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29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5 23:59
第二三九九章 夜訪

    關於調動邊軍南下平寇的奏疏,由兵部左侍郎陸完主筆,交由張苑呈送到朱厚照處,未經內閣。

    但這件事當晚便被謝遷知曉。

    告知謝遷消息之人正是陸完,雖然陸完知道謝遷對他有成見,但在遇到大是大非時他不會對謝遷這個文官領袖有隱瞞,派人去謝府送了親筆書信,把事情言明。

    隨即謝遷便將張懋和楊一清請到府上,楊一清倒沒什麼,到底文官都要聽謝遷的,但對於張懋來說就有些不爽了。

    「於喬,有什麼事不能等明日再說嗎?這大晚上的,你非要讓老朽過來,還不跟老朽說是怎麼回事……怎麼,叛軍殺到京城腳下了?」張懋很是著惱,不在於謝遷三更半夜擾人清夢這件事,而是他不想牽扯進朝廷的是是非非。

    另外便是謝遷請他的方式不是親自登門,只時隨便叫了個人去他府上,就好像是上級召見下級一樣,顯得很不尊重人。

    謝遷衝著楊一清點了點頭,隨後道:「剛得到消息,陛下要調邊軍到中原之地平叛。」

    「嗯?」

    張懋怔了怔,隨即望向一同前來謝府做客的楊一清,問道,「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楊一清臉上滿是驚訝,顯然他不知道有這回事,謝遷卻肯定地說道:「兵部左侍郎陸完寫了奏疏,由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親自送到陛下跟前,估摸明日一早,就會有調兵公文往西北去。」

    楊一清皺眉道:「陛下為何要突然調動邊軍?」

    因為正是年初休沐時,關於朝中情況並非人人都很瞭解,這幾天忙著應酬的楊一清消息相對閉塞些。

    謝遷沒有回答,倒是張懋突然開腔了:「應寧,是這樣的,聽說中原一帶突然冒出一股凶悍的叛軍,幾次對陣官兵都取得勝利,如今北直隸門戶洞開,陛下對此事非常重視,調邊軍入京衛戍不足為奇。不過……於喬,你之前不是力主讓之厚領兵平賊麼?怎突然要調邊軍南下了?」

    謝遷道:「之厚上的奏疏,老夫看過,他建議以地方兵馬平叛,沒什麼建設性,今日早些時候奏疏送到陛下手中,陛下便下旨讓兵部負責調兵……」

    張懋顯得不太能理解,問道:「那為何不是之厚來擬定方案,而是由……全卿?」

    這個問題謝遷沒法作答,搖頭道:「暫且不知,不過想來之厚並未接受陛下提議,藉此委婉表示拒絕之意……」

    張懋點了點頭,沒有再發表評論。

    楊一清眉頭緊皺,擔憂地道:「若是貿然調動西北邊軍前往中原平叛,人地生疏,未必會順利,且有可能造成邊軍跟地方人馬嫌隙,同時九邊也會防禦空虛……易為韃靼人趁虛而入。聽說前任韃靼可汗已捲土重來。」

    謝遷道:「這也正是老夫擔憂的地方,若以老夫一人之力跟陛下奏請,或無濟於事,不如多聯絡些人……」

    「別介!」

    張懋一抬手,「這件事於喬你還別亂來,先且不說你沒有平定中原叛亂的良方,就算有,也未必有陛下的方案好……這可是陛下直接下達的命令,平時誰見過陛下對朝事如此上心?」

    這話謝遷有些難以接受,楊一清卻不由點頭。

    朱厚照平時只顧著胡作非為,對朝事漠不關心。

    這次調兵計畫並非出自沈溪之手,而是由皇帝親自過問並下達聖旨,在張懋看來已經是一種巨大的進步。

    謝遷搖頭:「要是西北邊防出了亂子,沒人能擔待,中原叛軍不過是疥癩之患,殺雞焉用牛刀?」

    張懋道:「於喬,你說這話老朽就不敢苟同了……你覺得韃靼人厲害,但實際上由於連年征戰,韃靼青壯已十不存一,連強弩之末都算不上,有何威脅?如今草原人推舉的小可汗暫居京城,各部族很難做到上下一心……反倒是中原之地,你眼中那些不起眼的賊寇,叛亂已波及三省,連京畿都受到威脅,還能說是小麻煩嗎?」

    謝遷沒回答,若是換作別的官員,絕對不敢出言忤逆他。

    但張懋卻有這資格。

    因為張懋是世襲公爵,在朝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年歲和資歷也比謝遷更高,一向尊重規矩的謝遷面對張懋的質問,只能保持沉默。

    張懋再道:「陛下安排已是當前最好方略,且這路人馬可在平掉中原叛亂後,再一路往南,往東可以平海疆,往西則可以除山匪,可謂一舉多得!這總比咱閉門造車,想不出個主意好吧?」

    聽到這裡,謝遷終於忍不住,嗆聲道:「那敢問張老公爺一句,西北兵馬調到中原,糧草輜重誰來負責?靠戶部調撥?還是靠沈之厚籌措?」

    本來楊一清覺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突兀,好像事情跟他不相干,但聽謝遷說到這裡,突然明白為何謝遷堅持要讓他來。

    不是說需要他出謀劃策,而在於他掌管著大明的錢袋子,可以代表戶部提出困難,讓皇帝打消念頭。

    謝遷再道:「若是讓沈之厚領兵,西北邊疆不會出現變亂,又不用戶部籌措太多錢糧,中原叛亂也可以儘早平息,難道不比從西北調撥人馬入關平亂好?」

    張懋有些猶豫:「於喬,話不能這麼說……就算以前之厚是取得一些成就,但戰場上哪有百戰不殆的將軍?就算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你不能說派個將領去,連兵馬都不給他,就指望他打勝仗吧?」

    這次連楊一清都不由點頭,倒不是說他傾向於張懋的意見,而是覺得謝遷的建議太過牽強。

    總歸要調撥人馬馳援中原戰場,至於是從京營調,或者從周邊省份調,又或者從九邊調,終歸是要集結一批精兵強將,讓沈溪隻身前往顯然不是什麼好選擇,說到皇帝那裡也會被否決。

    謝遷反問:「那張老公爺是支持陛下的旨意,抽調邊軍南下平叛咯?」

    張懋道:「老夫還沒問你,陛下之意,是要從西北何處調遣人馬?三邊,又或者宣府?大同?」

    「宣府!」

    謝遷回道,「且是以陛下身邊近臣,宣府副總兵許泰領兵。」

    「這就有些胡鬧了。」

    張懋皺眉道,「這個許泰,年輕氣盛,根本就不懂行軍佈陣,之前便有人參劾他胡作非為,中原之地不是還有胡重器麼?他本事不低,照理說補足兵馬應能應付,而且可以讓三邊回來的延綏副總兵,似乎叫做林恆,是吧?由此人來領兵也不錯嘛!」

    謝遷一擺手:「不可!」

    張懋皺眉:「於喬,讓林恆去,可比什麼許泰帶兵穩妥許多……軍中皆傳頌林恆有本事,之厚對其器重有加,你在延綏時不是也跟他很親近,還指派他帶兵馳援宣府麼?」

    謝遷黑著臉,不想解釋一些事,因為他知道林恆跟沈溪的關係,總不能說,自己的孫女其實跟林恆的妹妹一樣,都是沈溪的小妾,所以他不想推薦這個跟沈溪有千絲萬縷聯繫的武將去中原平叛。

    楊一清勸說:「張老公爺,若謝老不願派林恆,只管另覓人選就是。」

    謝遷道:「老夫不是不支持林恆領兵,而是根本不想這種事發生……中原之地叛亂,應該以中原或者南直隸、關中人馬解決,或者派沈之厚去整合中原各衛所兵馬剿滅叛匪也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邊軍戰鬥力是強,但紀律未必好,若失去控制,中原之地不知要被禍害成什麼樣子!」

    當謝遷覺得自己無法用道理說服人的時候,便開始說狠話。

    如他所料,當他拿出脾氣後,不但楊一清俯首帖耳,連張懋都不再發話。

    謝遷一看有成效,繼續用同樣的態度道:「現在不想方設法面聖,跟陛下陳述厲害,請陛下權衡利弊,做出選擇,便貿然定誰帶西北人馬到中原平叛,這不是捨本逐末麼?身為朝臣,總該知朝廷規矩如何,今日中原有難可以調邊軍,那將來呢?開此先河,大明邊陲駐防將無法確保固若金湯,到那時,就算我們不在了,也會被後人唾罵!」

    張懋苦笑:「於喬,你不需拿如此大道理壓人……那就聽你的罷,先上疏勸陛下回心轉意!」

    「不是勸說陛下回心轉意,而是讓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謝遷道,「沈之厚不肯做的事,咱們就不做嗎?那豈不是說,咱都跟沈之厚一樣畏畏縮縮,並非直臣?」

    ……

    ……

    謝遷在發動張懋和楊一清跟他聯名寫好上奏後,很清楚這份奏疏不那麼容易送到皇帝手上。

    就算這是內閣首輔的奏疏,也要按照一定程序才能送到皇帝手中,而他跟朱厚照間隔著司禮監,尤其是張苑,會給他帶來諸多阻撓。

    謝遷送走楊一清和張懋後,琢磨開了。

    「……若是要依靠張苑上奏,他肯定會把事情拖延下去,就算陛下能見到奏章也會是調動邊軍的軍令發出後,肯定來不及,若是貿然去豹房請求面聖只會激發陛下反感,況且面聖也非易事……」

    謝遷思來想去,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去見小擰子,試圖通過這個獨立於朝廷體系外的皇帝寵臣完成自己的計畫。

    當晚小擰子在豹房值夜,因無法進後院陪在朱厚照左右,只能在寢殿外守著,正昏昏欲睡時,有侍衛進來跟他傳話。

    「擰公公,您府上來人,說是有貴客登門,請您回去看看。」

    小擰子伸了個懶腰,慵懶地道:「沒見咱家正在守夜?什麼貴客比當皇差還重要?」

    那人往四下看了看,再次湊到小擰子耳邊說了一句,小擰子身體一震,道:「還有這種事?」

    他起身便要往外走,突然想到謝遷前來拜訪動機可能不單純,心想:「這位謝大人的目的是什麼?這麼去見,若被他為難,我怎抽身?」

    小擰子原想到偏院找麗妃參詳,但想到麗妃可能在伺候皇帝,沒時間見他,便讓小太監去查明情況,在確定麗妃不在後,離開豹房,他沒急著回自己私宅,而是直接登了臧賢的院門。

    「公公,您怎麼來了?」

    臧賢到底不是太監,在朝中也有職位,屬於內府,因他以前跟過張苑,如今拿不到豹房的差事,只能在內府混日子,不過平時小擰子會打賞些銀子,加之有小擰子作靠山,他在內府擁有一定地位,平時能拿到不少「孝敬」。

    小擰子道:「怎的?你本就是咱家的人,咱家隨時來見你都成!」

    「是,是。」

    臧賢道,「小人的意思,是您有事只管派人來知會一聲,小的馬上去見您。」

    小擰子一擺手:「不用了,你先跟咱家出來,有事回去的路上說。」

    臧賢整理好衣服,回頭往自家正屋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有什麼事沒完成,但現在是自己的僱主親臨,他只能放下手頭的事情跟小擰子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顛簸中,小擰子將謝遷突然來訪的事說了,最後問道:「你覺得謝大人因何而來?」

    臧賢稍微鬆了口氣,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頓時有一種慶幸的感覺……他並不怕被小擰子察覺自己的神色變化,畢竟馬車裡非常黑暗。

    臧賢道:「聽說今天陛下要調邊軍入中原平叛?」

    小擰子疑問:「你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嘛……咱家還沒告訴你,你什麼都知道了?」

    「公公,小人既為您辦事,自然會多問詢朝廷之事,小人覺得,謝大人來找您多半跟此有關。」

    臧賢道,「好像現在那個人,跟謝大人的關係……不太融洽。」

    小擰子稍微琢磨一下,意識到臧賢說的「那個人」是張苑。畢竟臧賢曾為張苑幕僚,屬於跳槽到他的手下做事,提到前僱主時,多少會有言辭上的迴避。

    小擰子想了想,道:「倒也有幾分道理,咱家也知張苑那狗東西跟謝大人關係不是很和睦,但謝大人有事的話也不該來找咱家才對啊。」

    臧賢試探地說道:「若是謝大人想通過擰公公您,跟陛下進言,或者上什麼奏疏……您覺得,是否有這個可能呢?」

    因為在權力場待久了,臧賢不會把一些判斷的話說死,而試著讓小擰子自己思考,如此就算出了問題,他也可以說這並非是他的本意,一切都是來自於小擰子自身的揣摩和取捨。

    小擰子可沒有臧賢那麼多花花腸子,道:「有這個可能,張苑今日去見了沈大人,聽說還去見過兵部左侍郎陸大人,若事成,那邊軍入調之事便順理成章,所以謝大人才會想到提前跟咱家打招呼,先一步在陛下面前建言。」

    臧賢道:「擰公公,這件事……最好您莫參與。」

    小擰子望著臧賢道:「咱家也知不能跟謝大人過從甚密,現在朝中沈大人說話更有份量,不過謝大人乃當朝首輔,難道他來見咱家,咱家還能選擇避而不見?」

    「見歸見……」

    臧賢有些遲疑,不過還是斟酌字句道,「若是謝大人非要強迫您做事,擰公公您可就要當心些,若貿然在陛下面前進言,怕會讓陛下覺得您不守規矩,這怒火可不會落到謝大人身上……」

    小擰子有些不耐煩:「你說的,咱家明白,你還有更好的建議嗎?」

    臧賢再道:「或者您其實可以跟沈大人商議,若是沈大人肯賜教的話,或可解決眼前的麻煩。以小人看來,沈大人對於邊軍入調之事也不是很贊同,否則也不會讓陸侍郎出馬,在這件事上,或許謝大人跟沈大人的意見完全吻合。」

    小擰子道:「那為何謝大人不去見沈大人,要來見咱家?」

    臧賢道:「總歸需要有人居中牽線搭橋,謝大人孤高氣傲,怎可能紆尊降貴去求見沈大人?而沈大人之前也跟謝大人間鬧出一些不愉快,怕也不願出面。」

    「嗯。」

    小擰子點了點頭,卻未發表意見,也沒說是否去見沈溪。

    說話間,馬車已到小擰子住的宅院門口,畢竟臧賢為了行事方便,家就安在小擰子私宅附近,全都在豹房周邊。

    小擰子往車廂車窗外看了一眼,道:「這就到了,你在外等著,若是有事,咱家會再問你。」

    ……

    ……

    小擰子進了自家門,跟謝遷會面。

    臧賢的馬車則停在距離小擰子院落正門有段距離的地方,臧賢坐在車架上,望著小擰子院子的方向發呆。

    而這邊的情況,第一時間匯報到了沈溪處。

    沈溪在謝遷登小擰子府門,便知道了這件事,又獲悉小擰子匆忙去見臧賢並且一起到院子見謝遷的事。

    「……謝老兒分明想阻撓調邊軍入關,但歷史潮流,是你隨便說說便能阻攔的?」沈溪面對一身男裝登府匯報消息的熙兒,並沒有隱藏對此事的看法。

    熙兒道:「沈大人,需要卑職做什麼?」

    沈溪抬頭看著熙兒:「張苑那邊有何動向?」

    這問題讓熙兒一怔,隨即搖搖頭,表示並不知曉。

    沈溪道:「調邊軍入關之事,非陛下一時興起,根本是早有想法,只是此前沒機會落實罷了,現在張家兄弟都被奪去爵位和官職,錢寧也被暫且發配出京當差,京城原本戍衛勢力都已被陛下收編,本沒什麼需要擔憂的……陛下蓄謀已久,豈容他人更改!」

    熙兒不明白地問道:「大人,問題是否很嚴重?」

    沈溪搖搖頭道:「有些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現在關鍵是要阻止謝閣老……他現在做的事根本與陛下培養親信的想法背道而馳,在陛下心目中,什麼京營和錦衣衛,並不值得信任,只有邊軍才是沒被京城官場污染的淨土,才能維護他的安全。」

    「可……邊軍長期孤懸在外,並不在陛下跟前當差,而京營和錦衣衛才是保衛京師和皇宮安全的基本力量啊!」

    熙兒徹底迷糊了。

    沈溪道:「你這麼認為沒錯,但怎知為人君者的想法?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思維,我不想對你解釋太多,馬上準備車駕,我要出去一趟。」

    熙兒道:「是讓卑職準備?」

    「沒錯。」

    沈溪道,「這次我不以朝中大臣身份出現,需要保密,把你帶的人安排一下,再準備一輛馬車,不用停在這邊,我之後會通過地道出去,你負責接應便可。」

    熙兒行禮:「大人請放心,卑職絕不會讓人跟蹤和盯梢。」

    沈溪點了點頭,他對熙兒在偵查和反偵察上的能力還是肯定的,點頭道:「我稍事準備,你派人盯著小擰子的府宅,有些事臧賢會出言提醒,並不需要我去做。」

    「沈大人您……」

    熙兒本想問沈溪要去哪兒,但琢磨一下後,覺得問了也白問,索性緘口,隨即出門去準備,而沈溪自己則留在書房,整理東西。

    過了一炷香左右,沈溪從後宅地道進入街對面的府宅,從位於另一條街道的後門出去,坐上馬車。

    「大人,去何處?」親自駕車的熙兒問道。

    沈溪道:「去謝府,不過不要停在府門前,在附近街巷找個地方,必須是謝閣老回府的必經之路上!」

    ……

    ……

    謝遷見過小擰子,把奏疏交給小擰子,也不跟其說太多話,只交待要將奏疏呈遞到朱厚照處。

    小擰子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回絕,因為這將意味著得罪謝遷這個大佬,而他在朝中還需要謝遷來為他撐腰。

    當然他也沒直接應允下來,對於小擰子來說,沒法決定是否幫謝遷,奏疏可以帶在身上,畢竟張苑那邊還沒來得及上奏,若等來日一早張苑詳細跟朱厚照說時,他可以根據情況選擇是否將奏疏拿出。

    這也算是小擰子聽了臧賢的建議後做出的折中選擇。

    謝遷回府的路上,本已十分疲累,不想半道馬車突然停下,正在打瞌睡的他差點兒一頭栽倒。

    「怎麼了?」

    謝遷掀開車簾望向前面,身為當朝首輔,出門自然是前呼後擁,並不覺得會有人敢阻撓他前進的道路。

    下人道:「老爺,有馬車擋住去路……有人送來拜帖。」

    謝遷皺眉道:「大晚上的送拜帖?這是不知老夫有多辛苦,是吧?直接將人轟走!」

    因為謝遷現在做的事太多,對於接見朝中人的事顯得很不耐煩,他也不再有閒心去挨個見朝中新貴,他的性格跟李東陽喜好結交友人大不相同,加上此時焦頭爛額,拒人於千里之外也就不足為奇。

    隨即遠處傳來個聲音道:「我家大人求見謝閣老。」

    這聲音讓謝遷不由皺眉,聲音清脆,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是否聽過,但大概卻有個人的面孔呈現在他腦海中。

    前面驅趕對方車駕的侍從一路小跑回來,對謝遷道:「老爺,是沈府的人,沈大人也在。」

    謝遷吸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一擺手道:「扶老夫下去。」

    等謝遷下了馬車,對面也有人提著燈籠往這邊迎來,當謝府隨從知道是沈溪前來,自然不敢阻擋,誰都知道沈溪是什麼人,這是個可以自由進出謝府的人,畢竟沈溪不但是謝遷在朝中同朝為官的同僚,也是謝遷的孫女婿,實打實的「謝家人」。

    甚至謝府的人見到沈溪後都非常客氣,慇勤地幫忙引路,這也跟如今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有關。

    謝府的人不知道朝中的勾心鬥角,在他們看來,自家的姻親在朝中可以跟謝遷一樣呼風喚雨,那是謝府的榮耀。

    謝遷沒有往前走,只是扶著廂壁,等沈溪過來先行禮打過招呼後,他才擺擺手道:「有事為何不能到府上說,要在這裡見面?你在這裡等候多久了?」

    沈溪道:「回謝老,有些事不方便到府宅說,不如外面清靜。在這裡說話,還是借一步?」

    謝遷看了看周圍,道:「你們先退下。」

    無論是車伕,又或者隨從,趕緊避開,但留下燈籠,謝遷接過直接插到車架上,而沈溪則接過熙兒遞來的燈籠,拿在手上,他帶來的人也很快退到幾丈外。

    等人退下後,謝遷先發問:「你是為陛下下旨調宣府人馬入關而來?」

    「是。」

    沈溪回答很直接,謹慎地說道,「此事關系重大,本想跟謝老商議,卻聽聞謝老去見擰公公,大概明白謝老是想通過擰公公向陛下傳奏疏,而不經張苑之手。」

    謝遷沒回答,顯然他不希望看到別人對自己的行蹤瞭如指掌,越發覺得沈溪別有用心。

    沈溪道:「如今乃多事之秋,中原和南方都有叛亂,暫且無法平息。謝老想讓在下往南方平亂,在下其實也知曉。」

    「有什麼好迴避的嗎?」

    謝遷道,「老夫這麼做,其實是為朝廷節省人力物力,而且現在你在京城遭遇到的攻訐太多,不如先出京幫大明做一點實事。」

    隨即謝遷抬頭看向沈溪,目光中多了幾分徵詢的意思,「你覺得呢?」

    沈溪道:「在下並不如此認為,若就此離開,跟逃避沒什麼區別,在下已準備向陛下提議,因力不能及,準備卸任兵部尚書,由兵部左侍郎陸完擔任,如此總不該有太多非議聲了吧?」

    這下輪到謝遷不知該如何評價了。

    顯然沈溪的退卻讓謝遷覺得有些「掃興」,就好像雙方正在勾心鬥角生死博弈時,對方突然偃旗息鼓,一旦沈溪將兵部尚書的位子讓出來,意味著朝中對沈溪最大的攻訐點,也就是沈溪身兼兩部尚書不合規矩的說法不攻自破。

    以沈溪平西北以及治理地方、朝中為官的功勛和能力,出任吏部尚書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無論是楊一清,又或者張子麟、洪鐘、李鐩和費宏這些人,哪怕都是尚書,但在聲望和資歷上都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便在於沈溪弘治朝時就是能臣,屬於被先帝提拔,而非朱厚照繼位後才重用。

    沈溪出任兵部尚書時,張子麟等人都還是六部副職或屬官,甚至連前吏部尚書何鑑都曾是沈溪下屬,沒有一個的資歷能跟沈溪相比。

    沈溪的功績是靠戰功和地方任職經歷一點點積攢起來的,沒人可以抹殺。

    謝遷道:「你願將兵部讓出來?還是說你人在吏部,卻繼續管著兵部之事?」

    沈溪無奈搖頭:「若謝老對在下有意見,可以儘管說,不必作如此猜測,在下既已離開兵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何管兵部之事?接受與拒絕都被彈劾,還要讓在下如何做才滿意?」

    這下謝遷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若繼續針對沈溪作文章,意味著是對人不對事,是偏狹的表現。

    謝遷非常在意自己臉面,他不想讓一個晚生後輩覺得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心眼兒。

    謝遷嘆了口氣,道:「倒不如你將吏部職責卸下,繼續領兵部差事,為大明南征北討,建功立業……你在軍事上的造詣,比其他方面要強許多。」

    沈溪道:「一切要看陛下的決定。」

    一句話,便堵上了謝遷的嘴。

    我出任什麼職務,不是你謝遷張嘴便能決定,連我自己都無法做主,一切都要聽皇帝的,你有本事就讓皇帝把我的職位給卸了,就算兩部尚書都不當,到地方做個督撫,也算是你謝遷有本事。

    你跟我說這些,只能說明你無計可施,對我這個後輩施壓,但我只能聽從皇命行事。

    謝遷道:「那你覺得,調邊軍入關之決,可行否?」

    「不可行。」

    沈溪回答很直接,但隨後話鋒一轉,「但此事無轉圜的餘地,所以在下是來奉勸謝老一句,在這件事上儘量少干涉,因為現在涉及陛下立威的問題,若過多牽扯,只會招致陛下不滿。」

    謝遷臉色陰冷:「所以你自己不跟陛下勸諫,甚至連陛下交待的差事都不做,轉手推給陸全卿做?」

    沈溪道:「謝老先莫忙著生氣,您可知陛下在這件事上準備了多久?」

    「嗯?」謝遷一時間沒聽懂沈溪話中的意思,臉上多了幾分遲疑,望向沈溪的目光非常複雜。

    沈溪不再隱瞞,解釋道:「以在下所知,最先跟陛下提出調邊軍衛戍京畿,乃是江彬,此人在張家口外護駕有功,成為陛下身邊最受寵信之人,陛下犯險時,錦衣衛退縮不前,反倒是江彬挺身而出,以此獲得陛下垂青。」

    「嗯。」

    謝遷微微點頭,對此他知之甚詳,不足為奇。

    沈溪繼續道:「陛下班師回朝時,半道隻身出走,遊戲民間,身邊只帶江彬和少數侍從,這些侍從都是江彬選出來的地方將士,之後陛下遇險,又是江彬護駕在側,這件事謝老未必知曉,但總歸江彬靠著自己忠心護主,贏得陛下信任,而錦衣衛和京營人馬,則因不同緣故,逐漸跟陛下離心離德!」

    謝遷不再說話,開始認真思索沈溪的話。

    沈溪道:「司禮監掌印出缺時,陛下為何一直屬意張苑?便在於陛下喜歡栽培親信,對韃靼一戰中,真正錯失戰機的人並非張苑,而是陛下本人指揮失當,這一點陛下心知肚明,張苑不過是背罪之人,因而事態平息後,陛下便想讓張苑回來,並非是張苑有多大能力,全在於張苑在陛下眼中乃是忠臣,連含冤受屈都不吭一聲。」

    謝遷臉色越發陰沉,他知道沈溪並非虛言,即便他對沈溪以及很多事存在偏見,至少明白事理。

    「隨後便傳出張氏外戚謀逆……其實謝老你無法否認,張氏外戚於沿海島嶼練兵,甚至將大明軍械私運給倭寇,都是謀逆之舉,如此一來陛下對身邊護駕兵馬很是失望,拿下張氏外戚,也是陛下的命令,跟在下無關。」沈溪道。

    謝遷道:「你解釋這麼多,到底想做什麼?」

    「在下想說,陛下早就想調邊軍入京,但師出無名,所以一直懸而未決。不過之前,陛下已調蔚州衛官兵到豹房護駕,如今豹房中近陛下身的不再是錦衣衛,而是這些邊軍人馬,若非陛下對原先護衛人馬失望,斷不至於出現這樣的結果。」

    沈溪道,「也正是因為如此,陛下借中原叛軍勢大之機,調邊軍入關,若再跟陛下頂撞,等於是觸犯陛下逆鱗!」

    沈溪據實以陳,甚至有點據理力爭的意思,但他知道,想說服倔驢一樣的謝遷非常困難。

    謝遷的脾性在那兒擺著,平時笑呵呵好像挺和善,可一旦固執起來誰的面子都不給,反倒是歷史上這時期主政的李東陽更隨和些,或者說李東陽在更加「識時務」。

    謝遷道:「你說了這麼多,目的就是讓老夫不再上奏,不再跟陛下唱反調?」

    「是。」

    沈溪點頭。

    謝遷連連搖頭,道:「老夫在朝這麼多年,以為可以匡扶明君,安邦定國,孰知到如今卻老邁不中用……你以為老夫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無論臣子是否揣摩明白聖心,都該盡職盡責進言,此方為人臣子之道。」

    沈溪一聽,便知道謝遷又要拿大道理壓人,總之就是不肯聽他的。

    謝遷道:「你做事喜歡權衡利弊,老夫同樣會。但老夫比你更懂得為人臣之本,無論此事陛下是否早有盤算,至少在老夫看來,邊軍內調不但令邊防空虛,且會令邊軍跟地方人馬產生嫌隙,你領軍多年該明白這個道理……就算陛下再堅持,老夫也要拚死納諫,而非坐視不理!」

    沈溪點頭:「謝老的堅持,讓人欽佩。」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一點都沒有欽佩的意思,他的話更像是告訴謝遷,你愛怎麼著怎麼著,我把該說的告訴你,若你碰壁別怪我沒提醒。

    謝遷大概聽出沈溪的稱頌並非出自本意,輕輕一嘆:「老夫做的,也是你將來要做的,這是老夫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你知道為何老夫對你失望嗎?便在於你行事……總是老謀深算,將每件事的後果都思慮周到,好像離開你就不行一樣!」

    關於謝遷的這番批評,沈溪倒是聽進心裡。

    「謝老兒倒是將我的脾性看明白了,我做事的確太過追求面面俱到,力求將所有事都掌控,但現在已證明不可能做到,人定勝天不過是一種狂妄無知的想法。不過以我兩世為人的心態,怎願意把一切都交給老天決定?」

    謝遷再道:「在調邊軍入關之事上,就算老夫的話陛下聽不進去,老夫也不會坐視不理,你可以冷眼旁觀,老夫絕不會勉強。」

    沈溪行禮:「既然謝老如此說了,在下必須站在謝老這邊。」

    「嗯?」

    謝遷有些不解,望著沈溪道,「你肯跟老夫站在一道?」

    沈溪道:「如謝老所言,從大明國祚安定角度來說,的確不適合調邊軍入關甚至長久衛戍京畿,但此為陛下苦心籌劃的結果,其中因由跟謝老說清楚了,並非是臨時起意。既然謝老堅持跟陛下據理力爭,在下對此雖然不看好,也不妨礙出手幫扶一把!」

    謝遷冷冷打量沈溪,用不接受的姿態道:「你爭你的,老夫要做的事情不需你來摻和,免得又有什麼花頭。」

    沈溪心想:「我站在你這邊,你還不接受,該說你什麼才好呢?」

    沈溪拱手:「謝老的話,讓在下醍醐灌頂,誠如謝老所言,在下於某些事上的確太過精打細算,但這也是出自趨吉避凶的本能,若謝老不肯接納在下一同去跟陛下力爭,那在下也會單獨上奏,陳明其中利害,算是跟謝老一道挽回這件事而努力。」

    謝遷黑著臉,沒有應聲。

    沈溪道:「若邊軍入調,最大的弊端在於陛下將軍權收攬手中,江彬、許泰等人便可跳過朝廷而在京畿周邊胡作非為,不再接受朝廷管轄,而直屬陛下調配,這樣下去會很危險,這些人忠於陛下還好,若有心反叛……相對於劉瑾之流,掌兵人造成的威脅,遠比劉瑾大多了。」

    謝遷思索一下,覺得沈溪說的很有道理,不由幽幽嘆了口氣。

    沈溪再道:「至於邊疆安定,謝閣老倒是無需擔憂,狄夷十年內很難發動反撲,不在於他們是否有野心,而在於他們青壯盡失,已無兵馬可供集結,原汗部勢弱後,草原爭鋒必起波瀾,誰都想做草原的主宰,未來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內,他們沒有精力侵犯我大明疆土。」

    謝遷道:「那你主動申請去中原之地平叛,就不行麼?」

    沈溪搖頭:「並非在下戀棧權位,實在因太過疲憊,領兵在外的辛苦謝老未必能體諒,況且如今陛下身邊危機更大,一群佞臣因西北之戰結束而崛起,他們的存在,讓陛下更加閉目塞聽,朝事會受嚴重干擾,到時怕是會出大亂子。」

    謝遷嘆了口氣,未再多說。

    沈溪道:「在下能做的,僅僅是在某些問題上跟謝老保持一致,相互間儘可能不出現嫌隙,此也是安定朝廷的最佳選擇,若是謝老覺得在下於朝中胡作非為,那在下可稱病,避開鋒芒。希望謝老在一些事上,能更為開通些。」

    謝遷心裡憋著一口氣,以前若是沈溪說這種話,他非大發雷霆不可。但在跟沈溪經歷很多糾紛後,他也明白,沈溪現在翅膀硬了,有資格跟他唱反調。

    「老夫答應你。」謝遷耐著性子道。

    他肯應允沈溪,更多是對時局的妥協,因為他很清楚,現在沈溪對朝政造成的威脅,並不如張苑或者江彬等人大,而中原和南方又有叛亂,文臣間的確不該出現大的矛盾。

    沈溪已主動來找他,算是二人緩和關係的開始,謝遷選擇暫時「忍氣吞聲」,跟沈溪「和睦相處」。

    至於能持續多久,謝遷根本就不會去想,甚至可能剛剛說過轉眼就會遺忘。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6 23:55
第二四〇〇章 無能為力

    老少間的對話沒有持續太久。

    沈溪未就其它朝事討教謝遷,行禮後便離開。

    謝遷回到馬車上,事後想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他的整個思路完全被沈溪的話左右,當時沒覺得如何,可事後想來,沈溪的提醒好像非常有道理。

    馬車顛簸。

    謝遷細細思索,心中嘆息:「這小子,看得倒是挺透徹的,誰說當今聖上就一定是個胡作非為只顧花天酒地的昏君?行事如此深謀遠慮,登基才四年多便平靖北疆,跟佛郎機人通商改變民生,如今又要收攏權力,防止近臣造反……這樣的皇帝似乎並不比先皇遜色多少!」

    回到自家府宅門口,謝遷正要進門,有知客過來,說楊廷和已在裡面等候多時。

    楊廷和得知皇帝要從西北調兵南下平叛,後知後覺趕到謝遷這裡,本以為能幫謝遷出謀劃策,等到了才知道謝遷已做出安排,早一步便跟張懋和楊一清擬定聯名上奏,甚至連夜出門辦事。

    謝遷書房。

    謝遷跟楊廷和簡單寒暄後坐下。

    楊廷和直言:「謝閣老這是去見擰公公?」

    謝遷點了點頭,「沒錯,不過你是猜的,還是派人調查所得?」

    楊廷和道:「是猜想……張苑控制言路,連沈之厚都未必有機會將意思傳達給陛下,怎麼能指望他幫咱……恐怕只有找他人入手。」

    謝遷道:「但以陛下身邊近臣進言,只怕會招致陛下反感,若斷掉此言路,以後再有什麼要緊事,怕是再也沒辦法打通關節。」

    一時間二人又沉默下來,都在琢磨該如何取捨。

    最後楊廷和打破寂靜:「邊軍入調,關係重大,若不制止……只怕京城永遠不得安寧,更會引發一系列後遺症。」

    他的話無疑是表明了態度!

    這件事已經足夠要緊,先別想以後是否能通過小擰子跟皇帝進言,先把眼前的麻煩解決掉再說。

    謝遷點了點頭,突然道:「老夫之前剛見過沈之厚。」

    「啊?」

    楊廷和對此深感意外,詫異地望向謝遷。

    謝遷解釋道:「老夫之前確實是去見擰公公,回來時之厚在半路攔截,他向我交換了一下對時局的看法……在勸阻陛下調邊軍入關平叛的人中,得加上他一個。」

    楊廷和雖然不太情願,但始終知道謝遷跟沈溪關係密切,無論這對老少怎麼鬧,在重大問題上,二人還是可以保持一致。

    謝遷再道:「其實他不來找,老夫也想去見見他,問問兵部的事情……年後各處叛亂加劇,他身為兵部尚書,不能坐視不理……老夫建議他暫且將手頭兵部差事放下,只負責吏部之事……」

    謝遷並未說是沈溪主動提出要卸任兵部尚書,卻說是他給出的建議,算是對楊廷和等反對沈溪的文臣有一個「交待」。

    畢竟楊廷和等人跟他這個首輔一起,聯手打壓沈溪,現在他自己卻突然轉變風向要重新支持沈溪,必須得有個說法。

    謝遷是想讓楊廷和明白,沈溪並不是沒有做出「妥協」。

    楊廷和皺眉不已:「那他領兵出征之事……」

    「先放放吧。」

    謝遷嘆道,「他連續多年領兵在外,早已是身心俱疲,根本就無心戰事……事情到底沒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楊廷和低下頭,他發現謝遷在對待沈溪的問題上態度有了重大轉變,很可能要跟沈溪「化敵為友」。

    對於這種境況,楊廷和並非沒有預料,畢竟沈溪跟謝遷既是姻親,在某種意義上又是師生關係,過去幾年間沈溪跟謝遷既合作又對抗,很多時候看起來彼此有嫌隙,攻訐不休,但遇到大事二人又站在一起聯手對敵,當初劉瑾就是這麼倒台的。

    楊廷和心裡的失望顯而易見,本來他有一些專門針對沈溪的提議,但在當下已知無法出口。

    沒在謝府停留太久,楊廷和鬱鬱不樂告辭而去。

    送走楊廷和後,謝遷大概能感受到自己態度的轉變帶給身邊人的煩擾,心裡不由慨嘆:「或許正是因為很多事不受控制,我才會做出如此重大的改變,其實我沒有對不起誰,不過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

    ……

    沈溪回府後馬上寫好奏疏,並非是以兵部的名義,而是以個人名義,天亮前親自送到張苑的府宅。

    張苑聽說沈溪造訪,還以為是來找他算賬,不過細想後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做過對不起沈溪的事,便硬著頭皮出了臥房,到前院相見,錢氏則留在後宅沒出來。

    「沈大人,您怎到咱家這裡來了?」

    張苑上去說話時帶著些許著惱,好像是埋怨沈溪不請自到。他的聲音不高,生怕被家僕知道他跟沈溪的關係,板著臉道,「外臣跟內侍間不能過從甚密,這可是您親口說的,怎現在你反倒主動違反?」

    沈溪語氣淡然:「知道張公公今日一早要往豹房面聖說事,在下特地送來一份奏疏,請一併呈交陛下。」

    張苑瞪大了眼睛,問道:「你這是何意?昨日你讓咱家去找陸侍郎,現在怎親自上奏?那之前那份……」

    「一併呈遞給陛下。」

    沈溪道,「說起來,本官的意見跟陛下所下御旨有所不同,本官覺得如今調九邊人馬南下有些不太合適,很可能會被韃靼人趁虛而入。」

    張苑一聽眉頭緊皺,嘲弄地說道:「沈大人說的話好生滑稽……韃子早就被打得滿地找牙,已不是傷元氣的問題,而是如同喪家之犬,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大明抗衡……你居然說他們會捲土重來?言笑吧!」

    沈溪搖頭:「哪怕韃靼人只剩下幾千、幾百人馬,依然會犯大明邊疆,掠奪是他們生存和發展壯大的最好方式……有些事跟你張公公說不清楚,這裡是本官親筆書寫的奏疏,你願意上奏自然好,不行的話……本官送交通政司,讓內閣呈送也行!」

    「你……!」

    張苑瞪著沈溪,非常氣惱,他本以為一切順利,調邊軍到中原地區平叛之事可以順利完成,如此他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上一功。

    沈溪把奏章塞到張苑手裡,轉身便走,走出幾步突然回過頭,看著張苑,有意無意地說道:「調邊軍入關,並非所有兵馬都會南下平叛,其中一部分或許會駐留京畿,取代錦衣衛和侍衛上直軍的部分職能,如此一來,對你張公公還有何好處不成?你現在連站在哪邊都沒看清楚?」

    說完,沈溪揚長而去。

    張苑住的只是個二進院,沈溪舉止可以說是一目瞭然,張苑本想追上去細問幾句,但仔細一琢磨沈溪的話,身體突然一震,彷彿被命中要害,一時間愣在那兒。

    ……

    ……

    「那是誰?不會是小幺子吧?」

    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從內宅出來,正是錢氏,也就是沈溪的二伯母。

    婦人在陰影中已經盯了好一會兒,見人走遠後才現出身形,看到張苑發愣,不由好奇地問道。

    張苑惱火地道:「你個死婆娘,這稱呼你也能隨便亂叫?連老子都要尊稱他一聲沈大人……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跟他的關係,想給咱們找麻煩,是吧?」

    錢氏撇撇嘴。

    無論張苑發多大的火,都不能讓她生出一絲一毫的尊重,錢氏道:「小幺子就是小幺子,他在朝廷當官是春風得意,但當初也不過就是個屁大點的熊孩子,當初從桃樹上掉下來摔得多慘?連續昏迷好幾天,誰想竟被他挺過來了,難道這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對,只是他命好,有機會進縣城讀書罷了,如果咱五郎也能上學堂的話,指不定成就比他還高!」

    「頭髮長見識短,天下讀書人那麼多,能中狀元的有幾個?六郎中舉那麼多年,到現在連進士都沒考取,聽說到現在還流浪在外,沒臉歸家呢!」張苑扁著嘴道。

    錢氏問道:「小幺子來此作何?讓你去跟皇帝老兒送上奏?你倒是有本事,現在朝中人都在拚命巴結你,你怎就不想跟咱幾個兒子弄個一官半職?聽說當太監的,給孩子弄個官職爵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人家的孩子不是錦衣千戶就是百戶,你呢?屁都聽不到一個響的!」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張苑罵道,「你先顧好自己,這幾天不准出門,老子難道不知道給孩子弄官爵?但跟著太監比跟著當朝尚書做事,能一樣嗎?沈家人都當老子死了,老子可不想牽扯進沈家的事情,若旁人知道老子跟沈家的關係……怕是現在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切,沒本事還不讓人說?別給自己找那麼多藉口……姑奶奶我留在這院裡作何?守著你個沒用的男人?哦對了,你根本連男人都不是,是個太監……呵呵,連男人都不是,還想讓姑奶奶跟你過日子?做夢!」

    說完,錢氏在張苑氣急敗壞的罵聲中往內堂去了,「姑奶奶先補個覺,等回頭出去找幾個帥小夥,他們雖然沒你這麼有本事,但好歹是個男人。哼,有本事讓姑奶奶走,別找姑奶奶回來!」

    ……

    ……

    張苑很生氣,卻無濟於事。

    留錢氏在身邊這件事上,他更像是求著錢氏,根本就不敢對錢氏如何,他需要的是一份心理上的慰籍,一旦趕走錢氏,恐怕以後再難聚首。

    另外,張苑還擔心別人利用錢氏來對付自己,所以寧可把人拴在身邊。

    堂堂司禮監掌印,行事卻小心翼翼,即便再惱恨也沒用,既然做了太監,就不可能變回正常男人。

    本來張苑還想再休息一會兒,但因沈溪突然造訪,還有跟錢氏一番爭吵,頭腦清醒過來,了無睡意,於是簡單收拾後便匆忙往豹房去了。

    等張苑趕到豹房時,天還沒亮。

    小擰子守在寢殿門前,不斷地打哈欠,對於他來說,值夜就快要結束了,等皇帝休息後,他也要回自家宅子睡覺,跟張苑的作息時間正好相反。

    「張公公?你來得可夠早啊。」

    小擰子沒料到張苑會天沒亮就來。

    張苑黑著臉道:「咱家有要緊事啟奏陛下,自然要多留心些……怎麼,陛下還在後院沒出來?」

    小擰子道:「暫時沒音信,應該還在飲宴,又或者做別的什麼事情,誰知道呢……做奴才的,總不能什麼事都過問吧?」

    張苑走了半天,也有些疲累,直接在迴廊旁的木椅上坐下。

    小擰子主動走過去問道:「張公公,聽說你已讓沈大人寫了奏疏,將從西北調兵平叛之事完全列好?」

    張苑抬頭瞄了小擰子一眼:「關你屁事!」

    小擰子笑了笑,道:「怎跟咱家沒關係?陛下要調邊軍衛戍京畿,以前姓江的就提議過,可惜一直沒有找到藉口,眼下倒是遂了姓江的心意。」

    張苑皺眉,心想:「這小子倒有幾分見識……他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嗎?」

    小擰子道:「沈大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張苑嘆了口氣道:「小擰子,莫怪咱家不提醒你,若是陛下調邊軍入關後,恐怕以後的情況比現在更嚴重,就算是你想面聖一次都會很困難,更不要說咱家了。陛下以後會對江彬和許泰之流越發器重,那時你的地位也將不保。」

    小擰子臉色沉下來:「張公公,你可不要危言聳聽。」

    「呵呵。」

    張苑覺得很解氣,只要能嚇唬到小擰子他就覺得是了不起的成就,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如此,想必你也拎得清,連沈大人都有這種擔心,想來事情發生的概率還是蠻大的……所以沈大人沒有給陛下出調兵策,而是由陸侍郎代勞……至於沈大人,則單獨上了一份奏疏,大概意思是勸說陛下放棄調邊軍平叛的想法。」

    小擰子眼前一亮:「此言當真?」

    「咱家有那閒工夫騙你個小東西?」張苑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如果你配合的話,也可以在陛下面前陳述利害,讓陛下放棄調兵的想法,咱家和沈大人都不會虧待你,這對你自身也有好處。」

    小擰子臉上滿是遲疑,似在思考張苑說的話,而張苑卻不知小擰子手中握有謝遷的奏疏。

    沈溪和謝遷在這件事都力爭讓朱厚照回心轉意,難得站在一道,至於張苑跟小擰子也有冰釋前嫌的可能。

    小擰子道:「張公公,這麼說吧,江彬跟許泰就是武夫,以前江彬還想拜咱家為義父,誰知一飛衝天後便翻臉不認人,這種人連絲毫收攏的價值都沒有,根本就是個唯利是圖、不知好歹的小人,但你跟咱家不同,咱們都是陛下跟前服侍多年的奴才,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

    張苑點頭:「小擰子,你倒看得明白,所以咱家從開始就沒打算收攏江彬那傢伙,只恨陛下對其無比信任啊。」

    小擰子道:「咱們的恩怨,可以放在以後再說,現在先一起對付江彬為妥……這種無恥小人,若讓他繼續在陛下面前得寵,以後指不定會怎麼囂張,還會將咱們放在眼裡?」

    「嗯。」

    張苑點頭,同意了小擰子的說法。

    小擰子湊過去,小聲道:「咱就抓那小子的把柄,他想做的,咱們就反對,勸陛下回心轉意,咱們有謝閣老和沈大人撐腰,跟他鬥總歸不會讓其佔據先機!」

    小擰子和張苑一合計,馬上定計,總歸不是他們自己主動去說,可以拿謝遷和沈溪的奏疏來說事。

    天濛濛亮時,朱厚照從內院出來,接見小擰子和張苑。

    因為此時江彬和許泰等人不在旁,小擰子和張苑可說是毫無顧忌。

    「……陛下,這是陸侍郎代表兵部所上調兵奏疏,這裡是沈大人和謝閣老分別上的奏請。」

    張苑將所有奏疏彙總,連小擰子那份都拿到手裡,一時間三份奏疏全都出現在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皺眉:「昨夜你不是說已準備好了?怎鬧出三份奏疏來?到底哪份才是具體的調兵計畫?」

    張苑一指:「這份。」

    說著,將陸完那份奏疏往前挪了挪,明確無誤地告訴朱厚照,陸完才是策劃人,而謝遷和沈溪不是。

    朱厚照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不是沈先生寫的上疏?」

    「回陛下。」

    張苑恭敬地道,「老奴去見過沈大人,沈大人的意思是從西北調兵平叛並不妥當,但因陛下御旨已下,他不好拒絕,便讓陸侍郎寫了詳細策略作為兵部奏請,至於他本人則單獨上了一份奏疏,陳述調邊軍入關之利弊,給陛下作為參考。」

    朱厚照眉頭緊皺,好像並不太高興,他拿起謝遷的奏本道:「謝閣老這份,也跟沈先生一樣,是勸說朕放棄調兵的?」

    張苑先是遲疑一下,隨後行禮道:「是的,陛下,謝閣老的確是這麼建議的,兩份奏疏都沒有票擬,等陛下直接定奪。」

    「豈有此理!」

    朱厚照生氣地說道,「朕已經定了調子,而且在朕看來,這是平息叛亂最好的方式,怎麼連沈先生也跟朕作對?他跟謝閣老平時不是不對付麼?怎麼在這件事上,他們卻像是商議好了一樣?」

    張苑本想推波助瀾,但見朱厚照氣憤不已,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這……老奴不是很明白,在兩位大人奏請中,應該已經列明道理了。」

    小擰子請示:「陛下,是否由奴婢幫您讀這幾份奏本?」

    朱厚照意興闌珊:「都不同意朕調兵,理由想來多的是,朕不想看,也不想聽,只需關注兵部奏請便可……陸侍郎在這件事上站在朕一邊,是吧?」

    張苑又不由遲疑,最後點頭道:「是。不過這也是沈大人吩咐下來的,當時沈大人的意思,是這件事由陸侍郎來做已綽綽有餘,而他則單獨去準備上奏之事。」

    朱厚照站起身來,好像很是氣惱,在那兒來回踱步。

    半天之後,朱厚照道:「朕決意繼續調兵,既然沈尚書和謝閣老都不支持,這件事就不讓他們參與其中,直接繞過便可。」

    小擰子道:「陛下,是否聽聽沈大人的意見?沈大人在用兵上,的確有神鬼莫測之能啊。」

    朱厚照一擺手:「錯的理由千萬條,而對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朕既已做出選擇,便不會再聽旁人意見……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中原民亂,必須盡快平息,這件事你們不必多說,把陸侍郎的奏本硃批用印後發還兵部,讓兵部和都督府遵照執行便可!」

    ……

    ……

    朱厚照直接做出決定,甚至對沈溪和謝遷奏疏中寫了什麼都毫不關心,這讓張苑和小擰子打的如意盤算落空。

    二人被朱厚照趕出來後,都有些灰頭土臉,二人想打壓江彬,結果卻是處處碰壁。

    「這是怎麼回事?」小擰子顯得很不解,「以前陛下對沈大人的意見基本是全盤採納,為何這次……」

    張苑道:「咱家算是看出來了,這次沈之厚多半被謝於喬給脅迫了,否則怎會突然跟陛下作對?都說要把江彬拿下來,但那小子現在正得寵,又沒做錯事,反倒一次次救陛下於危難中,陛下怎會在此時將江彬拿下?」

    小擰子眨眨眼,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張苑打量小擰子,道:「咱們多半是被謝於喬給利用了,或者沈之厚被謝於喬給利用了。」

    小擰子對張苑直接稱呼沈溪和謝遷的名諱有些避諱,但大概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小擰子仍舊不太理解,道:「沈大人沒必要聽謝閣老的,若他知道陛下堅持調兵,大概不會上這樣的奏疏……」

    「那就是沈之厚太過高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影響力。」

    張苑扁著嘴道,「以為打了幾場勝仗,陛下就會什麼事情都聽他的?真是豬油蒙了腦子,他以為自己是誰?」

    小擰子聽張苑在那兒抱怨,沒去爭辯,但心裡很不解:「這件事怎麼如此蹊蹺?以麗妃所言,沈大人應該早就算清楚所有事,怎會犯下如此大錯?難道沈大人真的是被逼跟謝閣老站在一道?」

    張苑這會兒不再跟小擰子談合作之事,當即要走。

    小擰子問道:「張公公要往何處去?」

    張苑道:「陛下的話你沒聽到?調兵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硃批都下了,御旨必須立即下達至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還有宣大總督衙門,以及宣府總兵衙門,全都要遵照陛下的吩咐辦事,咱家得去傳達聖諭。」

    「呃。」

    小擰子本想挽留張苑,說上幾句,分析時局,但見張苑那急切的模樣,感覺對方跟他不是一路人。

    小擰子心想:「遇到事情不能指望張苑,他從開始就跟我是敵人,我若聽了他的,那我豈不是處處被掣肘?當他的手下,注定沒好下場。」

    小擰子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望著張苑的背影暗自嘀咕:「終究成不了大事,一旦遇到挫折便是這副衰樣……就這樣還當司禮監掌印?哼哼,非把你從位子上拉下來不可,讓你不得好死。」

    想到這裡,小擰子也不停留,緊忙去見麗妃。

    對小擰子而言,能為他分析局勢,能讓心安的只有麗妃,甚至現在沈溪和謝遷在他心目中都比不上麗妃。

    至於張苑,則緊忙往兵部衙門去了,不過在到兵部前他還要派人通知沈溪……即便他對沈溪有諸多抱怨,但僅限於這兩份奏本沒有如他的心意,他很清楚現在江彬崛起,必須要跟沈溪站在一道應對挑戰。

    ……

    ……

    沈溪沒有出府去。

    當天他在府上休沐,忙了幾天後,終於可以清閒下來,連後宅都沒出,哪怕張苑派人來傳信,也沒傳到他耳中。

    這不需要他過多擔心,因為對於上疏的結局他早就有所預料,不需要等別人來告訴他,一切盡在掌握。

    倒是謝遷沉不住氣了,在得知皇帝乾坤獨斷,並且由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具體落實後,他在中午時等不到沈溪前去拜會,便親自趕到沈府,在書房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沈溪才姍姍來遲。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謝遷見到沈溪悠閒的態度,不由氣惱道。

    沈溪搖搖頭道:「在下不明謝老的意思,若在下耐不住性子當作何?」

    謝遷道:「你不知陛下已定策調兵?」

    沈溪嘆息:「今日一早,在下便上疏,不過看來也是無濟於事……其實早就料到的事情,謝閣老難道忘了在下昨日對您說過的話?」

    謝遷滿面羞惱之色:「莫要跟老夫打馬虎眼兒,你且說怎麼辦吧?」

    「陛下如今態度決絕,還能如何?從宣府調兵已確定下來,如若再上奏,除了觸怒陛下沒有任何作用。」

    謝遷道:「你小子,真的跟陛下上奏了?」

    沈溪驚訝地問道:「謝老何出此言?」

    謝遷冷笑不已:「平時你的進言,陛下多半都會採納,就算不採納也不會如此貿然決定,怎突然就連問都不問,直接定下來?昨日你去找老夫勸說,莫非只是你跟陛下間聯合起來做的一個局?」

    「謝閣老這是在質疑誰?在下,還是您自己?」沈溪反問。

    這下謝遷不好回答了,沈溪一早去找張苑送奏疏,提前通知過謝遷,而沈溪的上奏也的確送到皇帝手中,若沈溪不配合,完全不需要做這些表面文章,大可從昨日便不過問,甚至連謝遷都不見。

    沈溪道:「現在說這些已無用,謝閣老其實不如想想邊軍入關後的麻煩,若還在想勸說陛下回心轉意,趁早打住。」

    「有何良策?」

    謝遷非常執著,仍舊不依不饒,似乎想讓沈溪做一些事觸怒朱厚照。

    沈溪嘆息:「在下說過,兵部事務,在下暫且無心理會,不如交給陸侍郎,而顯然在這件事上,陸侍郎更得陛下信任,那不如推波助瀾,讓陛下直接委任陸侍郎為兵部尚書……」

    「不可!」

    謝遷道,「如此重要的尚書職位,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而且誰來接任,也不能由你說了算。」

    沈溪道:「那謝閣老覺得何人合適?」

    謝遷想了下,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道:「一碼歸一碼,現在先將邊軍內調的事解決了,兵部尚書人選,回頭再談。」

    沈溪攤攤手:「請恕在下無能為力,結果您老看到了,若再繼續堅持,實在是強人所難,後果不是你我能承擔的!」

    謝遷對沈溪的態度剛有所改觀,隨即二人便產生新的嫌隙。

    或者說謝遷強迫沈溪按照他制定的路線走,而沈溪明確表示拒絕,一時間讓主動來找沈溪的謝遷難以接受。

    二人總歸把話挑明,沈溪幫謝遷做了件事情,沒成功就打算適可而止,而謝遷卻繼續堅持,在表達對沈溪的失望後,謝遷便拂袖而去,好像二人從來沒冰釋前嫌過。

    謝遷回到府中,仍舊氣憤不已,一個人在那兒生悶氣。

    這邊下人來通稟,說是張懋和夏儒到了謝府門口,謝遷只能是耐著性子出門迎接,此時他將所有希望寄託到了張懋身上。

    見面後,張懋問話相當直接。

    「……於喬,你該見過之厚了吧?邊軍內調之事,莫非再沒有回圜餘地,必須要執行?」

    謝遷道:「五軍都督府那邊現在情況如何了?」

    張懋看了夏儒一眼,隨即搖頭嘆道:「陛下聖旨已下達,還能作何?只能按照陛下吩咐的辦理,現在兵部也出了公文,只等宣府方面調撥人馬,聽說陛下已先一步派宣府副總兵許泰往宣府,選拔和整理人馬。」

    謝遷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沒想到陛下態度如此堅決,或如之厚所言,陛下是想改變京城固有的格局吧。」

    這下張懋和夏儒又面面相覷。

    關於謝遷所說,其實在深謀遠慮的官員眼中不算什麼秘密,謝遷有時候當局者迷,張懋可從來不打馬虎眼,論政治上的謀略,少年便入朝出任要職的張懋還要更勝一籌。

    張懋道:「於喬,老朽知道你是想再用別的方式勸諫陛下,但其實沒什麼用,陛下把事情定下來便說明心意已決,連之厚的上奏都徒勞無功,可見問題的嚴重性……要知道平時陛下對之厚的意見可是分外看重的。」

    謝遷搖頭:「事情是困難,但若什麼都不做,那就失去為人臣的本份。」

    此時謝遷又情不自禁拿對付沈溪的那套,跟沈溪拒不合作不同,張懋原本就沒有跟謝遷合作的義務,當下道:「於喬,你心平氣和些,多權衡下利弊,調邊軍入關並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關鍵是這路人馬在平叛後如何發配,若留在京城,是會造成一定困擾,但若直接遣返回去呢?」

    「調動容易,遣返可就難了。」謝遷搖頭道,「既然現在陛下藉機做文章,早有籌謀,那戰事結束後又如何會輕易把人馬調撥回去?怕是到時京城就會多出一股勢力,而且還掌控在佞臣手中,連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難以干涉。」

    張懋笑了笑,道:「事在人為嘛,於喬你不必過分看衰,咱們還是有機會的,現在之厚不是站在咱們一邊麼?其實滿朝文武,沒幾個人讚同調動邊軍,最終又會成就誰,都能看清楚,不過暫時沒傷筋動骨,所以都不著急罷了。」

    謝遷想了想,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點頭,似是同意張懋的說法。

    沈溪沒法說動謝遷,但張懋卻有這本事,而張懋帶著夏儒來,表達的是整個勳貴階層的意志,以此來脅迫謝遷必須跟他站在一道。

    張懋道:「這次的事,該上疏還是要上疏,不過不必去跪諫或者哪樣,引起君臣矛盾就好了,只要努力過,咱們就不會後悔。」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8 00:52
第二四〇一章 都為難

    在張懋勸說下,雖然謝遷還是沒有放棄繼續勸諫皇帝,但終歸捨棄了以前一些過激的做法,比如說去豹房外跪諫,或者去哭廟等。

    謝遷學會了忍讓。

    這並不是他的本意,卻是被朱厚照生生逼出來的……長時間跟皇帝相處讓謝遷意識到,朱厚照是個油鹽不進的皇帝,用以前對付朱祐樘的那套去對付朱厚照,根本就是無濟於事,對自己再刻薄也是徒勞,不如想想別的對策。

    如此一來,謝遷這邊沒什麼大的反應,沈溪那邊也是風平浪靜。

    這讓朱厚照多少有些不適應,以前他要做什麼,朝中反對聲音很大,沒等把事定下來就一堆人鬧騰,攪得人不得安寧,但這次卻一切順利,謝遷和沈溪反對調兵的上奏被他駁回後,就沒了下文。

    第二天日落時,朱厚照睡醒,張苑前來通稟事情,朱厚照還特地問了一下。

    張苑回道:「陛下,這兩日謝大人和沈大人各自留在府中,沒有出門,也沒聽說有何異動,不過倒是聽說沈大人有意讓出兵部尚書的位子,卻不知真假。」

    朱厚照皺眉:「這種事也可以道聽途說?朕不允許,旁人誰再議論的話,就是跟朕作對,直接拿下治罪。」

    張苑趕緊解釋:「陛下,這消息似是兵部有意放出來的,而且是出自沈大人授意,按照傳言所說,沈大人對於朝中事務有些應接不暇,現在北方無戰事,只是南方有幾個毛賊,不如卸任由別人頂上,這次兵部左侍郎陸大人可說盡職盡責,幫了陛下的大忙。」

    朱厚照道:「陸完?他有這本事嗎?」

    顯然涉及軍事,朱厚照只信任沈溪,對於旁人都嗤之以鼻,主要是因為這些年來沈溪南征北戰,戰無不勝,軍事上的成就太過驚人,旁人根本就無法企及。

    張苑想了想,點頭道:「陸侍郎能力很強,當初宣府時,就在陛下左右,幫忙參詳軍機。」

    張苑不提這一茬還好,一說出來朱厚照心中火大,當時他在宣府指揮的幾場戰事,都是灰溜溜收場,當時朱厚照就覺得身邊都是一群酒囊飯袋,而張苑非說陸完當時也在,等於是告訴朱厚照,陸完其實就在飯桶之列。

    本來張苑還想繼續勸說,卻被正德皇帝打斷,朱厚照一伸手道:「兵部尚書之位,朕千挑萬選才定下來,無論何時何地,沈先生都不得卸任,朕不覺得旁人有本事勝任……至於沈先生之前對朕的勸說,其實是出自朝中部堂尤其是兵部尚書的職責使然,並非其本意,只是朕面臨的困難非兵部可以解決,所以才沒有採納,旁人不得在朕面前說沈先生的壞話。」

    「是,遵旨。」

    張苑本想拉攏一下陸完,如此自己也算是栽培出個兵部尚書,到時候兵部就落在他手中,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在朝中更有權勢。

    不過他沒想到,朱厚照根本就沒有撤換沈溪的打算,心中不由小小地失望一把。

    ……

    ……

    沈溪拒絕謝遷後,便留在府中休養。

    關於吏部考核的結果,他已提前寫了奏疏上呈朱厚照,至於更詳細的,沈溪要等正月十五過後再跟朱厚照說,因為沈溪知道這會兒朱厚照根本無心於軍事外的任何朝事。

    既然皇帝不管,那乾脆暫時別陳奏,總歸朝中有謝遷和張苑兩個攔路虎給他帶來一定麻煩,考核結果早早呈遞上去,沈溪自己也想看看誰會跳出來拿他的考核結果來做文章。

    沈溪這兩天基本都在府宅和外宅間走,不但留在家裡陪後宅的女人,還不時去陪陪惠娘和李衿,但都沒有在外過夜。

    本來就是多事之秋,沈溪知道自己府上隨時都有可能來人探訪,乾脆只是白天出家門,沒到日落便回府。

    這幾日他也將那些盯梢的人稍微處理了一下,京城各大勢力都派出人盯住沈府,想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沈溪需要為自己的安全和隱私著想,除了通過走地道由他處府宅出門,必要的威懾還是要做的。

    沈溪安排了詳細的安保舉措和增強一系列偵查、反偵察手段,不但對身邊侍衛交待清楚,連家裡的護院也都進行了嚴格培訓。

    至於惠娘那邊,他也跟手下的情報人員打過招呼,若發現可疑人物,一律先將其拿下,再緊急轉移人員,而沈溪已在京城為惠娘又準備了兩處住所,沈泓不在惠娘身邊時,惠娘和李衿要搬家非常方便,畢竟二女走南闖北,經歷過很多風浪,習慣了隨機應變。

    仁壽坊隆福寺附近的一處酒肆,乃是沈溪手下情報系統的聯絡點,此時二樓一處包廂裡,沈溪正在跟熙兒碰頭。

    「……大人,師姐那邊回信,說是沿海一帶的倭寇暫時無法清除,那些倭寇擁有咱大明的火器,從繳獲的火器看,大多質量不高,乃是倭寇自行鑄造,很容易炸膛,不過就算如此也讓當地百姓和官兵頭疼,到現官府對平亂一籌莫展……」

    在沈溪沒派雲柳實地考察前,並不清楚江南一代鬧倭寇有多嚴重。

    本來正德一朝,倭寇只是起零星火花,猖獗氾濫還要數嘉靖朝中後期,斯時「賊大舉入寇,連艦數百,蔽海而至」,使「濱海數千里,同時告警」,要等戚繼光、俞大猷等將星出世才徹底剿滅。

    但沈溪穿越帶來的蝴蝶效應已突顯,尤其是他任沿海三省總督時派人開發瓊州和寶島,又對海上貿易進行一定鼓勵後,海禁實際上已經廢弛,南直隸、浙、閩、粵等省遠洋貿易逐漸興盛。

    不少商人通過做外貿發家致富,如此一來海盜便成了有利可圖的職業,此時東瀛正處於戰國時代,不少落魄的大名及家臣流落到大明東南沿海,他們跟海盜合流,統稱為倭寇,再加上大明內部有帶路黨,所以一下子就發展壯大起來。

    當然,這背後也有佛郎機人的影子。

    佛郎機商人說白了就是海盜集團,奉行的都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此時歐洲各國政府可是公開販售私掠許可證,佛郎機人在征服美洲時,可沒想過公平交易,從印第安人手中掠奪了大量財富,在大明他們原本也想如法炮製,結果卻在沈溪那裡碰了壁。

    佛郎機人並非誠心實意跟大明朝廷做買賣,從海盜那裡購買物資,便宜又省力,這成為佛郎機人貨物的一條重要來源。

    如今的倭寇,背後活躍著佛郎機人的身影。

    倭寇裝備的並非只有大明的火器,或者仿製大明的武器,還有很多是從佛郎機人那裡買回去的。

    如此一來,長江以南沿海地帶非常熱鬧,倭寇、商人、佛郎機人都參與到這大買賣中,就是朝廷沒落到好處,百姓成為了魚肉,任人宰割。

    熙兒在匯報這些情況時比較緊張,生怕雲柳出事,沈溪則神色淡然:「朝廷暫無暇顧及倭寇,等中原平定後,那些倭寇就蹦躂不了多久了……如今陛下已從西北調撥兵馬前往中原地區平叛,相信這場波及大明南北的叛亂不會持續太久。」

    熙兒道:「大人,這裡有師姐給您的信。」

    說了半天,熙兒才想起沒有將此行最重要的書信交給沈溪,等她拿出來送到沈溪手裡時,明顯感覺到沈溪神色略微不悅,她乾脆低下頭避開沈溪的目光,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暫時我不會領兵出征。」

    沈溪迅速把雲柳的信函看完,上面的內容多半是用密文所寫,但對於沈溪來說這些卻如同漢字般沒有任何難度。

    熙兒問道:「那是否讓師姐回來?江南那麼多賊人,地方官府又不作為,若師姐在那邊有個三長兩短……」

    沈溪冷著臉道:「你師姐沒那麼冒失,我不相信她會在那邊出事,你還是先擔心自己的差事吧。」

    「卑職明白。」

    熙兒低著頭,在沈溪面前她總有一種挫敗感。

    沈溪再道:「回信我會寫好,最短時間內通知到你師姐,暫時不讓她過多行動,倭寇暫時威脅不到她,但地方官府若跟倭寇勾連,那就說不準了,許多官員是人是鬼不好判斷,不許她自作主張。」

    「卑職遵命。」熙兒再次行禮。

    沈溪起身準備走,熙兒道:「大人,還有北方的情報……」

    沈溪沒有停步,道:「北邊的事情我基本已知曉,你現在肩上的擔子很重,不可能每件事都指望你,北方那邊有專人盯著,此番涉及邊軍入調,尤其得慎重,你只需把自己分內的差事做好便可。」

    等沈溪離開庭院,熙兒望著沈溪遠去的背影半晌,才想起一個重大問題:「大人現在交給我的差事是什麼?」

    ……

    ……

    轉眼到了正月十三,距離上元節僅剩兩天,京城內一片太平。

    邊軍入調已成定局,連謝遷都沒有再跟朱厚照搞對抗,最多是上奏勸說幾句,也就了結。

    不過此時卻有另外一件事,涉及壽寧侯和建昌侯兩兄弟,張太后在跟高鳳商議過後,決定親自到豹房找朱厚照。

    這次張太后打著的旗號並非是要給娘家人求情,而是帶著夏皇后一起,更像是帶兒媳「尋夫」。

    路上,張太后諄諄囑咐。

    「……若見到皇上,你一定要拿出皇后的威嚴來,就怕皇上身邊有別的女人,你自身的修養和氣度非常重要,代表大明國體,至於那些女人都不入流……」

    夏皇后支著頭悉心揣摩,有些不明白「代表國體」和「不入流」的女人有何區別。

    對於夏皇后來說,她對皇帝的事並不是很上心,也壓根兒不覺得自己是皇帝的正妻,而她也不知這次來豹房更多是被張太后利用,她腦海裡想的甚至不是看到皇帝后該做什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琢磨宮中還有什麼地方好玩。

    鳳駕停在豹房門口,當張太后帶著夏皇后下來,小擰子和張苑已早一步過來迎接,見狀趕緊上去跟兩位大明最尊貴的女人行禮問候。

    張太后對小擰子和張苑並無好臉色,小擰子知道自己從都到尾都不是張太后身邊人,也不指望能得到優待,但張苑卻有些委屈,在他看來,自己可是坤寧宮出身,自認也沒做對不起張太后的事情,憑何要承受冷臉?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正在休息,暫時未起,是否通報?」小擰子上前行禮請示。

    本來有張苑在旁,他沒資格說話,但張苑對於皇帝的起居情況不太瞭解,他只是聽說張太后帶著皇后前來,才匆忙從皇宮趕來,甚至還沒來得及進豹房看看是個什麼情況。

    張太后道:「這晴天朗日,皇上居然在休息?成何體統?你們這些奴才怎麼當的?」

    小擰子一聽,太后口中涉及皇帝近侍都可能面臨責罰的風險,趕緊辯解道:「陛下這兩日辛勤勞作……」

    張太后冷笑不已:「小擰子,你拍馬屁也要注意場合,連哀家都敢騙?」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擰子趕緊跪下來求饒。

    張太后道:「你也算是忠心辦事,趕緊起來帶路,哀家要帶皇后見皇上,有事跟皇上說。」

    小擰子支支吾吾道:「回太后娘娘,陛下之前下過御旨,不允許任何內宮之人出宮至豹房相見,否則以軍法處置。」

    「混賬!」

    張太后厲聲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哀家要見自己的兒子,還用得著你們這些奴才准允?看來你們真把自己當盤菜了,再不讓開的話,別怪哀家對你們不客氣。」

    小擰子一臉為難,但他終歸知道光靠門口阻擋已無效用,更應該去請示朱厚照,而其實此時朱厚照醒沒醒其實小擰子是不知道。

    張苑湊過來道:「擰公公,太后娘娘都下懿旨了,你不趕緊照辦?」

    「照辦,是得照辦。」

    小擰子嘴上應著,心裡卻腹誹不已。

    「現在見到太后和皇后,張苑好像換了個人,試圖討得兩位主子的歡心,但畢竟不是他負責跟陛下通稟……還是咱家遭殃……」

    「兩位娘娘,這邊請。」

    小擰子在前引路,張太后帶著夏皇后,婆媳二人進到中院,小擰子又指著旁邊一處花廳,道,「兩位娘娘可先到裡面等候,請待奴婢進去通稟給下,所有事項都要陛下欽定。」

    張太后很不耐煩,揮揮手道:「哀家來一趟,居然還要等自己的兒子?真是邪門了,趕緊去,快去快回!」

    ……

    ……

    小擰子如蒙大赦,趕緊從花廳出來,在院子裡駐足一下,等心情稍微平復才去寢殿找朱厚照,結果沒等他到後院就被江彬攔了下來,這讓小擰子多少有些意外,畢竟早上離開回私宅休息時這裡還沒異常。

    「是你?」

    小擰子打量江彬,道,「多日不見了。」

    江彬一手提著佩劍,一手將小擰子去路攔住,道:「本人不過是出去辦事,領皇命而為,擰公公這是要作何?」

    「面聖……這都看不懂?」小擰子說完仍舊要往後院闖,但沒有任何意外,他再次被江彬攔下。

    江彬道:「發生刺客案後,陛下加強了戒備力度,閒雜人等不能隨便說進便進。」

    小擰子往後院看了看,裡面增加了幾十名侍衛,這些侍衛都沒有穿飛魚服,一看衣著樣式便知道全是從九邊調過來的士兵。

    江彬順著小擰子的目光看了看,解釋道:「這些都是陛下下旨調來的官兵,豹房內院需這樣的人手看守,他們對陛下無比忠誠,絕不會出現對陛下不利之事。」

    小擰子不屑地道:「希望如此吧……咱家此番是要到寢殿奏稟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親臨豹房,說是有要緊事跟陛下提,這可是涉及皇家安穩之大事,你江大人也敢阻攔?」

    聽小擰子這麼一說,江彬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其實江彬也明白這次宮裡倆女主人出來,分明是來者不善,而皇帝未必會接見。

    江彬道:「那擰公公稍等,本人先進去通稟陛下。」

    「你……」

    小擰子先是瞪大眼,好像要發火,但細細一想打擾朱厚照美夢並不是什麼好差事,於是一揮手,道,「那你進去,咱家在外等便可。」

    ……

    ……

    至於江彬是否能辦好差,小擰子不太關心,在他看來最重要的莫過於平衡好自己在太后和皇帝間的位置,免得被一方打壓。

    但小擰子又知自己跟張太后或者夏皇后沒多少交情,尤其是張太后,總將他看作是跑腿的奴才,根本不會對他委以重任。

    過了許久,江彬才從內院出來,小擰子沒迎接,一直等江彬靠近後才問道:「陛下如何說?」

    江彬搖頭:「誠如擰公公所言,陛下拒絕賜見太后和皇后娘娘,陛下沒什麼要跟她們交待的,讓人送兩位主子回宮。」

    小擰子神色間滿是失望,問道:「江大人,你這不是言笑吧?那兩位是誰,當今太后和皇后,陛下都未必能一句話轟走,你能辦到?」

    江彬正色道:「皇命便是最終命令,我們哪裡有資格推三阻四?你不想去,那就由本人出面吧,若是有功勞領不到,你可別怪誰。」

    小擰子心裡樂開花,暗忖:「這江彬居然主動背負責任,算他識相,不過他現在越來越過分,咱家連自由進出豹房後院都做不到,還是要趕緊想辦法將之扳倒。」

    說話間,小擰子跟江彬已到了張太后和夏皇后所在的花廳,江彬直接上去行禮:「末將江彬,參見太后娘娘,參見皇后娘娘。」

    夏皇后對於突然而來的武將有些不太適應,先望了張太后一眼,但見自己的婆婆拿出高高在上的氣度,就算學不會,也照著葫蘆畫瓢,微微揚著下巴,神情嚴肅,一副驕傲的模樣。

    張太后點頭:「江彬,你在皇兒面前很會來事啊……記得除夕夜,就是你在沈府阻撓哀家見皇兒吧?」

    江彬沒料到,本應寬宏大量的張太后,居然如此斤斤計較,為了一點小事而記仇。

    江彬只習慣聽從皇命辦事,對於旁人他沒做到俯首帖耳的地步,尤其在他看來太后本應留在皇宮不干涉朝事。

    江彬怔了下才道:「末將乃是奉陛下御旨辦事。」

    「好一個奉命辦事。」

    張太后將臉別向一邊,用冷漠的口吻道,「聽皇命辦事,卻將哀家的話當作耳邊風,這樣的人實在該死。」

    江彬遲疑間不知該如何應答,旁邊一個太監躥出來道:「說你該死,還不趕緊給太后娘娘跪下磕頭認錯?」

    換了旁人,當下早就下跪認錯,但江彬不同,江彬只將朱厚照當作自己的靠山,一切都是以皇帝為尊,這也是他在朱厚照跟前安身立命的基礎,在這種前提下,他不會為了順從張太后而讓朱厚照對他產生芥蒂。

    江彬腰板挺得直直的:「末將前來,乃是傳陛下御旨,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即刻回宮,末將會派人護送兩位娘娘回去。」

    「你說什麼?」

    張太后厲聲喝道,目光看過去,帶著一股嚴厲之色。

    旁邊那太監叫囂得更響了:「大膽,立即跪下來給娘娘磕頭!」

    江彬只是抱拳行禮:「請兩位娘娘不要為難末將這樣的小人物,末將不過是按照皇命辦事,若兩位娘娘不肯走的話,末將只能對兩位娘娘有所唐突。」

    「你……你……」

    張太后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怎麼也沒料到內宮體系中居然會冒出江彬這樣不識相的人。

    便在此時,高鳳腳步匆忙而至,到張太后耳邊說了一番話,張太后臉色稍微變了變,好像是因什麼事而煩擾。

    江彬大聲道:「來人,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回宮。」

    還沒等張太后有所表示,張太后帶來的侍衛已擋在江彬身前,都是拔出佩劍、佩刀。

    這邊廂居然有人亮兵器,豹房眾多侍衛也不甘示弱,尤其是江彬的手下,這群人可不管對方什麼來頭,他們得到的軍令就是任何想對豹房或者皇帝不利的人,必須要扼殺於萌芽狀態。

    雙方劍拔弩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進退,現場氣氛非常緊張。

    夏皇后一張小臉變得煞白,趕緊起身躲到宮女身後,張太后適時站起身,氣定神閒,好像沒受到什麼影響。

    張太后道:「這豹房難道是法外之地?哀家帶皇后來見皇兒,你們不肯讓路也就罷了,現在還用兵刃威脅哀家,真以為哀家不敢殺你們?」

    江彬一看這架勢不對,但他依然沒有下令讓手下收起兵刃,心想:「到底她是太后,如果她讓人拿下我,把我殺了,她是皇上的母親,最多只是跟皇上的關係更為冷漠,我死就白死了。」

    雖然想明白這一點,但江彬並沒有當場服軟,道:「兩位娘娘,末將不過是奉陛下御旨辦事,請兩位娘娘不要為難人。」

    眼看這矛盾無法化解,高鳳衝出來道:「江大人,你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如此無禮,是你做臣子的該做的麼?太后娘娘息怒,容老奴進去通稟陛下一聲,您先在這裡等候為妥。」

    江彬冷笑一下,卻不敢直接讓手下趕人,就算現在他已在豹房安插數百官兵,但張太后強行調動御林軍,尤其是三千營官兵捉拿他,混戰中出現傷亡,他會背負很大的責任。

    高鳳走向後院,卻被江彬伸手阻攔。

    高鳳道:「江大人,現在老奴要去面聖,你要阻攔嗎?」

    江彬仔細一想,他是有資格阻擋張太后和夏皇后,因為這是朱厚照的御旨,但高鳳卻不同,太監尤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覲見皇帝天經地義,現在他不能把路全堵死,要為自己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保留一點餘地,這才放下手,示意高鳳進去。

    ……

    ……

    過了很久,高鳳才從後院出來,顯得灰頭土臉,他直接湊到張太后耳邊說了兩句,張太后聞言臉色變得漆黑,正猶豫不決時,外面又有一名太監匆忙進來,卻是司禮監另外一名秉筆張永,張永也學著高鳳一樣,湊到張太后身前說了幾句,隨即張太后臉色變得更差了。

    這邊的情況有些撲朔迷離,江彬不太能看懂,小擰子則在琢磨:「太后娘娘打算怎麼辦?是灰溜溜離開,還是橫下一條心,賴在豹房不走?甚至走極端行那跪諫之舉?」

    跟江彬獨來獨往不同,小擰子背後一堆人給他出謀劃策,無論臧賢、張永兩個對他近乎俯首帖耳,再或者麗妃、沈溪和謝遷,再或者張苑等人,小擰子的智囊還是比較多的,所以他對於眼前皇帝最擔心的事多少有些瞭解。

    眼看高鳳和張永相繼到太后跟前說話,張太后又沒走,小擰子揣測張太后有可能走最讓皇帝發愁的一步。

    不過隨即張太后臉色變了,冷峻地一擺手:「皇后,我們走。」

    隨著張太后一聲令下,夏皇后早就想離開,兩個大明最尊貴的女人一起往豹房門口而去,隨即她們身邊的隨從跟著動身,不過他們仍舊手執利刃,防止豹房侍衛亂來。

    江彬識趣地未帶人尾隨,高聲說道:「恭送太后和皇后娘娘。」

    說完,他往一邊一直不做聲看熱鬧的小擰子望了一眼,冷笑著示意手下收起兵刃,過了好一會兒才出門目送張太后一行離開豹房。

    ……

    ……

    前院的事到底算是辦妥了,江彬還沒顧得上回稟,小擰子很機靈,緊忙進後院跟朱厚照報信。

    他本以為正德皇帝這會兒已經起來了,可到了寢殿門口才知道,原來這會兒朱厚照還在休息,不允許他打擾。

    「擰公公腿腳倒是挺麻利的嘛。」

    就在小擰子思慮是否要唐突一番強行見駕時,卻見江彬進來,顯然是送走張太后一行後折返。

    小擰子道:「咱家有事通稟陛下,這樣也不行?對了,江大人差事可有完成?」

    江彬道:「擰公公,你省省吧,陛下如今尚在歇息,不得進去打擾。」

    小擰子先是愣了愣,隨即好像意識到什麼,湊過去道:「江大人,之前您說去請示陛下,那你……可有真正得到陛下御旨?」

    「此事與擰公公何干?」

    江彬臉色非常嚴肅,嚴肅到近乎冷酷,但這變相告訴小擰子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所謂的驅趕張太后的御旨,大概是江彬按照皇帝原先的意思編造出來的。

    小擰子心裡打怵:「以前有個劉瑾,胡作非為,本以為張苑繼任司禮監掌印後會亂來,誰知道亂來的那個人居然是江彬!誰給他的膽子?」

    恰在此時,一名太監從外院進來,只到寢殿院門口便被人攔下,小擰子一看是自己人便迎過去,那太監看看左右,小聲道:「擰公公,張公公請您出去,有話對您說。」

    小擰子回頭看了江彬一眼,有些著惱,但想到正好有事找張永,便顧不上這邊,馬上往外院去了。

    ……

    ……

    「……什麼?姓江的如此亂來,竟然假以陛下的名義,將兩位娘娘趕走?」張永聽到小擰子的講述後,大驚失色,差點兒喊出聲來。

    小擰子提醒道:「小點聲,莫非你生怕別人不知道?」

    張永往不遠處的侍衛身上看了一眼,這才低聲說道:「江彬好大的膽子,現在他連聖諭都敢瞎編,那以後不是會隻手遮天?」

    小擰子嘆道:「這就是他跟錢寧不一樣的地方,以前錢寧雖然也得寵,但他見了劉瑾或者張苑等人還知道尊卑貴賤,知道聽誰的,但這個江彬完全是亂來……你也看到了,他連太后和皇后的面子都不給,更何況是咱們這些人?」

    「這倒是。」

    張永深有體會,低頭思索什麼。

    小擰子道:「那張公公你之前到底跟太后娘娘說了什麼?」

    張永道:「沈大人之前專門派人跟鄙人說,若是太后娘娘到豹房,一定讓鄙人前來跟太后娘娘說上兩句,如此才能化解危機……似乎沈大人早就料到太后娘娘會來這麼一出。」

    「問你說了什麼,不是問你是得自誰的授意。」小擰子不悅地道,「咱家知道什麼內幕消息,可從未隱瞞過你。」

    張永這才嘆道:「是關於兩位國舅……沈大人派鄙人跟太后娘娘提及,陛下已下旨,若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干涉案情,陛下就會重啟審案,到時候兩位國舅未必只是被下獄或者看管居住,有可能會被直接定罪。」

    小擰子眨了眨眼,問道:「這真是陛下所下御旨?」

    張永搖頭道:「鄙人從何而知,總歸是沈大人派人前來通知……此前高公公好像也跟太后娘娘說了什麼,你可知道他說話的內容?」

    小擰子道:「咱家根本就沒聽到,這事兒可真稀罕,太后娘娘親自帶著皇后來,來了一趟居然灰頭土臉就走了,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卻沒人為此擔責。陛下醒來後,是否要跟陛下提及都不好說,總歸陛下也一定不想看到太后和皇后娘娘。」

    張永道:「所以擰公公你最好莫要說什麼,誰幹的事,就讓誰通稟,江彬不是厲害敢假傳御旨嗎?就讓他自己去說。」

    小擰子搖頭:「若他不說,豈非陛下永遠不知?咱家會讓他這麼嘚瑟?但關鍵是……現在也不能確定江彬之前進去是否得到過陛下的授意,這才是讓咱家為難的地方……」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9 01:20
第二四〇二章 宴客

    沒到天黑,張太后和夏皇后往豹房卻鎩羽而歸的事便為京城主要勢力得知。

    謝遷更是為此去了一趟戶部衙門。

    因年後京城所有官署中最不清閒的那個就是戶部,楊一清要負責年後各部預算和錢糧調度,很早便回衙辦差。

    當然六部中還要數吏部開衙最早,不過沈溪辦了幾天差後又恢復悠閒狀態,再者不管沈溪做出多少的努力在謝遷這裡看來都微不足道。

    楊一清在戶部公房接待了謝遷。

    等謝遷表明來意問詢豹房之事,楊一清神色略顯迴避。

    楊一清道:「現在能夠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太后和皇后往豹房去,前後不到一個時辰便出來,是否順利面聖暫且不知,但看來去匆忙,大概是……沒見到吧。」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楊一清很明白官場生存之道,在這節骨眼兒上,他只是按照已知的消息做一個基本判斷,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他不會說,哪怕知道也不會講出來,便在於這些消息的來源渠道很多上不了檯面。

    只能把淺顯的東西說給謝遷聽。

    謝遷臉色有些難看,顯然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並非如此。

    謝遷嘆道:「老夫聽說,太后並未見到陛下本人,甚至連皇后都沒跟陛下相見,有傳聞說,陛下派江彬出面擋駕……」

    楊一清望著謝遷,發現謝遷回望他的時候,立即明白謝遷這是在試探,乾脆避開對方的目光,不去回答。

    「看來現在再想挽回邊軍入調之事已不可能。」謝遷道,「戶部這邊莫非已開始做相應的錢糧準備?」

    「嗯。」

    楊一清點了點頭,道,「宮裡直接下旨,由戶部負責入調兵馬的糧草物資供應,至於糧餉外的東西,諸如武器裝備這些,則由其自備。宣大總兵府會跟地方官府統一調配,這件事在下已跟都督府方面打過招呼。」

    謝遷道:「其實可以跟兵部說說。」

    楊一清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謝遷非要把一些差事往兵部推,照理說糧草調度既然由戶部接手,再甩給兵部不太合適,畢竟皇命是直接對戶部下達的。

    謝遷稍微解釋:「之厚說要卸任兵部尚書,得看看他的實際行動,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大概要等到上元節結束才會實現……如此不妨給兵部多派些差事,看看是個什麼情況,至於別的你不用管,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了。」

    楊一清稍微明白過來。

    謝遷是直接以內閣首輔的名義對他下達命令,繞過聖旨行事,等於說謝遷「僭越」了。但謝遷自己可不會承認,而楊一清又不能因此指責什麼,甚至於還要乖乖領命。

    「那是否將後續糧草調撥情況,一併告知兵部?」楊一清請示。

    謝遷稍微一想,搖頭道:「先把初期調配安排過去,至於後續如何,看情況而定。還不知之厚傳出的消息哪句真哪句假,若兵部出了亂子,一切都是徒勞。」

    ……

    ……

    朝中各方勢力還在打探張太后、夏皇后前往豹房探訪的內幕。

    這會兒消息不多,也跟豹房內輪值的人尚未換班有關,很多勢力的消息來源多半都是侍衛、太監和宮女等,而其中幾個重要人物,包括張永、高鳳、小擰子、江彬等,對此卻沒有發表太多評論。

    而沈溪這邊知道的情況比較詳細,連張太后跟江彬間產生的衝突細節他也基本知曉。

    到黃昏時,沈溪估摸這會兒朱厚照應該已經起床了,而他卻沒打算去面聖,這會兒他還有客人要招待,乃是工部尚書李鐩。

    李鐩找沈溪用的藉口是討教製造和運輸兵器之事,「順帶」提出當日發生在豹房內的情況,大有唏噓之意。

    沈溪看來李鐩這是感慨皇帝胡作非為,連最基本的孝義禮法都不顧,老娘和媳婦來一趟都見不到面。

    沈溪對李鐩提了一些意見,總的來說還是一切聽皇命行事。

    他倒不是故意推諉,而是調邊軍入關本就不是他在主導,皇帝一手推動的事情,誰說話都不好使,而他又準備卸任兵部尚書,自然不好再過問工部之事。

    但涉及豹房事務,沈溪直接表達看法:「……歷朝歷代君主,在京城設置皇宮外的別院並非沒有先例,不過如今陛下跟太后關係有些僵,主要是跟張氏一門之前的案子有關,身為臣子,其實很難乾涉君王家事。」

    李鐩問道:「那之厚你不打算就此事上奏?」

    沈溪笑著道:「忠孝仁義,孰輕孰重?是效忠天子,還是效忠太后?為人臣子,少過問君王家事,如今經筵日講都停歇,就算有人要上疏跟陛下理論,也是翰苑之事,跟咱外臣有何關係?」

    李鐩聞言想了下,最後點頭,對沈溪的回答非常贊同。

    沈溪再道:「馬上年初休沐便要結束,各官署都要開衙,此時無論豹房發生什麼事最好都不要干涉,之前因反對調兵,在下跟陛下間已鬧出稍許不愉快……跟你說一聲,年後我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跟陛下提出卸任兵部尚書,以後再有兵部事務,可以直接去請示陸侍郎。」

    李鐩搖頭苦笑:「如此說來,之厚你是準備……推舉陸侍郎來接替你?」

    「嗯。」

    沈溪點頭,他對李鐩並無多少保留,到底二人在朝中的關係算是相當鐵,李鐩還因為跟他的關係而被謝遷疏遠。

    涉及派系鬥爭,李鐩已被歸為中立甚至沈溪一黨。

    李鐩道:「如此也好,你身兼兩部尚書,之前便遭遇不少非議,卸任你也能輕省些,吏部尚書總比兵部尚書好,不用做那麼多吃力不討好的事。」

    沈溪笑道:「還是你總結到位,兵部很多事的確費力又不討好,不過習慣就好,若事事都順心,那就不是人臣了。」

    李鐩一怔,隨即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就此問題多說什麼。

    ……

    ……

    正德皇帝起來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來。

    因昨日荒唐太甚,導致睡了一天精神也沒有完全恢復,朱厚照起來後在等太監和宮女為他梳洗時不由出聲抱怨:「這幾天,朕的身子骨怎不如從前了……」

    小擰子站在門口,他身前是同樣前來等候吩咐的江彬。

    小擰子心想:「這江彬,是否把太后和皇后來豹房的事說給陛下聽?為何陛下連提都不提?」

    朱厚照梳洗完成,轉過身,見到小擰子和江彬,隨口問了一句:「張苑那狗東西呢?今天沒什麼事來跟朕說?」

    小擰子心裡有些打鼓。

    「陛下態度有些反常啊……以前陛下可不願別人過來煩擾,怎今日竟主動問及張苑是否前來?哦對了,張苑那傢伙怎沒影了?」

    就在小擰子腹誹時,江彬已代為回答:「回陛下的話,張公公並未到來,大概是沒要緊事。」

    朱厚照點頭:「風平浪靜就好,去跟麗妃和花妃說,今日朕要宴請兩位客人,請她們一併過來飲酒。」

    江彬道:「陛下,莫非宴請的是宮外之人?」

    「你管那麼多作何?只是兩個朋友而已,他們不會威脅朕的安全。」朱厚照又看著小擰子道,「小擰子,這件事你去安排吧。」

    「是,陛下。」

    小擰子恭敬領命,心裡大概猜想客人是蘇通和鄭謙。

    蘇通和鄭謙並非沒來過豹房,皇帝對這二人一向很親近。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行了,你們都退下,朕也要先進去準備,一定要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好好招待一下兩位客人。若款待不周,拿你們是問!」

    ……

    ……

    收到朱厚照宴請的旨意後,蘇通和鄭謙碰頭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沈家走一趟。

    二人年後沒機會給沈溪送禮,當天得皇帝傳召,他們想先跟沈溪討教下面聖時的注意事項,順道把過年禮送上。

    此時二人在京城無比風光,各自有了府宅,至於他們在閩西老家的生意也是順風順水,有官家背景,做買賣情況自然大不相同,尤其是蘇通的茶園,靠福建地方鹽茶等專賣制度,還有佛郎機人高價收購,手頭闊綽。

    沈溪到正院迎接兩個故友,看了二人送來的禮物,便知道兩個老友有多財大氣粗。

    「……一點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望沈大人不要嫌棄。」蘇通先迎過來,笑呵呵對沈溪行禮。

    這會兒二人都換上了官員常服,有種到官衙辦差的意思。

    沈溪問道:「你們這是要去作何?」

    二人以前來沈家時,都沒有穿官服,蘇通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道:「這不陛下請我二人去豹房參加飲宴,畢竟是年後第一次面聖,還是正式些為好。」

    鄭謙隨即也過來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沒有見外,請二人到了正堂。

    等上了茶水後,沈溪才道:「豹房面聖不會說朝事,不過吃吃喝喝罷了,不用那麼正式。」

    「確實如此。」

    蘇通多少有些尷尬。

    身為讀書人,他也知道做傳奉官並非什麼光耀門楣的事情,畢竟不是靠真才實學拼出來的,但直接予以承認,他又意識到這麼回答不太合適。

    跟鄭謙交換過眼神後,蘇通才又道:「若長久在陛下面前只是談吃吃喝喝的事情,大概也不行,這不先來問問沈大人,看看是否有讓我二人跟陛下旁敲側擊予以知會的事情。」

    蘇通非常明白事理。

    個人操守方面,放縱些沒什麼,關鍵是要講義氣,明是非,作為地主階層的一員,社會和經濟地位決定了他們不需要恪守清規戒律,終日為三餐奔波的人自然想不到這種階層的人的思維邏輯,至少沈溪沒對這二人的生活方式發生質疑。

    人家有的是錢,愛怎麼生活,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沈溪心想:「也就是特殊時期,若非當今天子只知吃喝玩樂,我何至於要將他們介紹到陛下身邊?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

    沈溪道:「陛下如今對朝事漠不關心,在下跟陛下提的事就不多,不過倒是今日太后和皇后到豹房受阻,外間議論聲很大……」

    蘇通和鄭謙對視後,立即明白過來。

    鄭謙像有什麼話說,但最後忍住了,因為在沈溪面前,鄭謙話語權本就不高,之前他跟蘇通能得到沈溪的欣賞和提拔,主要是蘇通起作用。

    「明白了。」蘇通點頭道,「能跟陛下說的,在下自會提一嘴,找機會吧……鄭兄,你覺得呢?」

    鄭謙笑著應道:「正是。」

    沈溪道:「今日乃是陛下宴請你們,儘量只談風月不談其他,朝中有事你們想說便說,其實不必來問我。」

    蘇通再次點頭:「明白。沈大人您負責那麼多朝事,哪裡有閒工夫管這些?現在下面的人,都在談論沈大人您勞苦功高。」

    沈溪一擺手:「蘇兄謬讚了,在下準備卸任兵部尚書職務,身兼兩職太過辛累,一時間兼顧不過來,對韃靼戰爭結束後我還是想過輕鬆些的生活,留在京城過幾天清靜日子。」

    好像又明白什麼,蘇通點了點頭,再次跟鄭謙交換一下眼神。

    二人從到來後,一直保持眼神的交流,大概是提醒對方把沈溪說的話一字不漏記下來,這樣回頭二人可以單獨商量一下面聖時的對策。

    他二人並不覺得參加朱厚照的飲宴只是談論些風花雪月的事情,身為臣子,多多少少要涉及朝中事務。

    不能當佞臣,不能受萬人唾罵,眼前還有個實際的榜樣,只要按照沈溪的做官邏輯去辦事便可。

    再商談一番,二人站起身來,蘇通道:「沈大人,就不煩擾您了,陛下相召不敢多耽擱,這便告辭。」

    沈溪起身,親自送二人出門,足見對他們的重視。出大門後,沈溪甚至目送二人的馬車走遠後才返回府中。

    ……

    ……

    蘇通和鄭謙在豹房得到的禮遇,並非普通大臣可比,就算沈溪去也不可能得到如此招待。

    二人在侍衛引領下直接進到內院,旁邊還有小擰子解說沿途景緻,小擰子對這兩位多少有些巴結。

    對於小擰子來說,「審時度勢」最為重要,當他發現朱厚照對於宮外由沈溪介紹的兩個舉子如此看重,便意識到,其實可以借助二人打壓江彬,之前江彬對蘇通和鄭謙的仇視態度他也看在眼裡。

    小擰子心想:「我乃是太監,屬於皇室家奴,跟江彬斗,有些自不量力,而這兩位大人可就不同了,那是朝官,而且跟陛下是朋友關係,和江彬一樣都是正常男人,他二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比江彬都要高。」

    「兩位大人,陛下今日便在前面的閣樓設宴款待,閣樓上能直接看到戲台……請隨小人來。」

    小擰子在蘇通和鄭謙面前表現得好像個普通太監,低人一等的那種,但蘇通和鄭謙卻知道現在小擰子在豹房的地位,不敢有任何怠慢。

    「擰公公客氣了,您先請。」蘇通笑著說道。

    小擰子對二人的態度非常滿意,我對你們是否謙卑那是我自己的事,若你們不識相跟我擺架子,那就是誠心跟我作對。

    到了閣樓上,二人到空蕩蕩的桌子前坐下,馬上有人將暖爐送過來,房間內的溫度隨即上升。

    「陛下還沒過來,這裡有一些茶點,二位可先用。」小擰子招呼宮女將茶水和點心送上。

    蘇通這邊還算正常,鄭謙卻一個勁兒地盯著小宮女看,因為按照道理,豹房內的宮女基本是皇帝禁臠,但以二人跟朱厚照的關係,朱厚照經常賞賜宮女給他們,所以鄭謙更為留心些。

    「咳咳!」

    蘇通清了清嗓子,提醒鄭謙注意場合。

    鄭謙這才收回目光,悻悻地拿起茶杯,發現茶水很燙,又趕忙放下。

    蘇通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裹,道:「擰公公,這裡有一點心意,望您笑納。」

    說著打開一條縫,裡面顯露一布包的大明寶鈔,因為銀子不能直接帶進豹房,蘇通便拿出紙質的寶鈔來。

    大明從開國到正德年間,寶鈔已名存實亡,不過好年份的寶鈔還是有一定價值,隨著市面上銀子數量增多,紙幣體制受到嚴重衝擊。

    「這怎麼好意思?」

    小擰子嘴上這麼說,手腳卻很老實,直接把布包接過來揣進懷裡,對他來說,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而且眼前並不是什麼文字腿,差不多是雞腿甚至羊腿了。

    鄭謙道:「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望擰公公不要嫌棄,今日面聖,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還望您多提點。」

    小擰子微笑著說道:「兩位大人乃陛下跟前紅人,咱家可比不了,只能說儘量幫忙。陛下跟前別亂說話,多說說奇聞異事,坊間傳聞,最好都跟風月有關,這些事兩位大人懂得多,小人卻是兩眼一抹黑。」

    ……

    ……

    等了很久,差不多快到二更天,朱厚照才姍姍來遲。

    朱厚照帶了兩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前來,一個是麗妃,另外一個則是花妃,這二女可算是皇帝跟前最得寵的女人,二女有一定手段,各自擁有一大批擁躉。

    豹房內,並非只有小擰子、江彬、張苑這樣的大佬,還有很多中下層的供奉、管事、錦衣衛、小太監、小宮女等等,這些人形成的小圈子在豹房內算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只是這些跟小擰子和江彬屬於不同的階層,彼此沒有多少交集罷了。

    這些圈子為圖存,各自找人投靠,其中就包括麗妃和花妃這兩位深受朱厚照寵幸的女人。

    「參見陛下。」

    蘇通和鄭謙知道朱厚照要上樓,已起身到樓梯口等候,見到朱厚照後直接跪下來行禮。

    朱厚照一擺手:「兩位兄台何必如此多禮?雖然這裡是朕的自家地方,卻也不是清規戒律繁瑣的皇宮,根本不需要如此見外……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朕的愛妃,一位是花妃,一位是麗妃。」

    「參見娘娘。」

    蘇通和鄭謙正要繼續行禮,卻發現兩個女人正在對他們行禮。

    雖然花妃和麗妃在豹房身份不低,但始終沒有正式的名分,她們明白規矩,就是在君王和他人面前,她們要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子上,這樣皇帝才會對她們滿意。

    朱厚照笑道:「一起坐,來人啊,可以上酒菜了。」

    朱厚照先大模大樣坐下,隨後是蘇通和鄭謙,最後花妃和麗妃各自坐在皇帝一側。

    朱厚照抬頭看了二人一眼,笑道:「也是朕沒考慮清楚,應該讓你們帶女伴來才對。不過也無妨,這裡不缺女人……來人,請幾位美人兒上來。」

    隨著皇帝一聲令下,樓梯口侍立的小擰子便對樓下示意,十幾名由朱厚照親自帶來的「美人」在兩名小太監引路下上樓而來。

    鶯鶯燕燕讓蘇通和鄭謙看花了眼。

    朱厚照笑著說道:「二位兄台莫要以為朕忘了今天邀約,只是朕在裡邊為二位挑選美人兒,這才晚出來些,你們看看可滿意?」

    蘇通和鄭謙這才敢直接掃視面前的美女,等在燭光照耀下看得清楚明白後,才發現這十多位所謂的「美人」,姿色是不錯,但年歲沒有二十歲以下的,一看都帶有成熟風韻,而非少女清純稚嫩的那種。

    他二人當然明白,這是皇帝的偏好,並非是有意找一些「淑女」來,只是皇帝以其自認為最好的「美女」來招待二人罷了。

    「真好。」

    蘇通感慨了一句。

    朱厚照哈哈大笑:「蘇兄,你也覺得是吧?朕就說跟蘇兄和鄭兄口味相當,看看這身材和風韻,朕沒白花這麼多時間。」

    說話間,朱厚照望著站在一邊等候「挑選」的十幾名「美女」,這些女人既是皇帝親自挑選,顯然也不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以蘇通和鄭謙二人的想法,這些女子大概都是皇帝以前寵幸過,跟他們曾經送給朱厚照的那些姬妾身份相當。

    朱厚照異常熱情,等著蘇通和鄭謙選由他精挑細選的美女。

    但奈何剛剛見過沈溪的蘇通和鄭謙,都不敢表現得太放肆,這會兒他們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去當一個匡扶社稷的有用之臣,而非被人唾罵的佞臣。

    蘇通無奈地道:「陛下,其實臣二人只需喝酒用膳便可,無需人作陪。」

    朱厚照笑道:「你們是不好意思在朕面前挑選吧?這有什麼好避諱的?咱都不是外人,若非花妃和麗妃平時對朕也算侍奉周到,朕將她們送給你們又如何?」

    麗妃和花妃心裡都發怵。

    普通百姓斷然不會做出的事,但在她們看來這個皇帝卻可能會做,因為她們本身就是由旁人送到皇帝這裡來的。

    蘇通和鄭謙還是不做聲。

    朱厚照大概看出二人的為難,灑脫一笑:「這樣吧,人由朕來給你們選,便留下朕覺得不錯的幾個……前面那四個留下來,過來給客人敬酒。」

    當前四名女子欠身一禮後走過來,分別坐到蘇通和鄭謙旁邊,開始為蘇通和鄭謙倒酒。

    這讓蘇通和鄭謙的神態更加拘謹,似乎不知該如何應對。

    「臣妾也為陛下斟酒。」

    麗妃在這種場合顯得更灑脫些,拿起酒壺為朱厚照倒酒,此舉贏得了朱厚照讚許的目光。

    花妃不甘示弱,馬上為朱厚照夾點心,卻被朱厚照掃了一眼,只能趕緊收回纖手。

    小小的插曲並未讓酒宴失色,朱厚照繼續道:「今日請兩位兄台過來,特地準備了一些助興節目,除了戲目外,還有番邦進貢來的舞姬表演,看看是否入眼……有喜歡的只管跟朕說。」

    說完,朱厚照也不等二人應允,便直接對小擰子打招呼:「開始吧。」

    小擰子趕緊去安排,只見他拿出一面小旗搖晃一下,好像戰場上傳軍令一樣,隨即遠處開始有了鑼鼓聲。

    鑼鼓聲響起後,更多的菜色被送到宴席桌上,蘇通和鄭謙仍舊拘謹地坐在那兒,有小太監過去將閣樓臨戲台方向的窗戶悉數打開,如此一來可以從酒桌上直接看到對面的戲台,有種空中樓閣觀戲的感覺。

    朱厚照笑道:「這戲台剛搭建起來,朕來了也沒幾次,正好讓你們試試。」

    蘇通和鄭謙臉上都浮現榮幸的神色,隨著朱厚照的目光一起看向戲台方向,那邊的戲台高出地面三丈有餘,若是上面表演武戲的話,非常危險,摔下去的話非死即傷。

    就在二人擔心時,好戲正式開始,而正如二人想的那樣,在這麼高的戲台上表演的第一出便是武戲,上去幾個少年便在上面翻起了跟頭,而且一路翻到戲台邊緣才停住,而後這些人又繼續翻回去,看得二人心驚膽寒。

    「好!」

    朱厚照非常高興,一邊拍手一邊叫道,「這才叫魄力,表演得好一律有賞。」

    蘇通跟鄭謙對視一眼,都看出皇帝脾性古怪,心中冒出個想法:「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

    ……

    朱厚照看戲時,小擰子往樓下去了,接下來的事跟他無關,伺候皇帝成了那些小太監的差事,他得先回朱厚照的寢殿繼續值夜。

    小擰子心裡還有些不甘:「好不容易伺候陛下一次,卻這麼快就被趕走,也不知江彬那小子到底在陛下跟前吹了什麼風。」

    就在他想心事時,只見江彬迎面過來,跟平時一身戎裝不同,這次江彬穿著身便服,顯得儒雅多了。

    「擰公公?」

    江彬倒不是完全不給小擰子面子,走近後駐足打招呼。

    小擰子道:「陛下在上面宴客,你來作何?」

    江彬道:「本將前來赴宴,難道不行?」

    小擰子吸了口涼氣,他當然明白江彬有資格上去參加宴會,心裡在想:「陛下真是讓人難以揣摩,請兩個宮外人來做客也就罷了,怎麼還讓江彬這小子上去摻和?」

    江彬不再停留,徑直往樓梯口而去,侍衛不加阻攔便放江彬上去,甚至連搜身的步驟都省了。

    小擰子見狀無奈搖頭,趨步出了後院,才出月門便有小太監前來通知:「擰公公,張永張公公已等候多時。」

    「他來作何?」

    小擰子皺眉問了一句,但其實他並不需要答案,小太監可沒法回答他,他連忙往前院而去,到大門口的會客室,只見張永已起身迎接他。

    簡單見禮後,張永問道:「陛下在裡面宴客?」

    小擰子板著臉道:「你倒什麼都知道,誰跟你說的?」

    張永道:「下面那些小的都在談論,鄙人如何能不知?倒是擰公公,你怎麼出來了?」

    小擰子道:「咱家本以為能陪伴陛下左右,但陛下吩咐,把基本的安排妥當後便不用在留在裡面伺候,咱家憑何留下來丟人現眼?倒是那江彬,居然堂而皇之上樓去赴宴,還要跟陛下同桌飲宴……真是不可思議。」

    張永琢磨開了,一時間沒有回答,小擰子則用怪異的目光打量張永,道:「你早就知道咱家會半途被趕出來?」

    張永回道:「鄙人本想見一下沈大人,跟他談年後開衙的事情,誰知沈大人拒人於千里之外,還派人通知,說年後他將不再負責兵部事務……如此看來,沈大人有卸任兵部尚書的打算,所以鄙人特意來跟擰公公你商議一下。」

    小擰子冷笑不已:「你還沒說為何來找咱家……你如何覺得在這裡乾等,一定能等到咱家?」

    張永搖頭:「擰公公誤會了。咱家不過是聽說陛下宴客,想過來看看情況,未曾想擰公公您會這麼早出來……本以為至少要等到半夜後,但還是跟小的們打了聲招呼,讓他們看到你後告訴你一聲鄙人行止。」

    「是嗎?」

    小擰子將信將疑,隨即一擺手道,「朝廷的事,莫來問咱家,咱家管不了那麼多。沈大人就算卸任兵部尚書,那也是朝中的風雲人物,誰人能忤逆他?何況陛下未必會准允……」

    「沈大人若堅持要卸職……」張永有些遲疑。

    小擰子厲聲喝道:「那也跟你無關。」

    ……

    ……

    夜深人靜後,豹房內的酒宴仍舊在繼續,而此時沈溪也才剛盡興一回。

    惠娘的小院內,沈溪從榻上下來,坐在桌前喝茶,至於惠娘則簡單整理衣衫,到門口將裝著參湯的砂鍋接過來。

    「老爺還是喝一些參湯,剛煲好的,補身子用。」惠娘非常賢惠,將砂鍋放到沈溪面前的桌子上,李衿用湯勺盛滿一碗,遞給沈溪。

    沈溪笑道:「看你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何至於喝這些東西?」

    惠娘道:「就算老爺正值壯年,也該喝一些驅驅寒氣,總歸是養生的東西,對老爺身體有益無害。」

    沈溪不想跟惠娘解釋太多,對他來說,對於中藥的補方並不太信任,不過他也不會拒絕惠娘的好意,到底是惠娘的一片心意,早年惠娘經營藥鋪,沈溪不會在惠娘面前說太多關於中醫的事。

    沈溪喝了兩口,隨即望向笑盈盈看著自己的李衿,道:「衿兒,你也喝一點。」

    惠娘坐下來道:「衿兒體寒,喝這些東西虛不受補,反倒對身體有害,而且現在衿兒還在備孕,平時她調理身體的方子會另開。」

    沈溪問道:「誰開?你開嗎?」

    惠娘點了點頭:「妾身以前總歸經營藥鋪,知道些醫理,給衿兒開個補身體的方子還是能做到的,而且還要給老爺補……」

    說了一半,惠娘便緘口。

    沈溪大概知道,參湯中應該加了什麼「補藥」,目的是為了讓李衿可以早懷孕。

    沈溪心想:「大概是惠娘也感受到兒子送走後心靈空虛,她自己也知年歲大了再想懷孕不容易,乾脆把希望寄託在年輕的李衿身上,如此也是為了補償李衿在沈泓走後內心的失落。」

    沈溪嘗了一口參湯就不想再喝,但念在惠娘一片苦心,便又多喝了兩口,實在喝不下去才放下來。

    惠娘道:「老爺最近有時間的話,過來多陪陪衿兒,她也是個可人的丫頭,心裡就想著怎麼伺候好老爺。」

    聽到這裡,李衿已經面紅耳赤,低下頭去,整個人羞得無地自容,惠娘則顯得大大咧咧:「老大不小了,入老爺門也有七八載,怎還如此害羞?」

    沈溪笑道:「也好,不過希望惠娘你更善解人意些。」

    惠娘沒好氣地道:「妾身到底不能跟年輕那會兒……很多事已跟以前不同,就算能伺候好老爺,也沒法幫老爺開枝散葉,但衿兒這邊則不同,老爺現在身邊的丫頭不小,但這兩年卻不見府上添丁,老爺自己或許不打緊,但妾身卻替老爺著急。」

    沈溪不由啞然失笑,心說:「惠娘不在府中為一家之主母,操的卻是沈家正妻的心思。不過若是惠娘進了沈家門的話,韻兒倒真可能退位讓賢。」

    沈溪道:「時候不早,該早些休息了,明日一早我還要回去。」

    惠娘望著李衿:「衿兒,好好伺候老爺,今日妾身還有點事去做,便不在房內留宿。老爺,妾身先告退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30 00:06
第二四〇三章 人來瘋

    豹房內的酒宴還在繼續。

    對於正德皇帝來說,作息時間完全是白天黑夜顛倒,跟蘇通和鄭謙的情況還是有所不同,這兩位最多熬到深夜,基本上不會玩通宵,但對於朱厚照來說不整個通宵才沒勁。

    二人一直想找機會說關於張太后和夏皇后造訪豹房之事,這也是沈溪的交待,他們想完成使命。

    至於江彬是否在場,他們並不怎麼在意,江彬雖然入席但基本沒有話語權,都是朱厚照作為主人在張羅,由始至終他們都不知道這位請來作陪的人是誰。

    終於,半夜酒宴轉了場,看過一場血腥的鬥獸表演後,朱厚照終於給了他們說事的機會,笑眯眯地問道:「近來民間可有議論?尤其是關於朕的事情?」

    蘇通和鄭謙經常流連秦樓楚館,對於市井之事非常熟悉,朱厚照忽然想問問百姓對他的評價,準備聽兩句恭維。

    蘇通想說什麼,卻被鄭謙搶了先。

    鄭謙恭敬地道:「如今京城一片安定,都在頌揚陛下治國有方。」

    「是嗎?」

    朱厚照臉上露出喜色,雖然他平時還算明事理,但來自於旁人的恭維還是樂於接受的,尤其是在多喝幾杯,酒意上頭後。

    蘇通抱拳道:「正是如此。」

    朱厚照不由哈哈笑道:「朕做的還不夠,主要是朝中大臣得力,兩位兄台也有功勞。這是朝廷上下齊心協力才取得的成就。」

    「如此臣二人為陛下敬酒。」鄭謙笑著站起。

    蘇通和鄭謙起身舉杯,江邊很不情願地站起來,旁邊花妃和麗妃也都起身,一起為朱厚照敬酒,朱厚照樂得接受。

    等酒水下肚後,幾人重新落座。

    鄭謙又道:「今日外間在傳,說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蒞臨豹房,好像跟陛下有什麼事說,這件事市井間傳得沸沸揚揚。」

    朱厚照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皺眉問道:「你說民間在傳什麼?太后和皇后幾時到過豹房?」

    說到這裡,朱厚照忽然意識到民間風傳不可能是空穴來風,隨即側過頭打量江彬,大有徵詢之意。

    江彬隨即站起來,抱拳道:「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今日……昨日是到過豹房,臣將人阻擋在外,未讓其驚擾陛下清夢。」

    到這會兒,江彬不敢再隱瞞,將事情和盤托出。

    朱厚照臉色非常難看,道:「連民間都知道的事情,朕卻不曉,江彬,你事情做得很出色嘛!」

    鄭謙和蘇通聽到後心裡不由發怵,他們沒料到這件事居然跟同席的這個人有直接關係,他們現在說出這件事等於是直接得罪了江彬,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彼此都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但總歸江彬手頭掌握有兵權,而且以江彬敢直接阻攔太后和皇后面聖,便可看出此人胡作非為慣了。

    「臣該死。」

    江彬單膝跪地,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坐在那兒,臉上滿是氣惱之色,但並未直接發火降罪,只是道:「今日咱們只談風月,不談那些不開心的事,等回頭朕再收拾……不,江彬,你現在就退下,朕不需你作陪!蘇兄、鄭兄,來,我們繼續喝酒。」

    ……

    ……

    江彬被朱厚照直接趕出豹房後院,這是以前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情。

    他心裡一陣懊惱,明明自己正得皇帝寵幸,突然來了兩個不知根底的朝官,跟皇帝同席飲酒不說,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把張太后和夏皇后造訪豹房的事情說了出來。

    江彬心想:「幸好陛下不知我假傳聖旨,否則後果會更嚴重……不過我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陛下安寧,說白了我是不計榮辱,盡心盡力辦事,陛下就算知道內情應該也不會埋怨我。」

    江彬從豹房內院出來,沒有停留,穿過皇帝寢殿往門外走了,小擰子本在殿宇角落打瞌睡,見到江彬出來,稍微驚訝了一下。

    「他怎麼出來了?」

    小擰子並未上前去打招呼,因為他坐的地方光線異常昏暗,江彬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小擰子心裡琢磨開了,「陛下讓他參加飲宴,何等寵幸?怎半途就離席了?難道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又或者是讓他出來辦什麼事?」

    等江彬過去後,小擰子從陰影裡出來,本想追出去看看,但隨即意識到什麼,轉身往內院去了,才過一道門,便見一隊送酒菜的小太監從御膳房那邊過來,小擰子抓住其中一人問道:「陛下設宴之所出了什麼事情嗎?」

    小太監被人打擾正要驚呼,等看清楚是小擰子後才恢復平靜,恭敬回道:「啊……擰公公?小的……不太清楚,應該……沒事吧。」

    小擰子再次提問:「那江大人怎麼出來了?陛下安排他出去做事?」

    小太監用心想了下,搖了搖頭:「具體情況小的不太清楚,好像是江大人因什麼事而忤逆陛下,被趕了出來。」

    「是嗎?」

    小擰子心中一陣欣喜,但又覺得這件事有些不靠譜,一擺手讓小太監離開。他站在那兒琢磨了一下,決定回頭去問麗妃情況,畢竟麗妃是當事人,應該清楚內幕。

    ……

    ……

    快天亮時,蘇通和鄭謙才從內院出來。

    小擰子從二人的模樣判斷,二人應該是「盡興而歸」,不過朱厚照卻沒從內院出來,傳出話來,說是不準備回寢殿休息。

    小擰子在確定朱厚照不出來後,打聽了一下麗妃和花妃的情況,得知當日由花妃侍寢,意味著麗妃會回自己的院子獨眠。

    小擰子心想:「花妃本都失寵了,怎突然又壓麗妃一頭?這下麗妃該著惱了吧?」

    帶著擔憂,小擰子去見麗妃,想知道宴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見到麗妃後,小擰子才發現麗妃並未有任何不悅,正滿臉平靜接受宮女侍奉,此時正要沐浴,準備休息。

    「娘娘?」

    小擰子站在紗帳外,不敢往裡面走,雖然他是太監算不上男人,但麗妃不喜歡有人在她沐浴時打擾。

    麗妃從屏風後走出來,到了浴桶前,側頭問道:「擰公公來作何?」

    「娘娘,小人聽說一些事,特地來跟娘娘您求證。」小擰子頭偏向一旁,道,「聽說花妃被陛下留下侍寢了?」

    麗妃人已經進入浴桶,隨即傳來水聲,還有波瀾不驚的話聲:「乃是本宮主動避讓,讓花妃可以得陛下寵幸……陛下一直希望身邊女人能和睦相處,本宮這麼做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誰讓那女人近來沒得天子恩澤呢?」

    小擰子心裡感慨:「女人的心思可真捉摸不透,麗妃也算是非常棘手的人物,揣摩陛下心思真是厲害!」

    小擰子再道:「娘娘如此做,定能得陛下欣賞,娘娘真有六宮之主的風範啊。」

    「什麼六宮之主,大明皇宮確實是有主,而且還是兩個。」麗妃的語氣突然變得冷漠起來。

    小擰子一怔,忽然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這時麗妃又道:「你想問江彬的事吧?陛下召見的蘇大人和鄭大人,於席間說及昨日太后和皇后造訪豹房之事,陛下竟一無所知,怎能讓陛下不著惱?說是回頭要治江彬的罪……不過這事兒你別指望太多,陛下不過是說說罷了。」

    「啊?」

    小擰子本來正高興,覺得最大的競爭對手江彬已被制裁,而且背後可能是沈溪在出招,眼見勝利在望,但在聽到麗妃的分析後,馬上驚愕起來,問道:「娘娘,江彬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他假傳御旨……」

    麗妃道:「你以為若是陛下知曉太后和皇后來豹房的話,所下御旨跟江彬假傳的聖旨有何不同?」

    「呃!?」

    這問題,小擰子根本回答不出來,不過在仔細思索後才發現好像沒什麼區別,因為朱厚照本身對張太后和夏皇后便不感冒,避而不見是最好的選擇。

    麗妃又道:「你在意的是陛下什麼時候把江彬趕走,或者江彬幾時失勢,這麼跟你說吧,江彬的威脅遠比以前的錢寧大,現在其聖寵還未多牢固行事便已無所顧忌,想來日後更甚。要迫使其倒台,非要沈大人親自出馬不可……你明白吧?」

    小擰子當然明白,不過他卻無話可說,因為許多事不是他能左右。

    ……

    ……

    確實,能鬥倒正德皇帝身邊寵臣的能人,目前只有沈溪一個。

    以前劉瑾和張苑,算是先例,連錢寧的失勢也多少跟沈溪推波助瀾有關,在小擰子心目中,早就把沈溪當作神明看待,不過因沈溪高高在上,小擰子很多時候沒法指望沈溪。

    等小擰子出來時,只見江彬正在皇帝寢殿門口等候面聖。

    小擰子過去道:「江大人,你是在等陛下出來?陛下已傳出口諭,說是今日不會到寢殿休息,直接留宿後院。」

    江彬點了點頭,身上少了些傲氣,卻多了幾分滄桑,道:「勞煩擰公公通傳,在下先回去歇息了。」

    說完江彬轉身便要走。

    「等等。」

    小擰子叫住江彬,江彬也一反常態站定,小擰子過去道,「江大人,關於昨日之事,咱家都認為你做得有些過了,無論陛下跟太后和皇后娘娘關係如何僵,都不該是咱做奴才的應該干涉的,哪怕你是出自善意。」

    江彬皺眉,不明白小擰子為何要這麼說。

    小擰子又冷笑一聲:「以你的性格,大概除了陛下外,沒人能馴服,咱家也沒那本事。不過咱家至今記得跟你初次見面時你那些表忠心的話……若你遭難,記得跟咱家說,咱家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到時你投到咱家門下也不晚!」

    江彬大概明白,小擰子這是在找機會收攏他。

    若是換作以前,這種話他根本就不會理睬,但在皇帝面前吃癟後,突然覺得小擰子也算「有情有義」。

    他抱抱拳,未再多說,徑直往豹房前院去了。

    ……

    ……

    江彬在皇帝跟前遭遇挫折。

    在朱厚照看來,這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過在內宮的人看來,卻是天大的好消息,幾乎要到奔走相告的地步。

    以至於上元節的熱鬧也不及這件事來得那麼痛快,張苑表現最為明顯,因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江彬算是他最大的敵手,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而另一個則是皇帝跟前最得寵的佞臣。

    上元節這天早晨,張苑領了皇命,要給京城正三品以上的官員家中「送禮」。

    皇帝給大臣送禮並不是很稀奇,不過應該在年前完成,但這次朱厚照卻選擇在年後送禮,也是突發奇想,而人員名單中收到禮物最多的人自然是沈溪。

    朱厚照讓內府準備的禮物算不上多貴重,加起來不到兩千兩銀子,而沈溪這邊的禮物幾乎就佔了一半。

    其他各家有個價值十兩八兩的禮物都算是位高權重,張苑自然不負責各家禮物配送,他只送沈溪這一家,實際上是登門討教問題。

    但怕被沈家人認出,他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等進了沈溪書房,張苑才將蒙臉的黑布給摘下,沈溪打量幾眼,哭笑不得道:「張公公要來便來,作何做出如此姿態?」

    張苑小心翼翼,連話都不敢說大聲,左右看看,這才道:「這不是怕被家裡人認出來麼?現在麻煩事很多,要到沈大人府上來的次數也多了,就怕被人撞破……沈家人可很喜歡張揚的……」

    張苑自然清楚沈家人的傳統,若他被認出來,那些大嘴巴非將他當太監的事傳得街知巷聞不可,以至於來沈家時心裡多少有些顧忌。

    沈溪道:「既然來了,有事直說吧。」

    張苑一臉樂呵呵的模樣,似乎心情很好,「這不是聽說江彬被陛下所厭麼?這兩天他都沒近陛下的身,看來其前途已是一片暗淡!」

    沈溪眯眼道:「所以說,你是因江彬倒霉之事而沾沾自喜?」

    「嘿,也別如此說咱家,咱家只是覺得很解恨,看他之前受寵時在咱家面前耀武揚威的模樣,有這下場純屬咎由自取!敢挑唆陛下和太后的關係,他分明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張苑惡狠狠地道。

    沈溪搖頭:「如果我說這件事對他毫無影響,甚至陛下對他會更加器重,你會怎麼想?」

    「這怎麼可能?」

    張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陛下若是對他前事不計的話,早就接見他了,何至於這幾天要晾著?」

    沈溪嘆道:「你在陛下跟前那麼久,連陛下的心思都看不懂,就莫要……算了,現在你去豹房看看,說不一定他已被陛下召見,甚至還得到什麼重要差事……」

    「不可能。」

    張苑一擺手道,「陛下已歇息了,你當陛下有心情在白天見一個罪臣?」

    說到這裡,張苑忽然想起沈溪沒有言笑的傳統,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道:「那咱家這就回去看,禮物送來,沈大人不必多送,告辭告辭。」

    ……

    ……

    張苑回到豹房,找人問過,果真如沈溪所言,江彬獲得皇帝傳見,而且現在江彬似是領了重要軍職,去都督府接洽,涉及豹房乃至整個京城的防務。

    「陛下這是怎麼了?昨日還對那小子不理不睬,今日怎就委以重任了?」張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自己去了沈家一趟,回來後什麼都變了。

    他想去找小擰子問問是怎麼個狀況,卻不知人在何處,他又召來幾名小太監問詢,依然無果。最後他想到後院去看看,卻被侍衛堵住去路。

    雖然張苑平時有面聖的權力,但僅限於一早一晚,別的時候侍衛不會讓他入內,需要他出具御旨,或者等裡面的人出來傳喚。

    「真他娘晦氣!」

    張苑很生氣,卻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怏怏不樂離開豹房回皇宮,到了司禮監,這會兒李興、張永兩名秉筆太監在,高鳳卻不見蹤影。

    朝廷官署有上元節前休沐的傳統,但宮裡就不同了,不管是掌印、秉筆還是隨堂太監,都是皇室家奴,除非皇帝恩典,不然這邊最多只有年初幾天可以輕鬆些,別的時候都要打起精神辦事。

    張苑左右看了看,氣勢洶洶地問道:「高鳳人呢?」

    本來高鳳在宮中的地位比張苑高,年歲也更長些,旁人都尊重有加,但張苑上來便直呼其名諱,一點禮重的意思都沒有。

    李興過來道:「聽說是太后娘娘傳召,有要緊事相商。」

    張永也道:「今日司禮監一片清淨,沒什麼政務需要處理,不知幾時可以散衙回家?今天到底是上元節,誰都想早些回去休息。」

    張苑黑著臉道:「你張永可以啊,人在宮裡辦差,卻每天都能回私宅,宮裡衙門就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所,也不看看咱家,還有李公公有多辛苦?」

    本來張永以為張苑的脾氣是衝著高鳳發的,卻不知為何這把火突然燒到自己身上來了,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

    因不知張苑的火氣從何而來,張永識相地退到一邊,沒有辯駁。

    張苑一拍桌子:「那江彬,分明做錯事,陛下卻只是對其略施小懲,今日便又重新獲得重用,你們說說,這種狗東西該怎麼對付?」

    這個話題讓李興和張永都很不適應。

    以前雖然宮內這班管事太監都把江彬當作心腹大患,卻沒人在公開場合商議如何針對,現在張苑直接把話題挑明,也不怕傳到江彬耳中招惹來是非。

    李興思索一下,道:「江彬乃武職,跟以前的錢寧很像,跟咱不是一路人……不好應付啊!」

    張苑揮動雙手,張牙舞爪地道:「他跟錢寧一樣?錢寧是太監的乾兒子,你們自己沒幹兒子?江彬是誰的乾兒子?」

    因為張苑全在洩憤,以至於他的話很難讓李興和張永接。

    李興仔細思索一下才道:「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要麼是陛下降罪,要麼只能是……等其自己玩兒完。」

    張苑道:「那意思是,找人把他解決掉?」

    李興和張永對視一眼,都覺得張苑走火入魔,大有要亂來的架勢。

    張苑卻像找到方向一樣,點頭道:「嗯,就這麼辦,找人把他解決掉,從此一了百了,現在誰都不想讓他活著!朝中文武都把他當作眼中釘!」

    ……

    ……

    張苑並未在司禮監停留太久,得到個對付江彬的計策後,便匆忙離開,大約是出宮找人辦事。

    「瘋了瘋了,張公公簡直不知所謂,居然要殺陛下身邊當紅之人,他以為自己是誰?」

    李興難以置信,為了爭寵,居然使出殺招,這種事他以前可從來沒遇到過。

    張永則不急不慢道:「司禮監掌印太監,說到底也位高權重吧?他想殺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興一怔,隨即意識到張永說的那個有生殺予奪大權的人是劉瑾,而以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也的確非常風光,江彬照理說根本不是張苑的對手。

    李興搖頭:「今時不同往日,陛下寵信誰,誰就高人一等,若非江彬不是宮裡人,怕是他現在已經坐到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了吧?」

    張永笑了笑道:「司禮監掌印位子已經有人坐,陛下未必需要再安排一個人來,江彬在陛下身邊另有用處,聽說涉及京師守備和戍衛,陛下分明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禁衛體系,只聽陛下一人,連之前被陛下從宣府帶回來的許泰,也參與其中。」

    「這……」

    李興開始變得猶豫起來,不知該如何評價此事。

    張永道:「不過可惜,這件事始終跟朝廷制度違背,而且江彬只聽陛下的,這就很微妙了,固有勢力之人,諸如壽寧侯和建昌侯,已不成威脅,但若沈大人出手的話……」

    「哦。」

    李興突然明白過來,點頭道,「也是,作何不請沈大人出手對付江彬?靠找人暗殺……簡直是痴人說夢!」

    因為張苑經歷過沉浮,再加上皇宮體系的人都覺察張苑此人沒什麼本事,使得李興這樣皇宮體系的人非常看不起,並不會因為張苑是司禮監掌印而有所改觀。

    張永一擺手:「人都走了,咱也沒必要留在此,咱家先去找擰公公,你先回去歇著。」

    ……

    ……

    張永出宮,直接往小擰子府宅而去。

    到了地方,先將小擰子叫醒,跟小擰子說了張苑在司禮監發瘋的事,小擰子打了個哈欠道:「真是活該,江彬現在可說是陛下面前炙手可熱的人物,豈是他張苑說殺就能殺的?這話若傳到陛下耳中,准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張永試探問道:「要不把話這話遞到陛下耳中?」

    小擰子眼睛骨碌一轉,隨即搖頭:「那倒沒必要,這個張苑背後可能有更大的勢力,比如說沈大人可能在為其撐腰呢。」

    張永道:「那咱現在是先對付江彬,還是對付張苑?」

    小擰子再想了想,繼續搖頭:「都一樣,不好對付,但也都容易對付,就看沈大人先對誰出手了……不過從長遠看,還是江彬的威脅大,咱家就不信沈大人會看著他掌權而坐視不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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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 00:07
第二四〇四章 談條件

    上元節,沈溪留在府中陪家裡的女人過節。

    簡單而充實!

    家裡的女人非常喜歡節日熱熱鬧鬧的感覺,閤家團聚,無憂無慮!沈家的安逸正是建立在這幾年沈溪官運亨通以及皇帝對他的絕對信任上。

    謝韻兒特地給家裡的女人準備了過節禮物,雖然沈家有本總賬,但各房還是有自己的私房錢,對於女人來說最喜歡的便是往自己的院子裡貯藏東西,基本不是為自己準備,而是留給自家孩子。

    晚飯過後,沈溪並沒有帶家裡女人去街上看花燈的打算,誰要是想去的話,自然會有大批侍衛保護。

    不過沈家院子也是張燈結綵,家裡人非常喜歡這種氛圍,一群孩子在沈亦兒的帶領下跑來跑去。

    沈亦兒這位沈家大小姐,只有在上元節這兩天才有資格到大哥家裡來玩,這跟年前她「胡作非為」有關。

    「老爺,外院有人通傳,說是宮裡有人來見。」小玉從前院過來,到了後堂,只見沈溪坐在臨窗的桌子前喝茶,趕緊通稟。

    沈溪微微皺眉,想不通這會兒誰會來見他,「張苑之前來過,朝中也無大事,或許是另有目的之人前來造訪。」

    等沈溪從內院出來,到了前面的正堂,只見司禮監首席秉筆高鳳正帶著幾分焦躁不安站在那兒。

    見沈溪前來,高鳳趕緊過來行禮問安,對沈溪無比恭敬。

    以沈溪對高鳳的瞭解,這是個有背景有勢力的太監,一旦拿出這種態度,必定是有事相求。

    「沈大人,入夜後前來叨擾,老奴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不過也是有要緊事跟您說。」高鳳一臉苦澀,好像有些話不太容易出口。

    沈溪微笑著道:「高公公這是說的哪裡話?既來便是客,坐下慢慢敘話便可。」

    高鳳趕緊推辭:「不必了,沈大人,讓老奴站在這裡說話便可。其實……有件要緊事跟您說……有關兩位國舅爺……」

    不用高鳳提,沈溪見到是高鳳的第一時間,便猜想他前來一定是出自張太后授意,朱厚照直接下達命令的人中並不包括高鳳,而高鳳也不可能是領司禮監掌印張苑的命令前來,因為張苑對高鳳的背景始終有所顧忌,對其沒那麼信任,只會給他安排一些苦差。

    沈溪道:「兩位國舅爺的案子,本官早已卸下,之前已跟陛下上奏請辭,也得陛下准允,高公公應該知曉才是。」

    高鳳為難地道:「沈大人,其實內情如何,老奴不想跟您兜圈子,這件案子,或許兩位國舅爺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他們到底是太后在這世上最親近之人,太后娘娘並不想讓本家弟弟在牢房受苦,之前太后娘娘想跟陛下提及此事,卻遭遇一些麻煩,未能順利面聖,這幾日都以淚洗面,老奴看著心疼啊……如今能跟陛下提出請求,讓陛下寬恕兩位國舅之人,非沈大人不可。」

    說這話時,高鳳一直在暗中觀察沈溪的神色,想知道沈溪有無意思幫忙。

    對沈溪提出這要求,其實非常過分,天下人都知張氏兄弟第一次落罪就是因為派人去刺殺沈溪,等於說彼此間結下很深的梁子。

    沈溪神色間滿是遲疑:「本官真能幫上忙?」

    「您能的。」

    高鳳似是看到某種希望,目光熱切,「這也是太后娘娘對沈大人的期冀……先皇仙遊後,太后娘娘本家勢弱,陛下如今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若是出了什麼事,還不是要靠張家人幫襯?您乃朝中重臣,當知其中利害關係……」

    沈溪沒說話。

    現在只是高鳳為了某個目的說些套話,至於張氏兄弟是在幫朱家人,還是在坑朱家人,其實高鳳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沈溪道:「高公公切勿以為本官無意相幫,在這案子上,本官的意思,其實跟謝閣老一樣,都希望不要鬧得太大,可以讓兩位國舅有機會獲得寬赦,但現在陛下還在氣頭上,又因一些事,陛下還未徹底消氣,這會兒去跟陛下提寬赦兩位國舅的事,只怕是火上澆油。你看……」

    高鳳想了下,苦笑著道:「可也不能這麼幹等下去啊,尤其是二國舅那邊,人已在牢房裡停留半個月,之前老奴去傳達陛下奪爵的詔書,他的身體狀況就不是很好,一直咳嗽不停……至少先回府宅,過幾天安生日子啊?」

    沈溪點了點頭,道:「倒也是,建昌侯曾為大明立下功勞,他又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哪能吃得了這種苦?」

    「對對,沈大人您答應去跟陛下提了?」高鳳聽到沈溪的話後分外親切,便在於沈溪對張延齡的稱呼仍舊是「建昌侯」,這是他自己平時都不敢提的稱謂,到底張延齡已經被正德皇帝褫奪爵位,已是平民一個。

    沈溪似在思索,過了半晌,才感慨地說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官若什麼都不做,便有違臣子之道,本官也希望太后跟陛下間關係融洽……這件事本官便答應下來,但結果卻不敢保證。」

    高鳳想了下,似也做不了別的奢求,只得點頭:「好。」

    沈溪道:「高公公其實可以去請謝閣老出面,以謝閣老在朝中的地位,若是能一起上奏為兩位國舅求情的話,陛下多半會給面子。」

    「這個……」

    當高鳳聽沈溪提到謝遷的名諱時,明顯有些為難。

    沈溪大概明白,就連張太后和高鳳也知道在涉及勸說皇帝的事情上,不能勞駕謝遷,很多事一旦讓謝遷牽涉進去,很容易事與願違。

    朱厚照跟謝遷之間的矛盾,在朝中可不是什麼秘密。

    高鳳略微遲疑,還是強笑著點頭:「這個……老奴回頭會跟謝閣老說說。」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知道高鳳一定不會去求謝遷幫忙,因為高鳳覺得謝遷「不靠譜」,找謝遷幫忙跟坑張氏兄弟沒什麼區別。

    高鳳把話說完後,連多餘的寒暄都沒有,直接道:「沈大人,既然您答應下來,那老奴便回去跟太后娘娘覆命,您也早些歇著,便不打擾您了。」

    「高公公不留下來坐坐?」沈溪笑著說道。

    「不了不了。」

    高鳳趕緊擺手道,「還是回去覆命要緊。」

    ……

    ……

    送走高鳳,沈溪沒有回內院,讓人準備馬車,要去見謝遷。

    高鳳不想出面,沈溪則有此打算,並非是他想坑張氏兄弟一把,而是他在某些事上有更深層次的打算。

    馬九親自為沈溪趕車,等沈溪出來時,馬九帶著人過來,沈溪擺擺手道:「有事路上說便可。」

    沈溪上了馬車,馬九趕著馬車,前後護送的侍衛不少,陣仗很大,因當日京城有上元節燈會,沈溪要去謝遷府宅需要經過一些熱鬧的大街,不得不加強安保措施。

    到了謝府門前,沈溪讓馬九上前報自己的來頭,而後帶著馬九一起去見謝遷。

    謝府不像沈家那麼熱鬧,即便是上元節這天也沒什麼安排,謝遷本人更是早早便睡下,知道沈溪前來,謝遷沒有怠慢,匆匆穿好衣服便出來相見,二人在謝遷書房內見面,馬九站子緊閉的書房門口護衛。

    謝遷打量沈溪,道:「你小子,半夜前來可有要緊事?」

    在謝遷看來,沈溪這會兒應該是無慾無求,他知道沈溪馬上要卸任兵部尚書,吏部在年後考滿結束又沒什麼大事,沈溪又不打算親自帶兵出征,調邊兵入關之事沈溪據理力爭後也是無濟於事……

    謝遷實在想不通沈溪有什麼要緊事,居然會打破二人間的成見,深夜半夜到他這裡來拜訪。

    沈溪將高鳳登門拜訪的事詳細跟謝遷說明,不過卻沒提高鳳不願來見謝遷的事。

    謝遷皺眉:「太后派高公公請你幫忙,你到老夫這裡來作何?莫不是你不想插手,讓老夫代勞?」

    沈溪道:「在下並非此意,以在下之意,是想聯合朝中勳貴和文官武將,一同聯名上奏為兩位國舅求情,謝閣老您看……」

    謝遷眯眼打量沈溪,似對他的用意持懷疑態度,但顯然無法從沈溪的神色中察覺端倪,最後幽幽說道:「若說聯合朝中文官上奏,你來找老夫,倒也可理解。但之厚,你是什麼人,難道老夫不瞭解?你會誠心幫張家人?這兩個外戚,胡作非為慣了先且不說,平時可沒少針對你,他二人被治罪,跟你難逃干係吧?」

    謝遷老奸巨猾,總覺得沈溪不會那麼好心幫張氏兄弟,只認為其中有陰謀。

    沈溪苦笑道:「難道之前一次他二人出了狀況,甚至因刺殺在下而起,在下就對他們落井下石了?為了朝廷穩定,難道在下就沒有做出犧牲?在謝老看來,在下出手搭救就一定是心懷惡意?」

    謝遷道:「老夫不是這意思。」

    沈溪態度也有些不友善,道:「若是謝老覺得在下別有用心,那在下便不牽扯這件事,便讓建昌侯在天牢裡待著,總歸在下對他沒什麼好感,他被寬赦後多半還是要繼續胡作非為,不救也罷!」

    「等等。」

    謝遷見沈溪態度轉差,感覺自己太過苛刻,說話也不恰當,連忙道,「老夫不是懷疑你,這樣吧,咱們商議好上奏內容,你發動一些人,老夫再去跟那些王公貴胄說說,一齊為二人求情!」

    謝遷先是覺得沈溪幫忙上疏搭救張氏兄弟有陰謀,不過仔細想過後才發現沈溪這麼做沒有任何意義。

    若沈溪真無心,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不需要做這麼多文章。

    既然登門商議找人聯名上奏,說明沈溪還是有心的,這讓謝遷很滿意,覺得沈溪雖然沒按照他預設方向發展,但至少態度已有所衝動。

    為了防止沈溪明裡一套暗地裡一套,謝遷讓沈溪當下便跟他商議如何寫奏疏,甚至讓沈溪一起把名字署上,如此才讓沈溪離開。

    上元節結束後的第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六,京畿各官署開衙時,基本都要放鞭炮舉行些簡單的慶祝儀式,這天很熱鬧,內閣卻因身在禁宮嚴謹煙火免去了這些繁瑣的儀式。

    謝遷到文淵閣時,梁儲、楊廷和、靳貴三人都已到來,謝遷沒做什麼開年動員,畢竟內閣之前都有人輪值,這天對內閣來說稀鬆平常。

    抵達後,謝遷先讓梁儲和靳貴寫票擬,然後將楊廷和叫到旁邊的暖閣,把他跟沈溪昨日商定搭救張氏兄弟的奏疏拿給楊廷和看。

    「……之厚會主動找謝老商議上疏之事?」

    楊廷和聽說後不太能理解,「以在下所知,之厚跟二人關係不睦,兩位國舅在不同場合均表示過對之厚的不滿。」

    謝遷把楊廷和遞還過來的奏疏打開,指了指道:「你看,名字都署上了,還有何不可能的?老夫本想多找些人直接把事情給定下來,卻又覺得哪裡不對,這小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然想過讓張氏外戚徹底失勢,怎麼可能如此容易便放過他二人。」

    雖然張鶴齡和張延齡身為國舅,但始終因能力和操守問題為人詬病,就算謝遷對二人有所偏袒,卻也知道上不了檯面,說話語氣也沒多少恭謹,他要營救全都是看在張太后的面子上。

    楊廷和仔細想了一下,最後搖頭道:「在下也想不通之厚有何用意。」

    謝遷道:「如此是否意味著那小子終歸還是選擇了妥協?他之前跟老夫說過,當日在陛下御審張氏外戚時,是他想方設法拖延,更通過你我通知到高公公,再為太后娘娘得知……」

    楊廷和微微皺眉,道:「當日怎麼看,都是之厚咄咄逼人,就算沒定下張氏二人的罪名,也讓人知道他們的斑斑劣跡。」

    謝遷想了想,默默地點了點頭。

    「殺人不過頭點地,那小子雖然沒直接定罪,卻當著朝中那麼多人的面,讓張氏從此無法抬起頭來做人,或許這罪名是否有,已經無關緊要,因為有了罪名陛下就必須降罪,而現在,卻只是囚禁起來,對朝廷再也沒有威脅。」

    謝遷仔細分析了一下,之後評價道,「說起來,這小子還是尋求面面俱到,這次就算是跟老夫一起上奏,也只不過是讓張氏二人暫時得到赦免,而未有賜還官爵和讓他們回朝的打算。」

    楊廷和點頭道:「正是如此。」

    謝遷道:「如此說來,他不過是給了太后娘娘一個順水人情罷了,張氏兄弟不管是囚禁,還是軟禁,有何區別?就算得脫自由,也只是平民一個,對他沈之厚好像沒多少影響力。嗨,什麼都讓這小子算到了!」

    終於想明白一些事,謝遷最後的防備也鬆懈下來,不需要再去考慮沈溪還有什麼更深層次的陰謀,因為他覺得,人的智慧不可能是無止境的,就算有遠慮也僅限於此吧。

    ……

    ……

    就在謝遷和楊廷和商議沈溪是否有陰謀詭計時,此時沈溪卻已在面見君王。

    正月十六這天早上,沈溪親自到豹房面聖,他的到來有些突然,小擰子、江彬、張苑等人都預料不到,倒是皇帝那邊好像早就知曉,沈溪剛到豹房門口時,朱厚照便派小擰子出來請沈溪進去。

    沈溪沒有到朱厚照的寢殿,而是到了朱厚照在豹房內特設的書房,這書房也是朱厚照裝模作樣會見大臣之所,空置了很久。

    見沈溪到來,朱厚照一擺手,道:「你們都退下,朕有話單獨跟沈先生說。」

    小擰子本在前引路,江彬也站在門內,聽到這話他們不得不退下,兩人心中還嫉妒沈溪跟皇帝的親密關係。

    小擰子出門時,主動將門關上,書房內只剩下沈溪和朱厚照二人。

    沈溪當即行禮:「參見陛下。」

    朱厚照笑道:「先生不必多禮,就咱二人無須這麼客套。朕讓蘇兄和鄭兄請你過來,其實是想跟先生說清楚,有些事也的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做,朕並非是有意違背先生的意思。」

    他的話,似是對之前沒有跟沈溪商議而直接下達調邊軍平亂之事的解釋。

    沈溪恭敬地道:「臣明白。」

    朱厚照點頭道:「先生明白就好,朕就不需要擔心了……之前先生不是說在年後將吏部考核完成?朕只是看到初步結果,還沒看到具體情況。」

    沈溪從懷裡拿出一份奏疏:「臣已將奏疏備好,本想今日上報朝廷。」

    「既然先生帶來了,直接給朕就好,不必要再走通政司。」朱厚照把奏疏接過去,大致一看,便道,「一切都按照先生所說,把這些官員按照吏部考核結果進行官職上的任免和調動,一切都以先生所擬為準。」

    皇帝上來便說一切都聽沈溪的,示好之意顯露無遺,如此態度就好像是在為某種轉折做準備。

    沈溪道:「臣希望陛下先以廷議結果為準,吏部考核只能作為參考。」

    朱厚照笑道:「朕莫非還不相信先生?先生的能力滿朝上下無人能及,正所謂能者多勞,先生本事大,就該在朝中做更多的事,而不是選擇獨善其身。」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大概明白到厚照想說什麼。

    果不其然,朱厚照道:「朕不跟先生打馬虎眼,之前先聽張苑和小擰子說及,後來蘇通和鄭兄又提出,先生有意讓出兵部尚書的職位,由旁人接替,朕覺得誰來擔當都不合適,他們哪裡有先生的本事?」

    朱厚照絲毫沒隱瞞,直接就把他的意思表明,總歸是不讓沈溪卸任任何官職。

    沈溪據理力爭道:「臣從西北迴朝後,面對朝事總感覺難以兼顧,在兩部任尚書不但為人攻訐,更主要是力不從心,怕行差踏錯耽誤朝廷大事,所以特此來跟陛下提請,可以讓微臣卸任一職。」

    朱厚照搖頭:「無論是吏部尚書,還是兵部尚書,都以先生來擔當最為合適,朕才定幾天的事情,就這麼半途而廢的話,朕的顏面何存?之前為了這件事,朕還跟朝中文武生出齷蹉,力排眾議才將先生推到現在的位子上,先生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朕考慮才是。」

    本來不大的書房內,突然間又陷入沉默。

    沈溪沒有回話。

    朱厚照則耐心等沈溪的答案,但此時沈溪已無從拒絕,因為只要皇帝不同意,沈溪的職位就是鐵打的。

    「或者這樣吧。」

    朱厚照見沈溪滿臉為難,做出一定妥協,「先生繼續出任吏部尚書,不過兵部事務暫交給陸侍郎來處置,朕已決定調宣大總制王守仁調回京任兵部右侍郎,輔佐先生做事。朕相信他們可將兵部日常事務處理好,有什麼大事的話,再請示先生也不遲。」

    沈溪沒法回答,因為這基本上是掛羊頭賣狗肉,說白了兵部尚書還在他頭上,聽起來很好,平時的事不用你管,但出了事還不是官職最高那個擔當?

    朱厚照的好意,更像是在給沈溪挖坑,沈溪當然不會那麼容易答應。

    朱厚照見沈溪遲遲沒回答,有些著急:「先生想怎樣,說啊,只要先生不卸任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朕能答應的都答應。」

    到這個地步,面對皇帝的退讓,沈溪知道現在根本卸不掉兵部尚書的職務,只好道:「陛下,臣有所請,希望陛下恩准。」

    「說吧!」朱厚照毫不客氣,似乎就算沈溪提出的是讓他為難的事,他都能應允。

    沈溪行禮:「張氏外戚之前行事不端,被陛下查到諸多為非作歹之事,臣認為很多地方值得商榷,今有太后娘娘求情,大明素以孝義治天下,臣希望……」

    朱厚照搶白道:「先生是想讓朕放了二人,是吧?朕准了,朕同意赦免那兩個狗東西,讓他們回府反省。」

    沈溪道:「臣希望陛下賜還他們爵位。」

    「什麼?」

    朱厚照一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高興地說,「他們為非作歹,魚肉百姓,先生可說深受其害,居然為他們求情?這……實在難以理解。這倆狗東西根本就不配當朕的舅舅,簡直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枉費先皇以及朕對他們的信任……」

    朱厚照罵得很過癮,但在看了沈溪一眼後,笑了笑說道:「不過先生說得很對,大明以孝立國,朕不看僧面也該看母后的佛面,就依先生所言,朕賜還他們爵位,讓他們回府去閉門思過!」

    朱厚照看起來不情不願,最後卻爽快答應沈溪所請。

    至於是因朱厚照想用條件來交換沈溪不卸任兵部尚書,又或是別的打算,沈溪不會多想,甚至他覺得朱厚照自己都未必知道為何會有如此安排。

    君臣二人的見面沒有持續太久,將吏部考核上奏留下後,沈溪便告退。

    朱厚照接下來便要睡覺,這對他來說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晝伏夜出仍舊是他不變的習慣。

    以至於沈溪回到吏部衙門時,謝遷才知道沈溪剛剛去過豹房,就在謝遷聯絡朝中文武官員準備一同上奏搭救張氏兄弟,這邊朱厚照已下御旨表示可以暫時讓張延齡回府,同時將之前查抄的東西歸還,圍住張鶴齡府宅的士兵也一併撤去。

    「……於喬,這事情看起來不太對勁啊。」

    張懋本得到謝遷的邀請,到謝遷位於長安街的小院商討聯名上奏事宜,卻在見到謝遷前已得知張氏兄弟脫困的事。

    謝遷道:「張老公爺原本恐怕不願跟老朽等同去請求陛下寬赦張氏外戚吧?」

    張懋一怔,隨即搖頭苦笑:「於喬,你何必拿話擠兌老朽?雖說張氏兄弟沒做什麼好事,總歸是皇親國戚,老朽不會跟他們多計較。不過他們謀逆之事……倒是非空穴來風,不過始終沒有證據證明其有罪,現在連之厚都主動讓出主審官的位置,怕是沒人敢繼續審下去了吧?」

    謝遷打量著張懋,問道:「那你提前就不知……」

    張懋微微攤手:「剛聽說陛下下旨,具體因何都不知,莫不是今日之厚去豹房面聖跟此事有關?於喬,你不是說之厚會跟你聯名上奏?若是之厚見過陛下,單獨跟陛下提及此事,倒也可能勸服陛下准允。」

    說到這裡,張懋不由一嘆:「說起來,這朝中最得陛下心意的也就是之厚了。」

    謝遷臉色多少有些不悅,到底他才是首輔大學士,是文官之首,現在沈溪卻成為皇帝跟前最受器重和願意聽從建議之人,他當然會覺得沒面子。

    張懋又道:「張氏外戚不過才離開牢房,相信陛下很難再讓他二人掌管朝中權勢,犯過錯誤的人有可能會繼續犯,況且此番已經是第二次了!於喬,你也不該再繼續為他二人爭取寬赦了吧。」

    「嗯。」

    謝遷應了一聲,卻未有更多承諾。

    張懋笑了笑,心裡在想:「謝於喬跟張氏一族關係融洽,他為得太后支持,怎可能不幫張氏兄弟爭取?我在這裡說這些,都是徒勞。」

    「既然沒別的事,老朽便先告辭。」張懋道,「今日都督府內的事比較多,畢竟是開衙第一天,就不多留了。」

    謝遷本還有別的事跟張懋說,但見張懋執意要走,且態度堅決,便知勉強不得,只能親自送張懋出門。

    ……

    ……

    張延齡終於從刑部大牢內出來,馬車載著行走於京城街路。

    因府宅被抄沒,說是歸還,但還需整理,他暫時只能先到兄長張鶴齡那裡落腳。

    這次朱厚照只是將他從牢裡放出來,並沒說賜還爵位之事,對此他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冀,當馬車抵達建昌侯府門前時,張鶴齡帶了兩名僕人出來迎接。

    跟張延齡的滄桑和落魄相比,張鶴齡好一些,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此前被看管居住之後,跟囚籠裡生活也差不多,家裡的開銷完全被管控,吃喝用度全靠配給,家裡的僕從被遣散大半,許多事都需要張鶴齡親力親為。

    「二弟,你可算出來了。」張鶴齡見到弟弟,語氣中多了幾分悲切。

    就算之前張鶴齡痛恨弟弟胡作非為害了張氏一族,但始終二人是親兄弟,在朝中也知道誰最親近,在這個時候不會再對張延齡有諸多埋怨。

    張延齡沒多說,現在的他急需找個溫暖的地方好好洗去一身塵土。

    兄弟二人進府宅後,馬上有人燃放鞭炮,預示兄弟二人的晦氣盡去。

    張鶴齡拉著張延齡的手,「二弟,兄長這府宅也剛被解除看守,東西全都準備不全,一些給你去除晦氣的儀式沒法進行,你先沐浴更衣,換身乾淨的衣服,好好休息,有事等你緩過來後再說。」

    「大哥,我還是先吃東西吧。」張延齡苦著臉道。

    對於張延齡來說,最受不了的還是在牢房裡吃不飽,倒不是說獄卒不給他吃的,只是因為那裡的飯菜不合胃口,他不時鬧一些情緒,選擇絕食,獄卒怕出事不得不到外邊的館子買來一道肉食輔餐。但獄卒俸祿終歸有限,不可能三餐都供應肉食,所以張延齡就飽一頓餓一頓。

    「是,趕緊跟二侯……二老爺……唉!準備酒菜吧。」張鶴齡還想稱呼弟弟為侯爺,但想到兄弟二人爵位已被剝奪,便多了幾分無奈,只能是放平心態不再去想關於爵位的事。

    到了後堂,飯菜也端上來,雖然不過是尋常的筍子肉片和小炒肉,但對於已在牢房裡住了半個月的張延齡來說,算得上人間美食了。

    就在張延齡狼吞虎嚥時,張鶴齡皺眉道:「二弟,為兄聽說你在牢房內並未受到虧待,為何會變成這般?」

    張延齡沒回答,一直等他將嘴裡塞的東西都吞下去之後,這才道:「那些狗東西,讓他們準備好吃好喝的說沒銀子,隔個一兩天才到街面上買一兩道肉食,其他時候都是白米飯,我是吃白飯的人嗎?」

    「唉!人都到了牢裡,你還在乎那些?有飯吃就不錯了。」張鶴齡嘆了口氣道。

    張延齡冷聲道:「老子還不是從牢裡出來了?到底是皇上的親舅舅,而且咱姐姐還是太后,誰敢跟咱過不去?那些狗東西等著,回頭好好收拾他們,讓他們知道開罪老子的下場。」

    「算了算了,趕緊去歇著,別再逞強,這次的事就當吃個教訓,為兄跟你折騰不起。」張鶴齡無奈道。

    張延齡一聽火大了,甩袖道:「這怎麼能算了?老子吃了那麼多苦頭,就這麼一了百了?咱的官爵呢?能讓那些開罪咱的人好受?他娘的,尤其是那沈之厚和張苑,他們聯起手來對付咱兄弟倆,大哥你嚥得下這口氣?」

    張鶴齡沒回答,不過他已在唉聲嘆氣,倒不是怪責弟弟執迷不悟,而是覺得大勢已去,想報復也沒什麼辦法。

    「大哥等著吧,當弟弟的沒什麼好報答你的,將來一定不會辜負這一桌子飯菜,保管讓大哥享清福。」張延齡道。

    張鶴齡撇撇嘴,懶得去罵張延齡什麼,最後道:「好好休息,為兄還有旁的事,等你的府宅重新修繕之後,便讓你搬過去,不該咱想的事,你少去琢磨!」

    ……

    ……

    皇宮裡,張太后才得知張氏兄弟被赦免出獄之事。

    高鳳美滋滋把好消息告訴張太后,因為在這件事上,他覺得自己有很大功勞。

    高鳳道:「太后娘娘,沈大人雖然之前聽從陛下諭旨審訊兩位侯爺,但隨即便幫忙說和……聽說今日正是沈大人一早去見陛下,苦苦勸說,陛下才轉變心思讓兩位侯爺回歸正常生活。」

    「回來就好。」張太后語氣有些淒哀,「哀家那兩個弟弟,從小都是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頭,現在連爵位都丟了,就是普通百姓了,希望他們能誠心悔過,哀家也會再替他們跟陛下求情。」

    高鳳問道:「娘娘,是否給兩位侯爺送一些慰問的東西過去?」

    張太后一怔,好像想到什麼,忙不迭點頭:「高公公倒是提醒哀家了,給他們送一些日常用度吧,被皇兒派人查抄府宅,應該沒剩下什麼東西了,若是不夠的話回來跟哀家說。」

    「是,太后娘娘。」

    高鳳笑眯眯的,有種老懷安慰的喜悅,主要是替張太后高興。

    ……

    ……

    等張太后讓人打點好東西,由高鳳親自帶人準備送出皇宮時,卻見張苑帶了幾名太監從大明門方向過來。

    「……高公公,你這是作何?」張苑還不知張氏兄弟被赦免的事,見到高鳳帶人送東西,不太明白是何意。

    高鳳笑道:「哎呀,這不是張公公嗎?咱家奉了太后娘娘懿旨,去給兩位國舅爺送一些東西,這不都在這兒了?」

    張苑皺眉:「發生什麼事了?兩位國舅不是被看押著嗎?」

    高鳳一怔,他迅速意識到張苑不知情,本不想解釋,但被張苑瞪著,卻又不得不回答:「是今日發生的事,陛下下旨讓兩位國舅爺恢復自由,連府宅都賜還,太后娘娘怕兩家沒剩下多少東西,讓老身送去些。」

    張苑聽到後,一張臉都快扭曲了,怒氣衝衝地說道:「一個江彬就難應付了,又添倆國舅?讓咱家怎麼應付?」

    「啊?張公公您說什麼?」高鳳自能聽出張苑口中的抱怨和對張氏兄弟深深的敵意,但他只能裝作一無所知。

    張苑氣惱地道:「辦你的事去,回來後便去司禮監當差,這幾天晚上都由你來輪值!」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 00:08
第二四〇五章 算計

    張苑氣急敗壞去找沈溪,到了吏部衙門幾乎是強行闖了進去,讓侍衛和門房非常為難。

    「……張公公,您來作何?是有陛下御旨要傳達嗎?」

    值守的侍衛不敢真的出面阻攔,誰都知道張苑盛勢凌人慣了,沒人願意去開罪這位當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張苑道:「咱家來找沈尚書,他人在何處?」

    侍衛趕緊道:「沈大人就在裡面,您請……」

    「不用你們帶路,滾一邊去。」

    張苑沒有絲毫當權者的城府,好像他登上高位就是為了能欺壓別人,跟劉瑾不同,至少昔日劉瑾還能做到禮賢下士。

    等張苑進入後衙,到了沈溪的公房門口,再次被人攔下來,卻是衙門內部還有侍衛,這次卻是沈溪帶來的人,並不會給張苑面子。

    「不認識咱家麼?誰敢阻攔?」

    張苑語氣非常強橫,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一樣。

    正說話間,沈溪從後衙出來,張苑看到沈溪後氣勢不由稍微受挫,終於閉上了嘴。

    沈溪一擺手,那些阻攔的侍衛讓開,隨即沈溪走過來問道:「張公公來作何?」

    「你……」

    張苑當即便質問沈溪。

    沈溪再一擺手:「有事到旁邊花廳說話。」

    張苑看後衙內不斷有人往外探頭看,便知有些話不能當眾說出來,只能稍微忍耐,跟沈溪一起到了對面的房間內。

    「坐吧!」沈溪道。

    張苑冷笑道:「坐什麼坐?張氏兄弟已然脫難,尤其是張延齡,那狗東西從天牢裡出來,下一步就是找你跟咱家尋仇,你居然如此淡然?聽說這件事還是你主導?」

    沈溪道:「是本官跟陛下提出,還張氏兄弟自由,甚至賜還其爵位。」

    「啊!?」

    這話從沈溪口中說出來,直接讓張苑的世界觀崩塌了,明明沈溪跟張氏兄弟勢成水火,還一手推動二人倒台,現在居然一反常態,主動站出來為張氏兄弟說情……要知道如果沒有沈溪出面的話,無論旁人再怎麼努力,張氏兄弟都要被囚禁。

    張苑呆滯半晌後連連搖頭:「你……你瘋了吧!?好不容易才把他們打壓下去,結果回頭你就把他們從牢裡弄出來,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這不是要給自己挖坑嗎?」

    張苑太過吃驚,以至於竟然忘了生氣,瞪大眼難以置信,不過他心裡隱約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因為沈溪不是一個無的放矢之人,但凡做什麼事,一定有內在邏輯在裡面。

    換了旁人或許不太理解,但張苑到底跟沈溪是「一家人」,無論張苑跟沈溪怎麼鬧騰,都沒把對方一竿子打死的意思。

    沈溪道:「張公公,按照你的思維,我就應該落井下石,眼睜睜看著張氏兄弟去死,對此不聞不問,以至於太后派高公公來說情也不管不顧?」

    「這就是原因?」

    張苑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擺擺手,「少給咱家打馬虎眼兒,這中間肯定有什麼隱情……沈大人,咱家明人不說暗話,你就說準備怎麼對付張氏外戚,他們兄弟倆要是重新獲得權力,你或者位高權重不害怕,但咱家到底只是宮裡的一個奴才,如果他們以國舅的身份報復,你覺得咱家……」

    說到這裡,張苑突然不說話了,好像已經想明白問題的關鍵。

    沈溪打量張苑,好像在等對方說下去。

    張苑瞪大眼,指了指沈溪,然後用一種憤怒的口吻道:「沈大人,你不會是想利用張氏兄弟來對付咱家吧?故意將他們放出來,然後借他們的手將咱家給整下去?你……你……」

    沈溪搖搖頭,沒好氣道:「張公公,有一點你必須明白,如果本官真想對付你,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當初不把你從守陵的差事上解脫出來,本官何必多此一舉?」

    張苑嚷嚷道:「你召咱家回來,當然有目的,你想對付誰自己不好意思下手,所以讓咱家來幫你幹粗活笨活,現在咱家的使命已經結束,你便卸磨殺驢,開始朝咱家出手,你當咱家不知你那點花花腸子?」

    此時的張苑變得極有主見,彷彿什麼事都被他看穿,嚷嚷起來絲毫不顧忌這是吏部衙門,隔牆有耳。

    沈溪語氣不善:「你愛怎麼想便怎麼想吧,既如此,你以後不用再來找本官,本官也不必要跟你回答任何問題,只管跟以前一樣互相算計便可。」

    張苑一看沈溪態度強硬,也沒有那麼大的底氣了,心想:「之前一段時間咱家都把精力放在如何對付江彬上,誰知道現在又要多出張家那兩個國舅,前有狼後有虎,現在不指望咱這大侄子還能怎麼樣?」

    張苑想了半天,餘怒仍舊未消,卻用相對平靜的語氣道:「那你沈大人總該跟咱家說明白,你為何要將張家那倆東西給弄出來吧?」

    花廳內頓時沉默下來。

    沈溪雖然沒有回答的義務,但還是耐著性子道:「有些事,其實不需要跟你解釋太多,總歸不會傷害到你便可。」

    「哼哼。」

    張苑輕哼兩聲,態度中仍舊充斥著極大的不屑。

    沈溪再道:「既然你問,那本官就跟你說一點,這件事其實便在於維護皇室的穩定……太后派高公公前來求情,本官不得不出面,否則便是不忠不孝。另外,即便張氏外戚回朝,也不可能再掌握權柄,不過只是空頭的侯爵而已,有何可害怕的?他們在牢裡,跟在府宅中,有多大區別?」

    張苑道:「誰說沒區別?他二人被賜還爵位,下一步就是官復原職,之前又不是沒經歷過這種事。」

    沈溪臉上露出些微陰冷的笑容:「那你總該知道有一有二卻無再三、再四的道理吧?」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張苑驚愕起來,反應半晌後才道:「你是……想再幹他們一次,讓他們徹底無法翻身?你……」

    沈溪微微搖頭:「張公公,本官可什麼都沒對你說,你也什麼都沒聽到,有些事不過是你揣摩出來的,做不得準。而且張公公別忘了,你自己也並非第一次經歷宦海沉浮吧?」

    張苑臉色稍微扭曲一下,道:「你……是在威脅咱家?你……你想對付誰,咱家管不著,但若是你敢對付咱家……咱家先走了。」

    到此時張苑不再去質問沈溪,好像跟沈溪之間也沒了平等對話的資格,從吏部衙門離開時也近乎落荒而逃。

    ……

    ……

    沈溪沒有送張苑離開,他從花廳內出來,只見很多人都從後衙洞開的窗戶向外打望。見到他駐足環視,那些人趕緊縮回身子,回去到辦公桌前坐下。

    本來沈溪正在後衙主持會議,不過因張苑突然到來,這會兒已然開不下去了,沈溪直接叫人去通知解散會議,各屬官返回自己的崗位辦事……年後第一天開工,很多事都是按部就班進行。

    沈溪再次返回花廳,喝了口茶,吏部侍郎王敞突然走進來,還特地將門關上。

    王敞過來坐下,問道:「之厚,張公公為何突然造訪?看他好像怒氣衝衝,是你做了什麼事嗎?」

    沈溪道:「還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因為我跟陛下建言,還壽寧侯和建昌侯自由……」

    在這件事上,沈溪沒什麼好隱瞞的,王敞聽到後不由嘆了口氣:「果然是你跟陛下提的,那就難怪了,年前你大動干戈,總算將二人拘押,算是小懲大誡,現在還要你跟陛下求情……實在難為你了。」

    或許是王敞也感受到沈溪在這件事上屬於「被迫」,主要來自於張太后以及謝遷等人的壓力,猜想沈溪可能是為了維持朝廷的穩定,才不得已跟皇帝提出寬赦張氏兄弟的建議,所以王敞對沈溪非常理解。

    沈溪笑了笑,道:「王老好像對張氏兄弟很有成見。」

    王敞不屑地道:「張家人做的那些齷蹉事,明眼人誰看不到?從先皇時便靠著宮裡庇護,多次躲過懲罰,他兄弟二人能活到今天已是異數……此番若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恐怕一個誅九族的罪名逃不掉!」

    雖然王敞話說得漂亮,但沈溪卻沒心思跟他細聊,道:「畢竟案子未最後定性,不好說具體罪名!另外,這件案子從開始就不是由在下主導,不過是陛下想收回他兄弟的軍權,防患於未然罷了。」

    「也對。」

    王敞想了想,最後點頭道。

    沈溪道:「若他們誠心悔過,將來或還可為朝廷辦事,若不然只是領侯爵俸祿平安度日,也算對太后那邊有個交待,王老以為呢?」

    王敞笑道:「還是之厚想得周到,老夫還能說什麼?這次的事,你沒讓謝閣老出面,便順利解決,實在是勞苦功高。也不知謝老怎麼想的,你最好跟他多溝通,這朝廷上下都希望你二人關係融洽,如此朝廷才能上下和氣。」

    「是嗎?」

    沈溪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不管怎麼說都透露出一種主動緩和矛盾的態度,讓王敞有所觸動。

    王敞道:「這案子涉及皇家,你卸去主審的職務後其實沒必要多問,倒是駙馬……最近也沒見過,不顯山不露水的,之厚你是否該去問問?」

    沈溪搖頭:「皇室內部的事,在下多問無益,不過聽聞駙馬都尉今日將正式到任,大概會去豹房面聖吧。」

    ……

    ……

    當天正式接掌京營的駙馬都尉崔元,此時的確在等候面聖中。

    崔元到豹房時,皇帝還在休息,小擰子將他接到外院值房,此時小擰子也準備要睡覺了,但他沒有回自己私宅,只是到值房隔壁的房間對付著休息一下。

    小擰子即將要走之際,崔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問道:「擰公公,不知我幾時能面聖?」

    小擰子道:「駙馬爺,您來的可真不是時候,這會兒陛下……有要緊事處置,估摸日落時就可以面聖了吧。」

    崔元聞言非常詫異,顯然他不清楚現在皇帝要做什麼「要緊事」,也想不通皇帝為何要晾著他,趕緊道:「擰公公,是我做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觸怒陛下,所以到現在都不肯賜見?」

    換了任何一個官員,都不會像崔元這般畏畏縮縮,自從娶了永康公主後,他一直沒機會在衙門當差,過的都是清閒不問世事的日子。現在突然入朝為官,還是接掌軍權,甚至涉及京城戍衛重任,這讓他很惶恐,心中難免顧慮重重。

    小擰子心想:「駙馬爺怎如此不堪?或許是家裡那位公主太過強勢,導致他這個丈夫在外邊說話做事扭扭捏捏,看起來還不如那兩位國舅得力呢!」

    小擰子解釋道:「駙馬您多心了,您並未做錯什麼,朝廷官署年初都在休沐中,您之前來求見陛下不得,也是因此。現在這不上元節剛結束,京畿各衙門正常運轉,故此陛下要處理的事務也就多了起來……您只管在這裡等著,總歸今日可以見到陛下。」

    「哦。」崔元將信將疑,道,「若在下有何做得不對的地方,擰公公您只管提點,我第一時間改正。」

    小擰子心裡又在慨嘆這位駙馬性子太過軟弱,不過還是客套地道:「駙馬爺客氣了,小人該聽從您的吩咐才是,小人有事辦理,您先在此等候便可。」

    ……

    ……

    崔元在豹房一等就是三個時辰,眼看快到天黑,仍舊沒人出來傳他入內覲見。

    連之前引他進豹房的小擰子也未再現身,哪怕小擰子就在附近呼呼睡大覺,他也不知道,只以為自己被晾在這裡,想去面聖不得,想走還沒法走,這讓他越發焦躁不安。

    「這眼看就要天黑,再不回去的話,公主應該擔心了。不過公主說過,會替我說話,四方打點聯絡,但現在沒見公主派人來啊。」

    崔元覺得自己好像被人遺忘,茫然不知對策。

    但此時其實永康公主已在幫崔元「活動」,當然永康公主很清楚自己沒法幫丈夫跟皇帝說什麼,正德雖然是她的侄子,但朱厚照連親娘都不認,更別說姑姑了。

    永康公主選擇的是給朝中能幫助丈夫做官的人送禮,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沈溪。

    公主府派了人,將滿載的三馬車禮物送到沈家,還特別說明只是一點薄禮,日後還有餽贈,當然永康公主不會露面,只說是駙馬都尉崔元所送。

    在大明朝體制中,公主是公主,駙馬是駙馬,雙方都可以有私人財產,這也跟女人太過強勢,卻要維護以男人為尊的社會道德所決定。

    此時沈溪剛回府。

    對於吏部一把手的沈溪來說,當天並不需在衙門待太久,回家時正好碰到送禮物的車隊,永康公主也是把握好時間點送禮,為的是讓沈溪知道這件事。

    「……回去跟駙馬說,這些禮物沒什麼必要,以後同殿為臣,需要互相幫襯的地方很多,既然送來在下不會退回,不過回頭會給駙馬補上一份厚禮。」

    沈溪沒太見外,他把禮物收下,便說明他接受崔元,或者說是接受永康公主的好意。

    而他說要再還禮,說明很重視跟崔元夫妻的關係,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永康公主府中下人是否明白這層道理並不打緊,重要的是永康公主或者崔元能明白便可,這些來送禮物的人,差事完成,甚至得到沈溪的親自接見,對他們來說算是超額完成任務,趕緊趁著天黑前回去覆命。

    ……

    ……

    日落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之後,崔元終於在焦躁中等到了皇帝傳見的諭旨。

    來傳話的仍舊是小擰子。

    小擰子的精神不錯,崔元可不知這一白天時間小擰子有大半都在隔壁房間內睡大覺。

    入內參見的路上,小擰子提醒道:「駙馬爺,面聖的時候不必多禮,只需要按照平時朝見禮數便可,另外陛下問什麼便回答什麼,若是有問題也儘量不要跟陛下提。」

    「哦?」崔元不太能理解小擰子的話,雖然小擰子是出自一番好意,但在崔元聽來卻有些古怪。

    小擰子側目一看,但見崔元正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自己,心裡不由納悶兒:「駙馬都尉怎麼這樣?看上去笨頭笨腦的,這樣的人怎麼會被沈大人舉薦?別上任之後什麼本事都沒有吧?」

    在皇帝身邊當值久了的人,自然對那些有能力的大臣推崇和羨慕,對資質平庸只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則心懷鄙夷,這也跟大明朝廷風氣相對清正有關。

    小擰子並不會因為崔元是駙馬都尉而對其高看一眼,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崔元有本事,這樣他有機會的話可以跟崔元更親近些,畢竟執掌京營軍權可說是非常大的權力,現在崔元也算是京城的一號人物了。

    崔元沒從小擰子那裡得到更多指示,小擰子心裡則腹誹不已,二人一路緘默到了皇帝寢殿,剛好碰到朱厚照從裡面出來。

    當天朱厚照醒得晚了些,這也跟他上午見過沈溪有關。

    而此時朱厚照身邊多了個人,卻是已不經常在豹房露面的司馬真人……近來朱厚照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太好,便又想起司馬真人丹藥的妙用,於是將人叫來給他煉丹,如此也給了司馬真人重新接觸皇帝的機會。

    「陛下,駙馬帶到。」

    因為是門口見面,小擰子趕緊上前通稟。

    沒等朱厚照任何表示,但見崔元「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道:「臣崔元,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架勢,不但小擰子深覺意外,連朱厚照也沒反應過來,雖說臣子面聖下跪磕頭是常理,但其實大明皇帝對臣子沒那麼苛刻,只有在大朝會時才會行這麼繁瑣的禮數,平時見面拱手彎腰行個禮也就過去了。

    朱厚照顯得有些尷尬,招呼道:「駙馬客氣了,朕……咳咳,你起來說話吧。」

    顯然朱厚照有些犯難了,試著讓自己的姑父起來敘話,崔元卻很耿直,既然磕了頭就要把禮數行全,跪在那裡就是不起來。

    小擰子趕緊過去相扶:「駙馬爺,陛下讓您起來說話……在陛下面前不用如此多禮。」

    朱厚照心想:「這是朕的姑父?看上去沒多大歲數,跟我兩個舅舅歲數相當,怎行事如此老派?」

    他以為崔元是駙馬,皇親國戚,不該這麼沒見識,但其實崔元本身就沒多少見識,他不在朝中為官,少有跟大臣接觸,而平時所交朋友只是權貴的二代、三代子弟。

    以往崔元面聖都是三節兩壽,每次都需要把繁文縟節背下來,按部就班去做,從未有過私下面聖的機會。

    以至於現在突然領了差事,連自己的定位都沒搞清楚。

    崔元在小擰子相扶下起身,始終不敢抬頭,好像在等候聆聽皇帝的教誨。

    朱厚照道:「駙馬……應該稱呼你一聲姑父,你跟姑姑最近還好吧?」

    崔元一時間不太適應皇帝這種客氣的態度,略微遲疑後才回道:「陛下,臣跟公主一切都安好。」

    「安好就好。」

    朱厚照尷尬一笑,「你到朝廷當差,好好做事便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問兵部沈尚書,是他舉薦你到朝中為官……他對你期待很高,平時有事的話跟五軍都督府對接,並不需要跟朕打招呼。」

    崔元又是一怔,趕緊問道:「陛下,不知臣如今該領如何官職?」

    朱厚照愣了愣,看著小擰子問道:「怎麼,還沒安排好嗎?」

    小擰子道:「陛下,近來您比較忙,連駙馬爺的差事您都還沒安排呢。」

    「哦,那你就先到前軍都督府任都督同知……嗨!朕怎會忘了這件事,好像之前張苑跟朕說過吧?算了算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姑父你先好好當差,朕有事情,就不多跟你聊了。告辭告辭。」

    朱厚照面對一個按部就班又那麼客氣的長輩,居然有點無言以對的意思,甚至臨走還很客氣打了招呼,壓根兒就沒什麼架子。

    這就讓崔元越發難以理解,皇帝要走時,他又跪在地上磕頭:「恭送陛下,陛下聖安。」

    朱厚照回頭看了一眼,嘆口氣加快腳步,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等皇帝走遠後,小擰子才過去道:「駙馬爺,都跟您說過了,不必如此多禮的,您快起來吧。」

    或許是因為剛才跪得太急,與至於這會兒崔元腿抽筋了,要不是小擰子相扶他都起不來。

    崔元問道:「就這樣……我可以走了嗎?」

    「是啊,駙馬爺,您已經見過陛下,還有別的事嗎?」小擰子笑呵呵道,「陛下說了,您有事的話直接去請教沈大人,他會幫襯著您的。」

    以崔元的政治思維,顯然不能理解誰能幫他誰會害他,不過皇帝和小擰子都在強調沈溪能幫到忙,他也就記在心裡。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 00:26
第二四〇六章 所謂的堅持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不想在外多停留,崔元匆忙回到駙馬府。

    到了家中,公主並非像往常那般居深宅不出,直接出來相見,顯然是對當日崔元赴任情況非常關切。

    永康公主雖為大公主,也就是已故弘治皇帝的親妹妹,但她年歲不過三十一,養尊處優下保養得很好,而她平時也沒什麼負擔,本身崔家經濟實力也很不弱,使得她跟崔元的生活相對富足,看上去雍容華貴。

    見到丈夫回來,永康公主直接迎上前問道:「駙馬,今日赴任情況如何?可有在豹房見過當今聖上?」

    有明一朝,能覲見皇帝是很大的政治資源。

    尤其是如今的正德朝,連朝中重臣都很難見到皇帝一面,顯然永康公主對於朝廷的情況非常瞭解。

    崔元顯得有些沮喪:「見是見到了,不過卻足足等了一天,覲見陛下後也不過是簡單說了兩句,陛下便讓我回來了。」

    永康公主本來臉上滿是憂色,但聽到丈夫的話後卻鬆了口氣,笑著說道:「能見到陛下就好,別人想見還見不著呢。陛下跟你說了什麼?」

    崔元有些遲疑,仔細思索後道:「大概意思是讓我好好當差,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便去請教兵部沈尚書,就是外界傳言最多的那位!」

    永康公主臉色露出恍然之色,微微點頭:「就是那個領兵出塞打敗韃子的沈之厚,他這幾年可說風頭正勁,你領的差事多半也是他舉薦,這件事……」

    「陛下給我說了,的確是沈之厚推薦的我……」崔元又想到什麼,緊忙補充。

    永康公主微笑點頭:「駙馬今日做得很好,不但把差事接下來,還能見到陛下,這是很大的榮耀……陛下既然讓你多請教沈尚書,你有機會便去吏部或者兵部衙門拜訪一下,或者親自到沈家登門拜訪也可,今日本宮讓人送了些禮物到沈家,算是提前給駙馬鋪路了。」

    「啊?」

    崔元很是不解,「公主給沈尚書送禮了?公主不是一向厭惡這些官場弊端麼?」

    永康公主搖頭嘆息:「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候咱沒權沒勢,不過掛個皇親國戚的空名,一切都要看他人臉色行事,所以咱儘可能低調一些,不過現在駙馬你在朝中為官,當然要多活動活動,有句話不是說得好,禮多人不怪嗎?」

    崔元道:「那沈尚書把禮物收下了?」

    永康公主笑道:「咱送去的又不是什麼金山銀山,都是些簡單的零用,他當然會收,而且還說回頭給咱回禮,這說明他願意提點你。別看人家年歲小,本事卻大,軍政兩界都吃得開,尤得陛下器重,你向他靠攏總不會吃虧。」

    「好。」

    崔元臉上呈現出欣慰的笑容,回答乾脆而直接。

    永康公主道:「駙馬累了,趕緊入內歇著,本宮讓人準備了一些你愛吃的菜,咱們邊吃邊聊。」

    ……

    ……

    關於崔元面聖之事,入夜後為謝遷所知。

    這會兒謝遷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他位於長安街的小院內。

    現在的謝遷,經常住在小院,甚至他在小院內留宿的時候比他回謝府要多得多。以前這裡或許無關緊要,弘治朝他非首輔,到正德朝後又有劉瑾當權,不過現在隨著劉瑾倒台以及朝中很多事沒人做主,他的地位隨之突顯,但凡有什麼情況都會有人試著把最新消息告知他。

    入夜後來訪之人,乃是吏部右侍郎王敞。

    王敞在問過沈溪一些具體情況,來給謝遷通稟,告知關於沈溪在正德皇帝面前進言,甚至涉及崔元豹房面聖之事。

    不過對謝遷來說,這些其實都不算秘密,王敞來不來對事情本身沒有太大影響。

    「……謝閣老,之厚如今在吏部當差也算盡職盡責,其實沒必要對他存在太大偏見,聽他說今日還跟陛下提出請辭兵部尚書之事,卻被陛下斷然拒絕,作為交換,陛下已同意伺機恢復壽寧侯和建昌侯爵位,大概會在接下來幾天落實……」

    王敞本著平和心態跟謝遷說明情況,覺得謝遷應該會體諒他的心意。

    但奈何謝遷「嫉惡如仇」,王敞熱臉貼了謝遷的冷屁股卻不自知,在謝遷心目中早就將王敞定義為跟陸完一樣見風使舵之徒,這也跟當初王敞和陸完對劉瑾多有妥協有關,若非沈溪為王敞和陸完出頭,這二人都被謝遷打進閹黨名列。

    謝遷臉色平和,雖然打從心眼兒裡看不起王敞,但畢竟王敞在吏部可以監督沈溪言行,再者王敞跟以前的吏部尚書何鑑關係相對較好,在何鑑致仕後,朝中真正能為謝遷所用的人已然不多。

    聽過王敞的話後,謝遷嘆道:「他到底還算有分寸,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不過他請辭兵部尚書之事,倒應該堅持下去才對。」

    王敞笑道:「只要朝中相安無事,之厚兼任兩部又有何妨?」

    本來王敞覺得自己說了一句較為中肯的話,但在謝遷聽來,這話偏向性太大,根本不能接受。

    二人隨後談及吏部事務,聽說沈溪年初提出整治吏部弊端後,謝遷又有些氣惱:「翅膀還沒硬就想著展翅翱翔?也不看看現在朝中是否有他變革的土壤,這一件件事下來,是不是不胡作非為他就不舒服?」

    之前王敞還想著給沈溪說兩句好話,但聽了謝遷的評價後,不由吸了口涼氣,終於明白謝遷的偏見不是一星半點,便不再插嘴。

    謝遷道:「如今京營三大營已歸不知兵的駙馬都尉管,別到最後什麼事都靠沈之厚來定奪,那他的算計也未免太過深沉……趁著如今陛下調邊軍入關平叛,正好聯絡一些正義之士上奏,儘可能將都督府內亂象平息,不知兵者一概不得過問軍政!」

    ……

    ……

    謝遷看不起崔元,不在於崔元的身份,而在於他對崔元不瞭解。

    至於崔元是怎樣的人,謝遷漠不關心,他只覺得皇帝調崔元執掌京營不過是權宜之計,會在之後做出一定改變,要麼是落到皇帝身邊佞臣手中,要麼被沈溪控制,第三種可能便是找相對中立的勳貴執掌。

    謝遷更傾向於第三個選項。

    他希望在朝中找到懂軍略的勳貴,而且必須由偏向文官集團且跟他親近的人來執掌,他也在心底權衡誰比較合適。

    本來是皇帝需要操心的事,但臣子卻殫精竭慮,實在是荒誕可笑。

    此時朱厚照還在花天酒地。

    當天陪朱厚照的除了那些剛送到豹房的女人,就只有麗妃這麼個熟面孔,甚至小擰子和江彬都未得陪伴,至於司馬真人則在最初被朱厚照交待一番後便回去潛心煉丹。

    司馬真人想再獲得皇帝賞識,就必須要用新煉的丹藥質量來說話。

    朱厚照酒過三巡,人已飄飄然,在跟幾個女人廝混半晌後,打賞了些銀錢下去,而他則準備先看一場鬥獸表演,振奮下精神,再繼續跟那些女人胡天黑地。

    「陛下,您這幾天有些勞累,應該多休息才是。」麗妃用關切的目光望著朱厚照。

    朱厚照一把將麗妃攬入懷中,笑道:「怎麼,愛妃覺得朕身體不頂事?放心,朕現在龍精虎猛,體力好到可以打死一頭老虎。」

    麗妃道:「陛下龍體康健自然好,就怕消耗太甚,過幾年可能會有一些……臣妾或許多心了,不過光靠司馬真人所煉丹藥也不妥,其實可以從民間蒐集一些仙方,借助鬼神之力,又或者靠一些靈草……」

    朱厚照眼前一亮:「朕也有此意,不過之前一直不知從何著手,沒辦法找尋比司馬真人更有能耐之人,光聽他一個人在那兒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麗妃笑了笑道:「臣妾希望陛下能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所以一直派人四處打探,不過回到京城後,臣妾再無機會出豹房,沒法探查那些在民間有一定聲望的仙長是否有真才實學,也不好隨便帶進豹房來。」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神色變得很嚴肅,道:「這件事必須要打緊啊。」

    麗妃一看有戲,道:「那陛下是否允許妾身偶爾到民間走走?」

    朱厚照笑道:「那有何妨?以前朕就讓你出去過,現在再給你通行的權力便可,不過每次出去要帶足人,外面還時有一定的危險,哦對了,還有鐘夫人那邊,朕這段時間沒心思過去看,你有時間幫忙照看一下,甚至可以幫朕勸勸她……」

    朱厚照一邊准允麗妃出豹房為他搜尋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方法,一邊不忘讓麗妃去「提點」另外一個女人。

    麗妃明白朱厚照的心思,緊忙欠身行禮:「妾身會按照陛下的吩咐,把事情辦好。」

    朱厚照很滿意,點頭道:「朕知道愛妃你本事大,以前便看出來,旁人都沒你足智多謀,而且有寬闊的胸襟,若非現在留在豹房這邊,朕還真打算將你帶進皇宮,封你做皇后!」

    這話聽起來情真意切,好像沒有半點虛假,但麗妃卻在想:「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就是這個老拿『君無戲言』做口頭禪的皇帝。」

    現在的麗妃對於當皇后不感興趣,因為她有更直接的目標,她要當「太后」,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孩子,若可以為皇帝生下兒子,就算不賜給她皇后的名分,她也可以通過兒子的關係成為太后,甚至將來執掌朝政。

    皇宮裡有個夏皇后,無論再怎麼失寵,那也是朱厚照明媒正娶的妻子。

    麗妃要從朱厚照口中得到首肯,可以出豹房辦事,也是方便她進行一系列行動,最關鍵的便是「借種」。

    「本來我還對那沈之厚抱有極大的希望,但現在看來已經指望不上,若我可以從宮外找個男人讓我懷孕也是可以的,不過最擔心的就是被沈之厚識破,他也是唯一知道我想法的人。」

    ……

    ……

    雖然麗妃得到朱厚照應允可以出豹房,但她卻沒有著急。

    接下來幾天,她做了一些準備,而出豹房後她身邊帶的隨從很多,這也是皇帝特別安排的,倒不是說朱厚照對她不放心,只不過是派人嚴加保護,小羅子更是緊隨左右。

    小羅子名義上是小擰子的人,但其實是麗妃培養出來的嫡系,所以麗妃也不怕小羅子走漏風聲。

    麗妃到底不能在晚上離開豹房,只有在朱厚照睡覺後,臨近中午時分才離開豹房,而她去的地方,便是鐘夫人所在的茶苑,她拿出了一種盡心盡力為皇帝辦事的態度,證明出豹房的合理性。

    「就算要找男人,也不能操之過急,一定要按部就班來,不但要讓陛下放心,還要讓沈之厚掉以輕心,我就不信他不派人跟著我,調查我的一舉一動!」

    麗妃對沈溪非常瞭解,猜想沈溪肯定會派人監視豹房,也猜到自己出豹房不能瞞過沈溪。

    而她也不急於找沈溪敘話,更像是放長線釣大魚。

    到了茶苑,麗妃抬頭看了一眼,周圍很冷清,路過的行人都會刻意避開這裡。

    茶苑似乎沒有開門營業,大門虛掩著,可以看到裡面的桌椅板凳,收拾整齊,卻連個掌櫃或夥計都沒有。

    小羅子先往裡面探頭看了一眼,回過頭道:「娘娘,好像那位貴人不在。」

    「怎可能不在?」

    麗妃嗤之以鼻道,「只是躲在裡面不出來罷了,以她現在的處境難道還想做買賣賺錢不成?周圍應該有不少侍衛在守護吧?」

    小羅子轉身往四下張望一番,搖頭道:「奴婢不知。」

    麗妃沒再多問,徑直進入茶苑,一樓空蕩蕩不見人影,她往二樓看了一眼,小羅子緊忙問道:「娘娘,上樓喝茶嗎?」

    「不用,她一定不在上邊,應該待在後院吧。」

    麗妃沒有上二樓,而是直接帶著小羅子進入茶苑後面的院子,入內後仍舊非常安靜,杳無人跡。

    麗妃朗聲問道:「請問有人嗎?在下前來喝茶……」

    後院分主屋和東西廂,另有耳房和伙房,主屋裡傳出個聲音:「鋪子還沒開張,若想喝茶,自己倒,不過只有涼茶。」

    說話間,主屋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布衣荊釵的絕色婦人,正是鐘夫人,等鐘夫人看清楚來客後,驚愕地問道:「是你?」

    麗妃笑道:「早就聞聽你茶藝高超,不如到前面的茶樓,讓本宮好好欣賞一下你的茶藝?你放心,我會給出讓你滿意的報酬,讓你覺得不虛此行。」

    鐘夫人搖頭:「貴人請回吧,妾身沒有招待外賓的打算,而且……你也不算客人。」

    「若是我說,我有你想要的東西呢?」麗妃笑容滿面地說道。

    鐘夫人臉色有些蒼白,遲疑後,這才往後院伙房走去,口中道:「那你去前邊等候,妾身先準備茶具。」

    ……

    ……

    麗妃做事很有一套,本來已無慾無求,對生活失去方向的鐘夫人,此時卻準備好茶具和開水,在茶苑二樓雅間為麗妃表演茶藝,一舉一動,端莊大氣,旁若無人。

    麗妃含笑望著,眼前一切對她來說無比熟悉,她自己也瞭解茶道,身為望族千金出身,又是豪門貴婦,麗妃對於大家閨秀需要掌握的技能無比熟悉,出身決定了她的層次。

    等鐘夫人將茶水沖泡完成,茶壺放下,抬頭看著麗妃,問道:「這就是你想要的表演?」

    麗妃笑道:「其實只想找個由頭,跟你說說話……你放心,這裡沒有外人。」

    鐘夫人往旁邊的小羅子身上看了一眼,隨即目光落回茶桌上,道:「這又何必呢?妾身已是心如止水,沒什麼能夠動搖……」

    麗妃道:「其實我很羨慕你,本來你跟我一樣,只能身陷囹圄,無法逃脫,卻因為你的堅持而換得皇上開恩,以至於可以在這裡過平靜的生活……皇上已派人將你的茶樓修繕好,你為何不繼續做老買賣?」

    「不需要。」鐘夫人冷聲道。

    麗妃笑了笑,道:「你的確不需要用經營茶樓的方式養家餬口,但你應該有個精神寄託,你現在只是孤家寡人,難道想這麼一輩子守在這兒?不想青燈古佛孤獨終老,為何不為自己找點事做?」

    鐘夫人抬頭打量麗妃,道:「貴人,難道您平時在陛下身邊,不得寵的時候,也要找一些無聊的事來打發時光?」

    「呵呵。」

    麗妃笑道,「你還真是伶牙俐齒,也難怪,皇上最喜歡會說話的女人……我說的會說話,是有主見,有自己的想法。皇上平時也很孤單寂寞,這種寂寞不是咱普通人能理解,所以他非常希望身邊有人跟他交流。」

    鐘夫人將頭擰向一邊:「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麗妃微笑著道:「或許你還有什麼心願沒完成呢?」

    二人又沉默下來。

    鐘夫人不去看麗妃,而麗妃則自顧自品嚐茶水,相安無事。

    過了很久,麗妃才一擺手:「小羅子,下樓去等著,本宮不傳你不許上來。」

    「是,娘娘。」

    小羅子領命後緊忙往樓下去。

    樓上只剩下麗妃和鐘夫人後,鐘夫人才打量麗妃,道:「你想作何?」

    「跟你談談事情。」麗妃道,「很現實的事,關係到你將來的自由,還有我的自由,你可想聽?」

    ……

    ……

    鐘夫人蹙眉,她完全看不懂麗妃,這在她看來這是個極度危險,卻又不知為何又讓她覺得應該親近的女人。

    鐘夫人道:「我打聽過你的事……你的家人沒什麼大礙,在故鄉活得比較滋潤……你是主動到京城來的,沒人逼你,所以說你是咎由自取……對了,你為何不回去見你的丈夫,還有孩子?」

    「這跟今日要說的事無關。」

    麗妃冷著臉道,「既然你問了,那我也可以實話告訴你,因為我不想跟他們過平凡的日子,就讓他們當我死了好了。」

    鐘夫人搖搖頭道:「你真是個用心狠毒,蛇蠍心腸的女人。」

    麗妃被罵,沒有絲毫著惱,笑道:「是嗎?其實你我彼此彼此,我是做了很多蛇蠍心腸的事,但到底沒害人……說錯了,是我想害人,但沒害成,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把自己給害苦了,本以為能成那位沈大人的禁臠,結果卻成了陛下豢養的籠中鳥,是否很有諷刺意味呢?」

    鐘夫人的眉頭越皺越深,麗妃越是貶低自己,她越感覺麗妃對她不懷好意。

    「這些話,你不怕被我洩露出去?」鐘夫人道。

    「你儘管去說,看看是否有用。」

    麗妃微微攤手,道,「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用真心對你,你應該能感受到我的誠意。」

    這次鐘夫人沒回答,她感受自己已被人看透。

    麗妃道:「還有,你說的蛇蠍心腸,只是因人而異吧,在你心目中,應該把自己當作純潔無瑕的白蓮花吧?呵呵,可惜在我看來,你比我更蛇蠍心腸,當初你明知陛下身份,要是不逃走,而是遂了陛下心意,何至於讓自己顛沛流離,又何至於讓你夫家和你的親人死於非命?你很自私,為了你自己的貞節和名聲,為了個人的幸福,毀了你們一家。」

    鐘夫人生氣地道:「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麗妃再次攤攤手:「你覺得是,可我不這麼認為,各有看法,就好像你說我蛇蠍心腸,難道還不許我說一點自己的見解?」

    這話讓鐘夫人無法辯駁,二人對坐在那兒,鐘夫人嘟著嘴生悶氣。

    麗妃嘆了口氣,道:「如今你回到京城,仍舊帶著私心,你若是真要顧全自己的名節,現在就該一死了之,也不會讓世人對你評頭論足,你當在世人眼中你還是貞節聖女?呵呵,其實你早就是被人指指點點的骯髒女人……」

    「我沒有!」

    鐘夫人大聲強調。

    麗妃道:「因為你什麼都沒了,只剩下貞節的名聲,所以才會這麼在意,可惜你所珍視的東西在外人看來根本不值一提……你覺得自己是否守貞被世人在意嗎?他們只是把你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讓陛下和皇室跟你一起蒙羞罷了!「

    鐘夫人很氣惱,儘管她不想承認,但又隱約覺得麗妃並非無的放矢,對方只是把自己心中不敢想的事說出來罷了。

    鐘夫人咬牙切齒道:「你有你的選擇,我也有我的堅持,你不必拿你的選擇來質疑我,你也沒資格對我評頭論足。」

    麗妃笑道:「我從未打算讓你屈從,你以為我願意讓你到皇上面前跟我爭寵?我把你送到皇上身邊,或許他一時會感謝我,對我有所寵幸,但之後他還不是移情別戀,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

    這次鐘夫人仍舊沒反駁,她也知道,皇帝身邊這幫女人,不可能犧牲自己來成就他人。

    麗妃再次喝了口茶,神色淡然:「你有本事,能讓男人為你瘋狂,就連當今陛下也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不在於你有多少魅力,或者說你比我強多少,只在於你出現的時間比我早,而且陛下沒有得到你,所以才會對你唸唸不忘,或許在他得到你後,要不了多久就會將你棄如敝履,那時陛下對你沒了想法,或許你才能得到想要的平靜生活。」

    「你還是勸我服從。」鐘夫人瞪著鐘夫人道。

    麗妃道:「我不勸你,我只是來看看你的近況,回去後也好對陛下說,證明我出來見過你,並且做出過努力。」

    鐘夫人冷聲道:「貴人可真是心機叵測。」

    「謝謝你的誇讚,還有你的茶水招待,你的茶藝果然不同一般,或許你以前以此為生,所以才能精通,在這點上我自甘不如,不過在皇帝身邊立足,光靠煮茶無濟於事……」麗妃站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鐘夫人仍舊跪坐在那兒,沒有想過要送客。

    麗妃突然好像記起什麼,道:「對了,喝了你的茶水,總該給你報酬。我說過不會讓你失望,我要去見朝中赫赫有名的沈大人,你有什麼話想讓我帶給他?我相信,這是你最希望得到的報酬了吧?」

    鐘夫人抬頭打量麗妃,顯得難以理解:「你這樣還敢去見沈大人?」

    「為何不敢?就因為他改變了我的命運?」

    麗妃微笑著說道,「雖然他險些讓我家破人亡,甚至靠一些卑鄙手段得到我,然後將我遺棄,但我並不恨他,若非他的出現我只是個普通的閨中婦人,不會有今天的榮華富貴,我應該感謝他才是。」

    「瘋子!」鐘夫人咬牙切齒道。

    麗妃笑容燦爛,讓人一望如沐春風,「你難道不一樣?那位沈大人將你送出京城,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或許在你心中還感激他,但其實最終害了你的人正是他,若當初你隨了陛下,鐘家人不會死,你也不會顛沛流離過苦日子,甚至旁人也不知你跟陛下的典故,連名聲都能保全……」

    鐘夫人重新低下頭,厲聲道:「胡言亂語!」

    「隨你怎麼想吧。」

    麗妃道,「我的時間不多,所以有什麼想表達的,只管寫信便可,你可以用蠟封起來,我不會偷看,只會原封不動轉交給他,若他有什麼書信或者話要帶給你,我還會帶過來。就算你跟他求救,想讓他再次送你出京,我也會幫你,因為我才是最想讓你離開京城之人!」

    ……

    ……

    鐘夫人本來很猶豫,不知否應該給沈溪寫信。

    後院臥房,靠窗的書桌前,鐘夫人拿起筆時心中惴惴不安:「如此會不會唐突沈大人……當初他相助我一家有天大的恩德,之後的發展也並不在他的控制內,那女人不過是想挑撥離間罷了。不過若這封書信落在那女人手中,她拿來要挾我倒也罷了,若是對沈大人不利,那我難辭其咎。」

    等她從房裡出來時,已經寫好信,如麗妃交待的那樣,信封口用蠟密封印好。

    麗妃微笑道:「你算是識時務,知道誰能幫你,你放心,這封信會原封不動交給沈大人,若他感念你的悲苦,或許會幫你,因為他就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能得到我,或許也想得到你,因為你在他眼中也是風姿綽約。」

    鐘夫人道:「如果你只是想在我面前污衊沈大人,勸你住口,你沒這資格。」

    麗妃笑而不語,將信接過,放入懷中,此時小羅子從外面進來,手上提著個包袱。

    麗妃道:「借你的房間一用,本宮要在你這裡換一身衣服。你別誤會,本宮不過是想換上男裝方便見沈大人罷了。」

    「請便。」

    鐘夫人沒覺得如何,轉身往前麵茶樓而去,坐下後在那兒發呆。

    麗妃在房中換過衣衫,等出來時已是一襲男裝,看上去英氣勃勃,連鐘夫人都不由多看他一眼。

    「告辭了,希望你堅持,不被陛下得到。」

    麗妃瞥了鐘夫人一眼,眼神中有些許嘲弄,口中悠然,「若你想離開京城,或許我會幫你一把……走了。」

    說完,麗妃帶著小羅子出門而去,外面仍舊有大批隨從前呼後擁。

    鐘夫人起身走到門口,只見麗妃上了馬車,一行浩浩蕩蕩而去,等人走遠後,街頭巷尾不時有人窺探,鐘夫人不由皺眉:「我這裡被人盯著,就算回到故居,其實不過是換了個囚籠罷了。」

    ……

    ……

    麗妃去見沈溪。

    沈溪正在吏部衙門,伏案書寫。

    這段時間沒太多差事,或者說他這個一把手並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不過年後有預算要做,他在公房內整理預算奏本,這邊侍衛進來通稟,說是有皇宮裡的人見他。

    「皇宮裡的人?」

    沈溪看著侍衛,有些許不解。

    若是一般的太監來見,吏部官員和屬吏基本不會阻攔,會讓太監直接進來,因為都知道普通太監不能出宮門,既然敢來吏部衙門,就一定是有要事在身,現在所謂宮裡來人在外等著,那就一定不是太監。

    「讓他們到西邊宴客廳等候。」沈溪隨口吩咐。

    侍從退下後,沈溪仍舊不慌不忙,直到將奏疏整理完畢後,他才起身到西院見人,等看到一身男裝的麗妃,眉頭稍微皺了下,不過腳步未停,緩步上前,到了大廳內。

    「參見沈大人。」

    沒等麗妃和沈溪說話,陪同麗妃一起進來的小羅子先開口。

    沈溪沒有回應,只是看著麗妃。

    麗妃一揮手:「你們先退下,我有話要跟沈大人說。」

    小羅子很高興,好像能見到沈溪就是一種極大的榮幸,笑呵呵道:「奴婢這就退下,沈大人金安。」

    最後猶自不忘跟沈溪打招呼,小羅子為的就是想給沈溪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也跟沈溪如今在朝中超然的地位有關,誰都知道沈溪不但是朝官,而且還是可以自由出入豹房面聖的寵臣,非一般權貴可比。

    小羅子退下後,門沒關,但也沒人敢靠近,麗妃望著門口的方向道:「沈大人現在可真是風光,連陛下跟前服侍的小太監見了,都要如此恭維,好像這世上沒了你連朝廷都沒法正常運轉。」

    沈溪皺眉道:「有話直說。」

    麗妃笑道:「沈大人真是快人快語……別以為本宮來是跟你說以前的事,不過是來給你送信罷了。」

    說著,她從懷裡將鐘夫人的信拿出來,呈遞到沈溪面前,道,「這是你曾經幫過的一個女人,拜託本宮轉交給你的,可能她想對你表達感謝,也有可能是向你再一次求助。你可以選擇看或者不看。」

    沈溪沒回答,一把將書信接過,等打開後才知道里面沒實質性的東西,不但信封上沒有字,連裡面的信紙上也沒有任何文字,卻有幾個墨點,似是表達什麼意思,又或者只是因踟躇而無法落筆產生的墨點。

    麗妃探頭看了一眼,發現信紙空空如也後,才笑道:「別以為本宮私藏,或許只是那個人不敢在本宮面前表露什麼事,怕被外人獲悉,又或者被人作為證據。早前沈大人偷偷送人離開京城,到現在陛下還茫然不知……」

    沈溪將信函揣進懷中,道:「信已送到,你的事完成,還有別的事嗎?」

    「這麼著急趕人?」

    麗妃有些不滿了,「本宮千辛萬苦而來,以為出那囹圄之地容易麼?既要陛下點頭同意,又要去見那個女人,這一行下來都快跑斷腿了,沈大人不請本宮坐下來喝杯茶歇歇腳,實在太不近人情。」

    沈溪冷冷地打量麗妃,心想:「本可以直接將她轟走,但似乎沒那必要。」

    麗妃道:「沈大人,這又過去一年,陛下到現在依然沒有子嗣,不但宮裡那邊著急,您也該著急了吧?」

    沈溪搖頭:「又要舊事重提?你可別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吏部衙門而已,你的官職愈發顯赫,現在更是兼任兩部尚書,未來讓你當個六部尚書,把所有朝事都交給你一個人打理,那你就跟宰相沒什麼區別了……以陛下現在不問朝事的狀況,朝廷不全都是你說了算?」麗妃道。

    沈溪語氣平和:「這種話也敢亂說?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麗妃笑道:「有什麼關係?你沈大人的本事,當皇帝都委屈了,甘心一輩子給個不成器的少年天子當大臣?或者沈大人你應該有更大的舞台,比如說……謀朝篡位?」

    「你莫非是想本官將你擒拿問罪?」沈溪輕描淡寫道。

    「那試試啊。」

    麗妃好像是故意找事一樣,一步步走到沈溪跟前,雙方相隔不到二尺,氣息可聞,相互對視。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4 00:57
第二四〇八章 傲慢與偏見

    到正月下旬,中原平叛戰事如火如荼進行。

    江彬和許泰都是邊軍將官出身,曾經許泰的地位比江彬高,但在到了京城後地位恰好反過來,這會兒許泰完全聽從江彬號令。

    二人為了體現出各自的價值,竭盡全力表現自己的能力,在調兵作戰上絲毫也不敢打馬虎眼。

    許泰不善軍略,江彬更缺少軍事修養和實戰經驗,這次他們的對手是訓練有素、戰鬥力爆棚的叛軍,就算統御力很高的胡璉都需要退守,伺機而動。

    許泰不知深淺,帶著精兵強將自紫荊關入關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快速南下,試圖解除叛軍對北直隸的威脅。

    「……這個許泰,看他人模狗樣,倒是個治軍能手,以他的上奏看,短短幾日便已領兵深入叛軍活動區域,估摸接下來兩天就會跟叛軍交戰,沈大人,您可要當心點,最好想辦法殺殺他的威風……」

    張苑本來不願時常到沈溪這裡來煩擾,但因朱厚照近來對於平叛事宜很關心,而張苑能得到的情報不多,只能前來請教沈溪,讓沈溪給他想一些「對策」,如此到皇帝面前才好交差。

    此時沈溪正在兵部衙門,不過不是來處理事務,僅僅只是例行公事走一趟,即便如此還是被張苑給撞上,或者說是被張苑找到。

    沈溪道:「許泰領兵,到底是為朝廷打仗,他若敗了,賊軍士氣會有很大提升,一旦得到官軍的武器裝備,必然迅速發展壯大,到時怕是京畿之地都會有危險……你身為司禮監掌印,總該知道基本的分寸吧?」

    張苑笑道:「這不京城有沈大人您坐鎮?若叛軍殺來,正好您就有用武之地了……」

    這樣的恭維並不會讓沈溪覺得有多中聽,在造船的事情上張苑自作主張,張苑自己不說,沈溪也懶得提,因為他知道張苑不可能心甘情願完全聽從他吩咐行事。

    張苑又笑呵呵地說道:「要不這樣,沈大人下令讓胡巡撫調兵跟許泰配合,伺機擺許泰一道,讓許泰自己跟賊軍糾纏,到時不需他失敗,只需遭遇一些挫折,這樣姓江的在陛下面前再無顏面。」

    沈溪直接回絕:「不可能。」

    「你想怎樣?」

    張苑有些著急了,「許泰已領兵到中原,看他的架勢消滅叛軍並非難事,他手上可是邊軍中精銳,對付韃子或許有所不足,但應付幾個毛賊總該綽綽有餘吧?」

    沈溪道:「他能把這場仗打成什麼樣子,那是他的造化,至少我作為兵部尚書,不會做出危害大明利益之事。另外,許泰此人很自負,眼高手低,領兵未必能取得什麼成就,張公公還是等結果為好。」

    張苑歪著嘴道:「希望如此,不過咱家倒以為他必勝無疑,若想他失敗必須要做點背後文章,整個京城只有沈大人你才有能力算計他……算了,算了,就當咱家沒說,咱家還有事情跟你商議……」

    ……

    ……

    張苑見過沈溪之後,馬上去豹房面聖。

    這會兒已快到黃昏,張苑也是加緊腳步才趕著朱厚照去吃喝玩樂前見到人。

    張苑將從沈溪那裡聽來的分析,專門挑那些皇帝愛聽的說。

    果不其然,朱厚照聽完後滿意點頭:「以朕想來,許泰還是有本事的,當初宣府時,那麼多將領就屬他英氣勃勃,討人喜歡。」

    張苑暗忖:「英氣跟能力可以劃等號嗎?別只是個空有架勢的面瓜。」

    朱厚照道:「沈先生那邊可有吩咐?比如說他對戰局的分析?」

    因為皇帝是第一次繞過沈溪,以自己親近的人領兵打仗,雖然只是打農民軍,沒什麼難度,但朱厚照仍舊很在意過程和細節,這次張苑去見沈溪也是出自他的授意。

    朱厚照不想吃癟,所以想知道沈溪對許泰領兵如何看待,或者說朱厚照希望得到沈溪對他身邊親信將領的肯定。

    張苑道:「沈大人聽說許副總兵的行軍進度後非常滿意,說此人是可造之材,但對用兵細節卻沒多說,大概意思是先等結果,早做評價的話有可能會出現偏差。」

    「對對對。」

    朱厚照笑著說道,「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結果,過程再好有什麼用?看看沈先生領兵,每次過程都驚心動魄,狼狽不說還都身處絕境,但都絕處逢生,逢凶化吉,最後贏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這才是教科書似的作戰,沈先生簡直堪稱戰神!」

    張苑心裡又在想:「陛下對我那大侄子的評價很高啊……還戰神呢,現在只是中原之地區區幾個毛賊,他便龜縮在京城,不肯出去領兵作戰,他這是怕一世英名喪在這些毛賊手上吧?」

    朱厚照道:「許泰那邊有何上奏?」

    張苑道:「回陛下,還是昨日跟陛下說的那些,谷公公上奏說最多兩日,便可跟賊軍先鋒交上手,若一戰得勝的話,賊軍只能向南潰逃,再也無力窺伺京畿之地。」

    因為朱厚照對這次戰事非常重視,加上他不想文官帶兵,單純只突顯許泰領兵的能力,表明他用人的眼光,所以只是派了重量級的太監谷大用前去監軍,雖然谷大用在軍事上未必有多高的造詣,但因常年在外監軍,對於軍中事務門清,有什麼消息也能及時傳送京城為皇帝所知。

    朱厚照滿意點頭:「這是對韃靼之戰結束後,第一場像樣的戰事,以朕的名義給許泰去信,讓他打好這場仗,如果敵人太多的話不必硬拚,見機行事,最好像沈先生那樣誘敵深入,再聚而殲之……總歸第一場仗旗開得勝最重要!」

    「是,陛下。」張苑恭敬行禮。

    朱厚照又像是記起什麼來,道:「對了,讓江彬從邊軍中挑選部分精銳,隨時為朕所用。」

    張苑好奇地問道:「陛下,讓江大人整頓人馬,可是您要御駕親征?」

    「朕可沒那心情……只是豹房太悶了,眼看開春,藉田禮畢就可以出去狩獵了!」朱厚照笑著說道,「把人馬準備好,朕隨時出去都有人聽用。再者,朕親自操練的兵馬,總歸比錦衣衛這樣的老爺兵強!」

    ……

    ……

    朱厚照愈發對親信人馬重視,甚至連貼身侍衛都要親自栽培,錦衣衛這樣的嫡系都成為不可信任的存在。

    張苑出豹房後,根本不打算將朱厚照的話轉告給江彬,他不覺得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朱厚照帶人去內院繼續吃喝玩樂,而張苑則準備回自家府宅休息,當天他還算比較忙碌,要在皇宮、豹房和兵部衙門之間奔波,還要費盡心思琢磨軍情和應付皇帝質詢。

    他從豹房出來,沒等上馬車,就見江彬帶著兩隊侍衛過來。

    張苑本想直接鑽進馬車,不跟江彬打招呼,所以有意加快了腳步,卻未料江彬早一步看到他,策馬過來,向他行禮問候:「張公公安好?」

    張苑側目一看,臉上露出一抹冷笑:「咱家以為是誰,原來是江大人……江大人最近作何不在豹房伺候陛下?」

    江彬並未從馬上下來,態度極為傲慢:「本將正在幫陛下練兵。」

    「嘖嘖,真有本事啊,江大人練兵?難道下一步要去前線打仗?那先預祝你旗開得勝。」張苑用陰陽怪氣的腔調說道。

    江邊聽了卻很受用,笑著說道:「先謝過張公公吉言,本將一定盡心竭力!」

    說完,江彬沒下馬,繼續策馬往豹房門口奔去,到門前勒住馬韁,然後從馬背上跳下,直到進門都未再正眼打量張苑。

    這又讓張苑生氣了:「這狗東西,說你胖還喘上了?陛下真會派他領兵?」

    ……

    ……

    小擰子私宅,兩名太監正在對話。

    張永憂心忡忡地說道:「……我手下已查到,江彬正帶著一群以前他統領過的士兵,於南海子訓練火器,以前錦衣衛可不練這些,都是神機營在操練,接下來很可能江彬會把這群使用火器的士兵帶到豹房保護陛下。」

    小擰子皺眉:「沒人指點,他也敢隨便訓練?」

    張永嘆道:「過去幾年,軍中上下對火器其實已不陌生,只是廠衛不太常用,這次陛下不練錦衣衛和御林軍,卻直接訓練那些從邊軍抽調來的將士,明顯有以這些人取代宮廷侍衛的意思。」

    「哼哼!」

    小擰子冷哼著,心裡很不甘心。

    張永再道:「聽說兵部那邊未有任何表示,也就是說沈大人即便知曉對此也持默許的態度,畢竟這是來自陛下的吩咐,他不好反對。另外就是查到江彬從西山找了些樂戶出身的女子,正準備送到京城來,敬獻給陛下。」

    小擰子道:「陛下已明令禁止向豹房送女人,甚至於還當面對沈大人做過承諾,如此江彬還敢亂來?」

    張永搖頭:「至於是出自陛下授意還是其自作主張,無從查知,不過現在看來,就算江彬亂來也有陛下撐腰……沈大人如今好像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沒跟陛下計較太多,到時候出了事,只要不驚擾到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防備江彬將陛下身邊侍衛全都換成他的人,到那時,咱面聖一次都會很困難……他一定會百般阻撓咱們,以達到控制陛下言路的目的。」

    ……

    ……

    京城形勢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

    江彬在朱厚照默許下,逐漸掌握豹房的安保大權,甚至開始操練兵馬,大有打造一支由皇帝直接控制的精銳人馬的傾向。

    最先感覺到情況不妙的自然是皇帝身邊的人,小擰子以侍奉皇帝作為自己最大的政治籌碼,對此極為敏感。

    至於張苑則會有點後知後覺的意思。

    不過作為司禮監掌印,張苑也算受此影響最大之人,雖然張苑想出手對付江彬,卻感覺鞭長莫及,便在於他跟皇帝的親密度無法達到劉瑾全盛那會兒,當時劉瑾可說一手遮天,而張苑現在連堵個窟窿都做不到,小擰子、江彬、許泰、錢寧、麗妃等人,都算是跟他勢均力敵,爭執不下。

    沈溪看起來能左右京城局勢,但問題是沈溪是外臣,始終無法做到一直陪伴皇帝身邊,影響力自然大幅度削弱。

    正月下旬,張懋帶著夏儒到謝遷小院例行拜訪,更多是跟謝遷提及京城權力格局變化。

    朱厚照通過制裁張氏外戚,以及調邊軍入關等一系列操作,將軍權逐漸收攏,讓張懋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作為朝中基石的掌兵老臣,張懋看起來嘻嘻哈哈完全不在意,但暗地裡卻很著急,眼看謝遷沒什麼表示,只能親自前來探訪問詢。

    帶著夏儒,張懋多少有些私心,他希望朱厚照能夠重用皇后家族的人,而非讓那些外來的佞臣執領軍權。

    「……於喬,這幾年咱們都看著之厚在折騰,不知怎的,現在之厚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陛下那邊卻開始大動干戈,先是有外戚張氏兩兄弟褫奪職位,又有邊軍入調,看來陛下想把京城內軍將悉數撤掉,全換上他寵信的佞臣,你身為首輔可不能隔岸觀火……」

    張懋多少表達一絲對謝遷的不滿。

    問題便在於張懋覺得謝遷做的事太少,完全放任皇帝收攏權力,雖然頻頻上疏反對,卻沒有妥善解決問題的方案,這個首輔做得很不稱職。

    謝遷黑著臉反問:「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去豹房跪諫,或者乾脆上疏致仕,來個一了百了?」

    「老朽不是這意思。」

    張懋本以為謝遷能心平氣和,拿出一點長者的威嚴,卻未曾想這麼點壓力就讓謝遷直接爆發,只能稍微收斂一下咄咄逼人的態度。

    倒是夏儒在旁問了一句:「若這麼發展下去的話,是否京城內外所有兵馬,都會被陛下身邊那些佞臣掌控?」

    張懋看了夏儒一眼,點頭道:「有這可能。老朽正是擔心這個……現在的問題是勳貴全都靠邊站,若京城防務全都歸那些邊將掌控,一旦犯上作亂,後果不堪設想!兵部現在完全成了擺設,於喬你總是想讓之厚出京領兵,可曾想過,若之厚不在,江彬、許泰之流誰來管控?沒有陛下的命令,誰都管不著這些陛下跟前的佞臣,連五軍都督府都束手無策。」

    「既如此,那就直接拿下問罪。」謝遷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張懋苦笑搖頭:「若真如此容易倒還好,關鍵是他們犯了什麼罪?拿下後又能作何?陛下追究誰來承擔責任?」

    謝遷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一系列問題,倒是夏儒適時拉了拉張懋的袖子,示意老友不要繼續說下去,給謝遷一個充分思考的時間和空間。

    過了半晌,謝遷才道:「陛下實在太不像話了,不但不問朝事,甚至器重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奸佞小人,把好好的朝廷搞得烏煙瘴氣……但咱們身為朝臣能如何?只能繼續上奏,或者跟太后陳述厲害,讓各方對陛下施壓,除此外別無他法。」

    「也好。」

    張懋幽幽嘆了口氣,他已知道謝遷不可能拿出切實有效的解決方案,非常無奈。

    謝遷問道:「如今張老公爺準備作何?」

    「這不是來跟你商議麼?」

    張懋道,「若是有聯名上奏之事,可以叫上老朽,如今五軍都督府內諸多官員和勳貴都可以聯名,不過最重要的是……算了,就當老朽沒說吧。」

    張懋欲言又止,顯然是想暗示謝遷什麼,但其實不用他說,謝遷大概也能理解跟沈溪有關。

    正因為謝遷跟沈溪間的隔閡,讓朝中那些對朝事深感擔憂的大臣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在謝遷和沈溪間做選擇,一邊知道沈溪有能力辦好事情,可以托以重任,一邊卻不忘謝遷是文官領袖,最好聽從謝遷吩咐行事,二人產生矛盾,那乾脆兩邊都不靠,改而等謝遷和沈溪自行安排。

    ……

    ……

    張懋和夏儒離開謝遷的小院。

    出門上了馬車,夏儒不由感慨一句:「看來謝閣老也沒什麼好辦法,找他用處不大。」

    張懋苦笑:「這個謝於喬,一輩子都那麼固執,以前有賓之他們在朝還好些,他最多只負責一些打下手的事,為政還算頗有建樹……經過這幾年他做首輔的情況,便看得出來,他做事甚至未必有之厚老練。」

    夏儒道:「難道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

    張懋回道:「謝於喬現在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應付防止之厚崛起上,篤定之厚會成為朝廷一大隱患……畢竟之厚是他一手帶起來的,或許是怕留下千古惡名吧。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會想到,他針對之厚時,陛下身邊有那麼多奸佞趁勢而起,唉!」

    夏儒似乎明白什麼,不由嘆息一聲:「還是應該勸勸他,文官內部爭來爭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昔日牛李黨爭就是前車之鑑。以我看來,沈之厚雖然年輕氣盛,但所做都是對大明有利的好事,未必如謝閣老所說那般會禍國殃民,到底之厚狀元出身,飽讀聖賢書,明事理,懂分寸,知進退。」

    「勸?呵呵,算了吧。」

    張懋對此不抱太大希望,「謝於喬的脾氣就跟倔驢一樣,老夫認識他不是一天兩天,一旦固執起來根本沒法勸動,哪怕有時候緩和些,但轉眼又變本加厲。幸好之厚沒跟他一般見識……或許咱們應該試著去問問之厚,比在謝於喬這裡浪費口舌好得多!」

    ……

    ……

    謝遷做著他認為的實事,漸漸失去人心。

    不但張懋和夏儒這樣的中立派對謝遷深感失望,就連看起來跟謝遷親近的文官集團中堅力量也開始離心離德,主要體現在楊一清、靳貴、梁儲等人身上。

    本來這些人跟謝遷都屬於同一派系,現在卻又不得保持中立,只有在謝遷找他們的時候才會出現。

    而此時的沈溪對於京城發生的事淡然處之,這幾天他只是簡單處理一些政務,有時候甚至乾脆躲在家中不出來,總歸沒人計較他這個吏部天官曠工,畢竟身兼兩職,兩個衙門的人都會以為他在另一個衙門,他想幾時給自己放假都行。

    在這種朝廷內人心惶惶的時候,謝遷也沒主動跟沈溪談論如何制約江彬等人,二人便在這種僵持中消耗時光,直到這天朱厚照突然下旨調京營部分人馬南下平叛。

    御旨直接下達五軍都督府,這讓新任京營提調崔元很為難,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崔元求助於張懋而沒獲得回應,只好去找兵部,卻被告知這件事跟兵部無關。

    無可奈何之下,崔元只能派人通知內閣,梁儲知道消息後去到謝遷的小院,把事情相告,可說婉轉曲折。

    「怎麼回事?不是說許泰領兵平叛順風順水,為何陛下突然徵調京營兵馬南下?」謝遷聽到這消息後有些不理解,話裡話外的意思是皇帝又要節外生枝,而他不太想理會。

    梁儲道:「具體原因,怕是只有問陛下才知曉,聖旨是由豹房直接下達。」

    謝遷搖搖頭:「確定這件事跟沈之厚無關?」

    梁儲一愣,等明白過來謝遷是在擔心沈溪時,搖搖頭道:「暫且未聽說有這方面的消息,不過聽聞兵部那邊未理會崔元的求助,所以駙馬爺才會求到內閣來。」

    「他這是想看熱鬧?」謝遷生氣地道。

    梁儲對於謝遷態度上的轉變暗嘆不已:「謝老這是怎麼了?平時處理事情也算果斷,為何在提到之厚時總有這麼大的偏見?之厚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總歸在謝老這裡都會挑出毛病來。」

    謝遷道:「現在要阻止,非跟陛下面奏不可,老夫要往豹房等候面聖。」

    「這麼去,怕是不會有何效果吧?」梁儲為難地說道。

    謝遷黑著臉道:「不然能如何?跟沈之厚一樣不管不問?京營調兵往西北,那是為了平定狄夷,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情況卻不一樣,此前已從西北調兵入關,如今要是京營再調兵平叛,勢必導致京畿防備空虛,若韃靼趁虛而入,誰能承擔責任?」

    說話間,謝遷雷厲風行,起身向門口走去,準備到豹房跟皇帝理論。

    梁儲道:「謝老是否先試試上奏?或者可以先跟司禮監掌印張公公打聲招呼?」

    「不必了。」謝遷怒氣衝衝,言語中滿是不屑,尤其是在梁儲提到張苑之後,「他們不過是一丘之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4 23:49
第二四〇九章 正月雪

    謝遷又跑到豹房等候面聖去了。

    第一次去的時候他還覺得荒唐,堂堂內閣首輔居然要到宮外某處宅院等候見駕。

    不過多去幾次他也就習慣了,反正去皇宮去豹房都一樣,站在那兒見不到皇帝,總歸就當個旗杆給皇帝施壓,至於皇帝是否知曉已無關緊要。

    梁儲本想陪同朱厚照去等候面聖,以體現他對謝遷的尊重,但謝遷不領情,最後樑儲沒辦法,只能去找沈溪。

    因為沈溪現在不能確定在哪個衙門,梁儲走了三處,才在軍事學堂見到沈溪。

    正月都快結束了,軍事學堂仍舊沒有開學,因為選拔學生的渠道被封閉,沈溪沒主動去跟皇帝提及,朱厚照在對韃靼之戰結束後好像對什麼軍事學堂完全不在意。

    對於皇帝來說,這曾經是一個培養嫡系將領的渠道,但在提拔江彬和許泰等邊軍將官出身的親信後,對於軍事學堂沒了以前那樣重視,而沈溪也很清楚這點,以至於軍事學堂如今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沈溪在軍事學堂空置的教室裡見了梁儲。

    梁儲把皇帝要派遣京營兵馬南下以及謝遷去豹房求見皇帝的事逐一說明,沈溪聽完搖頭:「中原叛亂一時沒有平息的跡象,陛下為加快平叛進程,派出京營人馬,倒是情理中的事情。」

    這更像是場面話。

    聽起來沈溪是在為朱厚照解釋,但在梁儲聽來,沈溪大有迴避之意,於是道:「只怕陛下想把京畿衛戍權力收回,順帶培養一批嫡系人馬吧?」

    有些話本不必說得太過詳細,如同朱厚照現在把舊派京營人馬調出去,換上他培養的江彬統領京師防務,這是朝中大多數官員都能看懂的事,梁儲如此直言,讓沈溪意識到梁儲指望他拿出對策。

    沈溪搖頭:「陛下若真有此用心,一道聖旨的事情罷了,何必要將京營調去南邊?」

    本來沈溪不過是在推諉,但梁儲聽了卻像受到啟發,皺眉道:「之厚何出此言?莫非你知道陛下更深的意圖?」

    沈溪聽到後有些意外,他這才明白原來在軍事方面自己是絕對權威,梁儲本來很有主見,但在聽了他的敷衍之詞後居然覺得另有隱情。

    這讓沈溪頗為尷尬,心想:「梁儲怎麼說也是翰苑時的故友,現在卻代表謝遷前來,目的是讓我去勸諫陛下,這是能隨便勸回來的?陛下已越發有主見,這麼個不想理會朝事的皇帝,能不把皇權收緊,防止別人謀朝篡位?」

    沈溪只能順著之前自己說的內容,繼續道:「或許中原戰事不順吧,即便許泰領宣府邊軍前去平叛,也未必適應中原賊寇的戰法,調京營或許是為加大勝利的籌碼。」

    「哦。」

    梁儲思索半晌,點了點頭,明白了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最初的消息,正月二十五左右許泰所部便會跟賊軍交鋒,但過了四五天,仍舊沒有更多消息傳來,要麼是交鋒遇挫,軍中不敢上報,要麼是賊軍及時回撤,遭遇戰沒打響……總歸這場戰事未按照預想進行。」

    梁儲恍然大悟:「陛下突然這時候提出增兵,很有可能陛下已經已得知什麼消息?」

    沈溪點了點頭:「大概便是如此,現在沒有更多消息,不過接下來一兩天便會陸續傳來,其實這個時候謝老的舉動有些冒失,不如等消息證實後再決定動向。而且調京營南下平叛並不為過,陛下此舉也只是為了早些恢復北方省份安寧。」

    梁儲嘆了口氣,道:「哪怕知道陛下有意栽培心腹領兵,卻無能為力啊。」

    「其實看看陛下回京後一系列安排便知曉,陛下對親信將領的培養,簡直是不餘遺力,實在非臣子能改變。」沈溪搖了搖頭。

    梁儲想了想,再次點頭:「正是如此……要不之厚你去豹房面聖,問明陛下的意圖?」

    沈溪搖頭:「這節骨眼兒上,我寧可當個閒散之人,免得跟謝閣老起衝突。」

    ……

    ……

    梁儲沒有在軍事學堂多作停留,他問明沈溪的態度後,未去豹房,直接回內閣當差。

    剛到文淵閣公房,楊廷和從隔壁的休息廳過來,問道:「謝老往豹房去了?」

    「是。」

    梁儲點頭,「陛下下旨抽調京營兵馬南下平叛,謝閣老得知後匆忙去豹房等候面聖,在下請命陪同遭到拒絕,介夫也莫要打擾。」

    楊廷和皺眉:「謝老如今勢單力薄,他這麼貿然去請見,陛下如何肯賜見?你就放心讓謝老獨自前去?不行,我得過去看看情況。」

    因為靳貴不在內閣,楊廷和要出門需要等人來輪換,他這邊正要走,卻被梁儲拉住。

    楊廷和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梁儲:「叔厚兄,你這是作何?」

    梁儲無奈搖頭:「之前我也有疑慮,所以去見了之厚,聽了他的一些看法。按照之厚所言,陛下調兵並非心血來潮,或許跟中原戰場戰情惡化有關,與陛下刻意栽培江彬等佞臣無關。」

    楊廷和道:「之厚的話也能信?別是這件事就是他在背後謀劃。」

    梁儲跟楊廷和相處久了,自然明白楊廷和對沈溪有偏見,苦笑著搖搖頭:「現在謝閣老求見陛下,若能見自是好,若見不到也沒什麼。若咱去了,或許會讓謝閣老進退兩難,只能繼續等下去,反而不如等候結果。」

    楊廷和稍微遲疑,隨即臉色變得異常堅決:「你不去,我卻必選要去,陛下調京營兵馬往中原平叛,致使京畿之地防備空虛,身為臣子發現危險,豈能不跟陛下進言?叔厚兄,這裡就拜託你了,我先往豹房。」

    ……

    ……

    到日落時,張苑一臉輕鬆地從司禮監出來,準備出宮。

    對他來說當天很平靜,無驚無險當差完畢,甚至不用去豹房面聖陳述事情,大部分朝事都由他來決定,或者說按照內閣票擬完成。

    可當他到了大明門才得知,謝遷和楊廷和先後到豹房等候面聖,勸諫皇帝不要抽調京營人馬往中原平叛。

    張苑心想:「可真夠稀奇的,陛下抽調京營部分兵馬去中原平叛有何不妥?謝老頭激動個甚?楊廷和居然也去摻和?」

    「老爺,咱是回府,還是去豹房?」車伕過來問道。

    張苑道:「咱家還沒想好,先等等。」

    因為張苑不明白謝遷的用意,生怕事情跟他有關,不敢掉以輕心,自言自語道:「謝老頭到底是內閣首輔,若讓他面聖,無論跟陛下說什麼都可能影響到我,哪怕不是直接的也是間接的,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作何!」

    張苑幾步走到馬車前,鑽進車廂,吩咐道:「往豹房,咱家要去給謝大人壯壯威風!」

    「好嘞!」

    車伕很高興,司禮監掌印跟內閣首輔會面,又是個很大的談資,他除了顏面有光外,還可以把消息透露出去,撈取好處。

    ……

    ……

    豹房門前,謝遷和楊廷和一身官服站在那兒,等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看到快到上燈時分,謝遷揣測朱厚照應該睡醒了。

    所以他打起精神,隨時等候人出來傳喚他入內。

    不過他沒把裡面的人等來,倒先把自皇宮而來的張苑等到了。

    張苑下了馬車,趨步走到謝遷面前,揚了揚手裡的拂塵:「謝閣老?您這是作何?好像陛下沒傳見您吧?」

    謝遷道:「年後陛下從未接見朝臣,朝中政務積壓,老夫來求見說事,有何不可?」

    張苑為難地道:「那您該往皇宮請求面聖,這裡哪是您來的地方?楊大學士,您該勸勸謝大人才是啊。」

    此時的張苑好像非常體諒謝遷,謝遷倒沒覺得如何,楊廷和卻滿懷鄙夷,但他不敢直接跟張苑頂撞,到底從某種角度而言,張苑算是他跟謝遷的上司,就算不是直屬關係,若張苑有意就內閣票擬找茬,也夠他們這幫人喝一壺。

    謝遷正色道:「老夫做事,不需他人規勸,若張公公也是來面聖的,請順帶跟陛下提一嘴,就說我這把老骨頭正在外面等候覲見。」

    「謝閣老誤會了,咱家不是來面聖的,不過是聽說您在這裡,過來跟您打聲招呼。」

    張苑表現出一副感慨的模樣,道,「最近陛下對於宮裡執事並不太信任,什麼事情都不安排咱家去做,而是全部委託給江彬……就是那位蔚州衛指揮僉事忙裡忙外,聽說還操練了一批兵馬呢。」

    張苑非但不幫謝遷面聖,甚至想借助謝遷做文章,有點要煽風點火的意思。

    可惜的是,謝遷對張苑所說完全不感興趣,偏過頭懶得搭理。

    張苑見謝遷和楊廷和都像木頭一樣,全無反應,不由有些悻悻然,用陰陽怪氣的腔調道:「謝大人不聽勸,咱家也沒轍,在這裡等多久都見不到陛下,不如回去想別的方法,並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跟陛下提及的。」

    「多謝張公公提醒。」

    謝遷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

    張苑聞言不屑一笑,又往楊廷和身上看了一眼,發現楊廷和側著頭一語不發,又有些惱怒,覺得對自己不夠尊重。

    張苑道:「那咱家先告辭。」

    說完,張苑往停放在街口的馬車走去,走到半路不時回頭看看謝遷和楊廷和,見二人身體紋絲未動,連他離去的方向都不曾看一眼,更覺心裡來氣,但他還是強忍怒火走到馬車跟前。

    等張苑上車後,車伕就要趕車離開,回頭問道:「老爺,接下來是回府吧?」

    「回府做什麼?在這裡等著……不對,往遠處一點停下,咱家就在馬車裡等,一定要等到謝老頭服軟不可。」張苑恨恨地道。

    車伕很不理解,「老爺,您又不去見皇上,作何在這裡等?回去不好嗎?」

    張苑道:「在家的事用得著你來摻和?休要囉嗦,咱家說等就等,萬一他們進去面聖,至少咱家能在旁干擾一下,若任由他們跟陛下進讒言,萬一陛下被他們蠱惑,給咱家找麻煩呢?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有懈怠心理!」

    「知道了,老爺您消消氣,小的這就將馬車趕到前邊去。」車伕道,「要不派人回府給您拿點禦寒的衣物來?馬上天就要黑了,這北風可勁兒地吹,擔心您身體出問題!」

    張苑一擺手:「不用,咱家還凍不死!走吧!」

    ……

    ……

    入夜後,一場大雪不期而至。

    下雪後,北風呼嘯,張苑躲在馬車裡瑟瑟發抖,嘴裡開始抱怨起來:「早知道的話,真應該找人回去拿些衣物、被縟來,也不至於這麼受凍……謝老頭到底什麼時候走?」

    這邊張苑受苦,馬車外吹北風的人就更苦了,他身邊有車伕和隨從,幫他盯梢,在沒有確切消息說謝遷和楊廷和離開前,張苑不會著急回家禦寒,一群人便在那兒乾耗。

    謝遷站在雪地上,絲毫也沒有找地方躲避風雪的打算,他不挪地方,楊廷和也就站在旁不說話,二人都快被冰雪覆蓋了。

    「謝老,估算時間,陛下怕是不會接見,還有必要等下去麼?」

    雖然楊廷和心裡也帶著一股堅定,但明知道朱厚照不會派人出來傳見,覺得這種堅持只是給自己找罪受。

    謝遷卻態度堅決,道:「陛下一日不見,便等一日,老夫不會走。介夫,你不必在這裡陪老夫等下去,做你的事去吧,別耽擱了。」

    楊廷和道:「謝老要等,在下自不會獨去。」

    話是這麼說,但楊廷和心裡開始打鼓了:「難道我真該聽叔厚的話,不該來找謝老?莫非正是因為我的出現,才讓謝老進退兩難?」

    楊廷和往四下看了看,下雪天光線沒那麼暗淡,可以看清楚附近的路面,豹房門前的胡同連個人影都沒有,原本站在門前的侍衛撤回裡邊去了,大門緊閉,暫時沒人出來,這種情況就算送把雨傘或衣服的人都沒有。

    ……

    ……

    換作以前,謝遷到訪豹房,別說面聖,皇帝都未必知曉,便在於劉瑾和張苑蓄意封閉皇帝耳目,使得朱厚照對外邊的事情完全不知。

    但現在情況卻不同,朱厚照醒來後,已知謝遷和楊廷和在豹房外等候,告知他情況的並非小擰子或者江彬,而是貼身侍衛,如今朱厚照開始學著建立自己的情報系統,雖然不太完善,但對於豹房和皇宮內發生的事可以做到實時獲知。

    朱厚照沒有興趣見謝遷,便沒派人傳,連小擰子他都沒打招呼。

    入夜後朱厚照便進內院逍遙快活去了,小擰子守在前院,焦躁不安地來回踱著步,他希望謝遷能早些走,換作以前他會出去告知謝遷大概情況,但現在卻知道自己做事不能太過冒失。

    尤其下了大雪後,小擰子心裡更著急:「如今陛下對身邊人都不是那麼信任,包括我、張苑、錢寧,或者只有江彬才能得到少許信任,陛下經常派不同的人去打探消息,從不經過我的手,若這會兒我出去見謝大人,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陛下耳中,那時陛下便會覺得我吃裡扒外,若就此失寵就麻煩了……嗨,這可如何是好。」

    小擰子很著急,想勸謝遷又不敢出門,想派人去通知人來勸,卻發現能勸得動謝遷的絕無僅有。

    徬徨很久後,門口傳來馬蹄聲,小擰子從大門的門縫看了出去,只見江彬帶著一批士兵過來,所有人手上都帶著新式火器。

    隨即小擰子讓人將豹房正門打開,謝遷終於看到一絲面聖的希望。

    「江大人?」

    小擰子出門,卻並非跟謝遷見禮,而是遠遠跟江彬打招呼。

    江彬已從馬背上下來,跟平常文臣武將對謝遷畢恭畢敬不同,江彬如同沒見到首輔在旁一般,帶著人徑直往大門行去。

    謝遷終於找到機會往門前走來,身後帶著個楊廷和。

    江彬道:「本將前來覲見陛下,好狗不擋道,讓開道路!」

    這話江彬是對小擰子說的,但走在半路的謝遷卻覺得是在喝斥他,腳下一滯,楊廷和已經著惱地喝斥:「你怎麼說話的?」

    江彬回身看了看謝遷跟楊廷和,神色淡然,最後冷笑一聲,卻連話都不說便帶著人繞過小擰子進入豹房。

    「毫無體統!」

    楊廷和非常懊惱,就算不是謝遷,他自己也是內閣大學士,就算六部七卿以及朝中公侯見到他也不敢不敬,但這個江彬卻一點兒都不識相,完全是小人得志的做派,讓他覺得不可理喻。

    謝遷再次恢復前行,他對江彬的態度似乎沒什麼意見,此時他已將所有注意力放到小擰子身上,好像在等候一個答案。

    小擰子趁機迎上前,小聲道:「謝大人、楊大人,你們別等了,陛下不會賜見……小的不敢說太多,保重身體啊,兩位。」

    說完,小擰子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匆匆忙忙往門內去了。

    等豹房大門再一次關上後,謝遷站在那兒,人都站不穩了,身體搖搖晃晃,此時他的整個世界觀都已崩塌。

    楊廷和趕緊攙扶謝遷,勸說道:「謝老,如擰公公所言,這麼等下去純屬枉然。」

    「等!」

    謝遷一咬牙,鐵青著臉說道,「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等到陛下召見,現在陛下一定知道老夫在這裡等候面聖,若這麼走了便是半途而廢,以後有什麼臉面再來求見?這張老臉,總歸比這把老骨頭重要。」

    ……

    ……

    謝遷還在堅持。

    他這麼做有其原因,從小擰子欲言又止的話語中他察覺到一些隱藏的事,比如說小擰子為何吞吞吐吐,說明並非是有人阻擋言路,而是皇帝的確不肯賜見。

    只要皇帝知道他在,就必須堅持,這並非全是為了臉面,而是為了他心中堅持的規矩。

    大臣既然要死諫,就要做到底,不能半途而廢,不然皇帝知道了會被輕視,以後也沒臉面見朝中同僚。

    楊廷和無緣無故跟著一起受苦,雖然看起來無奈,但楊廷和總歸有心理準備,否則的話也不會主動來陪謝遷,他不像是來壯聲威,更像是來脅迫謝遷。

    大雪仍舊下個不停,很快京城內便銀裝素裹,天地一片蒼茫。

    沈溪沒有在府中,而是留宿於惠娘居所,此時他也沒有在房間內享受溫存時光,而是站在院子涼亭內看雪,惠娘和李衿都不能理解為何沈溪要出去找罪受。

    惠娘和李衿不時從門口往外邊看,只見沈溪站在涼亭內一動不動,就跟木頭人似的,湊想過去勸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惠娘道:「衿兒,去拿一件厚重的衣服給老爺披上,別讓老爺受寒。」

    李衿搖搖頭:「姐姐,我們不知老爺為何要在那裡站著,老爺若是覺得冷肯定會進屋來,或者老爺在想事情呢?我這麼過去的話,就怕打擾老爺的思路。」

    「你個死丫頭,不聽我的話了?」

    惠娘有些著惱,但她沒過分埋怨李衿,又一擺手將隨安叫過來,一擺手,「拿大氅來,你去給老爺披上。」

    隨安可沒主見,只會聽命行事,她趕緊拿了惠娘早就擺在堂屋的大氅,腳步細碎往外跑過去,卻在半路舉步維艱,概因雪太大,院子裡積了厚厚一層,等她到涼亭內,卻因個子嬌小而無法將大氅披到沈溪身上。

    沈溪也好像完全不知身後多了個人,凝眉思索著什麼,身體一動不動。

    「老爺,外面涼。您披上吧。」

    最後隨安只能站到石凳上,將大氅披到沈溪背上。

    涼亭內雖然有頂棚,但還是有不少落雪,隨安趕緊下來,想為沈溪整理一下,卻發現大氅已滑落地上,沈溪根本沒有披上禦寒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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