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66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7 04:21
第二三四〇章 還來得及

    原本小擰子想靠推動張永上位來斂財,但在發現朱厚照有賣官傾向時,立即改變立場,準備主動散財來買官。

    沈溪道:「陛下以如此方法甄選司禮監掌印,有些不成體統,但既然是皇宮內部事務,為人臣子也不便勸諫,不過有些事先得言明,無論銀子多少,我都會據實向陛下啟奏……擰公公,你應該明白我跟陛下間出現隔閡,很多事無法做到全力相幫。」

    小擰子一聽便知沈溪有推搪之意,遲疑半晌後才道:「陛下讓競逐司禮監掌印的諸位公公,包括小人在內,都要給沈大人您送禮,這也算是陛下給沈大人您的優待……」

    「送禮大可不必,送來我也不會收下!」沈溪直接出言拒絕。

    小擰子道:「沈大人是否願意接受禮物是一回事,小的們根據陛下吩咐送來禮物則是另外一回事,本來沈大人肯在這件事上相幫,小人跟張公公都應該有所表示才對……」

    沈溪心想:「之前小擰子對張永防備很深,為何這才短短幾天工夫,他便跟張永達成某種默契,不但對於自己逐漸失勢的現實毫不在意,還要幫張永去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位?甚至不惜花自己的銀子?」

    沈溪道:「既然擰公公你也知道李興和李榮等人身後有強大的財力保證,不妨在這次競逐中留一手……要知道本官並不缺銀子,無需多禮!」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那沈大人,回頭您……是否可以借一些銀子出來?」

    沈溪冷目望向小擰子,目光如箭,好似在說,給你臉了,不收你的賄賂也就罷了,居然還提出借錢?

    小擰子苦著臉道:「沈大人,實在是迫不得已啊,小人聽說,那位李興李公公之前貪贓枉法得到的銀子,都是以十萬兩計的,而且他背後有壽寧侯和建昌侯等人支持,之前半年多時間裡兩位國舅仗著掌握京營的便利,在京城大肆盤剝商戶,所得銀兩無法計數……小人怕就算是將自己跟張公公兩人所有銀子加起來,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沈溪不解地問道:「難道李興會拿出所有家產來競逐司禮監掌印?不現實吧!」

    小擰子道:「若此人沒有沈大人支持,的確是不敢拿出太多銀子,畢竟決定權在您手裡,如此一來,他們送來的賄賂銀子……是否可以暫借一批?」

    小擰子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沈溪,對於借錢的事情他也是難以啟齒,畢竟用競爭對手送給沈溪的銀子達成自己的目的,算是非常無恥的要求。

    沈溪搖頭道:「我不會收受任何禮物,也就無從談借銀子之事……若張公公手頭拮据,還是不要當這差事為好,當上司禮監掌印後,仍要為陛下收斂錢財,敢問張公公有雄厚的財力作為基礎?」

    小擰子眨了眨眼問道:「難道沈大人之意,是讓小人跟張公公不要去爭了?」

    沈溪擺擺手:「選擇權在你們手上,我只負責完成陛下交待的差事,若張公公當上司禮監掌印,未來本官還是會予以支持,但也僅限於朝事,其他的事情……恕在下無能為力。」

    小擰子嘴巴張了張,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意味,沈溪的推搪讓他意識到想爭取對方財力方面的支持幾乎是痴人說夢。

    他不相信沈溪沒銀子,先不論沈溪是大商賈家庭出身,單就說過去幾年正德皇帝給沈溪的賞賜就有數萬兩銀子,小擰子明白,沈溪這是不肯在張永參選司禮監掌印之事上投資太多。

    現實擺在那兒,無論誰當上司禮監掌印,都要巴結沈溪,這已經不是當初劉瑾一手遮天的時代,誰得寵心裡會沒數?

    沈溪再道:「聽說陛下決定後天舉行朝會,明日就要將司禮監掌印人選定下來,我統計的數字,明天便會呈奏到陛下那裡,請擰公公和張公公妥善決策,不要留下遺憾。」

    「是,是。」小擰子心裡琢磨該如何跟張永說事,開始為最後的結果感到擔憂起來。

    等稍微反應過來,小擰子才緊忙道:「競逐司禮監掌印的諸位公公,會將孝敬陛下的銀兩數字送到沈大人這邊,誰都怕旁人知道自己的底線,所以不會輕易透露。不知小人明日幾時過來問大人統計數字?尤其李興那邊……」

    「明日再說吧。」

    沈溪隨口道,「雖說擰公公是來傳達陛下御旨,但本身卻是參與競爭之人,應該主動避嫌才是,若當面商議私相授受,實在讓人覺得彆扭……擰公公沒別的事,請回吧。」

    「這……那小人告辭。」

    小擰子發現在沈溪這裡得到的只有冷遇時,內心非常失落,行禮後匆匆告辭。

    ……

    ……

    小擰子沒有直接返回豹房,而是先回到自己的居所,統計一下自己有多少本錢,以及讓幕僚幫自己參議是否有必要繼續幫張永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位。

    回到住所,臧賢已等候多時。

    此時的臧賢並不能得到新主人的完全信任,見小擰子神色陰晴不定走進來,心裡不由有些忐忑,趕緊上前行禮:「擰公公,您可是為司禮監掌印之事找小人?」

    小擰子抬頭瞥了臧賢一眼:「明說吧,咱家現在不想競爭司禮監掌印之位,咱家算是明白件事,坐上那個位置會就被朝中文官,尤其是沈大人跟謝大人壓得死死的,還不如找個傀儡……你說呢?」

    臧賢沒想到小擰子領悟會如此透徹,讚歎道:「擰公公所言極是,司禮監掌印之位不爭也罷,最重要的是爭取陛下的信任。」

    小擰子再道:「本來都以為陛下會綜合考量司禮監掌印的能力,比如處理朝政、辦事得體等,誰知到最後陛下心煩意亂之下只比身家,誰出銀子多職位歸誰……你說,到底要準備多少銀子才行?」

    臧賢一怔,問道:「擰公公準備出多少銀子?」

    小擰子道:「一兩都不想出,咱家本就是個小太監,哪裡有那麼多銀子買官?以前在宮裡要得個相對緊要的位置,都需要花費幾百兩,現在為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怕是要爭破頭,尤其是李興,他拿出十萬兩銀子來應該不在話下。」

    臧賢搖頭道:「擰公公多慮了,以小人所知,李興李公公拿出萬八千兩銀子就算不錯了。」

    小擰子驚訝地打量臧賢,問道:「你是從何得到的內情?」

    臧賢低下頭,謙卑地說道:「以前追隨張苑張公公時,便知道李公公督建皇陵,替皇家辦差時中飽私囊,接受地方賄賂,累積了差不多幾萬兩銀子,但這幾年他為逢迎劉瑾和張苑兩位公公,沒少花錢,由於陛下常宿豹房,導致現在御用監也沒多少油水可撈,料想如今李公公身家也就在一兩萬兩,不能再多了。」

    小擰子道:「你倒是厲害,連李興有多少家產都知道。」

    臧賢湊上前:「擰公公,您若是想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位,可以跟京城周邊士紳巨富伸手啊,那些大戶人家都想巴結您老人家,只要您開尊口,怎麼說也能籌得幾千兩銀子,就好像當初在張家口時……」

    「此事休得再提!」

    小擰子臉上露出幾分驚懼之色。

    此前為了幫朱厚照斂財,小擰子應允宣府地方很多商戶的請求,以對草原的通商權換來大筆銀子,但錢送給朱厚照也沒給他換來司禮監掌印之位,他曾數度請示朱厚照履行承諾無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宣府地方商戶雖然還能繼續跟草原通商,但始終不是朝廷明文許可,等於只得到一個默許的權限,這可不是當初他們孜孜以求的條件。

    等於說小擰子絞盡腦汁為皇帝斂財,但到最後卻沒有兌現當時的諾言。

    因為此事由臧賢主導,所以他對事情的來龍去脈非常清楚,趕忙安慰:「擰公公無須擔心,事情已過去,那些商戶無論如何也追不到豹房來,西北事已是過眼煙雲,現在京城周邊的人,都認為您才是司禮監掌印的不二人選,肯定願意拿出大筆錢來孝敬……」

    小擰子擺手:「你錯估了形勢,其實咱家……準備支持張永上位。」

    臧賢一琢磨,點頭道:「小人知道,這位張公公老成持重,乃是做傀儡的絕佳人選,就算上位還是要聽從擰公公安排,關於銀子方面您則完全不用擔心,小人去給您活動,保證不會出問題。」

    小擰子不由皺眉,道:「咱家思來想去都沒解決的麻煩,你三兩句話便化解了……你是否想打著咱家的旗號,到京城周邊欺壓良善,中飽私囊?」

    「不敢,不敢。」臧賢趕緊行禮。

    小擰子道:「京城可不是張家口,宮裡宮外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最主要還是沈大人在旁監督,稍有過錯就會惹來麻煩……對了,明天就要將數字呈遞沈大人,你能在這之前籌集到多少銀子?」

    臧賢想了下,一伸手:「五千兩應該沒問題。」

    「呵呵,五千兩?」小擰子聽到後簡直有打人的衝動,皺眉道,「買個御馬監太監,怕也不止這個價吧?」

    臧賢笑道:「用不了那麼多,一個御馬監太監最多兩三千兩,再者張公公自己不是還能出一筆嗎?若擰公公嫌少,就拿出條件交換,有的是人願意換取各種權益……若擰公公再湊一些,補足兩萬兩,肯定能壓李興李公公一頭。」

    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價值幾何,小擰子心裡沒數,他不知以怎樣的價格才能拿下這個職位。

    不但他不清楚,連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朱厚照都對此都沒有個清晰的概念,之所以要這麼做不為別的,就在於他手頭開始缺錢了。

    回到京城,朱厚照的小日子過得越發滋潤,但開銷卻越來越大,不但要應付豹房平時用度,不時打賞身邊人,還要準備擴建園子,甚至計畫未來還要在城內再開闢些秘密行樂之所……

    總歸這些都需要錢,而之前小擰子為他籌措的那筆銀子運到京城不久便揮霍一空,或許本來朱厚照想用公平公正的方式選拔司禮監掌印,但因為手頭緊,也就不顧體統,乾脆公開拍賣,價高者得。

    這也讓競逐司禮監掌印的太監,尤其是那些大熱門,諸如戴義、高鳳、李興、李榮和張永等人都覺得很為難,就算公認最有錢的李興,這會兒也在到處打聽消息,希望能得到競爭對手的出價。

    而且他們最擔心的是競逐失敗後,自己出的錢等於是無償孝敬給了朱厚照。也就是說,出個價,成就成了,不成銀子還要被沒收,失敗的損失實在太大,簡直無法承受。

    朱厚照沒給確切的消息,小擰子跟江彬等人又沒法往外放風,至於沈溪那邊態度又極其模糊,讓許多人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亂躥,可時間倉促,他們能動用的手段其實不多。

    ……

    ……

    謝遷從文淵閣回家,剛由承天門走長安左門出宮牆,便有人攔住他的轎子,靠近說了些事情。

    謝遷皺眉問道:「陛下這是公開賣官鬻爵嗎?」

    那名前來報訊的吏部書吏恭敬地道:「何尚書請您去一趟,謝閣老您看……」

    「走走,移步吏部衙門。」

    謝遷有些著急,趕緊讓轎伕把轎子往吏部衙門抬。

    轎子到了吏部門口,何鑑聞訊出來相迎,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謝遷下轎子時,馬上有人打著燈籠過來照亮。

    簡單見禮,謝遷問道:「怎不到私下地方談,非要到吏部衙門來?」

    何鑑道:「這不有交接之事需要交待清楚麼?」

    謝遷一聽臉色便完全黑了下來,想到再過兩日就要舉行朝會,而何鑑執意要從朝堂退下,想到這裡便一陣惱火,但他沒說什麼,跟何鑑一起進了衙門,半途只見到幾個值班書吏,並未見到更高級別的官員。

    進了公事房,何鑑請謝遷坐下,連茶水都沒奉上便直接道:「剛得到消息,說是陛下讓之厚明日將司禮監掌印最終候選人名單呈送豹房,屆時將決定司禮監掌印人選,而不需等到後天朝會時再作決定。大體上沒亂規矩,宮內職司太監委命,歷來跟外臣關係不大,都是由陛下直接任命。」

    謝遷道:「但也不能如此行事啊……這分明是要賣官……」

    何鑑臉色略微有些尷尬:「倒也算不上是官……以往宮內各職司太監,總會有些暗中走動和交易,只是不為外人道罷了。」

    謝遷打量何鑑,問道:「你還聽說了什麼?難道之厚想從中大撈一筆?」

    何鑑搖頭:「能夠獲悉的消息實在太少,都是豹房那邊傳來的,陛下似有意讓朝官知曉情況……聽說此番陛下給之厚委派不少差事,其中接待番邦使節也一併由之厚負責,但想必後天之厚依然不會出席朝會。」

    謝遷想了下,嘆道:「他缺席朝會的次數也未免太多了些。」

    何鑑一怔,隨即想到以前沈溪也總是找藉口推脫不參加朝議,當時主要是沈溪跟以謝遷為代表的文官集團出現紛爭,不想當眾撕破臉,沒想到時過境遷謝遷仍舊放不下舊事。

    何鑑問道:「那現在當如何?難道我等要幹涉司禮監掌印選拔?這……本就非你我職責,若過多摻和進去,只會引起陛下反感,到時候怕是連後天的朝會也會受到影響。」

    謝遷望著何鑑:「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不問,任由陛下在朝會前將至關重要的司禮監掌印定下,還以銀子多寡作為評判標準……這用銀子買來的官,未來恐怕會想方設法撈回來,如此必然會危及朝廷安穩,出現下一個劉瑾在所難免,而現在這個人還要跟之厚扯上關係……明知道後果嚴重還不去勸諫陛下,豈非未盡臣子之責?」

    何鑑苦笑一下,不想管謝遷接下來做什麼,他要做的就是把人通知到,至於謝遷要做什麼恕不奉陪。

    何鑑想了想,繼續道:「以目前的情況看,張永張公公跟李興李公公暗中較量,其餘人等都未拿出具體措施……聽說兩位公公已在變賣家產,試著籌集銀兩,今夜可能還要找人去疏通關係,但無論怎樣,之厚那邊他們一定會去走動……於喬,你現在去見之厚,時間還來得及。」

    「我不會去見他!」

    謝遷義正詞嚴,「這朝廷秩序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他總歸只是後輩,哪怕背負陛下給予的職責也不能亂來。若他敢在這件事上中飽私囊,老夫非參劾不可!哼……」

    何鑑問道:「但若之厚是奉旨納賄呢?」

    謝遷一愣:「你這話是何意?」

    何鑑無奈搖頭:「其實也是從戴義戴公公那裡得來的消息,說是陛下已明令各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人,必須向之厚送禮,具體緣由不太清楚。這可是皇命,誰敢違背?」

    謝遷吹鬍子瞪眼:「胡鬧,簡直是胡鬧!作為皇帝居然勒令朝中人向官員行賄,這朝廷成什麼地方了?這是荒唐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嗎?」

    聽了何鑑的話,謝遷非常氣憤,想說重話卻底氣不足,因為朱厚照做的荒唐事已不是一次兩次,這也符合朱厚照平時的性格。

    何鑑苦笑道:「陛下跟之厚產生嫌隙,暫時沒有緩和的跡象,於是陛下便做一些事調和……如今正值朝廷對功臣犒賞時,朝野都在看這件事,若不能妥善處置陛下跟功臣間的關係,勢必引起舉國將士反感,於陛下聲威有損。」

    謝遷黑著臉不說話,顯然他也想到何鑑所說這一層,此時朱厚照拚命對沈溪示好,等於是在給君臣關係找台階下,這讓謝遷更覺得無力。

    平時朱厚照怎麼應付朝臣,謝遷看在眼裡,根本就是個完全不講理的皇帝,何曾用討好的方式去給自己找台階下?

    但在應對沈溪時,朱厚照卻亂了方寸,驕橫跋扈消失不見,所想計策荒唐可笑,謝遷心道:「之厚能駕馭陛下心思,既是好事,也是壞事,這朝廷上下除了他,怎就沒有第二個人能掌握聖心?」

    何鑑再道:「送禮的話基本會選擇今日,還是那句話,於喬你去見之厚還來得及,否則明日連之厚自己也掌握不了事態發展,這出多少銀子……不是他能決定,現在陛下就是想要銀子,咱又拿不出來,本身豹房能自給自足是好事,戶部暫時也沒銀子調撥,甚至連宮裡都在節衣縮食……」

    何鑑還想對謝遷說一些關於朝廷開支用度緊張的情況,卻被謝遷伸手阻止,似乎對朝廷當今的境況完全瞭解,不需外人來解釋。

    謝遷道:「容我好好思量,關於之厚的事情,總歸有辦法解決,未必需要去見他……只要能平衡好張永跟李興間的關係,司禮監掌印的競逐就不會出亂子。」

    ……

    ……

    謝遷很自信,覺得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卻不知皇宮體系的人根本就沒留意過他。

    無論是李興,還是張永,都沒打算借助謝遷的力量,反而多有避諱,因為他們知道現在謝遷對正德皇帝來說就是個讓人心煩的老頑固,得到謝遷的支持屬於白搭,還不如直接去諂媚沈溪,只有沈溪才是未來皇帝施政的主要幫手。

    謝遷之所以如此自負,主要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能控制小擰子,在其看來,這次競選司禮監掌印的人中,小擰子最有希望上位。

    旁人對皇宮體系內部的事情不太瞭解,謝遷卻門清,小擰子在張家口幫朱厚照斂財,這件事也為謝遷所知。

    謝遷出吏部衙門時便在想:「若是擰公公好好活動一下,拿出幾千兩銀子來應該可行,一個司禮監掌印最多三五千兩銀子就差不多了吧?」

    謝遷對於宮裡賣官鬻爵的情況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一個職司太監價格幾何,大明皇宮體系相對於朝官可說自成一派,因為東廠、錦衣衛的存在,以及嘉靖朝前外放鎮守太監眾多及掌握軍權等,也使得大明內官權力非常大,想要得到一個有實權的職司太監,沒上千兩銀子做不到。

    若再涉及軍權,或者參政權的職司,價值就不能用銀子來衡量了。

    謝遷本想直接去見小擰子,卻發現沒門路,他又不想去豹房,便差人試著跟小擰子手下取得聯繫,而他先回長安街的小院等候消息。

    ……

    ……

    謝遷當天沒等來小擰子,也沒等來任何一個太監,因為此時宮裡的太監都很忙,要麼在競爭司禮監掌印打探競爭對手的情況,要麼准備給沈溪送禮,要麼就在籌措銀兩,而那些沒有參與競逐的人也在拉幫結派搞好後勤支持。

    小擰子忙著跟張永商議對策,自然也沒時間來見謝遷,而且當天小擰子壓根兒就沒得到謝遷的傳話。

    不過當天沈家府宅卻熱鬧非凡。

    無論是否有心競逐司禮監掌印,都要給沈溪送禮,因為這次是奉旨送禮,皇帝所下命令,沒有任何人敢違背,送多送少得有個意思,若不照辦回頭連現在的地位都丟了,就算戴義、高鳳這樣有權有勢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都不敢怠慢,派人將禮物送到沈府。

    太監送禮都很乾脆直接,金銀珠寶一箱箱往沈溪府上送,朱起和朱鴻父子負責在外接待送禮之人,從上更時分開始,一直持續到二更天,依然源源不斷有馬車到來,大箱小箱往沈家院子裡抬。

    伴隨著禮物同時過來的,還有幾名對司禮監掌印有想法的管事太監,不過他們似乎知道自己並不受沈溪歡迎,所以都很識相先投遞拜帖,然後在門口等候,競爭對手來了一概不予理會,連打招呼的興趣都欠奉。

    小擰子和張永沒再過來,拜訪的人中以李興跟李榮的地位最高,而二人似乎有一定隔閡,見面了也不說話。

    朱鴻進去通稟後,回來對二人道:「兩位公公請回吧,今日我家老爺實在不方便見客。」

    李榮脾氣不好,當初他敢直接跟劉瑾對著幹,這會兒被沈家的門子阻擋在外,心裡自然不爽,嚷嚷道:

    「沈大人又不是真病了,作何要拒人千里之外,這都已經快到深夜了,難道見他一面有這麼難麼?」

    李興瞥了李榮一眼,好似對李榮的態度有些不屑,而他也不跟朱鴻爭,轉過身有要走的意思。

    朱鴻解釋:「兩位公公見諒,明日一早再過來,到時候沈家必定開門相迎……二位請回吧。」

    到底朱鴻跟沈溪上過戰場,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再見到兩個狐假虎威的太監,也能應付自如,李榮拂袖道:「沈大人好大的架子,早知道的話咱家就不來了。」

    說完,李榮轉身往一旁的馬車去了,上車後揚長而去。

    李興則不著急走,似乎覺得自己有資格見沈溪,看了看左右,小聲道:「這位兄弟,要不你再進去通稟一聲?這裡是辛苦錢。」

    說話間,李興從懷裡拿出個銀錠,足有五兩多,正要遞給朱鴻,朱鴻卻直接後退一步,恭敬地道:

    「我家大人的話已帶來了,這位公公該知道我家大人的為人,若非陛下御旨,這些東西都沒法抬進院子……小人若收了您的禮物,怕是以後再沒法進沈家門。見諒。」

    說完,朱鴻繼續調遣人手抬箱子,將李興晾在一邊。

    李興嘀咕道:「這沈家的門子就是不一樣,走到哪裡見過這麼橫的?一看就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悍將!」

    ……

    ……

    李興跟李榮走後,剩下幾個前來送禮的太監也都不得不離開。

    他們的地位不如前面這二位,而他們本身只是來當中間人,有的太監不方便出面便讓親近的太監代為送禮,這些人都隨著李興和李榮等人的腳步離開。

    此時皇宮內,戴義和高鳳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正在見張太后,夜深人靜,張太后依然精神抖擻,顯然張太后對兒子要安排司禮監掌印人選的事情很上心。

    「……皇上突然決定甄選司禮監掌印太監,難道沒跟你們打招呼?」

    張太后臨時得到消息,時間比宮外要晚得多,主要是高鳳等人不敢隨便驚擾。

    張太后得知消息,不管時間多晚,立即將在司禮監值夜的戴義和高鳳叫來,大有問責之意。

    戴義道:「回太后娘娘的話,陛下提前沒放出任何消息,老奴得知後也覺得事情很倉促,一邊還要準備為沈大人送禮……」

    張太后道:「送禮之事就更荒唐了,哪裡有皇帝下旨讓臣僚間互相送禮?這大明體統何存?你們這些人,平時都是怎麼規勸陛下的?」

    張太后一邊怪責,一邊卻知道這件事跟戴義和高鳳沒多大關係,莫說這兩個平時瞧不見皇帝面的老太監,就算是她這個當娘的似乎也沒有發言權。

    高鳳道:「太后娘娘,陛下御旨,明日就要將具體孝敬陛下的銀兩數目交到沈大人處,由沈大人歸納彙總呈遞陛下面前,誰孝敬的銀子多,誰便可以當司禮監掌印……加上今日送禮的事情,決定權基本在沈大人身上。」

    張太后沒好氣地道:「怎會在沈卿家身上?分明是皇兒自己來定!選司禮監掌印,豈能由外臣做主?」

    「是,是。」

    高鳳趕緊應聲,他本想勸說張太后向沈溪施壓,但似乎張太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張太后道:「你們兩個資歷深厚,先帝時便獨當一面,本該從你們中選一人出來擔任掌印,主持司禮監事務,但誰知道皇兒會安排這麼一出,若你們沒錢孝敬皇兒,只管從哀家這裡拿一些去……這個職位,還是要交給你們這些老人才穩妥。」

    戴義和高鳳對視一眼,顯然沒料到張太后不但不去申飭沈溪,反而縱容皇帝,甚至提出由宮裡出這筆孝敬銀子。

    「太后娘娘,萬萬不可。」戴義道。

    張太后沒好氣地道:「既然是皇兒的決定,那就遵從他的意思辦事,皇兒在豹房缺少用度,賬上支個幾百兩銀子應該夠了吧?」

    戴義和高鳳本以為張太后會「幫忙」,等聽到這番話後,才知道原來張太后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主,因為平時缺乏花銷銀子的地方,或者說,張太后對於這些太監的財力估計不足,以為小錢就能將人打發走。

    戴義道:「回太后娘娘的話,老奴聽外面的人說,有競選司禮監掌印太監者,準備出一萬兩銀子以上。」

    「多少?你再說一次!」

    張太后一拍座椅扶手,怒不可遏。

    高鳳道:「回娘娘,是一萬兩銀子以上,即便此番向沈大人送禮,出手都沒有低於五百兩的,可能給沈大人送去五千兩銀子往上,甚至……還更多。」

    張太后惱火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你們一個二個奴才,怎比哀家都有銀子?難道你們是開銀礦的嗎?花這麼多錢,買個司禮監掌印有何用?」

    戴義解釋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有人想通過此事中飽私囊,以前司禮監劉公公,在被抄家之後,府上發現的銀兩有百萬兩之巨,還有很多田宅奴婢,不計其數……」

    張太后吸了口涼氣,道:「難怪,看來是先皇跟皇兒將你們這些人給慣壞了!說吧,這次給沈卿家送禮,你倆送了多少?」

    因為張太后語氣冷漠,戴義和高鳳意識到可能是自己說的事闖了禍,二人緊忙跪下來磕頭,戴義道:「太后娘娘,老奴得到御旨之後,不得不送,有……五百兩。」

    「那你呢,高公公?」張太后冷聲道。

    高鳳心想:「我這邊家底還算豐厚,本想競逐一下司禮監掌印,多送了些,但現在可不能說。」

    高鳳道:「跟戴公公相當。」

    張太后氣息很不勻稱,似乎是生氣,半天后才稍微平復:「你們一次就給沈尚書送去幾千兩銀子,那他將錢歸在誰賬上,誰不就直接當上司禮監掌印?最後的決定權不就在他手上了麼?」

    高鳳和戴義不敢說話,因為張太后說的事情他們早就想到了,甚至還覺得朱厚照分明就是有意讓沈溪這麼做的。

    張太后厲聲喝問:「你們怎麼變啞巴了?」

    戴義道:「回太后娘娘,老奴聽說陛下在張家口時,便問詢過沈大人關於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問題,當時陛下似乎是想聽從沈大人的意見,直接任命,但沈大人卻提出公開選拔,務必公平公正,大概沈大人本身並不想幹涉皇宮內職司安排……這次也是沈大人告病在家後,陛下才推翻前議,以財富多寡來決高低!」

    「是這樣……」

    張太后聽到這話,怒氣稍微消減了些。

    由不得她不怒,她到底是皇帝的老娘,兒子不想理會的事情,她自然要管,涉及朝廷穩固,也涉及朝中掌權大臣的問題。

    不能說張太后有多少治國能力,她只是跟所有當娘的一樣,護犢之心使然。

    張太后頓了頓,又問:「那沈大人這次可收下禮物?」

    戴義道:「禮物基本送了過去,因為陛下所下御旨不能違背,應該都收到沈家前院,大概沈大人會原封不動送去豹房……沈大人清正廉潔,除了陛下平時的賞賜領受外,連過節都不曾收受禮物,在朝中的清名還是很好的。」

    「是嗎?」

    張太后略微有些不滿,「當官的作何要那清名?傳哀家的話,這次哀家也要送他一份禮。」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8 05:05
第二三四一章 勸退

    張太后要給沈溪送什麼禮,戴義跟高鳳並不知,但這兩個老太監心裡很清楚,應對沈溪這樣朝中權臣的崛起,宮裡已經沒有更多辦法,只能採用一些非常規手段。

    朝中人不是都在稱頌清官嗎?

    那就讓沈溪做一個贓官,先將他的名聲搞臭再說。

    不但太監給沈溪送禮,朱厚照還要番邦使節也要給沈溪送禮,甚至連尊貴如張太后自己也要湊份子,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高鳳跟戴義見過張太后出殿來,二人臉上全都滿是為難之色,高鳳這邊沉默不語,戴義率先問道:「高公公,你說陛下這讓眾人拿銀子來買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事,就沒有轉圜餘地了麼?」

    高鳳打量戴義幾眼,不解地問道:「不然怎樣?太后娘娘都無法干涉陛下行事,咱還要去橫加阻撓不成?那位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但勸諫的結果是什麼,你沒瞧見?更何況還是咱這樣宮裡沒什麼話語權的執事?」

    戴義道:「那這司禮監掌印太監,到底價值幾何?」

    高鳳搖頭道:「咱家從何而知?現在怕是只有沈大人才明白陛下心中的預期是多少……此番張永和李興暗中較勁兒,難道你戴公公也想參與其中?」

    「自然……也是想的。」

    戴義心有似有不甘,垂首搖頭說道。

    宮裡所有太監中,戴義雖然算不上資歷最老的那個,卻是內書房培養出來的最有聲望的一個,連之前德高望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都是他的後輩。

    眼看那些資歷名望皆不如自己的後進都能當上司禮監掌印,而自己臨告老之前仍舊只是個秉筆太監,沒有坐到巔峰迴首前塵往事,戴義自是不甘心。

    高鳳道:「勸戴公公還是莫要做此念為好……想您老離開朝堂時日不多,咱都是日暮西山之人,最好留點兒銀子養老,若連傍身銀子都沒有,誰肯為咱養老送終?讓那些年輕的太監去折騰吧……」

    「咱們這些老傢伙還是別牽扯其中為好,這到底不是能力和聲望所能決定,誰一下子給出太多銀子,將來還要煞費心思重新聚斂財富,何苦來哉?而且司禮監掌印是注定得罪人的差事,吃力不討好。」

    戴義遲疑地道:「當初劉瑾,還有張苑,似都混得風生水起啊,也沒見他們自掏多少腰包?」

    高鳳聞言也不由沉默下來,想到劉瑾跟張苑在出任司禮監掌印時的風光,但凡是個太監都會發自內心的羨慕,但同時他們又知道自己沒有這種資格,畢竟現在爭這個上位的機會,要付出的代價未免太高。

    高鳳道:「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正因為劉公公跟張公公相繼給咱做了試金石,咱才算知道,就算坐到內相也很危險……戴公公若要掏出老本來,能得到這差事倒還好,若是財勢不如人,最後不但沒拿到,還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這輩子可就再沒任何盼頭了。」

    「唉!」

    戴義也不由嘆了口氣,似乎對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事一籌莫展。

    高鳳又道:「總歸還是要先得到沈大人的力挺,沒有他的首肯,誰都爬不上這位子……目前的情況跟以前不同,以前誰當上司禮監掌印都想先將沈大人給壓下去,但在劉公公跟張公公出事後,宮裡誰不明白,若想得此位並安於此位,非要先討好沈大人不可。」

    ……

    ……

    高鳳所說,不但他自己明白,戴義也清楚其中訣竅,甚至朝中任何一個職司太監都明白此理。

    當天除了李榮跟李興二人試圖去見沈溪外,其他的人也都想辦法跟沈溪取得聯繫,在沒有得到沈溪首肯的前提下,沒人敢拿出大數目搏一把……如果以來,幾乎所有人都在等來日一早,親自到沈家後試探一下沈溪的口風。

    以前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決定權在皇帝身上,但這次似乎更傾向於獨立於皇宮體系外的兵部尚書沈溪,戴義回去後便將自己所有的家當都清點了一遍,琢磨是否要參與其中。

    戴義心想:「要不就隨便拿出幾百兩銀子,做個樣子罷,就當這幾百兩銀子孝敬陛下了,若再加上之前送給沈大人那批,數目過了一千……唉,這就跟白丟錢一樣……」

    戴義在心中反覆權衡得失,是否有必要將自己全部家當砸進去。

    「至少還有幾個義子,家裡也置辦有十多間商舖,上百畝地,就算最後不能得到這職位,終歸餓不死,總比白丟一千多兩銀子要強!」

    之前高鳳雖然對戴義競逐司禮監掌印的想法非常牴觸,但其實高鳳自己回去後也在核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以便確定有幾分把握參與競逐。

    因宮禁高鳳當天無法出皇宮,要等來日一早才能出宮門,這會兒他也在反覆琢磨此事:「我的家底怎麼都要比戴公公豐厚,在宮裡的聲望也不弱於人,何況如今還在司禮監任秉筆太監,若這麼放棄太過可惜。不行,明日還是先去請示一下沈大人,只要沈大人點頭支持,就算砸鍋賣鐵咱家也認了!」

    此時戴義和高鳳都將希望寄託在沈溪身上,送禮的多寡也決定他們的決心的大小,好像戴義這樣即便有心之人,送出去的禮物也僅僅是三位數,而高鳳一送就是一千兩,在競逐司禮監掌印這件事上野心更大。

    此時張永府宅內,這位常年擔任沈溪監軍的老太監也在忙著清點手頭錢財數量,小擰子在表達不會跟他索要賄賂後,張永就將所有精力放在如何拉攏沈溪上。

    「……老爺,您這些年來好不容易積累下這點兒家業,難道都要送給沈大人?這裡有兩萬多兩銀子,是您這些年東奔西走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才積攢下來的。」管家在旁苦著臉說道,顯然是替張永感到心疼。

    張永惱火地道:「怎麼,怕咱家散盡家財,到時候你們什麼都沒了?」

    管家一聽趕緊退到一邊不敢再有非議,張永望著庫房裡大箱小箱的銀錢,搖頭道:「這是咱家最後一次機會,若不能買下這個至關重要的職務,就告老還鄉種田去……現在一切未定,怎麼都得搏一把……」

    管家站在那兒不敢言語,突然有家僕進房來說道:「老爺,擰公公差遣人過來,說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沈府,說宮裡那些公公困守宮城,天明前因宮禁沒法提前趕到沈家,這邊不妨早些去拜訪,跟沈大人坐下來談事。」

    張永皺眉:「連各家底細都沒查清楚,就這麼去見,明擺著是要招惹事端……不過也好,讓那些人知道咱家捷足先登,還有擰公公支持,看誰能爭得過!」

    ……

    ……

    已經是後半夜,沈家前院仍舊熱鬧非凡。

    送禮的人都已離開,不過清點禮物的事情還沒結束,同時那些送禮太監基本都寫有信函,想要徵求沈溪的意思,看他是否有出手相幫之意,需要沈溪逐一查看。

    朱起跟朱鴻父子負責清點禮物,最後由朱鴻將數字彙總到沈溪跟前:「老爺,一共是九千三百五十八兩銀子,那位李興李公公送的最多,兩千兩整,高鳳高公公和李榮李公公分別送了一千兩,另外其他人基本是五百兩到八百兩照之間,張永張公公圖個好綵頭,送了六百六十六兩銀子。這是詳細的禮單。」

    沈溪將禮單拿過來仔細看過,對上面的數字非常驚訝,搖頭輕嘆:「這宮裡的執事,一個個都肥得流油哪!」

    朱鴻道:「老爺,這些銀子存放到何處?」

    「就放在院子裡吧。」

    沈溪道,「不用急著轉移別處,明日就要送走,說是送給我的銀子,不過只是報名費罷了,這些銀子始終還是要送進豹房,交到陛下手裡。」

    站在門口的朱起一聽,不解地問道:「老爺,陛下不是說讓諸位公公送禮給您嗎?」

    沈溪笑著回答:「朱老爹,有些事聽聽就好,即便陛下這麼說,作為臣子的真敢貪污受賄?而且還鬧得沸沸揚揚,要天下人都知曉不成?」

    朱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或許在升斗小民看來,官員沒有不收禮的,既然送到府上來的禮物,甚至還得到皇帝首肯,那不收白不收。

    但在睿智的人眼裡,清名最重要……皇帝要你收禮你就收了?你還有沒有一點文臣的禮義廉恥?你既然如此貪婪,想必人品也不好,最好少交往!

    名聲一壞,那做什麼都是錯的,幾千兩銀子在清名面前,一毛不值。

    恰在此時,門口有家丁進來通稟:「老爺,外面又有前來送禮,說是宮裡來的,讓您親自出去迎接。」

    朱鴻有些不耐煩了,隨口道:「今天來送禮的人實在太多,老爺沒一次出去迎接的,讓來人把禮物留在門口,叫幾個弟兄去把東西抬進來便可……老爺,不出意料的話,應該是擰公公來送禮了……」

    之前送禮名單跟司禮監掌印候選者名單中,唯一缺漏那位就是小擰子,小擰子剛開始便到沈家來傳旨,離去後並未送禮來,倒是張永很識相,不過送得也不多,大概是覺得要得到沈溪的支持,已不是幾百幾千兩銀子能解決問題。

    沈溪卻一抬手:「走,出去看看。」

    朱起跟朱鴻父子對視一眼,只見沈溪跨步往門口去了,趕緊讓人打著燈籠,再將府上護院叫上,搶先出門去開路。

    等沈溪慢悠悠踱步到了大門前,只見一堆人擁在那兒。

    一名三十多歲看上去非常富態的中年太監走兩人過來,施施然行禮:「沈大人是吧?這是太后娘娘送給你的禮物,快謝恩吧。」

    跟平常前來送禮的人不同,這次是張太后遣人來送禮,奉懿旨前來的太監趾高氣揚,也是因為不知者無畏,宮裡大部分太監少有走出宮門,不知外面光景,他們最多只是聽說過沈溪的名字,仗著有太后撐腰便氣勢洶洶,渾然不知如今沈溪的權勢已大到什麼程度。

    沈溪沒跟來人較勁兒,行禮道:「多謝公公前來送禮,不知如何稱呼?」

    「姓孫。」那中年太監道。

    沈溪微笑著點頭:「孫公公有禮了,進去喝口茶再走?」

    姓孫的太監道:「不必了,太后娘娘還等著咱家回去通稟,咱家差事完成,這就告辭。來人,將禮物抬過來……」

    說話間,姓孫的太監又沖著沈溪說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對你也算禮遇,你該知道作何吧?」

    沈溪眯眼道:「請孫公公指點。」

    姓孫的太監略微有些不滿:「應該進呈謝恩的奏疏,這還用得著咱家來提醒你嗎?」

    張太后送禮物來,還要人謝恩,好像給了多大的恩賜一樣,沈溪心想:「再愚鈍的人,也能猜到張太后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深宮裡住久了,不甘寂寞,開始干涉朝政了?」

    沈溪道:「多謝孫公公提醒……既然孫公公不想進內喝茶,那就恕不遠送。」

    姓孫的太監本想拿點兒賞錢回去,見沈溪態度不佳,一擺手:「不必送了,咱家有腿有腳,走個路還用得著人送嗎?走了走了。」

    一群人將箱子放下,隨即散去,朱鴻過來略微不忿地道:「這個宮人架子倒不小。」

    朱起教訓道:「老爺面前也能隨便胡亂說話?」

    雖然朱起看起來沒什麼本事,但在兒子面前還是要行到教導之責,朱鴻聞言退後幾步,此時沈溪已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一揮手:「把東西抬進去吧。」說完自己先進了院子。

    很快朱鴻安排人手將箱子抬到前院,這些東西看起來不少,等打開後才知道里面並非全是金銀珠寶等東西,許多是宮內倉房中的陳貨,夾雜有部分銀兩和銅錢,林林總總不少,看起來數量很大但實際價值就那麼回事。

    朱起和朱鴻這次要整理起來就複雜多了,連同家裡的帳房一起,差不多耗時一個時辰才搗騰出個數字,朱鴻道:「老爺,大概四五百兩銀子,許多東西不好估值,其中不少是陳年舊物,放在倉房都嫌礙事,卻給送來,這算怎麼個說法?」

    朱起又往兒子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對兒子的態度非常不滿,朱鴻卻昂首挺胸,絲毫也沒有退縮之意。

    沈溪道:「宮裡送來的東西,無論多少都是心意,這會兒豹房那邊開銷很大,宮內都在節衣縮食,能送來這些就算不錯了……總歸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德。」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卻沒真的當回事,只是想讓家裡的下人保持對皇室的敬畏心,無論他自己做了多少事,取得多少功勞,在朝中得到怎樣的地位,始終是大明的臣子,現在他不怕自己心態出現問題,就怕家裡人有什麼想法,尤其對皇族心生不滿,這種負面情緒很容易造成心態失衡,給家帶來麻煩。

    沈溪再一擺手:「這些送進倉房,明天不必抬到前院來,其餘的放在這兒不用理會。先去休息吧,估摸天不亮府上又要來人,到時候少不了你們出來應酬……朱老爹,你先回家歇著。」

    朱起嘆道:「時候不早,就算家距離這邊只隔著兩條街,但要想好好休息已經來不及了,索性留在府上對付一宿……義寬,還不聽老爺的吩咐,將東西歸置好?」

    朱鴻平時在軍中非常威嚴,但在老爹面前卻提不起氣勢,趕緊按照吩咐辦事。

    ……

    ……

    府上很熱鬧,不過僅限於前院,後院距離這邊隔著好幾個院子,根本就打擾不到,而且府上女眷也不會在意這些。

    但在後院東廂,有個人卻對前院發生的事情很上心,幾次偷跑出來查看情況,一雙眼睛瞪了半天,發現人開始散去,這才回到東廂房中坐下來。

    「真是稀罕,大晚上來這麼多人,難道說大哥要封國公,朝臣都來恭賀?如此說來,以後這裡就是國公府,我就是國公妹妹了?嘿!」

    此人正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兒,整個沈家也就她無所事事,小傢伙精力旺盛,到晚上稍微有點兒動靜便出來看風景,而且她膽子很大,一般女兒家根本就不敢出門查看情況,她卻沒有那些封建禮教束縛,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絕對不適用在沈大小姐身上。

    過了半天,沈亦兒再出去看時,發現人已經走乾淨,連沈溪也回內院了,沈亦兒覺得無聊這才折返回來,突然想到弟弟在隔壁屋子睡覺。

    她過去輕輕敲了敲房門,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沈亦兒使勁推了下門,沒有推開,頓時來氣:「這死東西,睡覺還敢閂門了?以為閂門我就弄不開?」

    沈亦兒平時在家裡調皮搗蛋慣了,什麼事都難不住她,直接將自己的發釵拔下來,然後開始搗鼓,不到一會門閂便被她撥開,然後氣呼呼進內挪步到床榻邊,伸手便將睡夢中的沈運耳朵給提起來。

    「誰?幹什麼?姐……你鬧什麼?大晚上不睡覺?」沈運很氣憤,自己睡得正香,居然被人拎著耳朵弄醒,讓他很沒安全感。

    沈亦兒道:「你個臭小子,誰給你的膽子,睡覺居然還敢閂門了?不知道姐姐有事可能找你麼?」

    沈運坐在那兒,氣呼呼望著從小便欺負自己的姐姐,明明彼此同年同月同日生,但無論怎樣都打不過姐姐,尤其這兩年,沈亦兒已進入青春期,女孩子發育比男孩子早,以至於沈亦兒比起沈運來足足高出半個頭,就算沈運想打架也沒有勝算。

    「問你話,啞巴了?」沈亦兒怒道。

    沈運平時就喜歡用沉默來對抗家裡兩個強勢女人,這會兒他卻咬牙道:「是娘吩咐的,說以後距離你遠一點……先生也說了,男女授受不親!」

    「去你娘的,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咱是姐弟,又不是什麼陌路人。」沈亦兒叉著腰道。

    沈運道:「我娘還不是你娘?你罵娘,回頭我告訴娘,那你就慘了!」

    沈亦兒一聽馬上又要伸手去掐沈運,沈運屁股趕緊向牆挪了幾下,堪堪躲避過,嘴裡嘟囔道:

    「你再過來,我可要喊了……大晚上你來欺負我,讓大哥和嫂子知道了,非讓你回去跟娘過日子不可。」

    沈亦兒伸出去的小手僵在半空,當她意識到沈運說的話有一定威脅時,就沒有再繼續欺負這個可憐兮兮的弟弟。

    「真出息了你。」

    沈亦兒罵了一句,「以後睡覺不許閂門,有事我還要來找你……比如今天就有事,看大哥一直在前院處理事情,就是月門那邊,好像大晚上許多人前來送禮,前半夜一直都在鬧騰……」

    沈運打了個哈欠,捂嘴說道:「就算如此,那關我們什麼事。」

    沈亦兒道:「你豬腦子啊?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外面都在傳,說是大哥可能要當國公,現在這麼多人來送禮,意思還不夠明白嗎?這裡很快就要變成國公府了。」

    沈運顯得很無奈:「姐,就算大哥當了國公,跟你也沒什麼關係吧?國公將來是要傳給咱們侄兒的,又不是什麼親王,你還真當是什麼好事?快睡覺去,明天還要跟先生學《春秋》,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每天除了玩不用做事麼?」

    說話間,沈運倒頭又要睡,卻被沈亦兒一把拉了起來,沈運一把將沈亦兒推開:「說過不許碰我……你再這樣,我告訴嫂子去。」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行,你有本事,學會告狀了……那先說好,若你以後不聽我的,有什麼功課也別讓我幫你做,平時先生出的那些題你都會?」

    沈運本來還有點氣勢,聽到這話,眨眨眼,然後便一點脾氣都沒了。

    或許沈運的確不是什麼學習的材料,或者說沈家人對沈運的寄望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使得沈運在學業上進步很小,很多時候都需要沈亦兒幫忙,而沈亦兒的天分便在於此,即便不怎麼學,四書五經這些都難不倒她,寫起時文來也是像模像樣。

    沈運道:「有事快說,說完睡覺去。」

    沈亦兒道:「我是這麼想的,若是這兩天大哥封了國公,那沈家人以後的身份就不一樣了,你看咱倆出去做點什麼應應景怎樣?」

    「姐,你瘋了?才幾歲啊,想做什麼?」沈運對這個姐姐很是無語。

    沈亦兒罵道:「你這麼沒出息,一點都不知道上進,你除了讀書還會做什麼?就算是學習你也學不好,每次還要我來幫你……這裡要是成了國公府,那以後咱們在京城就能橫著走路了,家裡不是有幾個下人嗎,咱倆去弄間房子,開設個工坊……咱小時候家裡不就是做買賣的?」

    沈運目瞪口呆:「姐,你這是睡糊塗了吧?以前咱家做買賣的時候,咱倆年紀還小,我都快不記得了,你怎麼還有印象?」

    沈亦兒笑道:「我在家裡看到一些以前做買賣留下來的行頭,聽說做買賣一定要有大的背景,以前咱大哥只是個普通當官的,不能怎樣,但若當了國公可就不一樣了,現在我想做實事,但缺個幫手,就你合適。咱姐弟同心其利斷金嘛。」

    沈運哭喪著臉:「被娘知道,你就死定了。」

    「你敢!」

    沈亦兒道,「現在你是想幹也要幹,不想幹也要幹。大哥在咱這年歲的時候,都中狀元了,看你這窩囊樣……你放心,啟動資金我都準備好了,這些年我可積攢了不少,拿出來嚇死你!你聽不聽我的話?」

    沈運皺著鼻子不回答。

    「臭小子,聽不聽?」沈亦兒一拳打在沈運的肩頭。

    沈運道:「行,聽你的就是,總歸我不告狀,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現在我就想睡覺,如果你再來搗亂,就算你以後不幫我做功課,我也要告大嫂和娘去!」

    ……

    ……

    一大清早,天地間一片朦朧,沈家門口已經來了兩位客人。

    小擰子和張永來得很早,二人甚至沒有乘坐舒適的馬車而是選擇步行,為的就是保持低調,避開其他人的注意力,他們本想直接進入沈府拜見沈溪,卻在門口被沈家下人給攔了下來。

    「麻煩通稟一聲,便說張永張某人帶著擰公公前來求見沈大人。」張永上前道。

    此時朱起跟朱鴻父子還在休息,門口只有普通的護院守衛,不過因為沈家很多人都曾跟沈溪上過戰場,這些人穿上軍服是兵,充任沈溪的侍衛,脫下軍服便是沈家護院,保護家宅安寧,因為許多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哪怕是張永跟小擰子這樣顯赫的人物前來,他們也不怵。

    那下人客氣地拱手:「我家老爺昨日睡得很晚,休息前曾吩咐下來,只有今日所有參選司禮監掌印的諸位公公悉數到齊才能去叫醒他……兩位公公不妨在外多等一些時候?」

    這沈家下人的口音就是京城本地腔調,說話字正腔圓,不但張永聽得很清楚,連小擰子也聽得分明。

    小擰子過來道:「這位兄弟,其實咱家也是得沈大人吩咐,一早前來見他……望進去通傳一聲。」

    沈家下人堅持地說道:「兩位公公請見諒,大人的確是如此吩咐的,實在不敢唐突大人……請回吧。」

    之前沈家下人稱呼沈溪為「老爺」,像是沈家普通護院,可當此人一開口稱「大人」,張永馬上意識到這些人都是跟沈溪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那批,張永想到這群人可以跟著沈溪在草原上長途奔襲幾千里,又在榆溪河一戰中絕處逢生,哪怕只是個普通的士兵,他都覺得一陣發怵。

    小擰子還想堅持,張永扯了他一把,賠笑道:「既然沈大人不肯見,那就先等等看。擰公公不必堅持。」

    小擰子急道:「今日為求能早一步見到沈大人,這麼早便趕過來,若人都見不到,如何商議事情?怎要等所有人到齊才行?」

    在這件事上,小擰子比張永更著急,此時他已失去耐性,準備在沈家門前大鬧一場,這也是他自小服侍朱厚照,沒進內書堂讀過書,涵養和學識有所欠缺所致,單純只是靠聖寵,很難控制住脾氣。

    「走,走……借一步說話……咱家有要緊事跟擰公公說。」張永一看小擰子情緒幾近失控,趕緊勸說。

    小擰子不準備聽張永,本來在這件事上小擰子佔據主動權,進沈家遇挫時,首先想到的是靠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那下人馬上招呼幾名弟兄過來,道:「兩位公公請不要讓我等為難,我家大人的確不會出來相見,若出現什麼不愉快,實非我家大人所願……抱歉,我等也不想開罪兩位公公……」

    「你們……」

    小擰子怒視幾個護院,心中來氣卻無可奈何。

    張永直接過來拽著小擰子走到一邊,那些護院才散開,卻依然不時打望,神情間極為謹慎。

    ……

    ……

    「張公公,你怎麼回事?好像要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那個人是你,為何你如此氣定神閒?還是說你暗中已跟沈大人商議好了,現在不需要咱家出面?」小擰子生氣地質問。

    之前在沈家門前遭遇的惡氣,他沒法朝沈家人撒,只能跟張永嚷嚷,就算張永現在還掛著御馬監掌印太監的名頭,小擰子也覺得自己高高在上。

    張永嘆道:「擰公公你先消消氣,難道你看不出,其實沈大人根本就沒有提前會見的意思?」

    小擰子道:「你當咱家眼瞎,還是耳朵聾?」

    張永道:「鄙人不是那意思,其實沈大人並非是要跟咱劃清界限,不過今日乃是最後一天,陛下連規矩都已定好,沈大人在明面上能幫我們的已經不多,若咱提前來見,這事情被其他參選太監知道,最後又是咱中選,那群人能不鬧騰?」

    小擰子琢磨一下,又重新打量張永問道:「你怎變得瞻前顧後起來?這可不是你張公公的作風。」

    「小心為上。」

    張永道,「既然沈大人已經吩咐門子不允許咱進去,咱就按照他的規矩來,大不了就在門口等。」

    小擰子生氣地喝問:「要等你等,咱家可不在這裡丟人現眼,若被人知曉咱家來了卻被拒之門外,豈非顏面無存?要不等人差不多到齊後,咱們再過來吧!」

    這邊小擰子正氣呼呼要走,卻被張永給攔了下來,張永道:「擰公公切莫心急,有些事需從長計議。好像今日之事,或許沈大人就想讓咱進門遇挫的事情被人知曉呢?這對咱最後得手最為有利啊。」

    小擰子道:「莫一口一個咱的,誰跟你是咱?最後上位的只有一人,是你張永,而不是咱家!」

    張永苦笑道:「是,擰公公說的沒錯,但其實這件事就是咱一起來操辦,鄙人上位,到時候還不是處處要靠擰公公您的提攜?鄙人在陛下面前可沒隆寵,甚至陛下平時做什麼都不知情,到時候全得靠擰公公您照應。」

    聽到這話,小擰子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不過此時小擰子還有些生氣,道:「要等,你在這裡等罷,咱家先到旁處,這種喝西北風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

    張永道:「本來鄙人一人在這裡等也無妨,但若有事,不能及時相商的話……」

    小擰子略微想了下,一甩袖道:「咱家便到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之前停馬車的地兒你知道吧?有事直接過去找,或者找人過去打一聲招呼。」

    張永本還想繼續挽留小擰子,但想到小擰子這會兒大概是計畫受挫而心情沮喪,便不敢強求,道:

    「那鄙人便不送擰公公您了,之前要出的數字,已跟擰公公您打過招呼,或者等見沈大人後,再有一定程度修改,一切都按照之前商議好的而動,不會再作更改。」

    「隨你便。」

    小擰子很不耐煩,丟下句話,便徑直往遠處去了了。

    張永望著小擰子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哪怕擰公公得到聖寵,平時看上去挺機靈一個人,很會來事,但涉及大事還是指望不上。」

    ……

    ……

    送走小擰子,張永回到沈家門口,準備長時間等候。

    他不著急,因為他知道宮裡當值的太監都要等天亮宮門開啟後才能出來,雖然宮門都設有小門,但平時可不供普通人進出,太監夜晚要進出宮門手續非常繁瑣。

    張永神色淡然,請沈家護院給自己準備一張板凳,坐下來後天氣很冷,再叫下人拿了件大氅過來,即便如此他還是需要不斷搓手取暖。

    便在此時,只見遠處有人過來,張永嘴上嘀咕:「倒還真有來得早的……卻不知這位是誰?」

    張永以為是跟他競爭司禮監掌印的太監到來,根本就不想起身去迎,等靠近後張永才知道不是,卻是雲柳帶著幾名侍衛前來。

    「雲侍衛?」

    張永認識雲柳。

    以前沈溪不管何時何地領兵出征,身邊都帶著這位俊俏的雲侍衛,最初張永還覺得雲柳跟面瓜一樣就只是因為俊俏而得寵,等見慣雲柳跟沈溪出生入死,從土木堡到湖廣,再到榆溪河一戰中都有雲柳的身影,張永才知道強將手下無弱兵。

    因為來者是雲柳,張永不得不站起來迎接,甚至下意識行禮。

    雲柳還了禮數:「張公公怎麼在這兒?」

    張永好像看到某種希望,道:「雲侍衛是來見沈大人的吧?麻煩進去通稟一聲,便說咱家在外等候,想提前跟他見上一面。」

    「不必了。」

    雲柳道,「大人昨日對卑職傳話下來,說是讓張公公今日將準備的價碼再往下降降,到公公自己能接受損失的地步。」

    「嗯?」

    張永沒聽明白雲柳的意思,愣神好半晌,仍舊沒理出個頭緒,繼續問道,「雲侍衛,沈大人到底是何意?難道他已有自信可以通過旁的方式,幫咱家上位……你知道多少?」

    張永正想說什麼,又想到可能雲柳對於合作細節不知情,所以不敢多問。

    雲柳卻很直接:「大人的意思,今日有人的出價是張公公您承擔不起的,即便是沈大人出手也接不住。所以……只能放棄。」

    張永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什麼承擔不起,難道李興有多少銀子,咱家會不清楚?咱家出的銀子,一定是最高的,或者沈大人還可以再幫幫忙,哪裡有直接讓咱家壓價的……沈大人這是答應了旁人,想改變之前的承諾,扶旁人上位吧?」

    雲柳搖頭道:「具體細節,卑職也不清楚,沈大人的確是如此交待下來的,張公公您最好還是聽一句,因為若是競價失敗,所有的銀子都得孝敬陛下的話,沈大人很難幫張公公討回來。」

    張永黑著臉道:「那這是否意味著咱家還要多感謝沈大人幫咱家挽回養老錢?」

    雲柳不說話,因為她能感覺到張永現在的態度惡劣,或者說對方根本就不想接受沈溪的好意。

    張永問道:「現在雲侍衛要進去見沈大人?」

    雲柳道:「今日卑職沒有見大人的權限,大人只是讓卑職過來傳話給張公公,張公公請務必相信沈大人的誠意。」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9 01:19
第二三四二章 價高者得

    即便雲柳已心平氣和跟張永說話,但受到刺激的張永卻怎麼都聽不進去,已籌備很久的事情,到臨門一腳卻突然被告知讓他放棄,一時間無法接受。

    張永氣急敗壞地道:「咱家要見沈大人,就算他不肯見,咱家也要硬闖府門!什麼意思嘛,咱家什麼都準備好了,忽然讓咱家罷手?憑何?」

    雲柳道:「張公公請見諒……今日事關重大,連卑職也沒有資格自由進出沈府,所以張公公的請求卑職沒法傳達給沈大人……卑職還有其他事情要辦,便先告辭了。」

    說話間雲柳轉身便走,張永緊忙上前一步,試圖阻攔,卻被雲柳帶來的侍衛給擋了下來,就在一班侍衛準備動粗時,雲柳抬手打斷手下的冒失,拱手道:

    「張公公乃朝中貴人,以卑職的身份不敢有所冒犯,但也請張公公相信,沈大人不會對您不利,這不過是暫避鋒芒罷了。」

    張永嚷嚷道:「那到底為何,總該有個說法吧?」

    雲柳道:「大概意思是說事發突然,有人出了張公公承受不起的高價,所以請張公公忍一時之氣,暫時不爭……但此時不爭未必代表將來也不爭,只是權宜之計。至於具體原因,大人並未交待。」

    這種理由根本無法說服人!

    張永臉上帶著淡漠的笑容:「好個沈之厚,恐怕是被人收買了,嫌咱家給他的銀子少了吧?」

    雲柳歉意一笑,未再多作解釋,隨即行禮後帶人離開,張永站在那兒半天都沒回過神,顯然是不甘心。

    ……

    ……

    張永本志得意滿,以為勝券在握,但在沈溪派人出來勸退後,心情變得極其沮喪,他很清楚在選拔司禮監掌印這件事上沈溪有多大權力,但現在沈溪已明顯不站在他這邊。

    等張永來到街口,行至小擰子乘坐的馬車旁,將小擰子叫下來把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張永哭喪著臉道:「沈大人不可信,他這次將我們給耍了。」

    小擰子皺眉:「沈大人說有人出了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價?到底是誰?又具體出了多少銀子?沈大人是否打定主意要支持此人上位?你把話問清楚沒有?」

    張永惱火地道:「咱家都沒見到沈大人本人,他不過是找個人出來打聲招呼,咱家從何知曉事情原委?這不是欺負人嗎!」

    小擰子此時也有些上火:「光知道抱怨,也不問清楚,沈大人做事可說是滴水不漏,他若是讓你放棄,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事已既此,你就不要再出高價了,給個千八百兩意思一下就行了,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到底你出的價碼裡有咱家的本錢。」

    張永道:「擰公公這話是何意?你……你也想退出?」

    沈溪那邊已讓張永惱火,現在連小擰子都在說掉鏈子的話,讓張永更加難以接受,至少在張永看來,無論誰當上司禮監掌印,都必須維繫跟正德皇帝間的親密關係,如此一來便繞不開一個人,那就是小擰子。

    因為眼下沒有任何一個太監可以跟小擰子一樣可以時常見到皇帝,有吹耳邊風的便利。若說對張永威脅最大的也就小擰子,甚至張永在想,就算失去沈溪的支持,光靠小擰子也可以成事。

    小擰子打量張永,皺眉道:「沈大人說的話還不夠清楚麼?若他誠心坑害你,大可不將事情告知,直接等結果出來,讓你將大批銀子砸進去,最後鬧得個顆粒無收,現在沈大人肯通知你退出,已經給了天大的人情……你最好聽他的,畢竟這件事沈大人才是主導,他得到的消息遠比咱們多……莫非你不聽他的,準備一意孤行?」

    張永聞言一怔,沒料到小擰子會這麼堅決回擊他,等想明白後,忽然驚愕地問道:「你……不會是你跟沈之厚有什麼私下約定,準備將咱家趕出局,然後你來上位?你……」

    小擰子眉頭皺得更深了,一甩手:「張公公,你若不信咱家,為何要跟咱家合作?咱家幾時跟沈大人有過約定?你別血口噴人啊!」

    張永似乎想通了,腦海中很多念頭一閃而過,最後一拍大腿:「是啊是啊,從昨日陛下突然把這件事重新交到沈之厚手上,咱家便覺得有哪裡不對,現在總算想明白了,這其中只有你小擰子見過沈之厚……」

    「好啊,感情你們已連成一線,卻將咱家蒙在鼓裡,現在又讓咱家主動退出,那意思是你們已經吃定李興,就等著將咱家勸退?」

    小擰子怒不可遏:「你說的什麼鬼話?咱家幾時跟沈大人商議過?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張永已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小擰子的話他完全聽不進去,暴跳如雷道:「好你個小擰子,枉費咱家對你的信任,誰知道你竟然兩面三刀,今日還到咱家面前來假惺惺做樣子!哼,你放心,你小擰子的銀子咱家一文都不會動,此番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跟你鬥到底,看誰的家底更豐厚!」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你瘋了麼?誰要跟你比拚家底了?咱家從來沒說要跟你爭,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銀子來幫你,你就這麼回報的?你愛爭不爭,若是沈大人的話你聽不進去,可以參與進去,看最後吃虧的人是誰!簡直無可救藥了,你這糊塗的老東西!」

    因為沒從張永這裡得到尊重,這會兒小擰子也有些氣急敗壞,不再心疼和可憐張永……現在對方明擺著要跟他劃清界限,他可不會覥著臉講和。

    「你等著!」

    張永指著小擰子,氣呼呼往遠處去了,好像要回家變賣家產,籌集資金。

    小擰子站在那兒看著張永的背影,破口大罵:「有本事把你家產全賣了,然後全賠進去,到時候讓你流落街頭,看誰可憐你!」

    兩個太監吵得很厲害,他們的隨從沒有一個敢隨便亂說話。

    小擰子見張永頭也不回去了,氣呼呼回過頭,見一幫隨從還在打量自己,惱火地道:「看什麼看,辦你們自己的差事去!那老傢伙瘋了,難道你們也瘋了?」

    ……

    ……

    張永的確是回家籌集銀子去了,甚至不惜將家產變賣。

    他趁著天亮前還有點兒時間,趕緊派人去聯繫城中一些大買家,他雖然在皇帝身邊沒有資源,但在京城中卻人脈廣泛,畢竟他在御馬監長期任職,無論文官還是武將,又或者城內大戶,都能說上話。

    這次他不但要變賣家產,還要借銀子,他本以為可以順利得到支持,但派出去的人回報後,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老爺,已經問過了,各家都不會買咱的房子和地,說是朝中已有人打過招呼,好像是兵部的人……」

    張永一拍腦門兒:「那就是了,沈之厚陰險狡詐,若他知道咱家跟小擰子鬧掰,一定會提前堵上咱家變賣家產籌錢這條途徑,他這是想斷咱家的後路!」

    「老爺,那怎麼辦?」管家為難地問道。

    本來張家下人跟張永共同進退,張永要角逐司禮監掌印之位,對張家人來說是一等一的大事,家裡的奴僕想跟著主子飛黃騰達,甚至張永那些干兒子這次還特地孝敬了些,想幫助義父成事,日後好多提拔「晚輩」。

    張永冷笑不已:「他以為堵上那些富紳權貴的門路,咱家就沒辦法了?去京城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人那裡借銀子,光靠咱家這張臉,就能借回銀子來!」

    管家一聽膽怯了:「老爺,那些人吃人不吐骨頭,咱向他們借銀子,若是回頭還不上的話,恐怕有大麻煩。」

    此時張永想的辦法,根本不是什麼正規途徑,居然準備跟京城放高利貸的地下錢莊借錢,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後方法。

    張永道:「咱家若是當上司禮監掌印,還會不上這銀子?這可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之前咱家便想去借,但想到沒那必要才沒動手,旁人還沒這途徑呢!去借兩萬兩銀子回來,先用家裡所有田宅抵押,連你們的賣身契也要用上。」

    「老爺……三思而後行啊。」

    這次張家下人不干了,齊齊勸諫。

    張永罵道:「你們這些混賬東西,跟咱家多少年了,過了那麼多好日子,現在為咱家分擔一點,便不干了?管家,你趕緊去,帶著家裡護院一道,就算最後事不成,難道那些小人物還敢上門討債不成?咱家手頭還有點兒能力,足以讓這些人閉嘴!」

    管家一想也是,張永雖然現在並不在皇宮職司衙門中掛職,但到底是個管事太監,聲望不低,要對付幾個放高利貸的似乎沒什麼問題。

    就算對付不過,也能通過一些方式化解,比如說談判等等。

    總歸有人要賣張永面子。

    「老爺您稍等,小人這就帶人去跟他們借銀子,但就怕時間來不及了。」管家有些無奈地說道。

    張永一揮手:「無妨,總歸這次咱家只是去見沈之厚報個數字,不用帶銀子,銀子只要能在兩個時辰內帶來便可……這件事便交給你去辦,若帶不回,你就不用回來了!」

    ……

    ……

    大清早張永本來是第一個抵達沈家門口的,不過回了一趟家,再來時卻變成了最遲的那個。

    昨天風雪就停了,此時雲開霧散,太陽升得老高,但沈家大門依然沒打開,門口那些個太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分成涇渭分明的派系。

    本來張永跟小擰子一夥,但此番小擰子根本不想搭理他,倒是最大的競爭對手李興過來行禮問候。

    李興問道:「張公公怎這麼晚才來?還以為你住在宮城外面會先到,卻未料比其他人來得都晚,讓大家久等了。」

    「哼!」

    張永沒李興那麼好的心情,輕哼一聲便當作是回答。

    李興似乎並不見怪,笑道:「咱都是宮裡的老人,啥都懂,進沈府後都別張揚,這位沈大人咱們可招惹不起……快些過來站好,就等著入內了。」

    說話之後,李興也不等張永有所表示,先行往沈家門口走去,但見朱鴻立如門神般守在門前,李興招呼道:「最後參與競選的張公公也已經抵達,可以開門進去了吧?」

    戴義道:「還等什麼,快些讓開道,莫非這沈府大門比皇宮的門檻還要高?」

    這話明顯有挑釁之意!

    很多人目光往戴義身上瞄,雖然戴義在這些人中算是資歷最高的那個,但這麼明目張膽在沈家門口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依然讓人懷疑其用心不良。

    張永心裡來氣,一邊在人群中找尋小擰子的身影,一邊在心裡嘀咕:「沈之厚到底在搞什麼鬼?」

    ……

    ……

    大門打開,一行人井然有序進入沈家前院。

    眾人本以為可以直接登堂入室,結果進了院子才發現,這裡擺了不少椅子,好像最後的競標大會就安排在院中進行。

    高鳳問朱鴻:「你家大人為何沒出來迎接?咱們是進書房,還是到堂屋說事?」

    朱鴻道:「諸位公公,我家老爺說了,諸位在院中等候便可,已將諸位座椅準備好,上面張貼有各位公公的名字,按照既定位子坐好便可。」

    朱鴻的話讓在場太監非常氣憤,雖然他們只是宮裡的太監,卻站在了太監這個群體的頂峰,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得到禮遇,但到了沈家卻連進入正堂的資格都沒有,要坐在院中。

    戴義嘴裡又嘀咕開了:「沈府果然不同,或許今後這裡的門檻真要比皇宮還高……大傢伙兒坐下吧。」

    眾人想說的話,被戴義說了出來,很多人當著沈家人的面未必敢這麼囂張,到底沈溪不是好惹的角色,這次選拔司禮監掌印的事情不由朱厚照完成,反而由沈溪來負責,已經讓眾人意識到如今除了朱厚照外,朝中地位最高之人其實是沈溪,巴結不好這位朝中權貴連在司禮監當差都沒好日子過。

    張永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這些太監雖然未必有很高的學問,但全都識字,不然的話也沒資格進入司禮監。

    「沈大人現在作何?幾時出來?」李榮問了一句。

    朱鴻沒回答,走到堂屋門前,安排人手繼續搬來桌子板凳,就在李榮站起準備上前追問時,便聽側院月門處傳來沈溪的聲音:「李公公何必如此心急?」

    本來各位太監還在想有沒有必要跟著起鬨,見沈溪出來不由都站起身相迎,其中幾個較為熟悉的甚至想上前打招呼,沈溪卻壓了壓手:

    「諸位先坐,本官不過是奉陛下御旨來為諸位主持一下競拍儀式,不需要多麻煩,將箱子抬過來吧。」

    隨著沈溪命令,沈家下人抬來個四方箱子,看上去跟普通木箱有所區別,因為這箱子頂部開了一條縫。

    高鳳道:「沈大人,這是要作何?」

    沈溪解釋道:「諸位,這箱子跟普通箱子並無不同,只是頂部多了一個長條形的孔,諸位只管將自己已經準備好送到豹房的銀子數目的書函,從這條孔塞下去,等所有人完成投標後,本官會當眾宣讀,如此也算公平公開公正,誰落選也沒話講。」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顯然沒見識過這種手段,他們覺得驚奇的同時,也在想這背後是否存在作弊的可能,但在仔細思索後卻又覺得如此好像最為直接客觀。

    沈溪再道:「從昨日開始,本官除了得擰公公傳旨外,就未再見過諸位,你們具體要準備如何的數字,本官並不知曉,你們要送多少銀子給陛下,由你們自己來作決定,本官只負責最後統計便可。」

    李興湊上前道:「沈大人,您何必多費這麼多手腳?只管把標底收上去,然後宣讀便可,咱們還能不相信您?」

    沈溪道:「有些事還是要按照規矩來,箱子可以從後面打開,但只有一把鑰匙,等所有人將自己的標底塞進去後,本官才會打開……誰先來?」

    沈溪似乎不想耽誤時間,直接看著在場之人,有催促之意。

    輪到在場眾多太監將自己的競標價往箱子裡丟時,他們開始變得遲疑起來,好像誰都想後一個投,就算不知對方的出價,也覺得晚出手要好一些,在這種心態作祟下竟然沒人願意先動。

    就在此時,戴義走出來道:「沈大人的時間很寶貴,等下還要給陛下寫奏疏,諸位便別浪費時間了……你們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盡自己能力便可……咱家先來吧。」

    說完,戴義直接走到放置在桌子上的箱子前,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函,丟到頂部的方孔中,那方孔不大,再想伸手將其拿出來已不可能。

    等戴義有如此動作後,很多人都明白過來,紛紛琢磨:「難怪戴義拿出這種不合作的態度,感情是自暴自棄,不打算參與角逐了,所以先前才會破罐子破摔,在沈家人面前多番抱怨?」

    戴義這邊有了動作,其他幾個本身對司禮監掌印沒多少想法的太監趕緊過去往箱子裡丟標價書函,隨著一個個過去,剩下的就是張永、李興、李榮和高鳳四人,在這件事上他們的企圖心最強。

    不過隨即旁邊走出個人來:「咱家可否退出?」

    這人本就沒有吸引太多注意力,等說話後,所有人都看著他,其實此人本該是在場人最大的敵手——小擰子。

    因為小擰子之前從未表現出對司禮監掌印的渴求,再加上眾人覺得他資歷淺薄,想必手頭也沒多少銀子,都覺得這次他必須選擇放棄,至於小擰子跟張永走得近,想要捧張永上位,也是人盡皆知。

    間接的,旁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張永身上,而忽略小擰子。

    沈溪笑著搖搖頭:「對此本官可不敢替陛下做主,若擰公公不想參與,至少也該寫個數字進去,回頭本官也好呈奏到陛下跟前。」

    小擰子瞪了張永一眼,隨即大聲道:「咱家不過是陛下跟前聽用的小太監,連送給沈大人的禮物都沒有,哪裡有銀子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位?咱家也沒那資格,所以便在這裡當眾宣佈退出,也省得有些人以為咱家有什麼陰謀詭計!你們愛咋地咋地,就當沒咱家這個人!」

    張永本來對小擰子恨之入骨,覺得小擰子背叛了自己,但在聽了這番話後,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心想:「莫不是冤枉了這小子?可沈之厚從昨日到現在沒見旁人啊!」

    就在張永心事重重時,李榮和高鳳過去將自己的標底投放到箱子內,現在只剩下張永跟李興兩人。

    張永側目望去,李興這時也正好看他,二人開始用眼神博弈。

    李興笑道:「張公公,您先請吧。」

    張永黑著臉道:「為何你不先來?還是說準備臨時修改?」

    李興搖頭道:「沈大人在這監督著,還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小小的箱子裡也藏不了什麼東西,誰先放後放都一樣。」

    「那你先來!」

    張永好像生怕被人搗鬼,因為這次他不但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家產,甚至還加上從地下錢莊借來的銀子,可說是不容有失。

    李興笑道:「既然張公公如此懷疑,那咱家就先來了,沈大人您看好了……這可是咱家的出價……」

    說著,他給在場之人展示了一下,隨即將信封投到箱子內,最後回頭打量張永。

    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張永身上,此時他已成為眾矢之的,心裡非常緊張,當然最主要還是因為他懷中其實準備了三個信封,本來他只準備了兩封,一封是直接放棄,投一個很低的價格,另外一封則是他之前準備的出價,最後那個信封裡則是他回去拆借兩萬兩銀子後增加的價碼。

    此時他陷入了沉思,到底要不要聽沈溪的。

    張永心想:「在宮裡當差這麼多年,一直受人冷眼,眼看就要歸田養老,若一點事都不做,不跟沒到人世間走一遭一般?這些銀子始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身為太監還能做點兒什麼?不如就此一搏!」

    想到這裡,張永便將最後準備的標底,直接投入箱中,他心裡還在想:「料想在場之人,是不可能出價超過這個。」

    在張永將標底投放後,等於說在場所有太監都已完成出價,朱鴻走過來,將箱子封好。

    沈溪道:「諸位,你們出價多少,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就是開箱時。本官只負責將數字彙總,呈遞到陛下處,諸位先回自己的座位,等候開箱。」

    在場這些太監最怕的是沈溪不當面開箱,而是私底下統計,到時對手出了多少銀子他們只有等最後從皇帝那裡得到反饋,甚至未必會知曉。

    那樣便會存在私相授受的可能,決定權基本就掌握在沈溪手上,沈溪想讓誰上位誰便會上位,這也是很多太監覺得沈溪應該會做的事情。

    但在沈溪表明要現場開箱的態度後,在場太監基本上全都鬆口了大氣,尤其是李興、高鳳和張永三人,他們全力競逐司禮監掌印,覺得自己有很大機會得手。

    不過這些人心中也有憂慮,便在於他們沒法取得沈溪的完全支持,唯一得到沈溪支持的張永還被沈溪派人勸退,使得眾人心中都帶著些許惶恐不安。

    「老爺,箱子已封好。」朱鴻走過來對沈溪道。

    沈溪道:「既然諸位公公都在,其實不必封箱,直接打開便可。鑰匙拿來。」

    隨即朱鴻將鑰匙遞給沈溪,沈溪拿著鑰匙將箱子背後的鎖打開,沈溪將裡面所有信封拿起來,厚厚一大疊,沈溪再道:「諸位,現在既已開箱,再無修改的可能,可以宣讀了吧?」

    戴義道:「沈大人作何,不需跟這些人商議,您覺得怎樣合適便怎麼做。」

    說完戴義將腦袋別到一邊,好像對於這件事漠不關心,而旁邊幾名太監臉色多少有些不悅,顯然他們怕自己出的數字被別人知道,尤其那些本身就沒打算競逐,只打算陪跑養養人望的。

    沈溪笑了笑,道:「那便只公佈數字,誰出價多少,心裡應該有數吧?」

    李榮跳了起來,大聲反對:「這怎麼可以?還是把數字跟人對應上,既然公開透明,就沒必要遮掩。」

    「這……」

    沈溪故意不做決定,微笑著看向在場眾人,道,「還是由你們來做決定吧。」

    李興和張永作為競逐此位置最大的競爭對手,都在等對方先發言,最後還是李興率先站起身來,說道:「沈大人,要不您來做決定吧,咱家沒有任何意見,相信在座諸位也願意聽從您的安排。」

    說話時,李興特意瞟了眼李榮,大概意思是讓對方消停些。

    現在沈溪顧慮眾人面子,不公佈數字所對應的人,已算是一種善舉,可以說是給在場多數人保留了顏面。

    李榮雖不甘心,但還是坐下來,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去對抗現場這麼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四監的大佬,另外跟深受朱厚照寵幸的沈溪叫板對他來說也沒任何好處。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先定下來,開始公佈數字吧。」

    隨即沈家下人又拿來一塊黑板,放到架子上,沈溪拿起自制的粉筆,打開一個信封道:「三百兩……」

    「哈哈!」

    在場突然發出一陣哄笑聲。

    誰都覺得這數字好像兒戲一般,三百兩就想買下司禮監掌印之位,簡直就是對這個職位的侮辱,有人在想:「怪不得沈之厚不想公佈數字對應之人,大概早就料到有些人是來混事的,算是給這些人保留了臉面。若人人都出幾千兩的話,就算最後沒選上,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因為沈溪是當場打開信封宣讀,每次還展示給在場之人看,就算看不太清楚,至少在場人心裡有數,沈溪沒有虛報數字。

    在場人都知道,一旦涉及到最高數字,最後會對應到具體人氏,難免會有人上去驗證真偽,尤其是出價第二和第三之人。

    沈溪又打開一個信封,「一千二百兩。」

    這數字就比之前靠譜多了,但許多人還是覺得是拿來糊弄的,一個正司太監的位置,稍微活動下也要拿出個兩千兩銀子,現在只出一千二百兩,分明只是想面子上過得去,沒有競逐的慾望。

    說到具體數字,至少在場出價人知道是誰的,他們心裡就會安定下來,同時隱隱期待沒有再比自己出價更高的……雖然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很低。

    本以為一千二百兩以上應該有出價較高的,但接下來沈溪接連宣讀了十多個數字,都在一千兩以下,這讓在場之人知道,其實對這職位感興趣的人並不太多,大部分人都只是想矇混一下,當沈溪讀到「三百兩」的時候,在場的人又重新哄然大笑起來。

    「笑什麼笑,你們以為咱家跟你們一樣有那麼多銀子?奉旨給沈大人送禮就支出五百兩,現在再加上這三百兩,幾乎是咱家所有的養老錢!」根本不用沈溪公佈對應的數字,戴義便直接跳起來對在場之人嚷嚷道。

    其他人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三百兩的標底是戴義出的,也就明白為何他最初會有那麼大的脾氣了,本來戴義應該是最有資格成為司禮監掌印之人,到底他在司禮監任首席秉筆太監已很久,但現在卻變成競價買官,對戴義來說其實算是最不公平的一種方式。

    誰都不再發笑,因為戴義在宮裡到底還是有非常高的身份和地位,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僅在掌印太監之下,若戴義誠心報復的話,在場人沒誰能承受得住。

    沈溪沒多言,繼續拿出一個信封宣讀:「八千兩銀子。」

    「哇!」

    這一聲驚呼,是在場人等真實的反應,連之前發脾氣的戴義也望向沈溪,好像覺得沈溪公佈的這個數字太不可思議。

    一次能拿出八千兩銀子的人,在場可說寥寥無幾,就算是有這身家似乎也不會出這麼多錢,因為一旦落選的話,很可能會被皇帝沒收,那損失就大了。

    小擰子問道:「沈大人,現在這個出高價的,您能告知是誰嗎?這不需要藏著掖著了吧?」

    沈溪道:「規矩既然已定好,那就不分高低貴賤,一視同仁,既然低的沒公佈,高的也就先不公佈,但最後本官會對著這價碼去找諸位,諸位別想直接抽身走人。」

    說完,沈溪又將信紙塞回信封中,有眼尖的想看看信封上是誰的名字,卻被沈溪遮掩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字跡。

    沈溪又拿出一封信,取出信紙宣讀:「六千八百兩。」

    這價碼讀出來後,在場人等四下環顧,但見高鳳臉色漆黑,頓時明白過來,這個比八千兩低的價格是由高鳳所出,或許高鳳對司禮監掌印志在必得,所以才會出相對來說不低的價格,但可惜距離之前出八千兩還是有一定距離。

    「快點快點,還有幾個?」李興忍不住催促。

    戴義道:「催什麼催?難不成那八千兩是你出的?你李公公可是真有錢啊,別是貪贓枉法得來的。」

    李興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好像這價格對他來說有多不值一提一樣,而張永心情也非常緊張,他最希望的這就是李興所出的價格,雖然自己出的價高了很多,但至少可說沒人競爭,職位終將落到自己手上。

    沈溪將手上最後捏著的三個信封拿出來:「還有三個。」

    眾人又緊張起來,很多知道自己不可能競逐到的,也都屏氣凝神,到底涉及未來司禮監掌印歸屬,也涉及皇宮太監體系未來的掌權話事人的誕生。

    沈溪再拿出一個信封:「三萬三千兩。」

    「啊!?」

    在場人等全都站起來,驚呼聲中,所有人都在四下環顧,也有往李興和張永這邊看過來的,不過看到李興和張永二人的反應後,在場人都明白事情有些不對頭。

    李興非常憤怒,張永則神色淡然,李興指著張永道:「張公公,這三萬三千兩是你出的吧?」

    張永最後一個站起身,冷笑道:「是咱家出的又如何?咱家願意出這價碼,若你不如,倒可以早早退下。」

    正在李興咬牙切齒時,沈溪已將倒數第二個信封打開,趁著李興還沒反應過來時,已念道:「一萬九千兩!」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所有人都明白為何李興這麼憤怒,顯然這個第二高的價格,是由李興所出,而李興卻折戟沉沙輸了,還白白搭上了一萬九千兩銀子。

    「咱家跟你拼了!」

    李興心中不甘,直接朝張永衝過去,大有將張永撕碎的架勢。

    在場太監全都冷眼旁觀,李榮也往張永身邊靠近,似乎想找機會下陰腳,明擺著之前的八千兩是他出的。

    朱鴻突然帶人衝過來,將情緒完全失控的李興給控制住,沈溪大喝一聲:「放肆!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沈溪官威很足,讓在場眾人如同醍醐灌頂,現場突然安靜下來,而沈溪旁邊的家丁已舉起刀劍,嚴陣以待。

    小擰子急道:「都消消氣,有什麼可爭的?出價不如人,難道要動手解決不成?」

    「哼!」

    張永拂袖,生氣地說道,「李公公,之前是你自己放出風聲,說你只能出萬八千兩銀子,不想暗地裡竟然湊了這麼多銀子吧?」

    「你的銀子,也絕對不是你自己的!」

    李興怒道,「咱家一定會稟明聖上,讓聖上來查這件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若你拿不出銀子……你就離死不遠了。」

    張永心裡有些慶幸:「還好被沈之厚提醒,回去多準備了兩萬兩銀子,難道沈之厚就是說這個?」

    當張永看到沈溪手上還有個信封的時候,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一種最可怕的後果,那就是最後一個信封很可能比他出的價更高。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0 04:50
第二三四三章 莊家和散戶

    就在張永尚未將事情想明白時,沈溪已將最後一個信封拿出來。

    此時除了張永外,已經沒人將注意力放在最後這個信封上,因為在他們看來不可能有人出價會比張永還要高……這是一個簡單的邏輯,那就是在場人中沒人能拿出三萬兩銀子這樣的高價碼。

    沈溪直接宣讀:「最後的出價……十萬兩。」

    當沈溪宣讀完畢,在場人等全都靜默下來,此時他們已稱不上驚訝,而是完全懵了,對於這樣的數字完全是始料不及。

    而張永則好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站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來,最後還是事不關己的小擰子問道:「沈大人您沒看錯吧?有人出十萬兩?」

    沈溪點頭道:「是。」

    「誰這麼有錢?」

    戴義出列,轉身看向在場之人,朗聲問道,「現在既然投標已結束,該公之於眾了吧?是誰請站出來,也好讓我等看看新任掌印太監是誰……」

    張永和李興也環顧現場一圈。

    這會兒李興也不去跟張永較勁兒了,因為他們已經成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蹦躂不起來,明擺著都落敗了。

    但在場之人沒一人出來承認是自己所為,最後被人盯著的變成了李榮和小擰子,這二人最為可疑。

    「看咱家作何?咱家可沒那麼多銀子。」

    李榮摸了摸光潔的下巴,尖聲說道。

    小擰子也站了起來:「咱家說過不參與其中,定會遵守諾言……這出價跟咱家有何關係?」

    突然高鳳在旁問道:「沈大人,不對啊,今天來的一共十八個人,除去沒參加的擰公公,應該是十七封書函才對,這……怎麼出來十八個?」

    其他人沒高鳳那麼有心,聞言立即去數信封數目,見果然如此,於是全都看向沈溪,他們忽然意識到很可能是沈溪在背後搞鬼。

    沈溪正色道:「諸位,有件事必須要跟你們說明白,在箱子鎖好後,本官進入這院子前,已經有另外一封標底已提前投入其中。」

    「是誰?這不是存心搗亂嗎?沈大人,你這樣還敢說公平公開公正?你分明是在耍我們!」

    李興氣急敗壞地吼道。

    張永整個人有些發懵,他忽然想起清晨沈溪派人跟他打招呼那一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先聽李興大肆聲討沈溪。

    沈溪朝著豹房方向拱了拱手,然後道:「乃是陛下派身邊侍衛將這封書函送過來……諸位有何意見?」

    聽到是朱厚照幹的,在場之人皆默不作聲,他們明白自己的確是被人耍了,但耍他們的人不是沈溪,而是朱厚照這個主子,也是這是選拔的始作俑者。

    李興等人都在想:「規矩是陛下欽定,結果他自己派人來出了個十萬兩的價碼,反正都是孝敬給他的,他說多少就是多少,我們這麼多人誰能出這麼高的價格?結果就是我們都被作弄了,銀子被沒收,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依然是陛下想給誰便給誰……」

    「什麼!?」

    小擰子有些驚慌,詫異地問了一句:「是陛下派人送來的?那就對了,諸位其實根本不必如此緊張,陛下出價是好事啊……」

    在場最失落之人,本來是李興和張永,現在卻變成了小擰子,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倒大黴了。

    非常簡單的道理,既然這是皇帝設局要坑在場所有太監,那自然是要獲得收益的,而小擰子偷奸耍滑,不但沒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向沈溪行賄,就連要求投標的標底都沒給,看起來是省錢了,但其實得罪了坐莊的朱厚照。

    小擰子最大的憑靠就是皇帝的信任,現在等於說他擺了莊家一道,回頭就到朱厚照對付他的時候。

    李興瞄了張永一眼,不屑地扁了扁嘴,冷笑道:「張公公,看來你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咱們都是一樣的下場。」

    戴義走到沈溪跟前問道:「沈大人,陛下就出了這麼個價格,沒說別的?那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到底歸誰?」

    沈溪的話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雖然這封書函是由陛下派人送來,但並非陛下書寫,而是由陛下代為轉交……從開始時規矩便已定好,所有執事都可以參與這場司禮監掌印的選拔中……」

    戴義驚訝地問道:「除了在場這些人,難道還有旁人?難道是……」

    當戴義一陣驚懼,在場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會是誰,不過此時沈溪已將信封轉了過來,為眾人釋疑。

    信封正面赫然寫著「張苑」兩個字,然後在場之人皆目瞪口呆。

    小擰子失聲驚呼:「沈大人,這……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是張公公?他……他不是被陛下發配去守皇陵了嗎?」

    高鳳道:「守皇陵難道就不能有銀子?張公公以前權勢可不小,從中樞到地方向他送禮的人不勝枚舉,積攢的銀子估計也是這麼多宮內執事中最多的一個……想想當初劉公公才當政幾年,都累積那麼多財富,張公公估計也少不了多少……這樣的比拚根本就不公平,誰的出價能比張公公高?」

    結果一出來,高鳳已經不敢直呼張苑的名字,顯然是想到當初張苑在朱厚照身前隻手遮天的囂張氣焰,一時間有些膽怯。

    沈溪搖頭道:「具體原因,本官就不知曉了……本想在家好好休息幾個月,但陛下卻傳來聖旨,本官迫不得已才充當這個公證人,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概不知。而根據規則,張苑的出價合情合理,即便是由陛下轉交,但最後依然要以他實際所出銀子為準,若到時候拿不出十萬兩銀子來,這次競標也就不會算數。」

    小擰子懊惱地道:「既然某人敢出這個價,就說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拿出銀子來啊……」

    在場之人心灰意冷,兜兜轉轉,所有問題忽然回到原點,本來一個已退出眾人視野的強勢人物突然殺了回來,且這麼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若張苑只是派人來送個標底倒還好說,但關鍵這標底是由皇帝親自派人送來的,意思是說連皇帝也認可張苑參與這次競價,並無不妥,或者說朱厚照只是看中張苑的錢財,還有其潛在的斂財能力。

    小擰子打量著張永,表情滿是揶揄,好似在說:「不聽好人言,看看這回你吃了多大的虧?早聽沈大人的話,何至於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張永此時有些氣急敗壞:「不可能,張苑怎麼會有十萬兩銀子,他已山窮水盡,絕對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銀子來。」

    「嗤嗤……」

    李榮訕笑道:「張公公,你還是認命吧!張公公能否出得起這銀子,現在已經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人家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居然親自向沈大人舉薦,分明是有重新啟用的意思,難道這個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在場人等都很清楚,或者說都以為自己洞若觀火,覺得朱厚照只是設局當了回莊家,以張苑為幌子,將他們這些小散戶一次收刮乾淨。

    規矩定好了,規則講得清清楚楚,就連皇帝自己也按照規矩在玩,只是作為莊家他知道你們的家底,出了個你們接不起的價格,然後把你們給收拾了……你們家底不如人,在規則之下輸掉,還有什麼脾氣?

    沈溪道:「既然這件事已告一段落,本官稍後會把所有數字歸納彙總,將結果呈奏到陛下處,據實以陳,就算盡到責任。」

    高鳳顯得很緊張:「沈大人,您……您不能就這麼結束啊,您看我等都給您送過禮,這次就這麼……您總該為我等說句話啊。」

    李興道:「說什麼?讓陛下不收咱銀子?這話你怎不去跟陛下說?你高公公才損失多少銀子?怎不看看旁人?好在有張永張公公給咱做榜樣,咱心裡多少能舒坦些!」

    此時此刻,張永是最吃虧的那個,也被當作是最大的冤大頭,似乎李興損失的近兩萬兩銀子也不值一提。

    張永站在那兒,悔恨交加,他不但怪張苑,怪沈溪,同時也在怪皇帝以及小擰子等人,總歸在場他沒一個看順眼的。

    戴義問道:「沈大人,您準備如何上奏?」

    小擰子出來擋在沈溪面前:「沈大人只是奉旨當個公證人,並不負責做別的事情,沈大人說了會據實以陳,難道你們還想賴賬,少上繳一點?」

    在場的確很多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反正就這些人知曉,只要沈溪不說出來,事情就不會露餡兒,朱厚照也就不知情況,最後各家都能省下一大筆銀子,如此一來最後吃虧的只會是皇帝本人。

    沈溪道:「本官不會作出欺君罔上的事情,具體數字,只能按照你們所出來論,不過……本官也會跟陛下提請,由張苑張公公來出這十萬兩,諸位的銀子最好如數退還。至於諸位之前送來的銀子,本官一文都不會收,會請示陛下後再決定如何發落,或許會歸還到各家。」

    李榮嚷嚷道:「完了完了,不但咱們投標的銀子沒了,連送給沈大人的這批……也沒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他們孝敬給沈溪的銀子,大概率也會被送給朱厚照,如此一來連沈溪這邊也沒落到好,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所有銀子都被朱厚照收入腰包。

    張永看著沈溪,目光中充滿憤恨,卻又帶著些許哀求,包含的情緒極其複雜,他正想湊過去搭話,但見沈溪一擺手:

    「諸位,既然事情已暫告一段落,那本官就回去書寫奏疏,諸位先請回……等最後的結果吧!」

    李興道:「有什麼結果可等?現在都這樣了,結果還用得著說嗎?張苑那廝連面都沒露一下,就這麼讓他當上司禮監掌印?誰會甘心?」

    「不甘心便去跟陛下說,在這裡嚷嚷做什麼?」小擰子道。

    此時小擰子似乎底氣十足,在場人開始想一個問題:「小擰子是否早就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他才堅持不送禮、不出價?」

    沈溪對朱鴻示意一下,隨即往內院去了,張永趕忙開口:「沈大人請留步。」

    沈溪頭也沒回,留下一句:「本官的責任已完成,很多事已做到仁至義盡,至於事情結果如何不是本官能決定……諸位若不肯走的話,可以在前院待著,但請不要打擾到我沈府安寧!」

    沈溪下達逐客令,在場太監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

    就連張永也覺得挽回損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他明白,即便沈溪會將他的報價數字給降下來,那些太監也必會將此事捅到朱厚照那裡,到時候兩人都脫不了干係。所以沈溪一定不會幫他,既然選擇公平公正公開的方式,就要承擔如此帶來的後果。

    沈溪離開前院後,大多數太監還是能保持一個較為輕鬆的心態離開,畢竟他們的損失不大,本來戴義的心情很糟糕,見誰懟誰,彷彿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錢似的,但突然間便輕鬆下來,再次恢復了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姿態,似乎張苑回歸對他非常有利一般。

    張永帶著沮喪、失落、憤懣的心情出了沈家大門,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小擰子正被人前呼後擁,逮著問話,顯然人們都想知道小擰子是否提前得悉消息。

    之所以會有如此懷疑,完全是建立在小擰子沒有送禮也未投標的基礎上,他們會理所當然認為小擰子提前獲得張苑要出高價的消息。

    卻不知此時小擰子也非常懊惱,甚至比任何人都不想離開,因為小擰子很想在沈溪那裡補繳些銀子,免得被朱厚照清算。

    「張公公怎還不走?難道想留下來單獨跟沈大人見面?」

    李榮見張永徘徊不去,笑著走了過來,語氣中帶著幾分嘲弄,「就算沈大人肯相助,怕也是無濟於事,誰讓這件事已鬧得盡人皆知?張公公還是趕緊回去將三萬多兩銀子準備好才是。」

    「哼!」

    張永輕哼一聲,別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李榮搖搖頭,往自己的馬車去了。

    張永沒打算再回沈府,他在等小擰子出來,待小擰子到近前他走過去,本來小擰子還在跟李興和魏彬說話,此時兩人不得不讓到一邊。

    「擰公公、張公公,告辭了。」

    李興先打了一聲招呼,抽身離開,彷彿今日沒有蒙受多大損失一樣,又似乎對丟掉的銀子看不上眼,但在張永看來,現在李興純粹就是死鴨子嘴硬。

    等人都走乾淨後,張永才瞪著小擰子問道:「擰公公,你不會說這件事跟你沒關係吧?」

    小擰子生氣地道:「好你個張永,到現在還懷疑咱家做了什麼……若咱家早知道這一切都是陛下安排好的,就不會選擇退出競選,現在回頭陛下要核查各人都給了多少銀子,要是知道咱家一文錢都沒出,豈非要被陛下治罪?」

    張永本來還一股腦兒生氣,但想了下小擰子的話,突然感覺對方應該是無辜的,道理誰都懂,這是朱厚照在算計這些太監,小擰子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不然也不會做出這麼不利己之事。

    小擰子嘆息道:「悔不該當時不聽沈大人的,到底他念及舊情還是出手幫了你一把,告訴你不能出高價,你倒好,直接開出三萬多兩銀子來……多出來的這筆錢你從何而來?」

    張永沮喪地回道:「借來的。」

    小擰子驚訝道:「你一次借兩萬兩銀子?從哪裡借的?你現在連司禮監掌印都沒撈著,怎麼還?就算傾家蕩產,也還不起吧?」

    張永黑著臉道:「咱家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小擰子哼哼兩聲:「你以為咱家想管嗎?你休想從咱家這裡拿一文錢,之前說好給你三千兩,那是建立在沈大人同意跟咱合作的基礎上,現在咱家的三千兩休想拿走!」

    「你……」

    張永很生氣,本來覺得自己跟小擰子一夥,哪怕這次競標不成,也要從小擰子那先討三千兩回來。

    但明擺著小擰子要賴賬,不過再一想其實不算是賴賬,今天早上小擰子已擺明態度不跟他合作,兩個時辰前彼此的合作關係便宣告破裂,現在再討要銀子也不太可能得手。

    小擰子惱火道:「這三千兩銀子,是咱家準備孝敬給沈大人,交給陛下的,咱家還想在陛下跟前做事,就不能一毛不拔……你張公公以後是走陽關道還是獨木橋,那是你自己的事,咱家未來的好壞輪不到你來干涉!」

    張永道:「那依照你的意思,現在就要劃清界限?」

    小擰子怒道:「不然怎樣?擺明了張苑復出是陛下使出的一步棋,不然張苑在山旮旯裡守皇陵,如何知道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不管張苑最後是否能拿出十萬兩銀子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始終是他的,他回來後能對咱有好臉色看?到那時怕是連沈大人都會被其報復……你啊你,沈大人幾時害過咱,你覺得沈大人會同意讓一個曾經坑害過他的人再次當上司禮監掌印?其實沈大人是想幫你,只是你不開竅,亂懷疑好人!」

    「你……你!」

    張永很生氣,指著小擰子便想開罵,但突然間發現什麼話都罵不出口。

    無論他再怎麼恨沈溪和小擰子,始終這二人都沒坑他,現在坑他的是朱厚照跟張苑。

    張永道:「那既然沈大人已經知道這件事,為何不提前說清楚?若他跟咱家說,是張苑那狗東西要出十萬兩,咱家還會跟嗎?」

    小擰子不屑此冷笑道:「你張公公是天真還是無恥?此番陛下讓沈大人出來主持選拔,難道所有權限就在沈大人身上?你現在還看不出來,陛下讓沈大人出面只是個幌子?沈大人已明白無誤地告訴你有人出價是你接不起的,你非要懷疑沈大人跟別人談好價錢故意打壓你……」

    見張永張嘴還想說什麼,小擰子繼續嘲諷道:「那信封明顯有鉛封,沈大人難以知道里面的數字到底是多少,但以沈大人的睿智,必然能猜出這是陛下跟張苑間醞釀的陰謀,這才會提醒你。難道沈大人做得還不夠仁至義盡嗎?」

    張永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想要分辨什麼卻又發現口拙,理虧的他連小擰子這麼個小太監都爭論不過。

    小擰子道:「你要走便走,咱家之後還要設法見沈大人,別說咱家不幫你,咱家也會提一句,看看讓沈大人如何能挽回你那幾萬兩銀子……不過這件事既然是陛下有意如此做,沈大人也沒多少發言權,從開始這就是個無底洞,誰丟多少銀子進去都聽不到個響來。」

    張永道:「那陛下就沒想過,有人出十萬兩銀子以上當如何?」

    小擰子嘲笑道:「你張公公天真得可以啊,若有人出十萬兩銀子以上,那是陛下求之不得的事情,或者這才是陛下理想中的價位,出不起這價格的,一概都是沒本事的,這滿朝上下斂財能力最強的還不就數張苑?讓你張永湊三萬兩銀子,還要從外面借,看看這位張苑張公公,失勢後出十萬兩銀子都不帶眨眼的!」

    張苑身體顫抖個不停,一來是因為生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恐懼。

    不但來自於皇帝的算計,也來自於對自己自負的悔恨,他現在必須考慮跟地下錢莊借的兩萬兩銀子如何解決。

    就算他一再說不怕被人討債,但想到這些錢莊背後很可能會有皇親貴胄的背景,還有一些江湖的亡命之徒,心裡便發怵,若是自己當上司禮監掌印,倒還沒什麼,完全可以靠身份壓住這些人,但若沒上位,那他就要遭殃了。

    ……

    ……

    小擰子繼續留在沈家門口,等候見沈溪,張永卻不得不離開。

    主要是小擰子那邊有藉口,沈溪寫就的奏疏總歸要經他之手才能交給皇帝,小擰子雖然不是這次選拔司禮監掌印的裁判,也算是跑腿的,可以從中斡旋。

    張永急忙往家趕,他想趁著家裡還沒借銀子前,將銀子還回去。

    但半路上他又想到另外一個可怕的後果:「若不借銀子,就沒法給陛下送過去,陛下豈不是要將我置於死地?」

    想到這裡,張永便覺得自己進入死胡同,難以抽身而出。

    而此時京城壽寧侯府內,張鶴齡正在接見匆忙而來的弟弟。

    「大哥你猜怎麼樣,這次有二人從咱這裡借銀子,一個是李興,一個是張永,一個借了五千兩,一個借了兩萬兩!卻聽說,這次好像張苑那狗東西要回來了,所以李興和張永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哈哈,看他們怎麼還錢!」張延齡得意洋洋地說道。

    這次司禮監掌印選拔,他儼然變成主角,那些太監的動向他掌握得一清二楚,除了放高利貸謀利外,還把每個太監中選的賠率拿到賭檔供人們下注,當前中選幾率最高的張永、李興、李榮在他這裡賠率最低,但也是一賠一甚至一賠二,引來不少人下注。

    京城中的地下錢莊和賭檔,大部分都由張延齡控制,主要是因為張延齡掌控京營,扼住城內外物流貿易,同時更因其賺了大筆黑錢不知該如何投資,又不敢跟以前一樣大肆買地買商舖擴張,最後走偏門以錢生錢。

    張鶴齡皺眉問道:「錢都討不回來,你怎麼看起來一副輕鬆的樣子?」

    張延齡道:「他們敢借就要想到不歸還有什麼後果……要是敢賴老子的帳,直接找人把他們錘成一灘爛泥!我就不信治不了這兩個老傢伙!」

    張鶴齡道:「這兩萬多兩銀子,是你的家底?」

    張延齡笑了笑:「當然不止這些,大哥你別上火,回頭我讓人送個萬八千兩銀子到府上來,咱兄弟到底一心,回頭也給姐姐送一些去,有姐姐為咱說話,朝中誰敢跟咱為敵?」

    「早幹什麼去了?」張鶴齡惱火道。

    張延齡道:「誰曾想這次會有人跟我借錢,還把事情給辦砸了,以前還想張永和李興上位後,可以要挾他們替咱們做事,現在全泡湯了!不過現在已經知道是張苑那狗東西回來了,其實也好辦,到底是咱府上出去的奴才,經過之前一番浮沉,他應該老實多了,看我怎麼將他收攏,否則讓他沒的蹦躂!」

    ……

    ……

    小擰子留在沈家門口多時,一直等著見沈溪,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才由朱鴻出來傳話讓小擰子入內。

    換作別人家,小擰子早就發火……我怎麼說也在陛下跟前聽用,就這麼讓我在門口喝西北風?

    但因為這是沈家,小擰子一點兒脾氣都沒有,甚至對沈溪的家將朱鴻都客客氣氣。

    入內後,小擰子直接被引到沈溪書房,沒等小擰子進到書房便見沈溪從內出來,以小擰子的估量,這會兒沈溪已將奏疏寫好,只等交給他轉交給正德皇帝。

    「沈大人。」

    小擰子趕緊趨步上前,急切地招呼道。

    沈溪道:「擰公公來得正好,請將這份奏疏呈遞給陛下,便不用走通政司……」

    小擰子道:「沈大人,現在小人有個不情之請……您也知今日的事情透著一抹不尋常,陛下突然徵調張苑張公公回來,小人提前沒做任何準備,之前被張永懷疑便一時義憤退出了這次選拔,怕是會被陛下怪責吧?」

    沈溪眯眼打量小擰子:「擰公公的意思,本官不是很明白,競拍已結束,擰公公突然又要參與進來,怕晚了吧?」

    小擰子試探著說道:「沈大人您看這樣如何,把小人的名字加進去,三千兩銀子,就當是孝敬給陛下的……小人對陛下非常感恩,若沒有陛下的栽培,小人也沒有今天……」

    沈溪搖頭道:「這件事本官怕是無能為力,剛才擰公公的舉止,已經為那麼多人親眼目睹,現在說加便加,怕是有人會在背後說三道四,若流言傳到陛下耳中,反而會讓陛下心生嫌隙。」

    小擰子幾乎快哭出來了,苦著臉道:「小人也不想啊,誰知道陛下會將張苑叫回來,這張苑以前小心眼兒就特別多,做事肆無忌憚,欺上瞞下,他哪裡有十萬兩銀子……這次要不是陛下提攜,他絕對回不來。」

    一時多言,小擰子說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張苑家底的問題。

    旁人不知,小擰子卻明白,主要牽涉到臧賢這個智囊的問題,以前臧賢是張苑最得力的助手,現在卻為小擰子效命,張苑有多少家產小擰子掌握得清清楚楚。

    沈溪沒有糾結這個問題,道:「擰公公的心思,本官能理解,但可惜這件事已無從以本官手上奏疏入手,不如由擰公公自己主動跟陛下提出來。」

    「主動跟陛下提及?」

    小擰子愣在那兒,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沈溪道:「擰公公可以直說,你想在陛下跟前侍候,所以沒有參與這次司禮監掌印競選,只要你表明自己無參與朝政的心思,陛下就能體諒。而這會兒再將三千兩銀子拿出來孝敬陛下,也算體現你的忠心,陛下還能怪責不成?」

    小擰子眨眨眼,稍微思索了一下沈溪的話,便覺得有道理,哎呀一聲道:「之前小人怎就沒想到,可以單獨找陛下說明情況呢?」

    沈溪微笑道:「換了旁人沒這途徑,未參與到選拔中也就失去送銀子到豹房的機會,但你擰公公卻跟別人不同,你是可以隨時面聖之人,想那張苑,即便他能順利回到京城入主司禮監,以後還不是要看你擰公公的臉色辦事?」

    小擰子再想了下,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似乎並不是失敗者,反而是得利者,如同沈溪所說,張苑回來後也要仰仗於旁人的相助,才能重新在司禮監站穩腳跟,不但沈溪可以得益,連小擰子也是受益人。

    而小擰子最大的憑靠,也就是他時常能去面聖,而張苑以後大概得不到這種便利,具體情況還要看其回到京城後的表現。

    小擰子馬上又苦著臉道:「沈大人,這次的事情您沒提前通知,張公公那邊……怕是損失慘重,他從外借了兩萬多兩銀子,恐怕會讓他傾家蕩產!」

    沈溪道:「之前本官已提醒過他,但他就是不聽,本官能有什麼辦法?不過本官也在上疏中提到,既然張苑本不在此次競逐候選者名單中,屬於臨時加上的,而最後張苑卻可以拿出十萬兩銀子來競逐,陛下不妨將其他各家的銀子退回。」

    小擰子搖頭道:「沈大人,這……怎麼可能呢?陛下突然抬出個張苑來,目的可不是為了退還銀子啊。」

    沈溪笑了笑道:「有些事只能先上奏,至於最後情況如何難說……擰公公你的三千兩銀子也可以斟酌一下,是否送給陛下,若陛下最後退回各家銀子,卻將擰公公你的三千兩收下,到時候你可別心疼。」

    「不心疼,不心疼。」

    小擰子趕緊道,「小人之前沒孝敬沈大人您,回去後小人會讓人送五百兩銀子來,聊表心意。」

    沈溪道:「不必破費了,以後在朝中少不得要麻煩擰公公,這次的銀子本官也不會收,最終還是要送進豹房,結果如何全看陛下決定。本官在這裡不會做任何承諾,因為整件事都是由陛下策劃,本官不過適逢其會罷了!」

    ……

    ……

    沈溪沒有虛言,情況正如他所說,最初大致方針是由沈溪設計,而之後的發展則完全是由朱厚照主導。

    經歷對韃靼一戰後,朱厚照多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做一些在外人看來更加胡鬧的事情。

    就好像選拔司禮監掌印這件事,朱厚照完全就是賣官鬻爵,但因為司禮監掌印屬於內官體系,外人不能說三道四,到底是皇族家事。

    小擰子拿著沈溪的奏疏,坐車返回豹房。

    雖然沈溪已給出具體建議,但心中還是有些不穩當,便在於朱厚照的脾氣讓人難以琢磨,一旦是從開始就定好的陰謀,而小擰子沒有鑽進圈套中,那朱厚照恐怕會很生氣,就算事後做出補救,朱厚照還是不會放過他。

    路上小擰子已將自己面聖要說的話琢磨不下一百遍,到了豹房之後,沒等他進朱厚照的寢殿,已被江彬攔下。

    江彬道:「擰公公,陛下正在歇息,這會兒不能進去打擾。」

    小擰子急道:「咱家有要緊事面聖……乃是關於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

    江彬搖頭道:「陛下歇息更為要緊,完全可以等陛下醒來後你再去奏事,你乃陛下跟前近侍,這道理不會不明白吧?」

    小擰子對江彬的無禮很是生氣,但又無可奈何,便在於江彬現在的權力不小,在朱厚照答應江彬從蔚州衛和西北邊軍中抽調兵馬入京後,雖因跟沈溪的矛盾暫時擱淺,但私下裡江彬還是從蔚州衛調了很多人到京城。

    江彬最近有所收斂,不敢再從外面給朱厚照找女人,但隨著大量手下加入豹房,連錢寧都發怵,更別說小擰子這樣手下沒多少人可供調遣的閹人。

    小擰子道:「那咱家在這裡等候陛下醒來。」

    江彬打量小擰子一眼,似乎想驅趕,但最後沒說什麼,退到一邊坐下來,閉目假寐。

    跟江彬昨夜休息夠了不同,小擰子此時疲累不堪,心中又掛念面聖之事,開始還能支撐,但到臨近中午時,被暖陽一曬,最後小擰子靠著牆邊便睡著了。

    ……

    ……

    豹房內院,麗妃剛從廖晗那裡得知司禮監掌印選拔的結果。

    因為當時許多太監都曾親身參與,使得這件事在很短時間裡便傳遍京城,甚至朱厚照還不知具體結果的情況下,下面的人已全都知曉。

    「……陛下突然打出了張苑這張牌?這怎麼可能?這幾天陛下壓根兒就沒提過張苑半句,陛下昨日有派人去沈府遞過話?」

    麗妃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蹙眉問道。

    廖晗問道:「娘娘,您的意思是說,整件事乃是沈大人一手策劃的,跟陛下沒多大關係?」

    麗妃搖頭道:「現在下這結論為時尚早,以沈之厚的陰險狡猾,應該不會把事情做得如此膚淺,但以本宮瞭解,陛下對張苑沒多大反感,若是沈之厚主動跟陛下提出讓張苑回來,還給陛下十萬兩孝敬銀子,那陛下肯定會動心。」

    廖晗道:「娘娘,最近沒聽說沈大人跟陛下有過來往,他們……好像還在鬧彆扭啊。」

    「你懂什麼。」

    麗妃冷笑不已,「若沈之厚能被你看透,你就不用在錦衣衛做事,可以在朝中當大臣了!沈之厚是沒來過豹房,但你知道他私下裡可有給陛下進言?你能時時刻刻都盯著陛下和沈之厚?」

    廖晗馬上認錯,後退一步不敢再多話。

    麗妃道:「倒是那張永,充當了冤大頭,這次的事情對他的打擊應該不小,若是所料不錯的話,他根本拿不出三萬兩銀子。」

    廖晗湊上前問道:「娘娘,這個小人也有聽聞,張公公好像從外邊借了銀子。」

    「是嗎?那就有好戲瞧了。」

    麗妃道,「除非沈之厚能幫張永將銀子討回來,否則張永等人必會記恨沈之厚,沈之厚苦心積攢出來的人脈可能因此崩塌,他之前各方都不得罪,但這次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是由他策劃,那所有人都會記恨他,就算想抽身事外也不可能!」

    廖晗笑道:「娘娘,咱是否要推波助瀾?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讓外人覺得是他在背後搗鬼?」

    麗妃道:「若外人推波助瀾,必會被其察覺,沈之厚做事太過謹慎,還是先看看事態發展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2 01:29
第二三四四章 不稀罕

    本來說朱厚照令沈溪牽頭成立司禮監掌印選拔委員會,很多人可以參與其中,成為一種值得誇耀的資歷,可到了最後卻只有沈溪來完成監督和選拔事宜,其餘人等都作了壁上觀,還是事情結束後才從外界得知情況。

    張苑即將回朝的消息,在京城官場算是一顆重磅炸彈,即便一些人老早就預料到張苑的政治生涯可能不會就此終結,但也未料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的繼任者,居然是他自己。

    當天午時剛過,張懋便帶著急切的心情去找謝遷,到了長安街小院才知道,原來對此事關心的並不止他一人,何鑑已先一步到來,不用謝遷解釋,張懋也明白二人正在說這件事。

    簡單見禮過後,張懋急切地道:「於喬,這件事可不小,張苑回朝對朝事影響甚大,對韃靼一戰就是他在背後搞事,否則也不會出現那麼多波折。」

    謝遷的態度顯得非常平淡,何鑑也好像剛把事情理順,沒有張懋表現得那麼急切。

    謝遷道:「事既已發生,張老公爺作何如此心急?張苑回來,總比讓一些年輕莽撞、不知深淺的太監來執掌這位子,要好一些吧?」

    張懋聽到這話臉上露出橫皺,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謝遷,明顯他開始懷疑,張苑回朝之事是否跟謝遷有關。

    張懋心想:「謝於喬跟張苑走得很近,當初朝中,張苑有任何不明白的事情都會聽謝於喬的,謝於喬對朝事幾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若非堅決反對西北用兵開罪陛下被發配三邊,估摸張苑也不至於出現擅權的情況。」

    「相反,沈之厚跟張苑勢成水火,張苑因因擅權險些害死沈之厚,按照常理沈之厚不可能將張苑給調回……如此一來,謝於喬就有重大嫌疑!」

    張懋道:「就算張苑要回來,也該提前透露些風聲才是,何至於跟現在一般,等他上位了各方都沒有絲毫察覺,更無任何心理準備,他這回想必是要掀起一番風浪。」

    張懋說得合情合理,但何鑑卻不太贊同,反駁道:「張老多慮了吧?張苑之所以能回朝,全在於陛下對他有寬仁之心……有了先前遭遇貶斥的經歷,想必他回朝後不敢再弄權,必盡心助朝廷辦事。」

    本來張懋不想將事情點破,但聽眼前二人一唱一和,似乎早就知道張苑要回來之事,心直口快道:「難道這件事跟你們二位有關?」

    何鑑聞言看向謝遷,謝遷則靜默不言,讓目睹這一切的張懋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張懋大概明白,就算二人主導此事,那也一定是謝遷所為,不可能是何鑑,因為何鑑已擺明態度要離開朝堂,不可能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興風作浪,何鑑很可能也跟他一樣只是事後被告知。

    關於謝遷的脾性,張懋很瞭解,那就是極其頑固守舊。為了對付沈溪,召回張苑這個昔日盟友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張懋胡思亂想時,謝遷卻出聲了:「若我等提前知悉,也不至於會亂了手腳……那張苑在宣府做了許多欺上瞞下的事情,老夫就算對之厚有再多防備,也不會主動拉他一把,更何況十萬兩銀子,也不是老夫能夠承受得起的!」

    「另外,張苑跟之厚不對付,此事想必也跟之厚無關,如此說來只能是陛下所為。至於張苑是如何跟陛下牽上線的,很有可能是江彬促成,江彬此人為媚上不擇手段,還不斷往豹房填充人手,乃是陛下跟前頭等隱患,需及早拔除為好。」

    張懋釋然道:「不是你便好,若連首輔為達目的都不擇手段,朝堂非亂不可。」

    ……

    ……

    張懋話雖然那麼說,但對謝遷並不是很放心,因為對張苑回朝這件事上,謝遷顯得太過淡定,這似乎並非其風格。

    要麼解釋為謝遷提前獲悉消息,退一步理解,那就只能是謝遷覺得這件事對他有利,所以才顯得波瀾不驚。

    謝遷正會見張懋跟何鑑,坐下來議事時,皇宮內苑,張太后也剛從高鳳那裡得知此次選拔詳情……高鳳親身經歷了這次司禮監掌印甄選過程,雖出了高價卻沒被選上,還要回府宅準備銀兩,以至於回到宮裡已過午後。

    張太后有午睡的習慣,醒來後召見高鳳,高鳳連忙從司禮監趕往永壽宮,原原本本將當時競標場面說給張太后聽。

    「唉!」

    最後張太后重重地嘆了口氣。

    高鳳道:「張苑張公公重選司禮監掌印之事,提前沒任何人知曉,或許兵部沈尚書收到風聲,卻沒點出來。」

    張太后道:「高公公,你覺得是沈尚書促成這一切的?為何哀家倒覺得沈尚書對此全不知情,一切都是皇兒所為呢?皇兒煞費心思導演這一齣戲,最後卻拿張苑出來頂包……你們都破費不少吧?」

    聽到這話,高鳳臉色多少有些尷尬,他本想轉移話題,把矛頭對準沈溪,但顯然張太后不完全閉目塞聽,對朝事有自己的理解,這會兒誰都看出來其實是朱厚照做莊將眾多參與司禮監掌印選拔的太監給通吃了,利用的就是這些太監戀棧權位的心態。

    若都跟戴義一樣不競爭,就不會耗費那麼多銀子,更何況還有一毛不拔的小擰子這個特例。

    高鳳不敢作答,慚愧地低下頭。

    張太后似乎也沒有繼續為難的意思,道:「高公公,其實出了銀子未必是壞事,皇兒一直都很講道理,就算得不到司禮監掌印的位子,還有皇家的寵信,以後你在司禮監中的位置會更加穩固,這點哀家是可以保證的。」

    或許意識到剛才的話有些不太合適,讓手下這些奴才生出異心來,張太后適當地出言寬慰,不再諷刺高鳳等人貪心,而是鼓勵他們繼續為朝廷辦事。

    「是。」

    高鳳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俯首帖耳應承。

    張太后又道:「皇兒那邊還說了什麼嗎?比方說張苑幾時回朝?總該有個准信吧!這件事前因後果是怎樣的,張苑好好地在施家台為先皇守陵,為何突然參與其中?」

    高鳳道:「回太后娘娘的話,這件事發生後,下面那些奴才都不明就裡,連老奴也忙著給陛下湊銀子,實在沒心思打聽,就怕現在也難以有准信。」

    張太后道:「這就未免有些太過胡鬧了……皇兒也是,既然他最先知道這件事,起碼應該通知一聲,讓你們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都有誰……哦對了,除了張苑的十萬兩外,出價最高的是誰?是高公公你嗎?」

    高鳳搖頭道:「是張永張公公,出了三萬三千兩。」

    「這麼高?」

    張太后不由咋舌,「他在外當了幾年監軍,有這麼多銀子入賬?」

    高鳳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張永張公公不但當過監軍,還曾在御馬監當差,又執掌過東廠,臨時管過西廠,當時軍功賞賜不在少數,此番又督軍沈尚書取得對韃靼之戰大捷,風頭一時無兩,只是……他雖然先後侍奉於憲宗和先皇跟前,但在陛下那裡卻沒掛上號,沒辦法進入司禮監理事,或許眼看年邁,在宮裡時日無多,才不惜變賣家產搏一把。」

    張太后嘆息道:「如此竟花了三萬多兩銀子……實在可惜,若他知道陛下要將張苑推出來的話,或許就不會如此了吧。張苑回來也好,總歸是咱宮裡的老人,很多事可以商議。」

    本來高鳳以為張太后會對張苑有極大的防備心理,但在聽了這番話後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張苑的影響力。

    張苑是東宮常侍出身,一直幫助朱厚照吃喝玩樂,照理應該屬於張太后的「眼中釘」,但其實張苑本身卻是坤寧宮執事,屬於張太后的嫡系,雖然高鳳現在深得張太后信任,可當初張太后最寵幸的太監卻是張苑。

    正因為這份信任,張苑受張太后重用,先是奉命監視朱祐樘,後來又照顧朱厚照起居,以便她及時瞭解兒子的動向,算是張太后跟前最得力之人,所以聽到這消息張太后並沒有多反感,甚至還持支持態度。

    張太后又道:「這麼大的事情,得派人去通知壽寧侯和建昌侯一聲,他們也該知道朝堂人員變動。」

    高鳳問道:「娘娘,是否派人去問問陛下是怎麼回事?」

    「去了有用嗎?皇兒不肯聽,那就由著他,總歸趕緊把司禮監掌印太監安排好,他自己不處理朝事,難道不找個代勞之人?等張苑回來後,哀家也會找機會見他一次,跟他交待清楚,有事多聽聽朝中文武的意見,別想獨攬大權,劉瑾的下場就是對他最好的警示。」張太后道。

    高鳳心想:「這有什麼用?」

    張太后又道:「對了,哀家還要致函謝閣老,回頭你帶信出去,讓他知道哀家的意思。明天就是朝會,讓他們多規勸皇兒勤政愛民,做個讓大明國泰民安、蒸蒸日上的好皇帝,現在大明周邊已是一團和氣,內部也無人作亂,正是發展民生的好時候。」

    「是,是!」

    高鳳忙不迭應著。

    張太后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若是未來朝局穩定,你們都是大功臣,這次損失的,哀家都想辦法給你們補回來……你們只管好好辦事,只要你們做了事情,哀家一定不會虧待!」

    張太后最後說的這番話,基本屬於安慰性質,高鳳很清楚,以朱厚照的貪婪程度,一旦銀子被其收走,自己這輩子很難有機會拿回來。

    他心中暗自慶幸:「幸好我出的銀子不多,換作是李興和張永,這會兒估摸都在哭吧?不過我手裡的養老錢也沒剩下幾個了,回頭得過幾天緊巴巴的日子。」

    隨後高鳳等張太后寫信,等接到手裡才發現張太后並非是以懿旨的方式向謝遷下達命令,而純屬商議性質的書函,高鳳忽然意識到:「一個張苑,一個謝遷,都是太后娘娘信任之人,她的目的已達到,而我的使命卻似乎到頭了。」

    ……

    ……

    朱厚照醒來時,已是日落西山。

    朱厚照打著哈欠,在太監的侍奉下梳頭,小擰子趕緊將沈溪的奏疏呈遞到朱厚照跟前。

    作為皇帝,自然不需要親自去看奏疏中寫了什麼,而是由小擰子在旁將內容讀出來,朱厚照最關心的自然是各家出了多少銀子。

    等所有數字讀完後,朱厚照點頭道:「倒還不錯,張苑肯拿出十萬兩銀子孝敬朕,也算有良心……朕恢復他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職位,不算虧。」

    小擰子心想:「陛下依然把官職當作買賣看待?這……這也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不過他馬上又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心想:「明明張苑沒有十萬兩,這些銀子都是陛下打出的幌子,為的是將所有太監手裡的銀子詐出來,為何陛下的意思卻好像張苑真的要拿出十萬兩銀子出來?」

    小擰子本想將自己孝敬三千兩銀子的事情說出來,但又覺得皇帝未必留意到名單中沒有自己的名字,又想起沈溪勸說皇帝將之前所得銀子退回,心中便多了些想法。

    小擰子低下頭,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沈大人在最後提議,說是各位公公也很不容易,此番呈報的標底,基本已是傾家蕩產,為保證宮闈穩定,最好不要按數收納……畢竟已有張公公出的十萬兩銀子,其他人加起來也不到其半數,沒必要讓……」

    此時朱厚照頭正好梳完,聞言回首望向小擰子,打斷對方的話:「朕幾時說過要那些人的銀子?既然他們出價不是最高,朕還堅持收他們銀子,那朕成什麼人了?」

    小擰子心中一驚不老小,皇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通情達理了?

    雖然平時朱厚照沒做太出格的事情,遠未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但到底平時胡鬧慣了,且平日貪財好色的名聲在外,一個嗜財如命的人會銀子送到面前都不收?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其實退還一部分,那些公公已感念陛下恩德。」

    朱厚照沒有接小擰子的話茬,似乎突然想到什麼事,反問道:「小擰子,你這次出價多少啊?」

    小擰子最怕的就是這個問題,支支吾吾道:「回陛下,奴婢自以為沒有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本領,無法幫陛下分擔朝事,寧願在陛下跟前日夜侍候,所以從一開始就選擇退出,當時便跟沈大人和諸位公公說清楚了的,並非是有意不出價。」

    朱厚照微微點頭,心平氣和地道:「你倒是有幾分孝心,即便有機會上位,也知道留在朕跟前伺候,算是非常難得了……不出價便不出價吧,反正你也沒十萬兩銀子,就算出了也競爭不到。」

    小擰子眼睛瞪得老大,簡直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這是皇帝應該給予自己的回饋?這會兒不是應該氣急敗壞逼問自己為何不聽從他的旨意行事嗎?

    朱厚照又道:「說老實話,張苑說他能出十萬兩銀子,連朕都不敢相信,不過他既然敢誇下海口,朕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出得起這筆銀子,若他拿不出來,只是在忽悠,朕非殺了他不可!敢戲弄朕,下場將會很慘很慘!哼哼!」

    說到要殺要剮的事情,朱厚照神色輕鬆,彷彿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擰子生怕自己沒有問清楚皇帝的意思,再次確認道:「陛下,那些公公的銀子,真的不用送到陛下這裡來?」

    「說了不用,朕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們都是宮裡的老人,身邊有點兒傍身銀子不容易,若以後再有什麼職司太監需要他們出價,到時候看情況讓他們再競標便可。」朱厚照道,「不過給沈尚書那邊的銀子不能退,這是朕給他們表現的機會,若誰想退那筆銀子的話,直接法辦!」

    小擰子心想:「這邊才是大頭,給沈大人那點錢簡直不值一提。」

    小擰子道:「沈大人之意,是他不會收下,已差人將銀子封好,隨時可以送到豹房。」

    朱厚照皺眉:「朕賞賜的銀子,他再送進豹房來,那朕成什麼了?這銀子他收要收,不收也要收。」

    小擰子為難地道:「可沈大人態度很堅決,好像是……堅決不收。」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忽然改口了:「說來也是,朕作為皇帝,要給臣子賞賜,直接由朕來給,結果讓你們送禮,導致他名聲受損,不就成了朕的過失嗎?」

    說話時,朱厚照打量小擰子,似乎是在徵求對方的意見。

    可這是朱厚照跟沈溪這個頭號寵臣的事情,小擰子哪裡敢隨便亂發言?縮著頭站在那兒,連屁都不敢放。

    朱厚照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又琢磨了一下,才頷首道:「那就按照沈尚書的意思行事吧……他若不收的話,就給送禮的人退回去,反正朕的心意已盡到,若實在不行,張苑將十萬兩銀子送到京城後,再送一萬兩到沈府好了。」

    小擰子暗自咋舌,心想:「陛下平時對錢財看得很重,但每次賞賜沈大人的時候,都是絲毫也不含糊,這便剛說要得十萬兩,是否能到位還存在疑問,回頭就說要賞賜沈大人一萬兩?!」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揮揮手道:「朕沒太睡醒,準備到麗妃那裡看看,擺駕吧。哦對了,趕緊差人將張苑從施家台接回來,尤其是銀子,一文都不能少,給朕清點清楚,這件事由你跟江彬去辦。」

    「是,陛下。」

    小擰子心裡很高興,是那種如釋重負發自內心的愉悅,一張臉幾乎笑成了盛開的花朵。

    ……

    ……

    小擰子得到朱厚照御旨後,緊忙往豹房外走,才剛出門口,便被人攔下,駐足定睛一看,卻是李興和李榮二人。

    此時小擰子最想見的人是張永,他要將朱厚照的意思傳達下去,告訴張永不用再準備孝敬銀子,卻不知這會兒張永正在家裡發愁,根本沒心思到豹房來詢問情況,他覺得事情無可挽回,灰心失望至極。

    倒是李興和李榮更斤斤計較些,一起到豹房來問情況,主要涉及皇帝是否收他們的銀子。

    「擰公公,您怎才出來?我等已等您半天了。」李興上前笑呵呵地道。

    現在雖然不是小擰子當上司禮監掌印,但在皇帝跟前的地位與以前變化不大,這些人在思索一番後赫然發現,回頭可能張苑都要巴結這位皇帝跟前受寵的年輕太監。

    小擰子惱火地道:「你們等半天?咱家還在裡面等面聖苦候一天呢!」

    小擰子到底心善,想到這會兒張永可能會鋌而走險,在家中做一些自我了斷的傻事,想趕緊把好消息告之張永……到底雙方曾結盟過,之前的事情完全出於誤會,只要說開其實沒什麼。

    至於李興和李榮的死活則跟他沒什麼關係,因為他對二人的家底不太瞭解,倒是很清楚,就算張永從外借了兩萬兩銀子,還缺他這三千兩。

    小擰子心裡很著急:「張永似乎只有一死才能將事情了結,他以為只有如此陛下才不會收他的銀子,也才能對放貸之人有所交待。」

    這邊小擰子執意要走,卻被李興和李榮聯手攔下,頓時翻臉了,喝問:「怎麼,你們還想來硬的不成?」

    說話時,小擰子一擺手,身後立即躥出來六七名彪形大漢,都是他平時所帶隨從,雖然小擰子沒資格帶錦衣衛在身邊保護,但平時都在門口留有隨從,多為宮中和豹房不當值的侍衛來做兼職,算是他私下僱傭的打手,小擰子作為正當紅的太監,需要經常在豹房和私邸間行走,也得講究一些排場。

    李興尷尬地道:「沒有的事情,這不有要事詢問麼。」

    「你們想知道的,咱家一概不知,到時候朝廷會通知……你們回去等候消息,再不走的話,信不信咱家對你們不客氣?」

    小擰子語氣隨即變得強硬起來,用威脅的口吻道。

    李興和李榮雖然平時也驕橫跋扈,但也僅限於是在那些地位不如自己的太監面前,甚至在張永面前他們也沒如此忌憚,到底小擰子現在地位與眾不同。

    二人退到一邊,小擰子氣這才消了一些,放輕聲音道:「大抵跟你們說一下情況,十萬兩銀子的確是張苑張公公所出,陛下不過是代其投標罷了,至於你們出的銀子……陛下還不稀罕呢!」

    說完小擰子轉身便要走,卻不知他不說不打緊,說出口後李興和李榮更不想讓路了,都過來阻攔。

    李興道:「擰公公,您說清楚些,陛下那邊到底是怎麼決定的?」

    小擰子一看怒火又直冒,大吼一聲:「再不讓開,小心咱家揍你們!你們一個個人模狗樣的,給陛下孝敬銀子心疼了?總歸這件事現在沒法跟你們細說,一切等咱家回來後再談!」

    李興跟李榮愣在當場,卻見小擰子帶著的隨從氣勢洶洶,不敢再繼續叫板,只好退到一邊去了。

    小擰子急匆匆而去,看樣子是去城北,卻不知具體到哪兒。

    ……

    ……

    「你……聽明白了?小擰子說的那番話到底是幾個意思?」小擰子離開後,李興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李榮。

    李榮眯著眼道:「大概意思是說,陛下不會將咱們投的標底悉數收繳上去,要留下一些給咱?」

    李興道:「為何咱家聽到的,好像是陛下一兩銀子都不收呢?該收誰的收誰的,你看他這是著急要去何處啊?」

    「難道是……去見張永?」李榮也有些莫名其妙。

    「那就是了,咱的銀子陛下不收,但張永不同啊,他可是出了三萬多兩銀子,陛下哪能不心動?所以小擰子才會說對咱的銀子不稀罕。」李興好像終於將小擰子說的話給理清楚了頭緒。

    李榮冷笑道:「希望如此吧,別咱自己的領會,到最後還要將銀子拿出來,那可就是白歡喜一場。」

    ……

    ……

    小擰子急匆匆往張永家而去,等到了門口,反而猶豫起來。

    冷靜下來後,小擰子忽然覺得自己做的事毫無意義,嘴上嘟囔道:「之前咱家那麼盡心幫他,沈大人也將他當作盟友,最後好心提醒讓他收手,但他仍舊執迷不悟……這次他不聽沈大人的,那以後他上位也不會聽從我們安排,這種人還是少招惹為好。」

    意識到張永不會完全聽從自己以及沈溪的調遣,小擰子明白此人並非是盟友的好選擇,心裡暗自慶幸:「還好借助這件事,看清楚了一個人,不然以後夠咱家受的……」

    就在小擰子猶豫要不要走時,只見張家門口來了幾輛馬車,似乎車上載著一些貨物,小擰子反覆權衡後還是決定仁至義盡,通知張永一下,至少避免昔日的盟友走上絕路,卻被張家人攔了下來。

    小擰子氣惱地喝斥:「咱家來見張公公,你們不認識咱家?」

    張家一般下人自然不認識小擰子,馬上就有知客出來,見到小擰子後趕緊上前恭敬行禮。

    小擰子一甩袖:「多餘的話別說了,咱家要立即見到張公公,在前引路吧。」

    知客為難地道:「擰公公,我家老爺不在府上,出們去辦事了。」

    小擰子皺眉道:「他出去作何?湊銀子?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他說過幾時回來嗎?」

    知客想了下,搖頭道:「老爺沒說幾時回來,不過卻說要去見沈大人,似乎對沈大人有事相求。」

    小擰子冷笑不已:「這會兒他想起沈大人了?之前為什麼不聽招呼?這種人可真……不用引路了,咱家這就去沈府,若他回來,就跟他說咱家來過,事關他身家性命,讓他好好掂量清楚。」

    「是,擰公公您慢走。」張家知客知道小擰子現在的權勢,不敢對小擰子有絲毫怠慢。

    小擰子趕緊乘坐馬車心急火燎往沈家趕去,到了沈家門口還沒等進去,已被朱鴻給攔了下來,朱鴻道:「擰公公,您老人家怎麼又回來了?這時候不早了……」

    此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沈家門前早就冷清下來,可是環視一圈,小擰子也沒瞧見張永的蹤跡。

    小擰子道:「麻煩通稟一聲,咱家來此地找張永張公公,張府下人說他到這裡來求見沈大人,是否在裡面?」

    朱鴻道:「張公公的確來了,一直等候見我家老爺……可惜我家老爺出外辦事未歸。不過我家大人說了,若擰公公來找張公公的話,可以直接入內。」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早就知道咱家會來?」

    朱鴻搖頭道:「那小的便不知道了,不過我家老爺的確是這麼吩咐的……擰公公是進去找張公公,還是請張公公出來相見?」

    小擰子本想進沈府,但想到現在沈溪不在家中,進去或許會唐突沈溪的家眷,再一想自己現在是來幫張永的,總不能事事都要自己主動。

    小擰子道:「你去叫張永出來吧,涉及他身家性命,若他不出來也由著他。告訴他,沈大人能辦成的事,咱家也能辦成!若他不出來的話,到時候出了偏差,咱家可不替他收屍。」

    ……

    ……

    小擰子威脅的話非常管用。

    本來張永好不容易進了沈家門,還得以到沈溪書房等候,即便沒見到沈溪,心中也充滿希望。

    聽說小擰子前來,他壓根兒不想理會,因為他覺得現在小擰子根本幫不上忙。

    不過聽了朱鴻轉告的那番話之後,張永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站起來,帶著幾分羞惱跟朱鴻一起出了沈家大門。

    張永出了沈府,朱鴻有關門的意思,張永連忙道:「咱家去去就來,這位兄弟不妨先留個門。」

    朱鴻道:「我家老爺說了,只要擰公公跟張公公見面,有些事就不必由我家老爺出面了……你們可以自行協商。」

    說完,朱鴻便直接關門。

    張永氣急敗壞,正要上前去敲門,卻聽遠處傳來一聲清嗓子的聲音。

    張永心裡正懊惱,琢磨是否被小擰子給騙了,等他轉過身望向小擰子時,目光隱隱有殺人的傾向,到底他借了大筆外債,卻沒有得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覺得自己即將大難臨頭。

    小擰子道:「張公公似乎不高興見到咱家。」

    張永走上前兩步,氣惱地問道:「擰公公是專程來消遣鄙人的嗎?是,鄙人沒有聽沈大人跟你的,才落得如此下場,全怪咱家咎由自取。」

    小擰子怒道:「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還不知道反省……是不是合你心意時,你便聽咱家跟沈大人的意思,若不合你意,便一意孤行……難道你忘了當初是誰給你自信,讓你覺得自己有把握競逐司禮監掌印之位?」

    這次張永不再說話,在他看來很多事於事無補,就算被小擰子罵上兩句也就那麼回事。

    小擰子搖搖頭,再道:「陛下已傳話,除了張苑那十萬兩銀子,其他人投的標底,一概不收。」

    「什麼?」

    張永瞪著小擰子,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陛下真這麼說的?」

    小擰子冷笑道:「你覺得咱家會為了安慰你,在這裡跟你偽造陛下御旨?或許咱家不能做如此承諾,因為至今也未見到陛下御旨,只是陛下乃是當著咱家跟江彬的面如此說的,君無戲言,事情應該差不離!而且依照陛下的意思,沈大人之前所收禮物,全部由沈大人自行處置,陛下不會收,而以沈大人的意思,若不送豹房,就給你們退回去。」

    張永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搖頭道:「這……這不可能!」

    小擰子冷笑不已:「之前咱家也覺得不可能,但在面聖後,才知道原來張苑出十萬兩銀子的事情是真的,而非陛下要算計你那幾兩銀子……陛下現在已給了你機會,你還不跪下來對皇宮方向高呼萬歲?」

    張永自然不會依言行事,不過他還是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問道:「陛下為何會將銀子送還?」

    小擰子道:「聽陛下話裡的意思,乃是君王不做無理事,既然此番你張公公沒有拿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那無論出多少銀子都不會入賬!你應該感謝沈大人上疏,若非沈大人據理力爭,申明其中利弊,或許陛下會將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你的銀子一併收下!」

    張永臉色非常難看,不過總算可以鬆口氣。

    小擰子冷聲道:「虧咱家跟沈大人一直為你奔走,而你卻一意孤行,你可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以後咱們的結盟關係,也要重新思量過,咱家算是想明白了,你這種人還是少接觸為妙!」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2 01:30
第二三四五章 等著吧

    沈溪不在家中,事實上這個時候他也不需要留下來。

    關於朱厚照的決定,他提前便預測到了,他很熟悉朱厚照的性格,在之前所提方略中,便建議要將所有銀子退回,而朱厚照也是首肯的。

    朱厚照再怎麼胡鬧,還算是個講道理的皇帝,若非如此,沈溪也不會為其效死命,或許會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當天沈溪離開沈家,到惠娘處留宿,他已提前跟雲柳那邊打過招呼,若有什麼突發情況,可以及時通知他。

    畢竟第二天便是大朝會的日子,雖然沈溪不會參加,但仍舊是此番朝議的焦點人物,朝中上下都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實在是避無可避。

    「……老爺近來辦的都是大事,本以為今日不會前來。明日又是朝議的日子,為何不留在府上等消息呢?」

    惠娘對沈溪的到來非常意外,覺得他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到她這裡來。

    「心煩。」

    沈溪回答得乾脆而直接,「這理由惠娘滿意否?」

    「噗哧!」

    李衿聽到後不由笑出聲來,她覺得沈溪說話永遠那麼風趣幽默,壓根兒就沒一個大人物應有的架子。

    惠娘沒好氣地白了沈溪一眼:「當著奴婢的面,你也這麼說,真不知你這老爺是怎麼當的。」

    沈溪笑道:「那惠娘你還在自家姐妹面前頂撞我,是否也不尊重我呢?」

    惠娘沒有搭理,不過沈溪所說是事實,雖然她平時對沈溪言聽計從,但偶爾會拿出一些這個時代女子少有的主見,跟沈溪對著幹。

    等安靜下來後,沈溪仰著頭道:「處理宮中事務,讓人心神俱疲……北疆安定下來後,我本該有大把時間休息,不想根本閒不下來,先是負責司禮監掌印甄選工作,繼而又有番邦使節需要我去接待,恐怕以後還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忙活……」

    惠娘道:「那老爺未來一段時間別過來了。」

    沈溪搖頭:「不能將公事帶進私人生活中,那樣很苦很累……我願意抽出時間多陪陪你們。」

    當沈溪說話時,一邊正在逗弄沈泓的隨安和東喜頻頻看他,似乎覺得這番話太過感情用事,不像是一個大人物該說的話。

    直至現在,她們也只是隱約知道沈溪來歷非凡,在朝中當大官,至於具體是什麼官,她們不太清楚。

    以她們的見識,根本聽不懂沈溪跟惠娘、李衿的對話。

    惠娘問道:「那老爺封爵的事情……」

    「暫時沒音訊。」

    沈溪微笑著解釋,「陛下這個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時鬧出一些動靜很大的風聲、雷聲,但最後雨點卻很小,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抱有太大的希望。」

    「其實想想也沒什麼,陛下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收攏我罷了,現在已安排我做別的事情,他以皇帝的身份吩咐我做事,我除了遵從沒有其他選擇。到底他是君,我是臣,這關係不會改變。」

    ……

    ……

    次日一大清早,紫禁城午門開始聚攏大批官員,當天正是舉行大朝會之日。

    正德皇帝繼位後,朝事基本荒馳,雖然朱厚照是否上朝對於朝事影響不是很大,畢竟弘治皇帝給他留下很好的班底,朝臣以賢能者居多,但對於臣子來說非常希望獲得直接覲見皇帝的機會,這次朝會又是在對韃靼之戰結束後召開的第一次,使得大臣們對此都有很多期冀。

    謝遷作為內閣首輔,自然成為所有文臣武將矚目的對象,因為是大朝會,很多久未露面的人都現身了。

    不過還是有兩位部堂級的人沒來,一個是兵部尚書沈溪,另外一個則是禮部尚書白鉞。

    至於二人為何不參加朝會,大部分官員都很清楚,只有少部分閉目塞聽之輩才在相見後多番問詢,隨後議論紛紛,現實是對沈溪不出席朝會頗有微辭。

    「……於喬,此番上朝跟陛下奏事,全靠你了。」何鑑帶著幾名尚書過來跟謝遷打招呼。

    謝遷乃是閣臣之首,本就肩負閱覽奏疏、擬定票擬的職責,使得地位突顯,謝遷對何鑑的態度尚可,不過見到何鑑帶來的幾人,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兵部尚書沈溪沒來,代表兵部眾朝官的是左侍郎陸完,這位是謝遷一直抱有成見的官員,另外刑部尚書張子麟,也被謝遷看作是閹黨餘孽,至於工部尚書李鐩則跟沈溪過從甚密,禮部那邊沒一個人過來打招呼,也就站在最後位置的戶部尚書楊一清,謝遷還覺得順眼些。

    無論謝遷是否待見,在別人向他行禮後,他還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算是還禮。

    朱厚照登基四年多,朝中官員更迭頻繁,先是劉瑾打壓一批老臣,隨後又清算閹黨,短短四年間,朝中官員已換了數茬,這一批已算是比較穩固的班底,正德朝能當兩年尚書都算長久,眼下馬上又要面臨新的更迭,至少白鉞和何鑑已明確提出告老歸田。

    因為距離入朝還有一段時間,幾人便留在謝遷身邊,準備提前商議一下。

    何鑑問道:「於喬,為何不見介夫?」

    謝遷搖頭道:「前幾天他已回內閣輪值,不過今日以身體不適告假,大概不會出席這次朝會。」

    何鑑嘆道:「此番不知要更迭多少人,不過也好,現在朝堂一切穩定,我也能放心離開了。」

    到此時何鑑對乞老歸田仍舊抱有很大的期待,旁邊張子麟等人紛紛出言挽留,畢竟何鑑這邊並不像白鉞那樣病得下不了床,還可以在朝中堅持幾年,發揮餘熱,但何鑑沒有妥協的意思。

    謝遷早就明白何鑑的態度,沒有出言強留,但心裡卻打定主意,不會主動在朝會中幫何鑑請辭,他的目光一直瞄著宮門方向,似乎在期待什麼事。

    ……

    ……

    對於朱厚照來說,朝會是最大的煎熬。

    習慣日夜顛倒的作息,早晨這段時間最是疲乏,倒到榻上他可以一直睡到黃昏,他最喜歡的辦事節奏是在臨睡前大概處理一下政務,召小擰子問點兒事情,然後在睡醒時趁著梳洗再問問,大概就完事了。

    但召開朝會卻不同,他得從豹房回到皇宮,盛裝上殿會見大臣,折騰一圈才能回到豹房休息,怎麼也要日上三竿,以他「日出而息」的習慣顯然身體承受不了。

    大早晨朱厚照打著哈欠從豹房後院出來,小擰子已等候多時。

    此時小擰子非常緊張,倒不是說他怕朱厚照不去參加朝會,反正以前朱厚照不知道放過多少回鴿子,並不差這一回,他怕的是朱厚照不給個准信,那些大臣前來問詢他不好解答。

    「陛下。」

    小擰子見朱厚照現身,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不過看到朱厚照一身便裝,並未穿戴龍袍寶帶,心不由又提了起來,這可不是要去參加朝議的節奏啊。

    朱厚照道:「朕沒記錯的話,今天要在奉天殿行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小擰子謹慎地回答。

    朱厚照輕輕嘆了口氣:「沈尚書老是給朕出難題,本來朕說一個月舉行一次朝會,意思一下就行了,他非要一旬舉行一次,這不是折騰朕嗎?」

    這邊皇帝一臉憋屈地抱怨,小擰子聽到後則腹誹不已:「這朝廷也不知道是誰的,您作為皇帝連朝會都不想參加,那朝事交給誰來打理?」

    朱厚照又問:「大臣們都去皇宮了嗎?」

    小擰子一怔,然後道:「奴婢並不知曉,是否現在派人去查查?」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讓大臣們到豹房來舉行朝會,你看如何?這裡環境更隨便些,大家可以坐下來閒話家常,有什麼事直接跟朕說,朕當即批閱,不用回皇宮一趟那麼折騰。」

    小擰子趕緊回道:「陛下,這樣做不合規矩啊,免不得要被言官非議,對陛下的聲名有損。另外,按照規定六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大朝,也就是差不多有一千名左右的官員參與,豹房這邊沒有那麼大的房子接見朝臣!」

    朱厚照有些惱火地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朕才是皇帝,對朝事有最終的裁決權……沈尚書確定今天不參加這次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

    小擰子臉上帶著委屈的神色回道。

    朱厚照道:「他不去,朕去不去好像無所謂……嗯,朕有點睏倦,還是先睡一覺再說吧。」

    「那這次……該如何跟那些大臣解釋?」小擰子急忙問道。

    在小擰子看來,皇帝去不去都行,他負責的是讓大臣們知道是否需要等候。

    朱厚照轉過身,丟下句話:「讓他們先等等,反正朕去睡覺了,若中午醒轉的話,就去參加朝會,若睡不醒就算了……這麼早去皇宮沒什麼意思,以後把朝會改到卯時之前,亦或者申時、酉時,如此大家都好……」

    說話間,朱厚照往寢殿去了,他說的這些似是而非的話,讓小擰子非常為難。

    小擰子望著朱厚照的背影,心裡犯起了嘀咕:「意思是讓諸位大人等著?到時候看陛下的心情,是否有興趣見他們?這大明的官,可真不好當。」

    ……

    ……

    眾官員基本後半夜就起床,稍作整理就出發,卯時前陸續抵達午門。

    結果一直等到辰時中,才有當值太監出來傳話,讓大臣們進宮。

    隨著宮門開啟,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準備穿奉天門,到奉天殿參與朝會。此時他們心裡都在琢磨皇帝是否已駕臨金鑾殿。

    奉天門前,小擰子已等候在那兒,作為在司禮監掛職的太監,同時也是朱厚照近侍,此番專司前來傳話。

    小擰子走到隊列前,朗聲說道:「諸位大人不必再向前,先在此等候覲見吧!」

    一句話,便讓走在最前面的幾位大臣心裡來了火氣。

    怎麼著,讓我們來參加朝會,要麼舉行要麼不舉行,結果讓我們到奉天門前便駐足,這算怎麼個說法?

    因為曾發生過劉瑾假傳聖旨舉行朝會,卻在百官列隊等候時發生呵斥滿朝文武並捉拿朝臣下獄拷問的往事,使得官員們對於等候皇帝舉行朝會有一定牴觸心理,即便謝遷未參與那次事件,還是覺得如此漫無目的的等待不是個辦法。

    謝遷上前問道:「擰公公,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擰子苦笑一下,湊到謝遷跟前,小聲說道:「謝大人,小的就不隱瞞您了,是陛下傳話,讓諸位大人先等,今日陛下是否會舉行朝會……小人也說不好。」

    這話謝遷聽了很耳熟,仔細一琢磨,好像過去幾次參加朝會就沒有一次順利的,不過在他想來,在這裡等也比回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次舉行朝會要好,有機會總得把握住,至於身體辛苦點似乎也就無關緊要。

    謝遷黑著臉問道:「陛下現在還在豹房?」

    小擰子想了下,斷然搖頭:「小人不能洩露太多信息,諸位大人先等著吧,若是覺得累了,三品以上官員可以到文華殿休息,其餘官員可以在奉天門、左順門和右順門的台階上坐下等候。」

    說話間,小擰子特意看了看身後以及前面左右兩側的台階。

    「胡鬧!」謝遷沒說話,倒是心直口快的陸完先出聲,對小擰子的提議極為不屑。

    小擰子瞥了陸完一眼,苦笑道:「若是陸侍郎覺得不合適,就當小人沒說,小人不能在這裡久留,只是負責來傳話,回頭有消息的話,會第一時間過來通報諸位大人。告辭了!」

    說完,小擰子急匆匆進了宏正門,假道文華殿,由東華門出宮返回豹房。

    何鑑過來湊到謝遷耳邊問道:「於喬,這算怎麼個說法?」

    謝遷瞟了何鑑一眼:「這還用得著解釋麼?估摸陛下睡過頭了,亦或者,是陛下故意為……嗯。」

    有些話謝遷沒說透,但何鑑能理解,這大概意思是皇帝故意晾一晾滿朝文武,先給大家個下馬威。又或者說,皇帝就是這脾性,說過的話不算數,以戲弄大臣為樂,頗有點烽火戲諸侯的意思。

    李鐩道:「我等是去文華殿還是留在這裡?不派人去請示一下陛下?」

    謝遷語氣不善:「去什麼文華殿,這點兒苦都不能吃,還怎麼為朝廷做事?等著吧,總歸有機會面聖,朝事積壓那麼多,是該跟陛下做一次總結,若長久不能面聖,朝堂還算是朝堂嗎?」

    何鑑搖頭苦笑:「就怕最後等來陛下,也只是匆匆一見,陛下似乎對朝事……不太上心。」

    ……

    ……

    沈溪從惠娘處回來,才剛進家門,便從朱鴻那裡得知小擰子派人來遞話關於皇帝懈怠朝會、可能會輟朝之事。

    對於沈溪來說,這種情況見怪不怪。

    沈溪沒有進內院見家中妻妾,而是先去了書房,現在他手頭沒什麼政務需要處理,寫了兩封信讓朱鴻送出去。

    回到內院,時候尚早,他琢磨了一下,這會兒謝遷等人或許還在奉天門前吹冷風,他已經算是非常自在,堂屋內,謝韻兒正在跟小玉說著什麼,見沈溪進門來,二人連忙起身向沈溪行萬福。

    「沒事。」

    沈溪擺擺手道,「做你們的事情,若有打擾,我先回房去。」

    謝韻兒道:「沒事需要避諱……老爺,是這樣的,府上下人來報,說這兩天咱們沈大小姐又在外搗鼓一些事,讓人無法省心。」

    沈溪有些驚訝:「誰?亦兒?她在外面闖禍了麼?」

    沈溪對沈亦兒的事情瞭解不多,到底小姑娘長大了,由於自小缺少父母和兄長教導,沈亦兒調皮搗蛋慣了,他不想將精力分到管教妹妹上。

    謝韻兒道:「亦兒拿了些銀子,說是要做買賣,現在已經倒騰起來了……如今銀子已經花出去了,真不知該怎麼收場。」

    沈溪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臉一紅,低下頭以避開沈溪的目光,顯然在這件事上她有失察之責,沈亦兒說到底是沈溪的妹妹,顯然關心程度還不夠。

    沈溪笑了笑,說道:「她喜歡搗鼓,就讓她試試吧,何必勉強呢?再過幾年,便嫁出去了,大概就不需要如此費心了吧。」

    「這麼胡鬧下去,還真不知將來如何嫁人。」

    謝韻兒發愁道,「連老夫人都管教不好,除非老爺您親自教導,否則的話……真拿她沒辦法。」

    沈溪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優哉游哉,大概問了兩句後,輕描淡寫地說道:「她想做買賣,便讓她做,將來嫁人時多費些心思,以咱們沈家如今的聲望,不愁找不到好夫家,你不用太過擔心。其實,她在外受點挫折沒什麼不好,若做買賣虧了,她總歸會收斂些吧?」

    「老爺的意思是……」

    謝韻兒望著沈溪,大概明白,沈溪準備給妹妹使絆子。

    沈溪道:「丫頭大了,不好管教,那是天性使然,既然不能將她約束在方寸間,就給她一點壓力……這件事不需要你們操心,我稍微動點心思便可。」

    謝韻兒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慚愧之色,大概覺得自己沒盡到一家主母的責任,連這樣的瑣事都要麻煩沈溪。

    而沈溪卻沒覺得如何,等小玉退下後,謝韻兒好奇地問道:「老爺今日無事?」

    沈溪道:「旁人忙著上朝,我在家裡養閒,還是輕鬆自在點兒好……未來忙起來指不定成什麼樣子,現在就算給自己放個假吧。」

    謝韻兒遲疑地問道:「老爺……好像對朝事不怎麼上心。」

    沈溪微笑著說道:「還是韻兒你瞭解我……北疆形勢穩定後,感覺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忽然放鬆了,做什麼事情都沒精神!不過這樣也好,沒必要事事都追求完美,未來這段時間,我正好休息,不必跟人明爭暗鬥,一切順其自然吧。」

    沈溪口中的順其自然,更像是隨口說說罷了,其實朝堂所有情況都為他掌握,儼然變成操縱木偶的牽線人。

    ……

    ……

    朱厚照睡得很踏實。

    大臣在不在宮中等候,又或者放鴿子對他有沒有影響,都無關緊要,他是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在體諒他人難處上還欠缺點功夫。

    這會兒倒是張太后緊張起來。

    張太后上午吃齋唸佛時從高鳳那裡得知兒子再次放大臣鴿子的事情,獲悉大臣們都在奉天門外等候,張太后緊張地問道:「有人在那邊主持嗎?」

    高鳳不明白張太后說的「主持」是何意,小聲道:「謝閣老在那邊支應場面。」

    張太后釋然道:「那就好,謝閣老老成持重,能讓人心安定下來……唉,幸好不是當初劉瑾胡作非為時,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對了,張苑還沒回朝是吧?」

    「是啊,太后,昨日剛定下來的事情,張公公怎會這麼早回京城?」高鳳提到張苑,心裡多少有些憋屈,雖然這次司禮監掌印太監選拔中他沒蒙受什麼損失,連送給沈溪的銀子似乎都要退回,但張太后對張苑的器重還是讓他不甘心。

    張太后站起身,在高鳳等人的攙扶下回到永壽宮正殿,揮手道:「讓皇后過來,哀家有話對她說。」

    「是。」

    高鳳不明就裡,趕緊去請夏皇后。

    夏皇后正在跟小宮女嬉鬧,卻被張太后叫來,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眼睛裡帶著一種萌萌的呆滯。

    張太后將夏皇后外的所有人屏退,連高鳳都沒留下,這才和聲說道:「皇后,你入宮幾年了?」

    「哦……」

    夏皇后先是應了一聲,隨即仔細想了想,回答道,「三年。」

    張太后嘆道:「是啊,你來這裡都已經三年多了,卻還未曾跟皇兒合巹,自古以來如此胡鬧的事情,大概也就發生在你身上了,對此你不恨嗎?」

    夏皇后目光中充滿疑惑,似乎她連什麼是恨都不清楚,然後直接搖了搖頭,腦袋就跟撥浪鼓一樣。

    張太后知道這個兒媳有個很好的性格,雖然人有點愚笨,但卻實在,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張太后道:

    「皇兒在豹房那邊一直不回,你連面聖的機會都少有,哀家也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他了,這孩子……心太野了,也是當初先皇跟哀家沒有好好管教他……」

    夏皇后聽得雲裡霧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婆婆為何要跟她說這些。

    對她來說,宮裡的生活簡單而充實,至於要不要跟人爭寵,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反正宮裡沒人跟她爭就行了。

    張太后最後道:「但如此長久下去,不是個辦法,遲早要將皇兒的心思收回來不可。本以為他出去打了場勝仗,回來後會有所收斂,誰知道卻變本加厲了……哀家思來想去,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夏皇后秀眉微蹙,直直地看著張皇后,似乎也很好奇,婆婆有什麼好辦法能把相公管教好。

    張太后重重地點了點頭:「就是讓你也去豹房。」

    夏皇后沒感到多驚訝,只是好奇地問道:「母后,豹房在哪兒?」

    張太后嘆道:「就在皇宮外一處宅院,皇兒每天都待在那裡,只有去豹房你才能跟他朝夕相處,如果你將他帶回宮來,你就是大明功臣。若你留在那裡,能成功帶回皇嗣來,你也是功臣,總歸……你必須要去豹房!」

    ……

    ……

    對於夏皇后來說,沒有選擇的餘地。

    從出生開始,所有的路線都是別人為她規劃好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關於生活上的事情不需要她多思考,連嫁給誰未來要做什麼,她只需要按照別人吩咐的辦便可。

    對她來說,這就是從一個院子搬到另一個院子的區別。

    張太后跟夏皇后交待了很多事,然後讓夏皇后回去做準備,最後將高鳳叫了過來。

    等張太后把派夏皇后去豹房的事情一說,高鳳瞠目結舌,猶豫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回道:「太……太后,這……這樣……怕是不成體統!」

    張太后陰沉著臉,說道:「哀家能不知道這樣做不成體統?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什麼好辦法嗎?哀家也希望皇兒跟皇后能在宮裡度日,好似當年先皇跟哀家一樣,但有這樣的可能嗎?皇兒現在的心,的確太野太不著調,哀家這個當娘的,難道眼睜睜就看他這麼繼續沉淪下去?」

    高鳳低著頭不敢應答,關於抱怨皇帝的那些話,只有張太后才有資格說,他作為皇家的奴才,連應話的勇氣都沒有。

    張太后道:「不過也好,皇兒到底年輕,遲早可以回頭,再者也不是說就此離開京城,豹房距離皇宮不遠,讓皇后過去,能得到皇兒的心最好,最差不就是把人接回來,繼續獨守空閨嗎?」

    高鳳想了想,的確是這麼回事,怎麼看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張太后又道:「但這件事不能為外人知曉,皇兒一個人在那邊胡鬧也就罷了,若皇后也過去的話,被人知道皇家的顏面真就蕩然無存了。高公公,這件事你暗地裡跟小擰子說,那個小太監很機靈,等張苑回來後,你也可以讓張苑配合你行事,畢竟從施家台到京城沒多遠,也就這幾天的事情。」

    高鳳問道:「太后娘娘,那皇后去……是以何等身份?」

    「當然是皇后!」

    張太后幾乎是脫口而出,等這話出口後,才意識到這是一種理想化的狀態,仔細想了想道,「若是以一般美人進獻給皇兒,皇兒怎會不認得?就算他多年未見皇后,忘記了相貌,回頭讓他知道了還是會犯擰……不如讓皇后以真正的身份去,只是這件事需要嚴格保密。」

    高鳳為難地道:「太后娘娘,既要不洩露風聲,還得將人送到陛下跟前,那可不是什麼容易事啊。」

    張太后道:「所以才交給你去辦,還有小擰子跟張苑配合……對了,錦衣衛指揮使錢寧不也可以幫到你?」

    高鳳低下頭,苦澀地回道:「回太后,如今陛下身邊最得寵的臣子,乃是從蔚州帶回來的江彬。」

    「那就讓江彬也幫忙。」

    張太后有些不耐煩了,厲聲喝道,「皇兒現在太過胡鬧了,說是要舉行朝會,還是上千人的大朝,結果把人丟在奉天門就不管了,他只顧著在豹房吃喝玩樂,若再不找人將他的心拉回來,那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明皇帝繼續這麼胡作非為下去,把祖宗基業敗光嗎?」

    「是,是!」

    高鳳雖然覺得張太后出的這個主意是個損招,但依然只能應承下來。

    張太后道:「好好把這件事辦妥,需要誰幫忙,只管說,左右不過是哀家一道懿旨的事情。」

    ……

    ……

    紫禁城,奉天門外。

    上千文武大臣都頂著寒風等候朝會舉行。

    早晨天氣還不錯,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臨到中午時忽然變了天,烏雲在北風的推動下席捲而至,把天空遮得嚴嚴實實,沒過多久開始下起小雪來,刺骨的寒風直往人脖子裡鑽,讓大臣們感覺分外寒冷。

    京官多養尊處優,尤其其中大量勳貴,他們本不需去朝堂參與朝事,突然說舉行大朝,不得缺席,結果來了卻在遼闊的廣場上等候,這裡既不遮風又不擋雨雪,就讓他們非常懊惱。

    好在沒人管束,他們可以兜著手,通過跺腳的方式取暖,還有穿得少的朝臣,試著找人弄衣服,一時間卻尋不到門路。

    「這鬼天氣,要折磨死人啊!」張延齡屬於其中最遭罪那個。

    雖然張延齡是武職,但打小便未吃過苦,尤其姐姐成為大明皇后之後,整個家族雞犬升天,他也活得無比恣意,屬於那種晚上睡得晚到第二天不到中午起不起床那種,但今天他卻很早便爬起來參加朝會,結果卻在奉天門外吹冷風,這讓他實在接受不了。

    張鶴齡則早有準備,身上衣服非常厚實,此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整個人就像是樽雕像。

    張延齡搓著手,走過去道:「大哥,我已經找人問過了,說是皇上壓根兒就沒從豹房那邊過來,要不咱回家去吧。」

    張鶴齡睜開眼,瞄了弟弟一下,沒好氣地道:「要是你走了,陛下卻又來了,該怎麼交待啊?」

    「還能怎麼著?就說本來就生病了,再吹這麼久冷風,身體實在受不了……你別瞪我啊,今天不也有不少人病休?比如那沈之厚,到現在都沒看到他的身影,大概他早就知道這次皇上又要戲耍咱們。」張延齡不滿地道。

    張鶴齡哼了一聲:「沈之厚不出席,那是早有定論的事情,現在所有人都看著你,你說走便走?連那些老臣,都還在那兒咬牙堅持,你一個年輕人卻撐不住,以後是否連京營軍權也要被朝廷收回,就因為你身體撐不住?」

    張延齡苦惱地道:「大哥你嗆我作何?我這不是跟你就事論事麼?咱在這裡等著也不是辦法。」

    「說說可以,但就是不能走!」

    張鶴齡正色道,「看看,滿朝勳貴,就屬咱年輕,他們七老八十還在那兒有說有笑,就你撐不住?回你的位子站好,指不定什麼時候陛下就來了。」

    張延齡臉上帶著不相信的神色,隨即去往張懋那邊去了,因為他想近距離觀察一下張懋的身體狀況,要是這位軍中魁首支撐不住,他就可以跟著混出宮去,法不責眾嘛。再者,他想知道張懋在跟旁邊人談什麼事。

    不過張懋不是傻子,在場這麼多人中,本來就不分敵我,唯獨兩個國舅爺跟朝中文武大臣格格不入,因為張氏兄弟為非作歹慣了,之前被朱厚照教訓過一次,現在二人明顯被朝中人鼓勵。

    「哈哈,這不是建昌侯嗎?有事嗎?」張懋見張延齡湊過來,不由笑著打招呼。

    一群人馬上散開,都兜著手笑呵呵望向張延齡,這些人皆以張懋馬首是瞻,最讓張延齡不爽的是國丈夏儒也混在裡面。

    「沒事!」

    張延齡黑著臉,用力跺了跺腳,「就是想到處走走,活動下身子,這天實在太冷了。」

    張懋嘆道:「沒辦法,陛下不來,咱作為臣子就只能在這兒等候,若實在支撐不住的話,建昌侯可以請旨早些回去……每旬十日,朝會哪天都可以舉行,但今兒天氣不好,總不能讓這麼多人在這裡乾等吧?」

    「誰去請旨?」

    張延齡趕忙問道。

    張懋有些驚訝,指了指張延齡:「建昌侯人脈廣泛,尤其是在禁宮擁有巨大的影響力,自然應該由你去啊。」

    「哼,這老傢伙!」

    張延齡暗啐一口,連句告辭的話都沒有,便重新往張鶴齡那邊去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3 03:34
第二三四六章 久違

    朱厚照睡得很安穩,寢殿裡一直沒有傳來聲響。

    到了中午小擰子實在忍不住,墊著腳尖,輕手輕腳進去查看,卻發現一名小宮女跪坐龍臥榻邊打瞌睡,大感意外,因為以往都是小太監在裡面侍奉,少有宮女在旁的時候。

    朱厚照睡覺時容易受驚,這也是他喜歡獨睡的原因,越是在意皇位,越怕別人在他睡覺時圖謀不軌。

    「擰公公?」

    小宮女見到小擰子進來,有些害怕,輕聲問候。

    小擰子食指豎到嘴邊做噤聲狀,然後一招手,小宮女心領神會地站起身,跟小擰子一起出了殿門,小擰子這才稍微提高聲音,問道:「小羅子呢?怎麼換你在這裡?你是誰派來的?」

    小宮女道:「奴婢是花妃娘娘派來的,前幾日,花妃娘娘已跟陛下說過,讓奴婢來侍奉……」

    小宮女說話的聲音雖然輕微,但頗有條理。

    小擰子罵道:「沒眼力勁兒,陛下睡覺時身邊生人勿進,若醒來不認得你,憤怒之下豈不要了你的小命?」

    小宮女瞪大雙眼望著小擰子,不太理解,為何自己在皇帝臥榻前跪著侍奉,會被皇帝殺了。

    小擰子道:「這裡不需要你照應,可以退下去了!」

    「是,擰公公。」小宮女恭敬行禮後退下,小擰子看她走遠,這才松了口氣,不過隨即眉頭緊皺。

    他心想:「陛下身邊人怎麼了?一個二個開始恣意妄為起來……好像自從江彬來了後,什麼事情都有了變化,難道是江彬鬧出來的?」

    就在小擰子想這個問題時,江彬出現在小擰子面前,問道:「擰公公這是在作何?為何在陛下臥房前心神不寧?」

    小擰子冷聲道:「咱家來看陛下是否睡醒了……大臣們正在奉天門外等候面聖,陛下說過睡醒便會去見。」

    江彬道:「怕是陛下今日不太可能會見大臣,不如擰公公去跟他們說,不必再等了。」

    小擰子道:「江大人,你可真有本事啊,現在可以替陛下隨便下旨了?你可知道滿朝文武都在等候,包括閣臣、部堂和勳貴?」

    江彬攤攤手道:「就算如此,也不是我故意得罪他們,要知道陛下正在休息,一次次進去打擾,責任可不小……擰公公試想,即便陛下醒來,就願意去出席朝會了?你還不如直接跟陛下說,那些大人回去了,如此陛下就可以得到更充足的睡眠時間……這才是咱們應該做的。」

    小擰子被江彬的話說得一愣,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江彬微笑著道:「擰公公不肯去,那就是不體諒陛下的辛苦,也不為朝中大臣著想,這麼冷的天還讓他們在風雪中等待,太不人道了……總歸你不能再進去打擾陛下,等陛下醒來後自會有答案。」

    小擰子瞪著江彬,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很清楚,江彬的話並非無的放矢,朱厚照的確是如此性格,若按照江彬所言,對皇帝和朝臣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但顯然對謝遷等想面聖之人卻非如此。

    「文武大臣都在等候面聖,陛下沒開金口讓他們回去,咱家可不敢胡亂傳聖旨。」小擰子道,「若此番朝會作罷,下次再要舉行指不定要等到何時,若因此耽誤朝事,咱家便是大明的罪人,這責任你江彬承擔得起嗎?」

    江彬笑了笑:「還是擰公公說的有道理,那我便不跟你爭了,你繼續在這兒等吧。但也請別妨礙我做事,不能再隨便進去打擾陛下休息!」

    ……

    ……

    雖然小擰子對江彬很不屑,但現在皇帝的安保工作由江彬負責,尤其白天朱厚照睡覺時,江彬比錦衣衛指揮使江彬權限還高。

    現在江彬對他還算客氣,若換作旁人打擾朱厚照休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再說。

    小擰子心道:「這個莽夫,只知道一味討好陛下,甚至不惜犧牲朝廷的利益……這才是最危險的,看張苑回來怎麼收拾你!」

    小擰子斷定,只要張苑回來,江彬一定會倒霉,這是建立在他對張苑性格非常瞭解的基礎上做出的判斷。

    小擰子從豹房出來,卻沒法回紫禁城,他知道無法跟謝遷等人解釋,心想:「就算將江彬的話傳達給謝大人,他們也不會走,只要有一絲面聖的機會,他們就會繼續等待,再者說了陛下現在還沒發話說不見。只是讓等……不行,我得去見見沈大人,看看他有什麼辦法。」

    發現自己無路可去後,小擰子只能去見沈溪,如今只有沈溪能給他指點明路。

    等到了沈府門前,卻發現想來見沈溪的不止他一人,還有一位早已等候在那裡,一時間有些慌張,甚至想馬上逃開,正是有小半年未見面的張苑。

    「張公公?」

    小擰子見到張苑,驚愕不已。

    張苑離開京城七八個月,模樣沒什麼變化,身上也不見有多少滄桑感,好像只是出遊一圈回來,連風塵僕僕的感覺都沒有。

    張苑笑著行禮:「這不是擰公公嗎?久違了。」

    說話非常客氣,讓小擰子有些不能接受,這並非他熟悉的那個飛揚跋扈的司禮監掌印,不過馬上想到張苑才回到京城,還未重新執掌權柄,所以見到誰都要客客氣氣。

    小擰子這才稍微安定下來,道:「張公公幾時回的京城?」

    「剛回來。」

    張苑回話非常簡單,「陛下正在休息,暫且不能面聖,只好來求見沈大人。」

    小擰子臉上帶著些許迴避之色,一擺手道:「那張公公請吧。」

    張苑笑道:「一起吧。好不容易從皇陵回來,想跟沈大人說說以後在朝為官的事情……咱家已將十萬兩銀子準備好,但需要沈大人派人護送,這也是咱家來的主要目的,這些銀子要給豹房送去。」

    小擰子點了點頭:「銀子夠就好,如此對方方面面都好交差。」

    張苑道:「咱家明白……若銀子不夠,還敢胡亂出價的話,那就是欺君罔上,是要被殺頭的。」

    ……

    ……

    在小擰子看來,張苑是那種張牙舞爪、一旦得勢就忘乎所以,非要壓人一頭的狂妄之徒。

    但這次見過後,對張苑又有了全新的認識,眼前的張苑更為低調內斂,說話多了幾分老謀深算的味道,開始有了城府,小擰子對於張苑的改變嘖嘖稱奇。

    「這樣的變化對我來說或許不是什麼好事,張苑經歷過起伏後,萬一更加高深莫測狡詐多變該如何是好?」

    二人一起進入沈家前院,小擰子道:「張公公手頭可真寬裕,居然能出那麼多銀子,咱家就算努力一輩子都賺不到……」

    張苑臉上呈現似笑非笑的表情:「現在沒有,未必意味著將來也沒有,擰公公你有大本事,一直在陛下跟前屹立不倒,誰不巴結你?咱家不過是因為當了幾天司禮監掌印,下面溜鬚拍馬的人多了,才有如此收益,若你也能爬上這位子,保管比咱家有錢。」

    小擰子皺眉,他不相信這些銀子完全是張苑貪污來的,因為臧賢曾跟他說,張苑已是山窮水盡。

    「哎呀不好,難道臧賢在騙我?」小擰子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張苑好像記起什麼來,笑道:「擰公公,咱家身邊曾有個奴才叫臧賢,以前在豹房當供奉,後來聽說跟了擰公公你。這完全是見異思遷的小人,上不了檯面,說是有本事但其實胸無點墨,擰公公你還是早些將他趕走,讓其自生自滅吧。」

    本來小擰子還沒覺得如何,可當他聽張苑直接提到臧賢的名字,不由緊張起來。

    此時張苑神色有些古怪,雖然看起來笑容滿面,但額頭青筋隱現,嘴角微微顫抖,跟人一種陰森感,小擰子忽然意識到,張苑大概是在暗示他會加以報復,心中不由一凜。

    小擰子一陣憋屈:「不對,不是說姓張的沒人脈和資源了,以後需要巴結我嗎?怎麼現在卻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就因為他重新坐上司禮監掌印之位,所以才在這裡大放厥詞?」

    雖然眼前張苑的脾性好像跟以前迥異,但小擰子卻不那麼放心,張苑並非他印象中張牙舞爪盛氣凌人,連威脅人的方式都有變化。

    說話間,二人到了沈家側院,張苑故意走在後面,讓小擰子打頭陣。

    「我家老爺在書房等候二位。」朱鴻道。

    張苑笑道:「有勞了,如今沈大人擔負朝廷重任,想必非常忙碌,今日來打擾很唐突……這位兄台,要不你先進去通稟一聲,或者請擰公公先進去會面,咱家稍後再見?」

    本來小擰子以為張苑會跟他一起進去,聽了這番話,這才發現對方似乎想避開跟他同時見沈溪,那如此一來張苑就不太可能跟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小擰子心裡覺得非常危險,他對張苑的防備要比對其他任何太監更甚。

    朱鴻不明白張苑為何要這麼做,小擰子卻搶先道:「張公公,不如一起去見沈大人吧,免得沈大人要見兩次面,實在太過麻煩。」

    張苑笑道:「在下就怕耽擱擰公公的大事,您如今替陛下做差,咱家還沒獲得正式職位,只是個閒人,您先請吧。」

    ……

    ……

    張苑果然不打算入內,好似閒庭信步般在院子裡溜躂起來,小擰子回頭看了一眼,帶著些許疑惑進入沈溪書房。

    此時沈溪也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往外看,小擰子進來差點兒跟沈溪撞在一起,等他見到沈溪正往院子裡打量,馬上低聲道:「沈大人,姓張的回來了。」

    在小擰子看來,沈溪理所當然跟張苑是敵人,因為幾個月前張苑在朱厚照跟前說了沈溪不少壞話,甚至做了很多不恰當的軍事調動,以至於皇帝對於前線情況不瞭解,最後讓沈溪身處險地。

    張苑算是被沈溪趕下台的,所以就算重新起復,也不可能跟沈溪結盟。

    「嗯。」

    沈溪微微點頭,沒有評價小擰子說的話。

    小擰子當即要關房門,卻見張苑探頭往門裡看,馬上站到沈溪身後,低聲說道:「沈大人,不能讓張苑在朝中危害社稷,這種人太過危險,利慾熏心,做事根本不考慮後果。」

    或許終於找到傾訴的對象,小擰子不斷在沈溪耳邊吹一些風。

    沈溪回過頭看著小擰子:「擰公公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跟本官說這些?」

    小擰子一怔,這才想到自己來的真實目的,緊忙道:「乃是陛下……今日朝議恐怕要泡湯了……」

    暫時顧不上外面等候的張苑,小擰子將當日朱厚照放大臣鴿子的事情詳細跟沈溪說了一遍。

    沈溪聽到後並沒有感到大驚小怪,或者說連小擰子自己都覺得皇帝就是這個脾性,不足為奇。

    不過最後小擰子還是愁眉苦臉地說道:「江彬跟小人說,讓大臣們直接回去,但小人沒照做。」

    沈溪點頭:「正該如此,那些大臣早就盼望有一個覲見陛下的機會,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們也會十倍百倍努力,在奉天門前等一天算什麼?」

    小擰子道:「小人也是如此想的,不過還是有些麻煩……大臣中有很多年老體弱,出了問題,小人擔待不起,而且江彬有一點說的對,陛下今日的確無召見大臣的打算。」

    沈溪道:「全看陛下怎麼想,本官對此無從干涉,所以擰公公你或許不該來見本官。之前陛下說要舉行朝會,不過是本官的一個建議,若陛下不想聽,就當本官沒說過吧。」

    小擰子急了:「沈大人,您可不能袖手旁觀啊,其實這一切都是您促成的,若不是您跟陛下建言,陛下又怎會突然提出要在今日舉行朝會呢?既然說好了,那些大臣肯定準備了很多國家大事拿到朝會上來說,要是今日朝會無疾而終,不知道要荒廢多少正事……沈大人,您於心何忍啊!」

    沈溪打量小擰子,想了想,乾脆而直接地問道:「那擰公公你是希望大臣們以後容易面聖,還是難以面聖?」

    小擰子一怔,突然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沈溪的問題。

    想了半天,小擰子才回道:「以前不希望,因為這樣小人才有更多上進的機會……這是小人心中的真實想法,沈大人您莫要見怪……不過現在不是了,因為小人要為大明考慮,而且最重要的是,姓張的回來了,他是司禮監掌印啊!」

    小擰子這番話完全是肺腑之言。

    以前他可以掌握入見皇帝的渠道,連沈溪每次面聖都要經過他通稟,而且只能以他為橋樑,別人就更不用說,他掌握的就是一條通天的渠道。

    但現在不同了,君王身邊多了個寵信有加的江彬不說,張苑還回來了。

    小擰子最忌憚的人就是張苑,這是個可以跟劉瑾比肩的危險人物,一旦張苑重新掌握司禮監,不用說下一步就是要打壓異己,而皇帝閉目塞聽,那他小擰子很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溪笑著搖了搖頭:「紙老虎,不足為懼!」

    小擰子一怔,等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沈溪所說便是在外等候進來相見的張苑。

    小擰子疑惑地問道:「沈大人說的是……姓張的?他可不是紙老虎,您忘了他當初在陛下跟前所進的那些讒言?他也是東宮常侍出身,而且小人以前地位完全不如他,他跟太后娘娘關係也很不錯,聽說他以前是國舅送進皇宮裡的……」

    當小擰子去防備一個人時,便會將這個人所有的底牌拿出來羅列,好像張苑是那天選之人,很多事早有定數。

    沈溪道:「就算擰公公你說的是真的,但這依然不能成為張苑隻手遮天的理由……他一定能將江彬鬥倒,再將擰公公你發配出宮?」

    小擰子仔細一想,搖了搖頭,倒不是否認,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沈大人,您還是防備點兒吧。」小擰子苦著臉道。

    沈溪笑了笑,說道:「防備肯定是要防備的,但今天的事情,本官的確愛莫能助,本來本官也沒有覲見陛下的打算……陛下要歇息,作為臣子非要去打擾才算得上是忠臣嗎?」

    小擰子道:「小人不是讓您驚擾陛下,只是……」

    小擰子仔細想了下,好像自己來找沈溪,就是想讓沈溪去勸勸皇帝,但其實沈溪沒有這種責任和義務。

    只要朱厚照睡覺,那無論是誰,都必須先解決一個問題,怎麼把他給弄醒,然後才能談是否去皇宮參加朝議的問題。

    沈溪道:「其實在這件事上,有人比本官去做更合適,至少人在豹房,有理由請見陛下。」

    小擰子一怔:「江彬麼?」

    沈溪搖頭道:「非也,乃是麗妃。」

    聽到這個名字,小擰子不由咳嗽兩聲,因為對他而言這也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之前小擰子信誓旦旦要投奔麗妃名下,結果最後發現,對方野心太大,對他的利用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於是萌生退意。

    小擰子遲疑地道:「麗妃……不可信。」

    沈溪道:「她是否可信,不在本官思慮之列,不過擰公公你現在不該在這裡,應該在豹房等候陛下醒來,若實在找不到人幫忙,可以考慮找麗妃,要麼就直接帶著張苑去見陛下,或許陛下醒來後……發的脾氣會少一些,或者遷怒旁人身上!」

    小擰子目光真切,迫切想讓沈溪幫他更多的忙,但眼下沈溪的話更多是敷衍,好像主要目標也放在外面等候的張苑身上。

    「沈大人,您準備如何應付姓張的?」小擰子語氣中帶著緊張問道。

    沈溪道:「既來之則安之,這個道理難道擰公公你不懂?他現在連陛下都沒見,便直接到本官這裡求見,本官其實更想知道他打的是什麼算盤……不知為何擰公公恰好適時出現在沈府?」

    小擰子一怔,等再看沈溪時,馬上意識到自己可能被懷疑了。

    小擰子趕緊解釋:「沈大人別誤會,小人並未派人盯著您府宅,連張苑回城都不知情,算是趕巧了……小人這就回去,回頭再來拜訪。」

    此時的小擰子不敢多說什麼,免得被沈溪懷疑,但心底又對張苑來訪的事情放心不下,只能先等沈溪見過張苑後,回頭再過來問詢。

    因為外面張苑還在等候沈溪傳見,小擰子往外瞧了瞧,沒說回去是否要求助於麗妃,便行禮告辭。

    沈溪道:「本官就不親自相送了。」

    小擰子急忙道:「不勞煩沈大人,小人能找到出去的路,沈大人您先歇著……不對,您先見客,小人告辭了。」

    說話之間,沈溪跟小擰子一起到院中,張苑往這邊看了過來,小擰子看向張苑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堅毅,好像已下定決心要跟張苑鬥到底。

    「擰公公,這就要走了?」張苑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小擰子道:「不敢打擾張公公見沈大人,回頭再款待您……告辭了!」話裡的意思,是要給張苑接風洗塵,但又好像是在威脅,有跟張苑糾纏到底之意。

    張苑笑道:「還是咱家款待擰公公你,回頭會將設宴地點告知,找個不需要當差的時候,一起把酒言歡,到時候少不得給擰公公你送上一份薄禮。」

    小擰子聽到這話,心裡多少有些得意,到底張苑回來後也要巴結他,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回頭看了沈溪一眼,只見沈溪站在書房門口沒過來,他輕哼一聲便在朱鴻的引領下往門口去了。

    「什麼人啊!」

    小擰子走遠後,張苑嘴裡抱怨了一句。

    沈溪道:「到底是陛下跟前得寵之人,怎麼,張公公你有所不服?」

    張苑這才回頭看向沈溪,笑呵呵地道:「沈大人這是說的是什麼話?咱家怕是連不服的資格都沒有,還不如本本分分做事,也好讓陛下那邊能提攜一二,也好給沈大人您分憂不是?」

    當張苑望向沈溪時,目光中蘊含著一抹深邃的笑意,好像跟沈溪有種神秘的默契。

    沈溪沒有理會張苑的暗示,一擺手:「到裡面說話去,沈家不是你隨便閒走之所,真不怕遇到故人?」

    「怕,當然怕,都成了這模樣,再被人看到,怕是連祖宗都不會寬宥。唉,這輩子算是完了!」

    ……

    ……

    豹房內,麗妃從小擰子嘴裡得知張苑回到京城的消息。

    小擰子臉上帶著委屈之色:「姓張的回來得太快了,奴婢都還沒準備好,這次他一回來就去見沈大人……娘娘,您說到底是為何啊?」

    本來沈溪讓小擰子找麗妃的目的,是跟麗妃說催促皇帝參加朝會之事,但小擰子現在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剛回京的張苑身上,讓他想旁的事也是力不從心。

    在對付張苑上,小擰子更能在麗妃這裡找到共鳴,渾然忘了之前在沈溪面前所說的「麗妃不可信」的話。

    麗妃打量小擰子,笑了笑問道:「小擰子,一個失勢之人,回到京城後屁點兒權力都沒有,你需要怕成這樣?」

    「誰說他沒權力?他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可是所有太監中,權力最大的一個,他甚至能管著朝廷事務,一度連謝閣老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怎麼能說沒有權利呢?」小擰子強調道。

    麗妃搖搖頭:「那是以前,現在有了沈之厚,誰敢保證司禮監掌印的權柄跟以往一樣?」

    小擰子低下頭:「所以張苑回來後,馬上去見沈大人,其實是想跟沈大人服軟,以後都聽從沈大人調遣……娘娘您是這意思吧?」

    麗妃淡淡一笑:「沈之厚這個人見到誰都會懷疑,他會相信一個曾害過他的人?張苑回朝,只能算是各方妥協的結果,謝閣老那邊說得過去,陛下那邊能得到銀子也說得過去,而沈之厚要是也接受……這總比張永當司禮監掌印好得多吧?」

    說話時,麗妃用厲目打量小擰子,似乎怪責對方不聽她的意見非要推舉張永為司禮監掌印之事。

    當時小擰子跟麗妃承諾過,一切都聽從麗妃安排,隨後兩人便在推誰出任司禮監掌印這件事上鬧翻。

    小擰子道:「娘娘,現在說這些,太遲了點兒吧?姓張的都回來了!」

    麗妃道:「你現在巴望沈之厚幫你,張苑也是這麼想的,張永或者李興等人難道不同樣如此?你小擰子還是要多斟酌一下,到底誰才是值得你真心投靠之人,別到最後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小擰子眼睛瞪得大大地,茫然地搖頭:「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就算小擰子糊裡糊塗,麗妃也不會給他解釋,除了麗妃外沒人知道沈溪跟張苑也就是沈明有的關係。

    麗妃掌握著一張王牌,當然要用在最合適的地方,本身她對小擰子也沒有多大的信任。

    麗妃道:「這件事,你還是先把心安回肚子裡,至少在張苑回朝初期,總要巴結著你,回頭看看他送的禮是否到了你的宅邸。」

    小擰子神色間滿是失落,低著頭想心事,半晌才道:「娘娘,還有關於陛下定日期舉行朝會卻……」

    「那跟本宮無關,不要再說了!」

    麗妃直接打斷小擰子的話,道,「回頭本宮有機會見到沈大人時,或許會跟他說說,咱們三方連成一線,那才是最有利的局面,你認為呢?」

    小擰子琢磨一下,突然身體打個寒顫,不敢再多言。

    ……

    ……

    一直到黃昏時分,朱厚照才睡醒。

    此時張苑已從沈家過來,正在豹房正院等候面聖,而小擰子跟江彬卻在內院朱厚照的寢殿門口等著。

    朱厚照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四下一看,卻連個伺候的太監和宮女都沒有,恰在此時江彬快步進來:「陛下,已是申時中了。」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未時了,外面天快黑了吧?時間還早!」

    快天黑都還早,江彬不知該如何應答,卻見小擰子快步往前走上幾步:「陛下,您忘了今日還有參加朝會之事?」

    朱厚照這才將眼睛完全睜開,打量門口的方向:「哎呀,還有這事兒?看看朕這腦子,光顧著睡覺,你們怎麼也不提醒朕一下?」

    突然想到自己承諾了要開朝會,都這時間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隨即態度就變得輕鬆起來,道:「不過到這時辰,大臣們該走了吧。」

    小擰子道:「之前派人去問過,人還在奉天門前等著呢。」

    朱厚照眉頭皺起,好像對於大臣們的停留不太滿意,朱厚照正要說什麼,小擰子又道:「陛下,張苑張公公從皇陵那邊回來了,正在外等候求見。」

    這話馬上將朱厚照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問道:「那他把十萬兩銀子帶來了嗎?」

    小擰子想了下,這才說道:「說是已備好銀子等人去運送……」

    朱厚照罵道:「一群不開眼的東西,有銀子還不知道去接收?那可是十萬兩!江彬,你去把銀子接回來,然後清點清楚。」

    江彬本以為這件事跟自己無關,突然間火便燒到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意外,正要說上兩句,最好推辭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但見小擰子偷瞄自己,心有不甘,卻依然恭敬行禮:「是,陛下。」

    朱厚照坐直身體,道:「去傳話給那些大臣,讓他們不用等了,朕隔日再開朝會,到時會通知他們。」

    一撩睡衣袖子,朱厚照雙足放在木台上,已有起床的架勢,馬上有太監上前侍奉。

    小擰子道:「陛下,奴婢之前過去的時候,謝閣老對奴婢說,今日不見到陛下,他們便不會離開,奴婢也沒辦法。」

    朱厚照冷笑不已:「這群老傢伙,一個個就會拿出這種死諫的態度威脅朕,一點兒都不知道變通……好吧,那就讓他們先等著,朕要洗漱後才能過去,若是可以的話朕還準備再補個覺。」

    小擰子請示:「陛下,那如何回覆那些大人?」

    「還能這麼說?跟他們說,朕已經開始準備參加朝會,如果他們能等的話,就一直在那兒等著,若誰不想等可以直接走人。」

    朱厚照道,「至於幾時能見到他們,可就說不準了,若明早才能看到朕……呵呵,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朕沒強求誰。」

    「是,陛下。」

    小擰子意識到,皇帝又要給那些大臣下馬威了。

    總歸朱厚照胡鬧慣了,現在說肯見,也算是對那些大臣的一種「嗯賜」。

    小擰子心說:「就算有些大臣對於面聖沒想法,總歸謝閣老想見到陛下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4 00:12
第二三四七章 能者多勞

    朱厚照坐在銅鏡前,由小太監幫忙梳頭。

    張苑已進到朱厚照寢殿,跪在地上磕頭,哭訴別離相思,如同個深閨怨婦,哭哭啼啼的模樣讓朱厚照很是心煩。

    自打劉瑾伏誅、張苑被發配後,已經很久沒人在朱厚照跟前用這種「情真意切」的方式說話,朱厚照聽了一會兒便揮手打斷: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不容易,你是不是思念朕,朕又不能將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就先把你的忠心收起來吧!」

    張苑可是個犟脾氣,就算在皇帝面前,他也不會有所收斂,皇帝越是不想讓他哭,他就哭得就越傷心。

    小擰子守在外間的紗帳後,聽到哭哭啼啼的聲音,不由皺眉暗自嘀咕:「這老傢伙果然只會來這套,以前劉瑾也常用這種手段,陛下雖然嘴上罵得凶,但好像還是很體諒,看來以後我也要適當增加一些贏得聖寵的手法……看來陛下是個心軟的人啊。」

    「讓你住嘴聽到沒?」朱厚照實在聽煩了,轉過身將小太監手裡的梳子搶過來,朝張苑扔過去,嘴裡大聲叱罵。

    張苑的聲音戛然而止,寢殿內隨即變得異常安靜,連服侍的小太監都噤聲退到一邊去了。

    小擰子見狀趕緊從外間進來,卻不敢靠近,只是低著頭等候吩咐。

    朱厚照呼了口氣,惱火地道:「成天就知道在朕面前哭哭啼啼,要不是你出了十萬兩銀子,你當朕稀罕你回來?可要讓朕看到那銀子,若空口說白話……直接把你剁了喂狗!」

    張苑不敢再囉嗦了,他發現朱厚照跟以前相比性格好像有了改變,但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剛回到京城,跟皇帝有所生疏,當然最主要還是皇帝暫時還沒忘記他以前做的錯事,只希望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朱厚照重新坐下,一擺手:「把梳子撿起來,給朕梳頭。」

    小太監匆忙過去撿梳子,卻是張苑搶先一步將梳子撿起來雙手遞上,小太監戰戰兢兢接著梳子,繼續給朱厚照整理頭髮。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張苑,你雖然做錯很多事,但有一條,就是你能幫朕打理好內庫,以後朝事那邊你少管,朕不打算讓你多過問政務,總歸盡忠職守便可。」

    「是,陛下。」

    張苑抽泣兩聲,訥訥回道。

    朱厚照又道:「之前你被發配,在於你自作主張,居然敢隱瞞前線戰報,讓朕錯誤估計戰場局勢,鬧出不少笑話。你回來後,一定要記得去跟沈尚書賠禮認錯。」

    張苑趕忙道:「陛下,回京城後,老奴已先去過沈府,跟沈大人見過面,求得了他的寬恕。」

    「是嗎?總算你還有心。」朱厚照滿意地道,「那這件事便如此吧,以後好好做事,別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多謝陛下隆恩。」

    張苑又不斷磕頭,那情真意切的模樣,讓小擰子看了直皺眉頭。

    小擰子心想:「陛下就這麼算了,不再追究張苑過往的劣跡?那十萬兩銀子的來歷總該問問吧?還有沈大人那邊……怎麼可能會原諒他?這傢伙一定在陛下面前說謊!」

    朱厚照道:「先別著急謝恩,朕還要先等你那十萬兩銀子到賬,送見到錢後你才能官復原職,至於皇莊那邊,先皇時本歸御馬監管理,後來朕繼位後劉瑾將其收歸司禮監,此後就是他跟你在負責打理。此番朕決定改改規矩,暫時不用你負責,由小擰子全權處理,明白嗎?」

    小擰子沒想到事情居然跟自己有關,趕緊行禮:「是,陛下。」

    張苑還沒重新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先把手頭一個肥差丟到小擰子頭上,自然有些不甘心,但他卻不敢表露出來,跪在那兒,態度恭謹地應承。

    朱厚照道:「等你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就可以幫朕做點兒事情了,聽說朝中積壓許多奏疏,都是全國各行省奏請,大多內閣都做了票擬,你千萬別擅作主張,朕這兩天便準備對司禮監人員架構重新做安排。」

    聽到這裡,小擰子先緊張起來,因為他很清楚,這是朱厚照對司禮監乃至皇宮內官體系重新洗牌釋放出的一種信號。

    朱厚照想了想,道:「一個司禮監掌印,可以讓你出十萬兩銀子,那秉筆太監至少可以出個兩三萬兩吧?」

    張苑訥訥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擰子不敢隨便說什麼,但心裡卻明白,那幾位對司禮監掌印有想法的太監,家產也就一萬兩上下。

    朱厚照笑了笑道:「現在想這個有些為時過早,回頭看看他們願意出多少,朕一併把人定下來便是。三個秉筆太監,不能再多了,以後就是四個人幫助朕打理朝政,小擰子你依然在司禮監掛隨堂太監銜,繼續在朕跟前侍奉便是。」

    最後這話小擰子算是聽明白了,朱厚照沒有讓他成為秉筆太監的打算。

    「退下吧,之後朕可能要去皇宮接見大臣……」

    朱厚照站起身,「天黑後再見,希望那時候張苑你已經把銀子送進豹房來了……以後若是開朝議,最好趁著早晚時光,中午朕實在是沒時間!」

    ……

    ……

    大明自弘治皇帝開始的午朝傳統,要在正德朝作一次更改。

    早朝和晚朝聽起來好像皇帝勤勉克己,廢寢忘食到早晚都勤於政務,但實質卻不過是因為朱厚照想把白天睡覺的時間給避開,迎合他晚上吃喝玩樂白天休息的反常作息習慣。

    而小擰子在領朱厚照御旨後,匆忙往皇宮而去,當他抵達東華門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但他還是趕緊到了奉天門前,此時那些大臣挨餓受凍一天,基本上已經是精疲力盡。

    一天下來別說吃飯,連口水都沒喝上,不過好在有條件能去如廁,但即便如此還是讓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吃夠了苦頭。

    「……謝閣老,陛下傳話過來,說是稍後便舉行朝會,以後每旬的朝會將定在清晨或傍晚,避免大家如此辛苦。陛下還做出吩咐,若是諸位等不下去,可以自行離開。」小擰子賠笑著說道。

    這話不但謝遷聽到了,連幾個站在謝遷身邊的大臣也聽得一清二楚,張懋過來問道:「擰公公,陛下是說,今日還要繼續舉行朝議,是嗎?」

    小擰子道:「是啊,張老公爺,不過可能還得等會兒,陛下……那邊還有事情要忙。大家在宮裡恐怕還不知道,張苑張公公已回到京城,如今正在豹房面聖。」

    本來一群人為幾時才能見到皇帝而煩憂,聽到張苑歸朝的事情,多少將注意力轉了些過去,謝遷問道:「張苑幾時回的京城?」

    小擰子道:「應該是今天吧,張公公到豹房求見陛下不得,便去了沈府拜見沈大人,之後才又折返豹房覲見陛下……此時他已見過陛下,很可會跟隨陛下一起過來……」

    在這件事上,小擰子沒怎麼隱瞞,準備將張苑的行止公之於眾,讓朝中人大概知道張苑的情況,這也跟他從不將張苑當作政治盟友有關。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可以將張苑出賣,至於沈溪是否介意他並不是那麼在意,因為本身小擰子也不是個很講原則之人,作為皇帝身邊得寵的太監,他只需要關注皇帝的喜怒哀樂,多數時候當牆頭草便可。

    謝遷聽說張苑的消息,神色間倒還正常,似乎這個消息對他沒有多大影響。

    何鑑道:「張公公回朝,官復原職,算是一件善事吧,司禮監有人主持,政務也就不會荒怠,做得好壞先不論。」

    他這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說張苑沒法把事情做好,只是個混差的,但有總比沒有強。

    謝遷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所有人明白,其實在場人中最牽掛這件事的就數他這個內閣首輔,到底內閣事務跟張苑負責的司禮監對接,甚至某種程度而言張苑還算得上是謝遷的上司,但那只是建立在司禮監權勢熏天時,現在張苑是否能控制大局尚是個問號,畢竟許多事已物是人非。

    「希望陛下能早些錢來,若誰實在撐不住,先回府吧。」謝遷最後說了一句,語氣比這天氣還要來得冰冷。

    何鑑苦笑:「都已等到這會兒了,也不差這點時候,不過入夜後……天氣會更冷,諸位若是身上衣服穿的少的,還是先回去吧,要是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本來何鑑想要勸說眾人留下,但想到對那些養尊處優的勳貴來說,這次朝議未免太折騰人了,既然皇帝已吩咐不想留的可以自行離開,他也就站在謝遷一邊說話。

    在場的人,雖然有很多堅持不住,可現在卻沒人會走。

    都已經堅持一天了,別人沒走,我此時走豈非成了出頭鳥?哪怕是皇帝親口吩咐,也是給自己找麻煩。

    謝遷閉上眼:「沈之厚能見張苑,說明他的病情無大礙……擰公公,麻煩你去傳話讓他來參加朝議,今天朝會事關重大,誰都不好缺席。」

    小擰子遲疑了:「謝閣老,這麼做怕是不合適吧?」

    謝遷道:「難道這也是陛下吩咐的?」

    小擰子想了下,搖頭道:「那倒沒有,不過沈大人並非是病休,而是陛下特旨……有些事難道謝閣老您不知曉?」

    謝遷板著臉道:「哪怕跟陛下出現一些嫌隙,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還是應該挺身而出……今天要奏稟陛下的事情,有幾件跟他休戚相關,讓他來難道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見謝遷堅持,何鑑往周圍往這邊看的人環視一眼,道:「於喬,既然陛下沒讓之厚出席,你作何勉強?且這件事跟擰公公關係不大,你也不要再為難他了。」

    小擰子道:「是啊,謝閣老,這件事要不您跟陛下提請,由陛下來下旨,小人可沒本事請得動沈大人。」

    張懋笑呵呵道:「於喬,你跟個後生計較什麼?」

    「後生?哼哼!」謝遷態度不善,他很想說,這後生就快跳到我頭上去了,那裡還算是後生?

    何鑑突然指著遠處:「咦,那不是陛下的儀仗麼?陛下是到了,還是怎的?」

    ……

    ……

    午門方向,的確有大隊錦衣衛往奉天門而來,所有人目光都看了過去。

    等靠近後,眾大臣才發現皇帝鑾駕不在其中,而是江彬帶了些錦衣衛過來,本身江彬並不在錦衣衛當差,再加上他屬於皇宮體系新人,在場幾乎沒人認識。

    江彬帶人走近前,小擰子向謝遷介紹:「那就是江彬,陛下跟前的紅人,之前他去幫陛下運張公公的十萬兩銀子到城裡,未曾想這麼快便回來了。」

    關於江彬的一些傳聞,謝遷並不陌生,即便現在朱厚照對江彬很是寵信,但在謝遷看來也沒多大問題,因為現在江彬的權勢暫時還無法跟錢寧全盛時相提並論……看看錢寧現在如何?在正統文官眼裡,佞臣都有失寵的一天,對朝政根本就沒有什麼威脅。

    江彬靠近後,沒人搭理他,畢竟江彬沒有獲得任何實質性的地位,在場都是正六品以上的文官和世襲勳貴,沒人把一個地方武將放在眼裡。

    但江彬卻把自己當盤菜,直接走到小擰子身前,趾高氣揚地說道:「陛下隨後便到,派末將前來打頭陣。」

    小擰子有些尷尬,因為他覺得江彬在眾大臣面前說的這番話非常無禮,大失皇家體面。

    謝遷道:「又非出征打仗,怎還需要有人打頭陣?」

    「於喬,不必贅言,咱們只管安心等候便是。」何鑑善意提醒。

    何鑑的意思是皇帝能參加朝會,就已是難能可貴的事情,不必再強求,如同之前朱厚照參加朝會前,總讓錢寧走在前面打點一樣,只是現在江彬替代了錢寧的位置罷了。

    江彬看了看謝遷,笑眯眯地問道:「這位便是謝閣老吧?末將有禮了。」

    本來謝遷對江彬很心煩,見對方向自己行禮,直接輕哼一聲,轉身背對,絲毫也不加理會,何鑑在旁一看,搖頭苦笑,不得不上前勸謝遷。

    「呵呵……」

    後面有人發笑,大概意思是覺得這個江彬太把自己當回事,無論在皇帝面前多得寵,想得到內閣首輔正眼相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多的人是覺得江彬沒有規矩。

    江彬卻不以為意,好像能跟當朝首輔打個招呼,哪怕遭到冷眼也是一件大有面子的事情,臉上仍舊帶著笑容,絲毫不覺得丟人現眼。

    小擰子嘴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往旁邊走了幾步,不想與其為伍。

    江彬卻不識相,側過身對小擰子道:「擰公公,陛下讓我通知你一聲,這邊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回豹房休息吧。」

    「什麼?」

    小擰子聞言詫異地望著江彬,但見江彬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色,心裡開始琢磨江彬是否是假傳聖旨。

    因為他對江彬的針對很明顯,生怕對方也假借皇帝的御旨來對他進行反擊,但眼下江彬所作吩咐又是以皇帝命令的方式下達,他還不敢忤逆。

    江彬道:「若擰公公不信的話,可以等陛下來了問清楚再走不遲。」

    小擰子道:「咱家從來不會質疑陛下的旨意,倒是某些人……江大人,你可要小心一些,現在可不比從前,司禮監掌印已安排好人選。這你應該明白怎麼回事了吧?」

    ……

    ……

    小擰子對江彬的威脅,根本不起作用。

    看起來江彬很睿智,但在很多問題尤其涉及朝政,則屬於白痴級別的存在,也正是不知者無畏,江彬對於未來需要面對的困難預估不足。

    但這也恰恰是江彬的優勢,因為他不需要考慮如何應付張苑的威脅,在他看來,張苑跟小擰子等人不過是同一類人,只要自己得寵,就能把張苑給打壓下去。

    奉天門的安保工作,暫時由江彬接管,一直等了半個時辰,天快完全黑下來,朱厚照的鑾駕才姍姍來遲。

    那些勳貴以及兩三品的文臣,以為可以到奉天殿避避風,卻被告知只能在奉天門前列隊等候參見,朱厚照這次會見大臣,似乎想在奉天門了結。

    隨著朱厚照鑾駕抵達奉天門前,一個黑黝黝的身影從鑾駕上下來,隨即有人為朱厚照搬來御座,朱厚照坐下來,讓旁邊的人給他披上一件大氅,隨即旁邊侍奉的張苑高呼一聲:「上朝!」

    因為臨時改變朝議地點,以至於宮中鼓樂班子都沒挪過來,沒有丹陛大樂的伴奏,也沒有眾多太監、宮女和錦衣衛侍奉。

    張苑好像是在唱獨角戲,朱厚照甚至懶得說話。

    眾大臣沒有在冰冷的地面上下跪,站在那兒彎腰行禮,因為身體快凍僵了,無法做到整齊劃一,這跟平時覲見的禮節大相逕庭,在場很多人長久沒見到皇帝的面,甚至不記得上次面聖是幾時,有的乾脆從上任就沒見過朱厚照。

    「諸位大人,有事趕緊啟奏,沒事的話早些回去為妥。」張苑在玉階上扯著嗓子大喊。

    因為此時風聲過大,張苑的話基本只能被前排的人聽到,謝遷等人抬起頭,卻發現連皇帝的身影都模糊不清,甚至連這位是否是皇帝本人都難以判斷。

    朱厚照的位置稍微有些靠後,再加上此時光線黯淡,就算有人出來啟奏事情,怕也傳不到皇帝耳中,朱厚照能否看到有人出列都難說。

    「說是開朝會,但眼前這算怎麼個說法?」謝遷嘴裡不由嘟囔。

    江彬突然從旁邊躥了出來,高聲喊道:「有誰要上奏的,趕緊出來!」

    因為江彬的聲音相對高亢,他這一聲倒是被不少人聽清楚了,不過以江彬的身份和地位本來是沒資格在這種場合說話的。

    張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卻沒指責什麼,在回來前張苑專門調查過皇帝身邊人員的情況,知道現在的江彬可說是最受寵的佞臣,在沒有站穩腳跟恰,他不會輕易跟江彬起衝突。

    謝遷馬上出列:「老臣有事啟奏陛下。」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指了指走出來的黑乎乎影子,問道:「那位是誰?」

    張苑走到皇帝跟前,小說聲道:「陛下,乃是謝閣老。」

    「又是他?真是陰魂不散!」

    朱厚照一擺手道,「讓人多舉一些燈籠過來……算了,還是舉火把吧,至少能看清楚一些,不然誰出來奏事都看不清楚!」

    張苑覺得有些怪異,眼前雖然光線不是很好,但基本能看出謝遷的身份,他特意又往謝遷身上瞟一眼,依然看得分明,心想:「陛下眼睛這是出問題了嗎?」

    張苑回到玉階邊,對江彬說道:「江大人,你該聽到陛下說的話了吧?趕緊去準備火把。」

    江彬自信滿滿地道:「不用準備,都是現成的!」

    說著,他手上拿出一件東西,然後拿出火摺點燃,對準天空,張苑驚訝地問道:「你要作何?」

    江彬不做解釋,隨即發出「啪」的一聲,一個藍色的焰火直接從江彬手上騰空而起,卻是個信號彈。

    張苑心裡一驚:「他娘的這裡可是皇宮,最怕走火,一向是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再說了,這是火器,能在陛下面前施放?」

    他趕緊回頭去看朱厚照,但見皇帝饒有興致地看著天空綻放的焰火,似乎覺得很有趣,而隨著焰火升空,旁邊站著的幾十名侍衛突然拿出一根根木棒般的東西,然後眨眼的工夫,這些侍衛便將之點燃,張苑這才知道原來江彬有備而來,所帶手下都帶了蘸火油的火把,而且隨身帶有火摺。

    這架勢,將謝遷等文武大臣嚇了一大跳。

    朱厚照看到後非常滿意,甚至親自站起來,在玉階上來回走了一圈,好像是在檢閱三軍將士。

    等朱厚照在玉階前走動,借助火把的光芒,在場大臣終於能看清楚,眼前的少年正是大明皇帝朱厚照,只是人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些。

    朱厚照在玉階中央站定,大聲問道:「謝閣老,你有什麼事,趕緊說了吧!」

    謝遷道:「老臣有關於朝中人事任免……」

    「這種事用得著在這種場合問朕嗎?只需將奏疏列好,呈遞給朕,告訴朕哪些官缺空缺,朕直接做出安排,或者等新的吏部尚書到任後……哦對了,吏部何尚書人呢?」朱厚照問道。

    何鑑一怔,他本以為自己請辭是多麼複雜的事情,卻不知這邊還沒說什麼,朱厚照已經打定他致仕的主意。

    何鑑出列,彎腰行禮:「老臣在。」

    朱厚照道:「你之前不幾次請辭嗎?你年歲的確大了,應該回鄉頤養天年,這樣吧,朕就准允你請辭的奏疏,再賜給你奴僕二十名,田地兩百畝,還有紋銀五百兩……」

    在場大臣聽了這話,都覺得一陣驚愕,朱厚照出手未免太「闊綽」了,這隨口的打賞比之普通退休待遇高出幾倍。

    「多謝陛下隆恩。」

    何鑑直接跪下來行禮,這也算是他跟皇帝間一次「作別」,因為以他的年歲,只要離開朝堂,基本不可能再回來,也就是說他的政治生涯到此為止,需要跟皇帝徹底告別。

    朱厚照點頭道:「如此一來,吏部尚書的位子便空了下來,朕決定交給此番在對韃靼之戰中立下大功的沈尚書,就是現任兵部尚書沈溪,他今日沒來,專門跟朕請過假,朕特許他在家休息……」

    謝遷道:「陛下,老臣認為……」

    「不用你認為,朕認為這件事就麼定了。」

    朱厚照打斷謝遷的話,變成自說自話,「沈尚書立下那麼大的功勞,從兵部只能遷吏部,而且兵部似乎缺了他還不可。」

    「陛下……」

    謝遷一聽不對勁,趕緊據理力爭。

    朱厚照強調道:「所以兵部尚書的位子,也暫時交給沈尚書打理,不過他不需要每時每刻都待在兵部,有陸侍郎和王侍郎在,他應該沒那麼大的壓力……總歸是能者多勞嘛,諸位愛卿以為呢?」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4 00:13
第二三四八章 出將入相

    語不驚人死不休。

    朱厚照不開口則已,話說出來後讓在場文武百官皆都驚嘆不已。

    朱厚照居然提出讓沈溪身兼吏部和兵部尚書兩個至關重要的職位,雖然有主有次,但到底是將兩部的大權獨攬,這可比一個單純的吏部尚書或者兵部尚書要有威懾力得多。

    「陛下,萬萬不可。」

    謝遷據理力爭。

    此時謝遷好像除了會說「不可」外,別的已經不知該如何表達,儘管他已對皇帝的胡鬧有所準備,但還是沒想到會荒唐任性到如此境地,儼然將朝廷規章制度置於不顧。

    「請陛下三思。」

    幾乎所有大臣都彎腰行禮,請朱厚照收回成命。

    無論別人對謝遷有怎樣的意見,至少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要站在謝遷一邊,這是涉及自身利益的大事。

    朝中誰不怕再次出現一個劉瑾式的人物?若單純只是個宦官,或許還好對付,但若是文臣的話,很多事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何況還是沈溪這樣用兵如神,少年時便強勢崛起如今勢不可擋總是置身於規矩外的一個年輕後生?

    朱厚照見眼前眾臣勸諫的架勢,略微不滿:「朕不管別人怎麼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誰再多說話,別怪朕翻臉!」

    「陛下,讓一人身兼兩部尚書,等於是將人事和兵權同時放在同一人身上,若此人專橫跋扈威脅皇家安穩當如何?」

    謝遷這會兒顧不上別的,厲聲質問。

    這聲音很大,即便後面沒聽清之前皇帝說話之人,大概也都聽到謝遷在說什麼,有的人則很好奇,為何謝遷會這麼激動,難道是皇帝說了什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沈先生忠心耿耿,必不會如此,謝閣老實在多慮了!朕心已決,就如此決定吧!」

    說完,朱厚照冷哼一聲,回到御座前坐下,既然他已做出決定,便沒有更改的意思,如此一來謝遷無論再說什麼都屬於徒勞。

    謝遷還想繼續抗爭,張苑站出來道:「謝大人,陛下的話您聽到了,您乃朝中三朝老臣,還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吧。」

    這話隱隱有威脅之意,謝遷沒料到張苑一回來便跟他站在對立面上,至少在謝遷看來,張苑這麼做非常不明智。

    朱厚照坐在那兒不說話,張苑又如此冷冰冰嗆了謝遷,在場其他大臣想說話這會兒也需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是否有資格質疑皇帝的決定。

    張苑道:「諸位大人,還有何事上奏?若沒有的話,今日朝會便散了,時候不早……」

    謝遷再次道:「老臣有事啟奏。」

    張苑非常無奈,苦著臉道:「謝大人,不是說了嗎?沈尚書身兼兩職的事情,是由陛下欽定,斷不容質疑,難道你是想何大人到老都過不了幾天清靜日子?」

    謝遷往何鑑身上看了一眼,這時他才意識到何鑑已不再是吏部尚書,自己的盟友已成了退出朝堂、告老還鄉的閒人。

    謝遷回過頭據理力爭:「老臣還有朝中其他人事情況,需要啟奏陛下。」

    「不用謝閣老你說,朕已收到禮部白尚書請辭的奏疏,這件事在出征前本就該完全定下來,只是因為當時馬上就要對韃靼用兵,朝中需要維持穩定的政治局面,人事方面不宜變動太大,才以白尚書的經驗完成過渡,現在既然他病體違和,不能參政,朕不能坐視不理……就安排他告老還鄉吧……」

    朱厚照想得很明白,對朝廷最重要的人事問題必須要做到快刀斬亂麻,如此才能避免後患,斷然做出安排,「便由費宏費卿家接替白尚書的禮部尚書之位……這件事想來沒人有意見吧?」

    朱厚照將費宏提出來,在場很多人都沒想到。

    費宏才四十出頭,在朝中,這年歲絕對屬於「少壯派」,但本身費宏是狀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為官多年,在朝頗有聲望。

    謝遷也是一怔,心想:「本有意將費子充提出來作為入閣後備人選,陛下為何突然提拔他當禮部尚書,他有那資格?」

    謝遷始終看不起年輕人,後輩中他寧可相信年長一些但考取功名較晚的靳貴,也不相信費宏,便在於費宏不在他的完全掌控中。

    謝遷說是在朝為官不願拉幫結派,但很多時候在填補官缺時,還是習慣性地任用一些親信官員。

    「陛下,費宏尚且沒有資歷能執掌天下禮儀教化之事。」謝遷馬上又站出來據理力爭。

    不管費宏是否真的有那實力,總歸先出來抗爭一下,就算不成功也先把氣勢造足,顯得他這個首輔不會屈從於皇帝的胡作非為,敢於據理力爭。

    此時的謝遷更好像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而非就事論事。

    朱厚照將頭別到一邊,甚至懶得去看謝遷,這態度讓滿朝文武意識到,謝遷完全無法得到皇帝的信任,內閣首輔似乎就快要換人了,只是接替這個職務的人是梁儲,又或者是楊一清,實在不好猜。

    但總歸有人能意識到,內閣會迅速補充新鮮血液,只要有四到五個閣臣,那必然有一兩個退下來,那時就是謝遷致仕的時候。

    張苑道:「謝大人,還是那句話,這件事乃是由陛下金口玉言做出的決定,費大人也算是朝中賢能,有何不可?」

    謝遷黑著臉,似乎想從夜色中將費宏揪出來,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費宏在何處,而正德皇帝根本就不需要費宏出來領命,稍後自然有御旨發到費宏手上,省得謝遷去幹涉。

    奉天門前安靜一片,文武大臣都為皇帝的氣勢感到震撼,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這個時候,朱厚照再次站了起來:「諸位臣工,朕覺得內閣現在需要增加一定人手,就先加靳貴靳卿家入內閣,讓他領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朝政!諸位沒什麼意見吧?」

    很多人情不自禁看向謝遷,大概意思是,有意見也應該是謝閣老提出來,旁人誰敢跟皇帝對著幹?

    謝遷臉色非常不好,因為他感覺今日要提之事,完全被皇帝掌控,主動權並不在自己手上。

    「這次連謝閣老都沒說什麼,那事情就這麼定了。」

    朱厚照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對謝遷屈從的一種滿意,繼續說道,「對韃靼之戰結束,論功請賞雖然已暫告一段落,但對有功將士的賞賜,還沒完全結束,諸如沈卿家,他在此戰中居功至偉,朕本打算封他為國公,不過聽說如今京城中對這件事議論聲很大,朕這才折中先讓他身兼兩職,若不然的話,朕只能委任他當國公,兼領兵部跟五軍都督府的差事……」

    說話時朱厚照還故意看謝遷,有點示威的意思。

    朕就是讓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尚書職,你有本事出來反駁啊,你反駁朕就給封國公,到時候他的地位可就徹底凌駕於你之上!

    謝遷此時非常惱火,他當然能分清二者的區別:「沈之厚身兼兩部尚書,但始終只是個文臣,若讓他既當國公又當兵部尚書,等於說他不但可以調兵,還可以掌兵,那整個大明的軍權就要落到他手上,以後誰見了他都要先行禮問候,誰還敢在陛下面前攻擊他?怕是他可以橫著走了!」

    朱厚照道:「最近,番邦使節,包括之前戰敗的韃靼人可汗,都會到京城造訪,朕暫時沒什麼安排,先讓沈卿家出面接待使節,關於這件事,不需要禮部和鴻臚寺做太多安排……或者說,你們只需聽從沈卿家節制便可。」

    謝遷聽了更覺上火,這大概是讓沈溪兼領禮部的意思,禮部的人必須聽從沈溪吩咐行事,否則就是抗旨不遵。

    不過謝遷學聰明了,儘管心裡不贊同,但既然說出來要跟皇帝產生矛盾,那就只能先不說,先讓事情緩一下,看看發展態勢,此時再跟皇帝對著幹,他就只能告老還鄉,而朝堂就徹底被沈溪掌控了,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一幕。

    朱厚照再道:「朝中事務之前是積壓了些,那是因為朕沒有將一些事安排妥當,現在司禮監掌印張公公回來了,他做事還算得體,朕讓他立即把所有政務處理好,以後內閣跟司禮監之間,要多商議,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便來問朕。以後朕每月都會舉行三次朝議,時間不定,而舉行時間不再是午朝,有可能是早朝,也有可能是晚朝,若早朝便在奉天殿裡,晚朝則在此……」

    滿朝文武聽到這個消息,均覺得精神為之一振,以往能面聖一次都不容易,現在皇帝允諾一個月要見大臣三次,這可是長足的進步。

    至於皇帝是否能履行諾言,又另當別論。

    朱厚照把話說得差不多了,衝著張苑擺擺手,大概意思是讓張苑補充兩句,然後這次朝會便可結束。

    張苑尖著聲音問道:「諸位大人,你們這次總歸沒什麼朝事稟奏了吧?」

    謝遷又站出來:「老臣……」

    張苑不耐煩地打斷謝遷的話,道:「謝大人,您怎還沒完沒了了?陛下不都說了嗎,有事的話,回頭由內閣跟司禮監商議解決,陛下會批閱奏疏,難道這樣你還不滿足,非要讓陛下頂著寒風在這裡聽你囉嗦?有事的話,先等回家吃飽喝足,把身體養好,從長計議為妥。」

    「恭送陛下!」

    張延齡突然躥出來,高聲喊道。

    這聲音實在太過突兀,將周圍的人嚇了一大跳,等眾人意識到是張延齡在充當這個跳樑小丑時,都報以不屑的態度。

    朱厚照往張延齡身上瞟了一眼,似乎對張延齡的表現也很不滿意,隨即站起來道:「沒什麼事,朕先走了。有事則以後再說……這種朝會,簡直是浪費朕的時間!」

    朱厚照好像一刻都不想在皇宮裡多停留,也不給那些大臣反應的時間,徑直往停在一邊的鑾駕去了。

    「陛下……」

    謝遷可不願意就這麼放朱厚照走。

    他準備上前去阻攔,可未等他靠近玉階,便被侍衛攔了下來,而朱厚照壓根兒就沒回頭看一眼,登上鑾駕後,便在江彬等侍衛的護送下往東華門去了,那急匆匆的模樣如同要去趕一場宴席。

    「很多事都沒提,這麼三言兩語就結束了?」謝遷很惱火,站在那兒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其他大臣一看朝會散了,便三三兩兩往皇宮外走去,到這個地步沒人覺得皇帝會折返回來,既見不到皇帝,那留在奉天門吹冷風就屬於自討苦吃,還不如早點回家享受一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至少先把餓扁的肚子給治好再說。

    何鑑走過去對謝遷道:「於喬,至少陛下還算處理了朝事,從此以後,這朝中事務就交託給你們了,老朽一把老骨頭,也該回老家享受幾天清靜日子。」

    對於何鑑來說,這次朝會的結果讓他心滿意足,一直以來告老還鄉的心願終於得到滿足,而且朱厚照給予的賞賜也足夠豐厚,讓他回到老家新昌後能享受一下優裕的晚年生活。

    至於謝遷就很不爽了,老朋友退休,沈溪坐上了吏部天官的位置,還兼領兵部和禮部的差事,三部尚書人選問題,朱厚照根本就沒問過朝中任何大臣的意見,直接就宣佈結果,讓大臣們接受,而省略了之前弘治朝朝議和推選的過程,使得大臣們在這件事上再無話語權,由皇帝直接決定。

    「謝閣老。」就在謝遷還未作出應答時,一人走了過來,正是剛被皇帝委命為禮部尚書的費宏。

    費宏近前後,謝遷往其身上看了一眼,本身他對費宏沒什麼意見,但問題是對方直接被皇帝任命為禮部尚書,再加上年歲剛過四十,在謝遷看來,這年歲的人難以支撐大局,也使得他對費宏的態度相當不善。

    「陛下既已委任,今後好好辦事。」謝遷板著臉說了一句。

    費宏弓腰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何鑑笑著說道:「子充,這大明禮儀教化之事,就交給你了,老朽就要歸鄉了。」

    費宏道:「何老於大明勞苦功高,如今能頤養天年,足夠為天下士子之表率。」

    謝遷皺著眉頭一擺手:「禮部的事情,你去跟禮部衙門的人說,或者乾脆聽從陛下旨意,去找沈之厚,老夫要跟何尚書一道回去。」

    言語間,謝遷還是將何鑑當作吏部尚書,話裡話外都有不願費宏打擾他跟老友談話的意思。

    費宏哪裡能聽不出謝遷之意?趕緊行禮後告辭,跟同僚說話,同時接受許多人的祝賀。

    何鑑望著費宏背影,回頭看了看謝遷,此時謝遷已拖著僵硬的身體,邁步出宮,連忙跟上。

    走了好一會兒,謝遷終於感慨一句:「……不入閣,極有可能未來所有朝事都要出於他手。出將入相,大明一代,或單就他一人!」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5 02:04
第二三四九章 抗議

    別人在皇宮裡吹了一天的冷風,而沈溪則在家裡安然休息一天。

    對於沈溪來說,這一天實在太輕鬆了,不需要去罰站,也不會挨餓受凍,晚上陪著家裡人好好吃上一頓飯,然後再到書房看會兒書,準備睡覺。

    也是在這會兒,張苑代表皇帝來給沈溪傳旨,將沈溪身兼兩部尚書的事情告知。

    「……恭喜了,沈大人。」

    張苑帶著幾名小太監,派頭十足,才剛回來便好像已控制局面,也跟張苑以前當過司禮監掌印,對一切事務都門清有關。

    張苑道:「明日便會有詔書頒到府上,咱家只是代表陛下來給您傳一句話,讓您有個思想準備,按照陛下的意思,雖然您身兼兩部尚書,但還是以吏部事務為主,至於兵部那邊……只管找人看著,有事的話需要您來最終拍板決定。」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問道:「那本官到底算是哪部尚書?」

    張苑笑道:「總歸您是沈尚書,這稱呼還不夠嗎?聽說陛下本來要給您封國公,只因為阻力太大,所以先讓您身兼兩部尚書職位,不過想來再過一段時間,陛下就要再給您進爵,您可能就要從文臣轉到武勳……」

    沈溪望著張苑,微微搖頭:「有些事,還是不要無端揣測為好。」

    「那是那是。」

    張苑笑道,「陛下還說了,關於各藩屬國來京城朝見和納貢之事,就交給沈大人您來管轄,禮部那邊也會聽從您的調遣。如今禮部白老尚書已致仕,新任禮部尚書費宏,都是翰林院出來的人,你應該認識。」

    「嗯。」

    沈溪微微點頭。

    張苑道:「認識就好,辦事也方便一些,現在朝中好像你誰都認識啊,反倒是謝閣老,處處跟陛下對著幹,頗有點孤家寡人的意思。」

    說話間,張苑語氣帶著一絲嘲弄,似乎站在沈溪的立場排斥謝遷,將謝遷當作沈溪的敵人看待。

    沈溪倒沒有那麼強烈的跟謝遷敵對的心態,道:「謝閣老到底是朝中老臣,如今位列首輔,怎會是孤家寡人?」

    張苑笑道:「沈大人覺得怎樣,那便怎樣,咱家不跟您爭。事情都交待好了,您可有話需要咱家帶回跟陛下?」

    「需要本官說什麼?」沈溪問道。

    張苑遲疑了一下,試探地說道:「沈大人難道不要跟陛下謝恩?亦或者是……有什麼要緊事?這六部職司,咱家不太明白,還需要沈大人您來指點。」

    沈溪大概明白,張苑其實是想找個由頭再見朱厚照一面,此時他最怕的是沒有入見君王的機會,正好可以試探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沈溪道:「不需張公公帶話,如今本官正在休沐中,至於謝恩……大概陛下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過繁瑣。有事的話,本官會親自前往豹房,就不勞煩張公公了。」

    張苑笑了笑:「好好,咱家便先告辭了,沈大人您也歇著。告辭告辭。」

    張苑顯得很恭謹,客客氣氣跟沈溪告辭,然後往沈家正門去了。

    ……

    ……

    張苑終於可以登堂入室了,在經歷這次沉浮後,人變得內斂了許多,至少沒以前那麼咋咋呼呼,小市民思想正在逐漸消失。

    這對沈溪來說,算不上太好的事情,不過至少張苑暫時不敢跟他正面衝突,至於將來是否會按照他給規劃的路線走,還要走一步看一步。

    「你剛回來,當然要收斂,但等你權力穩固後,可就未必會這麼聽話了。你沈明有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難道我不知?你那三十多年的劣根性,光用一次起伏就想讓你改變,還是太難了一些。」

    見過張苑,也算是了卻沈溪一樁心事,至少皇宮那邊朝會的事情已不需要他擔心。

    他沒再留滯於書房,而是回到內院,雖然此時二更鼓已敲響,但沈家女人沒太早休息的,沈溪回到京城後,一個個都會先留在後院正堂,坐下來閒話家常,也好像是妃子在等候皇帝翻牌子,沒人知道誰是晚上陪寢的那個。

    沈溪跨進房門,正堂內所有女人都將目光落過來,眼神中帶著期待。

    但總歸其中會有人失望,尤其是在沒輪到自己,心中又存在期望的時候。

    「老爺,您要休息了?」或許是謝韻兒也感覺這些小姐妹有些乏了,直接代表大家起身相迎。

    其他女人也都陸續站起,好像這是最後的作別儀式,在沈溪選了誰進房後,別人也都可以回去休息。沈溪的內房,除了尹文外都有子女,自己的小院中也不會太過冷清,加上丫鬟和婆子,每個院子都會有四五個以上的人。

    沈溪道:「還不是很累,不過倒是可以先進房讀書。」

    謝韻兒笑道:「今天沒有輪到誰陪老爺,大概是姐妹都在等您最後吩咐。老爺進誰的房?或者讓誰進老爺的房呢?」

    沈溪往四下看看,其實每個人都帶著期待,本來他想跟林黛多相處一下,不過想到林黛最近得到的關心和愛護也不少了,便看著謝恆奴道:「讓君兒到我房去。」

    謝恆奴吐吐舌頭,臉上露出些微羞喜。

    別的人也沒那麼失落,就算林黛,這會兒也想開了些,沒必要爭那麼多,其實在家裡她得到的已經是別人沒法比的。

    謝韻兒道:「那就不打擾老爺休息了,你們先回吧。各院還有事情呢……」

    「老爺,不坐下來說會兒話嗎?」尹文突然問了一句。

    沈溪笑道:「小文,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時間再說,我這邊會比較忙一些。」

    尹文點了點頭,稍微帶了一點失落,帶著自己房裡的丫鬟離開,以前她就是個小丫鬟一樣的存在,稍微長大些後,身邊開始有人伺候,逐漸成了養尊處優的小主,由於沈溪保護得很好,尹文仍舊如之前那般天真無邪。

    「老爺快進房吧。」

    謝韻兒勸道,「回頭讓丫頭來收拾一下,明天可能娘還要過來……說亦兒的事情。妾身也要趕緊去休息,免得娘來時,還沒睡醒呢!」

    ……

    ……

    沈溪沒有參加朝會,留在家中休養,莫名就擔任兩部尚書,此事成為朝中最受矚目的世間。

    似乎張苑回朝都沒引起多少關注,朝中人覺得張苑上位也就那麼回事,總歸這位以前做過司禮監掌印,在如今沈溪強勢崛起的背景下,就算想興起什麼風浪也很困難,要知道連權勢熏天的的劉瑾都無法跟沈溪較量,現在張苑也注定成不了氣候。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府上多了很多訪客,這些人不等投遞拜帖,直接便登門,好像算準沈溪沒出府邸,故意前來堵門,至於到底是來恭喜又或者是來搗亂,沒人知曉。

    這些人中很多都不顯山不露水,六部部堂沒來,五寺正卿、少卿沒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沒過來,基本上全都是中下層官員。

    不過訪客中幾名翰林,還有十多個六科以及都察院的官員,這些人平時屬於朝中的「刺頭」,登沈府更像是前來聲討。

    雖說是拜訪,卻不急著進門,就站在門口等候,這種情況很少見,如果是百姓在沈家門口集合肯定會被驅散,但來的是官員就沒那麼好應付了,朱鴻帶著人守在門口,謹慎地打量這些官員,生怕這些人突然硬闖。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中午,沈溪都沒有出門,他們不知道沈溪是否走了別的門出了沈家大宅,一直在那兒等著,後來一群人幹脆坐在地上等候。

    這架勢京城少有,即便是當初劉瑾擅權時,也沒發生過如此狀況。

    「大人,那些人已在外等了一頭晌,是否將他們趕走?」朱鴻進去跟沈溪匯報情況時,有些擔憂地問道。

    雖然外面都是一群文官,看起來沒什麼殺傷力,可一旦這些人往沈家硬闖,侍衛們未必阻攔得住,便在於這些都是朝官,沒有沈溪的命令他們不敢輕易加害,若這些人就是拿身體作擋箭牌硬闖,屆時是否能動粗都存在問題。

    在外可以什麼都不顧,但這裡到底是京城,天子腳下,連沈家下人都知道很多事必須要按照規矩來。

    沈溪在書房內悠閒看書,聞言不由抬起頭來,說道:「他們喜歡堵門,就讓他們一直等下去,看誰最後受不了!」

    朱鴻道:「大人,這到底太過張揚了啊,現在咱府門前可是聚集了不少圍觀人群。」

    沈溪道:「百姓們想湊熱鬧,也由著他們。這些傢伙知道無法勸說陛下回心轉意,既然那條路不通,便到我這裡來,試著讓我屈服,讓我主動上疏,請求陛下收回成命,他們就沒想過陛下所做安排是否合情合理,只抱著他們所謂的規矩不放……既然他們主觀上對我沒多大惡意,那就讓他們繼續待在那兒,正好讓滿朝文武知道,現在我正被一群人圍攻!」

    朱鴻有些不理解,小心翼翼地建言:「大人其實可以跟順天府打個招呼……」

    「不用。」

    沈溪擺手道,「我就在這兒看書,他們在外候著,互相間見不著面,互不影響,也絕不干涉,若有人來,看他們怎麼解決。」

    ……

    ……

    沈溪淡然處之,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出門,就算被一群自以為忠直的大臣堵門,也沒覺得如何。

    而此時京城各處,這件事已開始被人廣泛關注和議論,而謝遷也是在見到新的閣臣靳貴後,從文淵閣出來,才聽說眾中官員去堵沈溪家門的事情。

    「真是胡鬧,沈之厚休沐在家,他們不到自己的衙門應卯,卻成群結隊去沈府堵門,算幾個意思?況且沈之厚不出來,那他們做的一切不就等於白搭麼?」

    謝遷說話間非常生氣,但並非是怪這些人居心不良,而是對他們抗議的方式不滿。

    此時謝遷身邊,正是剛結束假期、恢復工作不久的楊廷和。

    之前楊廷和因為心理方面的障礙,選擇請病假在家休養,今日在文淵閣謝遷好好鼓勵了楊廷和一番,表達自己對他的欣賞和支持,並暗示自己致仕時會推薦楊廷和接過首輔的位置,終於成功鼓起了這員能臣的幹勁。

    臨近午時,謝遷和楊廷和從內閣出來,準備回家吃午飯,聽說沈溪的事情,謝遷不由抱怨兩句,更多是講給楊廷和聽,他知道這位內閣同仁對沈溪的崛起非常不滿,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跟楊廷和站在一道。

    楊廷和道:「如此舉動,怕是會招惹事端,不妨找人去將他們召回?」

    「不用了!」

    謝遷搖頭道:「老夫倒是想看看沈之厚怎麼做!昨日陛下的決定根本不成體統,沈之厚作為臣子,難道不知道上表回絕?到現在他還沒什麼聲響,倒像是樂於接受,虧他飽讀詩書深諳朝廷規矩,看他現在所作所為,愈發不像話了!」

    這話如同是在公然抨擊,但楊廷和聽了卻覺得不像,心想:「這位謝首輔,說是要將沈之厚打壓下去,但分明是在縱容,什麼事都不做,光靠耍嘴皮就能成事?」

    無論謝遷對沈溪打壓的態度多堅決,在楊廷和看來都是說說罷了,楊廷和能感覺到,謝遷並非是要讓沈溪一蹶不振,只是想打擊其銳氣,這跟他對付沈溪的思路有極大的區別。

    到了長安左門,楊廷和跟謝遷作別,直接乘馬車回府,剛到自家門前,便見有人來求見,卻是以前就多次拜訪過他的李夢陽。

    李夢陽如今為工部郎中,不過正五品的官職,但因才名高幟,使其在京城年輕一輩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

    李夢陽屬於少年得志的才俊,二十一歲便中進士,不過因為沒機會進入翰林院,使得他一直只能在朝中六部混資歷,弘治朝時因參劾外戚張氏兄弟,蒙冤下獄險些慘死,多虧孝宗皇帝明察秋毫才倖免於難。劉瑾當權時他再次上疏建言,被劉瑾找到機會當眾杖打,並勒令其退職歸鄉,劉瑾倒台後平反官復原職,這些經歷為李夢陽積累了足夠的名氣,別人說到他的時候,都為其忠直的品性折服。

    今日勸阻沈溪身兼兩部尚書的事情,李夢陽也有份參與,只是他沒有去沈府門前靜坐,而是在各處聯絡,因為此前他便多次拜訪楊廷和,所以這次直接來找這位閣臣幫忙。

    「……這件事,老夫無能為力。」

    雖然楊廷和在朝也屬於年輕一代的官員,但到底已年屆五旬,在李夢陽這樣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面前,他已經可以拿出老成持重的姿態來。

    李夢陽以學生後輩的身份說道:「沈之厚冒天下之大不韙,居然敢兼兩部尚書,如今非戰情緊要時,朝中根本不需要某人身兼兩職,他此時不應該上疏推辭嗎?」

    楊廷和臉色多少也有些不好看,雖然他反對沈溪擅權,但有些事情他卻沒辦法干涉,搖頭道:

    「除非有人主動登門求見,對其陳述利害,否則讓他主動退出,怕是太過艱難……你知道該如何做?」

    李夢陽稍微遲疑,大概思索了一下楊廷和話裡的意思,這才有所領悟。

    楊廷和跟沈溪的交情畢竟不深,朝中跟沈溪關係相對好的官員不是沒有,比如說梁儲、李鐩、靳貴這些人,他們是有資格勸說的,若換作楊廷和去,就變成了登門聲討,對於楊廷和這個層次的官員來說不可能去做。

    與其用強硬的態度,不如採取懷柔的策略,讓人去遊說沈溪,那就需要先找到合適的人說明情況。

    「學生明白了。」

    李夢陽恭敬行禮,馬上告辭離開。

    楊廷和望著李夢陽的背影,輕輕嘆息:「有人想推他上位,也有人想拉他下馬,現在朝中官員都開始選擇站隊,我現在處境尷尬,由於跟太后娘娘合謀,使得陛下對我抱有成見,對此實在是無能為力!」

    ……

    ……

    楊廷和的確幫不上什麼忙。

    因為他在內閣中地位還要次於梁儲,屬於三把手,僅僅比剛入閣的靳貴地位高一些,內閣的事情基本上不由他來主持,雖然謝遷允諾以後會推舉他上位,但沒有皇帝准允,這種承諾根本做不得數。

    而此時朝中沈溪的聲望卻直逼謝遷,甚至某些方面比謝遷更高,楊廷和的地位已無法做到跟沈溪對等。

    無法跟沈溪平等對話,還得想方設法反擊對手,每每想到這裡楊廷和便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

    他已經沒法站到沈溪一邊,無論從他內心傾向,又或者是出於私交或者道義禮法,他都覺得應該將沈溪這個官場另類給徹底打壓下去。

    他的想法跟謝遷不同,他不希望沈溪繼續擔任兵部尚書,在他看來,最好什麼都不是,直接致仕回家,朝中才會太平。

    朝官中許多對沈溪存在偏見,楊廷和的偏見屬於比較大的那個。

    此時的李夢陽,則緊忙去求見李鐩。

    此時梁儲在文淵閣當差,他沒法去找尋,而李鐩作為工部尚書,是他的頂頭上司,他進出工部正方便,雖然他知道用這種指派的口吻找李鐩說話不太合適,但還是硬著頭皮去求見。

    李鐩這人沒什麼架子,在六部尚書中,李鐩屬於實幹派,無論他做事是否妥帖,又或者有無私相授受的成分,都不影響他做事。

    「……恩賜啊,你這來的可真不是時候,誰都知道之厚在家休養乃陛下御准,你讓老夫去找他,真的合適嗎?」

    李鐩並沒有一口回絕,因為李鐩也知道李夢陽在學術上的造詣,他自問沒那本事,術業有專攻,雖然李夢陽這官當得相當一般,但架不住人家年輕,有才氣,人人稱頌,而且還是有名的忠直之臣,這樣的人能隨便得罪?

    李夢陽道:「但若他一直稱病,那朝事便會耽擱下來,李尚書還是應該去探望一下,讓他早些面聖推辭差事。哪怕沈尚書只是做吏部尚書,朝中也不會有如此多的非議之聲,朝廷規矩不可亂!」

    「雖說不可亂,但這是陛下御旨,欽定,一旦陛下發了話,那就不是臣子隨便能非議的……我讓我去勸說,分明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李鐩拿出那股綿柔勁,跟李夢陽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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