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51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2 03:27
第二三五九章 不能不防

    眼看到年底,沈溪仍舊按部就班在家休沐,順帶做些兼職,本職工作反倒被他放在一邊。

    冬天京城很冷,沈溪不時出來走走,多是去惠娘處,偶爾也會去馬憐那邊,但基本不會在外過夜。

    主要是因為此時他萬眾矚目,需要主動避諱一些事。

    此時京城很熱鬧,幾乎所有大明藩屬國的使者匯聚一堂,會同館內住不下,有許多甚至安排住進了東單牌樓附近的諸王館。因沈溪具體負責接待事宜,想來給他送禮的人很多,但基本找不到門路。

    哪怕那些番邦使者收到風聲,說是大明皇帝給了沈溪收禮上的種種便利,想要主動送禮攀附,但沈家的高門檻卻不是隨便說進就能進的。

    至於朱厚照,的確履行了對沈溪的承諾,利用清晨睡覺前的時間,在奉天殿連續舉行兩次朝會,但都是半個時辰內便草草結束,基本沒掀起什麼波瀾。

    最初朱厚照確實是一旬舉行一次朝會,但久了便恢復常態,隨後大半個月都沒召集朝議的意思。

    因謝遷和沈溪都在休沐,這會兒沒人跟他叫板,所以朝會說停也就停了。如此晃眼到了臘月,京城接連下了幾場大雪,整個城池都被冰雪覆蓋,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這天沈溪一如往常留在家中書房處理公務,朱鴻忽然前來通稟,說是鴻臚寺的官員前來求見。

    「跟他們說,陛下暫時沒時間賜見,讓各藩屬國使節安心在會同館和諸王府等候,或許開春後才有機會拜見陛下。」沈溪對朱鴻道。

    朱鴻問道:「老爺,事情未必跟番邦使節有關,您還是去見見吧!」

    沈溪擺手:「你只管這麼說,這兩天我可能會忙一些,沒時間打理禮部和鴻臚寺的事情,讓他們多派人手盯住那些番邦使節,別在京城惹出什麼事端,否則不好收場!」

    「是,老爺。」

    朱鴻領命而去。

    沈溪伏案將信函寫好,裝入信封,放進懷中,起身往外走。

    這時朱起過來問詢:「老爺,今天外面天氣很冷,要不給您準備件厚實點兒的衣服?」

    「不用了。」

    沈溪一擺手,「今晚不用留門,我不會回來……這幾天加派人手,守護好府宅,周圍若有陌生人窺伺,一概驅離。」

    「好,老爺。」

    朱起送沈溪出了府門,此時外面已準備好轎子,街路積雪都沒完全掃乾淨,沈溪便出門去了。

    ……

    ……

    豹房內,朱厚照的小日子過得無比舒坦。

    跟佛郎機人的貿易暫時還沒有進項,不過他手頭還算闊綽,主要是來自兜售司禮監掌印和秉筆太監賺取的銀子,夠他揮霍一陣了。

    沒有謝遷和沈溪找麻煩,朱厚照非常愜意,每天換著花樣吃喝玩樂,只是有一點他不甚滿意,就是無法從民間蒐羅美女,這也是為了履行當初對沈溪的承諾,即便江彬提出暗中幫他蒐羅女人,也為朱厚照拒絕。

    在這期間,朱厚照出過幾次豹房,逛了逛城裡的秦樓楚館,也去赴過蘇通和鄭謙二人舉辦的宴席。

    大雪封城後,朱厚照便沒出過豹房大門,不過卻開始琢磨把蘇通和鄭謙叫到豹房來玩。

    「……他二人,算是朕的朋友,得好好款待一下,不能有絲毫怠慢。」

    朱厚照這天早上休息前,對小擰子和江彬作出如此交待,「今天朕要在豹房設宴,除了必要的南戲外,再就是安排教坊司前來表演歌舞,新近排練的曲目全給朕拿出來……朕好不容易請回客,你們若辦不好,那就是砸朕的招牌!」

    「是,陛下。」

    小擰子忙不迭回應。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這兩天怎麼沒見到張苑……哦對了,錢寧可回來?」

    小擰子道:「張公公忙於公事,沒到豹房來求見陛下……至於錢指揮使,他不是出京去經辦大案了麼?奴婢對此不是很清楚。」

    朱厚照皺眉:「本來說不費什麼工夫便可查清楚,結果卻是一去便杳無音訊,這算什麼?打著朕的名號出去遊山玩水?」

    江彬道:「陛下,或許因為大雪封山,河流冰凍,路上有所耽擱吧。」

    「嗯,可能是這樣。」

    朱厚照頷首道,「先不管他了,總歸朝中一切太平就好,若沈先生前來,一定要記得通知朕,旁人嘛……就算了。」

    小擰子和江彬感覺到,朱厚照對於朝事根本不想理會,對百官更是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厭惡,唯獨對沈溪「情有獨鍾」,大臣中只有沈溪才可以隨意面聖,連小擰子和江彬都不敢阻攔。

    ……

    ……

    皇帝要休息,小擰子和江彬識相地退出寢殿,二人要去安排宴席,以便朱厚照接待蘇通和鄭謙。

    江彬問道:「擰公公,陛下為何要款待宮外人?這兩位究竟是何來頭?」

    小擰子道:「你不知其中因由,陛下每次去見這兩位,江大人都沒隨行,這裡咱家提醒一句,這二人是陛下相識於市井的朋友,舉人出身,由沈大人引薦到陛下跟前,聽說是沈大人參加科舉時的同窗。」

    「沈大人的同窗?」

    江彬覺得非常新鮮,「沈大人如此年歲便登高位,那他的同窗……」

    小擰子打斷江彬的話:「怎麼?覺得不可思議?這有什麼……沈大人乃弘治十二年狀元,那時還是個少年,三元及第轟動朝野……你江大人不會不知吧?」

    江彬道:「那沈大人將二人舉薦到陛下跟前,有何目的?」

    小擰子搖頭:「這從何而知?只要陛下安排下來的,照辦便可,哪管什麼目的?這次宴席就由你江大人來負責吧。」

    江彬臉色有些差,顯然不想讓宮外人來跟自己爭寵,尤其對方還是有功名的舉人。

    大明舉人的地位很高,又有沈溪的背景,這引起江彬的警覺。

    小擰子不知江彬有那麼多心思,似有所思地嘟囔道:「現在朝廷太過安靜了,就怕這灘死水下有暗潮湧動……萬一沈大人去了吏部衙門,那可就熱鬧了!」

    ……

    ……

    沈溪暫時沒有去衙門應卯當差的打算,當天他去見的人是雲柳和熙兒。

    他跟二女私會主要是交待一些事,因大雪封城,使得消息往來阻隔嚴重,他對於外邊的情況瞭解不多,需要時刻問詢。

    「大人,按照之前所查,錢寧已完成差事回京,是否半途將其截下,甚至……」說到這裡,雲柳做了個「切」的手勢,臉色堅毅。

    雲柳行事跟她的性格一樣,幹練而果斷,平日這股狠勁兒最受沈溪欣賞,此時他卻搖頭:「殺人滅口大可不必……這次案子,說白了就是給朝中某些人使絆子,咱們只需要旁觀便可,必要時甚至可以予以一定幫助,助其早日回京……這次能否奏功,就看他有幾分本事了。」

    熙兒在一旁道:「這種靠溜鬚拍馬上位的小人,能有多大本事?」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殺人滅口對其權勢而言屬於舉手之勞,這種人難道還不危險?」沈溪警告道,「你們也小心點兒,雖然他暫時沒得到陛下信任,但到底身居要職,若是盯梢的人被他發現,很難脫身。」

    雲柳行禮:「大人請放心,跟蹤的人都是老手,不會出差錯。」

    沈溪道:「話是這麼說,但還是小心為上,另外再把壽寧侯府和建昌侯府的府宅盯好了,不能有任何閃失。」

    「是,大人。」

    雲柳再次領命。

    ……

    ……

    京城,建昌侯府。

    這幾天張延齡沒出門,整天都待在家中逍遙快活。

    因之前大發戰爭財,哪怕是正德皇帝回朝沒機會再斂財,但侯府還是積累了海量財富,再加上之後又將錢用來放高利貸,財富暴漲,如此一來也就不需要張延齡再出去強搶民女或者強佔民田,僅僅現在的銀子就能讓他舒舒服服過上好日子。

    年底前,張延齡買了大把女人回來,一邊是為自己享受,一邊卻是想栽培好了,給朱厚照送去。

    「怎麼都要拉攏一下我那大外甥,連花妃都是從我這裡送去的……嘿嘿,等我吃過肉後,把湯留給你喝,別說我這做舅舅的沒想著你!」

    張延齡顯然沒安什麼好心,找回來的女人,既有從市井樂坊搜尋,也有從災區買回來的,途徑跟之前江彬給朱厚照蒐羅女人一樣。

    不過因沈溪阻撓,江彬的行為受阻,豹房已經很久沒進新人了。

    張延齡這邊卻沒人管,或者說別人想管也管不著。

    張延齡絲毫也沒有廉恥之心,再加上並未作姦犯科,使得他所作所為,就算順天府或者地方官府知道,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雪封城,張延齡乾脆躲在家裡,天天吃喝玩樂,學的也是朱厚照的做派,好像京城內所有權貴的生活方式都在向朱厚照靠齊,這也算是上行下效。

    就在此時,張延齡這邊得到一個很不好的消息——錢寧在查倭寇的事情。

    「他去查倭寇?誰給的權力?不是說在京城周邊辦差麼?幾時去了南邊?」

    給張延齡帶來消息的是黃玉。

    在幫張延齡聚斂大量財富後,黃玉也受到重用,在京營掛了個把總的官銜,現在主要負責幫助侯府聯絡江湖勢力。

    黃玉道:「錢寧到底去南邊作何,沒人知曉……消息是從宮裡傳來的,說是陛下特意委派的差事,當時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在豹房處境堪憂……」

    張延齡道:「這個錢寧,聽說被剛回京城不久的張苑收買,如此看來,這件事跟張苑有關!跟張苑有關,就是跟……姓沈的小子有關!」

    「不能不防!」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2 03:27
第二三六〇章 賜婚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

    初八這天,沈府熱鬧起來,番邦使節成群結隊前來送禮,據說是皇帝諭旨傳到會同館和諸王府,命令各使節必須向沈溪送禮。有了這個正當的藉口,使節們便傾巢而出,相約前往沈府,所送都是各國「土特產」,大有將沈府當作上貢之所。

    只有佛郎機人沒來,那些西域、北邊、南邊的藩屬國,大大小小幾十個,無一疏漏。

    禮物送來,因涉及皇命沈溪還無從拒絕,禮部派專人來維持秩序,這次的事情更像是沈溪替朝廷接受藩屬國餽贈。

    「……老爺,東西實在太多,咱府上怕是放不下,特別是諸如牛、羊等牲口,更難管理,要不另外找個地方存放?」

    朱起發現番邦使節送禮太多後,趕緊前來向沈溪請示。

    沈溪這會兒正站在中庭,似乎在賞雪,不過更多則是發呆。

    聽到朱起問話,沈溪回過神來,道:「禮物多的話,先放到廂房,回頭自會有人將其送走。牛、羊等牲口,暫時送到附近的校場安置……這些東西若挪到旁處,別人還以為我已私下處置。」

    朱起不太明白沈溪話中之意,卻還是趕緊去安排歸置清理。

    沈溪沒進屋,在院中來回踱步,想著心事,這時鴻臚寺少卿丁鳳過來:「沈大人,這些餽贈乃陛下安排各藩屬國進獻,這裡是具體清單,請查點。」

    說著,丁鳳將一份書冊遞給沈溪。

    沈溪拿來一看,上面所列都是羊皮、草藥、人參、東珠、沉香等各番邦進獻的禮物,他對這些東西不感冒,道:「禮物清單交禮部存檔,回頭本官會將東西整理妥當,歸於朝廷。」

    丁鳳有些遲疑:「其實……,沒這個必要吧?以鴻臚寺所得聖諭,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外邦使節送給您的。另外……還有一些奴婢,暫時歸於教坊司,這兩日便會送到您府上。」

    丁鳳所說「奴婢」,其實就是藩屬國進貢給大明的「美女」。

    之前朱厚照通過沈溪提醒,可以從藩屬國索要女人,如此這些使節成行前,不得不去精心準備,進貢給大明的禮物中便包括數量不菲的美女。正德皇帝命令各使節向沈溪送禮,這些美女自然包括其中。

    人口餽贈到底不同於普通貨物,涉及戶籍歸屬問題,鴻臚寺需要先將這些番邦女子送到教坊司定籍,再送到沈溪府上來,因而這些「奴婢」也就不在當日所送禮物中。

    沈溪沒對丁鳳說什麼,也沒送其出門。

    丁鳳前腳剛走,朱鴻又過來跟沈溪說及禮物存放之事,沈溪神色平淡,絲毫沒有情緒上的變化。

    「老爺,已經比對過了,真的放不下,就算是把那些閒置的屋子借來堆放也不夠,這雨雪天,總不能放在院子裡吧?」朱鴻是替他老爹來向沈溪說明難處。

    沈溪道:「放不進房裡,就堆在院子裡,前院不夠,其他院子甚至後花園都可以拿來堆放,不過記得要找東西蓋著,這兩天可能會下大雪。」

    「明白了。」

    朱鴻匆忙而去。

    沈溪算算時間,差不多到了申時,於是折返回後院。

    謝韻兒等女都在看從前面院子送進來的東西,比如東籲敬獻的翡翠,如今大明流行的是羊脂白玉,翡翠很少見。

    「老爺,聽說那些番邦使節送來的東西不少,連倉房都堆不下了?」謝韻兒見沈溪進來,趕緊迎上前行禮。

    沈溪沒讓其他人起來,直接跟謝韻兒到了茶几前坐下,道:「東西雖然多,但基本不是什麼貴重物品,都是那些小國的特產,大明不常見。」

    林黛問道:「那是否可以留下?」

    沈溪笑道:「想要的話,可以留一部分,但不能太多,自個兒去挑一些喜歡的,或者讓小玉帶著丫鬟幫你們選選。」

    「不用,我自己去。」林黛毫不客氣,直接叫上丫鬟,便往倉庫去了。

    謝韻兒沒好氣地道:「黛兒,這麼急作何?那邊都還沒歸置好,亂七八糟的,一個婦道人家就跟去搶東西似的,成何體統?」

    林黛本要出門,聽到這話不由退了回來,想到正院那邊一堆人在搬抬東西,便皺皺眉頭重新坐下。

    沈溪道:「都說了,回頭讓小玉帶人先去看過,挑一些合適的帶過來,你們自行挑選,家裡總不會缺這點兒東西。」

    旁邊謝恆奴道:「七哥,我想要個波斯地毯,可以鋪在榻前,這樣下地時就不會凍著腳了。」

    「回頭自己去拿。」沈溪微笑著說道。

    謝恆奴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因為波斯地毯已算是送來禮物中的「大件」,她在知道有這東西后,便直接跟沈溪請示。

    那邊林黛稍微有些不高興,好像謝恆奴有而她沒有,不太公平。

    謝韻兒見狀微微一笑,道:「老爺,既有這好東西,就給各房送一個吧,妾身其實也想要,平時還有旁的用處。」

    謝韻兒這個正妻替姐妹們做主,這話由她來說,不會顯得太突兀。

    旁邊冒出來個聲音:「我也要,我要帶回家去,那邊也需要。」

    沈溪側目看去,只見沈亦兒帶著一身碎雪渣子進來,好像在外跟人打了場雪仗,又或者因為不小心摔進雪窟窿裡,總歸看起來很狼狽,即便是這樣,還不忘跟沈溪申請屬於她的那份東西。

    小玉看到小姐的狼狽模樣,趕緊過去幫沈亦兒拍打身上的雪花,沈亦兒咧嘴一笑:「沒事,就是跟那不開眼的先打了個雪仗,我贏了。」

    「誰啊?」謝韻兒皺眉。

    小玉平時不允許自家小姐出門,可前幾天沈亦兒回去了,也就失去監管。如今再見時,卻剛跟人打了雪仗,好像還玩得很起勁。

    沈溪問道:「你弟弟呢?」

    沈亦兒笑道:「他沒過來。」

    沈溪頓時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恰在此時,有丫鬟匆忙進來通稟說馬九有事來見,家裡女人都不說話了,因為平時馬九不在家,若回來的話很可能涉及公事。

    沈溪沒說話,起身出了堂屋,到了側院門口,馬九過來在沈溪耳邊說了一句,沈溪頓時皺眉,再往前走上幾步,但見正院擺著的一口箱子前,朱厚照坐在那兒,一頭灰頭土臉的模樣,小擰子還在給他拍打身上的殘雪。

    朱厚照這模樣,分明被人「欺負」了。

    「沈大人……」

    小擰子見沈溪過來,不由招呼一聲,這才讓朱厚照將注意力吸引過來。

    沈溪行禮:「臣參見……」

    「行了行了。」

    朱厚照站起來,一擺手道,「真是晦氣,早知道的話走別的門,省得跟那小丫頭碰上……沈先生,你的妹妹,怎麼教養跟別家千金不同啊?」

    朱厚照說話時帶著幾分氣惱,顯然沈亦兒把他折騰得不輕,沈溪不由暗自皺眉。

    「就算這小子進來碰上了亦兒,也不該會出現這種狀況,難道身邊人都不阻攔的麼?另外,馬九在幹什麼?」

    朱厚照沒等沈溪回答,直接道:「朕居然打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真是稀罕!」

    這話出口,沈溪便明白過來,原來是朱厚照主動挑事,大概是朱厚照看到沈亦兒正在院子裡玩耍,想起之前的「一箭之仇」,便用雪球去找場子,結果卻是沈亦兒比他想像中更靈活,以至於他那久經酒色浸泡的身體完全支撐不住。

    沈溪心想:「你一個十七八的小夥子,疏於鍛鍊,居然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打不過,還有臉在這裡抱怨?」

    說話間,朱厚照跟沈溪前後腳進了正堂。

    朱厚照坐下來,著惱地道:「沈先生,你平時沒時間嗎?怎麼沒好好管教一下令妹?」

    沈溪道:「臣慚愧,小妹的確是疏於管教。」

    朱厚照輕哼道:「也就她是個丫頭,不然朕非……沈先生,你這麼放縱下去可不好,將來不好嫁人……還有,她是住在這邊還是怎的?為何朕每次來你這兒,總是碰到她,真是個瘟神!」

    這邊朱厚照光顧嘴上痛快了,好像剛才落下的面子只有朝沈溪發洩一通才能找回來。

    沈溪道:「舍妹還小,不著急婚姻嫁娶之事。」

    「瞧她體格,年歲應該不小了吧?十四五雖總該有的!」朱厚照篤定地道。

    沈溪回道:「虛歲十三。」

    「才這麼點兒?」朱厚照皺眉,好像覺得自己被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欺負,是很沒面子的一件事情。

    小擰子笑呵呵道:「陛下,您其實不必擔心,有沈大人在朝中的威望,沈家小姐要嫁出去,哪裡會有困難?」

    「要你多嘴?」

    朱厚照罵了一句,這才說道,「沈先生是尚未給她許配人家,是嗎?那朕就替她做主,朕要給她賜婚!」

    這話說出來,旁邊小擰子眼睛一瞪,覺得有哪裡不對,隨即想到,朱厚照跟沈家小姐結下樑子,拳腳比不過,現在居然想用皇帝的威嚴,強行給沈家小姐賜婚。

    雖然打不過你,但我是皇帝,連你兄長都能指揮,干涉你的婚事自然也沒問題,到時候讓你得罪知道我的下場。

    沈溪道:「不勞陛下費心。」

    朱厚照笑道:「一點都不麻煩,我舅舅……就是壽寧侯,他的長子跟令妹年歲相當,你們兩家結親,實乃好事一樁!張家再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如此一來我們成了親戚,豈不美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3 01:21
第二三六一章 買賣

    朱厚照覺得完美無缺的事情,在沈溪看來卻純屬扯淡。

    你身為皇帝,跟一個小丫頭片子打架從來就沒贏過,居然想用卑劣的手段,以左右對方婚事的方式挽回顏面,所嫁更是壽寧侯府這樣注定完蛋的外戚家庭,簡直令人髮指。

    你不但坑爹坑娘,還坑臣子……臣子的家事幾時輪到你來管了?

    沈溪道:「舍妹年歲尚小,嫁人還要等個幾年,就不勞煩陛下安排婚事了……臣這裡先謝過,但不能接受。」

    對於旁人來說,皇帝能做媒賜婚,那是天大的榮幸,尤其嫁的還是國舅爺這種皇親貴胄家庭,這門婚事怎麼看沈家都不會吃虧。

    但沈溪卻堅決不接受,因為他知道朱厚照壓根兒就沒安好心。

    朱厚照不由皺眉:「國舅家的公子,可是壽寧侯世子,未來的壽寧侯,這樣還不好麼?沈先生是否對於未來的小舅子太過看重?不會也想找個跟你一樣,十幾歲就中狀元,還能在戰場上有所建樹的俊傑吧?」

    朱厚照詫異地望過來,沈溪目光如炬與其對視,一點兒退讓的意思都沒有。

    「咳!」

    朱厚照稍微有些尷尬,不過在這個問題他卻很堅持,又道:「就算沈先生你看不上壽寧侯家的公子……也就是朕的表弟,朕回頭尋摸一下,看看她婚配給誰合適……總歸會為令妹找個好夫家。」

    沈溪聞言不由皺眉。

    你這是要給她尋個好夫家,還是故意把惹往火坑裡推啊?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至於這麼記仇麼?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繼續探討這個話題,道:「陛下蒞臨寒舍,所為何事?請先說正事為妥。」

    朱厚照笑道:「朕本想跟先生好好說一說令妹的婚事,但既然說到正事,那就先說開吧……朕覺得,沈先生你已身兼兩部尚書,吏部和兵部都是無比重要的衙門,但現在先生一直在家休沐,如此是否對朝事太過荒怠了?朕覺得沈先生還是應該早些到吏部應卯。」

    「是啊,沈大人,現在朝中人都在等著您履職呢。」小擰子終於能插上話,笑眯眯地說道。

    這次朱厚照沒斥責小擰子,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卻搖頭:「臣並不以為這是履職的良機,如今朝中不少人對臣身兼兩部尚書有極大意見……」

    朱厚照打斷沈溪的話,安撫道:「沈先生,管那些人說什麼,只要朕支持你便可。朕也知道,之前讓江彬在災區買女人,讓您為難,朕這不也改了嗎?最近你有聽說過朕在外面蒐羅女人……就算有幾個,也是別人自願送到朕身邊來的。」

    沈溪沒有回話,在他看來,跟朱厚照這樣堂而皇之探討女人,實在不成體統。

    我是大臣,還是你的老師,不是狗肉朋友。

    朱厚照卻絲毫沒感受到沈溪的牴觸情緒,繼續說道:「至于先生所說朝會,朕也履行了承諾,只是近來天氣實在太冷,所以就沒進行,不過先生你回朝後,朕馬上就會重開朝議,絕對不會有所懈怠。」

    沈溪提醒道:「如今謝閣老好像還在病養中。」

    朱厚照一擺手:「謝閣老喜歡養病,由著他去,他不在朝,少了只蒼蠅在朕耳邊嗡嗡,朕覺得舒坦多了。另外,謝閣老對沈先生不也說三道四麼?他不來最好,要不是他是先皇信任的大臣,且現在內閣需要他穩定大局,朕早就將他撤換了。」

    沈溪道:「謝閣老到底是文官魁首,所有人都在看著他,若陛下讓臣於此時回朝,與其意願相悖,恐怕臣要擔上許多罵名。」

    「啊?」

    朱厚照一愣,他從未想過文官集團內部的利益糾葛,能知道謝遷跟沈溪間的矛盾就算不錯了,關於沈溪應該幾時回朝,這根本不在他考慮範圍內。

    朱厚照仔細想了下,問道:「謝閣老的病早就好了吧?只是跟朕鬧彆扭,遲遲不肯回朝,朕難道還要求著他,讓其回心轉意?那……朕豈不是很沒面子?」

    朱厚照有時候很頑固。

    誰得罪他,他恨之入骨還來不及,想讓他低聲下氣求情,自然不情願。

    當然沈溪是唯一的例外,因為在朱厚照心目中,始終不當沈溪是一個臣子,更像是老師和朋友。

    沈溪道:「陛下若要成為千古留名、為世人稱頌的明君聖主,就必須高風亮節,若陛下可以出面探望謝閣老病情,並請他重新回朝的話,以臣想來,無論朝廷文武大臣,又或者天下百姓,甚至後世人都會稱頌有加,給陛下的豐功偉績記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朱厚照搖搖頭:「朕可不這麼認為,朕覺得這樣做……簡直是在打自己的臉,還是很疼的那種。」

    說話間,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是想得到認同,請沈溪把這個建議收回去。

    沈溪卻很堅持:「若陛下不能請謝閣老回朝,臣必須顧及他在朝中的巨大威望,還有當年對臣的提攜之恩,只能等在家中,無法到吏部履職,望陛下理解。」

    說著,沈溪恭敬行禮。

    模樣雖畢恭畢敬,卻又很頑固,讓朱厚照無可奈何。

    小擰子道:「沈大人,您別這樣為難陛下,陛下親自登門請您出山,那是多大的面子?您怎能再給陛下出難題呢?」

    沈溪不回答,而朱厚照那邊也不說話,君臣開始對峙起來。

    最後朱厚照幽幽嘆了口氣:「朕知道,把沈先生逼得太緊沒用,現在吏部事務雖然繁忙,但也不見得有多緊迫,正月前能把事情處理完便可。可事情不解決,咱們君臣間就橫著一根刺,如此朕就聽先生一次,親自到謝府,探望謝閣老病情。」

    「陛下英明。」沈溪恭敬行禮。

    朱厚照笑道:「還是沈先生你說的這聲英明,讓朕聽了舒心,別人說的朕根本聽不進去,那些人純粹是為了阿諛奉承,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小擰子道:「陛下,這說明沈大人對陛下忠心耿耿,處處維護陛下的名聲。」

    「用得著你來說?」

    朱厚照笑道,「朕也覺得,要名流千古,光靠嘴上說沒用,還要看實際行動,這次朕去看望謝閣老,也算是對天下人有個交待……朕的顏面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要體現大明的君臣團結,上下一心。」

    這邊朱厚照在那兒說著雄途偉略的話,但其實不過是痴心妄想,本身他是個什麼人,不用外人評價。

    要不是弘治皇帝留下來的班底,他這個荒唐皇帝早就被釘到歷史的恥辱柱上,就算現在,他的名聲也不那麼好,沈溪所提建議,僅僅只是給他挽回一點形象。

    朱厚照道:「若是朕能勸謝閣老回朝的話,沈先生你是否也馬上前去吏部履職?」

    「是。」

    這次沈溪回答得很乾脆,就好像是在跟朱厚照做交易。

    朱厚照欣然點頭:「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不過聽張苑說,吏部右侍郎一直空缺,沈先生你作為吏部尚書,是否有好的人選推舉?朕直接委命便可。」

    沈溪道:「陛下不妨問問謝閣老的意思,看看他更中意誰。」

    朱厚照想了下,點頭道:「這主意不錯,謝閣老性子太犟,若朕不拿出一點誠意,到他那兒很可能會吃閉門羹,不如就拿吏部右侍郎跟他交換,讓他來選!」

    沈溪心想:「陛下心目中,把天下間所有事情都當作買賣,很多事要先在心裡盤算一下合不合算,這種『生意頭腦』可真不多見。」

    沈溪行禮:「一切聽從陛下安排。」

    朱厚照又跟沈溪閒話幾句,所說都是西北時的過往,以及犒賞三軍的事情。此前兩個月,朝廷已分批次完成對有功將士的賞賜,涉及田地也都安排到位,讓地方履行,是否能切實落實到有功將士身上,還要看官府的執行力度。

    由於接下來還要去一趟謝府,還有可能是因為在沈家碰壁,又或者鬥不過沈亦兒,朱厚照急著要走。

    沈溪親自送朱厚照出門,臨上馬車前,朱厚照突然想起什麼,對沈溪道:「沈先生,朕按照你所說,沒從民間蒐羅女子,但從番邦得來的女子,不違背咱之間的約定吧?」

    沈溪頷首道:「那是……」

    朱厚照微笑著點頭:「這就好,就怕先生你回頭怪責朕。聽說那些番邦的人給先生送了許多美女來,先生你好好消受,多生幾個孩子……朕現在其實也想要一個太子,不然走到哪兒都不方便,一堆人會說朕必須要有後,出了事有人承擔,好像朕出去走走就會掛掉一樣,真沒勁兒!」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您壽與天齊,萬古長存啊。」

    朱厚照沒好氣道:「自古以來皇帝都想長生不老,但沒一個能做到,朕也不求長生,但延年益壽卻可以指望一下,朕想找一些西域番僧還有民間方士到京城來,朕知道這其中大多數都是江湖騙子,但說不定其中有那真本事之人呢?高手在民間嘛!」

    沈溪不想搭理朱厚照,皇帝做長生不老夢,這種事最不靠譜。

    朱厚照笑呵呵出門:「有志者事竟成,朕若可以延年益壽,活個幾百歲,那天下就可以長治久安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4 04:24
第二三六二章 女主人的區別

    朱厚照去找謝遷了。

    具體談了什麼,沈溪不清楚,但至少在這次會面後,謝遷次日便回朝繼續當他的內閣首輔。

    這意味著謝遷跟皇帝間的冷戰正式宣告結束。

    按照約定,沈溪本應回朝履任吏部尚書,但因沈溪跟謝遷間未達成和解,使得沈溪暫時沒有履行承諾。

    臘月十二這天,教坊司將番邦送給沈溪的十二名美女,用馬車載著送到沈家。

    看起來只是送給沈溪的侍婢,又或者當歌姬,但沈溪並沒有接納進府,而是讓人直接送到就近的教坊司安置……這種餽贈對沈溪來說更像是燙手山芋,因為內宅的女人會因此吃醋,家裡的葡萄架有可能倒掉。

    因為是皇帝賜予,這些女人到沈家來,很可能不會是充當下人,大概率是進府就是沈溪侍妾的身份,有人會覺得這些新人會搶奪她們的寵愛。

    好在今天這些女子沒有進府,她們無從發火。

    沈溪沒進內院跟家裡的妻妾解釋什麼,當天甚至不在家中,直接去了惠娘處。

    這更讓家裡一些容易吃醋的女人,比如說林黛,覺得沈溪是去跟那些番邦女子私會。

    「……姐姐,為何你不勸勸老爺?那麼多女人,還都是異族,他消受得起嗎?」林黛到謝韻兒那裡訴苦,不過更像是發牢騷。

    林黛總覺得自己得到的寵愛太少,這次家裡突然多了一群番邦女人,隨時可能會打擾到沈家後宅安寧,她不得不留心。

    謝韻兒倒是神色淡然:「陛下賞賜的,老爺又能作何?」

    林黛道:「什麼作何,他可以選擇不接受啊……那些女人都是異族,其心必異,肯定會讓我們家亂成一團。」

    謝韻兒抬頭打量林黛,出言安撫:「其實沒什麼,這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女人,莫說現在沒進府,就算進了府也不過是下人,區區歌姬和舞姬而已……老爺平時就算碰了,也不會影響你們得到的寵愛。」

    林黛很是懊惱,坐下後扒拉著手指頭好像在算計什麼,半晌才道:「一次就給這麼多女人,以後說不定會賜更多,聽說老爺還要當什麼國公,那時咱沈家不就成了公爵府?女人恐怕會更多,想想……真不甘心。」

    謝韻兒微笑著道:「又非老爺對你不好,你可以說是家裡老爺最寵愛那個,旁人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要固寵,可不是靠你在這裡說牢騷話,得拿出實際行動來,不然怎麼讓老爺看重你?」

    「姐姐就不擔心嗎?」林黛問道。

    謝韻兒搖頭:「誰不怕失寵?但總歸日子還要過,你捫心自問,平時老爺對你不好嗎?之前老爺是很忙,常年領軍在外,但自打回京城後,基本都留在家裡。」

    「還說呢,今天他人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林黛撅著嘴道。

    謝韻兒沒好氣地道:「老爺如今身兼兩部尚書,同時還擔著禮部和鴻臚寺的差事,有許多公事要辦,若什麼都遷就你,那怎麼為沈家遮風擋雨?這朝堂可不安寧……你儘管把心放回肚子裡,好好過日子,別去跟那些小姐妹抱怨,你的情緒會影響到別人。」

    林黛還是有些不滿,坐在那兒悶悶不樂,手指頭卻扒拉得更頻繁了。

    謝韻兒拿起桌上的一本書,遞過去道:「有時間,多把女經看看,好好照料孩子,再有本事的話,纏著老爺為沈家開枝散葉……說起來老爺回京有一段時間了,家裡女人身體卻沒一個有動靜,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老爺年輕,咱也得趁著年齡合適,不趕緊給沈家開枝散葉,難道真想把機會讓給別人?」

    林黛蹙眉道:「有時候也想,但越是強求,越懷不上啊。」

    謝韻兒微笑道:「那就多去請教穩婆以及多子多孫的婦人,從中吸取經驗教訓,或者姐姐也可以教你一些,姐姐畢竟是醫生,對調理身體還是有些門道的。瞧瞧你現在這副任性的模樣,怕是平時都是老爺在遷就你,你現在畢竟已經是母親了,可哪裡有母親的樣子?倒好像跟剛認識那會兒,就是個孩子,總那麼任性。」

    「姐姐!」

    林黛有些不滿,她可不想讓人說自己沒本事。

    謝韻兒道:「家裡的事情,不用你來勞心,每日閒著你總是找小姐妹打牌,把時間和精力都消耗掉了,現在又怕失寵,那怎麼不想把浪費的時間用來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咱們沈家今時不同往日,要有大戶人家婦人的氣質,這幾天陸陸續續有人過府來做客,到時你們多學學,看看人家內宅的婦人是如何當的。」

    「哦。」

    林黛知道京城內大戶人家婦人間的走動常會有,都是小轎接送,顯得神秘而保守,這種必要的聯誼也是為了皇宮一些活動做準備。

    只是到了正德朝,因為朱厚照對於宮內一些節日慶典極為懈怠,使得這種貴婦間的走動變少了,畢竟像皇后每年對命婦的宴請都給省掉了,其他活動自然也相應削減。

    謝韻兒又道:「老爺這幾天就會去吏部履職,可能年底前會忙碌一些,你別總纏著老爺,若有事的話直接跟我說,不要在老爺和姐妹們面前抱怨這些……婦人想固寵,總歸還是要靠自身的魅力,總是小肚雞腸的,一次兩次老爺不說,但時間久了,難免會心煩,尤其是朝事繁忙時。」

    「哦。」

    林黛點了點頭。

    謝韻兒嘆道:「不過現在也好,老爺在朝聲望如日中天,看看咱沈家的光彩,旁人誰不羨慕?以前咱剛到京城時,那些權貴家的夫人、千金,根本就瞧不起咱,但現在不同了,有事沒事都會想著來走走。最近我也準備再找一處宅院,最好就在周圍,當作咱家的別院……」

    林黛問道:「找別院作何?」

    「許多東西沒地方存放了,需要擇地安置,家裡的奴僕也多了,總得有地方住吧?再就是皇上賜給老爺的女人,放在別院,不也能讓人眼不見心不煩?」謝韻兒微笑著說道。

    林黛輕哼:「那倒是,最好把她們關進小黑屋不出來,哼……」

    謝韻兒道:「尚書府該擴建了,不過周圍鄰居相處久了,不能亂來……直接買現成的宅院,再就是城內多購置些鋪子,城外再添置田地,最好是那種連成一片的……咱沈家要中興,光靠堆銀子不夠,還得有實實在在的東西。不過好在如今咱也買得也差不多了,就算老爺從朝廷退下來,不當官,咱在京城也可以過舒心日子。」

    「不回老家了嗎?」林黛問道。

    作為沈家的童養媳,林黛對於閩西老家更懷念些,雖然她不是江南人,但因自小就跟沈溪生活在寧化,使得她對於那邊的生活很是嚮往,反而是京城這邊小半年嚴冬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尤其當年汀州府那會兒,她更像是沈溪的正妻,幾乎所有人都把她跟沈溪聯繫在一起,等沈溪真正開始考科舉開始,她的地位才漸漸下滑。

    那是林黛光榮的過往,讓她無比神往。

    謝韻兒道:「暫時回不去了,沈家整個大家族都遷徙到了京城,各房人都在京城安頓下來,且在福建咱已經沒了田產,還回去作何?不如留在京城……不過天子腳下也有一點不好,若是出了什麼狀況,這裡便首當其衝,不過有老爺在,外夷倒是殺不進來,就是達官顯貴多,辦事總需要小心謹慎些……」

    林黛癟著嘴道:「就姐姐想得多。」

    聽了謝韻兒一席話,林黛多少有些感慨。

    她心裡更多是一種難言的挫敗感,覺得自己處處不如謝韻兒,到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當不了沈溪的正室,因為她在維持家中日常事務上,完全就是個門外漢,讓她去負責她也沒那耐心和精力,反而不如當一個閒人,有人處處為她遮風擋雨。

    「而且那裡……有不堪回首的過往。」

    謝韻兒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語氣中帶著一股失落和傷感。

    就算林黛再愚鈍,也明白謝韻兒所說是什麼,自然是關於惠娘的事情。

    惠娘「故去」後,沈家格局大變。

    以前是惠娘和周氏主導沈家,而那之後就完全是沈溪的光芒照耀沈家,一切都圍繞著沈溪轉,以前雖然也有這種傾向,但那時沈溪畢竟還是個孩子。

    林黛問道:「姐姐,買了田宅,是否會分到各房名下?」

    「傻話,當然不行。」

    謝韻兒微微沉著臉,「沈家以前是分過家,但現在不會了,咱們上下一心,將來就算老爺年歲大了,還有子孫後代,那時候沈家一大家子也會聚在一起,你作為家裡的主子,可別跟下人說這種話。」

    「哦。」

    林黛應了一聲,心底卻不太同意謝韻兒的說法。

    自打謝韻兒做了沈溪的正室後,林黛就在想分家的事情,在她看來,只有分家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

    以前是這樣,現在也照舊,她的集體榮譽感沒那麼強,更想過自己獨門獨院的小日子,跟別人區分開。

    謝韻兒道:「加上老爺軍功所得,咱沈家已有幾千畝地,樹大招風,總歸要低調些,哪怕這些真的是老爺賺回來的……再把後續田地買回來,可能有上萬畝之多,咱沈家的人,不會為幾粒米餓死!」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4 04:25
第二三六三章 謀逆案

    臘月十二這天,沈溪到惠娘處偷閒。

    因許久未來過夜,連惠娘這樣與世無爭的性子都有了些許怨言。

    不過沈溪未對惠娘解釋太多,簡單用過晚飯便去沐浴。

    浴桶內,沈溪享受著熱水帶來的安逸,窗外仍舊寒風刺骨。

    房間內很安靜,燭火在明滅跳動中多了幾分靈性,屋門突然「吱嘎」一聲從外打開,隨即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卻是有人提著一桶熱水走了進來。

    門重新關上,腳步聲沉重,那人提著熱水來到浴桶前放下,隨後坐到了小板凳上。

    沈溪基本可以判斷來人並非是李衿或者惠娘,因為腳步聲太過凌亂,呼吸也不自然,緊張的氣息撲面而至。

    「老爺。」

    沈溪靠在浴桶壁上,沒有側頭看,倒是來人輕喚一聲,讓沈溪知道了她的身份。

    東喜!

    在這小院中,東喜算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她雖然是沈溪帶過來的,但只是個丫鬟,跟沈溪之間沒什麼淵源,正是得隨安庇佑,她才能在小院立足,但顯然惠娘和李衿不會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子抱有多少憐憫心,自身就是可憐人,惠娘和李衿也沒什麼心思同情別人。

    如此一來,東喜在這個家裡的身份定位就很尷尬了,但她聰慧,知道怎麼才能上位,要麼巴結朝夕相對的小少爺,要麼就是向老爺靠攏。

    這個世道女人要立足,只能依靠男人庇護。

    沈溪沒有回頭打量東喜,語氣悠悠:「怎麼是你?」

    東喜沒有回答,開始用木瓢往浴桶內加水,她力氣不大,沒法一次性將桶裡的熱水倒入浴桶,而且這樣做的話會使浴桶內水溫發生劇烈變化,很可能燙傷沈溪這個男主人,所以顯得小心翼翼。

    因為是在幽閉的環境內,哪怕東喜在教坊司中早就知道男女之事,但這會兒還是羞愧難當,這無關她心思如何,本身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

    「沒聽到我問話麼?」

    沈溪又用淡漠的語氣問道。

    到此時,沈溪仍舊沒側頭看東喜一眼,不過沈溪能感到,東喜的氣息更加凌亂了,等他忍不住好奇看過去時,才發現東喜身上厚重的冬衣已在進屋前寬解下,只著小衣進來,而她所做一切都是在一種幾近「坦誠相對」的方式中完成,只是天寒地凍,即便房裡有火盆,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見沈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東喜更加羞愧難當,不過她還是堅持往浴桶內加水,聲音顫抖:

    「大奶奶和二奶奶正在陪少爺,她們讓奴婢到這裡伺候老爺……」

    沈溪從東喜身上看到一個人的影子……寧兒,那個自小便有心思要尋覓安穩生活,最終也實現夢想的丫鬟。

    底層出身,有想法過好日子,為此不惜做出一些非常規的事情,沈溪能夠理解,如同當初對寧兒的寬容一樣,他不覺得東喜的內心有多骯髒,任何時代都不乏求上位的女人,在這婦女地位極其低下的封建時代尤其如此。

    沈溪沒有繼續看東喜,因為東喜對沈溪來說的確太過平常,沈溪身邊的女人雖然不多,但僅有的幾位都比東喜漂亮多了,也讓沈溪感到留戀。

    姿色好壞先不說,但想借助一些非常規手段上位,心機重算是坐實了,這樣的女人就算沈溪能夠理解也輕易不會去碰。

    沈溪擺手道:「行了,不用加太多水,回去跟兩位奶奶說,讓她們親自過來伺候,別找丫鬟來糊弄。」

    「老爺……」東喜聽到這話,多少有些受挫,畢竟是涉世不深的少女,無論做得對與錯,她是有尊嚴,懂得羞恥的。

    沈溪閉上眼,享受著這一刻的悠閒,口中卻說著殘酷的話:「你的職責是什麼,應該清楚才是,照顧好少爺,將來也能嫁個好人家……」

    ……

    ……

    東喜離開了,哭著甩門而去,甚至連門外地上的衣服都不記得撿起來。

    沈溪聽到「砰」的關門聲時,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暗自感慨:「我只是簡單說出一兩句話,卻關上了一個純真少女人生的一扇門……她也就此失去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對其而言是否太過殘忍?」

    不多時,惠娘過來,親自伺候沈溪沐浴。

    惠娘最初沉默以對,如同個丫鬟一般,只是她更懂得體貼人,就算沈溪沒側目看,也感受到惠娘的善解人意。

    半晌後,沈溪終於忍不住望了過去,這時惠娘已拿起幹布,擦沈溪的頭髮,嘴上道:「老爺也是,明知道東喜只是個小丫頭,居然這麼傷害她,讓她以後怎麼在府中立足?這些妮子面子很薄,若是想不開的話,老爺豈非要內疚一輩子?」

    沈溪笑了笑,道:「什麼人便該有什麼樣的想法,豈能心存僥倖?還是怪你,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隨安和東喜有自己的人生,你為何非要強行插手改變?」

    惠娘臉上帶著些許幽怨,「這不是想到老爺因朝事心煩意亂,想安排個人為老爺解乏麼?」

    沈溪道:「要解乏還得靠你和衿兒,找個丫頭來,就顯得不誠心。」

    說到這裡,兩人又突然陷入沉默。

    惠娘將沈溪的頭髮擦乾,隨即換了乾布,將沈溪的頭髮盤起來,此時沈溪突然覺得這一頭長發太過礙事,真想剪掉了事。

    不過這時代講究的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所以就算再不便,沈溪也不會輕易做出改變。

    惠娘又幫沈溪擦臉,嘴上道:「男人都一樣,總喜歡新人,舊人再好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是讓舊人守著青燈過下半輩子為好。」

    這話語中帶著深深的幽怨,即便沈溪不問,也明白惠娘為何會有如此大的怨懟。

    沈溪問道:「聽說什麼了?」

    「有人給老爺送女人。」

    惠娘道,「這件事不算什麼秘密,聽說都是從番邦送來的,想必那些女人琴棋書畫和歌舞都很擅長,或許老爺臨幸後更加解乏呢!」

    「呵呵!」

    沈溪搖頭苦笑,「沒想到你還會吃這種乾醋?」

    惠娘嘆息:「以老爺的身份,莫說幾個歌舞姬妾,就算再多的女人,妾身也不會埋怨,不過總歸這院子要給老爺留下些值得期待的東西,若永遠只是兩個舊人守在這兒,那以後老爺慢慢便厭倦了。」

    就在惠娘說話時,沈溪突然一把抓住她拿著幹布的手,然後直接站起來。

    「啊?」

    惠娘猝不及防,非常吃驚,不過到底跟沈溪是老夫老妻,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她便重新恢復過來。

    而且下一步,她也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那就好像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並不需要沈溪提醒什麼。

    沈溪享受著難得的溫柔,笑了笑道:「舊人有何不好?懂得心疼人,哪裡像那些丫頭片子,基本上都是先顧自己,所以這人啊,總歸只能跟舊人才能做到心靈上的交流,至於新人……最多只是一時衝動吧。」

    說話間,沈溪將早就備好的白色單衣披在身上,低下頭望著惠娘。

    惠娘認真幫沈溪擦身體,不時抬頭看向沈溪,目光中滿含幽怨,不過醋意卻好像減輕不少。

    「嘩!」

    水聲傳來,沈溪走出浴桶,本想將惠娘攔腰抱起,卻被輕輕推開。

    惠娘直起身子,螓首微頷:「老爺,妾身身體不適,今日還是讓衿兒伺候老爺吧……妾身能守在老爺身邊已是極好。」

    沈溪望著惠娘略微有些清減的面龐,笑了笑道:「那真是不巧……嗨,怪我沒算好日子!」

    「可能是妾身的身子太矯情了吧。」

    惠娘道,「老爺來這邊,也該多疼疼衿兒,剛才她沒過來,乃是妾身讓她先去沐浴,之後便會進房侍候。」

    沈溪笑道:「索性她還要一些時間做準備,我們先進房去,我想跟你說說話。」

    惠娘道:「老爺還是先等妾身將此處收拾妥當……」

    沈溪搖頭:「這些交給丫頭去做吧,這才是她們的職責,而你們的責任便是好好照顧老爺我……走吧。」

    「嗯。」

    惠娘微微點頭,準備幫沈溪穿戴衣衫。

    沈溪笑道:「不過是幾步路程,何須那麼麻煩?外面就算冰天雪地,這屋子裡生了火,也算夠溫暖……眨眼就要過年了,別人一年之計在於春,而我這一年的幸福,全在這冬天裡了。」

    ……

    ……

    京城看起來一片太平。

    皇帝在豹房內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朝中官員各司其職,就連被人盯著的張苑也偃旗息鼓,循規蹈矩做事,似乎沒人願意打破這種寧靜。

    謝遷回朝,朝廷事務步入正軌,即便是吏部也有了新的右侍郎人選,卻是原本的兵部右侍郎王敞。

    兵部右侍郎位置雖然出缺,朱厚照卻沒問過謝遷關於填補問題,而謝遷也不想理會這個問題。

    按照謝遷的想法,沈溪就是兵部尚書,至於吏部則應該由朝中老臣來掌控,至於是誰,連謝遷自己都沒想好。

    雖然可供選擇的人不少,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誰比沈溪更「德高望重」,謝遷思來想去,劉瑾當政時那些老傢伙要麼被刷下去,要麼變節加入閹黨,以至於沈溪這樣弘治末年才崛起的大臣,都成為如今朝中的老資歷。

    年底這段時間,謝遷最關心的,莫過於找誰來替代沈溪為吏部尚書,或者是讓誰去充任兵部尚書,總歸是要讓沈溪辭去其中一個職位,沈溪的主動避讓也讓謝遷覺得這個後輩已經選擇認輸。

    但無論謝遷做如何決定,都影響不了事情的發展,皇帝不會同意他的做法,現在沈溪在朝中得到的支持力度,是謝遷難以想像的。

    不過此時朱厚照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件事上。

    錢寧查案,一去就是一個多月,牽扯的範圍很大,錢寧為了賺取表現,花費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不過因為錢寧是以錦衣衛系統查案,朝中知悉內幕的人不多,就連提督東廠的張永都不甚明了。

    錢寧直接對皇帝負責,小擰子不清楚這件事,倒是張苑瞭解甚多。

    朱厚照之前對錢寧的下落漠不關心,也跟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不得寵有關,就在朱厚照都快忘了還有這麼個人時,錢寧回到京城,出現在了豹房。

    錢寧被正德皇帝傳見,旁聽的只有張苑。

    至於朱厚照跟錢寧說什麼,外人暫且不知,就連素來受寵的江彬也很好奇,而對此事最關心的卻是小擰子,當發現苗頭不對後,馬上去見麗妃,將事情告知,這也是小擰子想提前有所準備。

    「……錢寧去查謀逆案?到底誰謀逆?小擰子,你到現在還沒查清楚?」麗妃皺眉。

    有些事麗妃沒法猜測,因為錢寧的行為實在太可疑了,之前離開京城時就讓人摸不著頭腦,回來得也很突然,且只有張苑陪同一起面聖,等於是繞過小擰子,這讓其感到極大的危機。

    小擰子無奈地說道:「陛下從來就沒提過……照理說這麼大的案子,應該不會隱瞞到現在才是,但陛下平時壓根兒就不關心啊。」

    一旁站著的小羅子望了麗妃一眼,似有話想說,但被麗妃瞪了一眼後,馬上低下頭。

    麗妃道:「有資格被陛下查的,要麼是地方上手握大權的將領,要麼是皇親國戚,又或者兵部尚書沈之厚……不過錢寧現在跟張苑走得很近,而張苑又完全聽命於沈之厚,那這件事就不會牽連到沈之厚身上,錢寧又離開京城去查,之前還把事情鬧得很大,幾乎是人盡皆知,就不像是地方將領……莫非涉及皇親國戚?」

    小擰子問道:「那娘娘,到底是誰啊?」

    麗妃搖搖頭道:「如果本宮什麼事情都知道的話,還要你來通稟什麼?現在只能大致判斷,這件事是由沈之厚在背後操縱……對了,他現在最想除掉誰?」

    小擰子怔了怔,然後搖頭,完全不明白麗妃想表達什麼意思。

    麗妃道:「你想不明白,本宮也茫然無知,那就先看錢寧面聖後的結果,這會兒你擰公公不應該留在這裡,而應該去陛下跟前伺候,伺機探聽幾句。」

    小擰子很苦惱,他本以為在麗妃這裡可以得到確切的消息,卻未料到麗妃好像還沒他知道的多。

    「是,娘娘。」

    小擰子行禮後退下。

    目送其背影消失在門後,麗妃對小羅子道:「剛才小擰子說話時,你的反應若被他看到,他肯定知道你有所隱瞞,怎麼跟我那麼久了,到現在還沉不住氣?」

    小羅子緊忙道:「小人錯了,以後不會在娘娘面前亂說話。」

    麗妃點頭道:「知道點事情,可以私下跟本宮說。其實你是察覺陛下之前安排錢寧所做的事了?」

    「小人並不是很清楚,但好像聽說……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關。」小羅子解釋道,「小人跟錢指揮使手下一個親信是酒友,私下喝酒時他無意中透露的。」

    「那就是了,看來沈之厚要對兩位國舅下手,而且這次會讓二人徹底無法翻身!」麗妃篤定地說道。

    ……

    ……

    錢寧回京的消息,很快傳到建昌侯張延齡耳中。

    因大雪封城,張延齡已許久沒去軍營,甚至連家門都沒出,不過他聞訊後還是緊張往壽寧侯府去了,找兄長張鶴齡商議。

    這幾天張鶴齡正在為家事煩憂,見到弟弟前來,先問了情況,聽說跟錢寧查案有關,當即皺眉:「錢寧去查謀逆案,你這麼緊張作何?難道你想謀逆,自己篡位當皇帝?」

    張延齡道:「大哥,你可別隨便開玩笑,我哪裡想當什麼皇帝。」

    「那就把心安回肚子裡,當初劉瑾、張苑、謝遷和沈溪之流都沒將你我搞垮,一個區區的錢寧,還能反了天不成?」

    張鶴齡對於錢寧不屑一顧,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太監的乾兒子,即便一時得寵也蹦躂不了幾天,江彬的崛起已充分證明這些年輕將領在皇帝面前都是曇花一現。

    張延齡為難道:「大哥,你不知道,我查到錢寧往沿海走了一趟,似乎是調查倭寇之事。」

    「倭寇?」

    張鶴齡皺眉,「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張延齡嘆道:「這不之前想對付那沈之厚,便把江櫟唯重新收歸麾下……」

    張鶴齡氣得全身發抖:「早跟你說過,江顧嚴不是省油的燈,為人又是朝三暮四,反覆無常,簡直就是條毒蛇!這種人,趕走都來不及,甚至當場格殺都可行!你居然用他?」

    張延齡臉上滿是迴避之色,低下頭道:「也是因為我手頭銀子多,又不能直接買房子買地,怕被皇上知道我在他御駕親征後大肆斂財的事情,所以想讓江顧嚴幫忙經營一下,他做的倒還不錯,跟倭人做了幾次買賣,讓我賺了幾萬兩銀子……聽說那些倭人跟佛郎機人也有貿易往來。」

    「私通倭寇可是大罪。」

    張鶴齡板著臉道,「不過倒也無妨,畢竟你沒做出什麼通番賣國,甚至謀逆之事,再者你派人做買賣,錢寧未必能查到什麼,就算查到為兄也有辦法為你開脫。」

    張延齡嘆道:「其實……小弟還跟倭人做了一點小買賣。」

    張鶴齡一聽感覺不太對勁,問道:「什麼買賣?你不會是跟他們做了什麼賣國的買賣吧?」

    張延齡道:「我把大明火器的設計圖紙,還有製作工藝賣給他們,讓他們幫忙鑄造兵器,然後倒賣給佛郎機人,從佛郎機人手上拿銀子……」

    「你……你……」

    張鶴齡聽到這裡,氣得說不出話來。

    張延齡又道:「佛郎機人拿銀子給咱後,我又給江櫟唯,讓他幫忙聚攏一批海盜,對外宣稱是倭寇,在沿海做些買賣……如今沿海很多島嶼都有了我的人,半年多時間,已有十幾處據點,現在還在持續增加中。」

    張鶴齡瞪大眼,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親弟弟能做出的事情。

    張延齡道:「我本打算聚攏一支軍隊,以備不時之需,你也知道沈之厚的火器營有多厲害,江顧嚴乃武進士出身,能力不錯,還可以利用一下倭人,除練兵外還順帶造船……簡直就是一個國中國!就算皇上對咱不利,咱也有辦法自保……」

    「你瘋了嗎?」

    張鶴齡怒不可遏,大喝道,「你知道自己在作什麼?你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張延齡嘆道:「我也沒想到皇上居然會察覺……或者是有人通風報信,但不需害怕,那些倭人都在海上,由於海禁,近海許多海島百年都沒人上去過,而且有佛郎機人暗中相助,他們有大船,就算沈之厚去也攻不下來,只要不抓到江櫟唯和倭人首領,沒人知道這件事跟我有關。」

    張鶴齡眉角顫抖個不停,氣急敗壞道:「你啊你……你這是要害我張氏滿門滅絕啊。」

    張延齡道:「大哥,我哪裡是害張家,根本是在幫家裡好不好?朝中有沈之厚這樣的陰險小子,天天針對咱們,還有謝遷和張苑惹是生非,處處給咱添堵……難道咱就坐以待斃不成?」

    「我本來的目的只是想栽培一支人馬,回頭把沈之厚剷除掉。江櫟唯那小子挺有本事的,你不知道,才半年多時間,他就給我弄出一支兩三千人馬的隊伍,若再有幾年時間,怕不有幾萬人馬?簡直是兵強馬壯,再加上咱在京城的勢力,豈非……」

    張鶴齡怒道:「你還真想謀朝篡位?如此說來,錢寧沒冤枉你,你是罪該該死,還牽連整個張家陪你下葬。」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5 02:51
第二三六四章 猖獗

    張延齡就像是在講一個傳奇故事,只是其吐露的內容讓張鶴齡極度震驚,忽然覺得自己「低估」了弟弟。

    弟弟的本事比他想像中更大,更能折騰。

    張鶴齡心亂如麻,恐懼與憤怒兼而有之,他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苦思對策,而張延齡那邊反而好像輕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見張鶴齡沒有落座的意思,張延齡才又道:「大哥,其實你不能怪我。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咱張家。」

    「你還敢說為了家族?你分明是要害死大家!」

    張鶴齡怒斥道,「被你如此幾次折騰,若事情曝光,張家不被陛下厭棄才怪!就算太后出面,恐怕也無濟於事!」

    張延齡攤攤手:「事情大概便是如此,所以錢寧回京,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麼,若他真查出事情跟咱們兄弟有關……」

    「混賬東西,是跟你有關,為兄可沒跟你狼狽為奸!」張鶴齡怒斥。

    張延齡嘆道:「大哥,你現在要跟我分彼此麼?我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張家是為什麼?你知道隨著先皇故去,新的外戚已產生,咱張家要在京城立足已經很困難,你又不做事,只好我來擔當,而且至今為止我做的一切都很順利,咱甚至可以自行組建軍隊……這支軍隊就算不用來造反,也能為咱積累資本,讓朝廷不敢對咱如何。」

    張鶴齡這會兒已不想去聽張延齡說話,在他看來,弟弟說的一切都是謬論,根本不足採納。

    思慮半晌,張鶴齡果斷地道:「你趕緊派人通知江顧嚴,讓他帶著他的人滾蛋,越遠越好,以後你也別跟他有任何聯繫,咱到底有皇親國戚的身份,就算有人檢舉,只要咱不承認,他們也沒轍,最重要的是把涉事人等一概除掉……」

    張延齡驚訝地問道:「大哥,聽你的意思,是讓我就此放棄?」

    張鶴齡怒道:「怎麼著,你現在還想亂來?若不當機立斷,可能連小命都不保……這次可不單純只是下獄便可瞭解,甚至連整個張家都要跟你陪葬。」

    張延齡想了想,搖頭道:「現在抽身已經來不及了,人馬已拉扯起來,若實在不行的話,那就乾脆鋌而走險,讓江櫟唯帶兵到京城,既然咱那大外甥不適合當皇帝,就咱來當。自古以來成王敗寇……」

    「閉嘴!」

    張鶴齡怒道,「這種話不得再說!也不可想!你到底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大哥……」

    張延齡著急地叫了起來。

    「別叫我大哥。」

    張鶴齡道,「你那麼有本事,做事完全靠自己,就別指望家裡……大不了我主動去陛下和太後面前檢舉,跟你劃清界限,就此一刀兩斷,至少還能留住咱張家骨血!」

    張延齡氣憤地道:「大哥,你這麼做太不近人情了吧?咱到底是否是親兄弟?」

    張鶴齡罵道:「你這個瘋子,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居然還敢執迷不悟?為兄現在跟你說的,讓你去跟那些倭人一刀兩斷,必須照做!若你不肯聽,那為兄就去陛下跟前檢舉你!」

    「你……」

    張延齡打量兄長,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好像他才是蒙冤受屈的那個。

    恰在此時,有下人進得門來,張鶴齡側頭怒斥:「誰讓你進來的?」

    那下人緊張地說道:「老爺,二爺,外面來人,說是請您二位去豹房,皇上有要緊事交待。」

    「看看,麻煩來了吧?你不是還想鬧事嗎?現在怕是陛下要對咱們下手了……」張鶴齡怒道。

    張延齡一咬牙:「怎麼這麼快?沒想到錢寧那小子調查事情倒是挺積極的,分明是把矛頭對準咱張家了啊?指不定是沈之厚在背後幫他……」

    「你想怎麼著?」張鶴齡打量弟弟。

    張鶴齡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一擺手,將下人屏退,這才道:「大哥,這可是最後的機會,若就這麼進了豹房……怎麼死的都不知!不如咱一走了之,回頭帶著人馬殺回京城來如何?」

    「瘋子!簡直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張鶴齡已快要語無倫次了。

    張延齡道:「總不能現在去見咱那大外甥吧?」

    張鶴齡琢磨一下,道:「如今就算陛下知道些什麼,那也只是錢寧的片面之詞,咱自己先別亂……陛下要賜見咱就去,到時候死不承認便可,就說是錢寧無中生有,你做的事情,很難拿出證據,就算有所謂的證據,也可以說是偽造的。」

    張延齡皺眉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張鶴齡怒道:「還能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你現在逃走的話,等於是不打自招,你覺得自己有本事從京城逃到海上去?就算去了海上,有沈之厚坐鎮京城,你覺得這輩子有機會回來?趕緊收拾東西,往豹房去。」

    ……

    ……

    張氏兄弟心中滿是不安,往豹房去了。

    到了地方問過後才知道,除了二人外,還有人被皇帝傳召,具體是誰卻不知曉。

    張鶴齡道:「情況沒有想像的那麼糟糕,有可能陛下只是懷疑,沒有對你下手的意思……記得到時候別亂說話。」

    「知道了。」

    張延齡不耐煩地擺擺手。

    兄弟二人這才往裡面行去,等到了正院,出來接待他們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張永,雖然他二人跟張永不算陌生,但也不是很熟,畢竟服侍三任皇帝的張永從來就不屬於外戚派系。

    「兩位國舅,陛下已在裡面等候多時了。」張永道。

    張鶴齡問道:「張公公,除了我二人外,還有誰過來?」

    張永笑道:「人已經到齊了,侯爺進去後便知曉。」

    張氏兄弟對視一眼,然後跟張永一起往院子後面走去。

    張延齡有些慌張,畢竟做賊心虛,忍不住出言問道:「張公公,今日陛下召集,所為何事啊?」

    張永道:「陛下只是找諸位前來商議事情,具體是什麼不好說。現在陛下已在跟沈大人敘話……」

    聽說沈溪也在裡面,張延齡更緊張了,因為他最忌憚的人正是沈溪,好像沈溪就是他命裡的剋星一樣,讓他內心惶恐不安。

    「別多問,面聖後再說。」

    張鶴齡在旁提醒一句,張延齡這才緘口不言,不過依然表現得很不堪,身體抖個不停。

    三人來到後院一處寬大的庭院前,發現這裡戒備森嚴。

    張延齡低聲嘟噥:「完了,完了,千萬別是什麼鴻門宴啊!」

    ……

    ……

    張氏兄弟走到門口,只見裡面又出來人迎接,這次卻是小擰子。

    小擰子有些慌張,走到張氏兄弟跟前行禮:「見過兩位侯爺。」

    「不用多禮。」

    張鶴齡顯得很傲慢,「現在可以進去了麼?」

    小擰子再度行禮:「兩位侯爺請隨奴婢來……」

    在小擰子引路下,張氏兄弟走在前,張永跟在後,一行四人進到屋子內,剛進門便聽到朱厚照大發雷霆:「……豈有此理,大明海疆,到底是朕的,還是那些倭寇的?」

    聽到這話,張氏兄弟多少放心了些,好像朱厚照在意的是沿海倭寇肆虐,並沒有特別針對兄弟二人的意思。

    張氏兄弟進去後大概看了一眼,除了朱厚照外,還有司禮監太監張苑、高鳳和李興,而皇帝面前站著的,尚有首輔謝遷、次輔梁儲,另外就是兼任吏部和兵部尚書的沈溪,以及工部尚書李鐩、戶部尚書楊一清。

    只是沒看到新任的禮部尚書費宏,也不見另外兩名閣臣楊廷和跟靳貴。

    除此外,還有英國公張懋、國丈夏儒、保國公朱暉等都督府的勳貴與會。

    儼然是一次軍政大佬的閉門會議。

    張鶴齡打量弟弟一眼,大概是在提醒,既然事情跟自己無關,千萬別緊張,聽聽君臣說些什麼,謀定而後動。

    但聽錢寧的聲音傳來:「陛下,倭寇突然氾濫,他們持有大明軍隊裝備的制式火器,卻不知是從何渠道獲取,數量還不少,地方守備兵馬不敵,一些沿海府縣被其襲擾,百姓流離失所……」

    張氏兄弟這才看到,其實人群旁還站著三人,除了錦衣衛指揮使錢寧外,尚有江彬,另外一人相對陌生。

    卻是朱厚照剛從宣府調來的許泰。

    朱厚照打量謝遷,問道:「謝閣老,這件事你如何看?那些槍械,是如何流落到那些倭寇手上的?」

    謝遷道:「老臣認為,應該是有人洩露了製造方法,倭寇自行鑄造所得,並非是從地方衛所流失。」

    朱厚照又打量工部尚書李鐩:「李尚書,你覺得呢?」

    李鐩趕緊道:「微臣不清楚情況,工部負責鑄造槍械的工匠,都處於相對封閉的狀態,管理極其嚴格,不可能洩露出去。」

    錢寧道:「陛下,以臣所查,倭寇使用的火器,乃是幾年前我大明將士西北之戰用過的那種,並非是如今最先進的火器。」

    「廢話!」

    朱厚照怒道,「新式火槍連朝廷都沒裝備多少,若那些倭寇都已學會鑄造之法,問題可就大了。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誰將火器鑄造工藝洩漏出去的……還有,務必查出他們在哪裡鑄造的兵器,必須盡快將他們的老巢給端了!」

    在場人等都不說話,因為這命令並非是對特定人所下,更像是一種督促。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道:「陛下,為今之計是早些調遣人馬,平息沿海倭寇,不能讓其繼續猖獗並蔓延發展下去。」

    謝遷道:「張公公,如今西北戰事剛罷,中原盜亂尚未平息,若再輕啟戰事,必定勞民傷財,大明府庫沒有更多的帑幣完成這次戰事,所以……還是先穩定中原,再想辦法平息沿海禍亂。」

    隨著謝遷的話音落下,在場很多人點頭,覺得謝遷所言很有道理。

    此前默不做聲的高鳳卻出言反對:「謝閣老如此說法,怕是不對,朝廷打仗,並非總是勞民傷財……不是可以適當把戰爭規模降下來,積小勝為大勝,逐步剿滅倭寇麼?」

    謝遷瞪了高鳳一眼,似乎怪其多嘴多舌,不過很快他便明白過來,突然不說話了。

    在場人中,雖然高鳳看起來無足輕重,但他是張太后的喉舌,高鳳這番話可以理解為太后的意思。

    張懋語氣很輕鬆:「打仗必定會有消耗,戰爭規模豈是說降就能降的?」

    話雖這麼說,但他目光卻往沈溪身上瞄,意思很明顯,若朝廷想降低開支,只有讓沈溪出面來打這場仗,因為沈溪總是以寡擊眾,帶領少量兵馬取得大勝。對付沿海倭寇,幾千人應該就可以解決問題。

    而高鳳此時已往沈溪身上看,從他的反應,在場人迅速明白過來,其實高鳳想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說明高鳳以及他背後的張太后,已開始試著讓沈溪離開皇帝身邊。

    針對沈溪的人多了,沒人稀奇,好像如今朝中人都知道沈溪跟文官集團不對付,他想要崛起會面對不小阻力。

    朱厚照點了點頭,卻沒作答,他點頭不是因為想到沈溪領兵出征就能把規模降下來,而是贊同張懋所說的戰爭規模不能說降就降。

    張苑出列請示:「陛下,既然倭寇猖獗,中原盜亂又未平息,是時候制定對策了……如今已經臘月,要不了多久就要過年,距離春播最多也就兩三個月時間,平息倭寇需趁早啊。」

    以前沒人看得起張苑,都覺得他是因為受皇帝寵幸才上位,沒有真才實學。

    但現在張苑說話,條理分明,很多人都覺得當政久了張苑能力有得到了很大提升。

    朱厚照道:「朕找你們來,正是商議對策,用得著你來提醒?倭寇猖獗,這不是朕希望看到的一幕,但現在的情況,卻不能輕言動兵,朝廷府庫的銀子不多了……聽說這次倭寇還跟佛郎機人牽扯上了關係……」

    「啊?」

    在場人等非常驚訝,紛紛把目光投到沈溪身上。

    畢竟跟佛郎機人的買賣是由沈溪牽頭做的,此時他們都覺得沈溪是引狼入室。

    謝遷語氣強硬:「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早就知道這些佛郎機人居心叵測,一邊跟我大明做買賣,一邊卻暗地裡跟倭寇勾連,應該馬上斷了跟他們的貿易,將其趕走……若他們再靠近我大明疆土,直接驅逐!」

    「謝閣老言之有理。」

    不但高鳳,連楊一清和張懋等人也都贊同這個說法。

    在場大多數人都明白,將佛郎機人趕走,斷掉遠洋貿易,等於是打壓沈溪的勢力,也讓沈溪堅持的對外貿易政策土崩瓦解,這也是之前很多人攻擊的重點,大明有海禁,但朝廷跟佛郎機人的買賣等於說打開這種禁制,在一些守舊派眼裡,任何變革都不可取。

    朱厚照卻顯得很惱火:「現在只是聽說佛郎機人跟海盜扯上了關係,內情如何一概不知,你們這麼貿然便決定跟佛郎機人斷掉買賣,那若最後查證不實當如何?」

    在場人不理解,為何皇帝會對跟佛郎機人做買賣的事情如此在意,好像很樂意維持這種貿易關係。

    他們自然不知道,朱厚照還指望跟佛郎機人做買賣,賺取海量銀子來供平日花銷。在沒有找到新的賺錢方法前,他是不會輕易跟佛郎機人翻臉。

    張苑也道:「正是如此,此事還需要查證,就算發現佛郎機人跟海盜有勾連,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海盜也需要買賣貨物,難道跟海盜做生意,就可以否定佛郎機人跟大明的買賣?」

    楊一清瞪著張苑:「張公公,佛郎機人若跟海盜交易,就是亂了我大明王法,如此還能容忍麼?」

    張苑沒有跟楊一清爭辯,似乎對此不屑一顧。

    此時朱厚照又道:「佛郎機人非我大明子民,他們只要不在我大明境內殺人放火,做出姦淫擄掠之事,就不算犯王法,只要他們肯跟我們大明維持貿易……就算跟匪寇做買賣,朕都覺得無妨。」

    周圍人都在攻擊佛郎機人,皇帝卻主動為其解釋,好像他才是佛郎機人的靠山。

    如此一來,皇帝發了話,爭辯戛然而止。

    朱厚照道:「這樣吧,先以地方衛所軍隊平息海盜,沿海各地都派出兵馬,將跟倭寇私通的亂民緝捕,斷了他們的糧食和物資供貨來源,再派出京營兵馬全力平息中原地區的盜亂……」

    此時的朱厚照儼然是個合格的統帥,發出的命令在很多人聽來合情合理。

    不過他的命令卻不能得到一些人讚同,高鳳便在朱厚照說完後提醒:「陛下,其實可以派沈大人前去,以沈大人的能力,以少數兵馬便可取得大捷。」

    「正是如此。」

    或許謝遷也怕朱厚照想不到這一茬,主動提出解決方案。

    兩人的表態,清楚無誤地表明了張太后以及謝遷持有的態度:與其讓沈溪在朝中兼職兩部尚書,掌控朝局,不如將其派出去,無論沈溪以怎樣的官職出征,總歸是被外放,那時候朝廷中樞事務就不會被沈溪過多干涉,既能保證沈溪不威脅到皇權穩定,又能讓文官集團內部恢復和諧。

    朱厚照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隨即搖頭:「不可。沈卿家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已奔波勞累多年,過去這幾年他可有在京城裡過過幾天安穩日子?若沿海出現一點小亂子,就要讓他領兵討伐,也太給那些倭寇面子了,朕還覺得丟臉呢。這件事便先如此定下,等回頭看看情況再說!」

    ……

    ……

    一次閉門會議未持續太久,很多人想趁機進言一些事,朱厚照卻無心去聽,直接起身離開,眾人也只能散去。

    這裡到底不是皇宮,皇帝問政也不該在豹房,不過這會兒大臣們似乎也沒力氣跟君王計較體統問題,能面聖已算難能可貴,不敢再奢求其他。

    眾人分批往外走,張氏兄弟落在人群後面,默默觀察眼前文武官員的反應。

    「……大哥,似乎不太對勁啊,皇上壓根兒就沒提咱兄弟的事,只是說調京營去中原平叛,針對的似乎不是海盜之事?」

    張延齡沒什麼頭腦,站在那兒半晌都沒聽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跟夢遊差不多。

    張鶴齡沒好氣地道:「陛下不提豈非好事一樁?你真希望錢寧發現什麼?話說就算他發現了,沒有確鑿的證據,敢跟陛下說?」

    張延齡想了下,臉上不由露出笑容:「的確如此,看之前把我擔心的,大哥你也可以把心安回肚子裡去了。」

    張鶴齡道:「幸好陛下沒派沈之厚去平海盜,若是他去了,必定會把你的事牽扯出來,到時候看你怎麼收場!現在你還有時間,趕緊派人去跟那些倭人劃清界限,這樣你跟他們沒了糾葛,就不必為此事擔心。」

    張延齡驚訝道:「大哥,這就不對了吧?既然沒事,那還派人去作何?我可是花了不少銀子,莫非不要了?」

    因為情緒激動,張延齡說話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渾然忘記自己還在豹房。

    如此一來,前面的楊一清和李鐩二人回頭,好奇地打量兩兄弟。

    張鶴齡很惱火,低聲喝斥:「不想活了?什麼地方居然瞎嚷嚷?」

    張延齡多少有些尷尬,壓低聲音說道:「大哥說的,請恕小弟不能認同,現在既然沒什麼大事,派人去通知江櫟唯,讓他們收斂一點即可,當務之急是把武器工坊遷徙到海外,不行的話直接遷到倭人的領土上,這樣就算出了事也不會牽扯到咱,至於他們劫掠所得銀子……還是要送到京城來,我不容許有任何損失。」

    張鶴齡嘆道:「你啊你,若是你死了一定是被銀子砸死的,這幾年你所作所為根本就是在坑張家,之前有過一次,沒想到你這回更是變本加厲。」

    「大哥喜歡罵便罵,總歸弟弟不會事事都聽從你的。」張延齡固執地道。

    張鶴齡氣得全身發抖:「為兄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不可能坐視不理,總歸這次要派人跟你一起,將隱患徹底解除,不能讓你再胡作非為。」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6 04:36
第二三六五章 生殺予奪

    朱厚照因為東南沿海倭寇的事情,臨時召集朝中文武重臣商討,結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最終也不過是從京營抽調人馬前往中原地區,加快平叛進程,再就是安排沿海衛所軍隊自行剿滅倭寇。

    這些舉措,對於朝事並無實質性的助益,以至於謝遷回去後仍舊在生悶氣。

    「若是能讓之厚去平叛,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跟謝遷一起回到他長安街小院的,除了戶部尚書楊一清外,尚有次輔梁儲。

    謝遷的這番話,並不能得到楊一清和梁儲的認同,不過二人也不會公然跟謝遷唱反調。

    楊一清用請示的口吻道:「那為今之計,如何平息倭寇?」

    謝遷搖頭輕嘆:「沿海倭寇,先皇時便十分猖獗,當初也是靠之厚往南方走了一趟,才將閩粵等地匪患徹底剷除,有了一段太平時光……卻未曾想幾年過去,死灰復燃不說,還愈演愈烈了。」

    梁儲用不解的口吻道:「那為何此番並非是地方官府奏報,而是陛下親自派人去調查?莫不是涉及官匪勾結之事?」

    因為情況是錢寧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調查所得,並非來自地方官府奏報,梁儲有些費解,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出現眼前詭異一幕。

    謝遷搖頭:「照理說此事應由地方官府先行奏稟,然後朝廷中樞做出反應……可奇怪的是這兩年沿海地區對於匪患奏稟不多,而如今倭寇肆虐又發生在江浙沿海一帶,這才是老夫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謝遷是餘姚人,而江浙出現倭寇襲擾地方的事情,讓他覺得官府沒有盡職盡責,甚至因為他在朝擔任首輔,有人故意隱瞞不報,怕他追究責任。

    楊一清若有所思:「其實……讓之厚領兵前往江南地區平息倭寇,的確是當前最好選擇,不過如今他手頭差事眾多,吏部因他的休沐至今未能踏上正軌,兵部又因右侍郎王敞左遷吏部而出現空缺……」

    謝遷道:「他要休沐,那是他自己的事,老夫干涉不得。但今日觀他身體並無大礙,這就有點兒過分了!」

    梁儲跟楊一清對視一眼,均能感受到對方眼裡的無奈之色。

    謝遷實在太頑固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仍舊想著怎麼將沈溪趕出京城,而非幫沈溪獲得朝中人支持。

    他們自然會發生聯想,現在看起來謝遷是支持他們的,但萬一他們哪一天崛起,到了沈溪這步田地,或許也會遭致謝遷的打壓。

    梁儲轉變話題,道:「以在下所知,此事似乎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一定關係。」

    謝遷詫異地看了梁儲一眼,當即板起臉來:「不知根由的事情切莫亂說,張氏一門到底是皇親國戚,貶損他們便是危及朝廷穩定……涉及外戚,沒有真憑實據的話,最好不要說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免得被一些宵小之徒利用。」

    「是。」

    梁儲點了點頭,不過臉上的擔憂之色更甚。

    ……

    ……

    豹房。

    朱厚照見過眾大臣後,便起身往內院享樂去了。

    好像他從來都不需要正正經經做事,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吃喝玩樂。

    不過錢寧和張苑卻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稟報一些事情。

    「……陛下,以微臣所查,沿海有些島嶼,那些倭人的規模已有數千之眾,地方上有許多刁民跟他們狼狽為奸,肆虐鄉野,還有就是不少百姓被他們擄劫到海上,種田打鐵,充當僕役,如今那些海島已如同一個個割據的國中之國。」錢寧說道。

    朱厚照一聽當即皺起了眉頭:「看來問題很嚴重,光靠地方上的官員和將領,根本不足以解決這個麻煩。」

    張苑道:「陛下,要不試著派沈大人去平叛?以他的能力,應該很容易就平息倭寇之亂……」

    朱厚照打量張苑,問道:「你怎麼也會贊同沈先生去南邊?你不會是跟誰商議好了吧?」

    張苑趕緊解釋:「陛下,老奴只是在分析解決問題的途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何做才能達到最佳效果……這不,在那些大人面前,老奴有這麼說嗎?」

    「嗯。」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回想剛才開會時,張苑的確沒有隨大流支持沈溪出征,朱厚照也就釋然了。他卻不知張苑不敢明著在沈溪面前提出來,背地裡可就不一定了,他現在需要得到沈溪的支持,一些陽奉陰違的事情只能偷偷摸摸進行。

    朱厚照一擺手:「如果什麼事都需要沈先生完成,那朕養那麼多文武大臣作何?地方上的官員和將領都是吃白飯的不成?」

    錢寧突然插話:「陛下,臣查到,這件事似乎跟兩位國舅有關。」

    「什麼?」

    朱厚照還是首次聽到張氏兄弟牽扯進倭寇的事情。

    張氏兄弟顯然沒料到,錢寧怕引起外戚的反彈,之前壓根兒就沒跟朱厚照提。

    錢寧回到豹房後,只是跟皇帝提出江南之地倭寇猖獗,嚴重影響了朝廷的稅收以及百姓的生活。朱厚照見識過江南的繁華,還想著以後去遊歷一番,聽到這種情況就緊張起來,立即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等朱厚照召見過大臣,錢寧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把外戚跟倭寇有染的事情說出來。

    張苑也道:「陛下,老奴之前查的刺客案……」

    「結果如何了?」

    朱厚照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打量欲言又止的張苑。

    朱厚照之前派錢寧去調查沿海倭寇,並非是地方上奏稟了什麼,當時錢寧之所以敢持武器去見皇帝,完全是因為他巡邏時抓到一批「刺客」,這些不速之客帶著火器,試圖靠近豹房,而錢寧進一步調查後發現,這些形跡可疑之人並非來自大明,似乎是倭人。

    錢寧當時以怕倭人對皇帝不利為藉口,闖宮面聖,當著朱厚照的面提出此事,進而受命追查,這也是謀逆案的開端。

    張苑謹慎地道:「老奴查過,事情跟兩位國舅爺有關,尤其是……建昌侯。」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涼氣,面色驚疑不定,問道:「你們是說,朕的兩個舅舅,有好日子不過,卻跟什麼倭寇摻和到一塊兒,甚至想謀害朕?他們這麼做有何好處?難道朕死了,他們能當皇帝?」

    張苑跟錢寧對視一眼,顯然二人事前已有過商議。

    張苑顯得很為難,猶猶豫豫地道:「陛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朱厚照道。

    張苑試探地說道:「如今陛下尚未有子嗣……」

    朱厚照再次吸了口氣,好像明白什麼,皺眉道:「聽你話裡的意思,若朕出了事,他們可以培植一個儲君出來,因為朕沒兒子,甚至連兄弟都沒有,那由誰來當皇帝,完全就是他們說了算……」

    「正是如此,陛下,太后娘娘擁有這個權力,而外戚可以影響太后娘娘!」張苑提醒道。

    「大膽。」

    朱厚照大喝一聲,「張苑,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隨便非議太后?」

    雖然朱厚照發火了,但這喝斥更像是例行公事,連張苑都能聽出朱厚照其實並沒有多生氣,趕緊跪下來解釋:「陛下,老奴所說的這些,不過是想提醒陛下……有這個可能,並非有意要指責太后娘娘跟張氏外戚一家。」

    朱厚照站在那兒,半天都沒說話。

    此時小擰子快步從對面過來,似有事稟告,卻被侍衛攔下。

    在發生有人試圖闖豹房謀逆的事情後,朱厚照立即命令加強安保措施,豹房內多了很多明暗哨。

    朱厚照沒有讓小擰子過來,他像是還對張苑之前說的事不滿,想了半天后才道:「繼續查,沒有真憑實據前,別在朕面前胡說八道,朕不想讓朝中因此風聲鶴唳!」

    「是,陛下。」

    張苑磕頭領命。

    錢寧站在那兒,好像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一樣,誰知朱厚照馬上回身看向他,「錢寧,你也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你跟張苑一樣,都繼續調查,不能半途而廢,多派錦衣衛,回頭再將張永叫來,東廠那邊也需要派出密探……」

    錢寧有些遲疑:「陛下,若此事為外人知曉,是否會致風聲洩露?」

    朱厚照皺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錢寧看了張苑一眼,道:「劉瑾劉公公故去後,陛下下旨將西廠和內行廠裁撤,如今情況緊急,是否可適當恢復?由張苑張公公兼領兩廠,以便追查案情?」

    「大膽!」

    朱厚照厲聲喝斥,「好你個錢寧,幾時有資格在朕面前指點江山了?這是你能管的事情嗎?」

    錢寧也趕緊跪下來磕頭認錯。

    朱厚照想了半晌,然後道:「關於重開西廠和內行廠,朕認為不是當前首要的任務,難道兩廠不開,你們就不用心做事了?不過倒是可以在不驚動東廠的情況下,繼續辦案,至於誰來主持……主要還是從錦衣衛調派人手,這件事朕全權委託你二人負責。」

    「是,陛下。」

    張苑和錢寧都磕頭領命。

    朱厚照一擺手:「趕緊去辦事,把情況調查清楚,朕可不想臥榻旁老有人搗亂。查出幕後黑手,朕重重有賞!」

    ……

    ……

    小擰子一直在遠處看著。

    見張苑和錢寧都跪在那兒磕頭,覺得很奇怪,但因聽不到皇帝跟二人對話,他只能大概猜測。

    「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兩個傢伙做錯了事?不過之前陛下對他二人似乎很信任,關於倭寇興起的事還是錢寧查出來的,陛下怎會突然龍顏大怒?」小擰子很是不解。

    恰在此時,朱厚照踱步過來,而張苑和錢寧已經折返遠去。

    「參見陛下。」

    小擰子趕緊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問道:「有什麼事嗎?」

    小擰子道:「沈大人之前留了封信給奴婢,奴婢不敢打開來看,又怕是什麼重要事情,所以只能趁著諸位大人走後,呈遞陛下御覽。」

    朱厚照點了點頭,看了看小擰子手上的信函,一揮手:「那就打開來,讀給朕聽聽。」

    小擰子遵命行事,很快將信上的內容讀出。

    沈溪在信中表達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跟倭寇勾連,做出對朝廷不利之事,甚至還試圖弒君。

    這些消息,基本跟之前朱厚照獲悉的情況吻合。

    朱厚照道:「沈先生有說是誰嗎?或者查到大概的線索?」

    小擰子再將信仔細看過,然後搖頭:「沒有。」

    朱厚照皺眉:「這事情可不小,沈先生從來不會沒有線索就胡亂說話,可能是他覺得不方便,也有可能涉及朝中高層,否則他之前見朕時便會把情況說明,不需要再給朕寫一封信……此舉倒是讓朕想到那封誅除劉瑾的血書。」

    因為沈溪給朱厚照寫信已不是第一次,就像是滿清時的密摺,是臣子跟皇帝間單獨的匯報,不需要經過朝廷。

    小擰子問道:「陛下,是否派人跟沈大人問清楚?現在有人謀逆,若不趕緊查辦的話,陛下的安危誰來保證……要不,陛下還是回宮去住吧?」

    朱厚照怒道:「難道朕會怕幾個跳樑小丑?朕乃九五之尊,有神靈庇佑,況且就算在豹房,這裡的侍衛也足夠維護朕的周全……朕會讓江彬再加強戒備!」

    本來皇帝的安全,主要由侍衛上直軍來負責,包括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府軍衛、虎賁衛等二十二衛,此外五軍營中的十二營、圍子手營,三千營中的各司,五千下營等,也都具有侍衛的性質,承擔侍衛皇帝大駕和宮廷的護衛任務。

    但自從出了張家口堡外面臨猛虎時無人護駕的事情,使得朱厚照對這幫宮廷侍衛失去信心,現在所有安保工作都直接委命給救駕有功的江彬。

    「陛下,之前太后娘娘派人來詢問陛下的情況……」

    小擰子有些為難,說話吞吞吐吐。

    朱厚照道:「皇宮高牆大院,不會有什麼危險,母后長居內苑永壽宮,根本就不需要朕來擔心……至於朕的安全,需要等你見過朕後再跟太后回奏嗎?直接跟太后說沒事兒不就行了?」

    「奴婢之前也是這麼回稟的。」小擰子低下頭道。

    朱厚照有些焦躁不安:「現在誰都在提醒朕有危險,好像朕平定草原建立不世之功後,就有人想要對朕不利了,難道朕做千古明君還有錯?」

    小擰子抬頭打量朱厚照,目光中滿是詫異,好似在說,是誰給了您勇氣讓您覺得自己是千古明君?

    朱厚照又道:「既然沈先生查出有人對朕不利,那他就得負責到底……小擰子,你去一趟沈府,跟沈先生說,朕給他足夠的權限讓他查案,有什麼事可以不用上奏摺,直接由你傳話給朕。若他有證據的話,甚至可以先斬後奏!」

    「陛下,這……先斬後奏的權力,恐怕有些過了吧……」小擰子遲疑地問道。

    「朕覺得沒問題就行!」

    隨後朱厚照摸了摸身上,道:「朕沒什麼信物可以交給沈先生,就這個吧……」說著,他將自己的隨身印鑑拿出,交給小擰子:「把這個轉交沈尚書。」

    「陛下,這可是您隨身之寶啊。」小擰子無比震驚,皇帝把自己的私人印鑑給人,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朱厚照道:「擔心什麼?難道沈先生還能對朕不利不成?沈先生一心幫朕維護好江山社稷,那些皇親國戚才是威脅到朕安全之人,文官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做欺君罔上的事情,畢竟沒人願意背負千古罵名!」

    ……

    ……

    關於朱厚照何來如此自信,小擰子不知道。

    但有一點他認同,那就是沈溪不會謀逆,這並非是小擰子理性的判斷,更像是感性的認知,覺得沈溪根本沒必要謀逆。

    拿著印鑑,遵從朱厚照的口諭,小擰子匆忙去見沈溪。

    他也想過在這之前去請示一下麗妃,但因麗妃當晚需要陪皇帝,沒辦法相見,他只能第一時間去見沈溪。

    到了沈家,小擰子輕鬆入內,沒人阻撓。

    到書房見到沈溪後,小擰子直接將朱厚照的印鑑拿出,遞給沈溪:「沈大人,這是陛下所賜,從現在開始您便負責徹查謀逆案,若證據確鑿,立即上奏陛下,必要時甚至可以先斬後奏。」

    小擰子基本將朱厚照的意思傳達清楚。

    沈溪拿過印鑑,仔細看過上面的紋路,確定小擰子拿來的不是假貨。

    沈溪將印鑑放入懷裡,問道:「陛下可有別的交待?」

    小擰子想了下,然後搖頭:「陛下只是說讓大人查案,具體怎麼做,小人不是很清楚。不過沈大人,您既然已查到一些線索,就該跟陛下說明白,您在信上寫得不清不楚,陛下肯定會有所懷疑……陛下一旦生疑,對誰都不好,您覺得呢?」

    沈溪道:「沒有證據,豈能亂說話?而且這次的事情,很可能跟朝中達官顯貴有關,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奸賊狗急跳牆。」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是誰啊?難道是……外戚?」

    沈溪眯著眼問道:「擰公公這是從何說起?本官可沒說過任何事情。」

    小擰子神色緊張,先往四下看了看,確定門口沒人後又將房門關好,這才回來道:「小人最近從宮裡那些經常外出採買的太監口中聽說一些情況,兩位國舅在家中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尤其是建昌侯,好像跟賊人有勾連。」

    沈溪搖頭道:「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豈能亂講?」

    小擰子嘆道:「算不上捕風捉影,根本已經有影子了,傳言有模有樣,難道沈大人您就沒有發現端倪?」

    沈溪搖搖頭,表示這件事他無能為力。

    小擰子突然想起什麼,道:「沈大人,小人見陛下前,陛下跟張苑和錢寧會面,好像交待他們做一些事,他們當時又是下跪又是磕頭,陛下當時還有些氣惱,具體說了什麼小人沒聽清楚。」

    沈溪道:「既然擰公公你都得悉一些消息,難道陛下就會閉目塞聽?總會有人跟陛下稟報……錢寧之前奉旨查案,應該就是得到什麼線索。」

    小擰子想了下,點了點頭,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溪輕咳兩聲:「或許陛下是想雙保險吧,一邊讓張苑和錢寧去調查,一邊又讓本官查案。或許對於朝中特定權貴,必須有不同渠道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證,才能將其定罪!陛下真是深謀遠慮啊!」

    ……

    ……

    第二天早上服侍朱厚照睡下後,小擰子去見了麗妃,將情況說明,由於此時房裡還有廖晗在側,小擰子隱晦了皇帝賜給沈溪印鑑並說可以先斬後奏的事。

    小擰子對麗妃雖然不是那麼信任,但孤立無援時,只有麗妃才可以為他出謀劃策,而且這是他花銀子買來的問策機會,不把握的話未免有浪費之嫌。

    麗妃道:「謀逆案沒查清?這可怪了,怎麼謀逆案忽然變成了倭寇案?沈之厚做事會這麼疏忽大意?」

    小擰子湊上前:「娘娘,奴婢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沒對任何人說,奴婢得悉前有倭人到京城,似要混進豹房對陛下不利,這案子由錦衣衛發現,當時由錢寧上報給陛下……」

    麗妃點頭會意:「怪不得,你說過,當時錢寧擅闖禁宮冒犯陛下,做出一些不敬之舉,事後陛下不僅沒怪責,反委派他去查案。」

    「對,對,是這麼回事。」小擰子忙不迭應著。

    麗妃笑了笑:「那一切都對上了……因為錢寧是錦衣衛指揮使,他要奏報的事情,多半跟錦衣衛正在調查的事情有關,不過因為當時大理寺關押了許多忤逆陛下的官員,所以人們情不自禁會把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忽略了其他,錢寧才佔得先機……江彬好像什麼都沒有查到?」

    小擰子為難地道:「這也是奴婢擔心的地方,不但江彬失去控制,連錢寧似乎也只聽從張苑吩咐行事。」

    麗妃道:「既然控制不了,那你還擔心這些作何?現在還是關心一下沈之厚比較重要,你所說的這幾人,在本宮看來都可能是沈之厚在背後調遣,張苑這次回來,難道你覺察不出異常?」

    小擰子皺眉思索,半天都沒回話。

    過了半晌,麗妃才道:「這麼說吧,朝堂上的事情,看起來各不相干,但若加上個沈之厚,就什麼都能聯繫到一塊兒了……從開始本宮便說,這很可能就是沈之厚精心佈置的一個局。」

    「娘娘,您還是說清楚些,奴婢不是很明白。」小擰子臉上滿是憂色。

    麗妃冷笑道:「沈之厚要除外戚,所以就拿外戚跟倭寇勾連的事說起,若單純只是勾連,還不至於讓外戚定罪,但若是外戚想謀害陛下的話……就算太后再怎麼袒護,陛下如何仁慈,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小擰子驚愕地問道:「娘娘,您不會是想說,沈大人其實才是幕後主使,關於謀刺陛下的事,乃是沈大人策劃?」

    麗妃道:「本宮可不敢下這樣的斷言,沒有證據還是別亂說話為好,但若是你能想到這一層的話,或許你再回頭看所有問題,好像都可以解開。」

    「不可能,以奴婢所知,要試圖混進豹房的人,非我族類,怎可能是……」小擰子顯得很不可思議。

    麗妃繼續冷笑:「你也覺得不可想像是吧?本宮也是如此,非我族類還想混進豹房行刺,這不是明擺著想被人發現麼?就算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也是被人利用,他們或許根本就不知豹房是什麼地方!」

    麗妃對沈溪的成見根深蒂固。

    她總是把沈溪往最壞想,道貌岸然的背後卻做出天底下最骯髒的事情,似乎一切陰謀都是沈溪主導。

    這也跟她與沈溪恩怨糾纏不休,卻總在交鋒中落於下風而產生的某種恐懼心理帶來的副作用,或者說在她狹隘的意識中,沈溪的確是這樣一個人,她對此深信不疑。

    但小擰子卻很難相信麗妃所說,因為他總覺得沈溪不像大奸大惡之人,至少此前一直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事情,至於官場上的爭鋒,就不是小擰子應該去想的,沈溪也從未主動加害過誰。

    小擰子見過麗妃後,心裡越發忐忑了。

    「或許就不該去見麗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她……這不代表以後沈大人做什麼事都會被她杯葛?我好像出賣了沈大人啊。」

    小擰子生怕出什麼問題,卻已無法補救,他接下來做的也不是跟沈溪商議,也沒回去找臧賢參詳,而是直接去見張永。

    張永進入司禮監後,忙碌了許多,雖然他沒獲得夢寐以求的掌印太監的職務,但到底當上了秉筆太監,而且還獲得提督東廠的權力,這讓張永成為內宮太監體系中僅次於張苑的存在。

    哪怕張永並沒有得到首席秉筆太監的名號,別人也會主動將他當作首席秉筆來看待,便在於高鳳能力相對一般,且不得朱厚照欣賞,而李興的資歷又遠在他之下。

    「……擰公公,你好大的膽子,這種事也敢跟陛下說?」張永聽了小擰子的講述後,震驚地說道。

    小擰子並未將自己見過沈溪和麗妃的事告知張永,好像是專門來聽第三方意見,故意拿昨日面聖時的見聞來求教張永。

    小擰子道:「你只會說風涼話嗎?咱家是想問你該怎麼辦!」

    比之見沈溪和麗妃,小擰子跟張永相處時態度要強硬許多,畢竟張永是他一手推上位的,且張永在朱厚照跟前沒什麼資源,全靠他居中聯絡,所以在跟張永的相處中他才可以佔據上風。

    張永嘆道:「陛下現在大概懷疑起兩位國舅來了,但恪於影響太壞又不敢直接調查……難道陛下沒做出安排,由誰去查案?還有,你是如何跟陛下提的?」

    顯然張永不相信這件事是由小擰子向皇帝揭發,因為小擰子對張永講述的內容保留甚多,甚至沒說沈溪向皇帝寫信示警的事情。

    小擰子道:「陛下現在只是讓人去查,可沒說怎麼查,你張公公現在提督東廠,該做點實事了吧?不然你到了司禮監,不適當展示一下拳頭,旁人也不會拿正眼看你啊!」

    張永有些遲疑:「這是陛下的吩咐?」

    「沒有,算是咱家的吩咐吧,你就說行不行吧!」小擰子不耐煩地道。

    「當然可以了,擰公公你是鄙人的再生父母,你提的要求鄙人一定幫你全力辦到。」

    張永對小擰子近乎威脅的話語不以為意,反而表現得很高興,似乎小擰子給他指出一條「明路」,做好了就可以讓他在皇帝面前立功一樣。

    ……

    ……

    此時沈溪並沒有立即著手調查張氏兄弟跟倭寇勾連的事。

    其實有些情況他早就有所瞭解,而且張氏兄弟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還是他在背後推動,只是張延齡渾然不覺罷了。

    不過在某些事上沈溪卻還是沒有預料到,涉及槍械圖紙洩漏,還有江櫟唯的一些作為……

    因為當時沈溪正在西北領兵,無法兼顧京城之事,使得很多事無法預料到。

    甚至連江櫟唯跟張延齡攪和到一起的事情,沈溪都是回到京城才知道,在這之前,張延齡已通過特定渠道將圖紙變賣出去。

    沈溪如何也沒想到,張延齡居然會膽大包天到利用倭寇來培植自己的勢力,嚴重威脅了大明海疆平靖,也對沈溪計畫開海的策略相衝突。

    「……大人,現在已查清楚,江櫟唯一直在東南沿海活動,佛郎機人也派了幾條船過去相助,他們甚至有自行建造船隻的打算,應該是想締造一支訓練有素的熱火器部隊,一旦其成型的話,地方人馬根本不是對手……」

    雲柳嚴肅地匯報著,很多消息已相對滯後。

    以前這些事沈溪不太關心,他從未特地跟雲柳交待過要留意這方面的情況,雲柳自然也不可能隨時派人盯著。

    等雲柳將事情說得差不多後,再看沈溪時,沈溪正凝眉思索,一副苦惱的模樣。

    沈溪的表現讓雲柳多少有些意想不到。

    在她心目中,不管任何時候沈溪都可以輕易化解難題,不會出現眼前這種好像全然無頭緒的狀況。

    過了很久,沈溪才道:「南京守備衙門,有何動向?」

    這問題將雲柳給難住了,因為她並未留心南京那邊的情況,畢竟倭寇通常都在海邊活動,最多也就深入海岸線幾十里路,距離南京很遠,就算倭寇再猖獗,也不可能接近南京這樣的政治中心城市。

    「卑職未查出。」雲柳如實相告。

    以前沈溪便說過,情報蒐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實事求是,所以雲柳不會強行編造她不知的情況。

    沈溪道:「陛下做出的應對,是調派江浙和閩粵之地兵馬平叛,但其實真正能對倭寇有威脅的,僅有受南京守備節制的四十九衛,若南京方面沒動靜的話,可見未來地方官府還是主要是以避戰為主,百姓會遭遇大麻煩。」

    雲柳不說話,因為沈溪所說的情況她早就想到了,朝廷現在關注的重點是中原戰事,沒有精力對付倭寇。

    除非沈溪能親自披掛上陣,否則江南局勢短時間內無解。

    沈溪又道:「我暫時也不想領兵上陣,好不容易太平幾天,可以拋下一切調養身體……難道要讓我在戰場上過一輩子嗎?」

    雲柳請示:「大人,要不派胡大人前去平叛?」

    沈溪道:「胡璉如今領兵在中原戰場鏖戰,暫時抽不開身,若調遣王守仁前去,一方面是鞭長莫及,另一方面則是需要走的流程太多,等朝廷批准黃花菜都涼了,不過什麼都不做的話……那我這個兵部尚書也太不負責了!」

    「現在需要的,是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如果能通過一些非戰爭手段來瓦解倭寇勢力,最好不過。」

    「請大人示下。」雲柳道。

    沈溪眯著眼道:「你和熙兒帶人往江南走一遭,將地方上的情報徹底搞清楚,聽從我的吩咐行事。」

    ……

    ……

    沈溪本來沒有打算讓雲柳和熙兒去南方,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他不得不讓最信任的兩個手下前去。

    在沈溪看來,雲柳和熙兒可以做到情報的快速傳遞,不打折扣地執行他的命令,派別人去總歸會有種不受控的感覺,畢竟官員都會有私心,不會什麼事情都聽從他的命令。

    而雲柳和熙兒則可以幫他把事情處理好。

    隨後沈溪去見了馬憐。

    此番相會,一則是因為多日未見,沈溪覺得疏忽了玉人的感受,另外便是他想調馬昂去江南任職,由兄及妹,覺得有必要來一趟。

    在馬憐這裡,他完全完全不用在意世俗成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馬憐對他的崇拜更像是粉絲對偶像,是那種不計條件的付出,他可以予取予奪,身心得到巨大的滿足。

    馬憐對沈溪的到來喜出望外,立即去廚房安排下人做了幾道小菜,然後配上美酒,當沈溪小酌時,她則在席前表演劍舞。

    馬憐非常認真,動作絕非花架子,銀光揮動間呼呼作響,沈溪甚至在想一件事,若眼前玉人要刺殺自己的話,是否有能力抵擋。

    想著想著,沈溪有些走神,一直到馬憐停下回到身邊,他才反應過來,發現杯裡的酒水都傾灑出來了。

    「大人可是覺得奴的劍藝不佳?」馬憐對於沈溪的看法很在意,坐下來後迫不及待問道。

    沈溪點頭嘉許:「很好啊。」

    明知道沈溪可能是在敷衍自己,馬憐還是露出會心的笑容,好像這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希望得到情郎的認可,除了沈溪外別人給不了她這種滿足。

    馬憐重新為沈溪斟滿酒,道:「老爺不在時,奴一直有練習,不敢懈怠,不過在老爺面前表演總有些緊張,剛才有些地方沒做到盡善盡美……或許這個地方太小,有些施展不開吧。」

    「已經很好了,至少我沒看到什麼不流暢或者不優美的地方。」沈溪安慰道。

    馬憐笑了起來:「可若有人也精通劍術的話,說不一定會把奴比下去,在這裡待久了,發現若不天天鍛鍊,身體很容易疲乏,或許是老爺將奴給養壞了吧。奴對於很多事,不像以前那般在意,覺得自己的性子變得平和了許多。」

    說到最後,馬憐微微蹙眉,顯得楚楚可憐。

    沈溪道:「養尊處優沒什麼不好,我常年奔波在外,巴不得天天睡覺睡到自然醒,每天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事情,哪怕一個人坐著發呆也沒人指責……」

    「聽起來是不錯,但實際上未必有想像的那麼好……」

    馬憐幽幽嘆息,「這天下的女人,大概都羨慕奴的生活,不過奴自己卻不滿意,若是奴懈怠了,什麼本事都沒有,或許老爺就不會來了。」

    說到這裡,馬憐望著沈溪,好像對於沈溪的態度非常在意,因為她所有的興衰榮辱都跟沈溪聯繫在一起。

    沈溪的一個決定,或許只是一念之差,對她來說可能就是決定一輩子的大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7 00:42
第二三六六章 按圖索驥

    眼看到了臘月十五。

    建昌侯府,張延齡這幾天都有些焦躁不安,他派黃玉出去打聽消息,試圖搞清楚到底誰在查自己,另一邊他卻安排江櫟唯等人按照預定計畫行事,根本就沒有罷手的意思。

    「……侯爺,這幾天外面都風平浪靜,沈家那邊也沒什麼動靜,謝閣老倒是召集一些文臣到他院子裡商議事情,可針對的都是沈之厚……」

    黃玉很難查清楚事情,因為他本身就不是情報人員出身,所用手段,僅僅是找幾個人出去打聽消息,得到的消息可說非常片面。

    張延齡卻對黃玉充滿期待,問道:「錢寧那小子在作何?還有張苑呢?」

    黃玉為難地道:「侯爺,豹房裡的事情,暫時查不到啊……總之現在外邊一切都很正常,沒聽說誰有意把火往咱府上燒。」

    「這可就奇怪了。」

    張延齡皺眉道,「怎麼會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他們不該做點什麼?還是說錢寧根本就是個窩囊廢,什麼都沒查出來?」

    黃玉問道:「侯爺,您到現在也沒跟小人說明白,錢大人到底查到了什麼……」

    「行了,沒你什麼事,退下去做事吧!有什麼新情況及早來報便可!」

    張延齡不想跟黃玉解釋太多,雖然黃玉幫他聯絡過江櫟唯,但張延齡自以為做事漂亮,根本就沒把具體情況告知下人,這也是他覺得不會出事的重要原因。

    就算有什麼變故,手下一無所知,自然不會站出來檢舉自己,這也是上次他鋃鐺入獄後吸取的經驗教訓。

    黃玉走後,張延齡仍舊有些焦慮,就算再怎麼自信,因做賊心虛的緣故還是避免不了慌張,他隱隱感到危機正在降臨。

    「侯爺是怕了?」

    一個女人出現在張延齡跟前,媚笑著說道。

    張延齡有些羞惱:「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那女人道:「奴家是不懂,不過奴家卻感覺到,侯爺很怕某件事發生,如果奴家能幫上侯爺的忙,侯爺您儘管吩咐。」

    張延齡扁扁嘴,冷笑不已:「你這種女人,能幫到本侯的,就是讓本侯消愁解乏,你就是個下賤胚子,以為自己能做什麼?」

    在內宅女人面前,張延齡沒有絲毫客氣,就好像對待奴僕一樣。

    女人卻沒有發怒,吃吃笑著,不過語氣終歸還是有一些變化,「可是江大人在送奴家來之前,說過必要時得幫助侯爺您,侯爺卻始終不肯托以重任,那奴家也就不在侯爺面前丟人現眼了。」

    說完,女人轉身欲進後堂,還沒走出幾步,張延齡已快步過去,從背後一把將她抱住。

    「想走?沒那麼容易……」

    張延齡臉上帶著奸邪的笑容,「將老子的邪火給勾出來,不消停就想走?拿出你的本事來,讓老子知道買你回來是值得的。」

    「是送,不是賣。」女人糾正道。

    張延齡怒道:「你個賤女人,老子說你是什麼就是什麼,姓江的以前就頻頻送女人給老子,後來卻食言過一回,你就當是他補償給老子的!」

    ……

    ……

    天寒地凍,沒人願意出門。

    甚至連朝中大臣都不想在這種天氣上工。

    吏部和兵部因缺少主事人,做年終總結時面臨一些麻煩,畢竟沒有最後拍板之人,兵部人手短缺的情況更為明顯,因為右侍郎王敞調去了吏部,沈溪這段時間又沒幫忙處理兵部事務,光靠左侍郎陸完,實在是忙不過來。

    這會兒似乎朝廷該任命一個兵部右侍郎,但沈溪沒提,謝遷也沒有屬意的人選,至於豹房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以至於年底兵部事務迅速積壓,陸完只能上疏朝廷,請求盡快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

    換作以前,這種奏疏絕對不會出現在朱厚照跟前,但現在情況卻不同,張苑回朝後,好像什麼事都不想做主,要麼直接聽從內閣的建議,直接在票擬上批覆同意二字,要麼就是去請示皇帝……

    張苑看起來囂張跋扈,但其實他自己做決定的時候很少,這也跟他現在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面有關。

    張苑現在操勞的事,朝中很多人都想不到,那就是蒐集外戚張氏兄弟的罪證。

    張苑知道,自己是張氏兄弟舉薦入宮,這次回朝,張氏兄弟多番拉攏,以他那麼平庸的資質都能覺察到張氏兄弟既沒本事也沒魄力,這種人只是靠外戚的身份才立足於朝堂,所以不想與其過多接觸。

    張苑非常擔心自己會被張氏兄弟控制,乾脆先下手為強,將二人剷除掉,若只靠自己,他沒這種自信,不過好在這回有沈溪相助。

    張苑帶著陸完的奏疏去見朱厚照,卻在豹房門口被小擰子攔了下來。

    這會兒已是黃昏時分,按照朱厚照的生活習慣,應該剛剛睡醒,漱洗時會過問一些朝事,張苑很清楚如果錯過這個時間段,再想見到朱厚照,除非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

    「……張公公請回吧,陛下不見。」

    小擰子顯得很霸道,直接回絕了張苑的請求。

    前幾次張苑到豹房求見皇帝,也都不那麼順利,小擰子處處為難下絆,讓他意識到小擰子是在故意針對自己。

    因為小擰子掌握著面聖的渠道,即便張苑再不甘,也只能強忍心頭的怒火,笑盈盈地道:「這裡有兵部的奏疏,咱家需要盡快見到陛下。」

    小擰子道:「張公公可是聽不懂人話?」

    張苑立刻翻臉,也是因為以他內相的身份,沒有任何一個太監敢這麼跟他說話,更別說是小擰子這樣本身只是隨侍太監的角色。

    張苑道:「咱家當然聽得懂人話,犬吠就未必了!咱家警告一句,這次涉及重要朝事,如果擰公公非要阻攔,別怪咱家不客氣!」

    小擰子氣得渾身直哆嗦,臉色慘白,張苑那邊氣色就更差了,黑得都快滴出墨汁來了。

    二人好像對上了,小擰子咄咄逼人想給自己壯膽,但在跟張苑對視後,卻發現自己底氣不足,便在於張苑現在是司禮監掌印,地位在那兒擺著,就算他再得皇帝寵幸,也只是個近侍太監,相形見絀。

    張苑道:「這裡是奏疏,涉及任命新的兵部侍郎的問題,若你非要阻攔的話,咱家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狀。」

    ……

    ……

    小擰子本想堅持。

    他想到麗妃的忠告,只要能阻斷張苑面聖的渠道,那他就相當於控制一切。

    但可惜事情卻不受控制,在張苑的高壓下,他只能選擇屈從。

    張苑輕哼一聲,帶著奏疏往裡面走去,連續穿過幾個門廊,直奔朱厚照寢殿,剛到院門口便見朱厚照從房裡出來,此時已洗漱完畢。

    「怎麼是你?」

    朱厚照好奇打量,發現有幾天沒見到張苑的人了。

    朱厚照當即蹙眉:「張公公,剛回來那會兒,你做事倒還勤快,知道來跟朕請示,但最近你好像又恢復到以前那種自作主張的狀態了啊。」

    張苑道:「陛下,是有人阻撓老奴面聖。」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誰?」隨即環視在場之人,最後目光落到了小擰子身上。

    小擰子非常緊張,生怕張苑點出他的名字。

    好在張苑深諳「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的處世之道,沒有告狀的意思,道:「陛下,就算有宵小阻攔,老奴拚死也要到您面前進言,這裡是兵部侍郎陸完陸大人上奏,懇請盡快補上兵部右侍郎的空缺,請陛下示下。」

    「這樣啊……」

    朱厚照搓了搓手,略微沉思後問道:「陸侍郎是怎麼說的,他覺得誰合適?」

    張苑道:「陸侍郎並未提及。」

    朱厚照點了點頭:「那好辦,你去問沈先生吧,兵部本來就是他負責,有什麼事也是他承擔,總不能什麼事情都跑來問朕吧?」

    這邊朱厚照將走,小擰子總算鬆了口氣,不過就在他準備跟朱厚照一起離開時,張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陛下請留步,還有一事,老奴要啟奏。」

    朱厚照皺了皺眉頭,隨即停下腳步後,回過頭有些不耐煩地喝斥:「有事就不能一次說完嗎?」

    張苑往小擰子身上瞄了一眼,道:「陛下,事關重大,非要單獨奏稟才可。」

    小擰子有些惱火,瞪著張苑,似乎是在怪責對方針對自己。

    朱厚照略微頷首:「那好,你們都退下吧,朕倒要聽聽張公公要說些什麼。」

    「喏!」

    一堆隨從,包括小擰子在內,只能自覺地退到遠處。

    此時朱厚照才問:「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是關於兵部新侍郎人選,還是關於之前那案子的?」

    張苑往前挪幾步,湊到朱厚照跟前,小聲道:「陛下,關於那案子,老奴已查出一些端倪……京城不斷有人送物資到南方,連下雪天都不間斷,綜合方方面面的情況,已經確定是建昌侯府的人。」

    「這算什麼?」

    朱厚照對這種證據顯然不太滿意。

    張苑繼續道:「老奴查知,這些東西中夾雜有火器製造圖紙以及最新的火藥配方,還有倭人打造槍支需要的鋼鐵……陛下您想,建昌侯祖籍北直隸,如今在京城安家,家中又沒人做買賣,為何要運送物資南下?通常賺錢都是從南方採買貨物運到北方銷售,為何偏偏兩位侯爺反其道而行之?」

    不自覺地,張苑把張氏兄弟扯到了一塊兒。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道:「查了幾天,就這麼點東西?你說的這些真憑實據嗎?沒有證據,什麼都白搭……哼,沒用的東西,朕要看的是確鑿的人證物證,而不是捕風捉影。朕看你不用混了,直接找棵樹吊死算了。」

    張苑的能力就那麼回事,如果沒有沈溪相助,他根本就毫無頭緒,費盡心機得到的線索卻不能讓朱厚照滿意,只得垂下頭,委屈地道:「陛下,老奴的確是盡心在查,但到底這裡距離東南沿海甚遠,派出去的人最快也要一個多月才能打來回,現在知道的一切都是在京城周邊查獲的……」

    朱厚照一點兒都不體諒:「沒用的東西,指望你還不如指望一頭蠢驢。」

    「陛下……老奴盡力了。」

    張苑臉上滿是委屈之色,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朱厚照心煩意亂地道:「再給你幾天時間,年底前必須要拿出確鑿的證據來,還是那句話,查不出東西來,你自己去找根繩子吊死吧,朕不想見你!」

    「是。」

    張苑只能不甘地應承下來。

    朱厚照氣呼呼將要離開時,張苑再道:「陛下,那兵部右侍郎……」

    朱厚照怒道:「讓你去問沈先生的意見,難道沒聽見?他說是誰就是誰,這種小事根本不需要煩擾朕,再讓朕不痛快,朕就讓你不痛快!」

    ……

    ……

    張苑沒有劉瑾那樣的覺悟。

    他對於皇帝的態度不太理解,好像朱厚照辜負了自己一樣,但其實他做的那些事錯漏百出,並非是朱厚照有多苛刻。

    而且朱厚照一向認為,能由臣子自己解決的問題,絕對不需要來煩他,就算臣子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應該由臣子自己想辦法解決,總歸除非涉及到他的皇位和身家性命,否則最好是下邊的人自行處置。

    張苑很窩火,本來志得意滿去見朱厚照,以為能給皇帝留下個好印象,結果去了才知道是自討沒趣,他只能趕緊退下。

    生怕被皇帝責罰,甚至直接賜他根繩子吊死,張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找沈溪,看看沈溪有什麼對策。

    到了沈家,門子直接引他到書房,見到沈溪後張苑便開始訴苦,將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講給沈溪聽,希望得到同情和憐憫。

    「……沈大人,咱家沒做錯什麼,一直按照陛下所說,費盡心思調查,可案子畢竟涉及皇親國戚,哪裡好調查取證啊?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若兩位國舅反擊的話,咱家就要遭殃了……」

    張苑臉上滿是委屈之色,眼巴巴地看著沈溪,希望能為他做主。

    沈溪神色如常,似乎一切盡在掌控。

    「張公公莫要心急,本官問你一句,你很怕兩個國舅麼?」

    張苑一怔,隨即露出驚懼之色:「怎麼不怕?那可是太后的親弟弟,尤其是建昌侯,膽大妄為不說,行事還不講規矩,什麼陰損手段都使得出來……他以前刺殺過你,難道你忘了?」

    沈溪搖搖頭:「他不講規矩,不能作為你害怕的理由,難道你做事就需要講規矩嗎?」

    「呃?」

    張苑一時間沒聽懂沈溪話裡的意思,皺著眉頭問道,「沈大人這話,咱家有些不理解……建昌侯不講規矩,那是因為他是國舅,地位尊崇,本身他也是那種飛揚跋扈的性格,沒人敢惹!而咱家站在內官之巔,執掌司禮監,看起來風光,但說到底就是陛下跟前聽用的奴才,怎麼能跟國舅相比啊?」

    沈溪道:「若你做事不講規矩呢?」

    在某些問題上,沈溪發現張苑很愚鈍,這也與其出身低微文化程度不高有關,很多事沒法解釋清楚,只能一步步引導,但很多事沈溪又不想說得太明白,以免授人以柄。

    張苑想了下,不解地搖頭:「沈大人的意思,是讓咱家也玩一些陰的?」

    「明著去查,你當然查不到兩個國舅的劣跡,因為這件事發生後,他們肯定會有所收斂和防備,把一些關鍵的人證物證藏起來,除非你能將二人抓起來拷問,否則誰會輕易承認自己的罪責?」

    沈溪背過身,沒有再看張苑,但他說出的話卻發人深省。

    張苑仔細思索,隱隱覺得自己開竅了,「若咱家不講規矩,又該如何做?沈大人,你說話直接點兒吧,你知道……咱家有時候腦子迷糊得緊,你不揭破那層窗戶紙,怎麼都想不透……咱是自己人,不需要那麼隱晦,有一說一就行。」

    沈溪沒有回頭,道:「話說得太過直白,那我豈不是幫你做惡?」

    張苑皺眉:「聽你這意思,是讓我自行作惡?你是想我給他製造點人證、物證出來,是吧?要不抓幾個倭寇來,強行讓他們認罪,說是跟外戚勾連,再就是找人偽造二人手書,製造一些跟倭寇來往的信件?這……若被陛下察覺,恐怕咱家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張苑一邊想對付張氏兄弟,一邊卻又怕被報復,更怕被君王發現真相後遭殃,做事瞻前顧後,一點兒也沒有豁出一切做大事的魄力。

    沈溪冷聲道:「那你是想再一次回去守皇陵,是嗎?」

    想到之前的辛苦,張苑不由打個寒顫,咬牙道:「就算死,咱家也不回去守皇陵,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既如此,很多事就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張公公?」沈溪這才回頭看向張苑,目光凌厲。

    張苑跟沈溪的厲目對視,他自己也多了幾分懼怕,相比於對張氏兄弟的那種恐懼,他對眼前這個少年的懼怕更甚,因為他知道,稍微不合沈溪的意,對方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再也沒機會重新爬起來。

    張苑道:「具體的事情,還需要沈大人您提點。」

    沈溪搖頭:「若什麼事都需要旁人指點,那張公公你永遠都成不了大事,總歸你記住一點,你想制服惡人,就必須要比惡人更加凶狠,否則你只能被惡人折磨。你是想留在朝中呼風喚雨,還是回去守皇陵,或者下黃泉陪先帝……自己思量吧。送客!」

    「我說沈大人……」

    張苑還想說什麼,只見沈溪又轉過身去。

    張苑很憋屈,我才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折磨不近人情要趕我走?

    趕我走也就罷了,只告訴我要當個惡人,你也先說怎麼當啊,至少告訴我怎麼才能對付張氏兄弟,又或者如何應付皇帝吧?

    沈溪往書桌前走去,語氣強硬:「你若想留在朝中,就必須拿出比外戚更凶更狠的氣勢來,他們最怕什麼,你就從什麼地方著手,回頭自然會有人幫你,你只需記得時常回你的小院看看,剩下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再不走的話,我就要派人轟你出門了,請勿自誤!」

    ……

    ……

    張苑本想跟沈溪商量一下誰來擔任兵部右侍郎。

    但沈溪完全不給他機會,直接下逐客令不說,還說轟他出門,這讓張苑實在不能接受。

    出了沈家門,張苑還在想:「我現在怎麼說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就算你不尊重我,也該尊重皇上賜予我的身份,給點兒面子,讓我好下台吧?你這是把我當奴才使喚啊!到底我是皇上的奴才,還是你的奴才?」

    「公公,接下來去哪兒?回皇宮嗎?」隨從過來請示。

    張苑沒好氣道:「回家,咱家累了,先回去歇著。」

    隨從臉上帶著幾分迴避,趕緊將馬車趕過來。

    回去的路上,張苑還在那兒抱怨不休:「我這大侄子,一身本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利用。讓我當壞人,你自己怎麼不當?你若想當權臣,這朝中誰能跟你相比?到時候什麼謝老頭、英國公還不是要在你面前乖乖俯首帖耳?」

    很快目的地到了,張苑下得馬車,外邊氣溫極低,加上光線暗淡,緊忙進了院子。

    院子空蕩蕩的,錢氏並不在裡邊。

    此地是張苑的臨時居所,距離豹房和東華門都不遠,方便他平日工作起居以及面聖。他通常都住在這邊,有專人燒水做飯,僅此而已。

    就算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也好像個孤家寡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後背露給外人,開始變得小心謹慎。

    「公公,客廳裡有客人,已經等了您半個多時辰。」一名僕從出來道。

    張苑惱火地說:「咱家不在,你們也敢隨便讓人進來?」

    僕從道:「說是公公您讓來的,持有公公您的信物,我等不得不信啊;再者公公您不是說過,不能對客人無禮嗎?」

    張苑簡直想打人,但他還是耐著性子進了屋子。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一人站在那兒,等其轉過身時,張苑發現隱約有些面熟,卻一時間又想不起是誰。

    來人卻是本應前往南方公幹的熙兒。

    在沈溪最初的命令中,熙兒將跟隨雲柳一起前往江南調查倭寇的情況,但隨後沈溪發現一旦二女離開,京城這邊就沒人主持情報工作了,於是改變主意,讓熙兒留在京城,主要負責京畿地區的調查取證,順帶跟張苑接洽。

    雖然熙兒做事未必有雲柳那麼仔細,但到底是沈溪親手培養出來的,在此投靠沈溪前還接受過東廠的訓練,只需聽命行事即可。

    此時熙兒一襲男裝,英氣十足,帶著一種凌人的氣勢。

    「沈大人讓你來的?」張苑謹慎地問道。

    熙兒道:「張公公,是誰讓在下來,不方便透露,不過這裡有公公您需要的東西,乃是張氏一門通番的證據。張公公請看吧。」

    說著,熙兒從懷裡拿出一個油布包裹,放在桌上。

    張苑拿起打開看過,發現裡面全都是一些書稿,他本以為是張氏兄弟所寫信函,仔細瀏覽後才發現不是。

    「這是什麼?」張苑皺眉問道。

    熙兒道:「乃是謄錄的賬冊,還有張氏一門出貨的清單,時間地點都在上面列好了,張公公只需要對照去抓人拿贓便可。」

    張苑聽到這裡,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這就好像按圖索驥,連時間和地點都指明了,如果再辦不成事的話,那就是自己作死,沒人幫得了。

    「這倒是不錯……你是沈大人的手下吧?」張苑還是想求證答案。

    熙兒則態度堅決:「張公公還是不要多問為好,不管是誰,只要能幫到張公公,不是好事麼?」

    張苑微笑著說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咱家先不問你是誰,若是你敢蓄意欺騙,可別說咱家回頭找到你,讓你生不如死。」

    熙兒則根本無視張苑的威脅,道:「張公公可知道這周圍有多少人盯著你?」

    聽到這話,張苑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等他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時,臉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

    熙兒又道:「不過張公公無需擔心,外邊的人全都是保護你的,但若見異思遷,背叛盟友,他們也會成為勾魂使者。這裡奉勸張公公一句,做事要慎重,三思而後行啊。」

    張苑獰笑道:「沈大人可真會安排人做事,不但派人跟咱家說事,還用上威脅的手段?他不怕咱家……」

    他本想放幾句狠話,但想到很可能會被面前這人轉告沈溪知曉,便有些迴避,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跟沈溪對抗的資本。

    熙兒冷冷地打量他一眼,神情間有些不屑,隨即行禮:「那在下便告辭了。」

    「走好,不送。」

    張苑也不想送對他無禮之人出門,看著熙兒往院子裡去了。

    等人走後,張苑一邊對沈溪的行事方式暗自惱恨,一邊卻仔細查看沈溪提供給他的情報細節。

    「這個沈之厚,做事就是跟尋常人不同。」

    張苑看過後非常驚奇,「連交貨時間和存放地點都標註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抓一個准?難道他就不怕我將消息洩露給外戚張氏兄弟知曉?」

    「是了,他知道我現在不靠他,沒法在朝廷立足,所以他篤定我非跟他合作不可,這小子……永遠都是那麼老謀深算……」

    ……

    ……

    熙兒離開張府,出門後發現有人尾隨。

    對於她這樣經驗豐富的情報人員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麼,簡單幾下便甩開追蹤,又換了兩處藏身點,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趕到第三個地方等候沈溪到來。

    快到半夜時,沈溪才從沈家到她所在之地。

    熙兒馬上將之前見張苑的情況,以及雲柳南下後反饋回來的信息向沈溪奏稟,這也是她的職責,策劃和組織方面熙兒沒有那麼高的天分,但在遵命行事上,她的果決和成功率,比雲柳都要高,一切便在於她沒那麼多心思,不會對沈溪的命令進行反思和懷疑。

    「……師姐已在最短時間裡過了黃河,不過到江南還需時日,不過我們安插在江南的探子已獲悉消息,南京守備衙門有人被收買,另外南京四十九衛中,也有人跟倭人暗中勾連,倭寇瞭解我大明衛所駐屯情況,避實擊虛,屢屢上岸擄劫人口,沿海百姓很多被抓出海,離奇的是官府居然不受理這些案子……」

    因倭寇猖獗,地方官府相互勾結,一邊防止事態擴大,對百姓生死置若罔聞,一邊繼續隱瞞朝廷,生怕被追責。

    但紙終歸包不住火,很多事還是為京師知曉,哪怕不是張苑和錢寧將事情捅出來,也不可能繼續隱瞞下去。

    沈溪道:「張苑怎麼說?」

    熙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張苑就是她剛見過的「張公公」,連忙道:「張公公似對大人您有所不滿,認為大人是在要挾他辦事。」

    聽完熙兒的講述,沈溪道:「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不管讓他做什麼,他都不會盡全力,或許只有逼一下,他才能心無旁騖做事。現在涉及身家性命,他自己會掂量清楚。」

    熙兒問道:「那大人,若張公公拒不配合,是否需要給他一點教訓?」

    「這還用得著我來下令?」

    沈溪冷聲道,「好好盯著,嚴防他去給某些人通風報信,雖然他現在幫我做事,但他卻不是那種俯首帖耳聽命行事之人,他野心不小,若他那邊有輕舉妄動,你甚至可先把他拿下,然後才通知我!」

    「是!大人。」

    雲柳不在京城的情況下,沈溪麾下情報系統中最信任的只有熙兒,所以第一次給予其先斬後奏的權力。

    至於馬九等人,始終處在明面上,跟熙兒的作用完全不同,雲柳和熙兒所做的事基本都是暗地裡進行,只要沈溪用得上,殺人放火的事情都可以做出來。

    ……

    ……

    謝遷這兩日查問了一下謀逆案細節,不過因為都是錦衣衛在查,謝遷能探知的情況不多。

    楊一清也派人打聽,卻沒什麼收穫。

    「……種種跡象表明,這事應該跟外戚有關。」

    長安街小院書房裡,楊一清正在作最後陳述,「外戚於西北之戰時控制京畿防務,明目張膽搶劫商賈貨物,高價兜售牟取暴利,陛下回朝後,未被追究責任,雖然之後有所收斂,但依然從事非法貿易,現在看來,外戚似想利用不義之財圖謀不軌。」

    謝遷皺眉:「這些話,可有證據?」

    楊一清道:「如今連民間都在紛紛議論此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謝遷搖頭:「這怎麼可能?就算外戚做了什麼為非作歹之事,他們也不可能將消息洩露出去,必定是有人暗地裡散播不實言論,試圖打壓外戚的威信,進而對京畿防備做出影響。」

    楊一清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太明白為何謝遷會下這樣的結論。

    照理說無風不起浪,既然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外戚絕對不可能是干淨的。

    他卻不知,此時的謝遷對沈溪抱有很大的偏見,還有便是因為張太后的緣故,謝遷對張氏一門非常倚重,在皇帝所作所為沒有達到預期的情況下,謝遷心中產生了一種能解眼前困局唯有依賴張太后的想法。

    如此一來,謝遷便會不自覺站在外戚的立場思慮問題。

    謝遷道:「這種事,不得在朝中談及,若有人造謠,直接法辦。謠言止於智者,若事情傳揚下去,對朝廷穩定不利!」

    ……

    ……

    謝遷一邊對楊一清做出吩咐,一邊卻擔心事情繼續發酵,會讓更多人牽扯進去,於是找機會進宮覲見張太后。

    對於謝遷來說,張太后的位置實在太重要了,能對皇帝形成制約的只有張太后,或者說現在朱厚照出了什麼狀況,皇位需要有人繼承,只能由張太后來作決定,未來的明君可能就要誕生在張太后的委命或者調教下。

    謝遷很清楚大明的繼位規則,現在朱厚照不務正業,謝遷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張太后督促皇帝回到正軌。

    「……謝閣老,您是說現在民間有人造謠,哀家的兩個弟弟跟倭人勾連,想對皇兒不利?」張太后聽完謝遷的講述後,驚訝無比,隨之而來的便是氣憤。

    謝遷臉上帶著為難之色:「消息的源頭從何而起,不得而知,但現在民間傳言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張太后一拍桌子:「真是膽大妄為,難道這些傳播謠言之人,不知壽寧侯和建昌侯是哀家的親弟弟麼?他們敢如此造謠?若把指使者抓到,定格殺勿論!」

    謝遷沒說什麼,雖然他覺得傳播謠言不對,但還沒要到殺人的地步,大明可從未有過文字獄。

    張太后氣憤難平,喋喋不休發洩一通,最後看向謝遷:「謝閣老,你覺得應以何等方式,抓出幕後指使者?」

    謝遷道:「太后娘娘,問題是現在陛下正在派人徹查兩位國舅……」

    「什麼?皇兒也知道了?」

    張太后更加驚訝了,「這……皇兒是否會聽信謠言?那可是他的親舅舅,就算壽寧侯和建昌侯平時做事沒沈卿家那麼得體,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次戰事,不是他兩個舅舅幫他穩定後方?」

    謝遷自己也很迷惑,心想:「以前兩個國舅在京城胡作非為,難道太后絲毫不知?或者說太后就算知道了,也不覺得如此做有何問題?」

    雖然謝遷對於張氏外戚會謀逆造反並不相信,但對張氏兄弟大發戰爭財卻深信不疑,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好懷疑的,畢竟御史言官彈劾外戚的奏本不少,其中有許多真憑實據,但通政司把奏本送入內閣後,基本被謝遷擋了下來。

    當然,謝遷抱有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算再愚鈍,也不會因為對張氏外戚的倚重,而做一些指鹿為馬的事。

    張太后道:「謝閣老,您乃首輔大臣,滿朝文武都信任您,這件事……您可要為張家做主啊。」

    謝遷非常為難,他作為臣子,怎麼可能給皇室做主?他來提醒張太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請張太后去督促外戚兄弟,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謝遷也不是說完全不信張氏一門勾連倭寇謀亂造反,只是現在的局勢下,他不能附和這種說法。

    謝遷道:「太后,因涉及陛下欽命查案,而老臣又無法面聖,陳述此事利弊……所以老臣暫且無法幫到太后。」

    「這……」

    張太后臉上滿是難色,雖然她高高在上,但要想調遣兒子,還是太過困難。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7 22:22
第二三六七章 陞遷

    謝遷倒也沒說錯,他的確是難以幫到張太后,而非他不願出力。

    不過在張太后聽來,謝遷就有點推諉的意思了。

    你謝遷再怎麼說也是首輔大臣,匡扶君王社稷乃是你的責任,你直接來一句你沒辦法,就可以把事情揭過?

    張太后的確不明白,其實謝遷正因為難以向皇帝進言,才會來找她求助,而她反過來卻把事情推到謝遷身上,等於說二人都對朱厚照無能為力,互相希望對方出力。

    謝遷道:「眼看就要到年底了,陛下長居豹房不肯回宮,還望太后派人去敦促……年初朝廷事多,加之東南沿海倭寇肆虐,急需陛下坐鎮中樞打理朝政,以安萬民。」

    「唉!」

    張太后重重地嘆了口氣,此事對她來說好像有著難以克服的困難。

    張太后遲疑了一下,這才道:「謝閣老,關於陛下派人查壽寧侯和建昌侯之事,哀家會去問東廠主事,這件事你不願出手相幫,哀家也不強求。但江南沿海受倭寇襲擾,民不聊生,還得勞煩謝閣老去跟陛下說說,及早派人去解決,如此也好穩定人心。」

    謝遷眨了眨眼,突然問道:「太后是想讓沈之厚出馬?」

    當日在朱厚照問及平倭之事時,高鳳已在皇帝面前表明態度,謝遷可以理解為這是張太后的意思。

    「嗯。」

    張太后沒有含糊其辭,直接點頭應承下來。

    謝遷有幾分疑慮:「太后請見諒,老臣認為,讓之厚去並不合適。這孩子在朝為兩部尚書,此事已不成體統,若其領兵在外,確實可以讓他將心思放到旁處,可一旦奏功又會令其愈發張狂……尤其現在外間傳言壽寧侯和建昌侯通倭,若他要在此事上做文章的話……」

    「啊!?」

    張太后到底有點兒腦子,馬上明白謝遷想要表達的意思。

    現在天下人都懷疑張氏一門跟倭寇勾連,甚至有謀反傾向,派別人去或許不敢深究,但若是讓沈溪這個深受皇帝寵信的大臣去,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案子很可能會「水落石出」,到時就算是有張太后出面也說不清楚。

    張太后生氣地道:「莫非沈之厚還能憑空誣陷哀家兩個弟弟不成?他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如此妄為?」

    這話說出來,張太后底氣十足,對於兩個弟弟謀反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也是不相信的,所以覺得就算回頭沈溪要藉此做文章,那也一定是誣陷。

    謝遷委婉地道:「太后娘娘還是謹慎選擇人選為宜,況且此事非陛下首肯不可,當日陛下召眾臣商議應對之策,明確提出不同意以沈之厚領兵前往東南沿海……望太后三思而後行。」

    張太后多少有些不高興。

    雖然她平時對謝遷也算倚重,但這不代表她需要違背本心聽從謝遷建議,她到底是皇帝的母親,在想法上還是非常武斷的。

    「既然謝閣老不同意,這件事哀家會再做思量,不過還是覺得最好讓沈之厚去江南平息倭寇,哀家希望朝廷能消停幾天,他在京城,老是出狀況,很多人都把他的事拿到哀家這裡來說,哀家聽了很頭疼。」張太后邊說邊搖頭。

    謝遷即便心裡有想法,這會兒也不會忤逆張太后的意思,恭敬行禮道:「是。」

    ……

    ……

    謝遷見過張太后,心裡多少有些失望。

    這種失望來自於張太后不肯出手相助,還有就是對他寄予了太多期望,他不想背負這種壓力。

    「謝閣老。」

    謝遷出了內苑,正要往奉天門去,身後一名老太監追了出來,行色匆匆,好像是受人所托,待對方靠近謝遷才發現是司禮監秉筆高鳳。

    謝遷停下腳步,打量高鳳:「高公公這是作何?」

    高鳳陪笑道:「太后娘娘讓咱家陪謝閣老出宮,這邊請……」

    謝遷點了點頭,明白高鳳說是張太后令他陪同,倒不如說是專門過來囑咐幾句,有些張太后當面不方便說的話,就由高鳳來轉告。

    二人並肩而行,沒走出幾步,高鳳便問道:「謝閣老,如今朝中事務應該非常繁忙吧?」

    「嗯。」

    謝遷點了點頭,應聲道,「年底事情難免多了些,不管家事還是朝事都是如此!」

    這話其實並不實誠,靳貴入閣,楊廷和也結束休沐,內閣如今已增至四人,梁儲、楊廷和、靳貴三人都屬於實幹派,沒一個是混事的,而謝遷因自己老邁,再加上惦記的事情也多,反而成為那個總喜歡把事交給別人做的人。

    高鳳道:「那謝閣老應該多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朝堂需要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元老多撐幾年,不能總讓年輕人出來出風頭,年輕人……不會體諒太后娘娘和陛下的辛苦,冒失的多,而且做事上只會動嘴皮子,辦事不牢。」

    謝遷想了下,意識到這是張太后的授意,一來是請他多在朝中多堅持幾年,二來是在用人上多使用老臣,儘量打壓那些年輕的官員。

    「嗯。」

    對於這樣的請求謝遷倒是不反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高鳳不會把事情說穿,他知道謝遷能理解他的意思,又繼續道:「聽說兵部沈尚書,現在還在府中休沐?他這是準備年後才回朝當差吧?」

    謝遷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兼領兩部尚書,太過荒謬,或許自己也在避諱,等陛下收回成命。」

    高鳳道:「既然他在京中,閒著也是閒著,為何不利用他的本事去做點兒大事?中原之地哀鴻遍野,聽說朝廷安排前宣府巡撫胡璉前去平亂,已經有兩三個月了吧?到現在民亂還沒平息,這算怎麼個說法?江浙一帶又開始鬧倭寇……唉!若沈之厚領兵,怕是不用半年,這些亂事都可以平息,何至於讓朝廷如此擔心?」

    謝遷不由嘆了口氣,他聽出來,張太后開始對他施壓了。

    他這邊不想做的事,張太后當著他的面,說他不用太過勉強,連國舅被「誣告」一事都可以放到一邊。

    一轉頭,張太后又讓高鳳拿出如此態度來,實在讓人無語。

    「高公公不必提醒,老夫自有分寸,之前老夫也答應過太后,爭取讓沈之厚領兵出征,不過終歸要陛下首肯才可!」

    「那就好。」

    高鳳笑著說道,「如此咱家也能放心,有謝閣老這樣的能臣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都能省心不少。」

    這種恭維話,謝遷完全不會當真。

    他心想:「以前還覺得太后對我很倚重,什麼事都會向我求教,卻不知皇室中人只是想利用臣子辦事,而非真心對待。我做了那麼多,主動告知太后情況,結果卻要求我自行解決,那我來皇宮見太后的目的又是什麼?太后對陛下始終放任自流?」

    二人繼續往前,高鳳開始緘默下來。

    一直快到奉天門,臨折返前高鳳才似有所思道:「那些給太后家族抹黑之人,不必憐憫,維護朝廷的穩定才是當務之急……兩位國舅控制京師軍權,哪怕現在陛下分出部分軍權,但到底砸斷骨頭連著筋啊……」

    謝遷沒說什麼,目不轉睛地看著高鳳,想知道對方說這番話的意圖是什麼。

    高鳳往四下看了看,這才湊到謝遷耳邊小聲道:「以咱家看來,需盡快查明是哪些人無中生有,造謠生事,查到一個下獄一個,這件事非抓緊時間辦不可。太后娘娘已把張苑和張永叫來問過話,趁著這個機會,一定要把幕後主使者抓出來!」

    謝遷微微有些錯愕,立即意識到什麼。

    「我還以為太后在深宮什麼都不知道,感情她早就知道有人說張氏一門的壞話,甚至已經做出應對,而我卻懵然不知?」

    高鳳不知謝遷想法,繼續道:「謝閣老,您在朝德高望重,也該排查一下京師官場,是否也有人居心叵測傳播謠言,若能查出來的話,不妨告之太后,或者直接上奏到陛下那裡,由陛下將其查辦。您看……」

    謝遷道:「若陛下是幕後指使者呢?」

    「這怎麼可能?」高鳳一臉苦笑,「陛下怎會查自己親族?兩位國舅爺可都是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之人。」

    就算此前謝遷對張氏一族沒有多大反感,聽到這話還是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便在於他明白張家兄弟有多胡作非為,心想:「這兩個草包國舅功勞從沒見著,苦勞也未必有,倒是斑斑劣跡令人髮指,虧太后對她兩個弟弟如此包庇,從先皇時便是如此,誰得罪張氏,下場都不好。」

    高鳳再道:「太后說了,若朝廷不方便出面,可以派人私下調查,讓東廠組織抓捕,暗中進行便可……這件事只有少數人知曉,謝閣老切勿將事情洩露出去。」

    謝遷眯眼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否意味著,誰誹謗壽寧侯和建昌侯,可以不經過三司衙門,直接由宮裡出面拿人?」

    高鳳有些欣慰,說了半天您老總算聽明白了,瞧瞧我這口水噴出去多少?

    高鳳點頭:「正是如此,光靠朝廷法度,已無法將那些居心叵測的奸邪之輩懲治,不如由宮裡派人解決,兩位國舅還可出面協助……謝閣老只需將朝中誰在胡言亂語通稟上來便可。」

    說到這裡,高鳳好像是完成了任務,行禮道:「該說的說完,咱家也該告退了。謝閣老您慢行。」

    ……

    ……

    臘月十八,沈溪正在家裡看書。

    對他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總歸年前他沒有回朝當差的打算。

    當天上午,唐寅前來拜訪,之前唐寅剛接任保定府慶都縣知縣,準備赴任,臨出發前來跟沈溪辭行。

    慶都縣就在京城周邊,屬北直隸地界,對於唐寅來說算不上遠行,他來見沈溪,完全是例行感謝,會面時跟沈溪談及一些過往的事情,唐寅多少還有些感慨。

    從一個落魄的舉人,突然靠軍功直接擔任一地知縣,還在京師周邊,之後很可能會被調回京城任職,這對他來說人生已算圓滿。

    很多新科進士還在京城等候官缺,而他這個舉人已外放知縣,算得上是心滿意足。

    「……這一任便是三年,若不出意外的話,在此期間你基本不可能回江南,倒是三年後,若我還在吏部任上,你參與考核,吾等倒是可以再見……」

    大明規矩,三年小考九年大考,這也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員不務正業,只有過了小考、大考才能留任或獲得官職陞遷,像沈溪這樣第一個九年大考剛到,就已經位列朝中七卿的人絕無僅有。

    當然,沈溪的官職提升雖快,卻也是經過歲月積澱的,提到考核問題,沈溪不由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他入朝已有九年多。

    不過他能得到的,已在這九年間摘取,並不需要靠考功來證明自己,而他現在甚至還掌握別人考核的管轄權,基本算得上是位極人臣。

    唐寅笑道:「若能三年知縣任滿,也算不枉人生。」

    對於很多進士來說,能當三年百里侯便已經很不錯了,唐寅到底是舉人出身,不敢有更高的奢求。

    不過沈溪似乎不單純只是讓唐寅出去當幾年知縣,道:「未來的事,誰說得准?伯虎兄,你到地方後,好好治理,在德、能、功方面取得優異成績,這樣就算我拔擢你,也有足夠的理由,若你在地方政績不佳,那可能在下就幫不上你什麼忙了。」

    唐寅為自己有陞遷機會感覺欣然,但表面上還是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多年沉浮下來他早已知道收斂,不復桀驁不馴的模樣,沈溪如今掌握著天下文武官員的官帽子,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沈溪再道:「若是僕婢不足,在下可以借你些銀子,讓你置辦家業。」

    唐寅笑道:「這倒不必,每年總歸有俸祿傍身,再者這次西北戰事,在下得到的軍功賞賜也有不少,總歸是能支撐到任地……對了,在下特地準備了一些禮物,都在院中,請沈尚書笑納。」

    唐寅主動前來送禮,沈溪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換作以前一定覺得對方沒安好心。

    不過現在唐寅有求於他,還是通過他的關係得到軍功,進而得到官職,總歸需要表示一下心意才過意得去。

    沈溪微笑著點頭:「既然是唐兄送來的,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不用看沈溪也知道唐寅送來的禮物不會很值錢,大概都是土特產之類,畢竟唐寅現在日子過得很窘迫,正如其所言,剩下的銀錢能支持到任所就算不錯了,還指望他送出什麼厚禮?

    二人又閒話一番,慢慢提到字畫上。

    唐寅道:「在下對於沈尚書詩畫方面的造詣,頗為佩服,不知在明日離開前,能否得到您的一幅墨寶?」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心裡琢磨,或許自己的書畫很值錢。

    詩詞這東西可能虛無縹緲不好估價,但書畫在民間卻有市場,雖然沈溪平時沒注意這些東西,但因早年時他一度以此維生,也算有一定心得。當官後因心學推廣等問題,他才名鵲起,當然也跟他官職提升有關,他的書畫價值應該有一個大的飛躍。

    官場中,交際跟官職掛鉤,以沈溪今日今時的地位,就算他畫出來的東西狗屁不通,也會有大批人推崇,甚至拿來作為至寶,更遑論他書畫方面的造詣確實不俗,當初還在與唐寅的比拚中獲勝。

    沈溪笑道:「以唐兄的造詣,還來跟在下求畫,實在讓人受寵若驚……要不這樣吧,唐兄你也拿一幅書畫來,作為交換如何?」

    「這……怎敢當?」

    唐寅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非常高興,他的書畫雖然有名,而且已經有一定市場價值,但跟沈溪的墨寶相比,那就沒什麼可比性,一切便在於他既沒沈溪那麼高的官職,又沒有那麼大的名氣,而沈溪卻可以通過身份來增長書畫價值。

    沈溪道:「那明日伯虎兄離開前達成互贈吧……明日在下可能沒時間相送,便差遣家人給你送去書畫,也請伯虎兄早些將自己的佳作備好,作為交換……以後難以時常見面,可借助書畫聊解相思之苦。」

    「好,好。」

    唐寅當然不會拒絕。

    對他來說,沈溪的書畫,其實更大程度是給自己找個傍身的東西,到地方上任,不但要有官職,還要有背景。

    地方上總會有一些達官顯貴,在朝中關係錯綜複雜,他一個舉人出身的知縣,在這年頭已不多見,說話都不硬氣。尤其還是在京師周邊的縣做官,更需要背景,到了地方只要把沈溪的書畫在衙門後堂一掛,以後誰去都要給他面子,不管這些人有多深的背景。

    你再有背景,能比得上身為帝師可以說已近乎權傾朝野的吏部天官?甚至這位還兼著兵部尚書的職務!

    沈溪笑道:「那便這麼說定了,伯虎兄明日幾時動身?」

    唐寅道:「一早去吏部領文書,然後出發,從崇文門出城。」

    沈溪點頭:「那我派人提前到崇文門等候,看來不能跟你喝一杯踐行酒,今日便以茶代酒,助唐兄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多謝沈尚書祝福。」

    唐寅笑著舉起茶杯,好像喝酒一樣,等咽進嘴裡才發覺茶水很燙,不由直咳嗽。

    ……

    ……

    唐寅馬上就要離開京城。

    這對他來說,是人生的一次機遇,跟之前追隨沈溪上戰場不同,這次的機遇更多是需要他自己去把握,只有在官場上混出個模樣來,他才能得到世人的尊重,這也是他最初年少輕狂時的夢想。

    卻未料,人到中年,才終於實現宏願,不過這也才剛剛開始。

    他入官場可以說是整整延遲了十年,弘治十三年那次科舉,若是他一榜中第,也不至於會到今天才有機會當上知縣。

    當天除了唐寅前來拜訪外,還有一人前來拜會,依然是沈溪的老朋友,而且也是因為自己得到的新官缺而來,卻非是感謝沈溪為他提供官缺……這次為其提供便利的人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來人正是沈溪在汀州府長汀縣的故友蘇通。

    蘇通也給沈溪送來了禮物,卻是份真正的厚禮,蘇通的新職務可比之唐寅高多了,讓人羨慕不已,直接做上了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一躍成為正六品京官。

    蘇通到了沈溪書房,上來便見禮,臉上笑容燦爛,顯得開心無比。

    當然,他這種是純粹的傳奉官,皇帝特意關照下才得來的官職,只是沈溪沒到兵部應卯,還不清楚,等蘇通跟沈溪一說才知道,原來當天朱厚照突然心血來潮,下旨拔擢,蘇通和鄭謙都成了兵部主事,好像是特地照顧二人,安排在兵部接受沈溪教導。

    蘇通笑道:「沈大人,要不是您向陛下引薦,下官絕對不會有這個機會……咳,這自稱還真不適應啊。」

    沈溪笑了笑,心想:「這下倒好,我身邊幾個舉人,都不用考進士,獲得的官職卻比新科進士更為優渥,這兵部主事沒有二甲前幾名是沒法當的,你一個舉人只把皇帝巴結好,連官職都為進士所仰望。」

    沈溪道:「那真是恭喜了,沒想到你會到兵部來任職。」

    蘇通輕嘆:「沈大人您該知道,陛下對下官和鄭兄很欣賞,時常一起喝酒,這才連連獲得陞遷。外面我準備了些禮物,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望笑納。」

    跟唐寅的才學相比,蘇通和鄭謙就屬於那種資質相對平庸的類型,在舉人當中也屬中下,沈溪知道,甚至蘇通舉人的功名都有可能是靠鄉試時賄賂考官所得,不過論到吃喝玩樂,沈溪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與蘇通和鄭謙相比。

    這二人根本就是紈袴公子,每天研究的不是學問,而是怎麼吃喝玩樂,這正合皇帝的胃口,於是連連獲得晉陞機會。

    沈溪嚴肅地道:「蘇兄可知道我安排你二人見陛下的用意?」

    「啊?」

    蘇通沒想到沈溪會突然這麼嚴肅說話,先是一愣,隨即好像明白什麼,湊過來小聲說道,「沈大人您就直說,在下和鄭兄能做到的,定義不容辭。」

    沈溪點頭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榮華富貴都是陛下賜予的,而陛下平時跟你們所為,也都是吃喝玩樂的事情,這總歸不長久,陛下需要將更多精力放在治國之上,所以你二人……更需時常提點陛下才是。」

    就算沈溪不明說,蘇通和鄭謙也大概明白,沈溪之所以會在他們跟皇帝中間當牽線人,根本不可能是讓他二人到皇帝身邊混吃混喝的。

    沈溪必定有目的,說白了就是迎朱厚照所好,再從側面旁敲側擊,讓皇帝可以回到正軌上。

    若是換作別人,肯定不會聽從沈溪說的這一套,但蘇通和鄭謙是沈溪相識於微末的朋友,再加上二人感念沈溪恩情,自然願意聽從沈溪吩咐,這也跟他們對沈溪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和信任有關。

    蘇通道:「沈大人,您要如何規勸陛下,細節方面應該跟在下和鄭兄說清楚,不然的話……有些事不知從何入手。平時陛下所為……從一個皇帝的角度看,或許還好,不過要想讓朝廷安寧,怕是遠遠不夠。」

    說話間,蘇通顯得很為難,他很清楚,若是外界對他二人的身份進行評價的話,那必然就是佞臣,總不會將他二人往忠臣和能臣方向引,他二人也明白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陪皇帝吃喝玩樂,論到治國能力,他們壓根兒就不具備。

    沈溪笑了笑道:「其實要規勸君王,更多是要靠潛移默化,這也是為何我沒有直接去勸諫陛下的根本原因。除非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的確很過分,否則能用引導的方式,還是不要強硬勸諫,那樣只會引起君臣間的矛盾,比如說現在……」

    蘇通緊忙道:「其實陛下在我們面前時常提及沈大人,陛下希望您早些回朝履職,這朝廷兩部衙門都在等著您,除了您外,怕是沒人能撐起局面,不過眼下這種情況……在下和鄭兄都能理解,沈大人你是在避諱一些事,不過總是躲避也不是辦法,應該正面迎接挑戰才是。」

    沈溪道:「怎麼正面迎接挑戰?難道跟謝閣老起衝突?」

    「呃?在下不是這個意思,總歸互相忍讓些,現在連謝閣老都已回朝,沈大人又何必那麼糾結?回朝後大不了互相保持克制便是。」

    蘇通說到這裡,大概也有點洩露來意,除了感謝沈溪外,也是想充當皇帝的說客,試著讓沈溪回朝。

    沈溪嘆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朝中的清議聲太過重要,若什麼都不避諱的話,怕是朝中再會出現之前大臣圍攻沈府的情況……前一次已引起軒然大波,若再發生一回,恐怕結果比之前更嚴重。」

    「這個……」

    蘇通只是不入流的說客,具體的道理他很難說清楚,畢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其中利害關係,而他不過是旁觀者。

    「等年後吧。」

    沈溪沒有直接回絕,神色淡然道,「眼看到了年底,各部事務都已臨近尾聲,就算吏部還有一些考核方面的事情未做,也在王侍郎上任後很快就會完成,我可以躲幾天清閒,等過了年,就算再怎麼拖延,也是躲不過。」

    有了沈溪這話,蘇通回去也算對皇帝有了交待,他笑著點頭:「如此自然最好不過。」

    此後蘇通跟沈溪又閒話了些汀州府往事,此後就沒多少話題聊了,他本就不是沈溪的幕僚,又覺得自己在沈溪面前說的一些酒色財氣方面的事情不妥,於是在邀請沈溪過府飲宴,留下請柬後便匆忙離開。

    蘇通明白事理,他根本沒能力支撐朝局,因此朝堂上的事情他基本不予理會,他現在的官職完全是靠吃喝玩樂的本事得來,既然明知道會被人嘲笑,那乾脆把自己擺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哪怕回頭被天下人辱罵,也可以做到充耳不聞。

    不過顯然沈溪不會讓他們背負罵名,既然將他們帶到這位置上,就會給他們一種引導,如同他希望蘇通和鄭謙去引導皇帝一樣。

    「……老爺,蘇公子和鄭公子送來的禮物不少,夫人已派人去買宅院,不過年底前暫時沒有著落,這麼多東西該放在何處啊?」

    院子裡的禮物,讓朱起非常為難。作為沈家管事,朱起做的就是這種協調的工作,他雖在順天府衙門掛職,但並不去當差,而有著軍職的朱鴻需要到五軍都督府應卯,很少回來,他就要肩負起裡裡外外的責任。

    沈溪道:「差不多該將番邦所送東西,送去豹房了。你先跟豹房供奉接洽一下,我會派人把東西送過去,這一兩天就會完成。還是跟以往一樣,多餘的東西放到側院,找油布蓋著,受不了凍的東西才放到庫房,儘管往高處堆便可。」

    「是,老爺。」

    朱起匆忙去辦事。

    ……

    ……

    沈溪不打算在家裡過夜,簡單收拾好心情便出門去了。

    他準備去惠娘處,不過臨行前總歸要跟家裡交待好,年底事情多,很可能會有人到府上來拜訪。

    等抵達惠娘處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因為天空下了一點雪,沈溪進門先拍打一下身上,惠娘過來問道:「老爺為何這時候過來?」

    緊隨惠娘出來的李衿緊忙上前幫沈溪解下外面的大氅,沈溪道:「我幾時回來,難道每次都要提前跟你們打招呼嗎?最近雲侍衛被我派出去辦事,京城裡能跟你們接觸的人不多,所以暫時不會有人再來提前通知了。」

    以前沈溪但凡有什麼事要告知惠娘,都會讓雲柳出面。

    雲柳和熙兒也是除了沈溪自己外,少有知道惠娘和李衿下落的人,但因雲柳和熙兒最近比較忙,沈溪也省去派人傳話的環節。

    李衿道:「老爺派雲侍衛去做什麼了?最近確實沒她的消息。」

    「多嘴多舌。」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安排自己的手下去辦事,用得著跟你說明嗎?」

    沈溪笑了笑,進入堂屋後坐到茶几前的椅子上,隨即丫鬟進來奉茶。

    進來侍奉的是隨安,自從前一次沈溪明確拒絕東喜獻身後,他再也沒見過那丫鬟的面。

    沈溪沒有在隨安身上多停留一眼,倒不是說隨安姿色不堪入目,而是故意這麼做,讓惠娘不會覺得他是對隨安有什麼想法。

    隨安退下,惠娘在沈溪身邊坐下。

    沈溪道:「雲侍衛去了江南。」

    「江南……」

    李衿本想追問,但發現惠娘臉色不對時,便乖乖緘口。

    惠娘道:「老爺對隨安這丫頭覺得如何?」

    沈溪笑道:「你不是說要留給泓兒當養媳的麼?這丫頭手腳勤快,善解人意,你會虧待她嗎?」

    惠娘沒好氣道:「泓兒才多大?等泓兒長大,隨安已不算大姑娘,而是老姑娘了,現在她年歲尚可,跟著老爺有幾天享福的日子,有何不好?」

    沈溪道:「忘了之前在東喜的安排上,我怎麼跟你說的嗎?」

    惠娘不說話了,她知道沈溪的態度,之前還跟李衿說別在沈溪面前亂說話,但現在明顯是她知錯不改。

    沈溪問道:「東喜呢?這幾次來去匆忙,一直沒見到她面。」

    「那丫頭鬱鬱寡歡,平時倒沒什麼,只是老爺來的時候,她會故意躲開,做一些髒活累活……那丫頭看起來心機重,其實也還好,做事勤快,不然的話妾身也不想將她送給老爺。」惠娘道。

    沈溪點了點頭:「那就多給她開工錢,等她長大,可以嫁出去,咱們再給她置辦好點兒的嫁妝,總歸不會虧待她。」

    「這倒不必。」

    惠娘冷漠地道,「丫頭到底是丫頭,不能太慣著,哪怕失去飛上枝頭的機會,也不能這麼躲著老爺,不然成什麼了?還有嫁妝……將來是會有,但也只能恰如其分,不會多也不會少。總覺得這丫頭處世方面不行,就算老爺拒絕她,也不能這麼給臉色……老爺別為她說話,妾身知道您心軟。」

    沈溪聽了惠娘的評價,有些驚訝地問道:「我心軟嗎?」

    等他側目望向李衿時,見李衿正站在惠娘身後掩口偷笑,顯然是覺得惠娘對沈溪的這條評價很好玩。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怎不心軟?老爺就是太在意這些奴婢的想法,才把他們慣壞了。連妾身也是。」

    說話間,惠娘往李衿身上看了一眼,李衿趕緊收斂笑容,不過還是難逃惠娘法眼。

    惠娘呼了口氣:「衿兒這丫頭,不也被老爺慣壞了?還有妾身,老爺平時就是太寵,可能會不守規矩,現在又是東喜……換了一般丫頭,只要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沈溪招呼了一下李衿,讓李衿到他身邊,然後一把將李衿攬入懷中。

    沈溪用手輕撫李衿的面頰,李衿頓時面色羞紅,好像承受不了沈溪這種陣仗。

    沈溪笑道:「寵著點好,能讓你們覺得有盼頭,生活才有滋有味,難道我天天對你們橫眉冷對,你們就覺得好了?再者衿兒這丫頭平時聽話,又能做事,還有惠娘你,你們這麼能幹,我不寵著的話,那就太過暴殄天物了。」

    「老爺就會用這張嘴甜哄人開心。」

    惠娘無奈地道,「但越是這樣,越是會有丫頭不守本份,已經有個東喜了,下一步真不知會是誰。」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9 23:45
第二三六八章 偉大的女人

    惠娘總會有很多抱怨,她是那種永遠都不服輸的女人,當然這也跟她現在的生活比較平淡無奇有關。

    一個心好似野馬的女人,在馬廄裡待久了,總會有一套自己的反抗方式,不過可惜就算她抱怨再多,還是沒法逃出囚籠,因為不是沈溪將她囚禁起來,而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關起來了。

    李衿問道:「姐姐,現在時候不早,是否該準備幾個酒菜,好好招待老爺?」

    惠娘道:「他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溪笑道:「人總會有所改變,左右閒著無事,我為何就不能喝酒高興一下?今天就準備一些酒,讓我可以盡興而回……」

    沈溪說完這話,不但惠娘微微蹙眉,連李衿也皺起了眉頭,好像沈溪說的事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二女在意的重點不同,李衿立即發問:「老爺晚上還要走麼?」

    惠娘卻好像很瞭解沈溪,道:「既然老爺說了在這裡喝酒,自然不會走……後院有幾罈好酒,乃是之前我們從大同帶回來的杏花村佳釀,據說有幾十年歷史了,給老爺拿來……衿兒,你去幫老爺煮酒。」

    李衿不想去,但她明白,惠娘這是有話要跟沈溪說,特意將她支開,她只能螓首微頷出了房門。

    李衿離去,屋子裡光線有些昏暗,沈溪已在考慮叫丫鬟來點燃燭火。

    不過惠娘卻站起身來,走到沈溪面前,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道:「老爺是不準備兌現之前的承諾嗎?泓兒一天天長大,若再不讓他進沈家門,以後他就會記事,對未來學習和生活造成極大影響。」

    沈溪沒料到惠娘會在此時跟他說沈泓的事情,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惠娘跟他在一起的機會不多,眼看就要過年,很可能年前年後一段時間不會見面,惠娘此時不提,或許要等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後。

    沈溪道:「你這個做母親的,非要忍受骨肉分離之苦,才會心安理得?」

    「一切都是值得的。」

    惠娘堅決地道,「只要泓兒有好日子過,一切都好。這兩天泓兒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妾身讓人到街面上的藥房開了點草藥,效果似乎不怎麼樣。」

    「妾身想讓泓兒早些進沈家門,如此自會有御醫和杏林國手為他診病,以後生長在一個安逸富足的環境中,啟蒙讀書這些都不會有問題,還有個很好的前程……我這個當娘的本來就不稱職,若在這件事上都無法為他做主,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溪苦笑道:「這跟你的良心何干,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何曾聽過我的意見?」

    惠娘不說話,腮幫子鼓得緊緊的,好像故意跟沈溪作對,這也是她平時倔強勁兒發作後一貫的做法。

    沈溪心中嘆息,「本以為多拖延幾日,等孩子再大些,她會改變想法,怎知她的態度依然如此堅決?也是,她本就是個任性的女人,只要心底認為是對的,不管是否真的為別人好,總是執意為之……女人的倔強大概是最不容易扳過來的吧。」

    沈溪點頭:「那好,明天一早離開時,我會帶他回府。」

    「今晚便回去吧。」

    惠娘表情有些凝重,「今晚妾身跟衿兒好好伺候老爺,但老爺不要在這裡留宿,讓泓兒早些回歸沈家,妾身想讓泓兒盡快忘記現在的一切……」

    沈溪實在不想這麼做:「他現在已開始懂事了,短時間內哪裡說忘記就能忘記……你真忍心他那麼小就失去母愛?」

    在沈溪看來,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很難說會徹底忘記過往,就算要帶他回沈府,也得先給他一個轉圜的時間和空間,比如說先到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住上半年,跟新的丫鬟婆子相處一段時間,讓孩子對於惠娘和李衿的記憶降到最低點,然後再回沈府,融入一個全新的環境。

    惠娘斷然搖頭,用堅持的目光望著沈溪:「難道老爺怕泓兒的身份敗露?老爺不是說過,將來有機會接我們姐妹回沈家麼?連個孩子都保護不好,妾身和妹妹該如何相信老爺的承諾?」

    沈溪發現,惠娘嗆人的時候永遠那麼言辭犀利,簡直有一種讓人發狂的衝動。

    家裡的女人就算是林黛,也不會用這種惡劣的態度跟他說話,而惠娘明知道這對自己和他人都是一種巨大的傷害,卻樂此不疲。

    沈溪道:「那好,今晚我就帶泓兒回沈家,他將以義子的身份出現,我對外宣稱,乃故人之子,若他提及什麼母親和姨娘,我便說他的家人遭遇地方盜亂而死,他母親臨去前特差忠僕送到我身邊,所以……泓兒將來也會以這樣的記憶追溯自己的出身,在他擁有功名前,不會再見你……我最後再說一次,你一定要先想好,否則後悔都來不及了!」

    惠娘銀牙緊咬,堅定地說道:「只要為了孩子好,我什麼都可以。」

    ……

    ……

    一件本來已定下,但被沈溪刻意拖延的事情,到最後卻不得不履約完成,而且還是以沈溪最不想的方式。

    惠娘進沈家最大的障礙並不在謝韻兒或者林黛身上,其實是在於周氏以及惠娘內心的那道檻。

    惠娘要以沈溪小妾的身份進沈家,矛盾的焦點在惠娘的女兒陸曦兒身上;同時,周氏乃惠娘義結金蘭的姐妹,對於禮教森嚴的大明而言,這種輩分上的混亂會給沈溪帶來巨大麻煩,除非沈溪權傾朝野,已不必在乎任何非議,同時還得惠娘自身放下心結,否則將注定是個死局……

    至於沈泓的前途和命運,沈溪已無話可說,但總覺得惠娘是變著方折磨她自己。

    沈溪坐在餐桌前,心裡在想:「這是先折騰我這個丈夫,然後開始折騰兒子……當惠娘的親人,可真夠累的。」

    但無可否認,有一點連沈溪自己都要承認,那就是惠娘為了沈泓已做到一個母親能做的極限。

    以惠娘過往的經歷,自然明白身份的重要性。

    惠娘說到底只是個丫鬟出身,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低人一等,能進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義子的身份,將來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而留在惠娘身邊,則永遠要擔負私生子的惡名。

    惠娘的偉大,在於她總是把這時代的封建思想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個時代女性的侷限性和悲劇,幾乎在她身上完美地體現出來。

    本來說要好好吃一頓家宴,但因沈泓要走,院子裡充滿了悲傷。

    惠娘和李衿都把心思放在沈泓身上,呵護備至並做出一些交待。

    沈泓此時還在病中,小臉煞白,他那可憐的目光中根本不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知道這個叫做「娘」的女人對自己很好,隨即自己又要離開,重新過那種被婆子和丫鬟照顧的生活。

    對於沈泓的成長經歷而言,這似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惠娘待在沈泓身邊的時間還是太少。

    「……姐姐,泓兒就這麼走了?將來,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他啊?」李衿已是滿臉淚水,聲音哽咽,卻依然不斷追問。

    沈溪道:「你們想見到,終歸還是能見的,不過只能以別的方式見,我不會透露你們的身份。」

    李衿連連搖頭,並不想接受這個現實。

    沈溪嘆道:「算了,你們還是別吃飯了……去為泓兒收拾一下,稍後我就帶孩子離開,你們好好珍惜跟泓兒最後相處的時間。」

    惠娘望著沈溪,似乎感謝丈夫給了她和兒子最後道別的機會,這將會是她以母親身份跟沈泓相處僅剩的時間。

    惠娘跟李衿一起帶著孩子進房間去了,沈溪沒有跟過去,不過他知道,這會兒惠娘是天底下最難過的人。

    面對眼前滿滿一桌酒菜,沈溪突然間覺得沒了味道,心中開始為沈泓在沈家的未來擔憂起來。

    無論如何,沈泓都不能以他兒子的身份出現,或者他可以說這是自己在外的私生子,但沈泓的長相跟惠娘有五六分相似,一旦他這麼說了,家裡人必然會產生某種聯想,而他並不想讓沈家因為沈泓的到來而失去原本的和諧。

    這是個困難的選擇,讓沈泓以義子的身份進沈家,算是無奈之下的選擇,沈溪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快到二更天,惠娘才帶著兒子從房間出來,此時沈泓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小傢伙偶爾還會咳嗽,顯然風寒尚未痊癒。

    小傢伙沒有哭鬧,以他的年歲,很多事情無法理解。

    「我要帶他走了。」

    沈溪道,「明日我會再來。」

    「嗯。」

    惠娘重重地點了點頭,雖然她沒有哭泣落淚,但沈溪知道,接下來幾天惠娘注定是睡不著了。

    對於惠娘來說,最大的希望並不在沈溪身上,她跟沈溪的關係也就止於此,她不對自己的未來抱有更多的期望。

    她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在了兒子身上,這也是她願意作出犧牲的根本原因。

    沈溪道:「如果你後悔了,隨時可以跟我說,未來幾年間我隨時可以帶他回來,讓他跟你團聚。」

    惠娘搖頭苦笑:「既然決定送他走,我就不會後悔,他將來有了出息,甚至可以不用知道我這個母親的存在。」

    「這又是何苦呢?」

    沈溪嘆了口氣,望了旁邊已哭成淚人兒的李衿一眼,隨後拉了沈泓一把,道:「走了。」

    小傢伙抬頭看著沈溪,有些好奇這個被稱為「爹」的男人要帶他去哪兒。

    「帶你去個好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哥哥姐姐,過幾天就送你回來。」沈溪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瓜,微笑著說道。

    孩子的想法沒那麼複雜,有人帶他出去玩,他還是很樂意的。

    不過問題是現在是大晚上,外邊黑漆漆的,孩子的膽子畢竟沒那麼大,他還是更願意留在親近的人面前,所以腳步一動都不動,眼巴巴地看著惠娘和李衿。

    「泓兒好像倦了,想要休息。」

    李衿對於沈泓的習性非常瞭解,想給惠娘一晚考慮時間,她的這一句,是在提醒惠娘,讓她留一點最後的念想,讓沈泓再在小院住一宿。

    惠娘道:「到了新住處再睡吧,跟著他親爹走,自然有人疼他。」

    沈溪往四下看了看,除了惠娘和李衿外,沒有任何人過來,卻是惠娘下令丫鬟和老媽子都不得出來相送。

    沈泓雖然是私生子,但他平時所得到的照顧還是非常優裕的,就算沈溪的長子沈平也未必能得到他一樣的待遇,便在於惠娘用一種非常溺愛的方式寵著孩子,給予孩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在這裡沈泓更像個養尊處優的少爺,不需要為任何事發愁。

    李衿強忍傷痛,轉過身去,不想讓孩子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沈溪點頭:「長痛不如短痛,讓你們繼續作別,只會為難你們,我先帶泓兒回沈家,本來也沒多遠……泓兒,要跟我走嗎?」

    「我要娘,還有小姨。」

    沈泓的回答乾脆而直接,雖然他還不懂事,但心裡卻知道誰疼惜他,惠娘到底是個稱職的母親。

    惠娘蹲下來,摸著沈泓的小臉:「傻孩子,跟著爹走,以後可以過更好的日子,爹會給你找先生,讓你讀書,可以考取狀元……你爹就是狀元出身,你之前不是說自己想當狀元嗎?跟著爹,你就可以當狀元了。」

    沈溪明白,小孩子什麼都不懂,惠娘說什麼好,孩子就嚮往什麼,連沈泓的夢想近乎都是惠娘強加的,稚童懂什麼科舉那一套?

    沈泓道:「我要娘,不要狀元。」

    「再這麼說,我可要打你了。」惠娘板起臉來。

    「哇!」

    孩子本來就沒經歷過風浪,平時在家裡就跟小祖宗一樣的存在,突然被惠娘凶,不由哇的一聲哭出來。

    李衿抹了把淚水,過來安慰:「好了,泓兒,跟你爹去,回頭小姨給你準備糖……你不是最喜歡吃麻糖嗎?小姨給你熬……」

    即便李衿說什麼,也是無用,沈泓哭得更大聲了。

    沈溪一狠心:「既如此,我先帶孩子走了。」

    說完,沈溪不想跟惠娘和李衿多說什麼,轉身便牽著沈泓準備離開,但沈泓卻死死地拉著李衿的衣袖不肯鬆手。

    沈溪眼睛有些濕潤,硬著心腸將兒子從地上抱了起來,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湧現一種陌生感……這是自己最疼愛女人生下的兒子,卻從小就沒得到自己太多的關愛,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厚彼薄此。

    「等等。」

    沈溪將走之際,惠娘突然叫了一聲。

    沈溪望著惠娘,只見惠娘走到他身邊,將沈泓重新抱入懷裡,李衿期待地問道:「姐姐不讓泓兒走了嗎?」

    惠娘哭著道:「泓兒是我的孩子,今日別過,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記得我這個娘……我想最後一次,以娘的身份,給他洗一次腳。」

    「洗腳?」

    李衿不明白,為何惠娘要在沈泓臨走時為他洗腳,只有沈溪才明白惠娘的心思。

    在惠娘心目中,女人給一個人洗腳,那是一種非常神聖的儀式,代表著深厚的情感,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又或者是一種感激之情,她只會對自己最有情感牽絆之人紆尊降貴。

    沈溪不由回想起當年長汀縣時,惠娘也是用如此方式感恩,為他洗腳。他沒料到十幾年後的今天,二人會以夫妻的身份相處,更不曾料到惠娘會為他們的孩子洗腳,最後一次以母親的身份來做這一切。

    沈溪道:「由著你姐姐吧,讓丫頭準備熱水。」

    沈泓問道:「娘,我不走了,是嗎?洗完腳,我要上床睡了……我好睏啊……」說到這裡,小傢伙捂嘴打了個呵欠。

    惠娘這會兒只知道哭,已然泣不成聲。

    就算別人跟她說什麼,她也完全聽不進去,心中只剩下盡一個做娘的最後一次義務的念頭,為兒子洗腳,好像這是她人生中最神聖的使命,完成這個,她就可以放心把兒子交給別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期待著兒子未來的成就。

    沈溪站在客廳,望著房間內惠娘跪在地上,認真地為沈泓洗腳,淚水從眼角噴湧而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

    沈溪只能轉身去看向門口的方向,以便盡快讓心緒平復下來。他知道,就算自己再不理解惠娘,恨惠娘的固執,他也要承認,惠娘的確是個偉大的女人。

    「寧可讓自己受苦,也要讓兒子得到陽光下的身份,這麼大的犧牲,換了誰能做到?」

    ……

    ……

    沈溪帶沈泓走的時候,惠娘沒有出來相送。

    這種作別,對於惠娘來說已沒有意義,她不想再去眼巴巴望著兒子和丈夫遠去的背影,那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儘管丈夫會回來,儘管她未來可能還會有孩子,但這些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她的心好像再一次封閉了。

    沈溪帶著沈泓出了胡同口,很快有大隊隨從過來保護。

    過了一條街,有馬車在街口的棚子裡停著,等沈溪抱著沈泓上車時,小傢伙已經睡著了。

    沈泓的年歲實在太小了,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在吃過晚飯喝過湯藥,甚至連腳都洗過後,已經到了他睡覺時間,按照長久以來形成的作息習慣,無論此時母親和姨娘有多難過,他都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沈溪坐在馬車車廂裡,小心翼翼地抱著沈泓,儘量靠近胸前,如此可以讓兒子更溫暖一些,他也在想惠娘那張讓他割捨不下的俏臉,那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回憶。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停在沈家正門。

    聽到車伕叫「老爺」,沈溪腦子才恢復清明,抱著沈泓從馬車上下來。

    朱起帶著人出來迎接,此時車後帶著人護駕的朱鴻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老爺?」

    當朱起看到沈溪懷中抱著個孩子,略微驚訝一下,隨即讓開路。

    沈溪吩咐道:「去叫丫鬟婆子收拾一間廂房出來,今天我不回內院。」

    「是,老爺。」朱起緊忙去安排。

    沈家迅速忙碌起來,本來誰都以為沈溪晚上不會回來了,誰知道不但回來還帶了一個孩子,至於這孩子是誰的沒人敢問,沈溪的話在沈家就是聖旨,沈溪不想進內院,因為內院實在安排不下一個房間。

    他帶著沈泓到了廂房,隨即有丫鬟過來收拾,連沈府內宅總管小玉都被驚動,小玉親自帶著丫鬟將房間收拾好,而沈溪已將沈泓放在榻上,用厚實的絨被蓋著,到此時沈泓一直都睡得很香,沒醒過來。

    小玉請示:「老爺。」

    沈溪道:「請個大夫,給他診病。」

    小玉看了看小孩子的衣衫,大致判斷出,應該不是沈溪從街上撿來的,因為孩子的穿著太過整齊,面料和飾物都很考究,一看就非富即貴。

    小玉出去請大夫時,沈溪已將沈泓的外衣脫下來,讓小傢伙在被窩裡可以睡得更舒服。

    這會兒房間裡因生了火盆溫暖起來,小傢伙還在睡夢中,卻咳嗽兩聲,隨即翻過身繼續睡。

    沈溪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輕聲道:「看來不怎麼怕生,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睡著。」

    沈溪沒有進內院的打算,就這麼陪著沈泓,旁邊丫鬟一直等候吩咐,過了許久,小玉帶著大夫進來,也就沈家這種門第了,別人在這個時候根本請不動大夫出診。

    但其實平時沈家也不用請大夫,到底以前是做藥鋪買賣的,謝韻兒名醫出身,小玉也通曉一些醫理,連周氏都可以當個半吊子大夫,沈溪在這方面也有一定經驗。

    「哪位少爺要看病?」

    大夫來了,以為是尚書府少爺、千金生病的大買賣,等進府後才發現,這裡並不是沈家內宅,只是廂房院子。

    小玉道:「老爺,大夫請來了。」

    沈溪看著大夫,年約四五十歲,模樣有些陌生,這名大夫有多少水平他不知,既然小玉請來,想必在杏林中地位不低。

    沈溪道:「在這裡。」

    那大夫走了過來,往榻上看了看,一個小傢伙正躺在那兒睡覺,居然側著身子,好像對什麼事都不屑一顧一般。

    大夫並不知沈溪的身份,醫者父母心,他眼裡現在只有病人。

    他迅速坐了下來,開始為沈泓診脈。

    而後經過望聞問切,這才回頭:「是風寒。」

    沈溪道:「我也知道是風寒,但因何而起?你是否有對症的方子?」

    小玉望著沈溪,覺得很奇怪,這是沈溪應該做的事情嗎?既然沈溪自己都能診病,為何還要請大夫前來診治?

    大夫可不知眼前這位「老爺」是沈家那位赫赫有名的家主,一板一眼道:「這風寒,自是體內寒氣積累過多引發,一冷一熱衝擊經脈……」

    沈溪聽到這話有些惱火,並不是因為這大夫無能,也不是他諱疾忌醫,而因為他不喜歡聽這種莫名其妙的講述。

    沈溪一擺手:「多謝大夫診斷……小玉,去請夫人出來。」

    「啊?這位老爺,我說的都是實話,您別不愛聽啊。」

    大夫有些不滿,怎麼這位沈家老爺如此蠻橫不講理?

    *********

    PS:隆重推薦《老胡同》:民國二十五年的北平,即將迎來烽煙四起的大變,繁華背後,胡同藏奸。

    楚牧峰,一個小刑警,卻有大抱負!天子好友扛鼎巨作,不能不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