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54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9 23:46
第二三六九章 二少爺

    沈溪並不想理會一個迂腐大夫的忠告,直接讓下人拿來診金,將大夫打發走。

    這會兒沈溪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妻子謝韻兒,因為他在醫術上的本事,別人說他有能力或者怎樣,都只流於表面,甚至連謝韻兒也佩服他的醫術,但其實沈溪卻知道自己的醫術不過是半吊子,以前治病就從不靠望聞問切的本事,更多是前世的人生經驗。

    現在要給沈泓治病,必須要勞駕「科班出身」的謝韻兒,到底謝韻兒自幼學習醫術,跟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有極大不同。

    小玉進內院請謝韻兒。

    謝韻兒即便已睡下,聽到沈溪召喚,也緊忙穿好衣服到了廂房。

    謝韻兒過來前,小玉便跟她大致說明了情況,說是沈溪從外帶了個稚子回來,卻沒說明身份,好像是染了病,請了大夫來診斷,卻不得沈溪信任,所以才會勞動她的大駕。

    「老爺。」

    謝韻兒到廂房時,只見沈溪坐在榻邊看著床榻上的孩子,臉上神色極為關切,讓謝韻兒心裡多少有些異樣。

    沈溪聽到謝韻兒招呼的聲音,側目看向她,沒有站起來,等謝韻兒從丫鬟手中接過藥箱自行走到榻邊,才略微挪動了下位置。

    謝韻兒不會主動問一些無關病情的東西,比如說孩子的來歷等,恪守婦道,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從孩子急促的呼吸看,應該是風寒。」

    謝韻兒說了一句,而後用手摸了下沈泓的額頭,再跟自己對比一下,道,「還在發燒,不過不是高燒,不需要冷敷。小玉,拿針過來。」

    小玉點頭,趕緊從藥箱裡將謝韻兒的針拿出來,謝韻兒從裡面選了根很小的銀針,紮在孩子的手背上,孩子一點都沒感覺到疼痛。

    隨即謝韻兒將孩子翻過身,開始把脈,閉上眼感受了一會兒,這才睜開眼對沈溪道:「他的病沒什麼大礙,調理時注意些即可,多喝熱水。」

    沈溪點了點頭,隨即又問:「他有沒有別的病症?」

    謝韻兒仔細看了一下孩子的臉,當看到有幾分熟悉時,神色稍微一怔,隨即便恢復正常。

    沈溪最怕的是謝韻兒從沈泓臉上看到惠娘的影子。

    沈泓跟惠娘長得實在太像了,由於遺傳了父母的好基因,模樣俊俏。

    好在沈泓自小養尊處優,身上不會呈現惠娘那種經歷風霜的憂鬱氣質,多看上幾眼又覺得不太像了。

    謝韻兒道:「若老爺擔心他還有什麼別的病症,只能慢慢觀察,風寒其實很容易跟一些特殊熱症混淆在一起,加大了對病情的診治難度。不過,以孩子羸弱的體質,一年總會經歷一兩次風寒,對抵禦其他病情有幫助作用……老爺不必過於擔心。」

    沈溪點了點頭,「如果病情不是很嚴重,可以等明日一早再為他診治……好了,別打擾他休息,咱們到隔壁說話。」

    沈溪說完,站起身往外走。

    謝韻兒緊忙收拾好藥箱,又瞥了熟睡的孩子一眼,跟在沈溪身後出來,小玉等人也出了房間,只留下兩個小丫鬟在裡面照看。

    到了隔壁花廳,沈溪坐下來,丫鬟很快便將茶水奉上。

    沈溪呷了一口,心裡浮現的仍舊是惠娘的影子,他對惠娘這個做母親的決絕感到很不痛快,非要讓沈泓小小年紀便離開母親的庇護,到沈家這樣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有父母也不能相認。

    謝韻兒坐下來,正要說及沈泓病情,沈溪突然問了一句:「不想知道他是誰麼?」

    謝韻兒仔細思索了一下,先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顯然是不想隱瞞丈夫,她對此的確有極大的好奇心,想知道這孩子是什麼來歷。

    「故人之子。」

    沈溪按照此前做出的設定進行介紹,「家族遇盜匪,閤家遭難,他父母臨終前託付僕人送到我身邊,但此前我出征在外,那忠僕行囊羞澀,實在等不了我歸來,便把孩子送人收養。我從偶然的渠道聽聞此事,便將孩子接到身邊,想認他為義子。」

    謝韻兒會意道:「原來這孩子的身世如此可憐。」

    沈溪當然知道用謊話騙謝韻兒也那麼容易,首先沈泓身上的衣服都是非常精緻的料子,剪裁得體,沈泓也不像在外流落很久的模樣,更像是個富家大少爺,從一個深宅大院接到另一個深宅大院內。

    但有些事,沈溪不能說太多,謊話多了就會有破綻,哪怕現在他說的有些不合邏輯,但至少對沈泓的出身有瞭解釋。

    沈溪道:「他的本姓不必說,以後跟著我姓沈便可,我已給他賜名單字「泓」,寓意他日後做人如泓淨之水。以後他就是平兒的弟弟,跟平兒一起讀書。」

    謝韻兒問道:「這孩子開蒙了嗎?」

    沈溪搖搖頭:「尚不知曉,不過以他的年歲,想來不太可能會開蒙,大概認識幾個字,最多也就如此,讓平兒好好對待這個弟弟,他身世坎坷,若在沈家得不到棲身地,那他再無寸瓦遮頭……這裡是他最後的避風港。」

    謝韻兒臉上露出略微的傷感,大概為沈溪所說,對沈泓的身世感覺可憐。

    此時沈溪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好像在感懷什麼。

    謝韻兒側頭望向沈溪,不太理解沈溪為什麼會有如此悲傷的表情,似乎是心中鬱結溢於言表。

    因為沈溪不說話,謝韻兒也不想打擾打破這份沉默,開始琢磨起丈夫的態度來。之前所言像是讓她跟內院的女人解釋沈泓的來歷,這些事沈溪以後不會再提。

    又過了好一會兒,沈溪才道:「明日可到官府報籍,若這孩子的學業跟平兒差別很大,可另行請一個先生回來教導。」

    「嗯。」

    謝韻兒點點頭,對於家裡突然多個小少爺,並未覺得如何,至少後宅會變得熱鬧一些,只是對於沈泓的身世,她心裡多了幾分遐想,不過有些事卻推敲不得,否則腦子只會越來越糊塗。

    正如之前一直沒想明白的一些事那樣,謝韻兒不是那種心機深沉的女人,既然想不通也就索性放下了。

    沈溪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你回去歇著,我還想去陪泓兒一會兒,這孩子太招人痛惜了,看到他總覺得看到自己年少時。以他的淒苦身世,有個安身之所,將來能有出息,大概算是我對故人的一個交待吧。」

    謝韻兒下意識地問道:「孩子是哪裡人?」

    沈溪一怔,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是沈泓的口音被人察覺出問題,依然難免會讓家裡人產生猜想。

    惠娘畢竟是贛省人,又長期在閩地生活,口音特殊,不過好在李衿是京城人,再加上平時照顧沈泓起居的丫鬟婆子基本都是北方人,近來惠娘的口音也在往官話發展,沈泓的口音更接近京師口音。

    沈溪道:「他的父親是閩省人,算是我們的同鄉,不過幾年前閤家遷徙到京師,落戶大名府,算是北直隸人氏吧。」

    謝韻兒點了點頭:「明白了,明日便讓朱老爹去官府報籍。」

    對於普通人家來說,家裡突然多出個人,要上籍很難,因為官府要追查這孩子的來歷,很可能涉及非法拐賣和罪犯後人,需要徹查。但沈家要報個籍,非常容易,只需將人的情況跟官府一說,絕對不會有人敢說三道四。

    沈溪有些疲倦,心裡充斥著的滿是傷感,他怎麼也沒想到惠娘會如此「絕情」,本只是到惠娘處享受一晚,卻讓他體會到人世間最悲哀的骨肉分離。

    雖然對他這個當父親的來說,將沈泓留在身邊或許更好,自己能以更為直接的方式教導,但對於惠娘和沈泓來說,這件事怎麼看怎麼不公平,孩子自小不能認父母,而惠娘將來等於沒有這個兒子……

    沈溪不再往下胡思亂想,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理清頭緒,於是決定前往書房。臨出門時,他對謝韻兒道:「早些歇著吧,家裡需要你,千萬別累壞了。」

    ……

    ……

    沈家多出個少爺,而且直接就是二少爺,不需要任何流程,沈溪跟謝韻兒一說,謝韻兒再跟府中人一說,規矩便定下來了。

    家裡人多少覺得有些異樣,沈家突然多出個主子,哪怕只是沈溪的義子,將來也有一定的繼承權,對於後院平時無所事事的女人來說,她們自然也會考慮到這個孩子的到來會對自己產生多大影響。

    不過當她們看到沈泓本人,發現這孩子怯生生地玩弄著衣角,顯得異常乖巧,眨巴著的大眼睛裡透露出一股靈性,便不再考慮利益得失問題,只想好好逗弄一下孩子,跟他親近一些,以便迅速融入這個大家庭。

    「你幾歲?」

    「男孩還是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

    「這些好吃嗎?」……

    沈泓雖然怕生,但被一群人圍著,也就沒那麼膽怯,尤其是在被沈亦兒逗弄兩下後,小臉上甚至有了笑容。

    不過沈泓始終還在病中,精氣神不是很足,沒一會兒就焉了。旁邊四歲多的沈婷連忙給哥哥挪了一張凳子過來,沈泓坐上去,手裡拿著東西,嘴裡也塞著東西,好奇地打量周圍一屋子的人。

    沈亦兒笑嘻嘻地道:「嫂子,哪裡來的小東西?以後就在咱家住下了嗎?不會剛生下來就這麼大吧?」

    謝恆奴眯眼道:「這孩子好像不怎麼會說話……」

    謝韻兒沒好氣道:「剛來新地方,又這麼多人圍著,當然會擔驚受怕,等他不認生就好了。他叫沈泓,是老爺剛收的義子,以後就是這府裡的少爺,平兒的弟弟,明白了嗎?」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9 23:46
第二三七〇章 憨娃兒和孫姨

    沈家添丁了。

    雖然只是沈溪收義子,但對於沈家上下來說,還是很熱鬧的事情。

    到底在謝韻兒後沈家一直沒有男丁,沈泓又是以義子身份進到沈家,加上沈溪為其編造的淒苦的身世,讓沈家上下開始為之忙碌,家中平添了幾分活力。

    周氏聽說這個消息也專程跑過來看看,她想讓孩子叫她祖母,雖然只是個干祖母,也是很有光彩的事情。

    這天晚上,沈溪正好不在,只有內宅一幫女人招呼沈泓。

    到了晚上,沈泓怕生得厲害,他只得無助地抓住沈亦兒的衣袖。

    整個沈家上下,他最喜歡的就是第一個把他逗樂的沈亦兒,似乎認準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姐姐……但論輩分,沈亦兒卻是他的姑姑。

    「這小傢伙,好像有些害怕。過來,阿嬤給你吃好東西。」周氏坐在那兒,就像一尊佛像,朝沈泓招手。

    沈泓卻搖搖頭,似乎有些怕周氏。

    主要是周氏長得尖嘴猴腮,看起來不怎麼良善,小孩子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總覺得這個老婆婆要害自己,就像童話故事裡專門騙人的狼外婆。

    周氏有些不高興,但她也沒到對一個剛認識的孩子下狠手的地步,就算想打罵,也覺得底氣不足,這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

    周氏道:「這娃兒,倒是像憨娃兒小時候,不過憨娃兒那時候可機靈多了,天天笑嘻嘻的,這個就是木板臉,好像誰欠他一樣。」

    「娘,哪有這麼說孩子的?」

    謝韻兒笑著糾正。

    周氏搖頭嘆息道:「管教孩子是你有經驗還是我有經驗?我已經帶三個了,你才一個,看看你家相公,被我帶的多好?那會兒你不覺得憨娃兒很討人喜歡嗎?以前總想打他,但後來被他那張厚臉皮對著你一笑,真下不去手了。」

    沈泓瞪大眼,有些好奇眼前這個老女人在說誰,說的事情倒是他很感興趣的。

    林黛突然冒出一句:「我怎麼看他長得那麼像孫姨呢?」

    一句話就讓整個沈家內宅的女人全都沉默下來。

    在沈家惠娘可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自從「過世」後這幾年基本沒人提及,那是沈家上下的一段傷心往事。

    連平時話多的周氏都沉默了,她仔細端詳沈泓,似乎想從沈泓身上找到曾經好姐妹的影子。

    沈亦兒笑呵呵地問道:「娘,誰是孫姨啊,我認識嗎?」

    周氏罵道:「小屁丫頭,說什麼呢?孫姨也是你隨便提的嗎?當初她對你多好,你都忘了?」

    沈亦兒挨罵,有些愣神地望著自己的母親,不太明白為何「孫姨」不能提。惠娘在世時她年歲太小,大概就跟沈泓這麼大,早不記得孫姨是誰,更別說來歷和模樣,以及對自己的好。

    謝韻兒道:「亦兒,別亂說話,孫姨是你曦兒姐姐的娘親,已經故去很多年了。」

    「哦。」

    沈亦兒這才明白過來,點頭道,「原來就是你們以前老說的惠娘啊。」

    周氏當即起身,到處找掃把打女兒。

    沈亦兒拔腿就跑到門邊上,在被打這件事上,她早就鍛鍊出來了,從小形成的應激反應,要說沈溪對付周氏打罵的絕招是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和會哄人的小嘴,沈亦兒的應對方式便是腳底抹油大法。

    追不上我就打不著,氣死你!

    家裡住不了,我就去哥哥嫂子那裡住幾天,總歸小姑奶奶我狡兔三窟。

    周氏罵道:「你個死丫頭,連你孫姨的名諱都敢隨便亂說,真是皮癢了。」

    沈亦兒吐吐舌頭,她已做好準備,一旦周氏追過來,她肯定開門逃走,不過這會謝韻兒已經出來為她化解危機。

    謝韻兒道:「娘,亦兒長大了,不能總是對她打罵,再過幾年她可就嫁出去了。」

    周氏黑著臉道:「這孩子不管教不行,要她是個男娃子也好啊,說不一定我們家可以多一個狀元,可惜就是女娃子……唉!」

    周氏一直對自己只有兩個兒子感到遺憾,因為誰都知道沈亦兒聰明伶俐,都說若是沈亦兒是男孩子一定會跟她兄長一樣,成就驚人。

    本來周氏還不肯相信這番話,但說的人多了,周氏自己都相信了,自己這閨女錯生了女兒身。

    周氏回過頭又看向沈泓。

    這會兒沈泓卻跑到沈亦兒身後,繼續抓著沈亦兒的衣襟,抬頭看著眼前的大姐姐,好像要得到她的庇護。

    「別說,這娃子還真有幾分妹妹的影子。」

    周氏突然沒來由說了一句,隨即趕緊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瞧我這張臭嘴,事情都過去多少年了?回頭該去給妹妹的墳頭拜拜,不過別說……若是她投胎轉世的話,或許就是這年歲……」

    這話說完,後堂非常安靜,這次沈亦兒學聰明不說話了。

    謝韻兒也在看沈泓,突然明白一件事,知道為什麼沈溪會對眼前這孩子如此重視,昨晚的表情又為什麼那麼傷感。

    或許只是因為這孩子身上帶著幾分惠娘的影子,而沈溪對這孩子的好,可以理解為沈溪懷念惠娘,把這個孩子當作是對惠娘的一種寄託。

    周氏打破靜默,問道:「這娃兒的身世怎樣?本來姓什麼?哪裡人?這些憨娃兒沒說嗎?」

    謝韻兒道:「這娃子本姓什麼,老爺沒說,只說他祖籍閩省,早年家族遷徙至京師大名府,可惜此前黃河氾濫亂民暴動,因遭遇盜亂閤家遇劫,只剩下這個娃子,經忠僕送到京城準備交給老爺收養,可惜老爺領兵在外,於是只能託付給一個富裕人家,直到最近才被老爺找到,昨晚去接了過來。」

    「還是咱同鄉啊。」

    周氏顯得很高興,「那就更有可能了,若是妹妹要找投胎的地方,一定會找咱閩省人,可能想投到咱家卻沒機緣,只能找個憨娃兒的故人。這小娃子可真俊,還別說,真有三四分像憨娃兒小時候……」

    周氏這邊很高興,這孩子既像自己兒子,又像自己姐妹,都是她最親近的人,所以覺得非常親切。

    但家裡的女人聽到這話卻有些彆扭,尤其是熟悉以前沈家情況的林黛便在那兒小聲嘀咕:「既然像他,指不定就是他在外邊跟野女人生下的孩子。」

    這話聲音不大,沒人聽到。

    全家人都在看沈泓,尤其以前認識惠娘的人,包括小玉在內,經過提醒後,都從沈泓身上找到了惠娘的影子,而且還覺得沈泓跟沈溪的確有幾分相像,尤其見過沈溪小時候模樣的小玉、謝韻兒、林黛等女。

    ……

    ……

    這件事怪不得沈泓,他本來就是沈溪和惠娘的孩子,不像父母又像誰?

    不過因為他有這討好的外貌,也讓沈家上下對他的好感平添幾分,就算腹誹不已的林黛,也覺得眼前的沈泓很可愛,好像自己當初沒欺負夠的小沈溪,又可以再被自己欺負一遍。

    沈泓怕生,這不妨礙他在沈家被人厚待,家裡的女人都拿出自己的好東西,往沈泓這邊塞。

    沈泓有了自己的專屬丫鬟和婆子,再加上有沈亦兒幫他接收,沈泓這邊很快得到一大堆禮物。

    而後沈泓終於忘記離開母親的傷心,坐在那兒吃東西。

    謝韻兒道:「時候不早,孩子還生著病,讓婢子去給他熬藥,服侍他喝下,咱們先回去吧。」

    周氏站起身來:「也是,不知不覺都快要二更天了,是該回去了。讓人準備馬車,我這就走。」

    聽說周氏要走,沈溪內宅的女人終於可以鬆口氣。

    無論周氏現在看上去多和善,家裡這些女人依然都怕她,因為這個婆婆很多時候不靠譜,瘋起來比誰都厲害。

    周氏又朝沈亦兒喝了一聲:「死丫頭,走了。」

    「娘,我先不回去了,留下來陪陪弟弟。」沈亦兒道。

    周氏罵道:「你腦子缺根筋,是吧?他是你大哥收的義子,也就是你侄兒,該叫你姑姑才對!」

    沈亦兒顯得很倔強,一別腦袋:「我就是喜歡叫他弟弟,我喜歡這樣一個聽話乖巧的弟弟,比十郎好多了,十郎笨頭笨腦的,一點兒都不討喜……」

    「死丫頭,怎麼這麼說你弟弟?」

    周氏抬腿就脫下鞋,隨手朝女兒身上丟去,不過沈亦兒早就習慣了周氏的偷襲,身子輕巧一扭便避開。

    旁邊小玉趕緊過去給老夫人撿鞋,過來幫周氏穿好,周氏罵道:「這個死丫頭,長大了果真是留不住,早知道生塊木頭也比生你個沒良心的強……哼,你想留便留下,老娘我回家去,你以後別進家門!」

    周氏氣呼呼要走,謝韻兒過來道:「娘,這邊還有為您準備的東西,已讓下人收拾妥當,一併帶回去吧。」

    周氏本來罵罵咧咧,但聽說有東西帶回家,頓時眉開眼笑,表現就像是個出色的演員,情緒變化都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更無須準備。

    在周氏和謝韻兒離開後堂後,其他幾個女人也要回自己的屋子,謝恆奴牽著女兒的手要往裡走,沈婷卻好像不著急走,指了指沈亦兒和沈泓的方向,想過去玩。

    「丫兒,時候不早了,明天起來再跟哥哥玩好不好?」謝恆奴笑著說道。

    當了母親後,謝恆奴更加知性一些,不但是個疼人的小丫頭,也是個稱職的娘。

    沈婷搖搖頭,堅持要過去。

    沈亦兒在另一邊笑著說道:「小丫,別過來搶弟弟,你弟弟現在歸我了……嘿嘿,等明天你睡醒了,我帶你出去玩,行不?」

    「嗯嗯。」

    沈婷點著小腦袋,好像得到姑姑的承諾,她就放心了。

    雖然謝恆奴這個娘也很疼人,但始終沒法跟她東跑西顛,反倒是沈亦兒在家裡就是個孩子王,家裡的小傢伙都喜歡沈亦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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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 00:24
第二三七一章 不黨而黨

    沈溪當天並不在家中,也沒去惠娘處。

    他知道應該給惠娘一個冷靜思考的緩衝期,同時自己也想留在家裡陪陪沈泓,讓兒子有他這個較為熟悉的父親在身邊,可以多一些安全感。

    但當天沈溪的確抽不開身,便在於朱厚照傳召沈溪到豹房有事相商。

    朱厚照見到沈溪後,立即抱怨開了:「沈先生,咱不都說好了麼?朕請謝閣老回朝,順帶把吏部右侍郎的差事交給他來安排,你就回朝……你分明是言而無信啊!朕等了您很多天,到現在你都還沒履職,難道真要等到年後才上任?那年前吏部和兵部的事情交給誰去做?」

    以前朱厚照是不愛管這些事,但因為擔心沈溪不理政事是想直接撒手離開朝堂,所以一心堵上這個漏洞,敦促沈溪盡快履任。

    當然,這也跟張苑不斷在朱厚照耳邊吹風有關。

    對於張苑來說,處理好跟沈溪間的關係非常棘手,既要對沈溪俯首帖耳,還要想辦法削弱沈溪對皇帝的影響力,不過從短期來說,張苑要對抗以謝遷為首的文官集團,就只能充分利用沈溪的力量。

    尤其現在沈溪還在幫他查外戚謀逆案,更少不了沈溪支持。

    每次去沈家,張苑總會覺得有些彆扭,而且他也知道光是這麼登門拜訪,就會有很多人懷疑他,尤其是張氏外戚,所以他乾脆跟朱厚照提出,讓沈溪早些回朝,許多事情可以直接在吏部和兵部衙門談妥。

    如此一來倒顯得張苑大公無私,為了大明江山社稷著想,才會不斷催促皇帝。

    沈溪道:「陛下請見諒,臣最近也想早些回朝,只是被一些瑣事牽絆無法如意。」

    朱厚照長長地嘆了口氣,大有不想把話說破,影響師生感情的架勢。

    侍立一旁的張苑和小擰子對視一眼,然後由張苑發問:「沈大人,您忙什麼,居然連陛下的召喚都不應?這朝堂沒您坐鎮,就是不一樣,吏部到現在考核都未完成,到過年沒幾天了,兵部那邊也有很多結賬和來年軍費預算的事情,需要您出來主持大局……另外,兵部右侍郎至今空缺,您作為尚書能不留心嗎?」

    朱厚照點頭:「張公公說得不錯,沈先生你是該留些心思在政務上,至少先把答應朕的事完成,先回朝廷……事情由誰來做另說。」

    沈溪看了看在場這幾個位。

    之前小擰子算是跟他關係最親近的那個,但現在也貌合神離,在他暫時離開朝廷核心權力後,就算別人知道他本事大,但也要觀察形勢,你沈溪沒有正式履任兩部尚書,就只是個閒人,別人找你辦事你也只會推脫和迴避,我們怎麼完全信任你,甚至投靠到你名下?

    沈溪道:「陛下之前對臣安排有任務,到現在尚未完成。」

    朱厚照想了下,問道:「是關於查案的事情嗎?這個……你可以繼續查,但不需要太過張揚,說到底牽連甚廣……」

    提及外戚謀逆案,朱厚照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張苑和小擰子都清楚這案子,但問題是沈溪這邊是由小擰子前去傳話,而張苑跟錢寧又奉皇命單獨調查,朱厚照要借用幾方的力量,卻又不想讓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

    朱厚照神色有些遲疑,不過他很快便跳過這話題,繼續道,「至於番邦使節到京城的事情,沈先生可以等到年後,把朝廷的事打理完再行處置……要不就這樣吧,明天沈先生你就去吏部履職,話說沈先生你到現在都還沒去過吏部衙門,朕可是早就安排您當了尚書!」

    朱厚照態度非常堅決,旁邊的張苑和小擰子都眼巴巴地望著沈溪。

    無論是小擰子,還是張苑,其實內心還是願意跟沈溪站在一起的,他們覺得,只要沈溪回朝,對於他們的事業都會有幫助;但若沈溪遲遲不回朝,他們就指望不上了,以前對沈溪的歸附之心也會逐漸衰減,當然張苑則會有更複雜的想法。

    沈溪不太想跟朱厚照多多糾纏,恭敬行禮道:「臣遵旨。」

    「嗯!?」

    朱厚照似乎沒料到沈溪會這麼爽快便答應下來,不由愣了一下,隨即樂呵呵道地說,「這就對了嘛,沈先生回朝就好,咱倆既是君臣,又是師生,先生在朝中的聲望很高,能力方面自不必說,以後但凡有事可自行處置,若解決不了便跟朕奏稟……別人朕輕易不會見,但深先生卻不同啊。」

    朱厚照先著實恭維一番,表現得對沈溪無比敬重,但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這只不過是收買人心之舉。

    但對此沈溪並不反感,朱厚照雖然喜歡吃喝玩樂,但性格上沒有致命弱點,而且對人有著最起碼的尊重,無論嘴上說,還是實際行動,看起來胡鬧,但實則沒有犯大的錯誤,這個皇帝做得還算盡職盡責。

    ……

    ……

    朱厚照很忙,沒有跟沈溪見面太久,便準備起身離開了,因為接下來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簡單召見並且將沈溪回朝的事落實後,朱厚照就要開始新一天的吃喝玩樂。

    至於送沈溪出豹房的事情,自然落到小擰子身上,因為張苑並不負責這些亂七雜八的接客送客事宜,反倒是小擰子,一直都在幹這些繁瑣的事情。

    「……沈大人,您可算回朝了,您不在這段日子,朝中什麼幺蛾子都出來了。您跟謝閣老精誠合作,大明才能蒸蒸日上,其實小人一直都希望您早些回來……」

    小擰子很清楚,一旦沈溪履吏部和兵部尚書職務,權力會達到一種前所有為的高度。

    作為吏部尚書,沈溪掌管著從中樞到地方所有官員的資料以及人事任免大權,影響著數以千計的官員的官帽子;而作為兵部尚書,掌天下兵事,武官的陞遷、軍需糧草的供給、國防戰略的制定都是他分內之事。

    這也就意味著,沈溪同時握有天底下所有文武官員的前途。

    如此一來,沈溪的權力不單純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隨著權力高度集中,會產生很多連帶反應。

    小擰子也知道自己前一段時間對沈溪巴結力度不夠,所以趕緊做出一些姿態,以顯得自己素來都對沈溪言聽計從。

    沈溪微微一笑,擺手道:「擰公公客氣了,此番回朝其實只是為了完成陛下的交託,而非我所願……至少在謝閣老那邊,你要如此說才行。」

    「啊!?」

    小擰子愣了一下,不明白沈溪為什麼這麼說。但隨即他就意識到,沈溪已察覺到他暗地裡跟謝遷有一些互動,屬於那種左右搖擺的騎牆派,不由心中一凜。

    沈溪往有些心虛的小擰子臉上看了一眼,又道:「豹房內有何動靜,以後還望擰公公你不時提點兩句,不過大明規矩,內侍跟外臣始終不能接觸太多,也請擰公公你行事隱晦些,我不想引起旁人不必要的懷疑。」

    小擰子搖頭苦笑道:「這怎麼可能?小人不過只是在陛下跟前侍奉的小太監,而且這裡又不是皇宮內苑,怎會被人說三道四?」

    沈溪道:「情況便是如此,無論是我,還是擰公公你,都被那麼多人盯著,眾目睽睽之下,說話辦事總歸不那麼方便……就好像在這豹房內,似乎也有那麼多不和諧的眼睛在盯著。」

    說話時,沈溪開始打量豹房前院的環境。

    小擰子順著沈溪的目光將周圍人觀察一番,馬上發現很多太監、宮女和侍衛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往這邊看,這無疑證明了沈溪的話,無論在哪兒,只要沈溪和他小擰子接觸,就會被人矚目。

    小擰子面色慚愧:「看來還是小人辦事不周,豹房內居然被這麼多不識相的傢伙盯梢,看來回頭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通。」

    沈溪沒有說話,這件事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走到哪兒被人盯著,其實他早就習慣了。

    說話間,沈溪已走到豹房門口,小擰子低聲道:「沈大人,小人回頭會送一份厚禮到您府上,或者您給說個地方,直接給你送去。小人希望能得到您的提點,您千萬不要再拒人於千里之外,小人現在矛盾得很,若您再不肯出手相幫的話,小人連未來該做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小擰子也不等沈溪答覆,便先回豹房去了。

    因為小擰子已發現豹房門口站著個人,正是之前跟他們一起面聖的張苑,本來張苑應該先走一步,卻不想出來後還在等機會見沈溪。

    小擰子雖然在張苑面前努力保持威嚴,但其實他已經沒有那資格,張苑恢復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身份後,已全面控制內監系統,小擰子發現自己無從打破這種壟斷,越是掙扎越感到無力,這也是小擰子感覺迷茫和恐懼的根本原因。

    之前小擰子還覺得能控制皇帝言路,但現在張苑已獲得直接覲見的機會,再阻攔也是徒勞無功,也就是說,小擰子最後的憑仗也被解除。

    「沈大人,借一步說話?」

    張苑見沈溪出來,笑呵呵地招呼道。

    沈溪一擺手:「不必了,今日本官已很疲累,想早點兒回府休息,張公公也要回宮去當差吧?就不多打擾了。」

    張苑嘿嘿笑道:「沈大人馬上就是兩部尚書了,如此位高權重,也是咱家不斷在陛下跟前建言的結果,今日也是因咱家主動跟陛下說及兩部事務繁忙,許多事情得不到解決,陛下才傳召……沈大人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張苑竭力在沈溪面前表現自己的功勞,但他說的話連自己都未必相信。

    朱厚照若不在意,管他怎麼說都是徒勞無功,關鍵是有時候皇帝也需要一個台階下,他給皇帝提供了這種台階,倒也合情合理。

    沈溪道:「有什麼要緊事,非得在這裡商議嗎?這裡可是豹房重地,周圍許多人盯著,你我之間多相處一會兒,馬上就會有人將消息告知朝中主要勢力,你覺得這京城有何秘密可言?」

    張苑笑道:「沈大人不必過於擔心,就算有人知曉,也不影響咱們交談……你我面聖後出來商議一些事,難道不應該麼?旁人誰有資格見到陛下,獲得上達天聽的機會?外人羨慕你我還來不及,要是敢亂說話,咱家定讓他們知道嚴重的後果!」

    沈溪看著張苑那得意的神色,心想:「張苑回朝後是收斂了一些驕橫跋扈的做派,但始終只是個得志的小人,想讓他徹底放棄以前仗勢欺人的那套看來不太現實。這種性格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或許只能虛以為蛇吧!」

    沈溪道:「有何事直接說明,時候不早,本官該回去休息了……明日本官還要履行對陛下的承諾,到吏部衙門履任……」

    張苑笑了笑:「就算往吏部衙門,最多也只是走個過場,讓謝於喬等人知道你回朝來了,讓他們感到害怕便可……沈大人回朝後,最重要的是否先把考核之事完成?咱家這裡有一份官員名單……」

    「你什麼意思?」沈溪皺眉。

    之前沈溪不太明白張苑為何要在他回朝之事上如此示好,現在話說開了,沈溪自然也就明白,張苑其實是想通過他這個吏部尚書來達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說提拔一些「自己人」。

    張苑回朝後不再跟以前那樣,光靠驕橫跋扈吃飯,不再一味地收買朝中那些老臣,或許張苑也明白,有了劉瑾的教訓後,朝廷內的官員不太容易站隊到太監派派,不如直接提拔朝中中下層官員。

    既然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自然也會為他效命。

    張苑驚訝地問道:「這拔擢幾個自己人,有何稀奇?沈大人不必用如此詫異的眼光看著咱家吧?沈大人在朝不也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

    說話時,張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好像他只是跟風沈溪做事,但沈溪只是提拔了幾個在戰場上立下功勞之人。

    換一種思路,沈溪作為吏部尚書,想提拔誰,輕而易舉。

    而張苑作為太監就沒這資格,因為張苑的司禮監並不涉及官員的考核和陞遷,使得張苑只能借助吏部來達成目的。

    除了沈溪外,張苑在朝中很難拉攏到尚書級別的官員,哪怕是之前被謝遷認為跟閹黨走得近的張子麟等人,也不會對張苑有任何好臉色看。

    張苑手上拿著份官員考核提拔的名單,但沈溪沒有伸手去接,對於他來說,這違背了他做人的原則。

    沈溪皺眉道:「莫說本官現在沒有履職,就算正式開始工作,也不會幫張公公你提拔親信……你張公公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換作以前的張苑,這會兒早就開始跟沈溪嚷嚷起來,但現在更多是想跟沈溪講道理,拿出苦口婆心的姿態來:「我說大侄子……」

    被沈溪瞪一眼,張苑馬上改變稱呼,繼續道,「哪怕沈大人不想在朝結黨營私,也會需要一些人幫忙辦事……咱家要用的這些人,都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們只是沒有機會證明自己,若你給他們上進的機會,難道他們會不報答你?這哪裡是給咱家培植親信,根本是在給沈大人您提供一些可用之才,將來您在朝中就不用人了麼?」

    沈溪沒回話,甚至不想搭理張苑。

    張苑繼續道:「謝於喬在朝中是什麼狀況,你難道不清楚?他就是因為手頭人手多,你身兼兩部尚書之事,他在陛下面前進言不成,就發動那些擁躉去你府上鬧事,要不是咱家……行,你不記這好,也該知道,有人跟沒人就是有不同,對吧?若你手頭也有人的話,當日就會有大批官員跟那群鬧事者對抗,讓百姓知道其實朝廷對此也是有爭議的,而不至於出現現在這樣,風評一邊倒支持謝於喬的情況!」

    沈溪打量著張苑道:「你張公公倒是把事情想得很明白。」

    「咱家能不想嗎?你身為文官,自然不想當那惡人,但咱家不同,咱倆怎麼說也是血脈相連同氣連枝,我倒了你會出手幫一把,若你出了事,難道我就會袖手旁觀?朝中有個幫襯,做事都會放心許多,你別忘了,五郎還在你手下呢……」

    張苑說得聲情並茂,似乎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幫助沈溪,幫助沈家。

    沈溪頭腦卻很清醒:「既然你知道同氣連枝的道理,那你就該清楚,現在我最重要的不是跟誰斗,而是培養一個好名聲,哪怕就算要擅權,也得光明正大,明日我回朝,這是陛下的吩咐,非我主動復出,而是陛下數次為難的結果……你明白這其中的差別嗎?」

    「呃?」以張苑簡單的頭腦,自然不明白這其中有何區別,正如他很多事都要求助於沈溪一樣。

    沈溪繼續道:「你以為那些去我府上鬧事的官員,我沒辦法對付他們?呵呵,其實在他們串聯前,我就有辦法將他們阻擋下來,但我沒這麼做,你可知為何?」

    張苑眨了眨眼,道:「沈大人,您說的這些話,讓人實在不明白,你早就知道,卻……放任那些人鬧事,危害沈家的名聲?」

    沈溪冷笑道:「是否危害,不能看一時得失,我回朝前就沒打算再在京城受惡氣,現在所做之事,不過是最後的隱忍,這也算是對天下人的一種交待,必須要做出一些犧牲。你以為靠這種提拔親信的方式便能攬權,那你最多只會成為第二個劉瑾……劉瑾是什麼下場,難道你不知道?」

    張苑望著沈溪,發現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

    張苑問道:「你不培植自己人,以後靠什麼在朝中立足?」

    沈溪道:「你以為現在朝中那位首輔大人還有多少人支持?除了些翰林、言官和年輕氣盛的後起之輩,連個為他發聲的人都沒了,你以為他能控制得了朝廷輿論走向?這幾天你就沒去聽聽士林議論,搞清楚他們支持誰?」

    張苑想了下,搖搖頭道:「之前可都是對你的譭謗。」

    沈溪冷笑道:「那是你鼠目寸光,若都是譭謗之聲,我也不會等到今天,我就是想讓天下人知道,在這件事上,我並非主動追求權力,我一再忍讓,是某些人咄咄逼人的結果,現在卻是陛下需要我回到朝堂來主持大局。」

    「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所謂的培植自己的勢力,因為將來朝廷所有人都會站在我這邊,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好處,就能得到滿朝文武的支持,為何還要背負上結黨營私的罵名?」

    沈溪所說的「不結黨而黨」的方式,顯然不為張苑所理解。

    在張苑的思維中,只有對自己投誠的人才可完全可信。

    沈溪再道:「你想栽培親信,那只會加速你的敗亡,如今已不是劉瑾當權的時代,你以為自己還可以在朝呼風喚雨?光是司禮監那幾個,就不那麼容易對付,現在表面上一團和氣,你就以為有了培植黨羽的資格?」

    張苑黑著臉道:「沈大人,你不想結黨,也別攻擊咱家啊。」

    沈溪道:「若是你能對朝廷做出很多貢獻,保持聲名不墜,那朝中所有人都會怕你,也會敬重你,但若覬覦成為第二個劉瑾,這裡奉勸一句,下場還不如當蕭敬,至少能善始善終,你想要得到錢財,始終會得到,若你擅權妄為,那你死得比劉瑾還要慘。」

    張苑瞪大眼望著沈溪:「你是在威脅咱家?」

    沈溪道:「只是奉勸,而非威脅,你做事的方式其實並非我能接受,提拔你也正如你所言,既是一家人就該互相扶持,若你違背這個原則,做出危害沈家之事,你以為還可以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說話?」

    張苑咬牙道:「你是想說,若咱家不聽你的,你就會讓咱家不得好死,是吧?」

    沈溪笑了笑:「既然你如此認為,那就當我是這層意思吧……怎麼,你張公公想試一試嗎?」

    面對沈溪冷目,張苑突然之間渾身發顫,換作旁人他肯定懷恨在心,伺機報復,甚至當場叫囂抓扯,但唯獨沈溪不行,沈溪的可怕是一種讓他覺得如履深淵的可怕,就像是刀山火海,一旦招惹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張苑道:「不幫忙就不幫忙吧,說這些威脅的話有何用?咱家也沒說不為你辦事,你沈大人可要記得,五郎好,咱家就會幫你,若五郎混得差,咱家就會跟你拚個魚死網破。還有,你答應咱家的……一文也不能少。」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 23:51
第二三七二章 事已至此

    沈溪進豹房面聖時,因時間有些晚,再加上江彬加強對豹房外盯梢者的清理,城中達官顯貴知道這件事的不多。

    不過翌日一早沈溪前往吏部衙門,他剛進門不久事情就傳開了。

    沈溪之前曾答應皇帝在謝遷回朝後便履約吏部尚書,這件事有不少人知曉,但因沈溪食言,很多人覺得沈溪至少要迴避到年後,誰知年前便走馬上任,讓很多人始料不及。

    一些本來就對沈溪兼兩部尚書頗有微辭的官員,開始奔走相告,大肆串聯,接下來,有可能會發生針對沈溪的第二輪聲討。

    激流似乎正在醞釀中!

    沈溪自己則很輕鬆,既然親口答應了皇帝,沒理由再次食言,回朝並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到吏部衙門跟兩位侍郎,即左侍郎孫交和右侍郎王敞打聲招呼便可。

    對於孫交來說,沈溪多少有些陌生,畢竟此前從未在一起共事過。

    但王敞那邊就不一樣了,畢竟沈溪算是他的「老上司」,沒什麼隔閡。

    從年歲上來說,孫交和王敞都年長沈溪太多,但從朝中官爵上,他們落後沈溪一大截。

    吏部大堂,正在召開簡單的會議。

    吏部主要官員,包括司務、主事、員外郎、郎中等都來參加會議,面對一群之前未曾共事的手下,沈溪顯得很平和:「諸位,本官到吏部履職,乃是奉皇命行事,你們不必拘謹,以後一切照舊,主要事務仍由孫侍郎和王侍郎完成,我只負責用印。你們大可當我是來走個過場的……」

    沈溪這話說得太過直白,讓人覺得不像是來履職,倒是來交託權力的,在場的人不由面面相覷。

    就算各部衙門的確都是二把手做實事,你這個老大也不能把話說這麼直接,你讓下面的人怎麼想?

    王敞臉色多少有些尷尬,笑著打起了圓場:「諸位好好配合沈尚書,將手頭的事情做好,就算是為朝廷效忠。大家以為呢?」

    「對,對。」

    一群人點頭附和。

    在場沒一個比沈溪年輕,哪怕是中下層官員也都三十歲往上,吏部本就在六部中處於最高級別,想要進來任職非常困難。

    沈溪在一群人中顯得很突兀。

    最年輕,卻官職最高,偏偏在場的人還沒有誰敢輕視。雖然沈溪看起來年輕,卻是經歷九年考滿的官員,在朝已屬於老資歷。

    孫交道:「沈尚書,吏部如今積壓的官員考評相對較多,年底前又有一些地方出缺,亟需補充官員……」

    沈溪看著孫交道:「孫侍郎在吏部任職多年,有著豐富的經驗,比之我這個後生強多了,這些事便交由你跟王侍郎來辦,只需將最後方案交給我過目,等我用完印轉交陛下御覽便可。」

    「這……」

    孫交覺得很尷尬。

    雖然以前也是這麼回事,尚書只負責最後拍板,可能用印時連具體內容是什麼都未必知道,但由沈溪口中說出來,還是覺得太過刺耳。

    王敞笑道:「既然沈尚書如此定奪,那我們照辦即可,若是諸位有什麼問題,可以來找老朽詢問……沈尚書大病初癒,諸位要體諒他的辛苦才是。」

    「有理,有理。」一群人紛紛出言附和。

    王敞話裡的意思,是讓吏部官員識相些,別沒事老去煩擾沈溪,至於沈溪是否真的大病初癒沒人知道,但有一點他們很清楚,那就是現在沈溪身兼兩部尚書,必然公事繁忙,再加上沈溪在吏部屬於初來乍到,可能分心無暇,所以需要靠兩位侍郎來擔待。

    沈溪看著在場之人:「既然大傢伙兒都明白該如何做,本官也就不贅言了,總之都是為陛下效命,只要勤懇本份,本官不會蓄意刁難,大家互相理解便可。」

    沈溪的話說得淺顯直白,在歷屆吏部尚書履職會議上,他算是最平和的一個,感覺不到有任何架子。他這番話其實是告訴在場這些人,你們別把我當作高高在上的尚書,就當我是普通人,咱有事說事,既不要搞個人崇拜,也不要處處針鋒相對。

    一些本來對沈溪不太熟悉的人,此番見面印象都很不錯。

    沈溪通過一系列舉動,把吏部中上層的官員拉攏過來,就算不支持他的也會選擇暫時充當中立派。

    而那些中下層官員,反倒有很多剛進入官場不久,年輕氣盛的存在,這些人聽信謝遷等人傳播的「沈溪兼職兩部尚書亂了朝廷規矩」等言論,對沈溪的敵對情緒依然很強烈。

    但沈溪作為尚書,他們基本上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吏部和兵部任職的官員,多少收斂了些,謹言慎行,否則沈溪可以直接讓他們京官變外官,被外放後也未必有好日子過。

    留在京城過舒心日子多好?如果仕途起步便外放為官,既辛苦,又遠離朝廷中樞,跟被發配差不多。

    最佳的陞遷路線莫過於在六部打拚到主事、郎中級別的官職,然後下到地方直接任知府或者提提刑按察使司、承宣佈政使司衙門任主官或佐貳官,讓履歷變得豐富些,過個幾年回京城擔任寺司衙門主官,然後再到六部任侍郎,一步步走向朝廷中樞。

    會議結束,其他人離開,王敞和孫交留了下來。

    孫交拿著一些公文過來,殷切地說道:「沈尚書,這是今年官員的考評結果,您看是否合適?」

    大明官員考察非常複雜,丘浚所著《大學衍義補》曰:「官滿者,則造為冊,備書其在任行事功績,屬官則先考其長,書其最目,轉送御史考核焉,亦書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狀,書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稱,二曰平常,三曰不稱,既書之,引奏取旨,令復職,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計三考所書者,以定其升降之等」。

    考察遵循兩大原則。

    首先,依《職掌》事例考核升降。即依照大明朝廷對中樞到地方各衙門設置以及官員管理的具體辦法決定官員的升降去留。

    為嚴格官員考核秩序肅清吏治,朝廷頒布了一系列官吏管理條例,如《到任須知》、《責任條例》,加強考核立法,以做到有法可依,秉公考核;

    其次,重視實績,即主要是以官員在任職期間的政績為依據,重視官吏在任期間的德業表現。

    具體方法是將官吏的政績考察清楚,記錄在冊,以此作為官吏升降去留的依據。

    同時,考核有京考和外考之分。

    關於京考,《明會典》有云:京官四品以上「九年任滿,黜陟取自上裁」,「凡在京堂上、正佐官考滿三年、六年,俱不停俸,在任給由,不考核,不拘員數,引至御前,奏請復職」。

    也就是從四品及以上的官員由皇帝親自掌握,九年任期屆滿,由皇帝直接裁決其升降去留。

    京官五品及以下各衙門主官、屬官,先由本衙門正官考核,再報都察院、吏部復考。

    外考也就是地方官考核。

    《明會典》同樣有記載:「布政司四品以上、按察司五品以上,俱系正官、佐二官。三年考滿,給由進牌,別無考核衙門,從都察院考核,本部復考,具奏黜陟,取自上裁」。

    考核需要官員「自陳以取上裁」,但吏部在官員自陳前,會根據都察院的調查以及各衙主官的意見,按季度撰寫官員在任期間的政績狀況的材料存檔,只要兩相對照,基本可以判斷一個人官做得如何。

    對於官員寫的自陳書,吏部可操作空間很大,要是吏部尚書看了說你不行,你肯定就不行了,一旦考核定個平常或不稱職,就無法獲得陞遷,嚴重的會直接讓你致仕……管你幾歲,三年當官得差評基本仕途就到頭了。

    官員考核制度,對於維護大明王朝的統治起到一定積極促進作用。

    首先,獎勵勤於政事、政績卓著的官員,查處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的官員,使得官僚隊伍不斷更新,一批批年輕有為的新進官員得到賞識和重用,有利於提高行政機構的工作效率。

    其次,獎勵公正廉明、潔己愛民的官員,懲處貪污腐敗、違法違紀的官吏,這樣有利於激勵官員廉潔奉事、守令畏法,從而澄清吏治,使官場風氣煥然一新。

    最後,重視官員任職期間的政績,以其在職時的所作所為作為考核依據,決定官員升降去留。這樣一來,官員都會十分重視自己的政績,而各司其職,各負其責,為朝廷政令的貫徹實施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環境。

    但所有的制度都無法做到絕對公平公正,考核自然也存在一定弊端。

    比如官員行賄受賄,以權謀私而徇私舞弊,導致考核結果不實,無法作為獎懲的依據。這種結果的不實,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

    其一是被考核的官員,因政績不佳、犯下大錯,害怕考核導致自己被罷黜或降職,還有一些官員濫用職權,從而為了一己之私阻撓考察;

    其二是來自考察官,考察官員屬於朝廷命官的一部分,他們與被考察者同朝為官,或是明哲保身,不願意揭發某些官員的不法行為。或是不履行職責,不做調查核實而隨心所欲的做出考核結論,應付了事。

    更有甚者,考核結論由他人代寫,恣意妄為,這就使得考核結果根本無法作為評價官員的依據。

    正因為如此,吏部尚書這個職務看起來沒多少油水,但由於掌握的權力太大,只要筆頭稍微鬆一鬆,就可以決定一個官員的前途和命運,所以只要稍微貪心些,僅收受的禮物便足以發家致富,甚至富可敵國。

    就算是那些清正廉明的官員,也都想通過巴結吏部尚書的方式來獲得優異的考核成績。

    就算擁有如此權力,沈溪對考評結果依然是漠不關心,他擺手道:「既然已出結果,本官就不多加以干涉了,之前何尚書在的時候,吏部便在諸位同仁打理下,井井有條,我作為一個後輩,過來更多是為了學習,兩位都很有經驗,很多事需要你們指點。」

    沈溪越是客氣,孫交越覺得彆扭。

    王敞倒覺得稀疏平常,到底他跟沈溪相處有一段日子了,對於這個上官的性格和脾氣瞭解得很深。

    王敞衝著孫交笑了笑,此前他便就沈溪的性格對孫交有過描述,讓他不用太緊張。

    孫交道:「還有一些官員的考評,本要放到年後,但近來天氣放晴,如果年底前能完成考核,他們可以及早離京,回家過年……是否有必要加快進度,及早完成考核?」

    沈溪問道:「若要完成考核,他們必須來一趟吏部,是吧?」

    孫交點頭道:「同品階的人會一起前來,一次七八人,一天最多能考評三四十人左右,所有考核完畢,大概需要半個月左右。」

    沈溪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加快考核速度,誰都希望早些回去過年,就算年前來不及走,年後也能早點兒離京,家住在江北的還能回去過個上元節。這樣吧,讓他們自己辛苦一些,小年後,將他們分成兩批,直接到吏部來完成述職和考核,若年後有外派差事的,可以等過年再來,其餘的在年底前拿出結果,讓他們及早回任所。」

    當沈溪說完這話,孫交和王敞不由對視一眼。

    之前沈溪還一副不問政事的樣子,但現在態度突然來了個大反轉,本來需要半個月完成的吏部考核,沈溪卻說要在兩天內完成,顯得太過激進。

    孫交正要說什麼,王敞卻插話:「既然沈尚書如此說了,那咱還愁什麼?年前能解決的事,就別拖到年後,不然到上元節前各衙門都在休沐,那些人怕是要到正月底才能踏上歸途,儘量簡化政務也是善政嘛。」

    王敞屬於與世無爭的性格。

    跟之前何鑑相似,這樣的老好人,能力不高但也不會出現大的偏差,屬於資歷派老臣,什麼都會但什麼都不精,但有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頂上去充當螺絲釘。

    孫交點頭:「那可能沈尚書要忙碌幾日了。」

    沈溪道:「這倒是無妨,讓他們備好自陳,到時候按照吏部存檔對照參詳,也費不了多少功夫,之前一段時間我太過懈怠,趁著年底忙碌幾天,把拖欠下來的事情完成。」

    「好。」

    王敞笑道,「有沈尚書在就是不一樣,其實之前我還跟老孫談過你,我跟他說,之厚你到吏部,能讓吏部的差事變得輕省不少,他還不相信。哈哈!」

    沒等結束公務,王敞已拿私人關係來說事。

    被王敞這麼一說,沈溪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孫交則臉色尷尬,到底他從未有過跟年歲比自己小許多的上司相處的經驗,因為沈溪以前的履歷太過豐富,旁人對沈溪雖有非議,但對沈溪能力從未有過質疑,如此一來他很有壓力。

    沈溪笑道:「能簡化就儘量求簡,但也不能懈怠,我到吏部來還要兼顧兵部事務,其實自己也很累,要不是陛下堅持,我才不會自討苦吃。」

    沈溪在吏部應對同僚很輕鬆,完全不需要用謙卑的姿態面對,當然他也不會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

    跟屬下相處時,他拿出一種平和的態度,不為難你們,你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別把我當作你們的壓力便可。

    孫交對沈溪的印象還算不錯,但他跟沈溪相處時間太短,不會拿出王敞那樣嘻嘻哈哈的態度。

    孫交更多是以對待何鑑等前幾任吏部尚書的做法,把沈溪當作自己頂頭上司,嚴格按照規矩行事。

    沈溪在吏部衙門沒有停留太長時間。

    作為兩部尚書,他不能只在一個衙門逗留,既然已經回朝,他還要回兵部衙門去看看,那裡才是他的大本營。

    沈溪尚未出吏部衙門前,他回朝的消息已傳到謝遷處。

    謝遷先是聽家僕說明情況,畢竟他在長安街的小院距離吏部衙門不遠,又是大白天發生的事情,並沒什麼好隱瞞的地方。

    沒過多久,楊廷和、楊一清、李鐩三人相繼到來,再之後甚至連英國公張懋也過來了。

    張懋的到來,多少讓謝遷預料不到,不過想到張懋平時對朝中不公之事的耿直態度,謝遷大概猜想,或許張懋是來跟他說明情況,並且有跟他聯名上奏的打算。

    但聽了張懋的來意,他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張懋不但不是來「主持公道」,甚至還有恭喜謝遷的意思,說朝廷終於步入正軌,而這一切都源自於謝遷跟沈溪之間關係緩和下來。

    謝遷一聽心中來氣:「我幾時跟那小子講和了?若真是講和,會讓他兼任兩部尚書?」

    因為張懋的到來,謝遷本跟幾名文臣的會談不得不暫告一段落。

    在謝遷陪伴下進入書房後,張懋環視一圈,問道:「於喬今天怎麼沒去吏部?」

    旁邊幾人都很尷尬,他們沒料到會在謝遷小院見到這麼多人,因為楊一清和李鐩基本處於中立派,所以他們不太想幹涉這件事,沒有向張懋作任何解釋。

    楊廷和倒是心直口快,「謝閣老對於沈之厚回朝之事,並不太瞭解……這才剛得知消息。」

    張懋略微驚訝一下,而後搖頭苦笑道:「於喬,你跟之厚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遷不想回答,顯然他還在生悶氣,因為沈溪這次履職並沒有得到他的准允,也沒有提前跟他商議,在他看來是對他的不尊重。

    楊廷和又道:「聽說昨日之厚受詔前往豹房面聖,陛下親口提出讓他盡快履職,他便應允下來。」

    「原來是這樣。」

    張懋點了點頭,隨後打量在場幾人。

    這幾位都是朝中中堅,雖然張懋自己的爵位很高,但涉及朝政他作為武將還是缺乏發言權,於是道,「如此說來,之厚在這件事上倒沒做錯,他已迴避很久,試圖讓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執意不肯,如今吏部和兵部事務荒怠,又逢年關,在陛下嚴令下,不得不回朝吧……可立理解,可以理解!」

    張懋幫沈溪說話,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謝遷看來,張懋始終對沈溪很欣賞。

    謝遷更多會把沈溪當作軍中人士,認為張懋不是按照道義禮法行事,而是因袍澤關係,情感用事。

    謝遷道:「我等正商議前往豹房請命,張老公爺是否同去?」

    謝遷沉默半天,終於蹦出一句,讓張懋多少不太適應。

    張懋道:「於喬,跟陛下進言也沒多大作用,作何要勉強?之厚回來,朝事有人處理,就算身兼兩部尚書又有何不可?現在重要的是,趕緊找到替代兵部尚書的人選,好讓之厚有台階下,光靠這麼進言,怕是會讓陛下為難。」

    這話說得還算中肯,但在謝遷聽來,純粹就是幫沈溪說話,不可接受。

    眼看自己就要牽扯進文官內部的爭執中,張懋是老狐狸,無論以前他對朝中文官集團抱有怎樣友善的態度,這次的渾水他絕對不想去趟,因為在張懋看來,沈溪在這件事上壓根兒就沒做錯。

    張懋趕忙道:「於喬,老朽府中還有一點事,便不打擾你了……你跟應寧他們先商量事情。告辭告辭。」

    謝遷嘴角浮現出輕蔑的笑容,似乎對張懋的行為很是不屑,另一邊楊廷和還想說什麼,卻被謝遷搶先一步道:「張老國公要走,那就不送了,我等還要商議事情,張老公爺自行離開便是。」

    ……

    ……

    國公登門,都沒得到禮遇,需要自己走。

    張懋毫不介意,好像多在謝遷這裡停留一會兒都會給自己惹來麻煩,弄到最後,李鐩和楊一清也都明白過來,張懋過來不是為了恭喜,根本是來探聽謝遷的口風,知道下一步朝廷的動向。

    張懋在朝中的地位太高,軍隊有張懋掌控,其實謝遷足夠放心,至少沈溪要掌握軍權還要過張懋等五軍都督府老臣這一關。

    在張懋走後,楊廷和詢問:「謝閣老為何不請求張老公爺出手相助?」

    謝遷道:「你看他那如避蛇蠍的模樣,有半分出手相助的意思嗎?在他心目中,沈之厚乃年輕才俊,陛下就算給沈之厚封王,他也會笑著應承下來,哪裡有一點武人的骨氣?」

    當著幾名部堂,謝遷絲毫也沒為張懋留面子,不過他並不擔心眼前幾人會將他的話洩露出去,這幾人都知道分寸,也知道朝中文臣武將和睦的重要性,再者謝遷的話最多只是一種抱怨,就算被張懋知道,估摸也只是一笑而過。

    你謝老兒看不起我,我還嘲笑你呢!

    當初沈之厚是誰提拔起來的?

    你自己控制不了一個後生,讓人家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你頭上,你現在卻要打壓人家,你這還有點老臣的臉面不?

    楊廷和請示道:「那謝閣老,現在當如何?沈之厚入朝,將意味著事情難以轉圜。」

    謝遷不答,因為前一段時間,謝遷幾乎把能做的事都做過了,面聖也面過了,跟皇帝據理力爭根本就沒用,太后也見過,甚至各方能見的人都見了,沈溪那邊他也試圖用軟硬兼施的方法,都是徒勞,現在再讓他進行一次,好像也是無濟於事。

    楊一清道:「為今之計,當如張老公爺所言,找到兵部尚書人選為妥,兵部左侍郎陸完能力出眾,之前之厚一直請假,不就是陸侍郎將兵部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個建議連楊廷和都挑不出毛病,而李鐩乾脆就點頭。

    謝遷黑著臉,側頭看了楊一清一眼,目光複雜,似乎在說,你楊應寧幾時開始支持沈之厚了?

    最後幾人都看著謝遷。

    畢竟謝遷才是文官領袖,一切要聽看他如何決定。

    但謝遷似乎對一些事已經產生根深蒂固的思維,光靠勸沒用,他用憤憤不平的口氣道:「他選擇回朝就由得他,看朝中那些非議聲蔓延,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如坐針氈!」

    謝遷說話時顯得怨氣十足,楊廷和等人聽到耳中,仔細琢磨一琢磨,謝遷這話就跟沒說差不多。

    至少張懋還說出個建議,找個接替兵部尚書的人選,這樣就可以讓皇帝把沈溪兼任的兵部尚書差事給替換,事情也就圓滿解決了。

    而謝遷似乎對最適合兵部尚書的替代人選陸完抱有一定偏見,對此提議並不贊同,而提出了一個「耗」的策略,說起來就是什麼都不管,讓沈溪繼續當他的兩部尚書,而後靠輿論讓沈溪屈服。

    楊一清和李鐩倒沒覺得如何,至少他們內心的想法,跟謝遷大致相當。

    不過楊廷和這邊就覺得很彆扭了。

    謝閣老你也算是我尊重之人,我一直覺得你會站在我這邊,打壓一下沈之厚的崛起,讓朝廷的秩序恢復正常,你之前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為何到了關鍵時候,你卻什麼都不做,改而變得敷衍起來?

    你這算是舉手投降了?

    楊廷和皺著眉頭道:「此例一開,即便將來再將事情轉圜過來,怕是陛下會故技重施,這次是吏部和兵部,下一次指不定是什麼官職,又不知道是什麼人。如今尚且是沈之厚這樣的狀元之才,若以後是傳奉官當如何?」

    謝遷看著楊廷和道:「難道你有好策略?」

    「當進言陛下。」楊廷和道。

    這個建議讓謝遷多少有些無語,他道:「能面聖的話,老夫早就去面聖了,況且老夫跟陛下單獨見過,陛下對此態度堅決,又能如何?」

    「那就去見太后。」楊廷和仍舊不依不饒。

    謝遷道:「老夫之前把能做的,都已做遍,甚至求教過京城內所有可能影響此事之人,之厚那邊,老夫也去見過,但事情都沒有順利扭轉過來,或許是因為之厚在對韃靼一戰中立下的功勞太大,再加上陛下對於朝政的疏忽,使得陛下要找到能統籌大局的人出來,而之厚又是東宮講官出身……」

    當謝遷說到這裡時,語氣中多有無奈。

    楊廷和道:「難道如此便什麼都不做,任由事情發生?」

    謝遷道:「開歷史先河也好,守規則也罷,如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只能暫且如此,希望將來不會令事態繼續惡化,諸位多行督促,若之厚在職司上出了偏差,至少能提點一下……諸位提高警惕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 23:19
第二三七三章 不栽贓不成案

    謝遷在對待沈溪身兼兩部尚書的事情上無能為力。

    這也是沈溪故意營造出來的一種局面,給了你足夠的時間,不但讓你通過自己的方式去求見皇帝,找機會請辭病休,再讓皇帝主動去府上見你並以禮遇的方式聽你解釋,最後你還是沒辦法把事情按照你的想法完成。

    那現在我在皇帝的極力要求下,回到朝廷當差,算是給足了你面子,你沒辦法解決一系列問題,那我也無可奈何,只能回朝出任兩部尚書。

    你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咱們都是文化人,講道理,更要相互禮重,大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角力,最後你輸了也賴不得別人。

    沈溪當天沒有刻意迴避誰,但也沒人來找他說事。

    謝遷選擇了沉默,朝中那些文官更不會找他談心勸他主動請辭,或者說就算那些針對他的人,也看明白了當前朝廷的形勢,發現反抗無效後,最後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結果。

    沈溪在吏部和兵部的公務出奇地順利,沒到中午,他便已完成當日要做的事情,可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他非常輕鬆,這次算是他入朝以來相對順利的一天,明明很多人想阻撓他,讓他吃癟,想方設法針對他,但此刻偏偏都選擇了靜默,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並非來自於沈溪的強硬態度,他一直都在迴避,依然以最合理的方式順利解決了問題,因為別人發現最後根本無法改變某些事的結果。

    回到家門前正好是晌午,可以跟家裡人一起享用午餐。

    這會兒沈泓到沈家才是第三天,沈溪對兒子非常關心,想知道小傢伙的融入情況。

    進府門時,沈溪從朱起那裡得知,沈家這邊遭遇到不小的「麻煩」,朝中文武得知他回朝履職吏部和兵部尚書職務後,當天很多人前來投遞拜帖,送禮的人暫時沒有,但拜帖卻足足收了二三十份。

    「……老爺,跟他們說過了,您沒時間見客,但還是不斷有拜帖送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好拒絕,您看……」朱起顯得很為難。

    沈溪之前早就下過令,在休沐這段時間,除了必要的客人外,其餘一律回絕,不給任何人機會,也就是說投了拜帖也是徒勞。

    但因沈溪回朝,吏部衙門同時還向在京參與考評的官員下達通知,說吏部會在年前完成所有官員考核,這些官員立即意識到,倉促完成的吏部考核中,吏部尚書的權力將被發揮到極致。

    以前或許還需要通過內閣復議甚至是皇帝的同意,但現在是沈溪做主,很多步驟都可以省略。

    一切便在於沈溪深得皇帝信任。

    朱厚照一直希望沈溪來當這個吏部尚書,總不可能會在沈溪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上就駁回,那也太不給面子了,沈溪很可能會撂挑子不幹。

    至於另外一點,便在於皇帝對朝事基本不加理會,司禮監掌印張苑又跟沈溪走得很近,謝遷等人對沈溪的挾制力大幅度削弱……

    綜合這些因素下來,難免會讓人覺得,沈溪在朝已是自成一派,就算做什麼事也不再會被文官集團的緊箍咒束縛。

    沈溪坐擁兩部,有著極大的自主權,關係前途命運,別人不來巴結他,那就跟自掘墳墓差不多,尤其是那些在地方政績本就不太好,希望通過這次考評能為自己換得晉陞或者調職機會的人更是如此。

    沈溪道:「拜帖可以不用拒絕,但要告訴他們,我年前這段時間會比較忙,沒時間見客,就算要會見也可能要到年初休沐時,到時候我會在家中接待一下客人,但還得麻煩他們重新投遞拜帖,並等候我的邀請。」

    朱起問道:「那老爺,以後送來的拜帖都來者不拒?萬一……其中有些人是故意前來搗亂的呢?」

    朱起心有餘悸。

    因為他想到之前沈府有人來鬧事,那些人也是官員,當時都沒有見到沈溪,若現在給他們機會,很可能會危及沈溪以及沈家人的安全。

    沈溪笑了笑道:「難道有些人對我有成見,我就不讓他們登門了?一視同仁吧!不是最後還需要我發出邀請?有些人看不慣我,不請他們來就是……其實沒必要刻意迴避,在朝為官,怎麼可能所有人都支持?朱老爹,這幾天可能要忙活你了。」

    說到這裡,沈溪伸出手拍了拍朱起的肩膀,讓朱起受寵若驚,紅著臉道:「給沈家辦事,是老奴的榮幸。」

    沈溪笑道:「你們一家對我們沈家有諸多幫助,今後要在京城落下跟腳,田宅該置辦的要置辦些,以後家裡也會補助一部分……聽說你又快要抱孫子了?」

    朱起苦笑道:「那小子回來一個月,兒媳就又懷上了,不過距離孩子出生還遠著呢。」

    「總歸快了。」

    沈溪笑著說道,「現在一切都穩定下來,是該想想光宗耀祖的事情……一直不知道朱老爹的身世,好像你以前來過京城,是吧?」

    朱起一怔,隨即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言辭閃爍:「老爺,您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沈溪道:「朱老爹,從你加入商會,到跟隨我們沈家,其實我沒問過你們的來歷,或許連義寬和小山都不知你們家的過往。但現在朱家和沈家已融為一體,許多事情需要搞清楚,不然始終會有隔閡。你回去思慮一下,有機會告訴我。」

    「這……」

    朱起本來笑容滿面,一副笑呵呵的樂天派模樣,但聽了沈溪的話後,他的臉色變得非常差,沈溪看到這裡心中一動。

    這至少說明朱起確實隱瞞了不少事。

    以前沈溪還覺得,過往的事情不必再追究,但隨著朱鴻在軍中職位日益提高,還有朱山嫁得如意郎君,有些事情必須做個了斷。

    沈溪再次拍了拍朱起的肩膀:「朱老爹,你別有太大的壓力,這件事你好好想想。哦對了,這幾天雖然拜帖可以收,但禮物一概不得抬進門來,有送禮的直接打發走,若他們不走,直接棍棒趕走!」

    「是,老爺。」朱起應聲道。

    ……

    ……

    沈溪進了內院,沈家人已吃過午飯,這會兒正哄著沈泓和沈婷玩。

    這溫馨的畫面,沈溪在惠娘處很難見到。

    沈泓似乎很快便融入到新的家庭,沈家上下尤其是沈亦兒特別喜歡這孩子,連謝韻兒也沒把沈泓當作外人。

    沈溪大概明白,這跟沈泓身上有惠娘的影子有關,連周氏這個老頑固都另眼相看,如此一來沈泓在沈家紮根就沒任何障礙。

    「老爺回來了?」

    謝韻兒看到沈溪進來,緊忙起身迎接。

    其他的女孩子就算各有事情,也都紛紛站起來跟沈溪打招呼,唯有林黛打著呵欠,一副慵懶的模樣,沒有表現出雀躍的樣子。

    「嗯。」

    沈溪點了點頭,坐到椅子上,那邊沈泓見到沈溪進來,非常高興,快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沈溪的官服。似乎覺得沈溪身上的官服樣式很有趣,他抓著便不肯鬆手,然後不斷抬頭看沈溪。

    謝韻兒道:「這孩子很聽話,就是不怎麼愛說話,問他什麼也不回答,但亦兒跟他相處很不錯,他總是叫姐姐,怎麼都改不過來。」

    沈亦兒嘻嘻笑道:「叫姐姐正好,叫姑姑總覺得有些見外……我平時有平兒當侄兒就夠了……要不這樣吧,大哥,你認他當弟弟,這樣他叫我姐姐就合情合理了。」

    沈溪沒好氣地道:「他叫沈泓,是我的義子,這是無可辯駁的現實!是否還要根據你的喜好,給他改個身份?」

    就算沈亦兒再伶牙俐齒,在沈溪面前她也不會過多爭論,因為她知道如論如何都鬥不過兄長,哪怕是那個凶悍的娘她都有辦法對付,唯獨這個兄長很難纏,以前跟沈溪鬥過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當然,最主要還是沈亦兒很聰明,知道現在家裡的榮華富貴是怎麼來的,作為家裡的頂樑柱,她得罪沈溪就跟找死差不多。

    沈溪剛坐下,小玉便進來請示。

    謝韻兒笑著說道:「老爺,家裡剛吃過午飯,因為不知道你會回來所以沒給您留,不過米飯是現成的,我讓廚房準備兩個小菜便可……現在午時快過了,孩子都該午睡了,還是讓姐妹們散了吧。」

    「嗯。」

    沈溪點頭道,「該午睡的回房去,不想午睡的,留下來跟我說說話。」

    林黛和謝恆奴等人,平時習慣午睡,紛紛帶著孩子離開。謝韻兒沒有嚴格的午睡習慣,本想留下,卻見沈泓一直在抓著沈溪的衣服,好像不想去睡覺,謝韻兒便覺得不該留下來打擾父子倆。

    謝韻兒道:「那妾身告退了,亦兒,你也去睡覺。」

    「我才不去呢。」

    沈亦兒嚷嚷道,「昨晚睡得早,我一點兒都不困。」

    沈亦兒很喜歡沈泓,本想陪沈泓玩耍,但發現沈溪看過去的目光帶著幾分嚴厲時,她不由縮縮腦袋:「我睡還不行嗎?大不了我去對付在廂房讀書的笨弟弟,也一樣。」

    本來堂屋內有不少人,但在謝韻兒發話後相繼離開,最後只有丫鬟收拾碗筷,而沈溪則在等候為他準備的午飯。

    沈泓靠在沈溪身邊,往四下看了看,見沒人留意這才湊到沈溪面前,小聲道:「爹,我要娘。」

    這模樣讓沈溪很意外,沈泓小小年歲便有了心機,知道在人前不適合提到娘親的事,現在面對他時才表露出來。

    沈溪心想:「難道是惠娘在沈泓臨走前說了什麼?」

    沈溪笑眯眯地安慰道:「再過一段時間,我會送你回去,但先要在這邊過年,你娘有很重要的事做。在這裡你跟哥哥姐姐一起玩耍,好不好?」

    「哦。」

    沈泓點了點頭,小臉上帶著幾分不情願。

    沈溪並非有意欺騙兒子,其實很多事他自己都沒想好,他要給惠娘留一個相對漫長的冷靜期。

    這段時間沈溪都不準備去見惠娘了,想讓其感受一下暫時失去丈夫和兒子的痛苦,試圖讓惠娘感覺到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再去跟她說關於接沈泓回去的事。他明白很多事既不能強迫,也不能一味順從,因為惠娘的性格太過倔強,沒法心平氣交流。

    ……

    ……

    年關將近,沈溪回朝後公務繁忙,不過臘月二十之前相對好一些,他只是做一些簡單的交接,本身吏部兩位侍郎,孫交和王敞基本已把事情做好,只等過了小年,用兩天時間完成官員考評即可。

    如此一來,朱厚照的日子好過不少,終於不用再為朝事煩憂。

    沈溪回朝最省心的人就是朱厚照,他這個皇帝終於可以不用再聽張苑囉嗦,吏部和兵部可說是大明瑣事最多的兩大衙門,旁的衙門的事基本很難煩到他,但即便如此,朱厚照仍舊有一件事不能撒手,那就是外戚謀逆案。

    「……這麼多天,還沒拿出結果來,光靠眼前這點證據,就能證明兩位國舅要謀朝篡位?」

    臘月二十一這天,朱厚照在例行召見張苑時,用苛責的口吻喝問。

    這已是朱厚照這幾日屢次對張苑督促和喝罵了,就算張苑從沈溪那裡得到一些幫助,但他拿出的證據仍舊不能讓朱厚照信服。

    張苑道:「陛下,國舅不可能會把通番賣國的證據留下來,作為政敵攻擊他們的憑證。這裡幾封書函,都是倭寇寫給建昌侯府的,還有侯府運送物資到沿海地區的通關證據,另外這裡還有幾份江浙廠衛的回報,以及地方官府上報……」

    張苑把他覺得有價值的證據全部拿出來,逐一擺在朱厚照面前,每一樣都讓朱厚照皺眉,卻連連搖頭。

    顯然朱厚照要的是確鑿的證據,而不是這些旁敲側擊的佐證。

    皇帝要懲罰太后家族的人,必須要做到無可抵賴,讓世人信服,對這點朱厚照腦袋還是清醒的。

    在很多事上,朱厚照並不會聽信別人讒言,這也是劉瑾後他形成的一種思維慣性,被人騙多了,也就有所防備,對太監的信任就不會跟以前那般盲目。

    等張苑把證據羅列開後,朱厚照皺眉:「張苑,朕問你一句,你覺得現在把兩個國舅叫來,拿出這些證據,說他們跟倭寇勾連,甚至還指責他們要謀害朕,你覺得他們會承認嗎?」

    張苑搖頭:「當然不會承認。」

    朱厚照怒道:「這就說明這些東西沒有說服力,拿出這些他們大可巧舌如簧,橫加抵賴,甚至提出很多問題,朕會無言以對。既如此,你查證的這些究竟算什麼?你怎麼不拿他們親手寫的書函,再把相關人等抓起來審問,指證兩位國舅犯罪?為何不把當時試圖謀刺朕的凶手嚴刑逼供,弄清楚幕後主使?」

    「啊?」張苑一聽,好麼,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支支吾吾道,「這……這有些困難……」

    「簡單的事還用得著你去做?朕覺得你現在不但不如一頭驢,甚至連一條狗都不如,至少狗還能嗅著氣味去把賊給抓出來,你倒好,隨便找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糊弄朕?」朱厚照氣急敗壞地怒斥。

    張苑被朱厚照罵,可不覺得是自己失誤,心裡有些惱恨:「都怪我那大侄子,他派人送來的證據,根本不夠看啊……這些證據都太過流於表面,本來以為能起點作用,至少能應付一下,誰知道陛下根本就不接受。」

    朱厚照道:「年底前,你能查出朕想要的結果嗎?」

    張苑一怔,本想叫苦,但想到叫苦的結果可能要被皇帝怪罪,只能硬著頭皮應承道:「能。」

    「那好,年底前把最終的結果送到朕這裡,若是你送不來,朕就把這些所謂的證據交給兩個國舅,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朱厚照站起身,惱火地往內院去了……此時已到朱厚照要吃喝玩樂的時間,根本沒閒暇招呼張苑。

    張苑站在那兒發呆,心裡無比苦澀。

    「這可不行,距離年底還不到十天,我上哪兒去把事情查個一清二楚?」

    張苑心想,「之前我那大侄子不是說要用狠招,以惡制惡麼?他倒是惡給我看啊……他自己不給我一些有用的證據,難道讓我去編造偽證?對了對了,必然是如此,他自己不想當這個壞人,所以才會提醒我,讓我來充當惡人。這小子……」

    ……

    ……

    建昌侯府內,張延齡接連幾日都在派人打探朝廷調查通倭和謀逆案的進展,到現在都沒什麼有用的消息。

    錢寧那邊他所知甚少,不過大概知道錢寧沒再出過京城,而張苑也留在京城,甚至張苑還要處理很多朝事,根本不可能有太多時間拿來查案。

    「雷聲大雨點小,本還以為出了天塌的大事,誰知道我那草包大外甥這次派的是張苑和錢寧這兩個熊包,能查出個鳥來啊?人都不出京城,就能查到我的罪證,這是痴人說夢吧?以為自己是誰啊?」

    張延齡的心跟著安定下來,但他也防著一手,自然就是沈溪插手案情。

    沈溪回朝,最擔心的人其實是張延齡。

    「侯爺,這兩天您怎麼有些心不在焉呢?」旁邊一個柔媚的聲音傳來。

    這聲音的主人正是之前江櫟唯送來,比較受他寵幸的一個女人,但因有花妃的經歷,張延齡總覺得不是那麼稱心如意。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自從他把花妃送到豹房並且得到朱厚照寵幸後,張延齡後悔自己不識貨,否則後宮佳麗幾千,為何皇帝獨寵花妃、麗妃二人?

    至於眼前這個女人,雖然也很好,但相比於花妃,他總覺得有諸多不如意。

    張延齡拿起酒杯,冷笑不已:「老子心不在焉又如何?是虧待你了麼?老子心情好壞,關你何事?」

    那女人臉色多少有些尷尬,顯然張延齡的脾氣太過暴躁,而且本身也不是什麼做大事的材料,她自問跟了張延齡太虧,卻又無可奈何。

    張延齡最大的憑靠,就是那層國舅的身份。

    女人端起酒,重新送到張延齡跟前,好像是求饒一樣道:「侯爺,奴家敬您一杯。」

    張延齡道:「喝酒是這麼喝的嗎?府上那些女人,沒教給你怎麼伺候老子?」

    女人一怔,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心裡非常惱恨,這女人並不是為了攀龍附鳳才來到張延齡跟前,更像懷有一個不可告人的陰損目的,唾面自乾,依然笑著說道:「奴家自然明白,奴家會好好伺候侯爺……」

    張延齡見女人識相,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這還差不多,若是你伺候不好,老子就把你送去窯子,再找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光顧,看你吃不吃得消!」

    ……

    ……

    夜深人靜,京城已徹底安靜下來。

    街路上甚至看不到行人,這幾天雖然天放晴,不過氣溫已久很低,到晚上街路上基本沒什麼人影。

    恰在此時,一隊人馬從城西而來,繞過皇城,往豹房而去。

    這隊人馬停在豹房門前,馬上有錦衣衛過去盤查,但見馬上跳下來一人,卻是江彬,江彬一臉氣勢洶洶的模樣:「誰敢阻攔?」

    錦衣衛指揮使錢寧不在,守門的錦衣衛不敢造次。

    江彬從馬車上接下來一人,或者說是押下來一人,隨即那人被人塞進小轎,豹房裡已有人出迎。

    「江大人,您這是作何?」

    出來之人,乃是豹房供奉太監張忠。

    江彬冷聲道:「奉皇命帶回來的人,誰敢阻攔?」

    說著,江彬直接抽出腰間佩劍,這一套他是從錢寧那裡學來的,別人若對自己不敬,便可以拔劍,拿出一種忠心護主的模樣,別人就不敢靠近自己。

    果然這招很好使,不但張忠不敢靠前,就連那些錦衣衛也都乖乖靠邊站,而江彬直接讓侍衛抬著小轎往裡面去了。

    豹房內院,朱厚照本在戲樓看戲,突然小擰子上樓來,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

    小擰子原本是要告狀的,但朱厚照聽說江彬回來,在豹房門前大耍威風時,卻高興地說道:「他回來了?真是讓朕好等啊。」

    小擰子有些迷糊。

    江彬到底去做了什麼,小擰子完全不知情,眼下江彬並不隸屬於朝廷任何系統,只歸皇帝調遣,小擰子沒法挾制。

    朱厚照一擺手:「讓他們別演了,朕沒時間聽戲,趕緊擺駕,朕要出去迎接。哈哈,朕可是等了好多年了。」

    小擰子又犯迷糊了,心想:「陛下說的是一個人麼?難道江彬是去找人了?到底是誰啊?」

    大惑不解中,小擰子陪同皇帝一起下了戲樓,然後出了院子,剛來到迴廊,便見江彬上前來,跪下行禮。

    朱厚照一抬手將江彬扶起來,道:「事情可完成?」

    江彬神情振奮:「陛下,小人幸不辱命,人終於給您找回來了……這次多虧弟兄奔走,小人不過只是出城把人接來……陛下,您這邊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 23:20
第二三七四章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朱厚照臉上滿是驚喜,一副猴急之色,那是小擰子許久都沒見過的一幕,心裡不由驚訝,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吸引力,可以讓皇帝亂了分寸?

    小擰子正準備追上去看看,卻被朱厚照身後的江彬給攔住去路。

    江彬拱手,客氣地說道:「擰公公請留步。」

    小擰子看了皇帝的背影一眼,這才低聲問道:「江大人,您這是何意?咱家之前可幫你通稟的。」

    江彬攤攤手:「這對擰公公有好處……算是忠告吧,擰公公莫要進去打擾陛下雅興,連在下也不打算進內。」

    本來小擰子還以為朱厚照會回頭看看,但這會兒朱厚照或許早就忘了身後還有江彬和小擰子的存在,健步如飛而去。

    眼見朱厚照推開門進了房子裡面,小擰子臉上帶著氣惱,卻瞪著江彬無可奈何。

    正如江彬所言,或許他留在外面才是正確的選擇,裡面肯定有皇帝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他若跟進去只會給自己招惹麻煩。

    ……

    ……

    進到大廳的朱厚照,表情無比激動,眼裡帶著一抹莫名的神采,遊目四顧,想從房間的昏暗處,將他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兒找出來。

    很快他的視線便凝固了。

    只見房間的角落站著一個嫻靜的婦人,背對他而立,僅僅是那婀娜的背影,便讓朱厚照魂牽夢縈。

    他緩緩走過去,沒等靠近,那婦人已轉過身來,等那婦人冷目一瞥,朱厚照便感覺自己膽怯了,不再上前。

    「你……我……」

    一向能言善辯的朱厚照,此時就好像個情場初哥,說話都不利索了。

    婦人娉婷施禮,隨即後退,避開兩步,從舉止反應朱厚照便能感覺此女對自己的迴避,臉上露出幾分失望之色。

    這女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初為朱厚照欣賞,在京城經營茶樓的鐘夫人。

    因被朱厚照覬覦,鐘夫人走投無路,幸得沈溪相助方才脫困,舉家遷徙遼東,當時錢寧還去找過,但一無所獲,現在卻不知為何被江彬找了回來。

    「夫人瘦了。」朱厚照嘆道。

    鐘夫人道:「妾身應該稱呼您皇上,還是朱公子?」

    朱厚照沒有上前,他對別的女人或許沒有耐性,但對鐘夫人卻可以保持起碼的禮重,當即道:「不用那麼客氣,朕……你可以……隨便吧,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夫人這幾年過得可還好?」

    因太過激動,朱厚照說話結結巴巴,想要表達的意思也是顛三倒四。

    鐘夫人臉色陰沉:「妾身長期漂泊在外,談得上好嗎?身如浮萍,只因一段恩怨糾葛,卻讓全家遭遇苦難,是妾身害了鐘家。」

    朱厚照道:「夫人這話從何說起?其實我根本沒有開罪夫人的意思,當初也不過是……罷了,罷了,我不想解釋,這次夫人到京城,路上可還順利?」

    本來朱厚照見到鐘夫人,有許多話要說,但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樂。

    鐘夫人保持緘默,目光中滿是怨恨,讓朱厚照看了心裡很不舒服,硬著頭皮問道:「夫人這幾年過得如何?如果有不順心的地方,其實可以跟我講講,若有開罪之處,我可以補償,讓夫人一家在京城過上好日子。」

    鐘夫人聽到這番話,有所觸動,隨即眼角流下痛苦的淚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若是亡夫能活過來,我兒能再回到身邊,莫說是跟你了,就算讓我死,也是心甘情願……你貴為天子,能補償這些嗎?」

    「啊!?」

    朱厚照聽到這裡,知道鐘夫人在遼東的生活不太好,丈夫和兒子都死了,至於怎麼死的,則一無所知。

    朱厚照有些慌亂,如同個做錯事的孩子,在那兒嘀咕半天后,才重新抬頭看向鐘夫人:「夫人,其實我並沒有想過會這樣……」

    鐘夫人咬牙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非當初你逼人太甚,何至於讓我一家遷徙遼東?就算這樣你還不肯罷休,派人去遼東找尋我一家子,甚至不惜借助官府的力量來打壓,還派人到處找尋,我一家為求生存,只能躲在深山裡,就算這樣依然逃不開你的追捕!」

    朱厚照嘆道:「其實朕也沒想到會如此,錢寧那狗東西,為了找你真是害苦了你們一家,其實夫人你大可不必如此勉強,跟他們回京就是了,朕不會為難你們一家。」

    鐘夫人冷笑不已:「皇上,你是在開玩笑嗎?你是皇帝,我們是百姓,本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你要強搶民女,讓民女失節,這比殺了民女還要嚴重,民女除了躲避還有別的選擇?」

    「現在我閤家蒙難,您只是一句話,輕描淡寫便揭過去,難道您就沒想過,您身為皇帝卻殘害百姓,哪裡有天下之主的表率?」

    朱厚照很少被人罵,打小朱祐樘和張太后就把他當作掌上明珠,表面上看要求嚴格,實際上去溺愛得很,少有苛責。自打登基以來,作為皇帝,就更沒人敢斥責他了,就連謝遷也只是規勸,從未有過犯顏怒斥之舉。

    朱厚照記得,上次被人這麼罵,還是來自沈溪,除了沈溪外別人根本不會這麼對待他。

    被罵後,朱厚照有些羞慚,一張臉漲得通紅。

    眼前到底不是別人,算是朱厚照的「初戀情人」,當初他感情懵懵懂懂時,便遇到鐘夫人,可以說朱厚照對於成熟女子的偏好,跟追求鐘夫人不得有極大關係。

    不過這已成為往事,朱厚照發現自己很難再用平常心對待女人,跟鐘夫人重逢,就算佔有心依然強烈,但也不會丟失自我。

    朱厚照側過身,沒有直面鐘夫人,道:「朕有些事的確做錯了,但這無礙朕日後補償夫人,以後夫人你便留在這邊,讓朕用下半生時光來回報你!」

    鐘夫人纖手突然抬起,從髮髻上抽出金釵,以尖端抵著脖頸,道:「皇上這是想強迫民女嗎?那民女這就死在皇上面前,以全名節!」

    朱厚照一怔,沒想到鐘夫人會來這一出,雖然被嚴格搜過身,但依然可以拿出利器來進行威脅,嘴上嘟囔道:「江彬是怎麼做事的?」

    鐘夫人道:「就算皇上派人綁著妾身手腳,妾身也會咬舌自盡,總歸不會屈服,一有機會便尋死……要不皇上試試?」

    「別,別。」

    朱厚照慌了,他可不想剛見到夢中情人,轉眼便天人相隔,連連擺手道,「朕乃九五之尊,是這天下之主,朕最講道理,朕只是跟你商議,若你不贊同的話,朕怎會強求?你……你千萬別亂來,把東西放下。」

    可是他的話並沒有得到鐘夫人的認同。

    鐘夫人仍舊是堅決尋死,讓朱厚照抓耳撓腮,明明已經到手,甚至已送到嘴邊來了,結果這口肉卻吃不到嘴裡。

    鐘夫人咬牙道:「我鐘家上下那麼多口人的性命,都記在皇上身上,妾身豈能苟活於世?只是我鐘家多人屍骨遺落在外,落葉不歸根,只能是孤魂野鬼,妾身想要完成最後的使命……」

    「朕幫你,你放下過往的恩怨可好?」朱厚照用商量的口吻道。

    鐘夫人搖頭:「不需要皇上憐憫,皇上想得到的東西,妾身不會給你,就算是死,妾身也要全名節,這是女子應有的忠義。」

    朱厚照無比悲壯,搖頭疾呼:「禮教害人,禮教害人啊!」

    身為皇帝,本來最應該維護禮教尊嚴,但此時朱厚照卻進入憤世嫉俗的狀態,想將束縛人思想的封建禮教全都取消,只為挽回鐘夫人那顆心。

    朱厚照道:「這樣,你先在豹房住下,朕答應你,沒有你的准允,朕絕對不會有所冒犯,其實朕……只是想時常見到夫人,跟你品茶論道,那是一種崇高的人生境界,若夫人你不相信的話……朕在這裡發誓,朕若違背誓言,天打五雷轟!」

    皇帝居然當面發誓,而且還是那種毒誓,讓鐘夫人略微輕鬆了些。

    說是求死,但任何人都有求生之心,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會尋短見,鐘夫人真的一心求死的話,其實半路上有很多機會,也不至於要等見到朱厚照再實行。

    朱厚照再道:「朕會在豹房外院安排個房間給你住,不過你要答應朕,不能尋死覓活,朕會替你將鐘家所有人安葬好,完成你的心願……你別目的達到就尋死,回頭朕給你在京城開一座茶樓,你在裡面賣茶如何?」

    「那你還不如殺了我。」鐘夫人悲切地道,「我雖未失節,但到那時,天下人都會以為我失節。妾身寧死不從。」

    朱厚照急道:「那你就一直留在豹房,我養你終老,你夫家雖然死光了,不是還有娘家人麼?難道你想讓他們也跟著你遭殃?你別誤會,朕不是威脅你,朕只是跟你說一個情況……朕並不是不講道理的皇帝,你也知道,朕已掃平草原,現在這天下都是朕的,實乃曠古爍今的明君,難道還會對你一個小女人食言?」

    鐘夫人用不屑的目光打量朱厚照,卻沒有說話反駁。

    朱厚照嘆道:「你信不信都可,至少要好好活著,有事咱慢慢商議。」

    朱厚照終歸沒把鐘夫人如何,越是在意,越怕失去,既然已失而復得,他就不想再看著鐘夫人自我了斷。

    等朱厚照從房裡出來,有些灰心喪氣,不過眼睛裡還是閃爍著一絲希望,對得到鐘夫抱有期冀。

    以前連人都找不到,更別說是得到了。

    現在人已找到,就算是對方還沒屈從,他始終會有一些辦法,就算他自己沒有,別人也會想方設法幫他達成心願。

    「陛下。」

    江彬和小擰子都趕緊迎過去,江彬主動行禮,這會兒正是他邀功的良機,卻發現皇帝的臉色似乎不是那麼好看。

    而且朱厚照出來的時間,似乎太快了點,照理說進去怎麼也得停留一兩個時辰,得到夢寐以求的女人,怎麼可能如此淡定?

    朱厚照抬頭看了二人一眼,隨即一擺手,有種往事不堪回首的落寞,隨即道:「先把人安置好,派多一些宮女照顧,一定要注意,不能讓她自盡,再就是派人安葬她的家人,朕實在虧欠她太多了。」

    朱厚照並沒有問鐘夫人親人是怎麼死的,這不在他考慮範圍內,甚至覺得這些人死了更好,至少不會有人妨礙他。

    旁邊小擰子則在眨巴眼睛,思索朱厚照這話裡蘊含的意思,卻見朱厚照帶著失落神色往後院走去,走到半道又好像記起什麼,對小擰子道:「你去叫張苑來,他或許有辦法。」

    小擰子道:「陛下,不知是什麼事……您還沒跟奴婢說呢……」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那個鐘夫人,你還記得嗎?現在她回來了,朕希望這件事……咳,對了,一定別讓沈先生知曉,之前沈先生還為鐘夫人的事跟朕爭吵過,若他知道朕把人帶回來,甚至鐘夫人身邊的人因此而死,沈先生怎能不跟朕急?」

    小擰子非常吃驚,隨即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向江彬,心想:「這江彬好大的本事,當初錢寧費了那麼大的力氣都沒找到人,怎就被三兩下給找回來了?要是跟張苑說……他還不得氣死?好像當初就是在他手裡走掉的吧?」

    因為小擰子對於當時的情況並不太瞭解,在鐘夫人的問題上,朱厚照並不想跟他多交流。

    小擰子先是領命,琢磨如何把這件事透露出去。

    說是不讓沈溪知道,但其實他最希望就是讓沈溪知道,因為他怕鐘夫人的到來,會打破皇帝身邊逐漸定型的勢力格局。

    朱厚照好像變成多愁善感的怨婦,在那兒自怨自艾:「朕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她到底照誰啊?或許是朕這一片心託付錯了海棠?」

    小擰子聽到後心裡覺得不對味:「這都算什麼比喻?陛下為何鬧得自己跟個女人一樣?」

    江彬在旁道:「陛下,要不把人直接迷暈,您看……」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知道個屁啊,如果朕要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得到她,也不至於會等到今天,對於她的經歷朕很痛心,想好好呵護她,所以朕希望得到她的真心,哪怕需要時間,朕也要等……只是不能讓她再逃走,若朕再失去她的話,怕是永無機會將其找到。把人看管好,你們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

    ……

    小擰子趕緊出豹房,把事情告訴張苑,讓其知道現在皇帝的為難。

    人是找到了,但奈何這女人並不屈服,以至於皇帝現在很煩憂,想方設法要得到的並不是這個鐘夫人的身體,而是她的芳心。

    「……擰公公,你不是跟咱家開玩笑吧?人都找回來了,陛下還用得著為難?誰敢在陛下面前犯擰,那不是找死嗎?」

    張苑冷笑不已,他覺得小擰子是故意跑到他這裡來大放厥詞。

    小擰子道:「你愛信不信,人是找到了,但這個鐘夫人夫家幾乎死絕了,連她的孩子都死了,就剩她一個人,還能用死來威脅她不成?反倒是她用死威脅陛下……」

    「陛下已經應允替鐘家人收屍,現在好生款待,而且陛下也說了,不允許用強,只能等鐘夫人自己回心轉意。」

    張苑問道:「那鐘家人是怎麼死的?被江彬派去的人殺死的?」

    小擰子搖頭道:「咱家從何得知?若非陛下說,咱家都不知被帶回來的是鐘夫人,這女人不簡單,當初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你張公公還因此而落罪,是吧?這可是你表現的好機會,若是能幫陛下成就好事,那你豈不是又能得陛下欣賞?」

    張苑打量小擰子,顯然是不太相信,總覺得對方是在挖坑等他跳。

    「談何容易?」

    張苑道,「這女人油鹽不進,當初錢寧往遼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把人找回來,一點兒攀龍附鳳的心思都沒有……這種女人最難對付,除非用恩情……但又因她守貞之心甚堅,恐難以動搖其心志。」

    小擰子臉上帶著奚落的笑容:「你在這裡說這些有何用?你有見地,去跟陛下說去,陛下聽你的才管用,或者你直接去勸那女人。咱家已將陛下的意思傳達,你是否去面聖,那是你的事,咱家先回了。」

    因為是半夜,小擰子不想在張苑這裡多停留,轉身便走。

    張苑連忙道:「等等。」

    小擰子駐足回頭,「張公公還有事麼?」

    張苑厲聲道:「你是否跟咱家同去面聖?這時候,要進豹房可不太容易。」

    小擰子顯得很不屑:「你奉皇命前去,誰敢阻攔你?咱家得回去歇著了,面聖你自己去便可,若是江彬敢阻攔你的話,涉及皇命,你想怎麼對付他都行,總歸咱家不想當你張公公的敵人!」

    言語間,小擰子對張苑仍舊抱有極大的敵意。

    現在張苑是開始攬權,但無論張苑的權力有多大,小擰子因為在皇帝跟前服侍,還是有資格跟張苑叫板的。

    張苑道:「你小子是想去跟外人說及此事吧?若是外界傳出一點風聲,尤其是被沈大人知曉,咱家一定跟陛下說,這件事是你小子洩露出去的。」

    「你!」

    小擰子瞪著張苑,目光充滿憤恨。

    ……

    ……

    小擰子終究不敢把事情告訴沈溪,本來他也覺得這樣做有風險,沈溪之前知道江彬為皇帝找女人的事情便直接去豹房勸諫,若知道朱厚照把鐘夫人找了回來,哪怕沈溪再裝糊塗也不得不做一些事來表明立場。

    有過上一次的經驗教訓,小擰子不敢再當長舌婦。

    不過他還是覺得有必要跟一個人打招呼,那就是麗妃,因為他知道麗妃跟這件事休戚相關,因為鐘夫人的到來,極可能會影響麗妃在皇帝跟前的地位。

    其實麗妃已經得到一點消息,雖然她不知朱厚照跟鐘夫人的淵源,卻知道皇帝對這女人非常上心,這次特地派人去接回來,甚至連吃喝玩樂的事情都放到一邊,讓麗妃感到濃重的危機。

    「……一個花妃還沒解決,又來個鐘夫人,這女人真是好大的來頭,居然能讓陛下方寸大亂。」

    麗妃在小擰子介紹過大致情況後,冷笑著說道。

    小擰子道:「娘娘,這個鐘夫人,其實算是陛下登基以來,在民間結識的第一個女子,當時陛下一見傾心,牽掛得不得了……據說這鐘夫人精擅茶道,讓人過目難忘。」

    麗妃道:「那就怪不得,就算本宮茶藝再佳,陛下仍舊只是敷衍幾句,從未露出過讚賞的表情,原來還有更精於此道之人。」

    小擰子繼續道:「不過這女人不識相,若換作旁人,得陛下賞識那該多榮幸?尤其陛下還沒太子,說不定就……」

    「你說什麼?」

    麗妃怒視小擰子。

    小擰子馬上岔開話題:「娘娘,這女人不得不防,現在不是她不得陛下寵幸,是陛下要寵幸她而不得,若讓她長久住在豹房,總歸會想通,到時候……」

    麗妃冷笑道:「男人對得不到的東西,素來都很熱衷,但得到便會棄如敝履……總歸現在那個鐘夫人,就是個妖精,可以迷惑陛下的心神。」

    「對對對,是妖精,娘娘您神通廣大,趕緊把她給收了。」小擰子道。

    麗妃不屑道:「但始終只是個民間女子,沒什麼來頭,既沒有太高的學問和見識,也不會有媚上的本事,若如此便要擔心她,那本宮豈不是很下賤?」

    小擰子這下就不知該如何接茬了。

    小擰子心想:「瞧你這話說的,到底你是在意她,還是不放在心上?到底要不要出手?」

    麗妃又道:「對於這件事,那位沈大人持如何看法?本宮是說,以前沈之厚對此事的看法。」

    小擰子想了下,嘆息道:「沈大人勸諫過陛下,還跟陛下鬧了些彆扭。」

    麗妃皺眉道:「這鐘夫人是否跟姓沈的有淵源?」

    小擰子驚愕地道:「娘娘,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沈大人只是勸諫陛下不要接觸這樣的女人,跟那女人素不相識……這種風聞若被陛下知曉,可能會影響君臣關係……」

    「你怕什麼?」

    麗妃打量著小擰子道,「難道君臣關係一團和睦,就是你小擰子想看到的麼?哼哼,這女人回來之事,怎麼也要讓沈之厚知道,不然對不起沈之厚平時裝出來的偽善面孔!」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3 23:40
第二三七五章 散播消息

    小擰子並不打算聽從麗妃的建議,把這件事告知沈溪,他有自己的打算。

    小擰子開始為自己謀劃,明白不能再給君王和沈溪之間製造嫌隙,那是他承擔不起的後果。

    麗妃好像也沒有要幫他忙的意思,如此一來,小擰子的選擇非常簡單,那就是儘量迴避。

    我不把事情透露出去,就算沈大人知道了,也跟我無關。

    在一次次權力爭鋒中,小擰子學聰明了,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接下來兩日,小擰子用心觀察皇帝對鐘夫人的態度。

    正如之前朱厚照做出的承諾那樣,作為皇帝他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鐘夫人在豹房內有了屬於自己的居所,只是不能離開……這也是朱厚照吸取了過往的經驗教訓,不得不做出的硬性規定,謹防鐘夫人一去不復返。

    麗妃一直沒有行動,不過小擰子知道麗妃早晚會出手。

    「說白了,什麼花妃和麗妃,都是鐘夫人的替代品,現在正主回來了,她們有什麼本事在陛下跟前固寵?她們若不出手,意味著自己的寵幸被別人奪走,或許花妃那邊還沒什麼,但麗妃是什麼人?她蛇蠍心腸,怎可能坐視不理?」

    小擰子私下裡跟張永談到這件事時,直接把話題挑明。

    他想通過張永的嘴把情況告知沈溪,算是對張永的一種利用,不過張永顯然比小擰子更加老奸巨猾。

    張永道:「就算那兩位娘娘出手又如何?鐘夫人乃是陛下親自派人找回來的,無比珍視,而鐘夫人又沒有向陛下屈服,說明一切並非其本意……現在陛下把人囚禁在豹房,處處予以優待,稍微不合意恐怕就會引發雷霆之怒!陛下執拗起來是如何光景,擰公公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不勸說一下麗妃,讓她別動手?」

    小擰子冷冷打量張永:「你想讓我勸麗妃?那跟蓄意製造矛盾有何區別?」

    張永笑道:「擰公公都不去說,旁人能見到麗妃的面?或者你可以看看麗妃有何反應,及早預防,出了事也有個心理準備!你現在是躲著,但就怕最後沈大人突然殺出來,你想躲都沒處躲,到時陛下可能會把這為難的差事放到你身上。」

    小擰子咬牙道:「人是江彬找回來的,姓江的為了討好陛下,什麼事不敢做?他做了錯事,卻要咱家給他背黑鍋?之前已經有一次造成陛下跟沈大人間嫌隙的經歷,若這次再出問題,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他!」

    「那你不跟沈大人說,這矛盾怎製造得起來?」張永似有所指。

    小擰子一怔,心想:「我本想用你這張嘴去告知沈大人,你反過頭卻挑唆我去說?」

    小擰子道:「張公公,你乃司禮監秉筆太監,現在更執領東廠,只有你去找沈大人最合適。現在咱家不跟你商議,就當是命令你前去,你就說去還是不去吧!」

    「你……!」

    張永很是著惱,瞪著小擰子,但最後還是退縮了,無奈地說道,「擰公公,你這脾氣也是沒誰了,咱家回去仔細思量後再做決定。為了個鐘夫人,莫非還要鬧得豹房天翻地覆不成?」

    ……

    ……

    張永並不想這趟渾水,他很明白現在朱厚照跟沈溪之間那種微妙的關係,若再產生一點矛盾,這責任不是誰能承擔的。

    若一般閉目塞聽的昏君也就罷了,問題便在於朱厚照非常精明,現在的正德皇帝,可說是利用各種途徑探尋豹房內外的情況,消息靈通。

    這跟當初劉瑾掌權時完全不同,那時謝遷服軟,朝中主要大臣歸附劉瑾,沈溪卻外放地方,造成京城權力出現真空。

    現在就算張苑跟劉瑾一樣野心勃勃,但還是沒法控制大局,甚至皇帝身邊任何一人都沒能力做到一葉障目,連沈溪都不行。

    「兄長,您找我?」

    一人出現在張永面前,乃是張永的弟弟張容。

    張容年歲不過三十,年輕力壯,因為常年在軍中效力,少有在京城露面。

    不過,張永當上司禮監秉筆太監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弟弟接在身邊來,在侍衛上直軍安排了差事,如此也是為了身邊有可以託付重任的人幫忙做事。

    張永看起來是一個能臣,但實際上私心也頗重,本身太監就沒有不貪的,任用親信更是人的本能,無論誰都無法免俗。

    張永道:「我找你來是商議事情……東廠這幾日運送一批優質木材北上,你帶人去接收,若是事情完成的好,可以獲得功績,回頭咱家也能在陛下面前為你美言兩句。」

    「多謝兄長。」張容顯得很高興。

    他這個大哥現在不但當上司禮監秉筆太監,還提督東廠,他雖然才到京城不久,已經從張永身上賺了不少好處。

    張永再道:「這幾天豹房內有件事,你可知曉?」

    張容一怔,問道:「兄長說的是什麼,小弟不太清楚。」

    張永便把朱厚照跟鐘夫人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張容問道:「兄長說這些,是何意?」

    「我想讓你出去散播消息,傳得越廣為人知越好。」張永道,「最好是人盡皆知,尤其是沈家那位大人一定要知曉。」

    張容臉上露出遲疑之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兄長,如此張揚……是否會引起豹房注意?查到咱身上……怕是不妥吧?」

    張永冷笑道:「怕什麼怕?要查也是東廠去查,現在西廠和內廠已名存實亡,難道你還怕咱家照應不到你?你只管去傳播消息,最好把事情說得活靈活現,就跟親眼見到的一樣……不過還是要避諱一些,別讓豹房的人查到是你所為,那些閒著無聊最喜歡多嘴多舌的宮中侍衛來傳播消息最合適。」

    「明白,明白。」

    張容道,「除了那些侍衛外,城內有許多說書人,只管把消息告訴他們,他們就靠嘴皮子吃飯,一定愛聽。」

    張永道:「非議陛下也不可,便說這女子攀龍附鳳,主動接近陛下,陛下卻保持皇帝的體統,到現在都還沒接納。趕緊把事辦妥了,南下去接收木材,咱家會派人接應,務必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

    ……

    張永派人在京城散播豹房內的「小道消息」,屬於大不敬的行為,但大明對於言論管制並不嚴格,因為朱厚照根本沒那閒工夫搞什麼文字獄,京城本就有清議的傳統,再加上適逢年關,百姓手頭的工作基本都停了,這會兒正是傳播小道消息的最好時機。

    不過冬天人們足不出戶,消息要散播開來,也不會那麼容易,需要有一個醞釀及爆發的過程。

    但其實根本不需要張永找人出來散什麼消息,沈溪早就知道關於朱厚照跟江彬的劣跡,鐘夫人被找回來,沈溪知情,但沒有主動阻攔。

    「陛下做事太過荒唐,出發點或者是出於愛慕,但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百般刁難不說,還派人頻頻找尋,無論是錢寧還是江彬,又或者奉召行事的地方官員,根本都是一群蠅營狗苟之輩,為了迎合皇帝,什麼事做不出來?鐘家人落難,只剩下鐘夫人,一個弱女子在這世道如何生存?回到京城結束這場孽緣也選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沈溪在反覆權衡利弊後,終於做出這個決定,本來他可以避免朱厚照再見到鐘夫人。

    現在鐘夫人孑然一身,如其所言,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雖然朱厚照不是直接凶手,但若非朱厚照苦苦追尋,也不會導致之後這幾年間,鐘家不斷遷移居所,苦苦躲避,最終丈夫和兒子相繼去世,鐘夫人年紀輕輕便當了寡婦。

    「……大人,鐘夫人進豹房後受到禮遇。聽說陛下答應她將鐘家人屍骸運回京城來安葬,她以死相逼保衛貞潔,如今陛下並未對她有所冒犯。」

    當熙兒提到鐘夫人時,多少有些唏噓。

    當初送鐘夫人走的時候,熙兒在背後出了不少力,在雲柳和熙兒心目中還是很同情這個苦命的女人的。

    沈溪點頭道:「現在她到了京城,未來的路只能由她自己做選擇,只要她決意求死,誰都阻攔不了,若豹房那位見到她死了,或許就能徹底斷掉心思。若她從了,也可改變陛下的性格……」

    熙兒望著沈溪,好奇地問道:「大人是要借助此女達成什麼目的嗎?」

    沈溪道:「你覺得我是在利用她?或者說,這也算是一種無奈之舉吧,一個女人在遼東苦寒之地如何求存?她根本找不到容身之所,還不如回到京城來,至少有陛下庇佑;再者這江彬……嗯。」

    沈溪話只說了一半,顯然對江彬這個人非常警惕。

    熙兒道:「那江彬的確有本事,能通過一些端倪查到那女人的下落,更是派人把人給找了回來,殊為不易。」

    沈溪搖頭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宿命吧……其實在這件事上我已經做了太多,卻好像仍舊改變不了她的命運,現在路還是得由她自己走,若她實在不願屈從權力,能幫忙我們還是要幫一把。」

    「可是……大人,人已經送進豹房了啊。」熙兒無奈地道。

    沈溪道:「進了豹房也可以幫一把,不過先看看情況再說吧,至少她現在得到陛下禮遇,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

    ……

    自打鐘夫人進豹房,朱厚照便抓耳撓腮,心癢難耐。

    朱厚照對跟鐘夫人共修秦晉之好抱有期待,卻又怕得而復失,心情複雜,這嚴重影響了平時的生活狀態,連吃喝玩樂朱厚照都沒了心情。

    從早到晚,朱厚照把鐘夫人的衣食住宿等問題問過很多遍,生怕怠慢佳人,但無論怎麼在乎,他還不敢去探望,生怕引起鐘夫人不快。

    江彬總算見識到了朱厚照正人君子的一面,雖然看上去極為古怪,但江彬大概理解為,皇帝對於鐘夫人有種奇怪的感情,如同民間夫妻那般,頗有相敬如賓的感覺。

    江彬見朱厚照到了晚上還獨自一人坐在那兒唉聲嘆氣,不時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動一下,不由問道:

    「陛下,若您實在擔心鐘夫人,為何不去親眼看看?從昨日她進了豹房,您就再未過去,連旁的事……」

    朱厚照道:「你懂什麼,過往的經歷對她刺激很深,若朕出現在她面前,那就是唐突佳人,或許她真會在朕面前尋死,朕可不希望親眼見到她香消玉殞。」

    本來江彬還想提出一些用強的方法,但見朱厚照一臉擔憂的神色,只得選擇了迴避的態度,因為江彬之前也提議過而被朱厚照否決,明白皇帝不可能因此而改變態度。

    江彬道:「陛下,您在這裡坐著也不是辦法,您……這樣讓小人非常擔心,要不您先進後院去陪陪其他佳人?」

    「沒心情。」

    朱厚照回答得直接而乾脆,「有她在,其他女人便索然無味,朕一輩子沒對誰有過這樣動心的感覺,若是她能從朕,朕讓她當皇后也成!」

    江彬心中這一驚不老小。

    皇帝居然要立鐘夫人當皇后?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江彬心想:「陛下對這女人到底是有多愛慕?那女人的歲數不小了,還曾生過孩子,這樣的女人來當皇后,算怎麼個說法?難道跟當初憲宗皇帝對待萬貴妃那樣?」

    關於明憲宗和萬貴妃的故事,江彬聽了太多,這在民間並不是什麼秘密。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憲宗之子弘治皇帝就沒那脾性,不過這遺傳因子好像落到孫子正德皇帝身上來了,至少以江彬之前的觀察,朱厚照對於妙齡少女素來欠缺興趣,無論那少女有多美貌動人,朱厚照都不屑一顧。但若是婦人的話,哪怕姿色尋常,朱厚照依然喜歡得要命。

    若是碰上鐘夫人這樣本來姿色上佳,才學和談吐不俗,而且還兼有在民間經營茶樓時養成的應對世俗和男人無禮的風度,加上一些獨特的風韻,朱厚照就無法自拔了。

    朱厚照道:「現在張苑和小擰子等人都沒辦法,錢寧也不在身邊,江彬,你有什麼辦法讓她接受朕?」

    江彬非常為難,他雖然有些頭腦,但到底是個武人,文化層次不高,在對待女人上他向來都是崇尚最簡單的方式,以粗暴的態度對待,從來不講什麼文雅,要說有效還是直接的方式合適,江彬自己對待家裡的女人也都採用這種手段。

    讓他玩風花雪月,顯然不是所長,但現在朱厚照對鐘夫人那般尊敬,顯然又不是靠用強就能解決問題的。

    江彬道:「應該投其所好吧。」

    想了半天,江彬只能說出這麼個道理,其實說了跟沒說一樣,但對朱厚照而言,卻好像受到啟發,本來朱厚照是可以想到的事,但因當局者迷,身在局中的朱厚照這會兒已經成了傻子,誰給他提點關於得到鐘夫人的建議,他都會覺得非常有道理。

    「對,對。」

    朱厚照點頭道,「就靠投其所好,朕之前已經答應收斂她亡夫和家族成員的骸骨,但這樣還不夠,她喜歡什麼?」

    等朱厚照再看江彬時,卻是大眼瞪小眼,兩人眼裡全都是茫然之色。

    這問題,顯然不是江彬所能回答,但他到底有一些為人處世的經驗,又道:「陛下,女人所好,不過是金銀珠寶,還有一些晶晶亮的東西,或許可以送一些過去,一次不行的話就送多次,長年累月下來她也會感覺到陛下的誠意。」

    朱厚照對江彬的回答多少有些不滿意,道:「你以為所有女人都愛慕虛榮?若是如此的話,當初她也不會逃走了,朕甚至不知道她當初怎麼順利逃掉的……給她那些珍貴的東西,也換不來她的真心,她現在好像已心如死灰,除非能給她一些激發生存希望的東西。」

    江彬道:「還是陛下英明,小人遠遠不如。」

    朱厚照差點就要伸腳去踹江彬,因為江彬說的話在他聽來毫無建設性。

    朱厚照罵道:「你這算是說風涼話麼?朕用得著你來告訴朕英明?朕只是跟你說明情況,告訴你這女人的性格如何,你要想辦法給朕解決問題……你們怎麼一個個都笨得跟豬一樣,什麼事都需要朕親力親為?」

    江彬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心想:「本以為把這女人找回來,那就是結結實實的大功勞,現在看起來,這功勞指不定是誰的,甚至有可能成為罪過……因為若是我沒找回來,這女人就沒尋死覓活的機會……若她真死了,我可能要被陛下降罪!」

    朱厚照問了半天,結果得到的全部是廢話,隨即又開始來回踱步,一切回到原點,繼續在那兒糾結。

    江彬在旁站著,心裡琢磨怎麼討好皇帝,其實他明白,誰能讓鐘夫人回心轉意,接納朱厚照,這功勞就是誰的,這功勞可能會非常大,皇帝對這女人的重視已經表現無遺。

    江彬道:「陛下,要讓這位夫人接納陛下您,最好……是找人去勸,陛下您親自去自是不可,讓太監去也不合適,倒不如讓女子去,跟她說明情況,若她接納陛下的話,陛下可以給她榮華富貴!」

    「不是榮華富貴,她想當貴妃,或者想當皇后都行。」

    朱厚照堅定地說道,隨後仔細想了想,再次點頭,「你這建議倒是不錯,朕在這裡乾著急也沒用,不如找個女人去勸說!可派誰去好呢?」

    朱厚照又陷入沉思中。

    ……

    ……

    朱厚照最終還是找到合適的人選,正是他信任有加的麗妃,在朱厚照看來是身邊最有遠見卓識的女人,他覺得麗妃完全可以勝任這個挑戰。

    在派麗妃去之前,朱厚照還做出許諾:「……愛妃不是說想入宮麼?朕答應你,只要你促成此事,朕就帶你入宮,封你為貴妃。」

    麗妃心裡很不爽,因為朱厚照提出要封鐘夫人為皇后,那她的貴妃許諾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自己身為皇帝身邊得寵的女人,卻要幫皇帝得到另外一個女人,就算她對朱厚照的確沒什麼感情,但心裡還是很不甘。

    麗妃是個陰損的女人,可不會做出什麼犧牲,不過她也不會當面拒絕朱厚照,這次也算是她表現自身能力的一個絕佳的機會。

    當然,麗妃也沒對朱厚照做什麼肯定成功的表述,只是應允下差事,而後往豹房側院鐘夫人所住的小院去了。

    到了地方,麗妃才發現鐘夫人住的院子內外全都是侍衛、宮女和太監,似乎生怕鐘夫人出什麼意外,朱厚照加強了看護力度。

    麗妃心想:「這小皇帝倒是挺痴情的,幾年前的女人還這麼唸唸不忘,也是那錢寧沒本事,本來手裡有這一張好牌,若是他能利用好,就沒我什麼事了……這女人當初的出走倒是變相成全了我。」

    「娘娘。」

    早一步過來的小擰子已在院門前等候,此前已由小擰子先跟看管的人打過招呼,告知麗妃代表皇帝前來勸說。

    麗妃只是點了點頭,而後在小擰子的引領下跨進院門,進入房間。

    剛進門,便嗅到一股濃郁的茶香,麗妃揚了揚下巴,隨後看向小擰子,問詢之意明顯。

    小擰子小聲解釋:「陛下怕貴人在房間裡待得發悶,便找人送來煮茶的器具,不過暫時沒人煮茶,只是屋子充滿茶葉香氣。」

    麗妃冷笑一聲,心想:「小皇帝真是花樣百出,這女人分明不接納他,他這投其所好送來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麗妃還沒往前走,就見一名宮女捧著茶托出來,上麵茶杯裡的茶水基本沒動過,豹房所用茶葉都是貢品,茶香四溢,連麗妃看了都有些羨慕。

    小擰子道:「貴人喝了沒有?」

    小宮女回道:「未有。」

    「沒用的東西,趕緊退下,麗妃娘娘來了,都讓開,你們不需要在裡面伺候了。」小擰子吩咐道。

    裡面的人開始往外退,外間安靜下來後,麗妃走到紗帳前,往裡面看了一下,只見一名女子端坐在裡間靠窗的桌子前,側對著她,好像一尊佛像般一動不動。

    小擰子指了指,低聲道:「娘娘,就是那位貴人。到這裡後,已經一天一夜未曾吃喝。」

    麗妃點頭道:「小擰子,你也不需在這裡伺候,一切都交給本宮吧。」

    「娘娘,那小人告退了,這裡就拜託您了。」

    小擰子巴不得早點退下,他可沒有勸說鐘夫人的打算,面對一個主動尋死的人,說再多都跟對牛彈琴沒區別。

    小擰子最初也試想過可以把這大功攬過來,反覆斟酌後還是放棄了。

    因為他發現這女人根本就是油鹽不進。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3 23:40
第二三七六章 顛覆

    房間裡只剩下麗妃和鐘夫人二人。

    儘管聽到腳步聲,此後又聽聞小擰子與麗妃的應答,鐘夫人仍舊沒有側目看上一眼,此時的她哀莫大於心死,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麗妃走過去,四下轉了轉,道:「這裡環境倒是不錯,若是可以在這裡安安靜靜過一輩子,沒什麼人打擾的話,算得上是所有女人的期望吧。」

    這話仍舊沒引到鐘夫人的注意,就好像根本沒聽到有人說話一樣,但即便如此也沒讓麗妃生出情緒上的變化。

    對於麗妃來說,應付女人她還是有一些心得的,反倒在對付男人上她顯得耐心不足,尤其是在跟沈溪鬥智鬥勇遭遇連續失敗後。

    麗妃走到梳妝台前,看了看上面擺放的東西,隨手拿起幾件金銀首飾看了看,道:「挺不錯的,都是宮中技藝精湛的手工匠人打造,市面上可不常見。」

    鐘夫人像還是沒聽到,目光呆滯,神色木然,要不是身體輕微顫動,幾乎跟死人差不多。

    麗妃笑了笑,道:「也不知你是姐姐還是妹妹,真是好福氣啊,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自古以來有這本事的有幾人?怕是只有那些名流千古如貂蟬、西施、楊貴妃、趙飛燕等女人,才有這般造詣。」

    「既來之則安之,到了這裡,你該知道有什麼結果,要麼死,要麼屈從,這麼渾渾噩噩過日子,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但麗妃並不在意,因為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勸說鐘夫人回頭,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更希望鐘夫人自我了斷,但不能死在她眼前,最好是在她走後,鐘夫人便在一個合適的時間段選擇自殺,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回頭這個女人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麗妃道:「按照規矩,我只能將陛下說過的話,轉告給你聽……陛下說了,若你接受他,會接你進宮,讓你成為貴妃,甚至當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將來你的孩子或許會成為大明的太子,你也就是大明國母。」

    鐘夫人不為所動,甚至閉上眼,這種話她根本不會採信,哪怕是真的,對心如止水的她也沒什麼影響。

    「當然,有些話或許陛下沒說,但也要告訴你,比如說如果你遲遲不肯就範的話,那陛下可能會殺掉你的娘家人,有多少算多少,先將他們下到天牢,好好折磨,目的僅僅是勸你回頭。」

    「到時候,估摸以你的性格,要麼選擇去死,要麼就是忍氣吞聲答應下來,就此成為行尸走肉……為了娘家人,你完全可以不把自己當人看,屈辱地過完餘生。」

    麗妃說得很透徹,好像她曾經歷過這種痛苦一樣。

    鐘夫人即便沒用心傾聽,但眉頭還是不由稍微皺了下,顯然她還很在意自己家族和夫家剩下人的安危,心地善良的她不想害人。

    麗妃道:「你現在一定會想,自己死了比活著更好?但你是否想過要尋仇呢?仇恨雖然是皇上給你的,但未必是皇上一人所為,比如說錢寧,又比如說江彬,還有那些將你們全家逼上絕路之人,那些地方官,讓他們生不如死……有時候只是想想也覺得很興奮呢!」

    這會兒麗妃已懶得去看鐘夫人,更像是在講述一個她自己曾經經歷過的故事。

    麗妃轉過身,仰頭看著屋頂:「曾經,我跟你一樣,是一個大家閨秀,無論我的娘家,還是夫族,都是名門望族,我的公丈,就是我丈夫的父親,乃朝中大員,治理一方也算有所建樹,我衣食無憂,有自己的孩子,過著安定富足的生活,但有一天,一個惡魔的出現打斷了我平靜的人生。」

    鐘夫人依然不為所動,但她耳朵卻已不知不覺支棱起來,顯然是在用心傾聽,她想知道這女人是否跟自己同病相憐,因為麗妃說的很多事,都能引發她的共鳴。

    麗妃道:「那個男人可以說是天下間被世人稱頌最多的年輕俊傑,那麼優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我很希望得到他的欣賞……你說我下賤也好,或者說我太過無知也罷,總歸我不想過平靜的生活,我希望有所改變,而他卻是能帶給我改變之人。」

    「那是你咎由自取。」鐘夫人突然開口了,聲音平和,評價卻一針見血,已然忍不住跟麗妃爭論起來。

    因為鐘夫人本來也不是個喜歡服軟的女人,長久當家,甚至整個鐘家的生意都是靠她來打理,她也算是女強人,而正是因為她這種性格,才更得朱厚照欣賞。

    麗妃冷笑道:「或許吧,我說過,我不介意你對我的貶損評價,我本來就是咎由自取,我從未否認過,但我沒想到,我會害了我的夫族,他們受我連累,那個被世人稱為天下間最有本事的人,趕盡殺絕,使得夫家閤家遭難,最後還是靠我自己,才拯救了整個家族,但我……卻已無顏再出現,就好像世間從來都沒有我這麼個人。」

    鐘夫人這次不再答話,閉上眼睛,沒有跟麗妃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麗妃道:「我沒臉說自己是可憐人,但我卻並不打算就此當一個庸碌之輩,我的仇人給過我懺悔的機會,讓我回去當一個普通婦人,繼續陪著丈夫和孩子過下半生,但我沒有這樣選擇,他們當我死了最好,我可以用第二個身份活著,完成自己復仇的使命。」

    鐘夫人搖搖頭:「你是在為仇恨而活,我跟你不同,我寧願死。」

    麗妃道:「你覺得我是來勸說你回頭的嗎?不不不,大錯特錯!你的出現,讓我感受到了危險,因為我用自己的色相,還有權謀手段,接近陛下,讓他為我撐腰,同時過上富足的生活,甚至實現我的野心和抱負,但你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我從來就是一個替代品,是你的影子,當時正是因為陛下得不到你,才會看上性格跟你相仿的我。」

    鐘夫人非常好奇,終於忍不住睜開眼,回頭看向麗妃。

    這算是「情敵」間第一次見面,鐘夫人並沒有屈服的打算,但她想見識一下眼前的女人究竟什麼地方跟她相像。

    麗妃也在看鐘夫人。

    等二人視線在空中碰撞,均從對方的目光中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顯然二人並不認識,她們就好像每次對著鏡子看自己,對方的身上的確有一些自己的影子。

    麗妃驚訝地搖了搖頭:「真沒想到,你會跟我如此相似,你現在明白為何我會得到陛下垂青了吧?」

    鐘夫人站起身,走到麗妃面前站定,二人身高相仿,氣質也像是一個模子裡雕刻出來的,麗妃抬頭挺胸,想跟鐘夫人好好比一比,在她看來,天下間所有的女人都不可能擁有自己的氣度,但等她跟鐘夫人站在一起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有所遜色。

    鐘夫人道:「看起來你確實很不錯,能得到皇帝的寵幸,也算福緣深厚,你應該珍惜這種福分,結束你的那些痴心妄想,更不能用你的想法來左右我。」

    麗妃冷笑不已:「我只是想告訴我,我恨你,我想讓你死,最好是下地獄,這樣就不會有人跟我競爭,但我不會殺你,因為我沒那資格,畢竟是陛下看上你,讓你有機會拿到別的女人一輩子都求不到的鳳冠,但終歸有一天那個多情的皇帝會厭倦你,因為你始終是個女人,紅顏易老,沒有任何男人會對一個女人永遠痴情,哪怕她曾擁有絕代風華,也不可能。」

    鐘夫人沒有再迴避,二人仍舊對視。

    這是兩個女人間的角力,似乎都想要將對方比下去,但其實這只是麗妃的一廂情願,因為鐘夫人根本沒有與誰比較的意思,只是站在那兒,而只是麗妃則一直拚命想證明自己比眼前的女人更好。

    麗妃道:「你知道那個改變我的男人是誰嗎?」

    鐘夫人搖頭道:「你的故事,我不想聽,雖然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在最起碼的禮義廉恥上,你我不同,我寧可過一個小女人的生活,而你卻不一樣,喜歡追求虛無縹緲的權力,那不該是女人想擁有的東西。」

    「呵呵。」

    麗妃笑道,「你說得輕巧,當你擁有大權,可以將生殺予奪掌握在手上,你會不動心?大好河山,甚至可以為你的喜怒哀樂而變色,你希望怎樣便怎樣,皇帝給了你權力,你也未必一輩子要為這一個男人效忠,你是你,你心中只會有無比的豪情壯志,作何要為了曾經的過往而斷掉那一份野心?」

    說到最後,麗妃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鐘夫人看到後一陣發怵。

    「瘋女人。」

    鐘夫人轉過身,不想再看她。

    麗妃道:「我之所以眼巴巴跑來跟你說這些,不過是因為陛下命令我來勸你,但我並不想勸,因為你是我的敵人,而我只是你的影子,只有把本體除掉,我這個影子才不用以傀儡的身份而存活……我前來只是想讓皇帝知道,我曾為了他的心願做過努力,以後你的生死跟我無關。」

    「那你走吧。」鐘夫人道。

    麗妃笑了笑:「那個改變我的男人,是沈之厚,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

    鐘夫人身體略微顫抖一下,別人不知道,但她卻很清楚,當年正是沈溪將她和家人送走。

    麗妃從鐘夫人的反應,立即意識到什麼,大聲道:「你以為沈之厚是個聖人嗎?他不是,他是這天下間最有野心之人,任何女人在他手上不過是工具,你跟我一樣。」

    「我不認識他。」鐘夫人道。

    麗妃冷笑道:「除了他,當年還有誰有本事將你送走?你跟他根本是認識的,甚至你還將他當作是可以拯救你的人,但當初就是他害了我,讓我背負如今的苦難!」

    當麗妃提到沈溪的名字,鐘夫人臉上帶著幾分氣惱。

    要是麗妃說的別的事,她或許有幾分相信,覺得這女人因為太過自負加上做了很多錯事,屬於咎由自取,但麗妃說這件事跟沈溪有關,鐘夫人就嗤之以鼻了,因為她心中僅存的有人可以救自己出去的似乎只有沈溪,這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不允許麗妃將她僅有的生路給堵上。

    麗妃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不相信?或許在你們這些人眼裡,沈之厚完美無缺,但只有我才知道,他就是個普通人,甚至是有著七情六慾的男人,當初因為我得罪他,他便當眾杖打,甚至強行侮辱我,而朝廷沒有審查他的罪行,反而將我的夫家落罪!」

    麗妃所說,正是當初南寧知府高集的案子,這個案子可說轟動一時,但最後朝廷審查後才發現是高家人無中生有。

    鐘夫人也知道一些民間傳說,素來關於沈溪的話題,在民間都會引發高度關注,她自然也不會例外。

    鐘夫人驚訝地問道:「你……是當初誣陷沈大人的高寧氏?」

    麗妃道:「請你注意自己的用詞,什麼誣陷,我從來就沒有誣陷他,是他玷污了我,這點我可以對天發誓,若有說謊我不得好死!」

    聽到這話,鐘夫人皺眉,她望著麗妃篤定的神色,顯然不像是虛言,而且連毒誓都發了,在這時代沒有哪個女人會為了這個發毒誓。

    「你也不想想,事情過去那麼多年,我有必要騙你嗎?」

    麗妃繼續說道,「我另外一層身份,只有你跟沈之厚才知道。我現在是陛下身邊得寵的女人,在這裡我享盡榮華富貴,這一切都是拜沈之厚所賜,他毀掉了我的人生,我的家族因為他而蒙羞,別人都以為我死了,對著我的靈牌指指點點,以為我是個賤女人,但到底是誰害了我?」

    鐘夫人搖頭:「沈大人不會是這種人,你簡直是信口開河。」

    麗妃笑了笑道:「所以說,這世上人都有層偽善的面具,往往最能騙人……還是那句話,我曾跟你一樣,死都不怕,有什麼必要隱瞞你?而且現在就算我在這說了,也沒人會為我證明,沈之厚的確玷污過我,這點連他自己都無法否認!」

    此時麗妃說話非常篤定,因為她說的也算是一個「事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沈溪的確害了她,甚至對她「始亂終棄」,但這一切的根源都在她自己身上。

    不錯,沈溪的確「玷污」過她,只是在關鍵的時間點這個問題上,麗妃故意混淆,讓鐘夫人以為沈溪從最初便害了她。

    鐘夫人繼續搖頭,還是難以置信,但似乎眼前這個女人根本沒必要編造謊話來欺騙她,這讓她很糾結。

    麗妃道:「以前的身份,已離我遠去,我已不再是那個苦命的女人,或許我還應該感謝沈之厚,是他讓我得到了現在的機會,讓我可以染指權力,你說我是咎由自取,我並不否認,若當初不是心中的執念,也不會出現現在的結果!」

    當麗妃看著床榻,似乎真情流露地說出這番話時,鐘夫人的世界觀顛覆了。

    麗妃嘆息道:「或許在你心目中,那是個幫助你,拯救你於水火之中的好人,你從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但你是否有想過,如果他真心幫你的話,何至於要將你送去遼東,讓你和家人在苦寒之地生存?你可有想過,你的家族之人並非死於陛下派去人的追捕,而是死於沈之厚的謀害?除了沈之厚外,誰能對你的藏身之地瞭如指掌?」

    鐘夫人的臉色很難看,麗妃說的話對她內心帶來的震撼太大,以前她從來沒想過沈溪會是幕後黑手這個可能。

    但在經麗妃分析後,雖然她內心仍舊不信,但那信任無形中卻打了折扣,正如麗妃所說,沈溪才是掌控她命運的人,而非皇帝。

    麗妃道:「我到了京城後,我才逐漸意識到,其實我就是沈之厚安排的棋子,他將我毀了,再通過另外的方式送進豹房,成為少年皇帝的玩物,看起來我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還有權力,但其實我不過是個傀儡……而你跟我的情況一樣,也被他利用了,只是我明白過來,而你懵然未知罷了!」

    「夠了!」

    鐘夫人幾乎是嘶吼道,「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你說的話,誰會相信?」

    麗妃冷笑道:「儘管罵吧,你在這裡沒幾天好日子過了,陛下現在還會有耐性,但他何曾有那麼好的脾氣?要麼你自我了斷,否則堅持的結果,就是陛下會採用一些非常規手段,逼迫你屈服,就算你想自我了斷也沒那麼容易,而你的娘家人也會因此蒙難……既然沈之厚利用了你,若是你死了,沈之厚也會報復你的身邊人,甚至讓你丈夫和孩子被開棺戮屍,哈哈,你以為自己死了之後就能魂歸黃土?哈哈哈哈……」

    麗妃很得意,因為她找到鐘夫人的致命弱點,以她的性格,會拚命攻擊這個弱點,讓這女人生不如死。

    看到一個可能會跟自己競爭的女人痛苦,她就很開心,就像一個得勝者在那兒耀武揚威。

    「瘋女人,你是個瘋女人。」鐘夫人道。

    麗妃道:「你沒資格罵我,因為我只是你的前車之鑑,我所受的苦要遠比你多,你現在孑然一身,不必去背負心理上的負擔,而我呢?我的丈夫還有我的孩子,現在都還在世,我們是忍受生離,你的死別又算得了什麼?看著我的仇人,我卻要笑臉迎合,望著曾經害我的惡魔,我卻沒有任何辦法,而你呢,卻還在衷心地感激那個惡魔,你才是這世上最可悲的人。」

    「你走!」

    鐘夫人已不想聽麗妃說下去。

    麗妃顛覆了她的三觀,她不想聽那些挑唆之言。

    麗妃笑道:「想讓我留,我還不願意留呢,看到你受苦我很高興,你要想死我會幫你,也勸你趁早下定決心,若是再過幾天你還沒死,到時候你連求死的資格都沒了!」

    ……

    ……

    麗妃從鐘夫人的住處出來,突然感覺身心舒暢。

    彷彿跟鐘夫人說那些,可以讓她把內心的鬱悶發洩出來,那是她從來不跟人說的往事,而她將這種痛苦轉移到了鐘夫人身上,她很高興有人能背負比自己更痛苦的負擔。

    「娘娘?」

    小擰子走過來,用不解的目光望著麗妃。

    麗妃在裡面停留的時間,比小擰子想像中更長一些,只是小擰子不太明白麗妃需要在裡面做什麼,照理說那位鐘夫人應該不會理會任何人才對。

    麗妃道:「陛下讓本宮跟她說的話,本宮已經提過,至於她是否能就此想開,本宮尚且不得而知。」

    小擰子嘆道:「這女人油鹽不進,其實根本沒必要對她說那麼多,陛下實在是為難娘娘您了。」

    「呵呵。」

    麗妃笑了笑,語氣變得平和起來,「小擰子,跟本宮一道去後院吧,路上本宮還有事問你。」

    「娘娘請。」

    小擰子在前引路,走到半途,麗妃問道:「你為何不把這女人到豹房的事,告知沈之厚?你是怕沈之厚知道後,不得已來見陛下,到時候君臣間產生矛盾,你這個當奴才的不好交待?」

    「這個……」

    小擰子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雖然麗妃已戳中他內心所想,但他寧可在這會兒裝糊塗。

    麗妃道:「其實你所做選擇也算正確,換作本宮,也不會跟沈之厚提及,因為當初正是沈之厚將她送出京城,聽說當時沈之厚還因她的事,跟陛下產生嫌隙,這也為之後沈之厚跟陛下的矛盾,埋下了伏筆。」

    小擰子苦笑道:「娘娘,您說的話,小人不是很明白,這怎麼還跟沈大人扯上了關係?」

    「是她跟本宮說的,這件事你可別對外人說。」麗妃突然說道。

    小擰子眼睛圓睜,驚愕地道:「娘娘,您說的……不回是在糊弄小人吧?小人可不相信有這回事……這……這怎麼可能?沈大人跟這個鐘夫人根本就不認識,怎會幫她離開京城?」

    麗妃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本宮是在誣陷沈之厚?」

    「沒有,小人不是這意思,小人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小擰子道。

    麗妃嘆道:「其實沒什麼難以理解的,沈之厚一向以忠臣自居,當時陛下要違背倫理,將一個有夫之婦帶到皇宮冊封為妃,且這女子出身商戶,根本沒有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惠,若他有能力將這女人送走,他會不動手?」

    小擰子想了下,沒有回話,在他看來麗妃的分析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麗妃又道:「只是沈之厚不會想到那個江彬會這麼神通廣大吧……江彬到了陛下身邊,居然有本事把這女人找回來……沈之厚應該是最鬱悶的,若鐘夫人把此事抖露出去的話,沈之厚豈不是裡外不是人?」

    「這……」

    小擰子遲疑起來,似乎不太相信麗妃說的話。

    麗妃笑了笑道:「本宮只是這麼一說,你千萬別洩露出去,此事到此為止。本宮完成差事,也該去跟陛下覆命,早些回去休息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5 17:36
第二三七七章 還她自由

    麗妃將鐘夫人好好「治」了一番,不是靠身體的接觸,而全靠精神意志的打擊。

    在這點上,麗妃自問沒人可超過她,她也不怕自己的身份洩露,本來鐘夫人就不是朱厚照的女人,哪怕屈服甚至將她的身份洩露出來,她都覺得沒問題。

    因為朱厚照根本就沒有道德癖。

    對於朱厚照來說,麗妃的過往根本就不成問題,而且麗妃也相信鐘夫人不敢說出來,就在於這件事涉及到沈溪。

    麗妃說自己被沈溪所「害」,她也成功讓鐘夫人相信這點。鐘夫人出賣麗妃的結果就是出賣沈溪,屬於自尋死路。

    而小擰子則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雖然他不知麗妃跟鐘夫人說了什麼,但有一點卻很清楚,那就是麗妃的「陰謀」又一次得逞了。

    「陛下真不該讓麗妃來說客,別最後把人給逼死了……麗妃是最不願意鐘夫人存活於世的人。」

    小擰子對於人情世故非常明白,他很清楚麗妃多想讓競爭對手去死。

    現在正是麗妃跟花妃角力時,突然出現個更具有威脅力的鐘夫人,估計連花妃那邊也會有所動作。

    「但這件事還沒法跟沈大人說,豹房內的事都需要保密,也不知張永那老東西是否把這件事給透露出去,實在不行的話乾脆讓他把消息壓著,不過估摸這老傢伙一定有所防備,不會直接去找沈大人……我不想擔責,難道他就願意不成?」

    他卻不知,這會兒張永已派人去傳播消息,使得民間隱約知道些豹房內的情況,讓正德皇帝的面子進一步受損。

    ……

    ……

    朱厚照本來滿懷希望,可等他見過麗妃,且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後,臉上又滿是失望。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朱厚照道:「愛妃,你沒跟她說,只要她願意,朕可以讓她當皇后?」

    麗妃心裡很無奈,表面上卻要表現得跟皇帝感同身受,道:「陛下,這些臣妾都說過了,但沒有任何作用……她完全不答話,好像個啞巴一樣,不吃不喝,一心尋死,怕是只有陛下您才能說服她。」

    朱厚照嘆息道:「朕若有辦法,也不會求助愛妃你了。」

    麗妃道:「或許有一人有辦法。」

    「誰?」

    朱厚照臉上湧現希望之色,好似看到某種期冀……現在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怎麼讓鐘夫人接納自己上,整個人顯得非常情緒化。

    麗妃想了下,道:「就怕陛下不敢將此事告知……妾身說的那位能人便是沈大人。」

    朱厚照皺眉道:「愛妃,你這是出的什麼餿主意?朕跟鐘夫人的事,為何要牽扯到沈先生身上?難道你不知道他以前因為鐘夫人,跟朕鬧過一些不愉快?朕覺得你太沒分寸了。」

    本來朱厚照對麗妃還很信任,但聽到這個提議後非常失望。

    麗妃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既然敢在皇帝面前提及沈溪,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麗妃道:「陛下您也知道,沈大人本事通天,或許會有點子。其實,並不需要請他來見鐘夫人,只需為陛下出謀劃策即可。至於陛下的擔心,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陛下能拿出一些條件來跟沈大人交換的話,那沈大人……」

    「你說什麼?」

    朱厚照仍舊很氣惱,厲目望著麗妃。

    麗妃趕緊行禮:「妾身也不過是為陛下著想,旁人都沒辦法解決的事,唯獨沈大人可以輕鬆應對,他不是一直希望陛下回宮嗎?臣妾其實也希望陛下能早些回宮主持朝事,若是可以跟沈大人談談……」

    朱厚照臉色不太好看,但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這會兒朱厚照根本顧不上別的,這是個既愛江山又愛美人的皇帝,為了個鐘夫人,除了皇位外,朱厚照什麼都肯犧牲,至於拿出一些條件去換取沈溪的主意,或者乾脆由沈溪來幫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朱厚照道:「若是被沈先生知道,一定會將朕當作昏君,以前為這些事情他就勸諫過朕,還跟朕起過衝突。」

    麗妃道:「陛下,真的是今時不同往日啊……以前鐘夫人是有夫之婦,那時陛下要迎她進豹房或者皇宮,都會引起朝野非議,但現在她已是孀婦,陛下若是能善待她夫家身後事,沈大人有何理由回絕陛下?這世上還有不允許孀婦改嫁的道理?」

    「倒也是這麼回事。」

    朱厚照認真想了下,覺得麗妃所言很有道理。

    麗妃也不是多麼能言善辯,她是把握皇帝的一個心理,這會兒朱厚照為了鐘夫人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但凡麗妃說出能挽回鐘夫人求死之心,甚至讓其回心轉意的機會,皇帝都不惜一切代價換取。

    本來朱厚照在沈溪面前就談不上什麼顏面,若是可以就此得到鐘夫人的芳心,讓他在沈溪面前跪地求饒都行。

    這就是個情種,讓麗妃覺得很無語。

    朱厚照道:「不過還是不妥,若是朕將這件事告知沈先生,就等於告訴天下人,萬一外面的人都反對……」

    麗妃道:「陛下,沈大人應該不敢將您的事到處亂說吧,再者現在他在朝中也受到很多非議,難道他不想得到陛下的支持?在這件事上,陛下又沒犯什麼過錯,只要沈大人肯幫忙,陛下就可以抱得美人歸……陛下難道不想嗎?」

    「想是想,就是……朕拉不下臉面去求情,若是沈先生拒絕的話,朕不但要折面子,人依然得不到……」

    朱厚照很是躊躇,一邊覺得沈溪幾乎是無所不能,一邊又覺得自己的面子也很重要,一時間不知所措。

    麗妃適時選擇後退一步,道:「這不過是臣妾的一點淺見,若是唐突陛下,還請陛下見諒。臣妾未能完成陛下交託的差事,請陛下恕罪。」

    「跟你沒關係。」

    朱厚照一揮手道,「這件事朕先考慮一下,回頭再說。」

    麗妃再道:「陛下,您可要抓緊了,鐘夫人不吃不喝,怕堅持不了幾天,臣妾真怕她……香消玉殞,唉!」

    ……

    ……

    朱厚照已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在他發現沒法挽回鐘夫人的芳心後,便開始細細考慮麗妃的建議,居然覺得麗妃所說很有道理,決定不惜折損自己的面子,去換得沈溪的支持。

    「小擰子,你連夜去一趟沈家,把這件事告訴沈先生,讓他出面幫朕一把。」朱厚照道。

    小擰子顯得很緊張:「陛下,這件事……沈大人怕是會再來勸諫陛下……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朱厚照惱火地道:「不然怎樣?朕現在已是毫無辦法,她一介弱質女流,不吃不喝能堅持幾天?若是沈先生肯幫忙,並且能讓鐘夫人回心轉意,他說什麼朕都答應,甚至朕可以就此回宮,過清心寡慾的生活……朕只需要一個鐘夫人便足夠。」

    小擰子看著三分鐘熱度的皇帝,心裡非常苦惱。

    他很清楚朱厚照只是說說罷了,以其荒唐程度,怎麼可能只接納一個女人?

    現在的正德皇帝,就像被愛情沖昏頭腦的熱血少年,行事已失去理智,而他這個旁觀者卻看得很清楚,但恪於身份問題又沒法相勸。

    朱厚照道:「記得這件事只跟沈先生一人說,不要讓他洩露出去……跟他說清楚後,讓他無論是否願意出手幫忙,都不能勸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鐘夫人不吃不喝,堅持不了幾天,他怎麼都得幫這個忙!」

    「另外,鐘夫人悲慘的過往,都是朕害的,朕要負責到底,朕現在只有一個心願,請他無論如何都要幫朕達成,以後任何事情朕都可以由著他……難道朕最後的請求他都不肯答應嗎?」

    小擰子跪下來哭泣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將陛下的心思告知沈大人。」

    朱厚照好像失了魂一樣,臉上滿是落寞:「朕真的盡力了,其實鐘夫人的遭遇,並不是朕所想,都是錢寧、江彬等人作惡,朕要好好教訓他們……還有遼東地方官員,那些狗東西……」

    小擰子連忙道:「陛下,那位夫人一定會理解您的。」

    「若能理解就好,可惜啊,朕做了什麼她都不會認同,還以為朕是奸邪之徒,難道朕在她走後,這幾年的頹喪還不足以讓她看到朕的痴情嗎?」朱厚照一臉憋屈的神色。

    小擰子本來還很同情,但在朱厚照說出這番話後,渾身頓時起雞皮疙瘩。

    你還幾年頹喪?

    誰給你的厚臉皮,居然敢這麼說?

    大明最不靠譜的就是你這個皇帝,你為了思念一個女人,就搞那麼多女人,這就是你失去她後因懊悔而做出的事情?

    當然作為皇室家奴小擰子不敢非議,趕緊磕了頭,起身準備告退。

    沒等他出門口,朱厚照又道:「對了,跟沈先生說,朕知道錯了,這件事了後,朕一定會改,讓他別怪責朕,朕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明江山,若他不肯幫朕,朕能理解,千萬別勉強。」

    「是。」

    小擰子再未多停留,退出門口後,轉身而去。

    小擰子走出幾步,忽然聽到朱厚照在那兒自怨自艾:「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這樣的美人,也算是可以亂國的,難道每個曠世明君背後,都有這樣一個讓皇帝難以自拔的女人?比如楊貴妃,又比如趙飛燕……朕也逃不出這歷史宿命嗎!」

    ……

    ……

    小擰子帶著朱厚照的殷殷囑託,大半夜去沈家求見沈溪。

    因為這兩天沈溪正忙著準備小年後的吏部考核,以至於忙到很晚,剛剛睡下就被小擰子的到來給吵醒,只能到書房會見,畢竟小擰子背負著皇帝的囑咐而來。

    小擰子好像訴苦一般,將這兩天豹房內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沈溪,最後哭訴道:「沈大人,小人不是不知分寸,也知道您可能會拿這件事去向陛下進言,但您一定要體諒啊,陛下對別的女人從來不會如此……您要恨就恨江彬,人是他抓回來的。嗚嗚……」

    說到最後,小擰子竟忍不住哭出聲來。

    也是小擰子真心覺得委屈,這件事本來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朱厚照卻處處為難,他也感念朱厚照的痴情,再加上一點表演成分,便在沈溪跟前當了一回演技派。

    沈溪道:「既然你知道本官的態度,那你該明白,本官不可能出手相助……陛下強搶民女,本官還要幫忙勸說,如此荒唐之事,居然出自陛下的請求?是誰向陛下建議的,是你擰公公嗎?」

    小擰子趕緊搖頭:「不是不是,小人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陛下在召見小人說及前,麗妃娘娘先去見過鐘夫人,跟鐘夫人說了很長時間的話,之後麗妃還去請見陛下覆命。」

    沈溪點頭:「那就是麗妃跟陛下出的主意……這女人分明是想禍國殃民!」

    小擰子暗暗咋舌,心想:「麗妃這下危險了,居然敢挑撥陛下跟沈大人的關係,她是不想活了?」

    小擰子道:「那沈大人,您可一定要幫襯一把,鐘夫人不吃不喝堅持不了多少時間了,她求死之心非常明確,若陛下對她強來,她會自我了斷……」

    沈溪冷笑道:「所以還是強人所難,是嗎?你回去跟陛下說,這件事作為臣子無能為力,如此荒唐之事本就不該由他的嘴裡提出!」

    說著,沈溪便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小擰子卻死死地把著門:「沈大人,陛下說了,只要您給個切實可行的辦法,讓鐘夫人回心轉意,陛下就帶著鐘夫人回宮,連豹房都可以裁撤,以後每天朝議都可以參加,陛下會爭取做一個聖明聖主。」

    小擰子說完這些,堵著門口,不讓沈溪離開。

    沈溪站在書房中,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非常難看,本來就被人打擾休息,現在又被皇帝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自然火大。

    略微思索,沈溪道:「陛下勤政愛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若因一個女人做出改變……擰公公,你相信這些話?」

    小擰子道:「沈大人,您這話恐怕有些不合適吧?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質疑陛下之言……」

    「但本官就是不信!」

    沈溪冷笑道,「本官已一次次被陛下糊弄,況且……本官也的確沒法幫到陛下,一個一心求死的女人,如何勸說?威逼利誘?還是拿她剩下的家人威脅?對一個哀莫大於心死之人,這樣做有何意義?」

    小擰子眨眨眼,自己也懊惱和沮喪起來,如同沈溪所說,好像現在已經沒辦法挽回事情。

    小擰子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鐘夫人去死,讓陛下難過一輩子?陛下對鐘夫人,那真是沒得話說,旁人沒有誰能讓陛下如此,陛下還說要賜給鐘夫人皇后的名位。」

    沈溪冷聲道:「如此還讓本官參與到其中?簡直是荒唐!」

    小擰子抬頭看著沈溪:「沈大人,小人知道您為何說荒唐,從表面看來,這件事的確有些荒唐,但也是陛下一顆真心,誠心實意想求得鐘夫人寬宥,您就不能幫一把?」

    沈溪道:「要求得別人原諒,還將人囚禁起來?這到底是逼人屈服,還是求人?作為皇帝,難道這基本的道理他不懂?」

    小擰子聽了這話,咋舌不已,心想:「也就沈大人敢這麼評價陛下,旁人如此那就死定了!」

    小擰子道:「但實在沒辦法,若不囚禁起來,她一心求死……」

    沈溪有些惱火,轉過身,昂首看著屋頂,道:「若讓她回到故居,面對早年經營的茶樓,周圍沒有一個看守的人,她會求死?若真想死的話,她半路上就死了,這說明她還是有求生的慾望……陛下不是說要以真心換真心麼,那就該用最直接的方式,讓她回歸正常人的生活便可!」

    小擰子眼前一亮:「這……真的可以麼?」

    沈溪道:「本官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麼,堂堂皇帝,九五之尊,為個民間女子神魂顛倒,甚至任用奸邪之徒數度追捕,逼得別人家破人亡,都這樣了居然還想靠囚禁的方式求得原諒,其實就是逼人就範……這樣的作為,也好意思跟臣子求策?」

    小擰子驚喜地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沈大人您真是太高明了,小人怎就沒想到?只要讓鐘夫人回到她以前經營的茶樓,讓她繼續在那邊煮茶,自由出入,那她不就不用死了嗎?這個好,這個好……但若她跑了該當如何?」

    沈溪回過頭打量小擰子,臉上滿是鄙夷。

    小擰子突然明白過來,自言自語:「明著不盯,但可以暗中派人看著,讓她娘家人都過來開解她,她要拖家帶口離開,那樣會非常困難!」

    沈溪道:「她已沒面目見人,你們還讓她去見娘家人,這不是推她去死麼?」

    小擰子幾乎是喜極而泣:「這個就不勞沈大人您擔心了,小人這就將您的高招告知陛下,陛下一定會感念您的恩德……小人就說這是沈大人跟陛下交換的結果,陛下以後一定會回朝當個聖明君主,小人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告退!」

    ……

    ……

    看起來沈溪沒提什麼建設性意見,全部是靠小擰子自行理解。

    但沈溪想要表達的意思非常明顯,小擰子知道這是沈溪無奈之下對皇帝提出的建議,出發點很好,既然你已經坑害了鐘家滿門,就該讓鐘夫人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不要用強迫的手段逼人屈從。

    小擰子緊忙回到豹房,在朱厚照焦躁之際將沈溪的建議說了出來。

    朱厚照眼前一亮,一拍腦門兒道:「朕怎麼如此疏忽大意?正該如此!不讓她回家,她怎知道朕誠心?唉!這就叫當局者迷!」

    小擰子驚喜地道:「陛下要安排那位夫人回去?」

    朱厚照臉色突然又是一沉,皺眉道:「這麼讓她回去,若是逃走當如何?但派人盯著,那跟將她囚禁在豹房也沒什麼區別……之前給她一些貢茶以及煮茶器具,還有上好的山泉水,她連碰都沒碰一下。」

    小擰子道:「陛下,那咱就別派人去了,大可從她的鄰居中收買些人充當眼線,只要她不逃遠,就由著她……陛下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就算逃走,再找回來不就行了?總比這樣眼睜睜看著她去死要好!」

    「這主意不錯!」

    朱厚照一拍桌子,「朕可以趁機找機會出去遊山玩水,跟她在民間相會,她多經歷些苦難後,或許就會理解了朕的良苦用心……現在當務之急是讓她趕緊吃東西,有力氣活下去。」

    小擰子也彷彿看到希望,忙不迭點頭:「是啊,陛下,這就是沈大人給出的建議。」

    朱厚照道:「那就這樣吧,連夜派人去鐘家老宅收拾,一定要讓茶樓恢復到以前的模樣,明天一早就讓她回去……乾脆這樣,稍後就讓她回去,便說朕給她自由!」

    小擰子問道:「陛下,要是這樣的話,她直接逃走當如何?」

    朱厚照笑道:「怎麼會?她餓得連力氣都沒了,就算逃走,也要先吃飽喝足養足精神吧?再者,她家裡人都死光了,就憑她一介弱質女流,能逃多遠?」

    小擰子這會兒反而有些擔心:「陛下,有些事不得不防,之前她逃去遼東,可是沒有絲毫徵兆,當時陛下其實也是給了她自由,誰知道她……」

    被小擰子這麼一說,朱厚照的臉色瞬間又變得難看起來。

    「這……這……」

    朱厚照好像失去信心,一時間又茫然無措起來。

    小擰子請示:「陛下,那是否還讓她回去?」

    朱厚照站在那兒,整個人變得滄桑許多,沉默良久後,嘆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哪怕她真的逃走再不見蹤影,朕也希望她過得好好的……或許朕真的不該找她回來,不過遼東那苦寒之地,的確不是人待的地方,還是回到京師,她這樣的弱女子才可以過上富足安定的生活……給她錢財,告訴她,從此後她想去哪兒,朕都由著她。」

    「陛下!」

    小擰子看到朱厚照那真誠的神色,簡直以為遇到情種。

    朱厚照嘆道:「沈先生沒說錯,朕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若只是想靠強迫手段,怎麼能說真心真情?沒了靈魂,鐘夫人跟普通女人又有何區別?朕寧可時常到她那裡喝喝茶,做她的客人,聽她談古論今,心中永遠都充滿期冀,那才是朕想要的,若靠強求得來,始終是那強扭的不甜瓜,不要也罷!」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6 01:20
第二三七八章 看熱鬧

    天濛濛亮時,鐘夫人被人請出房間,出得豹房,上了一輛馬車。

    鐘夫人並未表現出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將手中髮釵攥得緊緊的,似乎隨時都要自我了斷。

    不過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馬車不緊不慢向前進發,她從車窗看出去,只見走在熟悉的京城街巷中,心中滿是不解。

    等到了地方,鐘夫人從馬車上下來,抬頭看著那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建築,眼淚不自覺滑落下來。

    雖然這已不是她的茶坊,但她卻知道這是自家曾經經營的產業,不過因為當時匆忙出走,許多家產都來不及處理,這個茶樓後來歸了誰她完全不知。從外表來看,門臉上插著旌旗,只是匾額的位置空閒下來,顯然這幾年並沒有閒置,一直有人在經營。

    斯時天色大亮,小擰子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一路小跑來到鐘夫人跟前,恭敬地道:「貴人,您往裡面請。」

    鐘夫人認識小擰子,這次入豹房小擰子已在她面前出現過很多次,更有甚者她還依稀記得對方小時候的模樣,她知道這位是小皇帝跟前的紅人,雖然心裡非常抗拒,但面對再熟悉不過的環境,她終歸還是沒有忍住,一步步往裡面走去。

    到了裡面後,她發現屋子格局完全變了。

    以前這裡是茶坊,後來可能被接手的人當作酒樓經營,她精心設計的幾個雅間都被人給拆除了,擺上了桌椅板凳,許多都掉漆了,顯得破舊不堪,顯然經營之人並不怎麼上心。

    小擰子道:「貴人請見諒,雖然主子吩咐要將這裡還原,但始終找不到熟悉舊貌的人來指點施工,再加上時間倉促,只能先把鋪子要回來,交到你手上。這裡有主子贈送的銀子,都在箱子裡,您想怎麼修繕,都憑自己心意行事。」

    鐘夫人打量小擰子,不太明白對方接自己到這裡來的原因,或者說她看不懂皇帝的意圖。

    小擰子再道:「貴人,您莫要以為主子有何企圖,主子說了,他會為之前所做的錯事贖罪,所以將這裡贖買回來,讓您可以過簡單的生活。就算您不打算經營,把鋪子租出去也行,鐘家老宅已收回來了,這是鑰匙,請您收下!」

    小擰子從懷裡取出幾把鑰匙,雙手捧給鐘夫人。

    鐘夫人並沒有接鑰匙,在她看來,小皇帝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一個對自己覬覦多年的年輕男人,怎會輕易就罷手?

    她仰頭看了看,隨後又看看窗外,終歸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一樓走了一圈,查看周圍環境是否有變,有沒有熟悉的店家還在經營。

    等她慢步上了二樓,看到一些桌椅,上面雕刻著「鐘」字,還有熟悉的花紋,這些都是她經營茶坊時親手置辦,不由悲從中來,嚶嚶啜泣。

    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連小擰子看到後一陣心疼。

    小擰子心道:「真是個淳樸善良的女人,陛下害苦了她!不對,是錢寧那廝害苦了她才對。」

    小擰子連忙道:「主子有交待,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您的生活,所以您不用怕有人前來盯梢,就算您要進出京城也是你的自由,若發現有人跟蹤,回頭告知小人,小人自會收拾他們……小人每旬會過來一趟,若有人敢違背聖意,主子一定會重重懲戒那些不識相的傢伙!」

    鐘夫人擦了擦眼淚,回頭看向小擰子,目光中滿是不解。

    小擰子道:「夫人,您是京城人氏,以前因為遇到主子,改變了您的生活,主子非常愧疚。以後若有機會,主子想過來喝杯茶,僅此而已。若您覺得危險,可以由小人為您去找一些僕婢來,照顧生活起居。」

    「不必了!」

    鐘夫人開口拒絕。

    小擰子笑了笑道:「夫人,您莫要以為小人會安插人手監視您,銀子就在樓下,您先收好,等我們走後自己找人也可,或者您把這鋪子盤出去,再找別的地方經營也可。主子說過,若您離開京城,他也不願意在這傷心之地久留,會找機會遊歷江湖,或許可以在他鄉遇到。主子對您……真的沒有任何惡意,是錢寧那傢伙和地方官府沆瀣一氣,害了您家人。」

    鐘夫人道:「我誰都不怪,只怪妾身命薄。」

    小擰子苦笑道:「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能得陛下欣賞,是許多人一輩子都求不來的福氣!您在這裡先收拾,小的留下幾個人幫忙,至於以後的事,您自己擔待,小人便不打擾了。小人要回去跟主子回稟,等錢寧回到京城後,主子會將他送到您面前,交由您發落!」

    鐘夫人神色複雜,到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隨即小擰子露出笑容,匆忙而去。

    ……

    ……

    關於鐘夫人回京的事,旁人並不知曉,不過京城已開始流傳皇帝找了個民女的消息。

    張永故意把情況洩露出去,在民間逐步流傳。

    有東廠兜底,又有弟弟具體負責,張永這個司禮監秉筆太監想要傳個消息還是非常容易的,他覺得如此是讓沈溪得知「真相」的最佳途徑。

    等張永到豹房請見小擰子,小擰子剛覲見過朱厚照,領了誇讚後,正想回府休息。

    「……擰公公,你可有聽到近日民間傳聞?」張永笑呵呵地問道。

    小擰子道:「什麼?」

    張永道:「聽說民間有人在傳陛下跟鐘夫人之事。」

    小擰子一聽非常惱怒,瞪著眼睛喝問:「誰這麼嘴賤,居然敢把這個絕密的消息傳揚出去?」

    張永驚訝地問道:「擰公公,這事……您不想讓沈大人知道?」

    小擰子氣呼呼地道:「沈大人早就知道了,還是陛下親自委命咱家去見沈大人,請教他對策,甚至沈大人還給陛下提出絕佳的建議,讓陛下將鐘夫人送回曾經經營的茶樓,讓她過平靜的生活,現在民間突然有那麼一堆人說閒話,鐘夫人臉又薄,怎麼在京城立足?」

    「啊?」

    張永聽到這話,不由緊張起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簡直是多此一舉!

    小擰子問道:「你提督東廠,可有發現是何人所為?」

    張永攤開手,道:「這如何去查?要不……擰公公你先等幾天?咱家這就回去嚴查……擰公公,你別著急,消息是在傳播,但未必就會傳入那女人耳中。再者,她都經歷那麼多事情,還承受不了這點兒風霜?」

    小擰子氣呼呼地道:「你趕緊去查,盡快找出幕後指使者!若這件事被陛下知曉,非要鬧個人仰馬翻不可!」

    ……

    ……

    張永犯錯了,在沒跟小擰子會面前甚至於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立下大功。

    在這件事上,他有了很深的體會:「沒法接近皇帝,不知陛下動向,就別亂來,否則真有可能會壞事。不過現在看來,事情傳揚出去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朝中人都知道了,影響擴大,陛下也就不會藏著掖著,自會公佈真相,如此我也就沒什麼責任了!」

    才一兩天工夫,皇帝私納民女的事情便在民間傳揚開來,並很快為朝中各大勢力知曉。

    此時正是年關時,百姓閒來無事,出門來置辦年貨的人很多,私下聚攏談天說地,很快便把皇家的醜聞傳得街知巷聞。

    壽寧侯府,張延齡也好像說笑話一樣,將他打聽來的關於此事的細節跟他的兄長張鶴齡說及。

    張延齡最後笑道:「……咱這大外甥可真是情種,人都跑了幾年了,他還惦記著,現在居然又把人給抓了回來,你說該說他什麼好呢?哈哈!這可真有點兒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意思啊。」

    張鶴齡道:「這些消息,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這還用得著聽別人說?」

    張延齡笑道,「不但民間傳得沸沸揚揚,其實豹房那邊也傳出消息來了,根本沒人隱晦,聽說皇上把人送回故居……其實我倒是想見識一下這女人,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顛倒?」

    張鶴齡皺眉道:「所以這兩天,你連錢寧去做什麼了,都沒好好調查?」

    「他能做什麼?只是出了一趟京城罷了……就算出京去了,他的行蹤依然被我掌握,像他那樣的熊包,我覺得皇上讓他去查案,簡直是白費功夫,咱簡直是白擔心了。回頭咱們或許能把他收攏過來,讓他說什麼就說什麼!」

    張延齡顯得很自信,對自己的案子不怎麼上心。

    張鶴齡站起身,來回踱步,半天后才道:「你莫要以為陛下將注意力放在一個民間女子身上,便可以對之前的事掉以輕心……讓你跟那幫倭寇斷絕聯繫,你做了嗎?」

    張延齡笑道:「當然啦,難道你以為我就不怕出問題?不過等收回所有投資的銀子還要些時候……我跟他們說了,銀子暫時不用運回京城,就在南京周邊置辦產業,等過幾年賣掉,神不知鬼不覺,回頭就算朝廷追查,也說是咱祖上留下的。」

    張鶴齡罵道:「你是豬腦子嗎?咱們老張家祖籍北直隸,怎麼可能到南方去置辦產業?再者說了,家裡的情況怎麼樣,別人不知,難道皇室會不清楚?」

    張延齡道:「大哥,你多慮了,有姐姐撐腰,咱怕什麼?就說是姐姐賞賜的不行嗎?誰敢跟姐姐對證?回頭咱們可以入宮跟姐姐討些賞,就跟她說,咱兢兢業業做事,拿一點賞賜總不為過吧?」

    張鶴齡黑著臉道:「你啊你,看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我怎能相信你?」

    「沒事!」

    張延齡仍舊樂呵呵地說道,「年前這幾天,咱就看陛下和那位什麼夫人的好戲……嘿嘿,或許回頭連戲本都出來了,趁著過年正好連場演,這可比以前那些戲本有趣多了!」

    ……

    ……

    朱厚照垂青民女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這年代信息匱乏,百姓本就缺少談資,這下全拿朱厚照的事開涮。

    大明對於民間輿論管制不嚴,再加上大臣都知道皇帝的確不靠譜,連朱厚照自己都不在意,也就沒大臣出來監督輿論,如此也令年底京城突然多了一件讓百姓議論不休之事。

    此時沈溪也顧不上朱厚照跟鐘夫人的事了,他在小擰子面前提了一些建議,但更像是規勸,之後便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吏部考核中,這也是他履職吏部尚書後做的第一件大事。

    小年之後,臘月二十四和二十五,這兩天是既定的吏部完成考核的日子。

    參與考評的人實在太多,沈溪顧不上那麼多,只能把三年小考、六年再考的差事交給兩位侍郎負責,而他只管負責考評那些參加九年大考的官員。

    除了必要的自我評價外,此番沈溪還別出心裁,拿出一份試卷來,讓所有參與考核的官員作答。

    試卷已提前印好,沈溪一共提出十個問題,關係國計民生、為官之道、朝政改革等方方面面,需要參加考核的官員在一個時辰內填好,頗有點兒後世問卷調查的味道。

    這次參與九年大考的官員,基本都在官場取得一定成就,縣令已是最低級別,此外還有知州、知府以及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屬官。

    閩、粵以及湖廣一帶的官員本想拜會沈溪,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一定照顧,但到了吏部衙門後才知道無法見到沈溪本人,只得按照要求填寫卷子。

    等中午王敞將所有參與考核的官員的自我評價以及試卷交到沈溪這裡,只見沈溪正在仔細閱讀吏部存檔的官員履歷以及他們的上司和都察院給出的考評。

    大明立國近一百五十年,官員考核內容已經從最基本的穩定地方治安、發展農業、建立學校培養人才擴大為招撫流民、控制土地兼併、追繳欠賦等方方面面。

    京官就不說了,通常五品以下由本衙門正官根據工作情況給出考語,然後報吏部甄別,通常來說吏部會尊敬中樞衙門主官的意思,輕易不會駁回評定,走個過場即可。

    重點是地方官考核。

    大明對府州縣正官,採用的是一級考核一級的方法,布政使考核府正官,府正官考核州、縣正官。

    州、縣正官需要將自己在任期內的工作政績寫明白,交到上一級正官手裡,上級根據文策對下級進行考核,「將本官任內行過事績,保堪覆實明白,出給紙牌,攢造事績文功業文冊,紀功文薄,稱臣僉名,交付本官親齊給由」,最後由布政司、按察司覆考,將考核結果呈報吏部查考。

    而各級衙門的屬官則由衙門正官進行考核,根據其工作實績開出考語,城後縣呈州、州呈府、府呈布政使。

    「府州佐貳首領官及所屬州縣大小官員,……從府、州正官考核,縣佐貳首領官及屬官從縣正官考核,俱經布、按二司考核,功司覆考。」

    現在沈溪看的就是各省送交上來的查考資料。

    沈溪大概能從地方呈遞的資料中知道這些參考人的能力,再多就只能靠這次的問捲得到想要的答案。

    王敞沒有打擾沈溪,在一旁坐了下來,默默打量,這一坐就是一刻鐘。

    沈溪終於看完手頭的資料,側過頭看向王敞:「王侍郎有事麼?」

    王敞略顯尷尬,將放到桌子上的問卷推到沈溪跟前:「之厚你看,這是今日參考人員的答卷,按照進度,怕是兩天內你完不成考核。」

    沈溪點頭:「兩天完不成,那就三天,總歸我想看看他們為官這些年來的心得。距離年底還有幾天,晚上我會加班加點看完。」

    王敞道:「那就辛苦你了,其實歷年吏部考核多半是走個過場,通常都會尊重從中樞到地方各級主官的意見,何必把事情鬧得這麼大?這次考核居然還有筆試,實在出人意料……」

    因為沈溪跟以前那些吏部尚書行事大不相同,王敞不由發出感慨,覺得沈溪是在折騰吏部上下。

    沈溪則顯得很平常:「新官上任總需要燒幾把火,不然誰會把我當回事?問卷我會親自處理,爭取在年底前完成閱卷,至於小考和再考的成績,則要勞煩王侍郎多費心了。」

    「唉!」

    王敞苦笑道,「兵部時下官便知道你做事認真,誰曾想,到吏部後做得更過分,如今你可是身兼兩部尚書,這邊你投入精力太多,兵部還有心思去管?」

    沈溪笑了笑道:「兵部那邊不是還有陸侍郎麼?其實這九年大考,因戰事積壓,若是能在年底前完成,年後就會輕省許多,就當是為年後的輕鬆做鋪墊吧。我把這批資料看完,然後到兵部走一趟,回來再主持考核,到日落時將所有問卷整理出來,評價時我會兼聽他人意見,不會一意孤行。」

    王敞一擺手:「我不是這意思,你自己處理就好……唉,老了,精力不濟,不服你這樣思維跳躍的年輕人都不行。」

    ……

    ……

    下午吏部考核,同時有參加三年小考、六年再考的官員將問卷遞交過來。

    此時沈溪已在兵部。

    大明如今並不是很太平,同時有兩場仗在打,九邊倒是一片平靜,但中原盜亂仍舊沒有平息。

    胡璉沒有按照沈溪的預期那般,在短時間內平抑地方民亂,在經歷西北的碌碌無為之後,胡璉好像也失去了在山東擔任巡撫期間平響馬的鋒芒,在中原領兵打了幾場仗,就算最後都以勝利告終,卻耗時過多。

    中原各地官府,一邊請求朝廷調撥更多兵馬平亂,一邊希望朝廷調撥錢糧賑災,這些都不是兵部能獨立完成的事務。

    至於東南沿海,地方衛所與倭寇的戰事,同樣牽動人心。

    之前朱厚照特地因倭寇肆虐之事召開過御前會議,但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安排地方自行平亂,具體由南京六部統籌,但主要軍事決策還是在兵部。

    下午跟沈溪會面的是兵部左侍郎陸完。

    陸完能力不俗,在沈溪看來算是非常務實的官員,若他不當這個尚書,陸完完全可以勝任。

    但此時陸完已有些心力交瘁,說完倭寇的事情後,苦著臉問道:「沈尚書,你看這兵部右侍郎,幾時能落實下來?」

    沈溪道:「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我的想法是從南京六部調任,不過耗時頗多,若從西北調派的話……似乎宣大總制王守仁最合適。」

    「你說伯安?」

    陸完一怔,仔細回想了下,點頭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人選,但以他的年歲和資歷,怕是有不少非議。」

    沈溪點了點頭,他知道歷史上王守仁的成就有多大,能力方面絕無問題,但資歷卻有短板,想讓王守仁這樣的少壯派直接空降為六部侍郎,還是京城的六部侍郎,的確需要過很多關口,如同他在朝中受到的非議一樣,王守仁出任兵部侍郎,面臨的壓力也會非常大。

    沈溪道:「這件事,我打算跟謝閣老商議一下,若年底前有面聖的機會,也會向陛下提出。」

    陸完一怔,隨即苦笑一下:「最好是能在年前把事情定下來,不然我真堅持不住了。」

    顯然,陸完對王守仁直接出任兵部侍郎不抱希望,朝中能直接提拔來擔當這個職務的人不多,要知兵,還要在京城附近做官,的確不易,要從南京六部調遣則可能要等上兩三個月才能履任。

    朝廷年底事務繁忙,讓陸完獨自支撐兵部事務,的確有些過分。

    沈溪沒有就兵部右侍郎的人選問題跟陸完談太多,因為接下來他還要去一趟軍事學院,所以把事跟陸完簡單交待,主要涉及東南平息倭寇的具體安排,而後便離開兵部衙門。

    他這邊人剛出兵部大門,就見戶部尚書楊一清匆忙過來。

    楊一清是特地前來找沈溪,他第一時間造訪的是吏部,沒見到人才趕到兵部來找尋。

    沈溪道:「應寧兄這是有要緊事?不妨到裡面說話。」

    「不必了。」

    楊一清道,「我主要是來向你說明一下情況,關於年底朝廷總結以及來年開銷審核,要在下一次面聖時提交,但如今宮裡都沒說年前是否會有朝議,跟謝閣老說及此事,他讓我來問問你。」

    對於楊一清如此直接的回話,沈溪只能苦笑。

    旁人無法面聖,就把麻煩事往他身上推,年底結算和年初預算,本來該由內閣和六部七卿、五寺的人一起坐下來商談,甚至皇帝也要出席,但以目前朱厚照怠慢朝事的態度,想商議近乎不可能,現在就連上疏請示都沒門路。

    為了不走張苑這條途徑,最後楊一清只能來找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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