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34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6 00:07
第二四三〇章 妻管嚴

    朱厚照跟沈亦兒大婚在即。

    沈溪即將封公,月底又要帶兵出征,三月下旬這幾日,沈府這邊忙成一團。

    有關調兵之事,沈溪要跟京營對接,之前一直沒見過沈溪的駙馬崔元終於有了登門拜訪的機會。

    崔元受召而至,以謙卑的姿態面對沈溪。

    「……駙馬不必如此客氣,在下有事想請駙馬幫忙。」

    崔元禮數太足,讓沈溪有些不好意思,他請崔元坐下敘話,崔元卻再三拒絕,大概意思是讓沈溪坐著,他站著聆聽教誨便可。

    「沈尚書乃朝廷中流砥柱,鄙人有機會能得沈尚書賜教,乃畢生之幸,怎敢與沈尚書同坐?」

    沈溪搖頭苦笑道:「在下跟駙馬間互不統屬,公事上只是互相配合,若駙馬不落座,在下實在不好意思煩擾駙馬幫忙。」

    在沈溪堅持下,崔元終於肯在正堂就坐,不過依然顯得很拘謹,頭垂著,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崔元等了半晌,沒聽到沈溪說話,偷偷瞟了沈溪一眼,這才小心翼翼說道:「沈尚書有何吩咐,請只管說出來。」

    沈溪微笑道:「駙馬先喝茶。」

    說話間,門口已有下人將茶水送進來,放在沈溪跟崔元間的茶几上,崔元不好意思伸手,仍舊拘束地坐在那兒,臉皮微微顫抖,似乎不太適應這種見面的方式。

    沈溪見崔元這副生澀的模樣,大概知道崔元並非惺惺作態。

    想來也是,崔元本就一儒生,突然入朝還掌管重要職務,平時的事情就讓其焦頭爛額,現在突然見到他這個兵部尚書,想不緊張都難。當然,更主要是崔元將他當作軍隊方面的權威,等著聆聽教誨。

    沈溪淡淡一笑,道:「調兵公函,應該發到了京營,之前安排調動的兵馬,不知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因沈溪留在府中,又是文官領兵,這些日子他沒法去見即將調動的京營人馬,以至於京營那邊是否準備好,只能從崔元這個執領者身上問詢。

    崔元這才多了幾分自信,點頭道:「人馬已備齊,此番京營調撥一萬三千將士,同時調度八千民夫運送糧草輜重,不過這些物資後續才會調運……」

    沈溪道:「也就是說,此番要動用差不多七千宣府兵馬?」

    崔元先是一怔,抬頭看了沈溪一眼,點頭道:「大概便是如此。」

    雖然調動人馬的公函由沈溪上呈,朱厚照也做出批覆,但之後內閣和兵部還是對調兵方式做出一些更變,從西北調撥一批原本跟著沈溪出征草原的兵馬,配合京營出兵。

    沈溪再道:「京師驟然抽調如此多人馬,防備將會陷入短暫空虛,到時戍衛京畿之責便要落在駙馬爺身上了。」

    「這個……」

    崔元一臉為難,他很想跟沈溪表達自己力不能及,但又知沈溪並非五軍都督府中人,再加上一些別的因素,讓他有些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沈溪道:「在下一直沒有機會前往駙馬府上拜會,之前跟駙馬不過匆匆一見,未有詳談。今日趕巧了,駙馬不如留在府上一起吃頓便飯,有事可以在飯桌上慢慢說?」

    崔元趕緊擺手,好像沈溪的宴請是赴鴻門宴一樣,緊張兮兮地道:「不必不必,沈尚書有事現在說便可,或者找人通知一聲也可,鄙人要回去……跟公主一同用餐,不敢叨擾。」

    這境況讓沈溪迅速意識到崔元是個「妻管嚴」。

    這時代怕老婆的男人不多,便在於這時代女性地位低下,但崔駙馬顯然不能跟平常丈夫相比,這位娶的是公主,一看就是在家憋屈久了,也沒機會建功立業,現在到了朝廷做事也是一副小男人的姿態。

    沈溪微微嘆息:「其實有很多事在下要跟駙馬詳談,最好能坐下來,開誠布公把細節敲定,尤其是涉及京畿防備部分……本來這些事不該在下管,但此番出征將京師人馬抽離小半,若不做出妥善安排,一旦京城出了什麼問題,主要責任便落在我身上。」

    崔元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人當職不力。」

    這還沒出事呢,沈溪跟崔元都搶著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沈溪眼看跟崔元聊不出什麼結果來,只好點頭:「在下回頭將就出兵後京師防備一事跟陛下呈奏,駙馬履職時間不久,出了事不能完全由駙馬來承擔。不過想來……京師應該不會出什麼狀況,即便有事,只需把京營兵馬悉數撤回京城固守便可。」

    「對,對。」

    沈溪的話簡直說到了崔元的心坎兒裡。

    不需要懂兵,只需要知道怎麼應對便可,讓崔元領銜出征肯定不行,但他卻清楚若京師被賊人惦記,最好的方式就是緊閉城門防守,這種事根本就不用沈溪來教。

    沈溪再次點頭:「既如此,那就不煩擾駙馬了……是否需要在下送駙馬離開?」

    沈溪下逐客令,多少有些不客氣,但這對崔元來說卻好像是一種解脫。

    崔元如聞仙音,趕緊站起身道:「不必了,在下可以自行走。沈尚書請步!」說完,近乎逃也似地離開。

    ……

    ……

    崔元離開沈府,沒有立即前往五軍都督府,而是乘坐馬車到了相隔不到兩條街的一處茶樓。

    上到二樓,卻見一名穿著男裝的婦人焦急地走來走去,見到崔元現身後眼前一亮,急匆匆過來問道:「怎麼樣,見到沈之厚本人了嗎?」

    崔元緩了口氣才道:「見到了,見到了,正是沈尚書本人,那叫一個氣宇軒昂……」

    此婦人不是旁人,正是崔元的妻子永康公主。

    永康公主白了崔元一眼:「說這些作何?他怎麼跟你說的?」

    崔元趕緊將沈溪跟他說的話,原封不動告知妻子,幾乎每個字眼兒都沒落下。

    雖然崔元在說話辦事上木訥了些,但不代表他沒能力,主要是他沒有為官的經驗,初涉仕途就當上京畿衛戍司令,這要命的官職讓他誠惶誠恐,才會顯得患得患失。

    永康公主聽了丈夫的講述,生氣地道:「這個沈之厚,分明是戲耍你,一邊說要跟你祥談,一邊卻又說要上奏陛下,這不是看不起你嗎?」

    崔元一怔,語氣中滿是不解:「公主,此話從何說起?」

    永康公主道:「你當我看不出這沈之厚用意?他找你說事,本可到五軍都督府,或者登門拜訪,他卻只是派人通知,讓你來見,分明是擺架子。見面後,他不跟你談防務細節,只是跟你打官腔,最後說跟皇上提請,這是拿咱不當回事啊!」

    「是嗎?可分明是我自己要離開,不願意留下用餐啊?難道這樣還要把責任推到沈之厚身上?」

    崔元一連問了自己幾個問題,顯然是分不清沈溪哪些話是官腔,哪些說的又是公務,總覺得沈溪每句話說得都很有道理,但仔細琢磨後卻像什麼都沒說。

    仔細思索一番,他大概明白了妻子是什麼意思。

    「走,咱找他去!」

    永康公主脾氣很沖,自己的丈夫被人欺負了,急於找回場子。

    永康公主站起身將走,卻被崔元一把拉住,旁邊一直等候的下人這會兒不由圍攏過來。

    崔元道:「公主,沈尚書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在臨出征前特意叫我上門交待幾句,算是例行見面,而且相見時他並無惡意,若如此登門,會顯得咱對人不敬,若他跟朝廷提及的話,我……我……」

    「你就是沒當過官,所以不知這官場險惡,難道我會害你嗎?」永康公主臉上露出些許怒其不爭的神色。

    崔元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永康公主先擺手讓隨從退到一邊,重新坐下來,語重心長道:「就算咱親自登門,也未必是要去找茬,之前沈之厚在皇上面前舉薦,讓你出來執領京營,若沒他的話皇上怎會此意咱們?他算是對你有恩吧……」

    「不過,就算沈之厚對你有提攜之恩,你也不是他的直屬手下,憑何看不起人?就算你在他手下為官,你貴為駙馬,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皇親,欺辱你便是欺辱本宮!」

    崔元道:「公主要怎樣,我沒法管,但……我就是不同意去找沈尚書,如此會顯得咱小肚雞腸……」

    永康公主見丈夫如此執拗,先是一怔,隨即釋然:「行,駙馬說不去咱便不去,你先回五軍都督府做事,我這邊找人準備一些禮物給他送去,這個……駙馬總不會阻攔了吧?」

    崔元想了想,搖頭道:「禮多人不怪,送禮我怎會不同意?」

    永康公主湧現一抹虛偽的笑容,揮手道:「駙馬快去吧,我這就回府準備禮物。以後在朝裡,咱要多巴結沈之厚,誰讓他在皇上面前能說上話?你跟他關係處好了,以後必定前途似錦,甚至可以封侯拜相。」

    ……

    ……

    公主給崔元畫了一張大餅。

    對懂行的人來說,永康公主這番話極不靠譜。

    一個駙馬沒什麼功勛,想封侯拜相壓根兒沒可能,甚至他在五軍都督府的職位都隨時會被人褫奪,也就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對崔元來說,這話卻很受用,他覺得自己已經走上了成功的快車道,可以在妻子面前昂首挺胸。

    不過在崔元乘坐馬車離開後,永康公主臉色馬上變了。

    她望著窗外馬車消失在遠處街道拐角處,一招手,身後一名老太監走過來:「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永康公主道:「你說那位兵部尚書,對咱公主府上的人不敬,該怎辦啊?」

    老太監聽了這話嚇了一大跳,趕緊道:「若是普通人,教訓一頓自然沒什麼問題,但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沈大人,身邊侍衛不少……」

    永康公主沒好氣地打斷了老太監的話:「難道本宮讓你去打人嗎?本宮還沒見識過這個沈之厚的本事,稍後親自登門會會,看看他到底是什麼貨色!」

    作為大明公主,應恪守婦道,甚至比民間女子更為謹慎,以保持皇家威嚴。

    但永康公主到底是大公主,乃是當今皇帝的姑姑,走出家門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甚至到朝臣府上拜訪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當永康公主的轎子停在沈府門前,派人遞上拜帖,朱起覺得事關重大,一改之前將拜帖放下等多幾份一起再交給沈溪的習慣,直接回府將之呈遞給書房內正在伏案寫東西的沈溪。

    「……老爺,公主到來。就是之前那位駙馬家的公主。」朱起道。

    沈溪聞言停下筆,略一琢磨,微微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她來的目的,多半跟駙馬的差事有關……把人請進來吧。」

    朱起本來以為沈溪會親自出去迎接,等聽到吩咐才知道,沈溪並無此意。

    等二人出了書房,背向而行,朱起才發現原來沈溪出來是要去如廁。

    「老爺,是請到正堂,還是您的書房?」朱起又追問了一句。

    如果是平常官員到來,沈溪基本會在書房接見,之前崔元拜訪則設在正堂,因此對於沈溪準備在何處接見永康公主,朱起不太明白。

    沈溪道:「書房是私下場合,見公主自然要在屋堂。」

    「是,老爺。」

    朱起匆忙而去,到門口去接待永康公主。

    ……

    ……

    永康公主先讓人送上禮物,然後在朱起的引領下進到沈家院子,沿途四下打量,見庭院深深,繁花似錦中點綴有假山和涼亭,不由讚道:「沈尚書的府宅真是氣派啊。」

    朱起恭敬地回道:「公主殿下,這座府宅乃先皇御賜。」

    永康公主打量朱起一眼,微微蹙眉:「你是何人?沈府管家嗎?」

    朱起一怔,隨即意識到自己不是管家,沈家真正的管家應該是小玉,賬目問題基本由小玉打理,外事上他朱起能獨當一面,但身份卻從未界定過。

    「老朽只是沈府下人。」朱起回道。

    永康公主駐足,望著正堂方向,問道:「沈尚書人呢?為何他不親自出來迎接,只是讓你來?」

    朱起沒料到公主會如此強勢,道:「老爺有事,馬上從內院出來。」

    「呵。」

    永康公主發出不屑的笑聲,恢復前行,顯得極有派頭。

    朱起趕緊跟上,本想繼續為永康公主引路,但這位公主沒有領會朱起的好意,已徑直進入正堂。

    朱起跟著跨進門檻,道:「公主請留步,我家老爺稍後才到。」

    永康公主蹙眉,回頭打量朱起:「你不是說沈尚書很快便會來?怎麼,不讓本宮進門等候?只管準備茶水便是,本宮不需你伺候。」

    朱起臉上滿是為難之色,覺得主人沒到正堂,卻讓女人先進來,會顯得不那麼合規矩,但面對這麼個強勢的公主,他最終還是出門去安排上茶之事。

    永康公主在正堂等候很久,沈溪才從側院出來,朱起一直守在院子裡,見狀趕緊迎上。

    「怎麼回事?公主沒進來嗎?」沈溪問道。

    朱起道:「老爺,人已進了正堂……小的本想讓公主在外等候。」

    沈溪臉上帶著釋然之色:「既是公主來,怎要在外等候?沒那麼多講究……你在這裡有什麼事嗎?」

    朱起一怔,隨即搖頭,有些慌張地道:「小的沒什麼事,這就告退。」

    隨著朱起帶著失落之色離開,沈溪搖搖頭,微微嘆了口氣,這才往自家正堂而去。

    ……

    ……

    沈溪剛到門口,便見裡面人影晃動,一名穿著男裝的婦人正在沈家正堂四處打望,好像要窺探沈家的秘密一般。

    這架勢,讓沈溪覺得有些不對,心想:「公主出門多前呼後擁,她卻獨自進我家院子,大概是要跟我商談什麼事情,不想讓身邊人知曉?」

    「見過公主。」

    沈溪進門,見眼前婦人未留意到自己,不由開口打破沉默。

    永康公主這才知曉背後來人,帶著些許驚慌轉過身,但很快慌張的表情便平復下來,改而用一種帶著怨惱的神色望向沈溪。

    沈溪微笑以對。

    「沈尚書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宮到你府上,你不出門迎接嗎?」永康公主擺出一副女強人的派頭,一來便發出質問。

    沈溪淡淡一笑:「在下在府中養病,又忙於協調出兵事務,未有時間出門迎接,對公主有所怠慢,還望見諒。」

    永康公主道:「那你就讓本宮單獨等候?有什麼要緊事,比見本宮還重要?」語氣頗為不善。

    在沈溪看來,這大概是皇家人的傲氣,雖然他在皇帝面前推舉崔元出來擔當要職,但總歸沈溪非崔元的直接上司,且沈溪在朝中太過強勢,而之前崔元來沈家沒得到太多「禮重」,永康公主此番便似上門聲討一般。

    沈溪清楚自己對崔元有些敷衍,因為他不知這個歷史上因迎接嘉靖帝入朝而封侯留名的駙馬,能力居然如此平庸。當沈溪發現嘉靖帝給崔元封侯僅僅是為了體現對父輩兄弟姐妹的禮重,有利於盡快收攏人心坐穩龍椅時,對崔元這個駙馬爺也就沒有更多期待。

    沈溪道:「有些事,難以跟公主解釋,公主請坐。」

    「難以解釋?」

    永康公主皺眉,卻並不著急落座。

    沈溪心想:「我去如廁,難道還要跟你一個女人解釋?未必需要那麼較真……就算你是公主,也只是先皇的關係,朝事還輪不到你干涉。」

    沈溪再次作出手勢:「公主請坐。」

    永康公主帶著幾分惱恨坐下,望向沈溪的目光也不復先前那麼生氣,更多是好奇。

    「公主前來,不知是有何事?」沈溪道。

    永康公主道:「之前駙馬來見過你,跟你談有關京營調兵,以及京城戍衛之事,駙馬聽得不是很清楚,而他又有公事要辦,便委託本宮來問問……沈尚書不會拒人千里之外吧?」

    「哦?」

    沈溪臉上露出稍微意外的神色,隨即從懷裡拿出一份書折,道,「說起來巧了,在下之前也覺得對駙馬有很多事未交待清楚,特地準備了一份詳細的手稿,本想稍後送給駙馬,卻未曾想公主親臨,那就勞煩公主將此轉交駙馬。」

    「什麼?」

    永康公主沒料到沈溪早有準備。

    等她接過書稿,將裡面的內容大致看過,才知沈溪並無虛言,這的確是給崔元的一份「計畫書」,除了對調兵之事有所指導外,還涉及京師衛戍問題。

    本來沈溪好心好意,但永康公主臉色卻變得很難看:「沈尚書,你這麼做未免太看不起駙馬了吧?事無鉅細,難道都需要你跟他安排妥當?他又並非吏部、兵部中人,作何要對你的意見聽從?」

    說著,永康公主將書稿放還桌上,好像很生氣,但又沒有跟沈溪直接撕破臉皮。為難沈溪的同時,她還用眼角餘光瞟沈溪,大概想知道沈溪會用如何方式應對。

    沈溪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攤攤手道:「在下完全是出於對駙馬的尊重,才會準備這些,也是考慮到駙馬剛到都督府不久,又是第一次帶兵……若是公主覺得是在下越俎代庖的話,那在下可以將這份東西收回。」

    沈溪正要伸手拿回書稿,卻被永康公主搶先一步。

    永康公主將書稿迅速塞進懷裡,道:「謝過沈尚書好意,本宮並非不講道理之人,若你從開始便說是想幫駙馬,難道本宮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溪笑了笑,嘴角上翹,有一種陰謀得逞的意味。

    永康公主忽然意識到沈溪並非真想把書稿拿回去,更像是一種威脅的手段,故意要讓她把東西拿回。

    書稿看起來簡單,其實是沈溪對崔元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做的事情的總結,對崔元有很大的指導作用。

    因為涉及的內容很多,永康公主光看幾眼很難記得其中的內容,所以就算永康公主態度再強硬,還是需要這樣一份指導性綱領幫助自己的丈夫。

    沈溪的笑容,多少讓永康公主覺得尷尬,不過女人的尷尬體現在憤恨上,她怒視沈溪一眼,卻見沈溪臉上的笑意並未有太多收斂。

    「你笑什麼?」

    永康公主儘管語氣不善,但氣勢沒有之前那麼強了。

    沈溪繼續笑著,不過語氣卻微微有些感慨,道:「其實在下覺得,公主對駙馬的關心發自內心,在下因為之前一些公事,對駙馬有所怠慢,公主便親自登門,這也算是為駙馬找回場子吧?」

    沈溪的話直刺永康公主的內心,好像是將其意圖完全揭破,聞言她馬上換臉色,怒氣衝衝道:「沈尚書,請你收回你的言辭,我們……還沒熟到那種地步,不需你對本宮的家事指指點點!」

    永康公主話說得很強硬,態度終歸有所改觀。

    沈溪用一種實話實說的態度,在二人的交談中佔得上風,讓永康公主感覺難以在沈溪面前逞強。

    本就是來找沈溪理論,為自己丈夫找回面子,想靠自己公主的身份壓一壓沈溪,現在被沈溪點破,連內心那點小九九都被沈溪看穿,再說什麼都感覺底氣不足。

    「沈尚書馬上要出兵,看來已是勝券在握?」永康公主沒來由問道。

    沈溪道:「勝券在握不敢說,戰場上總會有贏有輸,這世上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在下出征準備尚未完成,何來自信敢說必勝?公主到來前,在下還在想如何跟陛下請示,要找哪些將領隨同在下出征。」

    沈溪剛開始說話時,語氣還很平和,不過到中段嘴角湧現一抹詭秘的笑容,分明是在警告永康公主,你要是再咄咄逼人,信不信我直接上疏皇帝,讓你那個沒經歷過戰場磨練的駙馬跟我一起到戰場上走一趟?

    話沒挑明,意思卻清楚無誤地傳達過來,聰明人會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永康公主當然也明白這層用意,認為沈溪是故意的。

    換作普通人,此時該適可而止起身告辭,免得再給自己招惹事端,不過永康公主到底是皇親貴胄,沒有多少忌憚心理,凝視著沈溪道:「沈尚書這話是何意?你要出徵了,連隨行的將領、謀士和監軍都還沒準備齊全?那你去了,不是倉促應戰?皇上將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你,有你這麼糊弄的麼?」

    沈溪語氣平和:「此番出兵本就事起倉促,所有事項都要臨時籌備,如今陛下跟舍妹的婚事也在進行中,兩邊都要兼顧,且在下如今染病在身,不能時常到衙門內辦事,這才無法難以兼顧周全。」

    因為沈溪沒再繼續提有關找崔元去戰場之事,永康公主態度也沒之前那麼惡劣,道:「你不能去衙門,就該讓旁人幫你籌備。」

    沈溪笑道:「所以在下才求助駙馬,這不剛才請他過府來,一起商談有關調兵和戍衛之事?不過在下沒想到,駙馬走後公主還會來,這讓在下不知該如何跟公主解釋……只能說,希望公主體諒在下如今諸多不便。」

    話兜了一圈,又回到沈溪找崔元來這件事上,這讓本身一肚子火的永康公主頓時說不出話來。

    沈溪道:「若崔駙馬跟在下一同往中原,建功立業指日可待,就怕公主不肯放人。一直都不好意思跟公主和駙馬提。」

    「休想!」

    因把話直接挑明了,永康公主的語氣再度不佳,起身道,「沈尚書想多提點駙馬,本宮領受你的好意,但駙馬始終沒有經歷過戰火考驗,貿然讓他跟你去中原幫不上你什麼忙,本宮這裡便替駙馬回絕了,請勿跟陛下提及!」

    永康公主說話時一陣無力,便在於她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若沈溪非要拿出報復的心態,跟皇帝提出讓崔元一起去中原平亂,她覺得皇帝十有八九會同意,甚至就算她親自去跟朱厚照提出反對意見也無效。

    如此一來,沈溪掌握了對話的主動權,她再難在沈溪面前發威。

    「可惜,可惜了。」

    沈溪顯得很遺憾,「崔駙馬能力還是很高的,只是缺少鍛鍊,本來在下以為能靠自己的經驗,多跟駙馬交流心得,取長補短,現在看來……少了駙馬一起出征,在下少了一個賢能的左膀右臂啊。」

    說話時,沈溪還是帶著笑容,更好像是陰謀得逞,這讓永康公主非常無語。

    大概是有一種找茬不成反而被人羞辱的感覺,若再多說的結果,很可能沈溪就會改變初衷,直接跟君王提出讓崔元隨軍出征,這可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永康公主再生氣,也只能拚命壓抑心中怒火,勉強一笑道:「沈尚書對本宮駙馬多提點,本宮不會不知報答,此番送來一些禮物,怕沈尚書不滿意,回頭讓人多送些過來。」

    沈溪趕緊道:「不必不必,在下於出征前幾日很繁忙,很難抽出時間管理其它事務,最好不要再給在下增加困擾,請公主多多理解。」

    這話簡單而直白,大概意思是你不來煩我,我也不會跟皇帝提徵調你丈夫隨軍出征之事,不然的話咱就互相沒好日子過,你自己看著辦吧。

    永康公主白了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說,算你狠!

    永康公主起身:「有一點沈尚書說錯了,本宮來找你,不是為駙馬找回場子,而是想問有關駙馬差事上的事情,沈尚書你有經驗,本宮怕駙馬抹不開面子,不好多問,現在沈尚書已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整理後要給駙馬,這對駙馬來說便足夠了。本宮要做的事已完成,這裡便告辭。」

    沈溪故作驚訝:「公主這便要走了嗎?」

    「不然呢?你要留本宮在你府上吃飯嗎?」

    永康公主沒讀過多少書,雖有皇家血統,見識廣一點,但其實跟市井普通女性沒太大區別,她已儘量保持皇室女子的修養,換作周氏這樣的潑婦,被沈溪屢屢出言戲弄早就發飆了。

    即便如此,永康公主還是難以壓抑心中那股高傲,問話時多少有些不客氣。

    沈溪笑著站起身來:「上一次公主派人送了禮物過來,在下回禮公主沒收,如此不算禮尚往來……在下這就讓人為公主準備一份禮物,請公主將禮物帶回去,算是在下一點心意。」

    「不用。」

    永康公主道,「府上不缺這點東西。」

    沈溪笑道:「要的,要的,多少是個心意,公主何必推辭呢?」

    永康公主又瞪沈溪一眼,道:「那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

    ……

    永康公主進沈府良久,讓外面等候的隨從很是著急。

    雖然永康公主身份高貴,但始終是個女子,他們怕永康公主出什麼事,而且公主這麼貿然登門拜訪大臣,還是沈溪這樣朝中近乎可隻手遮天的大臣,難免會讓人說閒話。

    沈家府宅乃是眾矢之的,誰都覺得永康公主來見沈溪這件事不可能遮掩住,很快便會被人所知。

    「陸公公,您看這該如何是好?要不咱進去找一下公主?」一名侍衛過來,緊張兮兮請示管事的老太監。

    被稱為陸公公的老太監沒好氣地道:「你當這是普通人家府邸,你說進便能進的?這裡可是沈府……公主殿下讓咱們在外面等候,等著便是,難道公主在裡面還能失蹤不成?」

    陸公公顯然不是什麼好脾氣,話說得直白,讓侍衛打了個寒顫退到一邊。

    就在外面人等焦急等候時,只見沈府內出來幾人,招呼道:「這幾位軍爺,有勞過來搬抬東西,都是我家老爺送給公主和駙馬的禮物。」

    陸公公一怔,隨後一擺手招呼人過去搬抬東西,大箱小箱足足有十幾箱之多,顯然公主府的人手不夠。

    「公主?」

    就在陸公公想著怎麼把東西運回家時,就見永康公主在一名年輕且風度翩翩的男子陪同下一起往門口走來。

    永康公主臉色不太好看,不過那年輕男子臉上的笑容卻如春風拂面。

    永康公主聽到陸公公一聲叫喚,往這邊看一眼,道:「把東西帶回家去。」

    「是,公主殿下。」

    陸公公不知裡面發生什麼情況,只能按照自家主人吩咐行事。

    但聽那年輕男子道:「公主帶來的人不是很多,還要抬轎,怕是很難兼顧到禮物。來人啊,趕緊準備馬車,將東西抬到馬車上,幫忙將這些東西送到公主府,不得耽擱!」

    朱起趕緊過來應道:「是,老爺。」

    陸公公這才知道眼前的年輕男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沈之厚,當朝身兼兩部尚書,皇帝跟前最受信任之人,也是即將出征的無敵主帥。

    永康公主黑著臉道:「沈尚書你真是考慮周到。」

    沈溪笑道:「公主親自到府上送禮,在下回禮怎能不送到家門口?思慮周到是最基本的,以後公主和駙馬有時間的話,可以常來府上做客,不過可能要等在下出征回來後了。」

    「好,以後本宮會多來看看沈尚書,或許屆時會稱呼你一聲國公,位還在本宮跟駙馬之上。」

    永康公主這話說得酸溜溜的。

    哪怕她是公主,也比不上一個國公地位來得高,畢竟她不是當今皇帝的女兒或者姐妹,以至於她在大明的地位很尷尬,不然永康公主和崔元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沒機會染指官場,還需要沈溪出面跟皇帝提請崔元才得以入朝。

    永康公主往轎子走去,沈溪正要跟上送別,陸公公卻過來阻攔,笑著道:「沈大人,您先請回吧。我家公主謝過您的好意。」

    或許是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怕永康公主跟沈溪一同從沈府出來會被人非議,所以陸公公才硬著頭皮勸阻,說話口吻也儘量做到不卑不亢,拿出一副好奴才的架勢。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7 00:36
第二四三一章 封公

    永康公主的轎子離開沈府,沈溪一直目送隊伍走遠才往回走。

    朱起跟在身後,沈溪道:「朱老爹,公主不過是偶爾上門拜訪,相信今日事了,以後再難踏足沈府。」

    「是,是。」

    朱起畢恭畢敬,並未就此事發表看法。

    另一邊,永康公主坐在轎子裡,對外面跟著一路小跑的陸公公交代著什麼。陸公公的頭探到轎子氣窗位置,努力傾聽。

    「……沈之厚到底是陛下信任的臣子,他對駙馬有幫助,不必將他當作敵人看待,不過以後別讓駙馬過來,駙馬可應付不了沈之厚這樣的老狐狸。」經過此前一會,永康公主對沈溪的性格已有基本判斷。

    陸公公問道:「那公主,今日到沈府之事,是否跟駙馬說及?」

    「不必了。」

    氣窗內再度傳來公主的聲音,「駙馬現在事情繁忙,這些小事何須煩擾他?最好不要讓駙馬知道本宮曾來沈府為他撐腰……駙馬很有主見,將來在官場的造詣絕不會低。」

    崔元不知,他被自己的妻子糊弄了,永康公主此時有些傷腦筋,考慮如何把沈溪的建議,變成她自己的話,告訴丈夫。

    沈溪對永康公主的到來,沒什麼好奇的,皇室的女人通常都心高氣傲,因為駙馬受輕視便上門找場子,沈溪能夠理解。

    當然,他同時也認為這是永康公主試著進入權力核心層的信號,因為孝宗一脈人丁單薄,這些皇親貴胄開始試著表現自己,因崔元突然被重用,永康公主也按捺不住心中對權力的渴望而跳出來,雖不會謀反圖謀不軌,但還是想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

    永康公主兩口子登沈府拜訪之事,很快便被謝遷知曉。

    因為崔元和永康公主是從沈府正門進去的,此時沈溪又是眾矢之的,沈府門前有不少盯梢之人,沈溪懶得派人驅趕,所以迅速傳遍京城。

    「……駙馬和公主去見之厚,這沒什麼。」謝遷語氣平和,此時他手上拿著一本奏疏,雖然待在長安街的小院中,卻在處理公務,等於說是將公事帶回私宅處置,這屬於嚴重的違規行為。

    但對前來拜訪的楊廷和來說,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

    楊廷和道:「就怕他們私下協商什麼事情,導致京畿防備出現紕漏。」

    謝遷道:「既然之厚答應領兵出征,那就不用想他在京師防備上有何安排……公主跟駙馬是皇室中人,不會做對朝廷有害之事,之厚軍事造詣很深,有他出手幫駙馬部屬京畿防務,並非壞事。」

    「那為何駙馬離開後,公主又登門呢?」楊廷和問道。

    謝遷略微遲疑,道:「或許是感謝吧!畢竟駙馬的職務是之厚幫忙爭取到的,於情於理都該表示謝意。」

    「那為何公主和駙馬不一起呢?」

    謝遷想了想,又道:「或許一個是為公事,一個為私事吧!如此也就顯得公私分明!派人去都督府那邊打探一下情況,看看之厚是否有在都督府或者京營安插人手的打算,如果沒有,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過兩天陛下跟沈家小姐就要成婚,先把這件事辦好,再說其他的事情。」

    ……

    ……

    楊廷和從謝遷小院出來,已近黃昏。

    他對謝遷態度的轉變,多少有些失望,他自然能感受到沈溪答應出兵後,謝遷對沈溪的忍讓愈發增多,似乎已有不再幹涉沈溪做事的傾向,從皇帝迎娶沈家小姐,再到給沈溪封公等等……

    楊廷和本要回府,畢竟當日不需他在內閣當值,所以不用回宮。但還沒等他走出幾步,便見前面幾人過來,當首那一位楊廷和認得,正是張太后身邊的近侍太監。

    「楊大人是吧?太后娘娘請您進內苑一趟。」幾名太監過來,當首的老太監恭敬地對楊廷和說道。

    楊廷和皺眉:「你們不是來找謝閣老的?為何知曉我在此?」

    那太監道:「我等是多方打聽後才過來的,並非是來找謝老……太后要見的人乃是楊大人。楊大人還有需要準備的東西麼?要不這就往皇宮去?」

    楊廷和不覺得會有人假傳張太后懿旨,想到自己沒別的事可做,便點頭,跟幾名太監一同往皇宮而去。

    ……

    ……

    永壽宮內。

    張太后坐在正中的鳳椅上,旁邊的熏香爐內飄散出裊裊清香菸氣,楊廷和入殿站定後馬上行禮。

    「太后金安。」

    楊廷和拱手行禮。

    張太后笑了笑,一抬手道:「楊大學士,好些日子沒見了,身子骨可還好?來人,給楊大人賜座。」

    張太后顯得很客氣。

    太監將座椅準備好,楊廷和謝恩後坐下,不過仍舊低著頭沒有跟張太后對視。

    隨著永壽宮正殿內太監和宮女退下,楊廷和明白張太后要跟他說一些機密之事,但他思來想去,有事也不該跟自己商議,畢竟張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大臣是謝遷,而且張太后身邊用得趁手的太監不在少數。

    門「吱嘎」一聲關好,房間內光線暗淡,就算四壁點著燭火也不能將張太后跟楊廷和之間的空間完全照亮。

    張太后道:「楊卿家,哀家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聽說你之前剛見過謝閣老?」

    「是。」

    楊廷和並未避諱,畢竟找他的人,是在謝遷小院外的大街上將他截住。

    張太后顯得很熱切:「那哀家能冒昧問一句,楊卿家去跟謝老說了什麼嗎?」

    「這……」

    楊廷和有些為難,稍微遲疑後將自己的去意說明,「臣去見謝老,所談乃是永康公主和駙馬見兵部沈之厚之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哀家也是剛剛有所耳聞……永康平時少有到宮裡,怎麼,最近她關心起朝事來了?」

    張太後面露懷疑之色,「皇上安排她的駙馬當差,她作為女眷更應恪守婦道,卻出來拋頭露面,還獨自去見沈之厚,成何體統……到底那位是血氣方剛的男子。」

    楊廷和聽到這話,心裡犯嘀咕,琢磨張太后到底有何用意。

    「這件事才發生不久,永康公主是否去見過沈之厚,好像跟太后無關啊……太后或許只是有感而發。」

    果不其然,張太后馬上轉變口風:「罷了,此事暫且不提,她到底是大明公主,關係皇家體面,哀家有事的話會親自問她……楊卿家,沈尚書說要出徵了嗎?」

    楊廷和道:「是。陛下大婚後沈之厚便會親自領兵出征,時間定在三月底四月初,目前兵部所奏出兵之日乃三月二十八,可能臨時有變動。」

    「也好。」

    張太后微微頷首,「聽說這次亂民都到了順天府,就在天子腳下,如果不趕緊把賊人消滅,指不定會再出現幾個稱王稱帝的,給皇家添堵……真是反了他們!謝老對這件事怎麼看?」

    楊廷和有些發怵,心想:「太后說不兜圈子,但結果全在兜圈子!」

    楊廷和只能琢磨張太后到底在想些什麼,沉吟片刻,忽然明白張太后分明是忌憚沈溪,而如今謝遷似乎對沈溪的態度有所改觀,所以遇到有針對沈溪的事情,張太后對謝遷不放心,才轉而找反對沈溪態度更為堅決的他。

    不過他還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謹慎地回答:「謝老對沈之厚領兵完全支持,甚至對出兵細節,包括調撥兵馬數量和糧草補給等,一併交由沈之厚調度處理,內閣目前沒有過問相關之事。」

    「怎麼,連戶部事務都沒問?戶部調撥多少糧食,皇上不一定有數,你們這些閣臣不擔待些,那可如何是好?」

    張太后眉頭微蹙,顯得很擔心。

    楊廷和道:「調度之事歸兵部,但涉及具體數目會留底,目前未發現兵部有虛報之事。」

    張太后突然不說話了,黑著臉坐在那兒,一語不發。

    楊廷和進一步琢磨張太后的想法,請示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張太后道:「哀家覺得,調兵調糧之事,你們不能不管,皇上不問內閣也不問,連戶部都歸兵部調遣,集權也未免太過了吧?皇上身邊少有知兵的能臣輔佐,沈卿家領銜出征,京城防備怎麼辦?」

    說到這裡,張太后將她意圖暴露了。

    楊廷和是明眼人,立即醒悟張太后這是想讓張氏兄弟回朝辦事,最好將京營統調權限再次拿回去,如果此番立下功勞的話,那張氏兄弟便可歸還爵位。

    有關張氏兄弟的事,楊廷和不想理會,這想法跟謝遷差不多,他很清楚張氏兄弟沒有什麼本事,全靠裙帶關係上位。但仔細一想,如果把張氏兄弟拿來跟崔元這個初出茅廬的文弱駙馬比,就變得既有經驗又有能力了。

    就看誰跟誰比,如果拿張氏兄弟跟沈溪比,拍馬不及萬一。

    楊廷和站起身,恭敬行禮:「臣也曾想勸謝老問及此事,不過謝老曾言,他應允沈之厚不干涉出兵事務,以至於在很多問題上不得不遵守跟沈之厚的約定。」

    「荒唐!荒唐!」

    張太后更加著急了,道,「朝事怎能輕易許諾?這朝廷是沈家跟謝家的嗎?要不是哀家有事不能跟皇上直接說,用得著一次次煩擾你們?楊卿家,軍國大事,皇上和謝老都不想多問,這件事全靠你了!哀家對你是完全信任。」

    沈家馬上就是皇室親家,但張太后對沈溪的防備心理仍舊很深,楊廷和大致判斷,這應該跟之前沈溪主審張氏兄弟的事情有關。

    楊廷和對於如何指引皇帝,還有干涉沈溪出兵之事一籌莫展,但還是領了張太后的懿旨,回去自行想辦法,既要針對沈溪還要繞過皇帝跟謝遷,讓他非常為難,便在於他在內閣第三順位的位置很尷尬。

    不過他清楚,張太后也是沒轍了才會求助到他名下,如果能成功籠絡住張太后,對於將來他取代梁儲成為次輔甚至出任首輔有很大助益。

    張太后既然不求助謝遷,足以說明張太后對謝遷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這對他上位很有利。

    此時楊廷和所能想到最好辦法,莫過於協調六部和都督府的官員,尤其是楊一清、李、崔元等人,給沈溪調動人馬輜重帶來制約,同時還要試著找人跟皇帝進言加強京師防備,讓皇帝對自身安全擔心,出於對母親弟弟的信任,而讓張氏兄弟重新執掌京師軍權。

    楊廷和想把崔元撤換下來,倒不完全是出自私心,而在於崔元資歷不足,張氏兄弟怎麼說也是經歷過京師保衛戰之人,履歷上的閃光點不少。

    ……

    ……

    眼看到了三月二十五,距離皇帝跟沈亦兒的大婚只剩下一天。

    沈府非常熱鬧,不但沈明鈞府宅那邊鑼鼓喧天,沈溪府中也是張燈結綵,因為這天皇帝正式下達敕令,冊封沈溪為「沈國公」。

    大明朝規矩是「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封號非特旨不得予」,這些是可以給誥敕和丹書鐵券的。

    同時在長久施行中也有特例,比如說曲阜孔子後裔衍聖公及駙馬都尉、外戚等也可封爵。

    外戚和承受恩澤沾皇親的人封爵,只給誥而不給券,外戚爵位基本不世襲,不過到沈溪這裡卻完全不同於普通外戚,他直接封公不說,還誥券同給,丹書鐵券在大明的威力可以直接免死甚至後代免死,而沈溪的食祿是兩千石,為世襲爵祿。

    大明的爵位並無食邑,但沈溪這個兩千石的俸祿堪比郡王,體現出朱厚照對沈溪的禮重。

    如果換作旁人,必定是一堆人上疏來陳述皇帝擅自封爵,破壞傳統,但沈溪封公朝中卻沒掀起什麼波瀾。

    一切便在於沈溪作為外戚封爵,本身他還建立有不世之軍功。

    原本沈溪封爵要進宮謝恩,但因次日便是大婚之日,朱厚照特地讓司禮監跟禮部的人過府時跟沈溪通知,讓沈溪不必面聖。

    之前沒有露面的張苑笑呵呵前來恭賀,大有邀功之意。

    「公爺如今可說是光耀沈家門楣,祭祖時可別忘了沈家一些人在這件事情上做出的努力啊。」

    張苑話外有話,笑呵呵說道。

    沈溪當沒聽到張苑的話,招呼前來送誥券之人,請他們在側院吃宴席,同時帶著自己的誥敕和鐵券往沈明鈞夫婦府宅,有跟長輩報喜之意,以體現大明朝廷推崇有加的孝道。

    不過對沈溪來說,這些不過是走個過場,三天後的出兵才是大事。

    ……

    ……

    兩個沈府均張燈結綵,大宴街坊四鄰,流水席從街道蔓延到前院,次第鋪開,當天沈溪封公跟次日沈亦兒入宮為後連在一起,就算再隆重也不為過。

    不過沈溪在完成例行公事後便回府並到了自己的書房,甚至連內院自家人舉辦的慶典都沒參加。

    當天他還在查閱中原叛亂的詳細情報,此時雲柳已從東南沿海回到中原,將之前忽略的一些情報整理後送到京城,讓沈溪對局勢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與此同時,去年前往北直隸任知縣的唐寅也回到京城,沈溪特意將他召了回來。

    唐寅上任不過兩三個月,就被沈溪調回,一來是因地方亂事,難以施展政治抱負;二來則是沈溪打算將唐寅帶上一起去平亂。

    唐寅履職知縣這段時間雖然沒什麼作為,但也算是一種難得的「資歷」。

    當天唐寅匆忙趕到京城,甚至沒來得及安頓家屬,便前往沈府拜訪。

    看到到處都是鼓樂喧天鞭炮齊鳴的熱鬧景象,唐寅本以為沈溪在招待賓客,等到了後院才知道,沈溪居然忙裡偷閒,躲在書房看書。

    「……伯虎兄到地方走一趟,感觸如何?」

    簡單見禮後,沈溪微笑著問道。

    唐寅嘆了口氣,臉上多了幾分悲天憫人的神色,這跟他之前那副逍遙人間的狂士姿態完全不同,唐寅道:「為官一方,雖時日短暫,卻感觸頗多,對於民間疾苦的體察從未有今日強烈。正應了那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唐寅突然間的感觸,讓沈溪臉上輕鬆的神色消失不見。

    二人對視後,多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隨即一同坐下。

    唐寅道:「在下收到朝廷的公文和沈尚書的書函後,馬上放下手頭的差事趕回京城,一路上向北逃難的百姓眾多,但也不時可見南下的衛所軍隊。沈尚書並未在書函中提及出兵之事,直至昨日在下入住驛站,才從驛丞口中得知。」

    沈溪點頭:「這次找伯虎兄回來,目的跟之前一樣,帶你往中原走一趟,領兵平叛。」

    跟以前唐寅還需要權衡利弊不同,此時唐寅想都不想,直接點頭,爽快答應下來:「好。」

    沈溪笑問:「怎麼,伯虎兄不需要慎重考慮一下?這次出兵比較倉促,如果伯虎兄覺得出行不便的話,在下可以給你一段時間休整,或者你可以選擇不去。」

    唐寅苦笑著搖頭:「沈尚書見笑了,以前在下因無法入朝為官,所以在很多事上都抱著消極的態度,如今添為百里侯治理一方,更知民間疾苦,如何能抽身事外?此番又非往蠻荒草原平定夷狄,只是往中原賑濟災情,同時收攏地方亂民,實在是責無旁貸。」

    這話說出口,唐寅面不改色心不跳,沈溪突然有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

    沈溪心想:「你唐伯虎要不要變得這麼徹底?莫不是這傢伙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猶自記得當初重逢,沈溪發現唐寅有自暴自棄的意思,科舉失利,讓唐寅對未來失去目標和希望,以至於完全放縱自己,即便他屢次給唐寅拋出橄欖枝,唐寅都不知把握,卻拿出小市民的心態敷衍他。

    不過自從唐寅在沈溪安排下成家立業,又遊歷四海,最後追隨沈溪在草原上經歷一場血戰後,唐寅逐漸變得有擔當,開始有了責任心。

    沈溪道:「因事情倉促,暫時無法找到閒置的官缺給你,你仍舊掛正七品官銜和俸祿隨軍,至於你的身份則是軍中幕僚,這次跟以前有所不同,陛下並未安排監軍太監,而伯虎兄你一路上可能就要承擔起出謀劃策的重任。」

    唐寅流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緊忙道:「沈尚書,就怕在下……力不能及。」

    沈溪微笑著道:「正如伯虎兄所言,此番中原平亂目的並非僅僅是剿滅亂軍,最主要是賑災和安撫災民,至於對叛軍的態度,在下已跟陛下請示過,以招安為主。因伯虎兄你在北直隸為官,對地方事務本就瞭解,而你剛才的話也正中在下下懷,這次參謀軍機之責,非你來承擔不可。」

    「這個……」

    唐寅遲疑一下,終於答應下來,「在下盡力而為。」

    沈溪道:「出兵可能並非平中原一處亂事,尚且有沿海盜寇需要平息,對此伯虎兄應該不陌生。在下的想法是,等平定這兩處亂事後,將伯虎兄調到兵部任郎中或主事,或者到地方出任知府……這不能算是承諾,只是一種想法。」

    唐寅頓時又手足無措,整個人都不太正常了。

    就算進士及第,也不可能會在很短時間內從知縣跨越到六部主事或者郎中,甚至知府這樣的官職,而現在他進入官場不過幾個月時間,仕途已然是一片開闊。

    「在下會盡力而為。」唐寅只能用言語表達對沈溪的感激,能言善辯的他開始變得愚拙起來。

    沈溪笑著站起身,唐寅跟著起來。

    沈溪道:「今天在下封公,外面有酒席,伯虎兄先去用過,明日陛下跟舍妹大婚,再過兩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便要跟隨我一起出征。伯虎兄可要抓緊時間,吃完飯回去安頓好家裡人才是。」

    唐寅這段時間不在京城,再加上中原戰亂,消息閉塞,很多事情他都是進京後才知道,現在終於確定下來。

    唐寅感慨道:「沈尚書可真是天下官員的表率,成為皇親國戚後更會為陛下倚重,若將來皇后生下太子……」

    本來他還想就皇嗣的問題再說說,卻被沈溪伸手阻攔,笑著說道:「有些事……不可說,不可說……」

    唐寅稍微遲疑,隨即笑著點頭:「在下失言了,見諒見諒。」

    見沈溪並無怪責之意,唐寅鬆了口氣,隨即變得拘謹起來,再不復以前那般狂放不羈。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8 00:18
第二四三二章 大婚

    唐寅經歷幾個月的官場磨練後,明顯跟以前有所不同。

    沈溪突然覺得,現在的唐寅已算得上是個合格的官員,只要繼續激發唐寅的潛力,或許真會成為一個治世能臣,以名臣的身份名留青史。

    「不過這未免有點太過理想化了……唐伯虎能在官場上走得遠一些,最後能以部堂致仕就算不錯了!」

    沈溪送走唐寅後,不由搖搖頭,多少有些感慨,想到一個歷史上有名的狂放不羈的大才子,被自己調教成循規蹈矩的官員,他也不知這算是成全了唐寅,還是耽誤了這位大才子傳奇跌宕的人生。

    不管怎樣,唐寅已走到今天這地步,沈溪不可能選擇收手,他計畫將唐寅進一步栽培起來,在官場步步高陞。

    「既然當了官,就讓你當到底,弘治朝時吏治清明,能人輩出,的確沒有你發揮的舞台,但現在可是喜歡胡鬧的正德皇帝當朝,以你的性格,官做到一定程度,最欣賞你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帝本人,到時候你真正的機遇就來臨了。」

    ……

    ……

    唐寅沒有留在沈家吃宴,而是從沈府後門出去,抓緊時間回家安頓老婆孩子。

    沒到自家家門口,有人從對面匆忙迎過來,似乎是衝著自己來的,唐寅見狀愣了一下,立即往旁邊躲藏。

    「老爺放心,沒人敢對您怎樣……」唐寅現在也有了家僕,關鍵時候,兩名配刀的健僕擋在前面,讓唐寅先跑。

    唐寅正色道:「本人行得正坐得端,有何需要懼怕之處?這裡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莫非還有人敢行兇不成?」

    就在唐寅挺著身子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時,只見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一個讓唐寅覺得有幾分眼熟的人使勁衝著他招手,臉上帶著一種驚喜和激動的神色。

    唐寅仔細辨認了一下,終於確定眼前這位就是當年跟他一起參加己未年會試,跟他一樣倒霉,受鬻題案牽累的徐經。

    「伯虎?!可算見到你了!」徐經很激動,見唐寅衝著自己點頭,上來便一個用力的擁抱,就算親兄弟幾年不見也不至於激動到如此地步。

    唐寅見到徐經有些發愁。

    因為他在當知縣時徐經來過信,徐經聽說他居然為官一方,以為朝廷對當年不允許他們考科舉的懲罰已解除,所以想問問唐寅是怎麼回事……顯然在恢復科舉這件事上,徐經比唐寅更上心。

    徐經家大業大,平生不需要為吃喝拉撒的事發愁,一心走科舉入仕途證明自己,在弘治十二年會試後,他曾試著走關係,消除案子的影響,他可以繼續有機會參加會試以求取進士出身。

    「徐兄,別來無恙?」

    唐寅的臉色多少有些尷尬,甚至有點不太想面對徐經。

    唐寅收到徐經的信後,根本就沒想過回信,因為唐寅知道自己能當官不是因為被朝廷赦免,而是巴結上了沈溪,又在對韃靼之戰中立下功勞,再加上朝廷只是阻斷他繼續考進士的資格卻沒說不允許他當官,有沈溪這個大靠山安排,他輕而易舉便打破魔咒,入朝當上知縣。

    但因自己的模式難以被「複製」,唐寅不知該如何回答徐經,也可說在唐寅心目中,已把自己跟徐經劃清界線,便沒打算回信。

    卻未料自己剛回到京城第一天,就遇到故友,他不知徐經是一路北上跟來,還是說一直在京城這邊等他。

    徐經道:「伯虎,咱別在這裡杵著,走走,找個酒肆喝上幾杯,這一別多年有很多事要跟你說,咱把酒言歡,一敘別情。」

    ……

    ……

    唐寅對徐經不太待見。

    原因很多,一是覺得當年鬻題案全因徐經給程敏政家僕送金子所致,無論這件事是否為真,徐經骨頭不硬,被錦衣衛打了一頓便招供,枉費他當年死咬著不承認。

    二來就是他回到故鄉後,窮困潦倒時徐經沒有出手援助,現在看到他風光當上知縣,尤其是巴結上了位高權重的沈溪,又眼巴巴前來敘舊情。

    不過礙於面子,唐寅還是跟徐經一起進了酒樓。

    徐經毫不吝嗇,點了滿滿一大桌酒菜,嘴上招呼道:「伯虎千萬別嫌棄,聽說你今日剛回京城,旅途勞頓……為兄特地派人找尋你,獲悉你去拜訪過沈大人,想來已在他府上已吃過酒宴了吧?」

    唐寅語氣有些不善:「作為下官前去拜訪吏部天官,人微言輕,又怎敢在上官府上吃酒?」

    徐經臉上帶著訝異之色:「今日沈尚書封國公,另有沈家女嫁入皇宮為後……沈府應該大派筵宴才是……伯虎,你作何不留在府上吃過酒再回?」

    唐寅道:「在下不過是例行拜訪,哪裡有資格留在沈府吃酒?況且沈尚書公務繁忙,在下又怎能多叨擾?還有就是牽掛家人,畢竟剛從外地回來,亟需安頓,所以早些回府不足為奇……徐兄,你有事直說便好。」

    就算徐經再不通人情,也能感覺到唐寅對他態度上的改變,心裡有些奇怪,暗忖:「都說唐寅這幾年哪怕巴結上沈大人,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為何現在看起來好像沉穩內斂很多?」

    徐經沒著急跟唐寅說事,先倒上酒,硬要跟唐寅喝上三杯,末了才道:「伯虎,為兄就直說了。其實這幾年為兄一直在為當年咱們的案子奔走,一直希望朝廷能早日寬赦你我,早些參加科舉。」

    唐寅搖頭:「當年我們少不更事,做錯了事,還連累到程學士,現在過去這麼多年,為何要執迷不悟呢?」

    「這怎就成了執迷不悟?」

    徐經有些著急了,漲紅著臉道,「這案子,我們分明是被冤枉的……你我都該清楚,咱提前哪裡得到過考題?如果得到考題的話,何至於連金榜題名都沒有?程學士並非受你我牽累,而是遭到政敵的打擊和陷害,我們也都是受害者。」

    唐寅嘆了口氣,道:「事情過去很久,某本不想再提,其實當年若非你我二人在應考時招搖過市,特立獨行,甚至開罪很多人,何至於被人非議?程學士若不見你我,便不會有如此境遇,到底還是咱們害了他。」

    徐經深吸一口氣,沒料到唐寅會這般「大徹大悟」,甚至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豁達。他本想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但念及現在要巴結唐寅,有些話就不能繼續說了。

    「伯虎,這件事已過去,舊事不提。」

    徐經道,「你現在入朝為官,想來跟身兼吏部和兵部尚書的當今帝師沈之厚走得近,這件事如果由他出面幫忙轉圜的話,或可將當年事一筆勾銷。」

    說是不提,但還是想求唐寅把十年前的案子給抹去,讓他重新獲得參加科舉考試的機會。

    但他顯然忽略了一個問題,唐寅並不想給當年的案子翻案,一旦觸碰,意味著很多人會舊事重提,對他以後的仕途造成阻礙,反而不如現在這般,旁人早就忘了當年案子,他有年紀比他小卻早已位極人臣的沈溪提攜,在朝做官可謂前途無量,怎麼可能犯蠢連累提拔他的沈溪?

    唐寅道:「徐兄,你看在下如今已入仕,很多情況跟當年大不相同。其實那會兒你我二人堅持不肯就官,實在太過固執,反而不如從下官做起。你我都是舉人,指不定幾年後便可在朝中有所作為……」

    話說到這裡,唐寅基本已表明態度,他不肯出手幫忙,這讓徐經忍不住一陣怨惱,臉色一沉:

    「伯虎老弟,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有沈大人欣賞,平步青雲做到知縣的位子,正七品的官就算是兩榜進士也要等幾年缺,而你直接就補了實缺,可我呢?回去後當個縣衙小吏?指不定被人如何欺辱,如何才能跟你一樣做到正七品的位置?」

    唐寅搖頭:「早年在下於沈尚書麾下效命,到東南海島上監督造鹽,還有往北方草原跟韃靼人交戰,這些事你怎不提?我也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因為唐寅的臉色不太好看,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徐經趕緊改變態度:「伯虎老弟,你別生氣,咱有事說事……你有這番人生機遇,跟沈大人提攜關係很大,為兄這邊……就沒那造化了!」

    「要不這樣吧,你從中引薦一下,讓在下也能到沈大人手下做個小吏,就算不當官,鞍前馬後跑腿也成啊。」

    本來唐寅對徐經還算客氣,到底當年徐經對他不薄,但因剛剛撕破臉皮,此時就算徐經低聲下氣央求,唐寅也不為所動。

    唐寅畢竟做過一任知縣,不需要保持虛偽的客氣,直接駁回:「沈尚書門第實在太高,連在下都巴結不起,更別說引介他人了……請恕在下無能為力。」

    說著,唐寅站起身便要走。

    徐經趕緊起身,攔在唐寅身前,怎麼都不肯讓他離開。

    「伯虎老弟,咱有話好好說,別著急,千萬別著急。」

    徐經一臉苦澀,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就算不提這些糟心事,咱也可以談談交情嘛,這麼多年了,你在詩畫上的造詣早就為世人所傳誦,為兄想跟你探討探討……」

    唐寅搖頭:「沒時間。」說完堅持要走。

    這次徐經直接抓著唐寅的雙臂,幾乎要流出眼淚來了:「咱多年老友,就不能坐下說說話?為兄這裡有一些禮物,送給弟妹和侄子。想當年你我進京趕考,同吃同住,堪稱莫逆,如今你身在官場,怎麼也要庇佑著點兒為兄啊。」

    可無論徐經再怎麼央求,唐寅都無動於衷。

    一來他無意翻案,二來在於他不想引薦徐經給沈溪,經歷十年人生起伏的唐寅再不復當年的天真,早學會了腹黑,他知道如果沈溪身邊的幕僚多了對自己沒好處,把徐經介紹給沈溪,等於是憑空給自己找個對手。

    這種蠢事他不會做,就連她妻子一直請求將大舅子介紹到沈溪跟前做事,唐寅也在找理由推搪。

    二人見面沒什麼結果,又一番推拒後,唐寅終於答應幫徐經去沈溪面前提一下,但其實不過是想早點打發徐經,等出了酒肆門後便把事情給忘了。

    ……

    ……

    三月二十六,乃朱厚照跟沈亦兒成婚之日。

    作為國舅爺,沈溪沒有出席這次大婚儀式,本身皇室也儘量將事情低調處理,畢竟正德皇帝已迎娶過夏皇后,再迎娶第二個皇后進宮,總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甚至此時宮中連給沈亦兒安排的居所都沒修築完成。

    沈亦兒進宮,會暫時居住在交泰殿。

    自永樂十八年建成,交泰殿就是皇帝跟后妃圓房的地方,不過在弘治帝登基後,很多事跟以前有所不同,皇帝跟皇后過起了夫妻生活,整個皇宮都成為這對夫妻的後花園,皇后不再拘泥於交泰殿合巹,後宮處處皆是新房。

    至於朱厚照登基後更是荒唐,到現在他跟皇后都未洞房,使得交泰殿一直空著。

    當天沈明鈞的府宅熱鬧非凡,朝中文武大臣成群結隊前去慶賀,這些人都是衝著沈溪的面子去的,但到了地方才發現沈溪這個「正主」未現身。

    在這些前去慶賀的大臣心目中,朱厚照這次迎娶的不是沈亦兒,而是沈溪的替身……這婚事完全就是為了籠絡沈溪而起!

    誰都知道沈亦兒不過是個幌子,至於沈亦兒是否有德行根本不為人關注,畢竟沈亦兒年歲太小,進宮後很可能跟夏皇后一樣只是個擺設,皇帝還是會常年住在宮外,花天酒地。

    不過今日沈明鈞府宅正式改換門頭,引來無數人圍觀,從今往後沈明鈞便是大明「國丈」,可說跟夏儒平起平坐,只是現在朱厚照沒給沈明鈞安排爵位和職務,暫時只是個空頭的國丈。

    即便如此,沈明鈞還是覺得祖宗八輩都有榮光,整天都樂得合不攏嘴。

    沈家一大家子都在京城,適逢沈亦兒大婚,全都來到沈府恭賀,說是沾喜氣,但其實就是來分潤好處的。

    周氏當天應對顯得很得體,一點兒都沒有潑婦的姿態,她衣著華貴,滿臉笑容,舉手投足自帶風範,儼然出身大戶的貴婦,甚至沈明鈞不能出面之事,她都可以應對,完全不顧忌自己女流的身份。

    到場大臣見過周氏的威儀後,才知道原來這府宅做主的不是「國丈」,而是「國丈夫人」,這位夫人大出風頭,惹來一片矚目。

    ……

    ……

    朱厚照當天起來得很早,作為新郎官,他穿戴一新,為了迎接新皇后進宮,這幾日朱厚照都「修心養性」,已有兩三天沒去過豹房,也沒碰過女人,連平時服用的仙丹都沒有再吃。

    當天皇宮迎親隊伍由高鳳和張永負責,張苑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卻不敢露面,生怕被沈家人認出來。

    這會兒張苑正跟小擰子等人一起,留在乾清宮伺候朱厚照。

    當天皇宮內沒有賜宴,也就是說皇后進宮沒有安排大臣前來慶賀,宮廷內會放煙花、鞭炮等慶祝。

    張太后也沒出面。

    雖然這婚事本是由張太后力主完成。

    但或許是張太后覺得給自己兒子同時找倆皇后有失體統,而且母子的關係也不是很好,所以張太后便沒來煩擾,而是在永壽宮等候朱厚照帶著新皇后前去請安,不過那應該是婚後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陛下,現在迎親儀仗已出發半個時辰,估摸著快到沈府了,到了吉時就會把人接進宮來,您不必著急。」

    張苑在旁笑呵呵說道,他自己也很高興,這會兒把自己當成沈家一員,感覺顏面有光。

    朱厚照卻顯得有些毛躁,在乾清宮正殿來回踱步,甚至連身上披掛的紅綢帶也掉落地上,由小擰子撿起重新跟他披上。

    朱厚照道:「朕能不著急嗎?上次婚事,是母后跟那些老傢伙安排的,朕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沒有……此番沈家小姐是朕親自選的,她的人品和樣貌都極好……」

    皇帝的話,讓張苑和小擰子都不敢苟同,旁人不知,二人對皇帝跟沈小姐的「糾葛」卻很清楚,他們並不覺得沈家小姐品貌雙全,而且新皇后到底只是個小丫頭,說樣貌不錯實在有點牽強。

    身子骨都還沒長開,臉都還沒定型呢,能看出什麼模樣?

    朱厚照這番感慨卻似乎是發自由衷,他踱步到殿門前,往遠處看了看,有些著急地催促:「人怎還沒來?快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再催促一下禮部那邊,把拜堂的事趕緊操辦好,新皇后馬上就要進宮了。」

    「是,陛下,老奴這就去。」

    張苑或許是覺得在皇帝跟前晃悠不是什麼好事,朱厚照焦躁的時候很容易遷怒人,他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被皇帝責罰,便主動承攬差事,出去催促,其實是去打探消息,以便把最新情況告訴皇帝,他對加快婚事進度可沒什麼好辦法。

    ……

    ……

    沈溪府宅。

    昨日的熱鬧已完全平息,流水席也在晚上子時後取消,不但不招待官員,甚至連街坊四鄰都沒機會前來吃酒席。

    當天前來投遞拜帖的人不少,不過沈溪沒興趣接見,當日上午他只見了一個客人,那就是謝恆奴的祖父謝遷。

    或許是謝遷想起沈溪馬上要出京,覺得有些事必須要在沈溪離開前說清楚,而皇帝在婚後一兩日很可能會傳見沈溪,所以乾脆趁著皇帝正在宮裡忙活時,主動來見。

    此時算得上是沈府最安靜的時刻,因為旁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宮那邊即將舉行的婚禮上。

    「……陛下之前言及,大婚後會召見,商談有關出兵之事。因此,在下離開京城前,大概會跟陛下見上一面。」

    沈溪面對謝遷有關他面聖的問題,耐心做出解釋。

    謝遷說是來談出兵之事,但對於沈溪軍事方面的能力比較認可,並不覺得自己有更好的建議,反而是皇帝最近一段時間的態度,謝遷更為關心一些。

    謝遷道:「你離開京城,但京畿周邊防務卻不能置之不理,在邊軍內調京師這幾天,已產生多起紛爭……老夫查了一下,下面反饋回來的訊息,多指責邊軍將士桀驁不馴,你領這些人前去平息中原亂事,他們若拿出對付韃靼人那套,怕是大明百姓要遭殃。」

    這年頭,官軍看起來紀律嚴明,但其實就跟**差不多,尤其是邊軍將士。

    因為朝廷很多時候無法保證軍中用度,使得軍隊在很多時候需要「以戰養戰」,邊軍在這種情況上更為突出些,因為他們可以劫掠草原上的財貨而不需要對大明朝廷和百姓負責,謝遷在西北那段時間,對邊軍情況有所瞭解,不由提醒沈溪,讓他管束好手下這幫人。

    沈溪解釋道:「此番出兵,徵調主力始終是京營將士。」

    「情況差不到哪兒去。」謝遷冷著臉說了一句。

    沈溪搖搖頭:「在下自會約束麾下將士,不讓他們對百姓襲擾,但更多時候更應該保證軍中用度,若是連飯都吃不飽,還要確保不騷擾百姓,實在太過困難。一切都有前提,此番交戰,在下本來的決心就是以安撫百姓為主,想來謝老應該可以放心。」

    謝遷點點頭:「你知道就好,老夫就怕你為了取得勝利,縱容將士劫掠,他們在京畿周邊已惹出一些麻煩,這兩天又適逢陛下大婚,你必須負起責任來。」

    沈溪眯眼打量謝遷:「謝老的意思,不僅於此吧?」

    謝遷好像被人看穿一樣,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溪道:「在下這兩天倒是聽到個傳聞,說是中原戰場有人殺良冒功,好像還是陛下派出的人,卻不知傳聞是否屬實……謝老莫不是怕在下領兵後,也會這麼做?」

    謝遷一時沒有作答。

    但顯然這是秘而不宣的「共識」,邊軍不但喜歡劫掠草原上的牧民完成打草谷,以戰養戰,還喜歡玩殺良冒功那一套,而這次殺良冒功的人正是許泰跟江彬帶出去的兵馬,謝遷發現問題不對勁後,趕緊過來提醒,防止沈溪這邊也出同樣的狀況。

    沈溪見謝遷不答,輕輕一嘆:「謝老其實不必提醒,許多道理在下明白,不會明知故犯。」

    謝遷對沈溪不放心,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在一些事上進行督促,如此才顯得自己負責任,但其實是管控欲作祟。

    謝遷道:「你真明白?你可知平中原之亂,跟平定西北邊患有所不同,也非對付西南那些蠻族叛軍可比。你此番所帶的又非地方兵馬,邊軍很難掌控!」

    沈溪道:「在下多謝謝老提醒。」

    沈溪看出來了,不讓謝遷表現一番,這位倔老頭不會輕易放他離開,與其什麼事都唱反調,還不如滿足一下對方的虛榮心,還顯得自己虛心受教。

    正如沈溪所想,在他表達感激之情後,謝遷的執拗有所淡化,擺擺手道:「把仗打贏不難,但要把事情做好卻不容易,你去中原不是為了製造殺戮,若是能多收攏民心便儘量化干戈為玉帛,老夫會時刻盯著你在地方上的一舉一動,可別說這是老夫想駕馭你,這是監督你。」

    「謝老提醒的是。」沈溪神色淡然。

    謝遷氣息有些粗重,覺得沈溪對他的恭敬有敷衍的成分,不過他明白,能跟沈溪保持面子上的和氣已很難,換作以前,老少二人見面不爭個面紅耳赤那就怪了,現在沈溪願意聽他的,讓他的老臉過得去,也就沒那麼堅持。

    二人又談論了一會兒出兵之事,好像故意忽略沈亦兒嫁入宮門這樁就在眼前的大喜事,全當其不存在。

    一直到沈溪送謝遷離開,謝遷才一擺手:「今日你府上有喜事,不必送了。在你出征前,老夫不會再來煩擾,若有事會讓人來知會一聲。」

    沈溪作出恭送狀,行禮道:「謝老慢行。」

    謝遷狠狠瞪了眼沈溪,好像是一種提醒,隨即在朱起的引領下往沈府正門而去。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8 23:11
第二四三三章 娶個祖宗當皇后

    到正午時,朱厚照仍舊沒把迎親隊伍等來,越發著急了。

    張苑出去打探消息沒回,小擰子也不知該如何應付,朱厚照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一直到日頭開始西斜,張苑才一路小跑過來,還未等他踏入乾清宮內,朱厚照已疾步衝到門口,大聲問道:「怎麼樣,人來了嗎?」

    「來了。」

    張苑興奮地回答,「皇后彩輿已到奉天門。」

    朱厚照滿臉喜色:「朕這就過去迎接。」

    朱厚照的反應讓小擰子大感意外,心道:「不對啊,沈小姐明明是個小丫頭片子,陛下跟沈小姐成婚主要是為籠絡沈大人,況且陛下之前對黃毛丫頭從來都沒什麼興趣,為何此番會如此急切要見沈小姐呢?」

    張苑道:「陛下,您既未出宮去迎娶皇后,便不方便親自迎接……陛下這會兒應該立即換上冕服,前往奉天殿等候……皇后要在奉天門外等候御旨,您要派人前去傳召,彩輿才可進奉天門。」

    朱厚照有些意外,問道:「真是這樣嗎?」

    張苑面色稍微有些尷尬,心想:「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迎娶皇后,怎麼連一些基本的禮數都不知?」

    轉念一想張苑就明白了。

    之前皇帝的婚事完全就是被人包辦,以至於朱厚照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而當時朱厚照採取的也是拒不配合的策略,到現在都沒跟夏皇后同房。

    小擰子道:「陛下,是這樣啊。」

    朱厚照一甩袖,大聲道:「那還等什麼?趕緊把朕的袞冕找過來,朕就在這裡換衣服,然後往奉天殿去!」

    ……

    ……

    朱厚照一直在乾清宮等候,以為所有禮數都會在乾清宮完成,等知道規矩,匆匆換上祭祀天地、宗廟、社稷、先農和舉行冊封、大婚時才能穿的玄色冕服,帶著小擰子和張苑到了奉天殿,方知曉這邊已安排好儀仗,就等他跟沈亦兒兩個正主出現。

    雖然朱厚照沒有大宴群臣的意思,不過還是有禮部和內府的大批官員等候,禮部尚書費宏見到朱厚照到來,趕緊過去行禮,他已在此等候小半天。

    朱厚照一見面便不悅地問道:「費尚書,怎麼不派人去乾清宮通知一聲?朕不知要過來,不然的話朕也不會在那邊心急火燎等候了……沒耽誤吉時吧?」

    費宏道:「並未耽擱。」

    朱厚照點頭道:「那還等什麼?開始吧。」

    費宏趕緊招呼傳旨的人前往奉天門去宣讀冊封皇后的制諭,女官將早就準備好的九龍四鳳皇后冠送到奉天門,將鳳冠佩戴於皇后頭上,再由儀仗隊迎接,在女樂鼓匠的吹打中將皇后一行迎到奉天殿前。

    ……

    ……

    奉天殿前。

    朱厚照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從上往下看,此時皇后已走下彩輿,正在女官和太監的引路下,往奉天殿而來。

    鼓樂聲悅耳!

    朱厚照忍不住想下去迎接,卻被張苑和小擰子等人提醒要留在台階上等候。

    等到新皇后走到奉天殿台階下,盈盈下拜,朱厚照差點兒就要喊「免禮」,忽然想起這會兒好像沒他什麼事,因為就算他喊了,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下面的人也聽不到。

    本來皇帝跟皇后應該一同登階,不過因朱厚照未出宮門,所以新皇后只能自己走上台階。

    一直等沈亦兒登上高台,步行至朱厚照跟前,費宏才趕緊過來行禮:「陛下,婚禮可以舉行了。」

    朱厚照望著鳳冠霞帔覆身的沈亦兒,雖然看不清珠簾後面的容貌,眼睛卻有些發直,隨口道:「那還等什麼?開始吧!」

    隨即鼓樂聲變,朱厚照和沈亦兒走到香案前,跟平常人家的婚禮是夫妻共同拜天地和高堂有所不同,皇帝此時不需下拜,而是皇后走到香案前下拜四次,再由宣冊官宣讀御旨,加封皇后誥命。

    本來新皇后應該在女官指引下冊賞參加婚禮的女官和主婚的禮部中人,不過因沈亦兒並非正統皇后,而是在有皇后的同時又定下的「西宮皇后」,使得許多規矩無法施行。

    冊封的詔書宣讀完畢,朱厚照側頭問道:「現在該做什麼?」

    這問題問得在場之人很尷尬,甚至連沈亦兒都有些不滿,嘟噥道:「我背了好幾天的禮數,卻發現實際跟背的大不相同,你事前都不問一下麼?」

    聲音不大,只有朱厚照、張苑和小擰子,以及侍立一旁的女官能聽到,不過當奴才的自不會有什麼反應,只有朱厚照面色尷尬地看了沈亦兒一眼。

    費宏解釋道:「陛下,該往奉先殿拜先帝了。」

    ……

    ……

    因為冊封皇后已完成,此時外官的差事差不多已結束,剩下的事情可以轉交給內官。

    朱厚照帶著新皇后去奉先殿祭拜老朱家家廟,這也是婚禮的一部分,算是對列祖列宗告知新皇后的到來。

    雖然沈亦兒在合法性上存在一定問題,不過既然定了沈亦兒為皇后,那她就有拜謁奉先殿的資格,這也是旁人不能改變的現實。

    朱厚照不管什麼合法性的問題,總歸隨心所欲慣了,當即便要拉著沈亦兒的手一起走,沈亦兒卻將雙手搭在身前,好像根本就沒看到朱厚照伸過去的手一樣。

    張苑趕緊伸出自己的手臂:「陛下,讓老奴扶著您。」

    朱厚照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不能跟新皇后牽手走路,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現在抱著或者是背著新皇后去奉先殿最是溫馨浪漫不過。

    等皇帝跟新皇后從奉天殿前離開,費宏長長地鬆了口氣,感覺自己肩膀上的壓力突然消失,心裡嘀咕道:「總算把麻煩事交到內官手裡了!」

    ……

    ……

    如費宏所想,皇帝大婚日的表現完全可以用錯亂百出來形容。

    朱厚照迎娶過皇后,但完全不懂規矩,甚至連一些簡單的禮數都不想遵守,做事隨興而為,使得下面的人不知該如何應付。

    禮部官員把自己的差事完成,便開始撤儀仗,費宏懷著輕鬆的心態出宮。

    不過內官這邊便要頭疼一陣子了,高鳳和張永作為迎親正副使,此時便焦頭爛額。

    朱厚照拜奉先殿時,沒人敢計較步數和叩拜禮數的問題,皇帝任性慣了,新皇后好像也不講規矩,二人儼然小孩子般,這場天下矚目的婚禮似乎只是為了玩過家家,絲毫也不顧體統。

    好在這裡是皇宮內苑,沒有外臣在場,就算皇帝和皇后出一點小小的紕漏也是可以理解的。

    拜謁結束,朱厚照對侍立一旁的張苑問道:「現在可以回乾清宮了吧?」

    張苑道:「陛下,該到交泰殿才是。」

    「那就在前引路。」

    朱厚照先對張苑大呼小叫,這才用笑眯眯的目光望向沈亦兒,道,「皇后,跟朕一起去交泰殿,今晚便在那裡洞房。」

    「哼!」

    沈亦兒用如此方式回答朱厚照。

    朱厚照突然感覺背脊一陣發涼,意識到要跟沈亦兒洞房不那麼容易,他猛然記起之前對沈溪的承諾,如果沈亦兒不肯就範的話,他不能勉強,而且沈亦兒有自行決定離開皇宮,跟皇帝和離的權利。

    朱厚照在跟沈亦兒一起往交泰殿去時,心裡打鼓:「朕不會第一天迎皇后進宮,當晚便要跟皇后和離,然後被天下人恥笑吧?」

    等轉念一想,他稍微鬆口氣,心想:「沈家到底顧體面,沈尚書又是朕的先生,他不會讓朕為難。」

    隨即他又覺得哪裡不對,身體突然一顫,眼睛瞪圓:「不對啊,現在的問題不是沈尚書是否會為難朕,而是眼前這小祖宗……她可不會跟朕講規矩,如果她要亂來,那該怎麼辦才好?」

    朱厚照跟沈亦兒被人群簇擁到了交泰殿內,此時婚房已備好,不過皇帝和新皇后不忙著上龍榻,而是要先喝交杯酒。

    整個儀式顯得很複雜,皇帝跟皇后對向而坐,太監端著放著幾樣菜品的托盤呈遞到皇帝和皇后面前,女官則將四個金爵盛滿酒水,交由皇帝和皇后喝。

    交杯酒並不需要真正勾手,對向而飲便可。

    對於朱厚照來說,喝酒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喝幾杯不算什麼,不過沈亦兒此前卻從未喝過酒,兩爵酒下肚,便感覺到自己小臉發燙,頭開始暈乎乎的。

    喝過酒後,朱厚照和沈亦兒開始吃菜。

    朱厚照對於菜餚沒什麼興趣,沈亦兒卻拿起筷子將自己面前那個托盤上的菜一樣吃了幾口。

    而後有主食,也就是米飯送上。

    沈亦兒又吃了兩口,才將那股暈乎乎的醉意給暫時壓過。

    「差不多了吧?」朱厚照不太想讓人打擾他跟沈亦兒的好事,對旁邊主持婚禮的高鳳問道。

    高鳳趕緊上前來:「陛下,還有一些禮數未完成。」

    朱厚照道:「哪裡那麼多禮數?這都什麼時辰了,該讓朕跟皇后獨處了吧?」

    「啊!?」

    高鳳很意外,並不覺得眼下時間很晚了,畢竟外邊太陽掛得老高,皇帝這就著急要跟新皇后洞房了麼?

    高鳳還想說什麼,此時張苑插嘴:「陛下說可以簡化便簡化吧,把要緊事完成便可。」

    高鳳道:「老奴遵旨……你們可以過來了。」

    但見之前陪同皇帝和沈亦兒出席婚禮的太監和女官都走過來,跪成兩排,朱厚照皺眉問道:「怎麼,是要來討賞嗎?」

    高鳳回道:「回陛下的話,按照禮數,『帝從者馂後之饌,後從者馂帝之饌』,也就是說您和皇后娘娘要賞賜諸位奴婢飯食。」

    高鳳話裡的意思,是在這次婚禮中皇帝身邊的隨從要吃掉皇后吃剩的食物,而皇后那邊的女官和太監要把皇帝吃剩下的食物也吃乾淨,不得有剩餘。

    朱厚照擺擺手:「趕緊吧。」

    本來食物準備得就不多,而在場參加大婚典禮的奴婢卻不少,他們當場用飯,一人分不到多少,吃過後還覺得意猶未盡。

    「還有什麼?」

    朱厚照見吃得差不多了,心煩氣躁地問道。

    高鳳道:「可以入內了。」

    張苑出來招呼兩下,馬上那些太監和宮女都站起來,退出交泰殿,整個殿內只剩下朱厚照、沈亦兒、小擰子、高鳳、張永和張苑自己。

    朱厚照皺眉:「他們都下去了,你們還杵在這兒作何?」

    張苑先道:「老奴告退。」

    隨即張苑將東西收拾好,沈亦兒站起身往寬大床榻方向而去,小擰子、高鳳和張永自然不敢多停留,都退出殿外,將門從外面關好,不過這幾個太監卻都不著急走,大有要聽牆角的意思。

    之前一個皇后進宮,根本就沒跟皇帝圓房,現在新皇后入宮,年歲這麼小,皇帝是否能下得起手「臨幸」沈亦兒,這都難說。這些太監各自都懷著不同的心思,而高鳳那邊更多是想得到確切消息後告知張太后。

    張太后對於皇帝是否能跟新皇后洞房很在意,甚至張太后也動過「廢后」的心思,既然現在兩個皇后並存不合規矩,那只能承認之前給朱厚照安排的婚事不妥,不如進行矯正,讓沈亦兒當皇后似乎更為妥當。

    不過始終只是設想,沒到落實的地步,其實張太后對沈亦兒入宮也不是很滿意,這跟沈溪與張家之間的宿怨有關。

    ……

    ……

    交泰殿內只剩下朱厚照跟沈亦兒二人,朱厚照顯得很興奮,當即便要跟沈亦兒往床榻方向去,嘴上招呼:「皇后,我們可以就寢了。」

    沈亦兒回過頭,打量朱厚照,詫異地問道:「開什麼玩笑?誰要跟你一起睡覺了?」

    「你說什麼?」

    朱厚照心裡一沉,感覺自己的擔憂變成為現實,讓他非常難堪,稍微有些著急卻還是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已是朕的皇后,從今往後咱們便是合法夫妻,不一起睡覺又在何處?」

    沈亦兒一撇嘴:「你是你我是我,什麼夫妻,不過是過家家罷了,在我及笄前,我不會跟你圓房!」

    「你沒開玩笑吧?」

    朱厚照一張臉漲得通紅,瞪著沈亦兒……他心裡開始算賬,等沈亦兒及笄還要兩年,那時沈亦兒才到十五。

    沈亦兒道:「誰跟你開玩笑?只有君無戲言,難道皇后的話就可以當作兒戲嗎?」

    不知不覺間,沈亦兒已把自己當成是正牌皇后,說話語氣強硬了許多,繼續道,「我們之間的梁子還沒解開,我入宮就想好好教訓一下你,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你……大膽!」

    朱厚照本想遵照跟沈溪的約定,對沈亦兒言聽計從,不過馬上想到要嚇唬一個小姑娘並不是難事。

    沈亦兒叉著腰,冷聲道:「現在又不是在大婚典禮上,我不會聽你的,你不是又想挨揍了吧?」

    「你……你……」

    朱厚照這才意識到,要威脅眼前這位小祖宗簡直是自討苦吃,對方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眼前這小妮子更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王老子,比他還有派頭。

    朱厚照只能是將自己的語氣變得緩和些,輕嘆:「皇后,咱有話好好說,你就算是沈尚書的妹妹,也不能不講道理啊。」

    沈亦兒煞有介事地問道:「我不講理嗎?我這個人很講道理的!」

    朱厚照苦著臉,心裡犯嘀咕:「這世上還有比我蠻不講理之人?」

    朱厚照笑了笑,在他想來,既然不能用大棒來讓眼前的女孩屈服,那就只能用一點甜言蜜語了,樂呵呵地道:「朕對沈尚書非常尊敬,對他的妹妹也一樣,咱現在是夫妻,這裡又只有一個可以睡人的地方,那咱們就睡在同一張榻上,朕對你不加侵犯便是。」

    「什麼?你居然想侵犯本姑奶奶?」

    沈亦兒對於男女之事只是懵懵懂懂,對朱厚照的一些暗示沒聽明白,突然聽到朱厚照要侵犯自己,頓時非常生氣,說話的口吻也變得強橫起來。

    在皇帝面前自稱姑奶奶的,也只有沈亦兒一人。

    朱厚照哭笑不得,偏偏他早就知沈亦兒的性格,這會兒有點無可奈何的意思。

    沈亦兒怒喝:「出去!」

    朱厚照道:「咱有話好好說,這是朕的地方,你不能讓朕出去,不然大婚之日便分房睡,這成何體統?」

    「老娘管你成何體統呢,你愛去哪兒去哪兒,你身邊的女人不是很多嗎?老娘不需要你陪著睡覺,從現在開始,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敢越雷池一步,我就讓大哥帶我出皇宮,到時候讓你顏面掃地!」

    沈亦兒叉腰怒氣衝衝道。

    沈亦兒別的沒瞭解,不過對於自己的憑靠卻很清楚,她明白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個兄長,而且兄長也跟她說了,只要皇帝欺負她,她可以隨時解除婚姻,離開皇宮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朱厚照面對別的女人,就算大他十幾歲的女人,也完全可以做到強硬不講理,但唯獨碰上沈亦兒這樣的刁蠻女子,無計可施。

    惡人自有惡人磨!

    朱厚照只能是換上哀求的口吻:「皇后,要不咱商量一下,今天是咱二人大婚之日,出了這門不吉利,不如你在裡面睡,朕在外面打個地鋪睡,互不侵犯,明日一早你再跟朕一起去見太后,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沈亦兒道:「誰說沒問題的?萬一你夜裡跑來侵犯本大小姐該當如何?」

    朱厚照笑道:「朕乃九五之尊,不會做言而無信之事,你相信朕如何?」

    說話間,朱厚照想往裡面走上兩步,卻被沈亦兒喝止:「站住!誰讓你靠前的?」

    朱厚照又趕緊舉起雙手,後退兩步,表示自己並無冒犯之意。

    二人僵持了一會兒,沈亦兒終於做出一定妥協,道:「這樣吧,你說晚上不會亂來,本姑奶奶便信你一次,不過先把醜化說在前面,如果你亂來,該怎樣?發個毒誓吧……」

    「你……」

    朱厚照心想,蒼天啊,朕幾時受過如此閒氣?這到底是娶了個皇后回來,還是娶了個祖宗啊?

    面對一個強硬不講理的沈亦兒,偏偏自己作為皇帝都無計可施,那種挫敗感很強烈,本來朱厚照還想在沈亦兒面前好好耍耍威風。

    朱厚照嚥了口唾沫,道:「別發毒誓行不行?」

    沈亦兒冷笑不已:「那本姑奶奶離開皇宮行不行?」

    每句話都是在嗆人!

    朱厚照感覺到自己很被動,為了不讓顏面進一步掃地,新婚之夜被趕出婚房,只能忍氣吞聲。

    朱厚照語氣低沉:「那朕就依從於你,今日便在外面打地鋪睡,絕不會侵犯皇后……」

    「要說本大小姐,你難道不知該如何稱呼嗎?」沈亦兒很不滿意朱厚照對她的叫法。

    朱厚照又舉起手,沒好氣道:「那就不侵犯沈小姐,你是你,朕是朕,這樣總沒有問題了吧?」

    「還沒說毒誓的內容!光說不侵犯,那違背之後該當如何?」沈亦兒咄咄逼人,完全不給朱厚照面子。

    朱厚照只能咬牙切齒地道:「若是違背此誓,讓朕天打五雷轟,皇位不得保,斷子絕孫!你總不能還讓朕發誓把祖宗的墳扒了,這才算完吧?」

    聽了朱厚照的毒誓,沈亦兒總算滿意了許,點頭道:「總算說了句人話,行了,不允許打擾大小姐睡覺,你可以到外面打地鋪了。」

    朱厚照一聽便來氣,心想:「這怎麼就叫說了句人話?難道之前朕說的不是人話?」

    不過已經賭咒,朱厚照不會真的跟沈亦兒掐架,道:「你不給朕被縟,朕怎麼打地鋪?把被子拿來。」

    沈亦兒看了看榻上的被縟,蹙眉道:「這天雖是暖了,但被子就這麼多,給了你本小姐睡什麼?這裡可真奇怪,為什麼沒有配置放備用被縟的櫃子?你直接和衣而睡吧。」

    朱厚照近乎是氣急敗壞道:「朕都已經應允你出去打地鋪不侵犯你,你現在連被子都不給,難道讓朕席地而睡?朕病了你承擔得起嗎?」

    沈亦兒撇撇嘴:「你病了跟我何干?這樣吧,被子就一床,那自然是本小姐用,下面的褥子倒是很厚,分你一點,至於你要蓋的……那邊還有幾件衣服,你拿來蓋在身上禦寒吧。」

    此時朱厚照心裡別提有多生氣了,但偏偏無計可施,好像自己滿身的本事,但在遇到這個小祖宗之後便焉了。

    「過來拿你自己的褥子。」

    沈亦兒道,「你不自己拿,我就給你丟到地上去。」

    「哼!」

    朱厚照輕哼一聲,走到床榻邊上,沈亦兒往後靠了靠,生怕他會上前加以侵犯。

    朱厚照心想:「這小丫頭到底還是怕朕的,不然她為何這麼防備?雖然已經許諾過,不能把她怎麼樣,但嚇唬一下她還是可以的。」

    想到這裡,朱厚照臉上多了幾分自信,笑容變得壞壞的,好像隨時要當豺狼會對沈亦兒不利。

    沈亦兒微微眯眼望著他,道:「趕緊拿你的被子走人,再不走的話,小心姑奶奶教訓你!」

    一句話就讓朱厚照之前所保持的凶狠之色煙消雲散,他還想嚇唬小姑娘,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未必能打得過她,這就有點悲哀了。

    朱厚照冷聲道:「不跟你一個小女子一般見識,走著瞧。」

    「呸,沒本事的孬種!」

    沈亦兒毫不客氣地罵道。

    朱厚照恨得牙癢癢,抱著從床榻上分來的「褥子」,卻開始琢磨在哪兒打地鋪的問題,朱厚照四下觀察半晌,回頭看著沈亦兒道:「朕就在裡面打地鋪行嗎?」

    「你想言而無信?」

    沈亦兒正在整理被縟,回過頭數落道。

    朱厚照道:「外屋沒有地龍,褥子這麼薄,怎麼鋪?還是裡面好,這裡有兩把椅子,還有兩根凳子……拼起來上面能睡個人。」

    沈亦兒沒好氣道:「你不會把椅子、凳子拿到外面去?」

    朱厚照突然發現自己非但在拳腳上未必能打得過這位小祖宗,智商上可能也處於下風,不過還是嘴硬道:「那邊靠著門,有風,朕就喜歡睡在這邊,隔你有段距離,總歸不會過去打擾到你便是了。」

    「你若過來,我就揍你。」

    沈亦兒說了一句,卻將榻上的簾帳放了下來,如此一來沈亦兒便跟朱厚照隔絕起來。

    ……

    ……

    朱厚照看了眼窗外,這會兒還沒完全天黑,卻要讓他休息,實在是強人所難,不過他還是把被縟鋪到拼接好的椅子和凳子上,心裡很不爽。

    「大姐,給個枕頭行不行?」朱厚照鋪好床後,突然發現自己沒枕頭,不由對著床榻方向說了一句。

    「呼!」

    窗邊簾子挑開,偌大的枕頭丟了出來,朝朱厚照飛過來,朱厚照正想伸手去接,卻因為沒掌握好力道,枕頭直接落在地上,朱厚照只能彎腰去撿。

    朱厚照不滿意地道:「幸好不是玉枕,否則朕豈非會被你所傷?」

    簾子裡傳來沈亦兒不屑的聲音:「本姑奶奶給你枕頭已算是格外開恩了,別嘰歪,信不信本姑奶奶真找個硬點的東西丟給你?」

    「潑婦。」

    朱厚照嘴裡罵著,轉身往鋪好的拼接床邊走去。

    沈亦兒稍微掀開一點簾帳,往窗口位置看了一眼,而後道:「你嫌棄外屋有風,我看窗口的風也不小,如果你不想留下趕緊滾蛋,免得打擾本姑奶奶睡覺。」

    朱厚照黑著臉道:「今日可是朕大婚的日子,豈能說走就走?想讓朕離開這房間,沒門!」

    這回答,讓沈亦兒稍感意外,心想:「本以為好好教訓一下這傢伙,讓他心裡不爽,一甩袖走了,現在他怎麼跟我槓上了?難道睡椅子有癮?」

    她根本不知皇帝的性格,只是覺得皇帝坐擁天下,宮裡宮殿多的是,應該不會拘泥於她的屋子睡覺。

    「怪胎。」

    沈亦兒跟著罵了一句,朱厚照聽得分明,卻沒放在心上。

    曾拿石頭互砸,還被這小祖宗打到頭破血流,現在被言語上攻擊兩句又不少塊肉,他根本就不在意。

    房間內很快安靜下來。

    朱厚照躺在拼接床上,開始對著紅燭在發呆,對他來說這簡直太不爽了,本可以在榻上睡熱乎覺,享受一下女人的伺候,誰知娶回來的女人非但不伺候他,還對他大呼小叫,甚至有可能拳腳相加。

    朱厚照心想:「朕幾時吃過這種虧?這種女人,真的是沈家教出來的?」

    朱厚照越不甘心,就越不想走,本來只要他離開交泰殿,隨便去哪裡都能得到帝王應有的待遇,但他偏偏跟沈亦兒槓上了,好像就喜歡這種跟沈亦兒互相挖苦叫罵的氛圍中生活。

    ……

    ……

    朱厚照這邊乾瞪眼,一時間睡不著。

    而門口等著聽牆角的張苑等人則有些犯迷糊了。

    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完全不像新婚燕爾你情我濃的樣子,好像根本就沒人。

    「咋回事?」

    小擰子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兒,問旁邊彎腰探望門縫裡動靜的張苑。

    張苑直起身子,惱火地道:「你問咱家,咱家問誰?」

    小擰子臉上帶著苦惱之色,想繼續聽,還是聽不到絲毫動靜,那邊張苑似乎不想再等下去了,道:「這裡沒咱家的事了,小擰子你就留在這邊等候吩咐吧,有事去司禮監通知咱家一聲。」

    小擰子回頭看了張苑一眼,只見張苑徑直離開,隨後高鳳和張永也相繼閃人,他不由搖搖頭,嘴角發出不屑的聲音,繼續聽裡面的動靜。

    ……

    ……

    朱厚照睡不著,而那邊沈亦兒對陌生環境有些不適應,再加上沈亦兒也沒早睡的習慣,以至於她躺在床上乾瞪眼。

    「那個誰,你把蠟燭點上,太黑了。」

    安靜了大約一個時辰後,沈亦兒對外面喊道。

    朱厚照道:「你自己有手有腳,為何不自己點燈?」

    沈亦兒罵道:「你個男子漢怎麼這麼懶?本姑奶奶要下床,多麻煩?你在外邊,還有些微月光,隨便就點亮了。」

    「有月光怎麼了?」

    朱厚照仍舊跟沈亦兒不對付,用調侃的語氣,「正因為有月光,在朕看來這屋子裡光線正合適,不需要點蠟燭……誰需要誰點,反正朕不需要。」

    「哼!」

    沈亦兒輕哼一聲,又沒動靜了。

    她也不想下床去點蠟燭,因為她怕朱厚照對她有所不利,心想:「這傢伙好像說不會過來侵犯我,但若是我下去的話,他可能就會動手,光比力氣的話他應該比我大,所以還是要靠智取,敵不動我不動。」

    就算沈亦兒有點怕黑,想點燃蠟燭,但為了心裡一口氣,還有防止更大的危機降臨,她就是不下床。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時,窗外傳來小擰子的聲音:「陛下,外邊已入夜,是否要點蠟燭?」

    朱厚照扯著嗓子罵道:「你個狗東西,關你什麼事?滾蛋!」

    小擰子趴在一個窗口聽了半天沒動靜,準備換個窗戶聽聽,誰想才剛說話,裡面就傳來朱厚照的喝罵聲,這聲音距離他很近,好像就在耳邊迴響一樣,讓他身體一震,一屁股坐到地上。

    「乖乖,莫非聽錯了?陛下不會就在窗口等我過來問話吧?」

    小擰子嚇得不輕,如果他知道朱厚照這會兒就在窗口下睡椅子的話,或許就不會對聲音來源這麼糾結了。

    本來小擰子還想問問要不要送一些餐點或者酒水進去,畢竟怕皇帝在裡面跟皇后忙碌半天,此時腹中飢餓,不過現在朱厚照讓他滾蛋,他有些害怕,一句話不說,便湊到窗口試著往裡面看,想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本來這沒什麼,不過因為裡面沒點蠟燭,而外面除了月光,還有遠處的燈籠火光照映,以至於小擰子的影子在窗口晃悠,十分顯眼,這樣一來就顯得很尷尬了。

    朱厚照一直都在氣惱新婚夜睡椅子,這會兒看到小擰子的影子在窗口晃動,當即從椅子床上下來,兩步走到窗戶前,一把將窗子打開,小擰子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木窗打中了腦袋。

    「哎喲!」

    小擰子抱頭呼痛。

    隨即朱厚照的腦袋出現在窗口,破口大罵:「朕讓你滾遠點,你沒聽到嗎?老在窗口晃悠,是想挨板子嗎?」

    小擰子大吃一驚,心想:「陛下幾時到窗前來的?為何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小擰子趕緊跪下來磕頭:「奴婢錯了,奴婢想在這裡等候吩咐。奴婢該死。」

    「知道該死還不滾蛋?」朱厚照喝罵。

    「是,奴婢這就滾。」小擰子忙不迭道。

    恰在此時,但聽龍榻那邊傳來沈亦兒的聲音:「對下人說這些,算什麼本事?讓人瞧不起!」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30 01:09
第二四三四章 拌嘴

    殿內傳出的女子聲音,令小擰子心驚膽顫。

    天下間還有敢這麼跟陛下說話的?

    不過當小擰子想到對方是皇后,且是朝中那位聲名赫赫的沈國公的妹妹,又覺得沈亦兒真的有這樣的資格。

    到底那是人家夫妻間的事,皇帝自己都不怪責,關他什麼事?

    而且明擺著皇后是在為他說話,幫他解圍。

    朱厚照聽到沈亦兒的話,卻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當即板起臉來,不過為了防止被更多的人知道他的糗事,朱厚照緊忙關閉窗戶,隨口道:「有多遠滾多遠,今晚別讓我再看到你!」

    「是,陛下。」

    小擰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趕緊起身,一路小跑離開交泰殿區域,好像這裡再發生什麼事都真的跟他沒有關係了。

    朱厚照把窗戶關好,回過頭看向床榻方向,沒好氣地說道:「在那些奴婢面前,你還是要給朕保留一些威嚴……你到底是朕的妻子,朕是皇帝,你是皇后,你不能老跑到朕頭上來撒野!」

    沈亦兒不屑地道:「哪條規定說皇后就要聽皇帝的?你歲數還沒我大哥長,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面對如此驕橫跋扈的妻子,朱厚照突然發現自己啞口無言,心想:「我歲數是不大,但是皇帝啊,旁人都要聽我的……可問題是除了我皇帝的身份外,好像別人再也沒有必須要聽我話的理由。另外,如果我覺得她刁鑽任性,乾脆不娶她進宮便是,這麼說來……還是我自己找麻煩!」

    想道這裡,朱厚照喪氣地重新躺回到椅子上。

    朱厚照很鬱悶,不過這會兒他也想開了,不能為沈亦兒的事生氣,乾脆躺在那裡適應一下新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女人睡床榻而自己睡椅子。

    對於那些嬌生慣養不識民間疾苦的皇帝來說,這樣或許很遭罪,不過朱厚照卻沒覺得如何,他甚至拿以前的一些經歷作對比,心想:「這可比我做太子時下江南玩耍,需要露宿荒野強多了……甚至於比去年帶著江彬遊歷時雨雪天在破房子裡睡覺好多了。」

    感受著一種不一樣的生活,朱厚照居然想著心事便安然睡了過去,好像夢也比以前香了很多,身子骨沒覺得有多受罪,似乎這椅子睡起來比那高床軟枕還要舒服。

    ……

    ……

    朱厚照半夜被開門聲吵醒,差點兒沒從椅子上滾下來。

    睡的時候知道自己睡在那裡,心裡有所防備,可半夜起來就忘了自己根本不在龍榻上,甚至交泰殿這裡對他來說也很陌生,朱厚照也是在打量週遭後,心中的慌亂才稍微平息了些。

    「你作何?」

    朱厚照看著正要出門的沈亦兒。

    沈亦兒這會兒已將頭上的鳳冠取下,身上的衣服穿戴得倒還整齊,顯然是怕朱厚照晚上會偷襲她,所以根本就沒寬衣就寢。

    沈亦兒側頭看了過來,朦朧的夜色下,面龐顯得非常精緻可人,至少在朱厚照看來如此。

    「茅廁在什麼地方?我要出恭!」沈亦兒嘟著嘴問道。

    到了陌生地方,上廁所是個很大的問題,她對周圍的情況根本就不瞭解,只能問那個讓她覺得討厭但能給她皇后身份的人。

    朱厚照聽到後不由得意地笑起來:「怎麼,你不是很有能耐嗎?能人怎麼還需要上茅廁?憋死你!」

    「混蛋!」

    沈亦兒罵道,「有何大不了的,我自己出去找!」

    說著,沈亦兒便要開門,朱厚照馬上意識到如果沈亦兒這麼衣衫整齊地走出去會被外面的太監和宮女看到,他會非常沒面子,趕緊勸阻:「站住!你不能出這門口。」

    「哼,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出去給你看看。」

    沈亦兒屬於那種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朱厚照越不讓她做什麼她越要做。

    不過等她開門,看到外面的情況後,便後悔了。

    本來她以為外邊跟家裡一樣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只需要在屋子周圍找茅廁便可,但等她開門後才發現外面站著一群宮女,還有太監提著燈籠在迴廊邊等候,她可不知這些都是人,以為大半夜撞到鬼了,一張小臉都綠了。

    「咣!」

    門迅速合上,等關好後她還兀自緊張不已。

    朱厚照不知沈亦兒因何緊張,道:「跟你說了別隨便出去,外面守夜的人不少,你當只有聽牆角的嗎?今日乃朕大婚之日,若是平時的話,這些奴婢會在外屋甚至是龍榻邊等著。」

    沈亦兒這才知外面是人不是鬼,蹙眉道:「就算有人,他們還能影響我上茅廁不成?」

    說著,她又要開門出去。

    朱厚照此時走過來,道:「別著急出去,今天按照禮數你是不能出這門的,你先等等,朕讓人送如廁的東西進來……你是……大的還是小的?」

    「什麼大的小的?」

    沈亦兒迷惑地望著朱厚照。

    朱厚照沒好氣道:「你是拉屎還是尿尿?」

    沈亦兒蹙眉道:「你怎麼這麼噁心?我……我小的。」

    朱厚照臉上滿是得意之色,走到門口,一把扯開門,扯著嗓子喊道:「送夜壺進來!」

    等他說完轉過身時,發現沈亦兒人早已跑到裡面去了,似是知道馬上會有人進來……在沈亦兒眼中,不太清楚太監到底是什麼存在,以為男人到了宮裡就叫做太監,終歸是男女授受不親。

    不過送夜壺進來的人卻是女官。

    本來夜壺會直接送到位,不過朱厚照卻伸出手,大聲道:「把夜壺交給朕便可。」

    女官一時間呆住了。

    平時莫說皇帝親手接夜壺,就算是皇帝真要如廁時都不會親自去提夜壺,需要奴婢在旁伺候,而現在朱厚照就好像畏懼什麼,連門都不開,只是伸出手跟她要夜壺,這讓外面的女官覺得非常難以理解。

    不過這是皇帝的命令,女官只能照辦,等夜壺遞進去後,朱厚照一手拿著夜壺,另一隻手把門關好。

    「可以了,沒人進來……你自己解決吧!」朱厚照對裡屋的沈亦兒道。

    沈亦兒將簾帳稍微掀開,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進來後,她走出來,朱厚照這才發現沈亦兒連鞋都沒脫。

    「這怎麼解決啊?」

    沈亦兒顯得很為難。

    雖然交泰殿內分內外兩屋,但到底只是紗帳隔著,一個女兒家要在裡面如廁還有個男人在旁,怎麼都無法完全避開。

    朱厚照笑道:「那邊有屏風,你到裡面去,朕不過去看便是。」

    沈亦兒苦著臉道:「我怎麼相信你不會過去?」

    「朕乃是九五之尊,說話一言九鼎。」朱厚照道,「而且朕對你發過誓的!」

    沈亦兒想了想,好像有幾分道理,便把夜壺接過去,正準備往裡面走,突然想起有哪裡不對,趕緊道:「就算你不進去,光是……站在外面也不行。」

    朱厚照皺眉道:「你太不講理了吧?不會讓朕到屋子外面去?」

    沈亦兒道:「那你把耳朵摀住!聽到聲音也不成!」

    聽到這裡,朱厚照終於知道沈亦兒在擔心什麼,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將耳朵捂上,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沈亦兒。

    沈亦兒有些憋不住了,臉色漲得通紅,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喝道:「轉過身去,把耳朵捂緊,聽到聲音的話你就不是男人!」

    「憑什麼?」

    朱厚照顯得很冤枉,這簡直是在污衊他的人格。

    沈亦兒本已快走到屏風前,聞言不由轉身打量朱厚照,朱厚照慫了,老老實實轉過身,走到牆角,道:「這樣總該行了吧?」

    沈亦兒這才進到屏風後解決問題。

    半天后,沈亦兒終於完成人生大事一般,提著夜壺走出來,不過對沈亦兒來說這東西太髒了,問道:「哪裡可以洗手?」

    朱厚照打量著她道:「我說姑奶奶,你還要洗手?需要那麼講究嗎?」

    沈亦兒道:「我們沈家的規矩,飯前便後必須洗手,怎麼宮裡連起碼的衛生都不講究?生病了怎麼辦?」

    朱厚照嘟噥道:「沈家的規矩真是奇葩。你把這東西提出來作何?不是要給朕來聞味道的吧?」

    沈亦兒皺眉:「難道還要本姑奶奶親自送出去?給你!」

    本來沈亦兒要把夜壺遞還給朱厚照的,不過朱厚照卻沒有伸手去接,沈亦兒只能放在地上,不管不問,自行轉身往裡走,對她而言終於無事一身輕,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但對朱厚照來說就有些尷尬了。

    「來人!」朱厚照當然不會親自搗騰,走到門口,打開一道縫,大聲喊道,「進來把夜壺拿走!」說完,他生怕別人知道他現在還穿著衣服,疾步便往內屋而去。

    等到了裡面,便聽外面門打開,之前的女官提著燈籠進來,將夜壺取走。

    等門重新關好後,朱厚照嘀咕道:「早知道的話,應該讓他們多送一個夜壺進來……」

    「哈哈哈……」

    龍榻簾帳後傳來沈亦兒的笑聲,沈亦兒似是覺得很有趣,「你也憋壞了吧?過去再要一個就是了!」

    朱厚照生氣地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尿頻尿急呢!朕不會這麼做!」

    「那你就繼續憋著,這可沒人幫得了你。哈哈哈……」沈亦兒仍舊大笑不止,說出的話讓朱厚照聽了越發不爽。

    不過朱厚照躺下去後,也就沒那麼生氣了,反而覺得之前經歷的事情很有趣,這是他以前體會不到的。

    簾帳後面傳來沈亦兒的聲音:「那個誰,這裡面多了一條白布,也不知道幹嘛用的,如果你覺得冷,可以過來拿。」

    朱厚照顯得很不屑:「朕身子骨結實,不怕冷。那是留給你用的東西,別問是干嘛用的,你早晚用得上!」

    ……

    ……

    沈亦兒帶著極大的期待進宮,她想當皇后,滿足虛榮心的同時還能獲得權力,女子既然不能考狀元,那皇后就是一個女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峰,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進宮第一天,沈亦兒就發現宮裡的生活沒想像中那麼愜意,不但規矩多,而且宮殿一座接著一座,光看看都覺得很可怕,一時間很難適應。

    因為對陌生環境的懼怕,沈亦兒當晚並未睡好,一大清早還要換上皇后翟衣去給張太后請安,她有些開始後悔進宮來。

    此時沈府內,一切平靜如舊。

    沈溪對沈亦兒進宮沒有太大的反應,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路是沈亦兒自己選的,沈溪即便再不情願,也只能看著朱厚照將妹妹迎娶走。

    「以後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來定。」

    沈溪心裡多少有一些無奈。

    這兩天他做的事很多,便在於皇帝大婚後的第三天,也就是三月二十八,他將帶兵踏上征程,也就是說留給他準備的時間僅剩下最後一天。

    因為此番並非皇帝御駕親征,準備工作不是太複雜,但仍舊面臨不少麻煩,比如目前朝廷在王恭廠倉庫裡囤積的火藥數量便嚴重不足。

    一來是因為大明過去幾年生產出來的火藥多數都運到西北前線去了,現在的庫存全部是現生產的,補充不及;二則是因為謝遷在有關軍械的開銷卡緊,朝廷調撥款項不足;第三則跟之前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貪污腐敗有關,張氏兄弟掌京營時變賣不少軍需物資。

    這些都給沈溪領兵帶來一定麻煩。

    「……如果臨時準備的話,時間肯定來不及,之前京畿周邊工坊已在連夜趕工,不過材料稀缺了些,這幾年朝廷兵馬使用火藥數量大增,晉、陝幾個主要硝石礦廠都快挖空了。」

    李鐩當日來見沈溪,跟沈溪做最後交接。

    本來李鐩不打算來的,但因沈溪增加了火藥數量,他必須以工部尚書的身份跟沈溪對接,不得不親來沈府闡明實際情況。

    沈溪理解李鐩的難處。

    大明的火藥製造技術一直處於停滯不前的地步,沈溪沒有將太多精力放在這邊,他一直試圖研究黃火藥,覺得黑火藥的技術就算落後了些,基本也能滿足需要,如此一來導致的結果便是這幾年連續打了幾場熱兵器的戰事後,大明的黑火藥供應出現嚴重不足。

    沈溪道:「現在不需要馬上就將所有火藥生產出來,暫時夠用了,但問題是戰場會持續消耗,故未來幾個月裡最好一直趕工。」

    李鐩疑惑地問道:「這場戰事,需要拖那麼久嗎?」

    沈溪搖頭:「中原戰事,或許一兩月內便可結束,不過尚有沿海盜寇需要平息,西南還要平蠻夷……」

    「哦。」

    李鐩聽沈溪表達對火藥的需求後,點頭道,「其實可以讓江南工坊製造一批,這件事我會馬上上疏朝廷,請陛下向南京六部下旨。」

    光靠北方地區生產製造火藥,已難以滿足沈溪平叛人馬所需,如此一來只能靠江南工坊進行補充。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沒錯,不過在現有的體制下,卻不容易實現。

    南京擁有全套行政機構,雖然各部門首腦多為閒職,但總歸自成體系,其中南京戶部負責徵收南直隸以及浙、贛、湖廣諸省稅糧,同時負責漕運、全國鹽引勘合及全國黃冊的收藏和管理;南京兵部負責南京地區的守備,南直隸四十九個衛都隸屬於南京兵部尚書指揮;南京工部職責與中樞工部相仿,只是管轄地區僅限南京及附近各省,但問題是這裡本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區,存在巨大的利益糾葛。

    最後,南京地區勳貴眾多,其中南京守備基本由勳貴把控。這些人土皇帝當慣了,光靠皇帝一道御旨便想讓他們將利益劃出,非常困難。

    「儘量吧。」

    沈溪輕輕嘆了口氣,對於從江南地區製造和調撥火藥沒抱多少期待。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節省彈藥用度,儘可能將戰事規模縮小,之前招安的政策必須要完全得到貫徹執行。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31 01:29
第二四三五章 隨軍

    三月二十七這天,沈溪有很多事要做,只能走出府門。

    會見工部尚書李鐩只是眾多事情中的一件,此番出征他要帶上部分之前軍事學堂栽培的中下層將領,這些人曾跟隨朱厚照往宣府去了一趟,因皇帝在人馬調配上出現重大失誤,使其難以施展在軍事學堂中學到的東西。

    這次沈溪特地跟朱厚照申請,讓這些學員跟他一同往南邊走一趟。

    之前軍事學堂一共招收了三期學員,其中第一期跟第二期很多學員是重疊的,一直到第三期時才形成輪換之態,不過在對韃靼戰爭結束後,第四期學員卻難以補上,這也跟謝遷卡緊兵部財政預算,以及朱厚照對此事漠不關心有關。

    在正德皇帝看來,大明最大的隱患……北方邊患已平息,雖然巴圖蒙克沒死,但一二十年內韃靼已不可能對大明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韃靼鐵騎侵擾大明邊境的勢頭不復存在,朱厚照對於軍事的關注度也就沒那麼高了,畢竟在朱厚照看來,光靠平內亂或者倭寇,不足以讓他名留青史,接下啦需要在文治上下功夫,所以沒心思督促軍事學堂繼續辦下去。

    因為這些軍事學堂畢業的人,多數未曾跟沈溪上戰場,沈溪需提前跟他們見一面,會面地點就選在學堂校址。

    王陵之作為前軍事學堂武術和騎術教官,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猛將,這次陪同沈溪一同前去學堂,但因王陵之不太善於言辭,更多是當個陪襯。

    沈溪沒講太多,本身這些人中有武舉人,武進士,都屬於「科班出身」,再加上軍事學堂上沈溪講了很多軍事策略和帶兵方略,以及在實戰中的運用,還進行過幾次演練,這些人對於沈溪最為推崇的作戰方式,也就是盾兵、長槍兵跟火銃、火炮結陣作戰的模式非常清楚。

    沈溪告訴學員們,馬上要用實戰來檢驗他們的能力,並且表明其中一些表現突出的人將會得到提拔和重用,算是畫了一張大餅。

    而後沈溪將這些人歸到王陵之麾下,當天下午他還準備見從宣府過來的舊部,沒時間在軍事學堂停留太久。

    沈溪留下王陵之,讓他這個教官好好給這些人「補補課」,自己卻出了校門,剛要乘轎離開,對面有馬車過來。

    沈溪站在轎子前看了看,認出是英國公張懋的車駕。

    「之厚,哈哈!」

    馬車近前,張懋從車廂裡跳下來,臉上帶著笑容,就像個笑面虎。

    隨後從馬車上下來的是夏皇后的父親夏儒。

    作為新老外戚,沈溪其實不太想在出征前跟夏儒見面。

    正德皇帝和張太后違背大明傳統,一次立兩個皇后,讓夏家人顏面掃地,民間多有議論,要說沈家跟夏家間沒有絲毫矛盾,顯然是不可能的,沈溪對此有些歉意,這件事雖然不是他主導,但現實卻是沈家是受益者。

    「見過二位。」

    沈溪沒有具體稱呼哪一個,過去後拱手行禮。

    夏儒回了禮,神色平靜,看起來對沈溪沒有太大敵意。

    張懋笑容滿面:「幾日不見,之厚你都當上國公,跟老朽平起平坐了……如今你在朝中兼任兩部尚書,僅吏部天官一職便掌管天下文官考核任免,實在了不得!以後大明就要靠你這樣的英才支撐了。」

    這話言不由衷。

    沈溪很清楚,張懋不可能對他沒有防備心理,他這個所謂的英才,畢竟只是個年輕後進,這些老傢伙肯定會防備沈溪亂來……一個人手裡的權力越集中,對大明運行了一百多年的體制的威脅也就越大。

    沈溪拱手道:「張老謬讚了,為朝廷效命乃臣子本分,在下很多事要跟張老和夏老學習……」

    「不必不必。」

    夏儒有些手足無措,趕緊擺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張懋卻笑道:「走,咱進去說話?」

    沈溪看了二人一眼。

    對方這副架勢充分表明張懋是有意帶著夏儒來「堵」他門的,要知道他長期請病假在家,就算出門也有吏部、兵部等多個地方可去,張懋怎麼知道他到了軍事學堂且正巧在門口「遇到」?

    本來沈溪離開是想打道回府,等候昔日部將來見,現在被張懋和夏儒堵住去路,只能暫時帶二人回軍事學堂說話。

    「請!」

    沈溪側過身,請張懋和夏儒先行。

    但張懋和夏儒都沒有在沈溪面前拿喬,禮讓一番,最後三人幾乎並行著跨進校門。

    路上張懋轉頭問道:「之厚你過來,是要見從這裡畢業的軍官吧?他們少有上陣鍛鍊的機會,不過能力都不俗,老朽之前便跟下面的人說,從軍事學堂出來的將領都要優先提拔。唉!可惜啊,今年好像沒有再錄取學生了。」

    沈溪道:「對韃靼之戰結束後,在下上呈過重開軍事學堂的奏疏,不過朝廷現在都沒回覆。」

    張懋疑惑地問道:「之厚,你多次面聖,就沒跟陛下當面提過?」

    沈溪笑了笑,道:「提是提過,陛下對此並不上心,所以暫且只能把事情押後,或許要等在下領兵回來後軍事學堂才會重啟。」

    「哦。」

    張懋笑著點頭,道,「事情總歸有個輕重緩急,現在最重要的是將中原亂事平定,別的事情都可以往後放放。」

    進到學堂公事房,沈溪招呼二人坐下,馬上有僕役進來奉上香茗。

    張懋將自己的來意說明:「知道之厚你明天就要出兵,所以今日老朽跟國丈過來看看,是否有需要我等幫忙的地方。」

    聽起來理由很充分,但沈溪卻認定張懋一定有事,只是張懋臉上那老狐狸一般的笑容讓人實在難以琢磨。

    沈溪有些厭煩揣測張懋到底在想什麼,道:「出兵準備工作基本已完成,明日一早在下便會出城統領兵馬出發,先謝過兩位好意。」

    「太見外了。」

    張懋笑眯眯地說了一句,隨後往夏儒身上看一眼,但夏儒在這種場合總是放不開,坐在一邊訥訥不言。

    張懋只好接著說道,「之厚,你跟於喬見過,想來後續朝事應該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比如說,出兵後京城守備問題……」

    沈溪微微眯眼,道:「張老不會是想說,現在京營提調,也就是駙馬都尉不能勝任現在的差事吧?」

    張懋一怔,隨即笑道:「之厚你說話就是直接。其實是這樣的,宮裡邊有話傳出來,要讓張氏兄弟回五軍都督府辦差。」

    張懋說到這裡,夏儒望著沈溪的目光中帶著幾分熱切,似乎對張氏兄弟是否回朝的問題非常在意。

    哪怕朱厚照對兩個舅舅下了狠手,但張太后在朝中的影響力還是在的,現在無論是謝遷又或者是楊廷和等人,都會覺得正德皇帝不靠譜,潛移默化中都往張太后那邊靠攏,張太后想要借助大臣的力量讓兩個弟弟重回朝堂執掌權柄,便有意識向五軍都督府施壓。

    沈溪搖頭:「在下從未聽聞此事。」

    張懋嘆道:「老朽不是說對張氏兄弟有何偏見,但他們做事……的確難以服眾,你馬上就要領兵出征,你走後這兩位指不定如何折騰……就怕到時候沒人壓得住!」

    「不是有謝閣老么?」

    沈溪故意提了下謝遷的名字,想看看張懋的反應。

    張懋為何來找他,沈溪已基本明了。

    這種事張懋本來應該去找內閣首輔謝遷想辦法,來找他說明張懋覺得謝遷在立場上有偏狹。

    以沈溪知道的情況,現在非但謝遷,連楊廷和都開始往張太后靠攏,如此一來那些跟張氏兄弟有利益衝突、不想看到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回朝之人,只能將著眼點放到沈溪身上。

    張懋道:「謝閣老是何脾氣,其實之厚你該明白,不需要老朽贅述吧?」

    難得見到圓滑世故的張老頭在自己面前開誠布公說事,沈溪也就不再兜兜轉轉,直接道:「張老既提到謝閣老,那在下便說一句,其實近來謝老在出兵以及偏幫張氏兄弟之事上,思想已有轉變,不然的話太后為何不通過謝閣老想辦法?若謝閣老在朝中發動朝臣聯名上奏,或許陛下一念仁慈便既往不咎了呢?」

    張懋皺眉:「之厚的意思是說……老朽不該來找你?」

    沈溪道:「此事涉及朝中外戚間的爭端,在下如今身份不像從前那般中立,很難出面,畢竟舍妹如今就在皇宮裡……」

    說話間,沈溪特意看了夏儒一眼,大概意思是說,有關張氏兄弟的問題,最好他跟夏儒都不要出面,由得張太后去折騰。

    如今問題的關鍵已不是朝中大臣支持誰的問題,而在於皇帝跟太后間越來越不可調和的矛盾。

    「呵呵,之厚的想法就是跟常人不同。」張懋笑呵呵地說道,眼神裡閃過一絲恍然之色。

    沈溪再道:「有關張氏兄弟回朝的問題,在下態度堅決,絕不贊同此事,但也不會在任何聯名上奏上發表支持意見……既然張老來見,在下在此表明立場,今日給陛下的上奏中會提到此事。」

    「如此甚好,甚好!」

    張懋非常滿意。

    只要沈溪出面,很多事都會變得順利,畢竟皇帝心目中最信任之人是沈溪而非張太后。

    至於張氏兄弟的能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張懋不覺得朱厚照會在這種原則問題上犯錯誤。

    沈溪道:「兩位還有別的事情嗎?」

    「不過是來閒聊兩句,就當是為之厚踐行。」

    張懋一臉笑容,老奸巨猾地說道,「若非這幾年你總在外領兵,回朝後又出任兩部尚書,忙得不可開交,老朽真該跟你多聚聚,至今還未見識過你下棋的本事,有機會咱爺兒倆對弈幾盤?」

    沈溪笑道:「肯定有機會!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

    ……

    沈溪送走張懋,沒有在軍事學堂停留,直接上了轎子往大街另一邊去了。

    坐在轎子裡,沈溪回想張懋和夏儒前來拜訪一事,並不覺得對方只是單純反對張鶴齡和張延齡復出,更像是一種試探。

    「張老頭年歲不小了,他就不考慮接班人的問題?他自己在少年時得成化帝欣賞而掌兵,不想長子早喪,如今自己也該知道時日無多,長孫就算襲爵英國公,能在朝中撐起門面來?他擔心軍權旁落,所以才跑來試探我吧!」

    沈溪對張懋的意圖大致能看透,便在於他設身處地考慮現在張懋最大擔心所在。

    「他孫子張侖到現在依然不顯山不露水,在朝中全無聲望不說,更是寸功未立。陛下信任身邊佞臣,怎會輕易將軍權交給他那毫無建樹的孫子?而他考慮的必是將來誰接替他在五軍都督府的位置,他擔心我,卻又知我作為文官不可能同時兼領文職和武職,所以他現想知道我更傾向於支持誰,或者乾脆前來做出暗示,掛口不提卻讓我明白一切。」

    轎子在行進中,沈溪越想心中越明朗,英國公在他這裡已不算秘密。

    但沈溪顯然沒法在接班人問題上幫到張懋,本身兩人也存在一定利益衝突,張懋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而沈溪大概也明白,張懋現在更希望孫子張侖在軍中積累軍功和聲望,就差提一句讓張侖跟他出兵,到他手下當差了。

    ……

    ……

    三月二十七,午時剛過,沈溪在府中會見從宣府調來京城的老部下,全都是中下層將領,曾追隨他在草原上建功立業。

    這些人見到沈溪後非常親熱,紛紛簇擁過來,爭先恐後套近乎。

    沈溪記憶力很好,基本上每個將領他都能準確地說出名字,然後指出什麼時候立下什麼功勞,家中又是個什麼情況,所有人都滿臉紅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沈溪設宴款待這些武將,席間基本上是敘舊情,沒有涉及此番平叛任務。

    由於出征在即,宴席沒有上酒水,全都是以茶代酒,等吃得差不多了,沈溪藉口時間不早宣佈散席,然後親自把人送出府門,他自己也沒留下來,到街口分開後就隱蔽行蹤,去見了惠娘和李衿。

    因沈溪早就讓惠娘和李衿收拾東西,此時二女已將家當收拾好,大件東西都留在京城這邊,隨從和婢女也都留下來,看守生意和宅子,不過東喜和隨安會跟在身邊,路上好有個照應。

    「沒想到老爺會親自過來……明日一早就該出發了吧?」惠娘很意外,迎接沈溪時,大概明白沈溪只是過來看看而非要在這裡過夜。

    所以惠娘沒有吩咐廚房備酒菜招待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明日起行,今天本該好好陪陪家人,不過惦記著你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特意過來看看。」

    李衿抿嘴一笑:「咱們跟老爺一起走,老爺還擔心什麼?」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沒大沒小的,老爺是怕我們沒準備好。不過老爺儘管放心,該收拾的已收拾齊備,隨時可以出發……不過我們知道無法留在軍中陪伴老爺,所以準備好了馬車,這一兩天便動身,可能跟老爺統領兵馬的行進速度有偏差。」

    「這正是我必須過來跟你們見面的原因。」沈溪道,「本想讓你們跟糧草和輜重隊伍一起走,不過考慮到賊寇可能會對大軍糧道進行襲擾,危險性大增,所以我決定讓你們跟我同行。」

    「啊!?」

    這個回答讓惠娘和李衿很意外。

    沈溪輕鬆地道:「隨安和東喜就讓她們留在京城吧,你們姐妹跟我一起便可,不過平時要換上男裝,我軍中有女兵,全都是斥候,加上平時基本都是行軍,你們在我身邊也不會太過顯眼。」

    惠娘搖頭:「妾身隨軍多有不便,老爺最好別這麼做!」

    沈溪板起臉:「怎麼,你不想跟我一起?」

    惠娘再次搖頭,顯得很為難,一邊想拒絕,卻又知道這是沈溪放心不下她跟李衿,不知該如何解釋。

    沈溪笑了笑,道:「大軍南下,走的是官道,可以通行馬車,你們坐在車廂裡神不知鬼不覺,我現在就算不是權傾朝野,至少也是位極人臣,根本不怕別人向朝廷彈劾我!再者,以前你們又不是沒跟兵馬同行過,現在有何不便的?你們該知道,這段路可比西南時好走許多……衿兒,把那些沒用的家當放好,留在京城,這次你跟你姐姐便是我所帶家當!」

    「姐姐,這……」

    李衿雖然得到沈溪命令,知道應該無條件聽從,但不知惠娘如何想,只能無助地望向惠娘。

    惠娘沉默不語,沈溪一瞪眼:「怎麼,我說的話不好使麼?」

    惠娘道:「老爺讓重新整理,便聽從吩咐行事吧。是老爺自己要折騰,怪不得咱,隨在軍中出了什麼差錯,那也是老爺做的選擇,咱出了事,心疼的只能是老爺自己!」

    這話更像是在嗆沈溪,不過卻充分體現出女兒家的不甘和俏皮。

    沈溪笑道:「也是,出了事心疼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我會拚命保證你們在軍中的安全。」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 00:08
第二四三六章 世子

    沈溪又要領軍出徵了。

    這幾年沈溪治軍太過稀鬆平常,他在外當督撫以及領兵的時間比他在京城做官的時間長多了,從西北迴到京城不到半年,又要踏上征程。

    對於沈家人來說,這也算是常事,但依然免不了分別的哀愁和苦楚。

    過去這段時間,沈溪儘可能安慰後宅的女人,撫慰她們的身心,讓她們接受自己可能數月甚至經年不能回來的現實。

    此時沈溪已經深切感受到女人多的煩惱,確實是分身乏術,謝韻兒一直熬十全大補湯給他補身子,喝得他如今聞到味道便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有時候沈溪自己也會想:「幸好我年輕力壯,如果遲個十年八載,真不知該如何應付。之前還說要收什麼歌姬、舞姬,就算有命收,也沒精力享受啊,還是安心經營眼前的感情為妥,精神方面的交流比什麼都重要。」

    因沈溪出征時間早已定下,而沈亦兒入宮後並未定下歸寧計畫,他不會等著見沈亦兒一面,於二十八早晨如約出發。

    四更鼓敲響!

    院子裡燈火通明,家裡女人都忙碌起來,夾雜著孩子的哭聲,家裡老小一片忙碌,為沈溪踏上征程做準備。

    按照謝韻兒吩咐,各房女人都為沈溪準備了一點隨身物品,讓沈溪在外可以有個念想,衣服、鞋墊、靴子等,全都是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雖然家裡這些女人未必都是巧手,但到底這時代的女人基本都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再加上發自內心,不管是否用得上沈溪都會帶在身邊。

    這次不像上次去西北打仗,不需輕車簡從,也不會搞什麼急行軍,該帶的東西都能捎上,畢竟有的是馬車給他運東西。

    忙碌完畢,已快到五更天,沈溪行將出發。

    家中前院,沈溪跟妻妾依依話別,等出家門時,發現早有馬車等候在那兒,卻並非是之前承諾過要來送行的朱厚照,而是謝遷。

    本來謝遷希望沈溪主動去見他,但因沈溪籌備出征事宜這幾日時間安排得很緊湊,根本無暇拜訪,於是謝遷只好主動來見。

    沈溪本要騎馬而行,但謝遷的到來讓他不得不登上馬車,出城前二人可以在車廂裡商議一些事。

    馬車在眾多騎馬侍衛簇擁下,往崇文門行進,這次出征大軍在城南營地集結。

    「一路保重,再就是儘量安撫地方百姓,不要多製造殺戮,此番不比跟外夷作戰,你要適當收斂點。」

    謝遷知道沈溪軍事上的造詣,也知道熱兵器作戰的可怕,之前榆溪河北岸一戰沈溪使用原始手搖加特林機槍,給予韃靼兵馬巨大殺傷,成功扭轉戰局。這段時間,大殺器又進行升級改造,更為輕便,實戰中殺傷效果非常驚人,一旦對上缺少戰馬沒有多少衝擊力的叛軍,無疑是一場屠殺。

    沈溪顯得很自信:「謝老提醒的是,在下早就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那些被迫附逆之人,在下會儘量將他們解救下來。」

    簡單說了幾句,謝遷沉默下來,偶爾掀開窗簾看看外邊漆黑的路面,像要將京城夜晚街巷的景緻記下來。

    沈溪卻沒有謝遷那樣的興致,閉目養神。

    「消滅中原地帶的叛軍後,想來你會領兵繼續南下,掃平東南沿海倭寇……造船之事你也會肩負起來吧?」謝遷突然問了一句。

    沈溪點頭:「不出意外的話,想來大致便如此罷。」

    謝遷提醒道:「注意花銷用度……造船本就沒太大意義,只需把倭寇趕到海上去便可,未必要趕盡殺絕……以老夫所知,朝廷已近百年未更新水軍裝備,倭寇船隻比起朝廷地方衛所裝備的船隻要先進許多,佛郎機人橫行大洋的西洋船尤為可怖,朝廷想短時間內趕超無異於痴人說夢,暫時只需固守海疆。只要確保沿海百姓安居樂業,無需把事情做絕。」

    沈溪反問:「怎麼才算把事情做絕?」

    謝遷稍微想了一下,嘆口氣道:「陛下登基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了,無法承受連續的折騰。這一切根由還在你身上,未來朝廷是大風大浪還是風平浪靜,要看你要把仗打成什麼地步!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麼,大明需要時間休養生息?」

    面對謝遷的問題,沈溪並未有反駁的打算,閉目養神,沉默中馬車終於到了崇文門。

    沈溪從馬車車廂裡下來,有專人將踐行的酒水送上。

    沈溪跟謝遷共飲後,行禮告辭,上馬出城門而去。

    ……

    ……

    朱厚照本有意為大軍踐行,但他不是什麼時候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比如說這幾天,朱厚照跟沈亦兒就處於拉鋸戰狀態,頭一天朱厚照在椅子上睡覺,次日便讓人臨時加了一張床,晚上不出皇宮玩樂,早早就到交泰殿,好像非常喜歡跟沈亦兒對著干。

    因為頭天晚上朱厚照沒睡好,等起床時,得知沈溪已出城。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沈尚書已非初次領兵,此番又是平中原亂事,區區毛賊根本無法傷他毫毛,朕就不去添亂了。」

    朱厚照沒去湊熱鬧,但架不住有人想搭沈溪的順風車,如同沈溪之前猜想,張懋對於接班人問題非常在意,私下裡向正德皇帝請旨,讓孫子張侖跟隨沈溪一起出征,提前把人安排到軍中。

    沈溪領軍出發近一個時辰後,五軍都督府屬官才將消息傳開。

    沈溪也是頭天晚上才知曉這件事,但沒想過公開,他不準備干涉,張侖屬於第一次到軍中歷練,身份不過為侍衛上直軍百戶,但因為有英國公世子的身份,他在軍中的地位便顯得與眾不同。

    張侖是成化二十一年生人,比沈溪年長兩歲,跟沈溪在朝中屬於新銳不同,張侖在軍中已是老資歷,畢竟從一出生他就算入伍了,年紀有多大就有多少軍齡。

    被英國公府家將引薦給沈溪時,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張侖英姿勃勃,儼然就是張懋的影子,連蓄的鬍子都很相似。

    「見過沈大人。」

    張侖跟其他武將差不多,看到沈溪後畢恭畢敬,眼裡全都是崇拜和尊敬之色。這也跟他在軍中待久了,聽說沈溪很多神奇的過往,心底把沈溪當作偶像看待有關。

    沈溪聞言勒住馬韁,張侖趕緊停下馬。

    沈溪從馬背上跳下來,笑著道:「堯臣兄,其實早前我便聽過你的名字,卻無緣一見,沒想到此番會在軍中跟你相遇。」

    沈溪雖然對張侖不熟悉,但對張懋的家事卻不陌生。

    張懋長子張銳死得早,對長孫也就是張侖便很看重,一直將張侖當作接班人培養,從小精心呵護,因為擔心出危險一直捨不得讓張侖隨軍出征,如此一來,張侖在朝中便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張侖娶了成化帝女兒隆慶公主府上的千金為妻,跟皇室算是姻親。

    歷史上張侖沒什麼造詣,正德十年張懋過世後接過英國公爵位,不復當年張輔和張懋時的榮光,在勳貴中逐漸淪為平庸。

    或許是張懋已感受到這種危機,所以特意將張侖送到沈溪軍中……對韃靼之戰前張懋也有如此想法,但當時沈溪是跟外夷作戰,張懋怕孫子出意外,便沒有成行。此番沈溪領兵平內亂,不會有多危險,張懋才將孫子調撥到沈溪麾下,提前還不打招呼,只是做了番暗示。

    「沈大人也知末將名諱?」

    張侖聽到沈溪的話,高興得眉飛色舞,不停地搓手,好像被偶像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沈溪笑道:「在下怎能不知?張家累世名將,自河間王以降,一直是朝中武勳表率,正所謂將門虎子,想來堯臣兄也深得家族傳承,只是少有表現的機會罷了。這次出征,時間可能久一些,平時在下也會有差遣,要求可能嚴格一些,望堯臣兄不要介意。」

    張侖誠惶誠恐:「末將不敢,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沈溪拍拍張侖的肩膀,笑著說道:「咱們別太拘泥,就按朋友相處便可……」

    二人說話時,隊伍還在行進。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半空,天氣開始變得炎熱起來,道路兩側不少百姓簇擁圍觀,雖然京畿周邊出現叛亂,但順天府受到的影響較小,百姓知道這是沈溪領兵出征,自發組織起來慰勞大軍,沿途不時可見裝滿諸如雞蛋、乾糧等慰問品的籃子。

    但因沈溪之前已有嚴令,不得騷擾百姓,沒有人伸手去拿。

    沈溪道:「趕路要緊,有什麼事等紮營後再說。這一天少說也要走八十里,怠慢不得!」

    ……

    ……

    兵馬一路行進。

    白天只有中午短暫時間原地休息了一下,將士們吃了些自帶的乾糧和羊皮袋裡裝的涼白開便又繼續上路。

    下午全軍行進速度更快。

    看起來老爺兵一樣的京營兵馬,跟隨沈溪出征後被激發出潛力,行進速度絲毫也不遜色於那些邊軍士兵,紮營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來,當天走的距離已超過預期的八十里,甚至過了一百里。

    到底是平原地區,加上走的又是官道,士兵們的行進沒有受到阻礙,隨軍輜重和糧草也有馬車、騾子馱運,一切都有條不紊。

    「沈大人……」

    營帳紮好後,張侖才到沈溪的帥帳拜會。

    跟張侖一起過來的有王陵之和宋書。

    宋書乃張氏兄弟嫡系,甚至可以說是張氏兄弟手下最能幹的一個,不過也是全靠當初跟著沈溪往西北送炮才於軍中聲名鵲起,宋書此後接連受到提拔,這次京營兵馬主要便由宋書提調,以副總兵之身追隨沈溪。

    「客氣了。」

    沈溪對眼前三人點了點頭,走到帳中由凳子和木板簡易拼湊起的桌子前,將一份最新情報放在了上面。

    宋書抱拳行禮:「大人,今日兵馬並未駐紮在靠近城塞的地方,荒郊野外,四處空曠,是否需要防備賊軍來襲?」

    王陵之一聽多少有些不屑,道:「這種事還需要請示?紮營要領就那些,如果連夜晚防禦都做不到,還帶什麼兵?」

    宋書知道王陵之跟沈溪的關係,換作旁人他早就發作了,但在沈溪面前他不好跟王陵之計較什麼,默不作聲,等候沈溪吩咐。

    沈溪道:「外圈佈置兩千人馬,在幾個主要路口設伏,如有賊軍來襲的話,倒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大人,這是伏兵之策嗎?」張侖興奮地問道。

    沈溪笑了笑:「就當是吧,不過更多是為了練兵……總歸要有所防備,現在遭遇賊軍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兵馬後續深入齊魯地界的話,那就要隨時應對賊軍來襲。」

    張侖不太明白沈溪這種帶兵方式,不過對王陵之來說早就習以為常,至於宋書也大概理解沈溪的意思。

    宋書道:「卑職明白,大人這是在以防萬一的同時,提高官兵的警覺性,這也是一次難得的實戰演練機會。」

    沈溪淡淡一笑,不想對眼前幾人做出更多解釋,其實這種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單獨安排,畢竟軍中有劉序和胡嵩躍等人,這些人追隨沈溪久了,做事頗有章法,進退有度,賊軍來了一准討不了好。

    宋書等人更多是充門面,看起來規模宏大訓練有素的大軍足以讓叛軍望風而逃,真正作戰時,沈溪會偏向倚重舊部。

    「那就下去準備吧。」沈溪對宋書吩咐道。

    「是,大人。」

    宋書多少有些為難,畢竟沈溪沒有具體交待如何練兵,只是給他指出一個大致的方向,具體要把人馬調到何處設伏,他只能回去後找人商議,畢竟他身邊也有將領和幕僚。

    ……

    ……

    宋書離開後,王陵之也回去準備營地防備。

    沈溪跟張侖坐下來簡單吃了一頓便飯,同桌的有隨軍充當沈溪幕僚的唐寅。

    令沈溪意想不到的是,張侖性格豪爽,對文采出眾的唐寅早有耳聞,只是一餐飯的機會,兩人便相見恨晚,好像多年老友一般談個不停。

    「……唐知縣能跟著沈大人到草原與韃靼人交戰,真讓人羨慕,唐知縣軍事方面的修養想必很高吧?」

    張侖用殷切的目光望著唐寅,在他看來,沈溪這樣的人已屬於妖孽級別,而受沈溪信任帶在身邊當幕僚的唐寅一定也是人中翹楚。

    唐寅領受張侖對自己的恭維,眼前這位到底是國公府世子,對於一個即將在朝中大有所為的官員來說,也想多結交一下京城權貴,而交朋友最好便是相交於微末,如果等張侖繼承英國公爵位後,人家肯定不會再高看他一眼,甚至那時還會覺得他是帶著巴結的心思,不屑一顧。

    「之前研究過一些兵書,但說及行軍佈陣,還是應該多問問沈尚書,他在這方面可說無人能及。」

    唐寅一邊自吹自擂,好像真有幾分本事,但也知道沈溪對他知根知底,多少有些收斂,只能把恭維轉移到沈溪身上。

    沈溪拿著碗筷,笑著道:「伯虎兄別自謙了,帶你在身邊更多是為了向你學習。」

    唐寅一聽不免自慚形穢,卻還是強笑道:「運籌帷幄之事,當採納諸多意見,從中篩選最佳方略。沈尚書帶兵之能,在下自愧不如。」

    張侖見沈溪跟唐寅在那兒「自謙」,心裡不由帶著幾分嚮往,期待自己有一天出謀獻策也能為沈溪採納,並且靠自己的謀略取得一場輝煌的大勝。

    恰在此時,胡嵩躍帶著幾名隨從進入帥帳。

    胡嵩躍近前抱拳道:「大人,剛在營地外抓到幾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好像是賊寇細作。」

    「審問過了嗎?」沈溪問道。

    胡嵩躍趕緊道:「大人吩咐不得驚擾沿途百姓,末將實在搞不清楚他們是民還是賊,故未審問。大人是否要親自提審?」

    沈溪道:「把人交給老九吧,等他問過情況後再說。」

    「是,大人。」

    胡嵩躍領命匆忙而去。

    等人走後,張侖不解問道:「沈大人,誰是老九?」

    沈溪道:「馬九,長期在我麾下效命,此番由他負責軍中雜務。」

    說是雜務,其實是負責情報蒐集,當然馬九代表的是軍方,管轄的軍中斥候,而雲柳主持的則是沈溪親手締造的情報系統,如今雲柳不在,審問細作的事自然要交給馬九去辦。

    張侖皺眉:「怎麼這種調查細作的小事也要知會沈大人?難道下邊的人不能自行解決麼?」

    唐寅笑道:「這是早前對韃靼之戰時養成的習慣……草原遼闊,有時候接連幾天都碰不到人,但凡遭遇多半是細作,需要及時匯報到沈大人跟前,以便研判敵情。現在咱們是在大明境內行軍,沿途百姓眾多,這世間好奇心重的人不在少數,怎能輕易確定是否為賊寇?這就需要下面的人先甄別一番!」

    沈溪道:「還是伯虎兄瞭解我。」

    張侖坐下來,略微思索便明白了。

    按照唐寅所說,胡嵩躍這些有能力的將領,之所以不親自審問嫌疑人而是來求助主帥,是因為在草原上沈溪在這種事上多親力親為,但現在是在大明境內行軍,沿途抓到的疑似細作太多,沈溪沒那麼多精力去管。

    沈溪就著肉湯吃完乾糧,站起身來:「時候不早,明日天不亮便要行軍,我要回寢帳休息了,明日我會選擇乘坐馬車,至於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恭送大人。」

    張侖起身行禮。

    唐寅沒跟沈溪離開的意思,當天未升帳議事,以至於很多事都是在一種自發的情況下完成,沈溪現在帶兵不需要什麼事都攬在自己身上,手下基本知道該做什麼,就算不知也會自覺去學習,比如說宋書。

    ……

    ……

    沈溪返回寢帳,唐寅則留下繼續跟張侖說話。

    夜色濃重,沈溪記掛之人正是隨軍的惠娘和李衿。

    沈溪回來時,惠娘不在,沈溪派心腹侍衛去通知,很快惠娘便端著茶水過來,此時惠娘換上一身直裰,頭頂儒巾,看起來別有一番風采,吸引沈溪長久注目。

    「老爺。」

    惠娘不太適應軍旅生活,倒茶時發現沈溪正在看自己,不由埋怨地白了沈溪一眼。

    營帳中無旁人,沈溪笑著提醒:「不要稱呼我老爺,稱呼大人。免得被人知道你和衿兒的真實身份。」

    惠娘道:「哪有大人這樣的,行軍還帶著親眷?若被皇上知道,怕是要降罪。」

    沈溪笑著道:「正是因為每次行軍在外都非常辛苦,我才希望身邊有人照顧……行軍打仗不用太過刻板,如果主帥身邊有人照顧的話,或許心態會更放鬆些,思路更加清晰和開闊,更容易打勝仗。」

    「軍中終歸是講紀律的地方!」

    惠娘還是有所埋怨,覺得沈溪太過孩子氣,雖然很多時候她對沈溪完全服從,但難免將沈溪跟她印象中的那個小孩相比,不自覺拿出一種長輩的態度。

    沈溪搖搖頭:「做人自在些好,衿兒怎麼沒過來?」

    「她還在準備,等老爺過去……」

    惠娘俏臉微微一紅,「多日未曾伺候老爺,她心裡其實滿惦記的,她不再是個小姑娘,老爺多疼著她點。」

    沈溪笑著問道:「那你呢?」

    惠娘再次白了沈溪一眼:「至於妾身,老爺隨便就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 23:51
第二四三七章 評理

    沈溪從來不刻薄自己,早年南下擔任三省總督時身邊就帶著女人。

    相比於雲柳和熙兒這樣經常在軍中行走、難以留在身邊服侍的女人,惠娘和李衿更為「體貼」。

    夜色淒迷。

    營地內早就安靜下來,沈溪寢帳內卻有不一樣的風光。

    到底是在軍中,就算沈溪身為主帥也不能太過恣意,而且經過一天高速行軍後他自己也有些疲累。

    「老爺有小半年沒領軍,勞累是正常的……讓妾身為老爺揉揉肩。」

    惠娘非常賢惠,知道沈溪此時的狀況,即便她自己也經歷旅途顛簸之苦,但還是努力為沈溪解乏。

    沈溪笑著搖頭:「怎麼,你覺得我身子骨如此不濟嗎?」

    惠娘道:「老爺年輕力壯,怎麼會說不行呢?倒是妾身……」

    「姐姐也很年輕啊。」

    李衿半跪在鋪著厚厚油紙和褥子的地鋪上,一邊整理如雲秀髮,一邊說道。

    惠娘瞥了李衿一眼。

    寢帳內燈火暗淡,只有一盞昏黃的桐油燈照亮,就算相隔不過三尺,也難以看清楚李衿的俏臉。

    惠娘嘆了口氣,道:「衿兒才叫年輕呢……以後陪伴老爺的日子很長,姐姐老咯!」一句話便將惠娘的隱憂說得清清楚楚,她跟沈溪間的歲數差距太大。

    惠娘莫名感傷,在沈溪看來並非單純因眼前之事,很可能也跟她想兒子,或者對未來生活不確定而煩憂。

    沈溪勸慰道:「與其想將來,不如珍惜眼前,把人生看那麼長遠作何?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惠娘,有時候你未免太過悲天憫人了吧?」

    惠娘本來在為沈溪揉肩膀,聞言停下手中動作,臉上湧現不滿之色:「老爺這是在說安慰人的話,還是存心給人胸口捅刀子?」

    沈溪攤手:「我這個人就是喜歡說實話。」

    「唉!」

    惠娘不跟沈溪爭辯,繼續為沈溪揉著肩膀,神色不冷不熱,整個人陷入一種遐思狀態。

    李衿整理好頭髮,從地鋪上起來,走到惠娘身後,道:「姐姐,讓我來吧,你為老爺揉半天了,累了吧?」

    惠娘沒好氣地道:「是誰在路上喊受不了的?怎麼,現在活緩過來了?有精神不如好好伺候老爺,別在我這裡逞強,一會兒我先去睡,你有的是時間侍候老爺……」

    李衿面子有些掛不住,臉色通紅。

    沈溪閉目優哉游哉養神,笑著打趣:「衿兒一片好心,怎麼到惠娘這裡卻成了她的錯?我可不會讓你偷懶,做姐姐的不該為妹妹做個表率麼?呃!」

    就在沈溪幫李衿說話時,肩膀上一陣劇痛傳來,卻是惠娘不滿意沈溪厚此薄彼,重重地捏了一下。

    不過惠娘到底下手有分寸,「衝動」過後才想到自己力氣用大了,等仔細看沈溪時,卻發現沈溪臉上並未呈現痛苦之色,這才稍微放心。

    「說好了的,老爺多疼惜衿兒……妾身疲累,得早些睡。」惠娘輕聲爭辯。

    沈溪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趕一天路誰不累啊?相互體諒就是!出京城看起來凶險,但其實咱們團聚的時間會比以往多一些……日後朝夕相處,咱千萬別拌嘴,有些事商量著來,最好不過!」

    惠娘道:「老爺有事跟衿兒商量便可,妾身可沒精神支應。」

    說話間,惠娘雙手沈溪的肩膀,轉過身便走。

    沈溪感覺肩上一空,轉開眼,回身想拉住惠娘,卻沒成功。

    「老爺?」李衿望著沈溪,目光中帶著幾分促狹,大概意思是向沈溪請示是否需要她幫忙。

    沈溪笑著搖搖頭,站起身走到惠娘身後,在惠娘不明白沈溪要做什麼時,已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你要作何?」

    惠娘似乎受到驚嚇,楚楚可憐地看向沈溪。

    沈溪笑問:「你說呢?」

    ……

    ……

    長夜漫漫,有惠娘和李衿做伴,沈溪感覺自己孤寂的內心得到慰藉,幸福感在不斷提升,蔓延。

    沈溪沒有早睡的習慣,他知道自己第二天可以在馬車裡補覺,所以沒著急睡。

    躺了很久,沈溪坐起,起身回到桐油燈下,拿起公文看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惠娘從背後來到沈溪面前,為他披上一件外衣。

    「天寒露重,老爺保重身體為宜。」

    惠娘輕聲細語,道,「現在老爺不但是妾身跟衿兒的倚靠,也是這軍中上下所有人的指望……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如果老爺有個三長兩短,不知多少妻子將失去丈夫,有多少母親會白髮人送黑髮人……」

    沈溪打斷惠娘的話,問道:「怎麼,你想泓兒了?」

    惠娘本來在那兒感慨,聽到沈溪的話面色一緊,隨即螓首微頷,道:「是。老爺如何得知?」

    沈溪轉過頭,繼續看手上的公文,「惠娘突然提到妻子和母親,便知你這是感同身受,一個女人離開娘家庇護後,心中掛牽的也只有這兩件事……可是,以你對我的瞭解,完全不必擔心才是。」

    惠娘苦笑道:「越是知道老爺能幹,妾身越是擔心,這世上怎麼可能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呢?」

    「也對。」沈溪點了點頭,道,「不過即便我可能遭遇失敗,也會確保全身而退,所以這次我沒有跟朝廷只要個幾千兵馬便出征,如今身邊大軍雲集,就算剿匪一時不利,也不至於落得全軍覆沒的慘痛局面。」

    惠娘望著沈溪,神色複雜。

    沈溪側頭打量惠娘一眼,又道:「再說了,就算真的出事,做一對亡命鴛鴦不也挺好嗎?」

    「老爺莫要言笑。」惠娘臉色突然沉下來,責備道,「老爺若出事,妾身就算萬死也難恕其罪!」

    沈溪微微一笑:「你就這麼在意別人如何看你?以往的你已不在人世,現在的你早就改頭換面,擔心那麼多作何?惠娘,之前我跟你說過,帶你進門,你怎麼看?」

    「不可。」

    惠娘搖頭,態度堅決地道,「妾身已死,絕不可能見沈家人。」

    沈溪想了下,輕輕嘆口氣,認真考慮惠娘見沈家人尤其是見到周氏和謝韻兒後會有什麼後果。

    見沈溪不說話,惠娘反倒緊張起來,皺眉問道:「老爺如何想的?」

    沈溪打了個哈欠,顧左右而言他:「太累了,咱們先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想那麼多作何?」

    簡簡單單一句,沈溪便將惠娘打發,隨即他吹滅桐油燈,回到睡榻前,躺下來在那兒想心事。

    惠娘趕緊過去,蹲下望著沈溪,擔心地道:「老爺,以往的事情妾身都可以聽你的,唯獨見沈家人……妾身不願,望老爺不要強人所難。」

    沈溪想了下,沒有回答,選擇保持沉默。

    ……

    ……

    次日一早,沈溪便起床,此時惠娘和李衿已整理好行裝,依然是一副儒生打扮。

    沈溪出寢帳時,營地內正在收拾,將領們集中在中軍大帳,等候沈溪前去主持召開例行的軍事會議。

    「你們現在先上馬車。」沈溪吩咐道,「車上已備好幹糧和馬奶,吃完後好好休息一下……咱們可能要晚上再見面了。」

    本來沈溪可以跟惠娘和李衿共乘一輛馬車,但這麼做會顯得太過招搖,他就算再胡鬧也只能將這念頭掐滅。

    不過,沈溪還是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讓二女在路上不至於遭太多罪。

    來到中軍大帳,宋書等人在帳前列隊等候。

    京營將領都在大帳外面,西北邊軍體系的將官則待在賬內,兩者間似乎有一道不可踰越的鴻溝。

    宋書作為統率京營兵馬的副總兵,此番又以提調之身追隨沈溪出戰,自然而然成為京營的領頭人。

    「大人。」

    無論宋書等人對胡嵩躍等邊軍將領有何意見,至少對沈溪這個主帥畢恭畢敬。

    沈溪清楚,邊軍很多人根本就是京營出身,只是因為跟他去西北打仗,以軍功混到軍隊中上層,並留在了邊軍中,其實兩邊不該有太多矛盾才是,但涉及軍功分配,還有京營和邊軍的顏面問題,才造成如此涇渭分明的局面。

    「怎不到裡面去?」

    沈溪明知是怎麼回事,卻板著臉問了一句。

    宋書賠笑道:「在外等大人也一樣。大人請!」

    ……

    ……

    沈溪所部離京後的第三天下午,兵馬順利抵達河間府城。

    原本陸完所部駐紮在河間府城,協調進剿各部,蔽冀京畿,但三月下旬,聽聞朝廷委任沈溪作平叛主帥將率軍南下後,陸完率部先一步向南,往景州、故城一線進發,威逼齊魯。而在此之前,許泰已經領軍進入山東境內,在平原與陵縣一帶與叛軍對峙。

    沈溪抵達河間府城前一天,龜縮在滄州的馬中錫也在江彬催促下,領兵南下,進至吳橋、寧津一線。

    「這些人好像在故意躲沈尚書。」

    大軍即將進城前,唐寅打馬到沈溪乘坐的馬車前,透過車窗向沈溪搭話。

    沈溪領兵南下可說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前方人馬似乎形成一種共識,那就是誰的兵馬被沈溪收編,就意味著立功機會消失,回頭還會被人計較過失。

    搶在沈溪統領的兵馬抵達下平息叛亂,是他們建功立業的最後機會,哪怕之前再不想深入戰區冒險,此時卻不走都不行了……若被沈溪追上,手下兵馬就要被收編,只有儘量躲開。

    張侖騎馬跟在唐寅後面。

    這兩天唐寅跟張侖交往頻繁,張侖得到家中指示,努力向沈溪靠攏,不過張侖知道要直接接近沈溪不那麼容易,乾脆從沈溪最倚重的幕僚唐寅入手,如此一來二人便出雙入對,關係越來越好。

    張侖也氣憤地道:「陛下派沈大人總領平叛兵馬,這些人卻自行帶兵離開,這不明擺著違抗陛下諭旨?現在應該派人告知,讓他們原地駐紮,等候沈大人前去會合。」

    馬車裡沈溪沒有回答,對他來說眼前的困難根本就不叫事。

    唐寅笑了笑,道:「誰都知道功勞不易得,過失卻很容易落到自己頭上,這會兒派人去通知也沒人會遵從,他們可以拿出一大堆理由搪塞。倒不如加快行軍步伐,追上去,看看誰逃得了?」

    「這……冒然進軍,是否有風險?」

    張侖覺得唐寅提議不妥,遲疑地問道。

    沈溪依然沒有作答,只是叫停車伕,從馬車上下來,換乘戰馬,他抬頭望著不遠處河間府城城牆,語氣淡漠:

    「打勝仗非要靠別人嗎?他們不想被收編,由得他們去,是勝是敗全看本事,如果他們自己就能把叛亂平息,還省了我們不少事,豈非皆大歡喜?」

    當然,張侖和唐寅都懷疑沈溪這話並非出自真心,功勞誰都想得,軍中將士之所以會連續急行軍,將領們幹勁十足,不就是想得到功勞嗎?

    不過仔細一想,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因為整個大明最不缺軍功之人就是沈溪,旁人希望靠軍功得到證明自己的機會,加官進爵,但沈溪求什麼?他已是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且還是國公,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勞也不可能封王,這在大明是死規定。

    唐寅問道:「現在咱們安心進城,不連夜南下,與前方兵馬會合?」

    沈溪道:「到了河間府城,自然要進去看看,此前這裡可是戰區,冒失南下可能適得其反,不如謀定而後動!」

    ……

    ……

    四月初一,沈溪所部進入河間府城。

    地方官員和將領例行來見。

    這裡也算是天子腳下,河間府的靜海、青縣、興濟、滄州等都是北運河沿線著名的城市,每年迎來送往的達官顯貴不少。

    這裡的官員和將領就算再勢利眼,也不敢怠慢沈溪這樣顯赫的大員,當然也想過送禮,不過都知道沈溪官聲不錯,不管是送錢財還是送美女都太過冒險,再者沈溪不過是南下平叛途中取道河間府城,現在送禮沈溪也沒法帶,不如等大軍凱旋後再送上厚禮。

    就像約定俗成一般,沈溪進城後除了必要的接待外,沒有任何特殊待遇。

    沈溪自己也樂得清靜,他不喜歡官場應酬,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在乎這些中下層官員的看法,寧可保持一段距離。

    駐防本地的瀋陽中屯衛和大同中屯衛的指揮使前來問詢情況,涉及地方兵馬調動,沈溪沒法推辭,只要將大概意思告知唐寅,由唐寅代表他接見。

    唐寅雖然出任過七品知縣,到現在不過是正七品候缺,但因在沈溪身邊出任幕僚,一瞬間變身為朝廷頂級文臣,府縣官員和衛所將領見到他都客客氣氣,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

    地方上想試探沈溪的用意,知道大軍下一步動向,對唐寅那叫一個百般逢迎,唐寅過足了上官的癮頭。

    當晚見過河間府地方官員和衛所將領後,唐寅本想將情況告知沈溪,前往城中驛館時卻被告知沈溪已睡下,此時大軍就駐紮在驛館旁的大校場,城內四門防禦已被沈溪手下兵馬接收。

    沈溪進城通常都要先接管城防,這也是他領兵多年養成的習慣,唐寅覺得沈溪行事果決,根本不需要他這個幕僚提什麼建議,他最多是幫沈溪做一些雜事。

    「伯虎兄沒去見沈大人?」

    唐寅出驛館,準備回營帳休息,沒走出幾步便遇到張侖跟宋書等人迎面過來,遠遠地張侖便打招呼。

    張侖是英國公嫡孫,從來沒有在西北任過差事,如此被宋書等京營將領看作是「自己人」。

    張侖軍職雖不高,但在軍中地位卓然,任何人見到張侖都不敢怠慢。

    唐寅見到張侖有些意外,問道:「你怎知我沒去見?」

    張侖爽朗一笑:「之前聽說你在見地方官員和將領,你來驛館不一會兒,若見到沈大人的話不會如此著急便離開。」

    唐寅往宋書等京營將領身上看了一眼,點頭道:「沈大人已睡下,他本來就病體違和,這兩天旅途勞頓,讓他好好休息吧,畢竟沒什麼大事。」

    張侖有些詫異,看了看驛館方向,道:「沈大人已經睡下了嗎?這……本來有事要找沈大人說說。」

    「何事?」

    唐寅打量幾人,大概猜想與邊軍跟京營兩部兵馬的隔閡有關。

    明明是肉眼可見的情況,沈溪卻不著急解決,照理說沈溪發現軍中不和應該第一時間出面協調,而不是任由其發展下去。

    張侖面色為難,望著宋書道:「宋將軍跟伯虎兄說說吧。」

    沒等唐寅問話,宋書便過來抱拳行禮:「唐先生,情況是這樣的,兵馬進城前本已定下各城門防備任務,本該各司其職,但進城後有些人不遵從命令,末將特地來請示沈大人,將違抗軍令者治罪!」

    唐寅這下已可以確定事情確實跟京營和邊軍衝突有關。

    唐寅嘆了口氣道:「誰不遵軍令,等我先去見過再說,不著急叨擾沈大人。同在沈大人麾下效命,各部應該精誠團結才是……為守備之事起衝突,這事鬧到沈大人那裡去,不好看啊。」

    「那就勞煩唐先生走一趟。」

    宋書雖然官職遠高於唐寅,但他到底是武將,唐寅卻是文官出身,又是沈溪幕僚,非比尋常。

    現在唐寅想當和事佬,替沈溪出面解決麻煩,在宋書看來再好不過。

    宋書之前曾跟手下商議過,讓沈溪直接處理那些跟著他出塞,在草原上建立赫赫戰功的親近武將不太現實,雖然京營士兵一個個心高氣傲,卻都知道人終歸還是要分「親疏遠近」,此番調遣參戰的邊軍人馬數量雖少,但基本都是精銳,其中大多都是沈溪嫡系,直接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

    ……

    ……

    唐寅在張侖和宋書等人的陪同下到了大校場。

    此時兵馬已完成對河間府城佈防,四門都進駐兵馬,城內駐防要比城外容易許多,一路上都能見到巡邏官兵,卻非地方人馬,全是沈溪帶進城來的。

    唐寅心想:「沈大人帶兵不同凡響,在草原上縱橫千里就不說了,帶兵進城駐防居然也可以做到面面俱到,我得多跟他學學。」

    唐寅雖然不太知兵,但對於排兵佈陣優劣還是分得清的,沈溪手下這幫人,哪怕是臨時從京營抽調來的宋書,也有一定能力,帶領兵馬軍容齊整,殺氣騰騰,之前行軍紮營有板有眼便能看出端倪。

    「你們出來,唐先生來了!」來到邊軍將領議事用的軍帳前,宋書帶來的人大聲喊了起來,好像唐寅是來為他們撐腰的,這讓唐寅有些意想不到。

    「我幾時是來為他們發聲的?」

    等轉念一想,唐寅便明白什麼:「我到底是文官出身,擺事實講道理,這件事上明顯是邊軍不對,而我平時跟張侖關係較好,又在北直隸當知縣,所以京營的人會覺得我跟他們更親近些。」

    想到這裡,唐寅有些尷尬,他本想以中立的姿態說話,卻未曾想上來就讓人覺得他拉偏架。

    不過裡面出來的一干人卻沒把唐寅當作「外人」,便在於唐寅跟沈溪出征草原,與眼前這幫將領同甘共苦過,胡嵩躍等人很推崇唐寅這樣有頭腦的文官,也跟沈溪對唐寅親近的態度有關。

    他們尊敬沈溪,那對於沈溪找來輔佐的人,自然愛屋及烏。

    「什麼事?」

    胡嵩躍是所有人中的帶頭大哥,說話中氣十足。

    荊越、王陵之並不在這群人中,除了胡嵩躍是唐寅比較熟悉的外,還有就是劉序,其餘曾涉足草原的沈溪嫡系將領似乎這會兒都在外邊駐防。

    唐寅心想:「也是,邊軍數量本就不多,他們卻要將保定府城防掌控在自己手上,營內自然不會剩下太多人。」

    「此番是來跟你們講理的。」

    宋書身旁將領開始叫板,「你們不遵沈大人命令,就是違抗軍令,要被問罪的……唐先生便是代表沈大人前來懲處!」

    唐寅本想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沒打算當判官,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處理軍中事務。

    他隨軍的目的不是代表沈溪治軍,而是給沈溪當幕僚,這二者最大的區別,一個可以自行處理軍中事務,另外一個則完全聽命於沈溪,單純只是給沈溪出主意。

    他把自己當成後者,不打算太過招搖,現在卻被人架著到了人前,做一件在他看來沈溪都未必能處理好的事——邊軍跟京營間的矛盾。

    胡嵩躍望著唐寅,目光中多少有些迷惑,因為胡嵩躍根本就沒把唐寅當外人,但現在唐寅卻像是來替京營出頭一般。

    「唐先生,沈大人派您來的?」

    胡嵩躍望著唐寅,想知道唐寅的真正目的。

    劉序等人也望著唐寅,如此一來唐寅感覺非常尷尬。

    唐寅不知該從何說起,若說自己不是沈溪派來的,那邊軍這幫人很可能會因為怕他給京營出頭而頂撞他,但若說是,又非實情。

    宋書手下叫囂道:「唐先生當然是沈大人派來的。」

    張侖作為世襲勳貴,地位卓然,此時趕緊出來打圓場,笑呵呵道:「諸位,咱有話到裡面慢慢說,都在沈大人麾下做事,何必鬧得那麼見外?宋將軍,你覺得呢?」

    宋書在京營這幫人中有極高的話語權,他想了想道:「好吧,咱們先進去,好好讓唐先生評理!」
homeroomchen 發表於 2019-9-3 21:06
寒門狀元 第二四三八章 玉不琢不成器

一群人進了邊軍營帳,卻發現此前里邊似乎正在進行軍旗推演,中間偌大的沙盤上,城塞和城內街區布局異常清楚。

這一點讓京營的人十分汗顏,因為他們不會跟眼前這些人一樣到個地方先研究地形地貌,甚至駐防后還有心思開這種有關防守布局的會議,從這點上說,因邊軍這幫人跟沈溪久了,對于布防更有心得。

“幾位來作何?把話說清楚!”

畢竟對方是上門找茬,胡嵩躍脾氣不太好,劉序則基本沒說話,雖然從軍職上來說二人近乎等同。

宋書沒開口,他手下一名將領大喝道:“沈大人安排,城北和城西由我們京營兵馬控制,為何你們的人要先一步搶奪城防控制權,還不許我們的人上城頭?”

胡嵩躍打量那人道:“你誰啊?”

那人道:“在下趙越齡,乃宋總兵手下!”

胡嵩躍瞥了宋書一眼,不屑地道:“什么總兵,分明是副總兵,若到了西北,怕是連游擊將軍都做不了!”

“你!”

瞬間京營那邊的人不干了,紛紛拔出腰刀,邊軍這邊也是揮劍相向,大有一觸即發的跡象。

“住手!”

本來唐寅在旁看熱鬧,見這架勢不由怒喝一聲,上前擋在雙方中間,厲聲喝道,“你們這是作何?內斗嗎?”

趙越齡舉著佩刀,咬牙切齒地道:“唐先生,您也聽到了,這幫人挑釁在先!他們污蔑宋總兵!”

胡嵩躍絲毫也不服軟,冷笑不已:“誰污蔑他了?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你想找死嗎?”

趙越齡當即就要往前沖,對面邊軍的人不甘示弱,雙方火藥味十足,甚至邊軍已有人將隨身的左輪手槍掏了出來。

對韃靼之戰時,軍中左輪手槍最多就幾把,但之前半年多時間,由沈溪主導京城工坊開始大面積生產,現在邊軍這些沈溪麾下高級將領基本人手一把,子彈也不少,成為沈溪嫡系將領的象征。

而這種兵器,顯然不是京營將士能擁有,連宋書也沒得到,給他也未必會使用。所以,京營這邊的將領不知死活,還一個勁兒地在那里咋呼。

唐寅急了,他見識過左輪手槍的威力,如果在他眼皮底下這群人內訌,必然會發生死傷,那他以后就沒臉去見沈溪,他的仕途生涯就要到此結束,張開雙臂怒喝:“你們想被軍法處置嗎?”

沒有人愿意被軍法處置,自然也不愿意動手,這些人就算再沖動也知道這么做有何后果,到底都是職業軍人。

宋書一擺手,趙越齡只能后退,而那邊劉序也過來拉住沖動莽撞的胡嵩躍……有宋書和劉序出面,這場風波稍微緩解些許。

唐寅見情況有所好轉,但雙方仍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只好繼續站在中間,冷聲道:“有事說事,胡將軍、劉將軍,既然沈大人有命令由京營兵馬防備城西和城北,為何你們不遵軍令?”

胡嵩躍道:“什么不遵軍令?我們只是按照規矩辦事……以前跟沈大人出征,到了哪里都是我們的人控制城防,這次進城后不等沈大人吩咐便已將四面城防都布防完畢,是他們去晚了,怎么反而怪到我們身上來了?”

“你們搶先占據城防,怎反咬一口?”宋書身后另外一名京營將領出來質問。

胡嵩躍還想說什么,卻被劉序拉住。

劉序語氣相對平和些,道:“有關入城后的防備,我們早在入城前便安排好了,進城后才臨時得知大人有意安排京營負責城西和城北,但此時我們的人已經完成布局,如果臨時變更的話,難免會造成防守上的混亂,出了問題沒人能擔當,此乃事急從權!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到過草原,當營防和城防何等重要,能理解我們吧?”

京營將領非常生氣,他們統率的人馬畢竟比邊軍多,但現在入城后最關鍵的城防問題跟他們半點關系都沒有,面子受到極大的傷害,這是他們無法承受的,一個個惱羞成怒,就差出來干架。

宋書沒有發怒,臉色陰冷:“如今看來,有人非但不聽沈大人號令,還倒打一耙,故意看我們出糗!如此就別怪我們動真格的,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知道,這天子腳下的人馬也不是吃素的!”

“對,把城防搶回來,大不了就干一仗!誰怕誰?”京營這些老爺兵是沒什么本事,但個個都心高氣傲,畢竟是在皇城根兒駐扎,總覺得高人一等,他們哪里能忍受被來自西北的一群“鄉巴佬”欺辱?

“誰怕誰?”

這次不但胡嵩躍不服軟,連劉序及其身后一群西北將領也都鼓噪起來。

看到這架勢,唐寅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當個主帥真不容易,碰到的全都是這些破事!還沒打仗就出現矛盾!”

“你們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是嗎?!”

唐寅這會兒沒辦法,知道光說和已經無效,只能拿出一點氣勢,“誰再不服從本官號令,信不信本官直接拿他治罪!?”

這一聲厲喝,唐寅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有點歇斯底里的意思,不過他依然顯得底氣不那么足。

他的官職為正七品,眼前這幾位哪個品階不比他高?

就算是剛才說話的趙越齡,官階也比他高。

但在大明,文官跟武將始終有區別,而唐寅作為沈溪幕僚,代表著沈溪,在這里有足夠說話的資格。

本來唐寅可以袖手旁觀,但現在他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那就是一定不能讓眼前這群人出事,這不但關系到自己的前途,也是為了接下來作戰以及保全沈溪的名聲。

唐寅發話后,在場之人終于平靜下來,不過雙方仍舊沒有罷休的意思。

唐寅繼續喝道:“本官不問你們道理,現在的問題是沈尚書的命令重要,還是你們自己的面子和所謂的規矩重要?上了戰場,沈尚書安排你們執行任務,難道你們就可以自作主張,越俎代庖?到時候出了問題,你們能承擔得起?”

劉序語氣堅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狗屁不通!”

唐寅顧不上斯文,只能拿出蠻橫的態度,大聲痛罵,他不再考慮劉序的面子問題,直接道,“你們現在領兵在外嗎?沈尚書這么說,那是他有主見,臨危時果斷應變,方取得一場又一場勝利……你們自問有那本事?”

如果唐寅拿別人作比較,這些人必定不服,會說憑什么我不行?

不過對象是沈溪,他們就沒轍了,就算再心高氣傲,心里也都會想,沈大人非一般人,每次作戰都隨機應變,屢屢絕處逢生,且都以少勝多,最終大獲全勝,憑自己那點本事可做不到!

唐寅不給這些人反駁的機會,喝道:“現在沈尚書沒出來干涉,難道你們以為沈尚書就不知情?沈尚書只是想給你們機會,心平氣和坐下來商議!誰知道你們竟然變本加厲!現在本官代表沈尚書發布命令,胡嵩躍、劉序,你們馬上安排人手,將城北和城西的人馬撤下,換上京營的人馬!”

胡嵩躍不滿地道:“唐先生,不是我們不想聽從你的號令,但現在并非沈大人下令,出了事誰負責?”

唐寅罵道:“負什么責?賊寇都被趕到齊魯境內了,這里說是戰區,但實際上就換防那么點兒時間,能出什么問題?退一步講,如果怕出問題,那就等京營兵馬布防完成后,你們再從城頭撤下去,如果這樣還覺得不行,那撤下去的兵馬就在距離城頭百步的地方待著,等真出了問題你們再接管防務不遲!”

唐寅話音落下,兩邊人都不作聲。

雖然爭論很兇,現場氣氛劍拔弩張,大有打開架勢干上一架的意思,但說到底他們心里還是發怵,到底是在沈溪麾下,若是被沈溪以軍法處置的話,誰都討不了好。

不過都是軍人,骨子里都不甘示弱,一邊上門挑釁,一邊出言不遜,彼此都缺少個臺階下,現在唐寅為他們提供了這樣的臺階。

半晌后,劉序道:“唐先生如此說,未免有些偏幫了吧?”

唐寅瞪著眼睛道:“本官偏向誰了?一切不過是以沈尚書軍令為準,如果你對本官有意見,那就去跟沈尚書請示,到時候沈尚書不以軍法處置就算好的!”

宋書背后的人還想跳出來叫板,卻被他攔下,顯然宋書在這件事上有一定忍讓心理,或者說他知道不好得罪眼前這些戰功赫赫的邊將。

這些人全都是沈溪嫡系。

沈溪不出面,往好的方向想是沈溪暫且不知或者不想干涉,讓他們自行解決,說不好聽沈溪有心偏幫嫡系,專門等他們上門來鬧事,然后找個由頭打壓。現在唐寅總歸出來說了“公道話”,若有不開眼的家伙再出來惹是生非,事情就難解決了。

現場又是一陣沉默,唐寅見狀眉頭一挑,大喝道:“還等什么!下令換防!”

唐寅終于也沒好脾氣了,此時他的耐心已經耗盡,既然文人做派在軍中行不通,那就只有拿出強硬手段應對,尤其現在他面對的是一群驕兵悍將,自然要拿出氣勢來。

以前不管唐寅說話辦事都少一種氣魄,不過經歷了西北對韃靼之戰的殘酷,又當了幾個月縣官,讓他身上突然多了文官的蠻橫,這是大明幾十年來以文制武形成的儒生面對武將時的心理優勢,也是狂放不羈的唐寅與生俱來的氣質。

“既然唐先生如此說,那我們便先派人去通知一聲,讓京營兵馬接防……不過我們撤下的人會留在城下等候,若城防出現問題,別怪我們的人再次接管防備!”

劉序出來說了一句像是妥協,卻帶著幾分強硬的話。

宋書道:“那就多謝劉將軍通融了……就算諸位跟著沈大人在西北建功立業,但還是要守軍令,要知本將軍也曾跟著沈大人出生入死,因功才升遷到今日的位置,本將軍手下弟兄沒一個是孬種……不信咱走著瞧!”

“哼!”

胡嵩躍冷哼一聲,不接宋書的茬。

在雙方首領都做出表示后,帳篷內對峙的兩邊才收起刀兵,那股劍拔弩張的氣氛卻久久未消散。

唐寅從軍帳出來時,發現背心冷颼颼的,身上不知何時已大汗淋漓,額頭上的汗珠不斷往下掉落,但在帳內他卻絲毫也沒發現。

“沈尚書真夠可以的,這么大的事都不過問,卻讓我碰上了。”唐寅有些懊惱,不過隨即他想到一個問題,“當時好像是我讓他們別去找沈尚書……難道說沈尚書到現在還不知發生何事?”

本來事情跟唐寅無關,但他實在放心不下,便親自前往現場監督換防之事,之前已經換防過一次的城門再次換防,這次出面的人不少,連宋書和胡嵩躍等人都親自往城西和城北去了。

唐寅跟在人群中,等到了城西,看到從城頭上下來的王陵之以及其統率的官兵時,大概能感覺到這群驕兵悍將的不滿。

他們不放心把城防交給實戰經驗基本為零的京營兵馬,不過唐寅的建議也得到一些人認可,就算把城防交給京營,但可以派出部分人馬在靠近城墻的地方駐扎,遇到敵情隨時可以上到城墻增援。

雖然這種方式會顯得滯后,無法第一時間應對敵襲,但始終賊寇要攻城不是易事,總歸有反應時間。

更加重要的是,唐寅的建議契合軍令,如果回頭被沈溪追究他們抗命的問題,頗讓人頭疼……主帥的命令都不遵守,那戰場上也就不成規矩,他們到底是軍人,知道遵守軍令的重要性。

唐寅在城西監督完換防后,馬上又跟著隊伍往城北走,王陵之不打算跟著唐寅去城北,逮著機會過來跟他搭話,順便表達不滿:“如果出事,那就是大事,賊人若來襲的話,城墻失守意味著城池失守!”

唐寅本對王陵之客客氣氣,但隨即想到與胡嵩躍等人相處的情況,光靠容忍沒有任何效果。

他心道:“在這群大頭兵面前,只會空講道理那就是白癡!”

唐寅當即板起臉來:“沈大人的軍令必須無條件執行,有不滿可以去跟沈大人當面說!”

王陵之一怔,沒料到之前一直和顏悅色的唐寅會變得如此囂張,王陵之往旁邊的劉序身上看了一眼。

劉序沖著王陵之使了個眼色,大概意思是能不爭就別爭,沒好果子吃。

“出了事,你負責!”

王陵之拿出不服氣的態度,但到底沒跟唐寅對著干,他也發現違背沈溪的軍令不是什么好事,他算是沈溪真正的嫡系,必須要維護沈溪這個主帥的權威。

軍中數年浮沉,有林恒等人在旁對他進行指導,王陵之的頭腦總算開竅了。

城北換防,唐寅仍舊親自監督,等完成已是二更天。

唐寅總算松了口氣,準備回營休息,又怕沈溪不了解軍中發生了什么而耽擱大事,所以還是先去了一趟驛館。

到了地方,依然被告知沈溪休息了,讓他不要打擾。

唐寅走后,沈溪站在二樓的窗戶前看著下面的情況,似乎讓唐寅出面解決問題是很有趣的事情。

“老爺也是,唐大人明明有事找,為何你要躲著不見?難道真不怕軍中內訌?”

惠娘對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之前沈溪處理公務,惠娘一直在旁作陪,倒是李衿早早就休息了。

到了河間府城,住進驛館,沈溪任性地把二樓包了下來,不讓其他人打擾,這樣他跟惠娘、李衿間便有了一個相對隱秘的空間。本來沈溪想讓惠娘早點睡,但惠娘已習慣行軍途中睡覺,到晚上跟沈溪一樣變得頭腦清醒,這也跟惠娘有意識習慣沈溪的作息有關。

沈溪笑道:“這點事還要我出面,那我真要累死了……唐伯虎不是沒本事,只是他以前刻意壓抑自己,自暴自棄,現在的他要為自己的前途著想,不努力都不行!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他主動承攬的,又不是我派他去解決問題,當然他要負責到底!”

“老爺有識人之明,妾身就不多問了。”惠娘覺得,沈溪做什么都有計劃,就算不成功也有后著,便不再多問,坐下來為沈溪研墨。

此時沈溪正準備給朱厚照上奏,有關這兩天行軍的情況,還有未來一段時間的打算,當然也包含他在行軍途中得到的一些前線戰況,一并上奏,這算是他出征以來的第一次上奏。

沈溪邊寫邊道:“也不是說我有識人之明,而是我覺得讓唐寅繼續混日子,做一個放蕩不羈的儒生太可惜了,不如放他到官場上好好歷練一番。現在他終于可以獨當一面,但統籌大局的話,稍顯力不能及。”

“要看多大的事了。”

惠娘道,“如果讓他領兵肯定不行,但管好軍需后勤,應該沒什么問題,他不是當過知縣嗎?”

沈溪笑道:“你當他當知縣政績很好?到任不過三個月,就接連被人告狀,好在知道人是我推薦的,事情沒鬧大,我甚至沒告訴他具體情況……他自我感覺很良好,以為自己當官頗有成就呢!”

惠娘驚訝道:“這……怎么……會這樣?”

沈溪道:“官場上的事,并非說你有能力就會被人推崇,他不能說沒能力,只是經驗不足,一來就嚴格辦事,大肆清查田畝,以圖增加稅賦……隱田可是朝廷頑疾,這朝中做官的,哪個名下不是有幾百畝幾千畝掛靠田?他一來就捅婁子,雖然本心是好的,但得罪的人卻很多,我不得不把他拉到軍中來!”

聽沈溪這一說,惠娘恍然道:“原來老爺是想保護他。”

“算是吧。”

沈溪點頭道,“他頭腦不錯,但官場人脈,還有處理事情的圓滑和兼顧大局的能力,尚需鍛煉,這次帶他出來,是想讓他多接觸一下地方形形色色的人物,讓他學會跟官員和士紳溝通,而不是總拿出一副桀驁不馴的姿態處理事情!以前他連我的面子都不給,怎么能放下架子接觸地方士紳?”

惠娘想了下,搖了搖頭,不太理解沈溪這種培養人的方式。

雖然是朋友,但唐寅的性格并不適合做官,沈溪有點揠苗助長的意思,但既然沈溪決意如此,惠娘也不會干涉,那是朝廷的事,她恪守身為女流之輩不多問朝事的傳統,哪怕自己的男人在朝中幾乎可以只手遮天。

沈溪沒再說唐寅的事,在一個女人面前講用人之道,頗有驢唇不對馬嘴的意思。

沈溪道:“在這里休整一日,后天一早便出發,你跟衿兒好好休息,別總想如何才能討我歡心,有你們在身邊作陪便可。如果你們想出去走走的話,我會派人保護你們。”

“算了。”

惠娘搖頭道,“暫時城內不太安穩,妾身這兩日便跟衿兒留在驛館安心伺候老爺便可!”

兵馬會在河間府城停留一日,因而沈溪并沒打算早起。

一早便有人在驛館樓下等候,沈溪下樓時已是日上三竿,最初來的人,比如說王陵之和宋書等人已回去,只留下唐寅和張侖等候。

朱厚照對沈溪很信任,以至于軍中連監軍太監都沒有設,這讓下面的人跟沈溪溝通增加了一定難度。

軍中做主之人只有沈溪,旁人都難以決斷。

“沈大人!”

沈溪下樓梯后,張侖和唐寅趕緊站起來行禮,態度畢恭畢敬。

沈溪一擺手,示意二人不用多禮,隨即輕松地道:“今日不用出發,沒打算早早起來打理軍務……怎么,你們有事嗎?”

唐寅這邊還沒說話,張侖已驚訝地問道:“沈大人莫不是在言笑?昨日軍中發生那么大的事情……還是讓唐先生跟大人說吧。”

或許是考慮到自己雖然地位顯赫卻沒有相應的職務,張侖選擇讓唐寅來匯報。

唐寅面色凝重:“沈尚書,昨日京營跟邊軍爭奪城西和城北戍衛工作,差點兒大打出手,好在及時化解。”

沈溪道:“現在事情解決了吧?”

“暫時解決了。”

這次回答的人變成張侖,“多虧唐先生,他居中調和,兩邊的人才沒打起來,不過當時情況危急,誰都不服誰。”

沈溪點了點頭,道:“解決就好,本官不想過問具體細節,兩位可以先回去了。之后本官會開個會,把昨日之事……拿在會上說清楚。”

“是,大人。”

張侖并非是沈溪幕僚,更像是軍中閑散之人,走到哪兒都暢通無阻,但也有避諱,在沈溪明擺著下達逐客令后,他趕緊收拾心情離開驛館。

唐寅則沒著急走,似乎還有事情要對沈溪說。

這邊已有人為沈溪準備好早飯,沈溪示意唐寅一起用餐,到了桌子前唐寅卻沒有跟著沈溪一起坐下,神色拘謹,道:“沈尚書不可能不知昨日情況,應該故意不露面吧?”

沈溪笑了笑,問道:“伯虎兄何出此言?在下不過是一時偷懶,你怎說得就像見事不管一般?坐下來說話吧。”

唐寅不肯落座,道:“沈尚書應該出面,早些將問題解決,而不是放任矛盾擴大……昨日在下解決問題,不過是適逢其會,若兩邊沖動些,或許直接便開打,到時出現死傷,不是在下難以向您交待的問題,連沈尚書也無法跟朝廷交待吧?”

唐寅臉上滿是擔憂之色,沈溪見狀也就不再言笑,神色顯得嚴肅起來:“既然伯虎兄說了,那我也就直言不諱,其實昨日之事我的確知曉,不過早就料到他們鬧不出太大的風波,這是考驗他們自制力的方式,同時也有意讓伯虎兄鍛煉一番。”

“果然如此!”

唐寅驗證心中的想法,打量沈溪道,“沈尚書對在下如此信任?”

沈溪攤攤手:“你不在的話,他們沒法分出輸贏,自然不會動手。你在現場,他們就算開打,也斷不至于鬧到兵變的地步,哪怕真的鬧出不愉快我就不能處理?現在的問題是,這群人個個自命不凡,都覺得自己有本事,想完成使命,建功立業,但他們也明白這場戰爭不是光靠個人的力量能完成。所以……”

唐寅望著沈溪,想聽到更進一步的解釋,但沈溪好像故意吊胃口,話說到一半便停頓了。

“到底沈尚書想要達成什么目的?”唐寅本不愿入坐,但沈溪故意賣關子,他不得不坐到沈溪對面。

沈溪望著面前的稀飯以及河間府名吃火燒驢肉,先咽了口口水,但還是強忍腹中饑餓,心平氣和地道:

“我麾下不要沒本事的人,也不要那種自作主張、總喜歡給自己加戲的人,這次就當是檢驗一下他們的心性,磨一磨他們的脾氣……誰不趁我心意,我就會將他趕走,哪怕以前我帶過的人也一樣。”

唐寅皺眉,對沈溪的說法非常驚訝,這顯然不是一個主帥應該有的想法。

沈溪道:“要不是伯虎兄出面,或許真會釀出亂子,因此我不能完全原諒那些不遵從號令之人。出了事,現在化解簡單,如果到了戰場上再暴露出來,那就是性命攸關之事。”

唐寅搖頭:“所以沈尚書便冒著軍中嘩變的風險,檢測他們的忠誠?現在情況怎樣?那群武夫,在被激怒的情況下,哪個不亂來?難道指望他們跟個讀書人一樣講道理?他們中間,向來都是誰聲音大誰就做主……”

沈溪又攤手:“你就當他們本來就沒多少本事,需要好好調教便可……這不,伯虎兄你做得很出色,知道跟他們心平氣和說話沒用了么?”

唐寅望著沈溪,又是一副難以理解的神色。

沈溪終于拿起碗筷,先喝了一口稀粥才道:“你當我調教這些人沒花心思嗎?這些桀驁不馴的將領,哪個就從一開始便愿意聽從我號令?當初一個個沒給我拆臺就算好的,現在看起來明事理,好像胡嵩躍、劉序和荊越這些人,哪個沒挨過我罰?打他們都是輕的。”

“不過結果還算好,一次次勝利,他們知道在我麾下怎么才能打勝仗,開始知道守規矩,誰想這次他們又跟我鬧騰……不好意思,在我手底下,只有軍令,誰不遵守誰就要挨罰,今天也一樣,所以中午的軍事會議,昨天那些惹事的家伙一概會被懲罰,這回答伯虎兄滿意了嗎?”

唐寅道:“那若是在下犯錯呢?”

沈溪側目望著唐寅:“難道伯虎兄覺得自己可以例外?草原一戰,你以閑人的身份跟在軍中,可以隨心所欲,但這次,你是正經的幕僚,在朝廷的花名冊上是有記載的……我說好聽的稱呼你一聲伯虎兄,若你犯了錯,別怪我直接喊你名字!”

雖然沈溪說的話不客氣,唐寅卻一點脾氣都沒有,他希望的就是沈溪拿出這種態度,如此他才有更大的自信跟著沈溪打勝仗,讓自己的前途更光明。

沈溪道:“如果沒別的事情,我要吃飯了……伯虎兄,你要吃的話就加雙筷子,不吃的話請便吧。”

唐寅起身:“在下一早便吃過,就不打擾沈尚書您了,在下告辭。”

唐寅很懂規矩,行禮后先退兩步,再轉身離開,儼然如那些來見沈溪的將領一樣。

沈溪望著唐寅的背影,搖搖頭,繼續享用早餐。

中午軍事會議,沈溪派人通知特定的人到軍帳開會。

昨日發生沖突的幾位,以及那些沒有遵守命令的人都被叫到軍帳,即便沈溪和唐寅沒透露這次會議的內容,這些人還是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軍中鬧事,差點引發兩軍火拼,這種事放到一般文官主帥身上都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是向來治軍嚴明的沈溪?

所有將領到齊,京營和邊軍依然是涇渭分明,立在那兒在用仇視的目光望著對方,因沈溪沒來,他們只能以這種方式對峙。

讓他們在中軍大帳直接干架,他們還沒那膽子,如果說昨日的事情只是小錯的話,誰在中軍大帳內鬧事那就是一等一的大錯,被砍腦袋也怨不得別人。

終于過了午時,沈溪姍姍來遲,身邊只是帶了唐寅和馬九。

沈溪剛進大帳,一群人馬上行禮,聲音整齊:“大人。”

沈溪拋下一句話:“昨日犯錯之人,自己出來領罪,一人二十軍棍,不領罰直接逐出軍中!”

這話非常干脆,連懲罰力度也說清楚了,由不得在場的人不驚愕。

出來領罰等于要挨打,而不領罰連兵都沒法當,從某種程度而言,逐出軍中比殺了他們更難受。

胡嵩躍和劉序毫不含糊,在旁人遲疑時走出來,半跪在地:“大人,卑職知錯!”

“還有呢?”

沈溪環視在場之人。

王陵之遲疑一下,也走出來半跪在地,同時出來的還有幾名沈溪的嫡系將領,這些人曾追隨沈溪出征草原,昨日鬧出矛盾他們算是始作俑者……繞開沈溪軍令行事,是這些人一起開會拿出的結果,此時他們不覺得沈溪只會追究他們在營地中刀兵相向,不遵軍令也是大罪。

京營那邊看邊軍這邊跪下不少,心中絲毫也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而是一陣膽寒。

這會兒沈溪問的不是那一方罪行,京營這邊昨日帶人上門挑釁,甚至出言不遜,也都有過錯。

就在一些人考慮是否出來領罪時,宋書上前兩步,單膝跪地:“末將愿領罪!昨日之事,錯全在末將一人之身,望大人不要懲罰末將的這些部下。”

“總兵大人。”

宋書身后這群人感念宋書恩德,一個個臉上全帶著不忍及不忿之色。

宋書此舉很仗義,想要代替手下受過。

沈溪冷聲道:“怎么,宋將軍是想承擔所有責任?你可知這軍中乃最講規矩之處,誰的過錯就應該由誰來承擔?”

“大人!”

宋書想解釋兩句,他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開罪沈溪,本來他就擔心沈溪會對嫡系將領有所偏袒。

趙越齡跪下來:“大人,卑職有錯,當時乃是卑職挑釁,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才惹起事端。”

“還有卑職!”

不多時,地上跪下一片。

京營的人好像人心更加齊整,不但因為他們對沈溪偏心嫡系人馬有所防備,更因宋書挺身而出,讓他們覺得自己要用某種方式進行回報。

沈溪冷聲道:“當時拿出兵器之人,一人領受十軍棍,邊軍不聽號令者,一人二十!執行吧!”

沒等沈溪做別的指示,已有侍衛進來,兩邊各立兩排,等候這些將領自己前去領受懲罰。

本來京營的人很不忿,但此時已顧不上跟誰爭,先要惦記自己的屁股,他們的十軍棍畢竟還能承擔,而沈溪似乎也很公道,畢竟邊軍的人不講理在先,他們不過是被迫應對。

現在邊軍將領一人二十軍棍,比他們多受一倍的懲罰,看起來公平合理。

但軍中沒有完全公平的事情,京營的人自然不會人人都服氣,許多依然心懷芥蒂,琢磨著怎么找回場子。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4 00:14
第二四三九章 潛力是逼出來的

    例行的升帳議事,變成審判大會,一堆人受到處罰,京營和邊軍的人都未能倖免。

    即便如此,軍中火藥味仍舊沒消除,對此沈溪卻視而不見。

    會後沈溪巡查城防,這也是兵馬進入河間府城後,沈溪第一次踏上城牆,唐寅全程陪同。

    唐寅發現,無論沈溪是往邊軍駐防的城南、城東城牆,還是到由京營駐防的城西、城北城牆,均能得到禮重,沒一個人敢於怠慢。

    至於這是否因之前對那些將領大打出手起到威懾效果,唐寅不清楚,但至少從將士身上感受不到敵意。

    一直從最後巡查的城北城頭下來,唐寅才帶著幾分擔憂問道:「大人直接給那些犯錯的將領定罪,不怕他們有意見嗎?」

    沈溪道:「任誰被打了,心裡都會有看法,但軍中犯錯就要受罰,這是金科鐵律,他們應該明白道理!」

    「但大人……」

    唐寅略微斟酌了一下字眼,帶著隱晦的口吻提醒道,「這麼做還是會顯得有失偏頗吧?一竿子把一船人都打翻了,兩邊都未能討好,這麼得罪人,他們或許會懷恨在心。」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淡淡一笑:「我身為主帥,小施薄懲的目的是為了確保打勝仗,而不是討好哪一邊。我做事不求完全公平公正,更重要是考慮軍法的嚴整和嚴肅性,不患寡而患不公,如果誰有錯而不受罰,一時看起來是收買了人心,卻是縱容錯誤行為繼續,他們以後更會蹬鼻子上臉!」

    唐寅微微點頭,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佩服。

    「沈大人這是要立威,而非處置公平。」唐寅總結能力不錯,暗自嘀咕道,「這軍中原本就沒有絕對公平之事。」

    ……

    ……

    當天沈溪沒有再出現於軍營中,回到驛館就沒有出門,畢竟他要處理的並非只有軍務,還得跟正德皇帝進行溝通。

    對於現在的沈溪來說,軍功對他而言已如浮雲一般,反正再立功也不可能晉陞了,應付朱厚照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唐寅默默觀察那些挨打的將領的反應,雖然一個個看起來都不太服氣,但也就嘴上抱怨一下,並無實際行動。

    在唐寅看作沈溪嫡系的那幫人,比如說胡嵩躍和劉序等將領,被打後沒覺得如何,仍舊硬撐著去城頭查看防務;反倒是京營的老爺兵,十軍棍下去很多人就受不了,走一路叫喚一路,回到營帳就未再現身。

    「伯虎兄,沈大人這步棋,說實話在下沒看懂。」

    晚上湊一起吃飯時,張侖在唐寅面前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謹慎地說道,「沈大人把兩邊的人都給打了,也沒說這件事誰對誰錯,這不是讓那些人胡思亂想嗎?」

    唐寅埋頭吃飯,語氣不冷不熱:「弄清楚誰對誰錯,有什麼現實意義嗎?他們當中,誰沒犯錯?」

    張侖仔細想了下,點頭道:「好像是這麼個理兒……但沈大人不應該把事情理清楚嗎?」

    唐寅道:「正因沈尚書是主帥,他不需要計較這件事上誰的過錯更大,反正都有錯,沈尚書不過根據兩邊人的作為,拿出一種相對公平公正的方式處置……沈尚書未追究到你我身上,已值得慶幸了。」

    「呵呵。」

    張侖臉色稍微有些尷尬。

    昨日的事情唐寅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毫無偏狹,但張侖卻不敢這麼說,當時宋書等人請他出面找沈溪主持公道,他是允諾了的,要說始作俑者,張侖如何都跑不掉,只是沈溪沒有追究罷了。

    唐寅打量張侖:「張兄弟,你乃勳貴出身,跟那些普通將領不同,有時候難得糊塗也是一種處世之道,你可別招惹事端回去啊。」

    「明白、明白。」

    張侖沒覺得唐寅這話有何不妥,連聲道,「在下知道怎麼做了。」

    ……

    ……

    京城內,朱厚照終於得到沈溪上奏。

    雖然沈溪上奏是在出征三天後才發出,但因河間府城距離京城沒多遠,上奏當天深夜便送至京城,很快便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看過沈溪的上奏,拍案叫絕:「不錯,沈尚書就是沈尚書,領兵比別人強多了……這才出征幾天哪,北直隸地面已基本看不到叛軍活動的蹤跡,戰場已成功挪到山東、河南境內。」

    張苑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有沈大人出馬,必能旗開得勝。」

    「還沒正式交兵,現在恭喜朕為時尚早……朕還等看好戲呢,要不是有別的事牽絆,朕其實想跟沈尚書一起出征……前一次在宣府,朕沒機會跟沈尚書並肩作戰,這次戰場距離京城不遠,倒有幾分希望!」

    朱厚照神色間滿是期待,好像踏上戰場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張苑趕緊勸阻:「陛下,此番朝廷兵馬對付的到底不是草原上的群狼,不過幾個毛賊罷了,交由沈大人解決便可,哪裡用得著陛下御駕親征?殺雞不用牛刀嘛!」

    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滿:「可就是這麼群毛賊,頭年裡攻入博野、饒陽、南宮、無極、東明等縣,以及深、冀、定、祁、開等州鏡,並曾轉戰至胙城,破沁水,由冀城至洪洞,破趙城,再破祁縣、太谷,把山西、北直隸、河南、山東鬧了個遍,最後竟然攻破棗強城池,殺知縣,抄掠寧晉皇莊,威逼霸州、雄縣,京城一日三京,不得不讓朕出動沈尚書,這就非常具有諷刺意味了,難道現在大明就沒一個能跟沈尚書媲美……不說媲美,能比得上沈尚書軍事造詣一成的將領嗎?」

    張苑道:「有啊,陛下,陸侍郎率軍於霸州殲滅叛軍近萬,日前所部又於北直隸跟山東交界處,打了一場勝仗,這不上奏來了?」

    「哦?」

    朱厚照非常意外,他沒想到除了沈溪的上奏,居然陸完也有上奏,而陸完的上奏更直接一些,說明其剛剛在山東陵縣、德平一線打了勝仗,雖然取得的戰果未必可觀,卻起到振奮軍心的作用。

    這比之前江彬和許泰之流上奏的功勞更顯眼些,因為那些皇帝的親信敘述的作戰過程幾近兒戲,更像是在地方殺良冒功。

    朱厚照仔細看過奏疏,滿意點頭:「看來大明還是有能臣的,沈尚書之前也說過讓陸侍郎接替他兵部尚書的職務,看來早就認可陸侍郎的能力,有識人之明啊!」

    張苑心裡有些不爽,「怎麼什麼功勞都往我那大侄子身上扯?他現在已經是國公了,還是外戚和兩部尚書,犯得著去搶功勞嗎?我看倒不如把功勞讓出來,自己吃肉還不讓別人喝湯?」

    ……

    ……

    陸完在陵縣和德平一帶取得勝利的消息,很快傳到沈溪耳中。

    陸完的獲勝,基本將東路叛軍阻擋在北直隸外,如今就剩下靠近太行山的順德府、廣平府和大名府有零星叛軍。

    沈溪大概看了一下地圖,結合他對歷史上一些事件的瞭解,知道叛軍之所以會如此不濟,便在於其老早便改變作戰戰略。

    劉六、劉七領軍在得勝淀一線遭遇失敗後,留下麾下大將楊虎殿後,兩人率主力快速南下,會合之前鎮守德州、陵縣、平原、思縣、高唐州等地的兵馬,突襲東昌府城聊城,雖然沒有攻破城池,但焚燬了停靠在此的運河船隻一千餘艘,活捉工部主事王寵,然後繼續向南進軍,襲擾兗州府的濟寧州、魚台、單縣等地。

    楊虎乃綠林豪傑出身,曾在都御使寧杲手下任職,精通兵法,投靠劉六、劉七後被委以重任,劉氏兄弟留他殿後對付陸完和馬中錫兩路大軍,他虛晃一槍,一邊滋擾北運河,製造出進攻滄州的假象,一邊整理部隊,在陸完領兵南下前,突然全軍拔營南下,匯合鎮守海豐、陽信、武定州等地的叛軍首領趙隧、劉惠等人,襲擾濟南府城歷城,一部走長山、臨淄,退往青州府,另一部則深入泰山地區,準備在泰安、新泰、沂州一線打開局面。

    因此,陸完實際上在陵縣、德平地區消滅的只是楊虎留下來的疑兵。

    沈溪審時度勢,判斷楊虎和劉六、劉七的主力均南下,實際上目前山東北部地區的濟南府、東昌府的叛軍力量已大幅衰弱,陸完足以應付東路叛軍。

    隨後,沈溪把馬中錫和許泰所部調往西邊,對北直隸大名府、廣平府、順德府以及河南彰德府、衛輝府、懷慶府等地叛軍殘餘力量進行清繳,他自己親率主力,南下追擊劉六、劉七。

    沈溪判斷,只要他統領的中路軍和陸完的東路軍能穩住局勢,西路軍那邊對付小股流寇綽綽有餘,等肅清殘匪後,再南下配合胡璉,自西向東包抄叛軍後路。

    要是只是由江彬和許泰負責西路,沈溪多少有些不放心,但現在那邊畢竟有馬中錫這樣老成持重的文臣主持,且馬中錫本身又抱著招撫流寇、不多製造殺戮的心思,倒是不用擔心戰局突然糜爛。

    在河間府城休整一天,沈溪領軍南下,大軍順著獻縣、武邑向南,行軍兩日,終於進入山東地界。

    前幾日的情報顯然無法應付現在的局面,聊城以北的叛軍此時已南逃,向劉六和劉七的中軍靠攏,沈溪所部距離叛軍主力仍舊有四五百里之遙,如果叛軍繼續逃避的話,可能十天內都無法交兵。

    「……沈尚書,您可真有本事,把鬧事的傢伙懲罰了,這幾天他們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安安分分,各司其職,這是殺雞儆猴之計起效果了吧?」

    當天大軍在武城與臨清州之間的曠野駐紮,唐寅到中軍大帳見沈溪,報告營地駐防情況,此時將士全都按照沈溪命令行事,不再出現僭越的情況。

    在唐寅看來,這是沈溪立威的效果,那些個桀驁不馴的兵油子,現在都老老實實,不敢招惹事端。

    沈溪盯著軍事地圖,在他看來,此時唐寅應該更關心前線軍情,而不是軍中人際關係。

    沈溪語氣冷淡:「他們如何當差是他們自己的事,別來跟我說。」

    唐寅尷尬一笑:「沈尚書在研究下一步戰略?不知在下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沈溪讓開位置,讓唐寅過來。

    唐寅湊到地圖前仔細看了看,以他的學識能看懂地圖,但讓他想出具體作戰方略,還是太過難為人,因為眼前各路人馬散得很開,下一步進兵何處,只能通過相應情報判斷叛軍動向,捕捉戰機。

    沈溪問道:「你對眼前局勢有何看法?」

    唐寅盯著軍事圖,沒有回話,半天后搖頭:「如今叛軍被分割成幾個部分,其中北直隸、河南和山西之地叛軍已不足為慮,唯有南邊運河與泰山兩路大軍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進行戰略佈局。」

    沈溪淡淡一笑:「這是表面情況,不用你提醒。」

    雖然之前沈溪對唐寅還算和顏悅色,但輪到要考驗唐寅的能力,沈溪卻改換冷漠的臉色,甚至有些苛刻。

    唐寅明白光是敷衍兩句沒法在沈溪這裡過關。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沈溪顯然不會請個無能之輩在身邊幫忙。

    唐寅不肯推薦徐經在沈溪身邊辦事,完全是出自私心,但要是他自己也不能沈溪跟前證明一下,以後再想從沈溪這裡得到政治資源,那就難了。

    他支著頭,眉宇間呈現思索之色,盯著地圖看了半晌,最後側頭問道:「沈尚書,您出兵前,好像得到皇上諭旨,整肅各路人馬,匯兵一處進剿叛軍吧?」

    「嗯。」

    沈溪點頭,「可戰局變化多端,自打我領兵到河間府城後便看出來了,各路人馬都不想受我直轄,全主動分兵進擊,不過我也沒打算通知他們原地駐紮,等候收編,還是劃分好各自的戰區為宜。」

    唐寅皺眉:「沈尚書此舉何意?各路人馬各自為戰,如何能在局部戰場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沈溪道:「跟叛軍交戰,與在草原與狄夷作戰不同,戰局瞬息萬變,我可沒有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本事,除非叛軍被壓縮到很窄的範圍,否則只能指定個大致的用兵範圍,讓各路兵馬見機行事。」

    「這個……」

    唐寅為難了。

    顯然他剛才想給沈溪提的建議,是讓各路人馬彙集起來,沈溪居中調遣,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但現在沈溪的話等於告訴他,跟形同散沙的叛軍交戰,不適合這種戰術。

    唐寅指向地圖上的兗州府西南角,問道:「叛軍主力在這裡吧?」

    沈溪道:「現在已無法確定……叛軍明著兩路人馬,一路就是之前敗給陸侍郎的楊虎所部,不過這路叛軍沒有蒙受太大損失,一部向東退往青州、萊州,另一部則在泰山地區聚攏兵力,伺機跟陸侍郎決戰。」

    沈溪又指了指地圖上河南南部的歸德府:「剛剛得到的消息,另外一路叛軍,也就是劉六和劉七兩個匪首統率的兵馬,現盤踞此處,兵馬數量對外號稱八十萬,具體查來,大概有十餘萬人。河南巡撫胡璉所部人馬在歸德府北邊,連續經歷幾場大規模戰事,胡璉手下兵力已嚴重不足,只能扼守開封府蘭陽、陳留、通許一線,等候朝廷增援人馬抵達。」

    「這麼多?」

    唐寅一陣驚愕,他終於明白為何沈溪要帶兩萬人馬來,就算是這兩萬人馬,跟叛軍的數量還是有極大的差距。

    沈溪疑惑地問道:「你不早就知道叛軍的兵力情況?」

    唐寅臉色帶著迴避:「在下還以為沈尚書故意將局勢說得那麼惡劣……」

    沈溪搖頭:「你以為我是為了功勞不擇手段之人嗎?有些人喜歡將局勢說得惡劣,目的是等得勝後可以獲得更大的功勞,甚至虛報功勞……我從開始就已將實情告知陛下,也跟你實話實說,怎麼你連實話都不肯相信?」

    「不是這意思。」

    唐寅見沈溪生氣了,趕緊辯解,「在下只是想叛軍不可能如此猖獗……是在下判斷失誤。」

    「你在北直隸做縣令,想來也知道『皇莊』和馬政的弊端。先帝時京畿之地便有皇莊五處,佔地兩萬傾,勳戚太監等莊田四百餘處,佔地四萬傾。當今陛下繼位後,劉瑾為增收,新建皇莊七處,原來耕種這些田地的農民變成佃戶,管理莊田的『莊頭、伴當』,全都是市井無賴,他們『佔土地,斂財物,污婦女。稍與分辨,輒被誣奏。官校執縛,舉家驚惶。民心傷痛入骨』。即便後來劉瑾倒台,陛下也沒有裁撤皇莊,致民怨沸騰。」

    「另外,自太宗時,朝廷便讓中原之地農民牧養種馬和寄養備用馬,可是隨著莊田擴大,草場日減,民眾苦於支應。特別是農戶養的馬有倒失,官府逼迫賠補,百姓只有傾家蕩產,賣兒鬻女,再加上徭役繁重,洪災一來,老百姓為活命,只能加入叛軍,數量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溪說到這裡,長嘆一聲,才又繼續說道:「當然,叛軍人馬數量是不少,但武器裝備要比我們落後很多,甚至連軍糧供應都難以保證,他們說是反抗朝廷,更多是為了那口活命糧。」

    隨即沈溪指向地圖,「以目前的形勢看,叛軍在兗州和歸德經過休整後,兵馬得到擴充,又從運河漕運獲取糧草輜重補助,現在跟他們交戰,他們至少能發揮官軍六七成的實力。」

    唐寅道:「這是跟其他幾路人馬作戰才能發揮出的實力吧?跟沈尚書您率領的兵馬交戰……怕是連一成……都夠嗆!」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也太過高看我了,你以為每場戰事都靠嘴打仗嗎?」

    若是換作以前,唐寅被沈溪這麼數落,早就發火,就算不敢當面發火,接下來也準備撂挑子走人。

    但現在唐寅榮譽感很強,沈溪越說他,他越覺得這是沈溪對他的一種鞭策,於是擠破腦袋想戰術。

    可惜許多東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唐寅越是拚命想,越難以找到對策。

    沈溪不著急,在旁等著唐寅,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樣。

    唐寅仔細看了一遍地圖,眼睛都酸澀了依然沒有結果。

    最後唐寅用無奈的神色望向沈溪:「在下力不能及,望沈尚書賜教。」

    「這份軍事地圖送你了。」

    沈溪絲毫也沒有指教的意思,一擺手,「拿回去研究,這幾天你隨時都可以跟我說你的想法!」

    唐寅收下地圖,準備兩日內給出沈溪詳細的作戰計畫。

    唐寅很清楚,這是沈溪給他表現的機會,發揮如何可能直接影響前途。

    沒經過系統的軍事培訓,光有聰明的腦袋瓜,但對很多事不過一知半解,讓他僅憑一份軍事地圖制定計畫,非常困難,不過當晚唐寅在自己營帳內對著地圖發呆時,沈溪讓人給他送來更多前線戰報。

    這些情報很多屬於機密,除了沈溪外無第二個人知曉。

    送情報給唐寅的是馬九,馬九客氣地道:「唐先生,大人的意思是讓您在兩日內將作戰計畫呈遞過去,可以以上奏的方式,也可以不拘形式。這是大人的原話,至於如何做,小人不太清楚。」

    唐寅跟馬九算是老熟人了,這幾年雖然交接不多,但知道馬九不是泛泛之輩,能在沈溪手下鞍前馬後效力多年,跟著沈溪走南闖北,險死生還,這種人骨子裡就帶著一種可怕的堅韌。

    「你回去跟沈尚書說,在下明白他的意思,後天晚上會將詳細計畫送到他面前。」唐寅做出承諾。

    雖然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他自己沒多少自信,但始終這是沈溪給出的期限,由不得他拖延。

    馬九走後,唐寅想:「沈之厚給我機會,如果我不懂得把握的話,那可能以後就得回去做知縣,或許連知縣都沒得當,但如果我的策略奏效的話,他會賞識和提拔我,那我就可能會跟他說的一樣,成為正六品的京官,或者乾脆放到地方出任知府!有那麼一任知府的經歷,這輩子就值了!」

    唐寅既是一個知道滿足的人,又是個不甘於平庸的人,他對未來有很多憧憬,這是刺激他進步的原動力。

    當晚唐寅挑燈夜讀,一直到後半夜都沒入睡。

    臨天亮時他睡意朦朧,大軍啟程後他沒再騎馬,而是躲在馬車車廂裡,不是補覺就是對照情報看地圖,以至於到後來所有情報內容他都能背出來,但就是無法找到更好的消滅叛軍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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