過去,然後方才注意到豬飼勝三郎。只見勝三郎身上已經穿好救火服裝,手捧大刀,站在慶喜的折凳前。
    「德信院夫人就拜託你了。」
    「明白。」
    須賀將德信院交給勝三郎,然後胡亂地朝一個方向地奔了出去,簡直就像在逃亡。火焰熊熊燃燒,這邊的天空正在噼啪作響。若是白天,必能看見從猿樂町升起的滾滾濃煙正席捲而來。須賀不顧一切地奔跑著,直至跑到一面牆前,她突然渾身一凜,慌忙架好手中的長刀。
    她看到了隱藏在牆角暗處的鬼魂。千真萬確,那正是輝姬的鬼魂……
    「須賀,你要去哪兒?」
    「我……」
    「不行,你還是不行……」
    火星自頭頂紛紛灑落,須賀感到臉和手腳漸漸被灼熱,火龍似乎已經竄到牆的這一邊。直至此時須賀才猛然間意識到自己為何會跑到這種地方——那是因為要避開慶喜。她不想看見公子緊緊牽著美賀的手在庭院里奔跑的樣子。
    (是啊,我的心裡還是放不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28
58.第八章安政大地震(5)

    想到這裡,須賀緊張的心立刻鬆弛下來。***她頓時感到渾身無力,意識也飄向那片赤紅的天空。她搖搖晃晃地走出兩三步后,抱著長刀暈倒在紛紛灑落的塵土之中。
    六
    當天夜裡,江戶小石川的水戶藩邸藤田東湖的大雜院里,坐著四位傍晚時分來訪的客人。其中一人正是前日宴請東湖的安井息軒。
    地震生之前不久,息軒已在淅瀝細雨之中告辭離去。前夜,他曾於自家之中宴請東湖,現東湖一反常態,無精打采。息軒以為他舊病復,今日便特地前來探望。
    前夜,息軒家中會聚了藤森弘庵、鹽谷宕陰、芳野金陵等眾多學者。東湖當時正在制訂一個龐大的計劃,便是將同年2月建成的幕府講武所1[1講武所:江戶幕府設置的武道訓練機構。
    ]變成全新的「文武大學」,目的在於教育以將軍子嗣為的旗本子弟。當夜,眾人都期待東湖能夠大談自己在這件事上的計劃,可東湖卻顯得毫無興緻。
    雖然為東湖準備了他喜愛的蕎麥麵,可東湖幾乎一口未動,之後下圍棋也是每盤皆輸。而且,他還出人意料地說了一個小笑話,討得眾人微微一笑,然後便告辭離去。
    「那是三天前的事。當日,我正騎馬前往染井,在走下駒込白山山坡之時,為了清洗馬口,便去了某位朋友家中。該家主人是位相面先生,他看到我的臉后,說:『先生,請原諒我的失禮,我看您將有殺身之禍。』」
    正因為東湖看上去無精打采,他的戲才令同席之人不禁渾身一凜。東湖則惡作劇般地低聲說道:
    「我聽后回答說:『對您的提醒我真是感激不盡!其實,我只求不要死在床上……』於是,對方便不再多說。我倒想在今晚見識見識殺身之禍……」
    息軒倒是格外在意東湖的戲。於是,他便前來探望,卻現東湖今日態度昂然,與前夜相比迥然不同。
    為了在夷人強行動進攻時可以與其一戰,齊昭大人正在穩步而順利地推進自己的明。第一個明是稱做「安神車」的戰車,這可謂是機械化部隊的始祖,據說戰車是由水戶的鐵匠久米新七郎親手鍛造的。
    此種戰車以七片熟鐵圍成一個鎧甲形狀的空間,裡面載有驅動底盤。周長一丈五尺四寸,高三尺五寸,車頂鑲有一顆八寸五分的寶石,入口在車身後面。這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早的戰車,乘著它躍入敵群之中,可以通過車身四周的槍眼亂射敵人。
    第二個明是子母彈和魚雷,也已趨近完成。第三個明是載著大炮靠近敵船的炮艦,也已由模型進入實際製造階段。
    「縱然我們在氣勢上不如夷人,在聰明才智上絕不會輸給他們。松代藩的佐久間象山等人也都憋著一口氣,現在距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問題在於教育!我們必須將講武所展成朝氣蓬勃的世界第一文武大學!」
    安井息軒感到自己實在是杞人憂天,過了片刻,便告辭離去。在他走後,還剩下三位客人。他們談及當時的社會狀況,說到為永春水的戀愛小說正在排擠曲亭馬琴的訓誡小說,並認為天譴將至。
    「江戶市內的私娼已經遍及二十三個町。不僅如此,江戶市人還沉溺於賭博、耍弄骨牌,實在是荒謬至極。黑船來航乃是最大的天譴,我們必須先從糾正自己的心靈開始。」
    來客似乎都是肥后藩的年輕人。為了避免掃興,息軒離席而起,向外面走去。
    小石川的水戶藩邸在家康時代是蒲生氏鄉的舊宅,寬永六年(1629年)2月,第二代將軍秀忠將此宅賜給弟弟水戶賴房。小石川橋的正門是足以媲美日光陽明門的建築,門后是長長一排藩士的大雜院,自正門左側的水道橋始,至正門右側的飯田橋止。東湖的住宅位於一道瓦牆附近,那道牆從水道橋的一角開始,一直延伸到春日町。
    安井息軒走出東湖的住宅,來到正門。正當此時,他腳下的大地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七
    安井息軒腦中立刻想起東湖提到的「天譴」預。他幾乎已經對這個社會絕望了,以至於產生了「倘若沒有天譴,目前的頹廢將無可奈何」的思想。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29
59.第八章安政大地震(6)

    內政走向極端,所有領域都已形式化、固定化。人們已經麻木地把享樂與放蕩當成生活中理所當然的事,這種狀態與其形容為腐壞,倒不如說是「毫無生機」。黑船來航似乎暫時打破了這種沉悶的氣氛,但並未產生多大效果,事態反而更加惡化。
    說到底還是因將軍繼嗣問題產生的政治鬥爭。所有人都知道,當此關頭國內絕不能有勢力紛爭,但誰都不肯放棄自己的企圖與野心。息軒沿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著,心中暗想——倘若是這些人的醜態令上天震怒,那就使勁兒搖吧,繼續震吧!
    然而,當第二次震波傳到息軒腳下,令他跌倒在泥濘之中時,那種桀驁的氣概早已與燈籠一起飛到了九霄雲外。應該回到水戶藩邸?還是應該儘快回家?息軒頓時感到一種絕望的恐懼。
    黑暗之中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響,水戶藩邸的樓閣正在傾塌。息軒手抓泥土,站起身來,剛想邁步奔跑,卻又跌倒在地。房屋的牆壁出咯咯的聲響,牆面出現龜裂,瓦片紛紛掉落,而息軒只能不辨方向地拔足狂奔。
    「天譴!這是可怕的天譴啊!」
    同一時間,東湖攙著老母跑到庭前。
    「好像地震了。」
    最初的一下搖晃令東湖打了個冷戰,心裡產生一種異常的預感。距元祿大地震已經有一百五十年了……但願此次不似百年前……
    東湖腦海中充斥著這樣的想法,隨後,他立刻站起身來,呼喚寄讀學生。
    「是大地震,你們將客人帶到門外去!」
    三位客人在兩名寄讀學生的引領下離去。隨後,東湖闖入老母的卧房,不由分說,抱起老母就往屋外跑。當他們跑到庭院里時,房屋已經扭曲變形。大地並非左右晃動,而是不停地上下震動,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地底下鑽出來一般。
    「啊,我竟然忘了。」東湖的老母開口叫道,「水壺還放在火爐上燒水呢。」
    地震時務必滅火——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嚴格遵守的規矩。東湖的老母剛剛念及此事,便直接跑進卧房,其固執勁兒與東湖極其相似。
    「啊,危險!」
    屋頂正在第二次搖晃中嘩啦作響,彷彿要被掀掉一般。東湖不顧一切地向母親追去。屋內一片漆黑,方形紙罩座燈的蠟燭早已熄滅。一片黑暗之中,依稀可見茶室里赤紅的炭火,炭火上面的水壺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水。母親快速跑了過去,這時,沸水哧啦啦地灑在火中,激起一陣灰塵,接著,距離柱子較遠的房梁開始斷裂。
    「娘,危險!」
    妻兒已經去庭院避難,絕不能讓母親死在這裡!這不僅是一種想法,更是一種本能。東湖飛身撲向母親模糊的身影,將母親整個抱起,扔向庭院。反作用力令母親手中水壺裡的沸水淋到了東湖的左半邊身子。
    好燙!就在東湖踉蹌之時,房梁突然完全斷開,大梁也隨之轟然倒塌。
    「呃……」東湖在黑暗之中伸手抓向虛空,「娘……您沒事吧……」
    東湖心中想這樣說,卻無法出聲音。他不只是手腳和身體被壓住那麼簡單,四方形的柱子扭曲倒塌,大梁和屋頂全都砸在了東湖身上。他的好友藤森弘庵在《見聞承義錄》中寫道,「公當即粉身碎骨」。也就是說,東湖當即被砸死斃命。
    八
    當日,在水戶藩邸被砸死的不只藤田東湖一人。為了救出老公齊昭,與東湖並稱為齊昭左膀右臂的戶田蓬軒也被砸死了。大自然究竟是要作出怎樣的制裁?難道東湖和蓬軒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嗎?西鄉當時已隨同藩主齊彬離開江戶,水戶老公完全被折斷羽翼,孤零零地留在駒込藩邸。
    就在東湖被砸死在大梁下的同時,江戶生火災。大自然彷彿在向醜陋的人類示威,宣告著其自有其自身的意志。
    此番人間煉獄的慘景不只出現在水戶藩邸。
    城郭之內,諸侯藩邸,或傾或塌,火災四起,巨木瓦屋燒毀之聲充塞天地,而地震之音又至。及至黎明,化作灰燼者無數。(節選自《武江年表》)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18:30
60.第八章安政大地震(7)

    在小石川,火勢最初起於降慶橋前,江戶川的武家宅邸轉眼之間便被烈火包圍。
    著名的谷中天王寺五重塔上的九輪1[1九輪:寺院佛塔頂部金屬裝飾部分的九個環。
    ]斷裂,上野東睿山的大佛佛掉落。不忍池的石橋坍塌,境內茶屋皆被燒毀。御成街道的諸侯宅邸無一倖免,淺草寺地下也從馬道附近開始起火,十八寺院與街上的房屋一同化為灰燼。從田町、聖天町、山之宿到下瓦町、山川町、三座劇場所在的猿若町,再到南北馬道、花川戶,房屋建築皆被燒毀,廢墟之中僅剩淺草寺本堂、仁王門和風雷神門三座建築……
    至於當時的尋歡作樂之地吉原,只有大門外五十軒道的北側有少許殘餘,其餘皆燒個精光,場面令人心酸。
    或許是地層較軟之故,從河對面的向島到本所、深川,幾乎沒有一間房屋還能屹立不倒,高崗地帶反而受災較輕。總之,江戶已在一夜之間毀壞殆盡,變成一個充滿屍臭的地獄。
    因憚於地震之頻,貴人於庭中設席過夜,庶人則敷席於大路之上,以紙門圍於四周,暫作野宿。(中略)町會所每日皆飯糰於野宿貧民之手,並於四處建救災小屋,以供貧民居住。(節選自《武江年表》)
    未被燒毀、震塌的物體都被視為奇迹。這場大地震令歷代當政者欲禁不能的驕奢淫逸、放蕩不羈均在一夜之間還原為**裸的原始狀態。倘若將這場地震視為「天譴」,那麼上天究竟想要人類怎樣做呢?總之,如此嚴重的天災自然會影響到當時的政局。
    根據明治的史論家山路愛山1[1山路愛山(1865~1917):日本明治、大正年間著名的評論家,歷史家。
    ]所述,對政局造成最大影響的便是藤田東湖之死:「若論東湖的地位,不過是齊昭公卿的側用人2[2側用人:負責向老中傳達將軍命令,並將老中的呈報傳達給將軍。
    ],相當於今日的秘書長。然而對幕府來說,齊昭公是僅存的一位『多嘴的叔父』,世人大多認為他只能隱居於水戶。而齊昭公之所以能夠當上並保住公卿地位,全仰賴於東湖的輔佐。從表面來看,是齊昭任用東湖,而更深入來看,則是東湖在使用齊昭。
    「東湖這個男人極為番茄,即便在幕府三百年的歷史之中,也是為數不多的英雄之一。特別是在培育人才方面,他有其獨到之處,具有驚人的才能,能夠鼓舞、傾倒天下人才。橫井平四郎、西鄉吉兵衛、橋本左內都被東湖的感化力所感染。無論官吏也好、浪人也好、藩士也好,當時的人才必定要蒙東湖鑒識,才能得到公認的評價。」
    如此不可思議的英雄東湖卻在轉瞬之間與世長辭。他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母親的生命,是孝子的典範,雖已殞命但余香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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