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67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2 04:56
第二三一一章 真可怕

    江彬在朝中沒什麼地位,幾乎見了誰都要自稱小人,只有在縣令這種級別的官員面前才能稍微耍一點威風,卻還總不奏效。

    沈溪沒直接回江彬的話,旁邊胡璉已開口了:「江侍衛,我等前來乃是拜見陛下,現在急需面聖,請代為通傳。」

    江彬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小擰子跟張永,有些奇怪二人為何沒跟上來。

    相比於阻攔沈溪,他更願意阻攔那兩位,到底眼前這位兵部尚書不是他這級別的武將容易對付的,反倒是小擰子跟張永因為本身就是靠皇帝的寵幸而得勢,真要論地位跟他半斤八兩,反而沒那麼可怕。

    江彬道:「兩位大人請見諒,陛下並不在此地,小的只是奉諭旨來靈丘公幹,至於……這位大人說的話,小的實在聽不明白……還是請回吧。」

    此時的江彬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搪塞,但他很聰明,知道怎樣的話才有效,乾脆就推說皇帝不在,反正你們也沒法進去求證,而且我這裡也得到聖令,可以阻礙你們進去,哪怕最後謊言拆穿,我也沒有責任,反而你們會有大麻煩。

    胡璉皺眉:「江侍衛,你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陛下明明跟著你一起出來的,現在人就在院子裡面,真當我們不知啊?」

    雖然胡璉平時對待謝遷、王敞之類的軍政大員,基本跟江彬一樣要低聲下氣,但此時他非常氣憤,到底自土木堡之變後大明就開始文貴武賤,他堂堂宣府巡撫被一個武將戲耍,同時他本來就看不起江彬這樣靠媚上而得到權勢和地位的奸佞小人,所以忍不住跳出來拆穿對方。

    江彬臉上滿是為難之色:「請兩位大人,以及諸位……見諒。有些事小的只能這麼說,至於事實真相如何,不是小人能擅自做主的……沈大人,您應該明白小人的苦衷吧?」

    因為江彬不敢得罪沈溪,就算有皇命在身,面對沈溪時也會發怵,言語間帶著一種哀求的意味,好似在說,你們應該理解我的暗示,最好就此離開,咱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道:「那咱們就先回驛站去休息吧……天不亮就趕路過來,再加上之前旅途勞頓,的確有些疲憊不堪了。」

    「啊!?沈大人,您……您說什麼?」

    錢寧非常驚訝,已經到了這一步,誰都沒想到沈溪居然會打起了退堂鼓……本來誰都以為沈溪會用自己兵部尚書的身份逼迫江彬就範,但結果卻是高舉輕放,在江彬的糊弄話前選擇退讓,就此失去面聖的機會。

    張永在後面等得心焦,見前面遲遲沒動靜,快步上前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江彬,你來說,是否讓咱們進去見陛下?」

    江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張公公,您一路辛苦了,沈大人這邊說請諸位先回官驛去休息,小人就不送客了,畢竟這邊小人還有更為緊要的差事需要辦理……諸位請回吧。」

    說話時江彬帶著一種輕鬆,本以為最難應付的人,居然就這麼三言兩語給打發了,心中隱約有一種成就感,覺得連沈溪這樣的大人物都要給自己面子,這是何等的榮光?

    張永急了:「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咱都到這裡來了,陛下明明就在裡面,怎麼不進去勸說陛下早些回京?」

    沈溪不想揪著一個問題解釋多遍,直接轉身往自己的坐騎走去,胡璉跟上,剩下幾人根本就沒資格跟江彬叫板,只能跟著沈溪一起走。

    ……

    ……

    望著沈溪離開的背影,江彬長長地舒了口氣,對於他來說面對沈溪這樣無比顯赫的人物,心中的緊張難以言喻,他暗忖:「怎麼就跟在刀口上走了一遭似的?就算當初幫陛下擋猛虎,好像也沒現在這麼緊張啊。」

    等看沈溪騎馬走了,他才想起來要進院子去跟朱厚照匯報情況,猛然間又覺得哪裡不對:「沈大人千里迢迢到了靈丘,陛下就在院子裡他基本是心如明鏡,為何不堅持闖進去?」

    帶著不解,江彬疾步往大門內走去。

    到了後院,此時朱厚照已準備上榻休息,進城後朱厚照一改之前的作息,又換成晝伏夜出的生活模式。

    江彬快速將之前見沈溪的情況說明,朱厚照聽了不由皺眉道:「沈先生果真來了,他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兒太過咄咄逼人哪?朕不過是出來散散心,他何至於這麼快便追來,讓朕心裡不痛快?」

    江彬本來就對沈溪有意見。

    善於投機取巧的江彬,明白自己難以得到沈溪這樣頂級文臣的欣賞,作為一個奸邪小人他有足夠的自知之明,知道什麼時候進讒言才最合適,當即火上澆油:「陛下,沈大人突然前來,怕是會不斷在陛下面前晃悠騷擾,不如將他打發走……一道御旨下去,怕是沈大人不敢有所違抗吧?」

    朱厚照一聽黑了臉:「你懂什麼?沈先生作為兵部尚書,既是朕的先生,又剛剛在對韃靼的戰事中立下大功,朕不能不給他面子……他來就來吧,總歸朕不見便可。你讓朕直接將他趕走,等於說朕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說不一定就會在心中記恨朕,以後不會盡心盡力為朕出謀劃策,治理江山。」

    江彬馬上意識到自己可能失言了,但等他抬頭去看朱厚照時,卻發現朱厚照似乎並無多少氣惱的意思,好像也在思考怎麼打發走沈溪的問題。

    朱厚照又思考了一會兒,這才道:「朕暫時不見他們,你把人擋在外面,這幾天你的差事就是在好好看門的同時,監視他們在城裡的一舉一動。你派人去打探,若發現他們有什麼新動向,可以過來跟朕說,只要不是打擾朕的好事,其他都沒問題。」

    「哦對了,你再跟靈丘地方的狗屁知縣知會一聲,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一概送來,尤其是那些大戶人家,你讓官府跟他們說,只要誰能拿出讓朕欣賞的好東西,回頭朕都重重有賞!」

    朱厚照一邊琢磨怎麼打發沈溪,一邊卻在想吃喝玩樂的事情,好像沈溪的到來並不會影響到他的玩樂之心。

    江彬一邊應聲一邊也琢磨開了:「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知道沈大人來了,也不著急走,選擇避而不見,陛下到底是想留下來,還是想繼續出遊?我該怎麼做才能迎合上意,讓陛下肯定我辦事的能力?看陛下的態度,若是貿然得罪沈大人,我今後在朝中的日子不好過啊。」

    想到沈溪的威脅,江彬便覺得一陣頭疼,沈溪在他面前好像一座大山,根本就跨越不過去。

    「朕累了,你先退下吧,記得朕的交待……朕的病現在還沒痊癒呢!」朱厚照最後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

    ……

    ……

    江彬沒有去見沈溪等人,怕被刁難,之前他在蔚州城只見到張永跟小擰子就感覺壓力山大,現在沈溪來了,他更覺得如坐針氈。

    驛館內,沈溪等人坐在二樓大廳裡。

    從撐開的窗戶,張永往外探頭看了看,回過頭道:「外面有不少人盯著這邊,大概咱們被姓江的小子給盯上了,他這是故意阻礙我們前去面聖……這傢伙簡直活膩了,這麼做對他有何好處?」

    小擰子咳嗽兩聲:「有沒有好處還是兩說,至少咱們沒有直接的途徑前去面聖……再說,就算見到陛下又如何?陛下堅持不回京,誰能忤逆聖意?」

    說話時,小擰子打量沈溪,好似在作請示。

    沈溪看著張永道:「張公公,你之前好像對面聖的事情非常上心,其實你可以親自去跟江彬提一下,或許有機會直接前去覲見陛下呢?」

    張永道:「沈大人您開什麼玩笑?咱家等人都以您馬首是瞻……您這邊都不出馬,咱家跟著湊什麼熱鬧?您之前說回就回,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怕了姓江的小子呢。」

    小擰子這邊也有些疑問:「沈大人,你畢竟是陛下的先生,又是朝中柱樑,現在只有您才能勸說陛下……您為何不堅持覲見呢?」

    沈溪笑了笑,反問道:「今後不是照樣有機會?」

    「那幾時才是面聖良機?」

    這次連錢寧也插嘴了,「咱們都追到這裡來了,若陛下堅持來個避而不見,甚至於下諭旨直接趕咱們走,回去後咱們有辦法跟朝廷交差嗎?或者就此一直跟著陛下?未必能跟得住啊!」

    這回張永學聰明了,不再咄咄逼人,只是笑眯眯在旁看著沈溪被人連番追問……正好錢寧跟小擰子的問題也是他想提的,只需聽答案即可。

    沈溪道:「幾時面聖,本官自有主意……若幾位覺得不合適,可以自行前去面聖,前提是能見到陛下,且說的話對陛下有用。」

    胡璉釋然道:「看來沈尚書早就有了安排,諸位不必擔心,有沈尚書在,我等還需要牽掛什麼?」

    「也罷,也罷。」

    張永笑著擺擺手,此時他開始有意收斂脾氣,不再跟沈溪置氣,彷彿一切都在掌控之下。

    反倒是小擰子沒那麼淡定了,但又知道沈溪的存在實在太過特殊,只要隊伍有沈溪,他們都沒有跟皇帝直接對話的資格,本來他們去蔚州勸皇帝回京也是出自沈溪授意,現在正主都來了,也就不需要他們額外做什麼事。

    沈溪對胡璉道:「重器兄,這兩天還是要防備陛下突然來個不辭而別,城裡城外要多派人手守著。」

    胡璉有些遲疑地道:「沈尚書,咱們的人手……怕是不夠吧?」

    小擰子道:「人手應該夠了,這回錦衣衛足足來了五六百人,守四個城門應該沒有問題。若實在不夠,還可以徵調地方兵馬,雖然靈丘縣令、縣尉和主簿一個沒來,但也派來了幫手,咱們借調些眼線總歸沒問題吧?」

    「不需要。」

    沈溪搖頭道,「驚擾地方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除了要維護陛下安穩外,更要維護陛下威信,很多事根本就不成體統,所以需要我們親自來做……另外,就算我們帶來的人,也不能到處張揚,給陛下抹黑0。」

    胡璉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但還是恭敬行禮:「那就按照沈尚書吩咐辦事。」

    ……

    ……

    沈溪進城,沒有急著去面聖,朱厚照發現這一點後居然有點不適應。

    江彬沒有貪功,說什麼自己「拚死阻攔」之類的話,當他發現朱厚照第二天情緒有些低落時,開始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沈先生昨夜沒過來請見嗎?這都到城裡一天了,他究竟意欲何為?難道是說想守株待兔,等朕出去見他不成?」

    朱厚照臉上帶著不悅的神色問道。

    江彬沒法作答,只能試探地問詢:「陛下,是否需要去跟沈大人說一聲,比如讓他帶著人回去的話?」

    「就憑你能將沈先生支走?算了吧,沈先生乃是先皇器重的老臣,還是朕的先生,這次他追來雖然讓朕很沒面子,但也可以理解……哦對了,京城那邊有什麼消息嗎?」朱厚照再次問道。

    江彬突然又沒法回答了,畢竟長期流浪在外,他們跟朝廷的聯繫基本中斷,而且也從未想過提前去瞭解,只能將無意中打探到的一些情況說了出來。

    「陛下,京城暫且沒有消息,之前倒是聽靈丘地方官府的人說,太后娘娘派人去了居庸關,接管了沈大人的軍權。」

    朱厚照突然很氣惱:「這是幾時發生的事情?」

    江彬又思索了一下:「大概是沈大人領兵進入居庸關不久吧,聽說後來內閣首輔謝大人也到了居庸關,被太后娘娘委以重任。想來沈大人無官一身輕,便隻身前來勸陛下回京,至於更多的事情……小的也辦法追查。」

    朱厚照臉色更差了,嘀咕半天,最後生氣地說道:「現在京城那邊開始干涉朕做事了嗎?朕不過出來遊玩幾天,又是剝奪沈先生軍權,又將謝老頭捧上位……難道母后耐不住寂寞,想剝奪朕的權力,來個垂簾聽政?為此她不惜提前把朕的好幫手沈先生從朝堂上趕走?」

    這問題江彬無從回答,畢竟太后娘娘跟皇帝之間鬧矛盾,哪裡是他一個佞臣可以摻和進去的?

    不過江彬突然意識到,之前跟朱厚照站在對立面,前來勸說朱厚照回去的沈溪,突然在小皇帝眼中又變成「正面角色」,兩人因為張太后的所作所為而站到了一起。

    這種情況讓江彬很鬱悶,他最希望見到的結果,是朱厚照跟沈溪之間矛盾和齷蹉不斷,這樣他才有上位的機會,一旦朱厚照跟沈溪間君臣關係恢復融洽,那他爭取聖寵的可能將大大降低。

    朱厚照道:「既然沈先生不主動來見朕,那你就查查京城和居庸關那邊的情況,看看謝老頭現在在做什麼,還有京師的人是否在猜忌沈先生……朕不希望大明功臣最後落得個慘淡的下場,那可是朕最倚重的臣子,江山穩固還得靠他來幫朕維繫,而不是那些喜歡挑撥離間本身卻碌碌無為的小人!」

    江彬本想說自己無能為力,但想到皇帝囑咐的只是讓他去打探消息,似乎沒那麼困難,緊忙行禮:「小人遵旨。」

    朱厚照一擺手:「若下次沈先生前來請見,你就說朕這兩天身體不適,需要靜心調養,讓他暫時不要來,等以後稍微恢復再說。」

    ……

    ……

    江彬不是傻子,他從皇帝的態度改觀中,發現朱厚照似乎對於繼續出遊的事情沒那麼上心了。

    好像此時朱厚照更希望盡快回到京城。

    「想想也是,陛下在京城,不管是皇宮還是在豹房,美女無數,更有大江南北最好的戲班子為陛下表演,還有什麼鬥獸、雜劇等好玩的東西,何至於花這麼大力氣到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遭罪?或許沈大人一來,跟陛下一說,陛下就回心轉意回京去了。但現在似乎是沈大人那邊並不著急啊。」

    「不對,這是打蛇打七寸,或許沈大人就是棋高一著,拿住了陛下的小心思,若是換作小擰子跟張永之流,怕是這會兒已迫不及待面聖,那時主動權反而在陛下和我這邊。這個沈大人可真厲害,揣摩人心可謂是一針見血,以後絕對不能小覷他。」

    江彬發現沈溪辦事很有一套後,心裡頓時警覺起來。

    歷史上可以一飛衝天,在正德皇帝跟前保持十年聖寵不衰的江彬,做事很有一套,他跟劉瑾等人的風格大不相同,所以才能長久維持地位。

    這也是為何沈溪對江彬防備心理那麼重的根本原因。

    一方面是因為江彬的崛起途徑跟歷史上有一定區別,如今更有一種蟄伏和小人物的心態,這會讓其行事更加內斂,這對於沈溪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

    江彬不能親自去將皇帝的消息傳達給沈溪知曉,卻可以通過其他方式進行點醒……一方面他會跟地方官府接洽,問詢京城跟居庸關那邊發生了什麼,一方面則會派人去跟沈溪說明,關於皇帝口稱染恙和等稍微康復再賜見的情況。

    江彬心想:「只要把話帶到,估摸沈大人就該明白陛下想回京城的心思,只是現在要找個台階下罷了。我這麼做其實算是成全陛下吧?」

    江彬有一點比較聰明,一開始就沒有蓄意製造自己跟沈溪的矛盾,在發現事情有了變化後,第一時間就將消息告之沈溪,如此一來他還能賺個好人,倒不是說他想靠攏沈溪派系,而是想樹立一個中立的公正形象,以換得各方對他的容忍。

    果然,江彬派人把話帶到後,就算以張永、小擰子等人的頭腦,也大概明白皇帝這是話外有話。

    「……沈大人,陛下染病在身,咱作為臣子的現在不去探望一下?」張永就算揣著明白也要裝糊塗,等著沈溪主動將問題揭破。

    沈溪笑了笑,道:「陛下不說了麼,這幾天先不見,等要見得另尋時間?」

    張永苦笑道:「也就那麼一說,或許陛下現在想賜見沈大人也說不準……諸位意下如何?」

    小擰子眨眨眼道:「沈大人,或許咱應該試著去見駕啊……龍體有恙,咱又未帶太醫在身邊,找幾個地方大夫前去探病總不為過吧?」

    胡璉道:「兩位公公,難道陛下染恙,地方官府跟陛下身邊近侍能不去找大夫?咱去了,於事有何助益?」

    很多事上胡璉都站在沈溪一邊,沈溪有些不太願意出口的話,乾脆就由胡璉來說,而胡璉的語氣相對沖一些,主要原因是他跟宮裡的太監沒有太多接觸,屬於彼此無太大利益糾葛的存在。

    張永斜眼看著胡璉,神情間有些不滿,大概意思是,你胡璉之前對我們還恭敬無比,怎麼沈之厚來了,你就開始吹鬍子瞪眼了?

    小擰子急道:「沈大人到底有何主意?咱這些人都會聽您的……還請沈大人示下。」

    幾雙眼睛都看著沈溪,目光中帶著熱切,甚至連錢寧這樣之前在皇帝面前得寵幾近目中無人的寵臣也不得不對沈溪報以極大的希望,主要是現在誰都知道,除了沈溪能直接壓一下江彬,其他人面對江彬時都會被其氣勢所迫,問題便在於現在江彬才是受皇帝寵信的那個人。

    沈溪道:「今日還傳來個消息,聽說江彬親自去縣衙打探京城跟居庸關的情況,若他們瞭解不夠透徹,我們不妨出手幫一把,畢竟是陛下想知道朝廷發生了什麼。關於中原地區的災害和盜亂,也該讓陛下清楚,如此陛下才能更好地計畫下一步動向。」

    張永跟小擰子對視一眼,他們馬上意識到,這是沈溪向朱厚照進一步施壓,讓其回京的一種手段。

    看看,在你這個皇帝獨自出來遊玩後,你的兵權被太后派人佔據,你之前所做出的安排都被太后和謝遷等人駁回,現在中原各處盜亂叢生,你再繼續走下去的話或許小命都沒了,到時候誰能為你維持江山?你連子嗣都沒有,大明皇位眼看就要旁落他人了。

    想到這裡,小擰子還沒覺得怎樣,張永則倒吸了口涼氣,心道:「之前在居庸關時,沈之厚對太后以及朝中人的壓迫不聞不問,甚至有點兒妥協放棄的意思,當時是覺得他在韜光養晦,現在看來分明是以退為進哪!看看到了靈丘便知道,他跟陛下站在一邊,若陛下感受到來自於太后跟朝廷的壓力,豈非會更相信沈之厚?」

    「太后剝奪的並非是沈之厚一人的軍權,而是拿下了陛下跟沈之厚二人共同的權力,沈之厚來見陛下,並不算是勸陛下回京,而是要跟陛下陳明現在京城內外局勢,陛下看到自己走後的權力格局變化,立即就會明白誰才是他最值得信任之人!沈之厚太可怕了!」

    當張永意識到沈溪的深謀遠慮後,已不敢再拿言語頂撞,開始變得小心謹慎,甚至於在跟沈溪對話時陪著笑臉,頗有點兒阿諛奉承的意思。他的想法很簡單:「由著沈之厚去安排,總歸他的計畫一定是最妥當的,咱家只需跟著他喝口湯便可。」

    而小擰子那邊根本想不到這一層,還在一個勁兒地問:「陛下知道危險後,大概便會恩准跟咱們回京城去吧?」

    沈溪道:「陛下是否要回京,現在不好說,一切等面聖過後再定吧。也不能做太過樂觀的期許,陛下出來巡視四海,本身並非什麼壞事,至少能讓陛下瞭解中原地方百姓民生疾苦,此番陛下或許正是為了摸清中原盜亂緣由而出來的呢?」

    張永咳嗽兩聲,大概是對沈溪的鬼話有些聽不下去了。

    張永心想:「陛下根本就是任性出來遊玩,聽沈之厚這麼一說,好像就搖身一變成為了憂國憂民的明君聖主……你這沈之厚原來這麼會拍馬屁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2 04:57
第二三一二章 失蹤也是一種手段

    沈溪不著急見駕,朱厚照這邊反而急了。

    朱厚照已經在靈丘這小地方待夠了,在這裡他根本找不到太大的樂子,又想到繼續出行大概率往西走,去的地方可能比這裡還要偏僻,想到之前路上經歷的辛苦,以及未來可能在半路上遭遇盜匪,讓朱厚照打從心底裡排斥繼續出遊,心想還不如回京城好好樂呵一段時間呢。

    要出遊的話以後有的是機會,而且可以直接去江南富庶之地,而不是到這些偏遠的小地方來吃苦受累。

    但朱厚照實在沒辦法,沈溪不來勸說,他這麼灰溜溜回去的話會很沒面子,只能乾耗著,索性他在靈丘城裡安全無憂,吃得飽穿得暖,至於陪酒的女人質量如何,又或者是否有好的戲班子演出,暫時都是次要的事情。

    「……陛下,沈大人未再來過。」江彬過來跟朱厚照匯報京城和居庸關那邊的情報時,帶著幾分為難對朱厚照說道。

    朱厚照皺眉問道:「沈先生怎麼可能會不來?他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或者你親自去看看?」

    江彬一怔,隨即意識到,之前派人去通知沈溪關於皇帝染病,暗示他前來見駕似乎沒有奏效,下一步他必須得主動去見沈溪,將皇帝的意思挑明,逼迫沈溪前來勸說皇帝回京。

    朱厚照道:「現在京城內的情況還算穩定,那就好,朕其實不著急回去,現在該琢磨一下之後去何處。你可以去問問沈先生的意思,看看他覺得哪裡好。」

    「呃!?」

    這下江彬更為難了,皇dìdū已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自然沒理由去懷疑什麼,擺明了就是想回京城。

    現在就是想要找個台階下。

    這個台階皇帝自己爭取不來,需要他這個懂事聽話且有一定覺悟的手下代為傳話,但江彬想到要見沈溪這個狠角色,心底不由一陣發怵。

    不過等江彬看了皇帝一眼,大概看清楚朱厚照臉上期待中帶著一抹畏懼之色後,立即意識到,就算是皇帝召見沈溪也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大概沈溪屬於朝中那種誰都不待見,鬼見神愁之類的人物。

    江彬道:「陛下,小的幾時去見沈大人?」

    「你自己看著辦吧。」

    朱厚照慵懶地道,「朕的病還沒好利索,腦子總是昏昏沉沉的,有時候思考問題都很困難,不如這些事就交給你去辦理吧……朕也想看看你的辦事能力如何。哦對了,小擰子跟張永來了嗎?讓小擰子前來伺候吧,畢竟他是朕的貼身近侍,有他在身邊照料,朕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江彬愣了一下,就本心而言,他肯定不願意讓小擰子接近皇帝,本來小擰子就是來勸說朱厚照回京城的,現在正德皇帝突然以自己身體不適為由,將小擰子調回到身邊侍候,江彬的危機意識很強,立即察覺到其中的微妙變化。

    「之前在蔚州時,我不小心得罪了擰公公,若是他在陛下面前攻訐我的話,我可能會有麻煩。」

    江彬當即試探地問道:「陛下,地方官府剛剛送來兩名美女,您看……」

    「是嗎?」

    朱厚照聽到有美女,精神略微振作了些,卻也沒表現出多大的熱情,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既然是地方官員的一片心意,就讓他們把人送來吧。小擰子那邊催促一下,叫他趕緊過來,朕這幾天不舒服,亟需有人伺候。」

    「是,陛下。」

    江彬儘管非常為難,但還是領命而出。

    ……

    ……

    江彬硬著頭皮去了驛館,見到幾位他壓根兒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人物。

    等他將朱厚照的意思傳達後,小擰子最為驚愕,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問道:「什麼?陛下讓咱家去伺候?」

    「是啊,擰公公。」

    江彬陪笑道,「這可是陛下親口吩咐的,您之後便跟小的一起過去面聖,伺候好陛下。哦對了,您這邊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嗎?」

    江彬在這群人面前,總覺得自己身份卑微,就算這幾人中地位最低的胡璉,那也是巡撫級別的,尤其是宣府巡撫算得上是他這個蔚州衛指揮僉事的頂頭上司,沒有一個他可以比肩,雖說現在的他有皇帝寵幸,但未必能長久,眼前就有一位錦衣衛指揮使錢寧面臨失寵的危機,錢寧正是因為那次他在虎口下救駕之事而一直耿耿於懷,至今兩人都不對付。

    小擰子先環視一下在場之人,道:「本來陛下傳召,咱家必須第一時間趕去面聖,不過有些事情得跟這幾位大人說一下,江大人可否先到外邊等候呢?」

    「自然可以。」

    江彬一聽便知道眼前幾位要開閉門會議,自己作為外人留下來不太合適,他趕緊行禮後告退出了門口,到前邊院子裡等候。

    等江彬離開,小擰子才急忙道:「沈大人,您趕緊出個主意,陛下居然傳召小的前去伺候,這件事非同小可!」

    張永皺眉道:「擰公公慌張個甚?之前不一直希望能面聖勸陛下回京麼?如今你能到陛下傳召,侍候君前,隨時都可以勸諫陛下,應該說是榮幸之至才是,咱家羨慕還來不及呢!」說到這裡張永連連嘆息,似乎是對於自己沒有這樣的機會惋惜不已。

    小擰子道:「陛下讓咱家前去伺候,可沒讓咱家說三道四,就算到了陛下跟前,也不敢隨便亂說話……咱家只是盡奴才的本分,伺候陛下的飲食起居,張公公這種話還是莫要亂說為好!」

    因為心裡很著急,小擰子說話的口吻非常沖,根本就不給張永面子。

    張永沒有再說什麼,反而看向沈溪,大概意思是由沈溪來拿主意。

    其實沈溪早就已經有了應對之策,眼前的局勢誰都能看懂,已經不是皇帝是否要回京去的問題,而是由誰去勸說的問題,總歸是皇帝在外面耍膩了,想要回到朝堂,但問題是現在誰去當這個苦口婆心之人?

    小擰子顯然不願意,張永老奸巨猾也不會去,錢寧作為侍衛頭子更沒資格去勸,剩下兩人也就是沈溪和胡璉,必然是二者中選其一,但既然沈溪在,胡璉就沒有話語權,說來說去還是那個問題,你沈之厚到底幾時去勸說陛下回京?

    沈溪道:「陛下召擰公公前去伺候,這是好事,至少可以讓我們知道陛下如今龍體是否安泰……還是先確定陛下安然無恙後,再做下一步決定吧。」

    張永搖頭道:「陛下龍體染恙,難道就不能擺駕回京了?咬牙堅持一下,京城的國手御醫多的是,陛下安危更有保障!」

    「回不得、回不得。」

    小擰子緊忙道,「沈大人言之有理,咱現在什麼情況都不瞭解卻貿然安排事情,大為不妥。若陛下染病自然不能即刻踏上歸程,怎麼都得先養好身體再說……亦或者等咱家去見到陛下龍體究竟如何後,再派人去京師請太醫過來也是可以的。」

    胡璉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這架勢,沈溪已一語定乾坤,先等小擰子面聖,帶回消息後再做下一步決定,如此一來正德皇帝想起駕回京城之事,就得往後拖延,總歸沈溪暫時不會出面規勸。

    而所有人只能看著沈溪,由沈溪來決定最後的勸說時間,此時連胡璉都開始著急了,你沈尚書既然已經看明白形勢,為何遲遲沒有動作呢?這不符合你以往的性格啊!

    ……

    ……

    小擰子終於見到朱厚照。

    朱厚照的狀況其實還算不錯,所謂的病也不過是之前半路受瘴氣侵襲,感染傷寒,在入城後病情基本已痊癒,只是賜見時朱厚照偶爾會裝模作樣在小擰子面前咳嗽幾聲,旁人自然聽不出來,但小擰子卻清楚知道皇帝是在裝病。

    因為小擰子對正德皇帝太過瞭解,旁人或許會疑神疑鬼,以為有什麼隱疾,但小擰子卻篤定龍體已基本無恙,因為旁人無法做到跟他一樣自小伺候君旁。

    「陛下……」

    小擰子見到朱厚照後,跪在那兒嚎啕大哭,久別重逢之後,他確實非常想念朱厚照,此刻難免真情流露。

    朱厚照再度咳嗽兩聲:「小擰子,你到朕身邊來,可有什麼話要說嗎?」

    小擰子一邊抽泣,一邊心里納悶兒。

    我需要說什麼嗎?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他遲疑不決的時候,朱厚照繼續問道:「換一個方式說吧……沈先生可有讓你帶話來?」

    小擰子再一想,不由搖了搖頭,他忽然意識到,皇帝是想通過他來判斷沈溪的態度,只是他臨走時沈溪真的什麼都沒跟他說,當下羞愧難當,紅著臉垂下了頭來。

    「早知道的話,臨走時就私下見見沈大人,無論如何都請他交待幾句,也不至於現在束手無策。」

    小擰子組織了一下語言,道:「陛下,沈大人如今人在驛館,只等前來面聖,跟陛下說一些重要事項。」

    「什麼事情如此重要啊?」朱厚照假惺惺地問道。

    小擰子不想直說,因為他要是說出口,等於是勸說工作從他這裡便正式開始了,他識相地要把事情推給沈溪,所以只能在皇帝面前裝糊塗,愣了好半會兒才搖頭道:「奴婢不知。」

    朱厚照有些心急,卻不好表露出來,點頭道:「既然你不知,回頭去問問,這兩天你在朕這裡好生伺候,朕身體的確不怎麼好,這一路餐風露宿染了一些怪病,可惜這裡又沒有太醫診治,實在讓朕很不痛快。」

    小擰子到底有些腦子,立即意識到,這是朱厚照給他重新回去見沈溪,把皇帝的最新情況帶給沈溪的絕佳機會。

    小擰子心想:「陛下這是怎麼了?之前執意要往南走,誰勸他他就懲罰誰,但在得知沈大人到來後,現在就算沈大人不來勸說,他居然也會忍不住暗示讓我去請沈大人前來……這算怎麼個說法?」

    小擰子雙膝往前挪動一些,關切地道:「陛下,奴婢來晚了,沒有侍候好您……奴婢打定主意,今後在您身邊寸步不離,一輩子都照料好陛下。」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朕又不是缺胳膊斷腿兒,需要什麼事都由你來伺候嗎?朕需要的是會辦事的人才,而不是個只會端茶遞水幫朕穿衣服的昏聵奴才!」

    「小擰子,朕有些累了,要回房去休息,你現在就去問問沈先生,到底有什麼要緊事,若情況緊急,就讓他到朕房門外等候,朕休息好了自然會見他。」

    小擰子雖然腦子愚鈍,沒有張永那般老謀深算,但有一點卻算是弄明白了,朱厚照召他前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留他在身邊伺候,而僅僅是利用他去傳話。

    朱厚照對於小擰子並沒有多少興趣,不是離開他的照料就不能生活,皇帝現在關心的是沈溪能否盡快前來勸說他回京。

    等皇帝進房間去休息後,小擰子發現去路被幾個侍衛擋住,就算他是皇帝近侍也沒資格再往裡去,當即折返出門,趕回了驛館。

    見小擰子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回來,張永跟胡璉等人感覺很意外,小擰子一來便緊忙問道:「沈大人現在何處?」

    張永道:「沈大人剛出去了,說是有要事辦理……擰公公怎麼突然回來了?莫不是未見到陛下?」

    「見到了,見到了!」

    小擰子帶著幾分激動說道,「陛下如今平安無事,只是乏了要休息,沒讓咱家進房去伺候,倒是睡前專門跟咱家說了一通話……對了,沈大人到底去了何處?咱家現在有要緊事找他。」

    張永沒好氣地道:「你也不說清楚,陛下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莫不是陛下現在情況不妙,龍體沉痾難起,需要你馬上出來找大夫,或者讓沈大人傳話回京城召喚太醫?」

    小擰子沒有作答,他看著胡璉,想從胡璉那裡獲悉沈溪的去向。

    胡璉也有些莫名其妙,道:「擰公公走後,沈大人便出去辦事了,暫時未歸……莫不是沈大人已去面聖?」

    小擰子搖頭道:「咱家剛從陛下住所回來,沿途並沒有見到沈大人,況且就算要面聖也不容易,因為現在陛下已睡下了,要起床起碼得三四個時辰。」

    張永嘆道:「現在上哪兒找人去?或者胡大人趕緊派人找尋……錢指揮使,你的人手調派出去了吧?」

    錢寧沒有應答,因為他現在並不受張永管轄,至於胡璉那邊似乎也不打算給張永面子,張永話說了等於沒說,只遭到兩個人的冷眼。

    這讓張永多少有些始料未及,畢竟在他看來自己很有地位,劉瑾在時他還督過東廠和西廠,又數度追隨沈溪出征立下大功,誰知現在誰都不將他的話當回事,找尋沈溪的事情似乎只有他親自去做。

    「你們……」

    張永本想發作,但一想不對勁,跟這兩人置氣純屬徒勞,不如隔岸觀火。

    小擰子望著胡璉:「胡大人,您一定要幫忙想想辦法,趕緊將沈大人找回來,陛下那邊有事找他協商。」

    胡璉問道:「擰公公,現在的確無法找尋,要不您先將陛下找沈大人說的事,提前透露一下,我等可以參謀一下是否可以幫上忙?」

    小擰子急道:「陛下要跟沈大人說什麼,咱家如何得知?咱家現在只是前來傳話。若一時間找不到的話,那就等吧,反正陛下要到下午才會睡醒。」

    幾人面面相覷,好似失去主心骨一般。

    張永道:「沈大人突然失蹤,莫不是有比面聖更為要緊的事情?換了其他大臣,現在怕是要趕緊去等候,哪怕明知道陛下在休息,也要等到陛下醒來吧?」

    眾人面面相覷,因為沒人搭理張永,哪怕是之前跟張永稍微走得近一些的錢寧,這會兒也都選擇了冷眼旁觀。

    ……

    ……

    沈溪沒有前去面聖,當然他也沒做別的,只是暫時「躲」了起來。

    之前朱厚照不想回京,需要有人前去勸諫,但現在沈溪不想這麼做,不管朱厚照多迫切想回京城享樂,沈溪都要讓這個學生明白,皇帝的榮耀不是你想丟下就能隨便丟下的,很多事情要按照規矩來,否則就會出現各種亂象。

    連我這樣跟隨你的大臣如今都被人猜忌,原本直屬於你的權力也會旁落,甚至還有人會覬覦你的位置,就問你怕不怕?以後還敢不敢如此胡鬧?

    因為沈溪突然「失蹤」,讓小擰子非常為難,雖然說可以等皇帝睡醒後再讓沈溪去見,但皇帝具體幾時醒來沒人知曉,而且現在最大的問題便在於,小擰子已經下不來台了,皇帝那近乎明示的表達都沒有執行的話,以後他怎麼在皇帝面前立足?

    帶個話你都不會?你說沈之厚失蹤,這不是鬼話嗎?人就在靈丘城裡,還能走丟了不成?

    小擰子這邊得到錢寧跟胡璉的幫助,但可惜無論怎麼找都沒找到沈溪的下落,最後連官府那邊都驚動了。

    中午時分,江彬過來詢問情況。

    在江彬看來,小擰子就算再無能也不至於會無能到找不到人的地步,出來傳個話而已,哪裡需要這麼久?朱厚照說是休息,但中間起來問了江彬兩次關於沈溪是否已前去請見,顯然朱厚照此時迫切想要回到京城,已到寢食難安的地步。

    「擰公公,沈大人怎會突然不見?莫不是出城去了?」江彬見到小擰子,問清楚情況後,帶著疑惑問道。

    小擰子氣惱地回答:「咱家若知曉的話,至於在這裡如熱鍋上的螞蟻麼?江大人你難道不幫個忙嗎?」

    江彬苦笑不已:「想找到沈大人怕不那麼容易……亦或者沈大人本來就沒打算讓人找到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擰子詫異地打量江彬問道。

    江彬不多作解釋,旁人看不懂的事情,江彬卻洞若觀火,接連幾次通知沈溪去面聖而不得,他已經意識到沈溪的計畫並不是馬上見到皇帝,這次來靈丘很可能另有目的。當然,江彬沒不會妄自非議,在沈溪身在靈丘跟皇帝只是一步之遙時攻擊沈溪,基本跟找死沒什麼區別。

    小擰子道:「不管沈大人在何處,總歸在城裡,如今城門都處於緊閉狀態,沈大人還能去哪兒?不管沈大人有何計畫,咱家都可以去請示,至於江大人你趕緊去保護好陛下,這邊沒你什麼事情。」

    江彬恭謹行禮,沒有跟小擰子爭什麼,他知道現在跟小擰子間不存在利益衝突,他最大的競爭對手是錢寧,至於宮裡的太監跟他不是一個系統的,用不著早早就樹敵。

    江彬離開後,小擰子將驛站裡所有的錦衣衛和太監全叫到身邊,吩咐道:「將城內各處茶樓酒肆都找上一遍,若還是找不到沈大人的話,你們不用回來了!若找到的話,請沈大人去陛下居所見咱家,咱家不能在這裡乾等,若陛下醒來見不到人的話,咱家以後不用在陛下跟前當差了!」

    ……

    ……

    朱厚照睡不著覺。

    本以為沈溪來了,隨便聽沈溪說上幾句大道理,然後自己有了台階下,便可以順順利利回京城,就算路上可能會辛苦些,但至少面子保住了,回到京城後可以好好休息,為這次的出征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但誰知道之前是拒絕沈溪請見,現在卻是請沈溪來見而沒有門路。

    朱厚照心想:「莫非還要朕親自去見沈先生,當著他的面認錯?」

    顯然朱厚照不會認錯,他畢竟是皇帝,有天下至尊的威嚴,而且他不覺得自己出遊有什麼錯,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次私自出走給朝廷運轉帶來一定麻煩。

    「陛下……」

    就在朱厚照坐在桌子前發愣的時候,江彬進來恭敬行禮。

    朱厚照問道:「沈先生在何處?」

    江彬道:「回陛下的話,從擰公公那裡得知,沈大人今日不知去了哪裡,到現在還沒找到人。」

    朱厚照皺眉道:「這就稀奇了,沈先生在這裡沒有親眷,也不會有什麼公事要處理,怎麼會找不到人?莫不是遇到什麼危險?是否派人去找了?」

    江彬回道:「那邊正在派人到處找呢……小人不敢隨便派人,怕中了壞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危及陛下安全。」

    朱厚照點了點頭,同意了江彬的說法,就算是他也不會調遣人手找沈溪,在他看來靈丘縣城就這麼大,沈溪一個大活人還能走丟不成?

    「沈先生乃朕之股肱,他這次帶了幾個人出去?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朱厚照又問道。

    江彬雖然心中篤定沈溪是故意躲起來了,但他卻不得不裝糊塗,苦著臉說道:「小人不知啊。」

    朱厚照非常氣惱,甚至有些窩火,好像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愣是被覆雜化了,而且是那種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變化,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回京這條路會因為沈溪突然失蹤而出現阻礙。

    朱厚照問道:「小擰子人呢?」

    江彬道:「尚未過來,正在派人四處找尋沈大人。」

    朱厚照冷笑不已:「都在找人,那一定是出了什麼狀況……地方官府通知到了嗎?」

    江彬回道:「也通知了。」

    「啪!」

    朱厚照一拍桌子,氣憤地站起來,自言自語道:「這縣城屁大點地方,還能讓個大活人失蹤?這地方官怎麼當的?沈先生走之前就沒留下任何線索?」

    江彬見朱厚照氣急敗壞,不由勸說道:「陛下,您消消氣,沈大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大麻煩……倒是現在陛下龍體有恙,實在不宜在靈丘這種小地方久留。」

    朱厚照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江彬道:「陛下,若不行的話,咱們先去紫荊關吧……紫荊關到底是關城,裡面有醫術更高明的大夫,再者太后娘娘也派人到了紫荊關,到時候也好有個照應……陛下,您的安危要緊啊!」

    朱厚照不言不語,顯然不甘心就這麼走,在得不到沈溪勸說的情況下就往京城趕,他覺得自己遭遇了極大的挫敗。

    朱厚照非常不喜歡這種失敗的感覺。

    「朕不能一走了之。」

    朱厚照倔強地說道,「沈先生都沒找到,還是先等見到人再說!朕素來關心朝中大臣,豈能說走就走?」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3 04:33
第二三一三章 總有混子

    本來是大臣找朱厚照,勸說聖駕回京,如今卻變成朱厚照著急要回去,卻找不到人前來勸說。

    若沈溪不來的話,張永跟小擰子等人本就背負勸說的差事,可以直接來覲見並建言,但如今沈溪人就在靈丘城裡,朱厚照的面子在那兒擺著,他不會再聽身邊奴才的勸說。

    更重要的是,小擰子跟張永等人也明白不能僭越,事情終歸還是要交給沈溪做。

    到頭來,朱厚照甚至主動派出江彬幫忙一起找人,這讓他這個皇帝鬱悶無比。

    此時紫荊關內,楊一清跟朱暉已領軍抵達關隘,連續行軍將朱暉累得不輕。

    二人在離京前沒有去見張太后,但都知道自己來晉西北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什麼平叛,而是要找尋皇帝,起到保護的作用。

    甚至楊一清還知道此次出兵主要是為了防備沈溪犯上作亂,畢竟楊一清跟楊廷和見過面,接受過內閣三輔的耳提面命。

    而楊廷和並沒有選擇去見朱暉,便在於朱暉到底是公爵級別的勳貴,在軍中地位不低,楊廷和對朱暉並未完全信任。

    「……我說應寧啊,咱走這麼快作何?這地方上的盜匪都已肆虐半年了,要平息也不用急於一時嘛。」

    朱暉老奸巨猾,他很清楚自己肩負的差事,卻又故意裝糊塗,主要就在於他不想太過折騰自己,管他皇帝是否安全呢,反正就算是換了皇帝他還是位高權重的保國公,作為世襲勳貴他根本不想為了找尋君王而使出渾身力氣。

    楊一清之前去見過紫荊關守軍將領,朱暉並沒有同行,楊一清便大概明白朱暉是想抽身事外。

    這次朱暉跟著一起來是出自太后授意,搞平衡的意味非常明顯,故楊廷和對朱暉始終抱有一定戒心。

    楊一清對局勢有著充分的瞭解,當下道:「公爺旅途辛苦,但如今還是要連夜趕路……現在已得到確切的消息,陛下人在靈丘,之前太后可有吩咐我等傾盡全力保護陛下周全,此時怎麼都得加把力!」

    「是嗎?」

    朱暉故意裝糊塗,一臉茫然之色,「為何老夫不知有此吩咐?莫不是應寧你聽錯了?難道應寧你在離開京城前,特意去宮中見過太后,又或者得到太后懿旨?」

    楊一清心裡暗罵,不過還是恭敬回道:「太后頒發的懿旨,公爺不也見過嗎?」

    朱暉嘆道:「太后不過是吩咐老夫領兵去平盜寇,沒說要保護陛下啊……陛下怎會在靈丘這種小地方呢?哦對了,之厚在哪兒?那孩子做事比較妥當,之前不是說他已經去追陛下了嗎?人呢?」

    楊一清臉色多少有些不善:「大概快到靈丘縣城了吧。」

    「哈哈,那就讓他去保護陛下嘛,咱們湊什麼熱鬧!之厚本事可不是一般大,老夫對他非常放心,當年他還是個娃娃的時候,老夫便親眼目睹他領兵去榆溪河,以火炮擊潰韃靼人,救回劉時雍,立下赫赫戰功……」

    朱暉好似個話癆,故意扯一些沒用的閒話,楊一清意識到,要應付朱暉這個老油條的確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而關於防備沈溪對皇帝不利的事情,他還不能隨便亂說,否則朱暉這個大嘴巴傳出去的話,他會有大麻煩。

    「公爺,如今靈丘就在眼前,保護陛下的差事關系重大……事不宜遲,今晚咱們必須得出發。」

    楊一清性子很急,也是因為他確實想早點兒跟皇帝會合,就算勸不了朱厚照回京,但至少可以建立一定功勛。但對於朱暉來說,急行軍太過折磨人,他不想把自己的身子骨半道就顛散架了。

    朱暉道:「應寧啊,就算你護駕心切,也要考慮現實狀況嘛,你看看將士們這兩天被你折騰成啥樣了?自從得到出兵的命令,就一路急行軍,星夜兼程每天只有那麼點時間休息,如此一來,將士精氣神都不在,若真遇到盜寇,一個個跟軟腳蝦一樣,能打勝仗嗎?」

    楊一清聽到這番話後一陣無語,這就是曾任三邊總督也是大明非常有名的邊塞功勛將領保國公的說辭?

    簡直就是個昏庸無能連累三軍的混子,比那些喜歡插科打諢耍賴的監軍太監還要可惡。

    楊一清板起臉來:「公爺,若不連夜趕路的話,陛下出了事誰來擔待?」

    「誰愛擔責誰去擔,朝廷又沒給咱期限,咱不能自個兒把屎盆子往腦袋上扣,陛下的安危咱是鞭長莫及,平寇則需要穩紮穩打,不能寄希望於一口吃成大胖子……」

    朱暉絮叨起來,楊一清才意識到這個人有多胡攪蠻纏。

    楊一清惱火地道:「公爺既然疲累,那兵馬就在紫荊關內停留一日,明日一早就出發,這已經在下忍耐的極限。若公爺再不走的話,請恕在下先行一步,公爺帶著少部分人殿後。」

    「應寧,你這是什麼話?」

    朱暉之前還是一副好脾氣,和顏悅色,轉眼間便怒容相向。

    楊一清顧不上去跟朱暉解釋,從某種角度來說,朱暉的地位和面子都要比他大,他若不拿出一些威脅和強迫的手段,只能什麼事都聽從朱暉的安排,處處受制於人,那並非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

    ……

    ……

    楊一清發現朱暉對護駕完全不上心時,趕緊向京城寫信,告知楊廷和這邊的情況。

    倒不是說楊一清沒主意或者怎樣,而是他覺得既然是楊廷和主導這件事,那發生什麼最好跟楊廷和匯報一下,不過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兒,在給楊廷和發去消息的同時,也給滯留居庸關的謝遷發去一份,而且這一份帶了私人情感在裡面,內容更為全面,並非跟楊廷和匯報時那樣公事公辦。

    楊一清明白現在朝中派系構成,雖然沈溪崛起,但始終沒有加入內閣,謝遷作為內閣首輔擁有對文官集團的絕對話語權,現在謝遷要培養誰來做接班人的問題非常重要。

    當天便有快馬從紫荊關送信往居庸關,而且當天后半夜謝遷還在休息時,楊一清的信函便送到。

    謝遷顧不上休息,趕緊看了信件,從紫荊關得到的情報,比他從蔚州得到的消息更為全面。

    謝遷望著楊一清的信函,不由感慨道:「確實應該安排合適的人去合適的地方,如此一來消息也會通暢不少……之厚這小子是有能力,但他未必跟我一條心,否則何至於要我從紫荊關獲取消息?」

    因信函中,楊一清基本確定皇帝如今一切安好,畢竟朱厚照到了靈丘後見過地方官員,謝遷連夜去找王敞,準備讓王敞將消息帶回京城。

    王敞非常苦惱,大半夜被人吵醒,又被人安排差事,這讓他很不爽,擺明了是要讓他跑腿。

    王敞瞪著眼道:「於喬,你有信只管往京城發便是,非要讓我這個兵部侍郎去發?你可知道現在朝中很多人對兵部抱有戒心,這件事不是應該以你的名義發出去最合適?太后那邊最關心的還是你的奏摺啊。」

    這邊王敞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太后最信任的人是你,你只管自己上奏就好,為何非要到我這邊來走個程序?難道你是想給沈之厚個台階下,意思是這份奏疏是由沈之厚指示兵部上的?

    謝遷沒好氣地道:「難道老夫不知道太后那邊想看到什麼?但司禮監兩位公公……」

    「咳咳!」

    王敞終於明白了,不由咳嗽兩聲,嘆道,「還是跟之厚一樣,讓我去跟司禮監的人說,你啊你,自己去見司禮監的人不行嗎,非要叨擾我?」

    之前沈溪有很多事可以自行去辦,也是讓王敞從中傳達,當時王敞思索良久才意識到沈溪不想直接跟朝中人接洽,免得朝廷對他的懷疑加深,這算是沈溪保持容忍態度的具體體現。

    但謝遷這番舉動卻讓王敞感覺不太尋常,因為在王敞看來謝遷根本沒必要避諱什麼。

    謝遷嘆道:「老夫現在的身份也非常尷尬,朝中事老夫確實可以一言而決,但變相的,因為老夫跟之厚的關係,會讓朝中文武對老夫有所質疑,如今介夫做事還算妥當,那就讓他暫時負責處理奏疏票擬,若太后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問問他。老夫便留在居庸關內,維護這一路人馬安穩。」

    王敞搖頭道:「這些人馬,完全可以交給軍中人負責,連兵部這邊都可以撒手不管。」

    「你不能撒手!」

    謝遷一聽有些急了,「之厚這小子不辭而別,但他做事還算穩妥,讓全卿先往京城,坐鎮兵部,而你留在居庸關,算是一次合理布控,如今陛下出遊,最大的問題在於軍中安穩,兵部尚書被人猜忌不得不去找尋陛下,而你作為朝中元老,又是兵部侍郎,難道不應該做點兒什麼?」

    王敞眼睛瞪得大大的,問道:「那我到底該做何?」

    謝遷不由帶著苦笑,顯然這位兵部侍郎並不是沒有覺悟,而是在他面前裝糊塗,或者說這也是王敞中庸心態的體現。

    謝遷、陸完和楊廷和等人可以打衝鋒,但王敞則非常內斂,在兵部也屬於那個因循守舊的存在。

    謝遷道:「旁的先不論,先將從紫荊關得到的消息傳到司禮監兩位公公那裡,回頭再跟太后請示,讓兩位司禮監公公早一步回京,這邊留下你我便可。至於陛下,太后不用太過緊張……乾脆太后那邊的事由我來做,你只管把事通知到司禮監。」

    王敞問道:「這深更半夜的,貿然前去叨擾好嗎?能不能明日一早再去……」

    謝遷沒好氣地道:「不行,必須得馬上去。漢英兄,咱都是一把年紀的老傢伙了,不能讓年輕人看不起啊。」

    ……

    ……

    隨著王敞將消息傳到司禮監那邊,再由司禮監中人將消息傳回京師,張太后跟楊廷和等人馬上知道紫荊關跟靈丘縣城的大致狀況。

    張太后最關心的是兒子的安全,在確定朱厚照平安無事,只是染了小恙後,多少放心了些,但她仍舊對此不能完全安心,望著楊廷和時語氣帶著些許迫切。

    張太后問道:「皇兒到底幾時開始往京城走?保國公跟楊尚書那邊,還沒有見到皇上的人嗎?」

    楊廷和對於現在收到的這些消息有些不滿,楊一清剛給他來信,他還沒理清頭緒,轉眼居庸關又來了消息,兩邊消息沒有做到完全對稱,他不希望張太后這裡的消息都是旁人送達,而希望所有消息都出自他的奏稟,但顯然他的權勢還沒到那種可以隻手遮天的地步,張太后對他的信任也是有一定限度的。

    楊廷和道:「只要兵馬順利抵達紫荊關,用不到兩天他們便可面聖,到時就可以勸說陛下回京……只是如今尚且不知陛下態度如何。」

    張太后嘆道:「若皇兒肯回來的話,也不至於去這麼多人,此番還是讓保國公保護好皇上,萬事要以皇上的安全為先。」

    「是。」

    楊廷和臉色顯得很拘謹,行禮之後面色帶著些許迴避,顯然是有些事不能去對張太后言明。

    隨後張太后問道:「沈卿家可是已見到皇上?如今他人已到了靈丘吧?」

    楊廷和搖頭道:「估摸是到了,但是否面聖成功,仍不得而知,太后娘娘明鑑,雖說靈丘到京師距離不是很遠,但因消息阻滯,會讓很多事在幾日後才能傳達,沈尚書到如今都未對靈丘城內的事情向朝廷稟報,這……多少讓人心裡不安。」

    「嗯。」

    張太后微微點頭後,問道,「那就是說,沈卿家仍然有可能會對皇兒不利,是嗎?其實不必過分擔憂,不是說皇兒都好端端的?有那麼多錦衣衛在,還有張公公和小擰子他們護駕,就算不能勸說皇上回來,總歸能保護鑾駕安穩吧?」

    楊廷和這才意識到,當張太后聽說兒子已平安無事跑出來罵地方官辦事不力後,已沒之前那種因緊張而造成的手足無措感,此時張太后好像更願意心平氣和接受兒子胡鬧,不太願意懷疑沈溪這樣的朝廷肱骨重臣。

    彼一時此一時,張太后最緊張的時候,恰恰是所有消息都沒有,只有沈溪傳回京城關於皇帝外出遊玩暫時失蹤的消息。

    楊廷和很睿智,他知道一些事不是隨便就能深化印象的,強行挑撥張太后跟沈溪的關係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就算楊廷和對沈溪有一定不滿,但也不會說因為沈溪的崛起而徹底違背一個臣子的原則,讓他去做一些惡意中傷的事情,他也是不屑為之的。

    楊廷和本身也很講原則。

    張太后又吩咐道:「快些勸回皇上,再就是讓謝閣老早些回京師,這京城豈能總沒有主心骨在?楊卿家做事得體,這件事拜託你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3 04:34
第二三一四章 良苦用心

    雖然張太后處處表現出對楊廷和的欣賞,但楊廷和卻不能滿意,因為張太后心目中最值得信任的大臣始終是謝遷,而在得知皇帝安然無恙後,甚至連沈溪已經抵達靈丘隨時可能會對皇帝不利這一境況都置之不顧。

    楊廷和想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但發現很困難,因為朝中他的話語權是建立在謝遷沒有回京的基礎上,現在謝遷人已經到了居庸關,就算沒正式回朝理事,但影響力卻來了,之前一直跟楊廷和配合無間的人,現在開始對他虛以委蛇,大概意思是楊廷和暫時沒資格繞過謝遷處理朝政。

    我們跟你配合,那是看在謝遷的面子上,謝遷不在京城,你代表的就是內閣甚至是整個文官集團的利益。但若是謝遷回來了,那對不起,你要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我們不可能再唯你馬首是瞻。

    楊廷和從皇宮出來時,心情非常失落,他沒有心思再去內閣,也沒有找誰傾述委屈,而是選擇直接回家。

    楊廷和祖籍廬陵,祖上為躲避元末戰亂,舉家遷移至成都府新都縣,他十二歲鄉試中舉,十九歲中進士授翰林檢討,比他父親楊春還早中進士三年。楊廷和常年在翰苑供職,說沈溪是正德皇帝的老師,其實他的資歷更為深厚,弘治八年便擔任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侍奉當時的東宮太子朱厚照講讀讀書。

    可惜的是,關鍵時候祖母去世,弘治十二年楊廷和回鄉丁憂,以至於此後所有風頭都被這一年殿試狀元沈溪所奪。

    弘治十四年楊廷和服喪期畢,被朝廷起復參與修撰《大明會典》並被提拔為左春坊大學士充任日講官後,楊廷和便把整個家族遷移到京城來,如今一轉眼已過去八年,算得上在京城落葉生根了。

    楊廷和回到府中,心中的失落溢於言表,就在他準備回書房處理帶回來的公務時,恰好碰到兒子楊慎。

    今年是正德三年,楊慎已二十一歲,在年初的會試中名落孫山。

    歷史記載楊慎於正德三年參加會試,主考官王鏊、梁儲將楊慎的卷子列為卷首第一,是為南房會元,萬萬不料燭花落到考卷以至於卷子被燒燬,就此名落孫山。

    這個典故是否為真難以考證,畢竟會試是需要謄卷的,若在開卷定下名次後,連原卷都一併燒燬,那事情也太過蹊蹺,不可能不引發朝野震動。

    而在沈溪親自參與的這個時代,今年楊慎的確參加禮部會試,但和歷史上一樣折戟沉沙,要知道劉瑾勢力已提前垮台,而其父楊廷和已入閣快一年,絕對不可能出現什麼不公正的地方。

    楊慎此時正在埋頭讀書,為三年後的會試而努力。

    楊慎在明朝三大才子中,公認為才學第一,歷史上楊慎乃是三年後那屆殿試的狀元。

    此人不但才學無雙,在治國方略上也很有一套,但可惜歷史上楊慎官路坎坷,一直鬱鬱不得志,當然最主要還是受嘉靖朝「大禮議」影響,楊廷和跟楊慎都是「大禮議」的關鍵人物,為嘉靖帝所憎,一直到死都被流放雲南之地,官場不順成就楊慎在文學上的巔峰造詣,成為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學問家,後來被明熹宗追諡為「文憲」。

    但這個時空有沈溪珠玉在前,楊慎的鋒芒是否還會那麼強勁,又另當別論。

    雖然現在沈溪只是在官場上留下建樹,在文學和思想造詣上遠未達到一種為世人稱頌的地步,不過也正因沈溪身居高位,為他總結前人所長提出的心學理論發展提供了助力,而楊慎作為年輕一派的代表人物,對沈溪的心學推崇備至。

    楊慎跟謝遷之子謝丕關係良好,雖然謝丕已考中進士在翰苑供職,但不影響二人的交往,正是通過謝丕,楊慎逐步接觸到心學理論,有少年叛逆傾向的楊慎,受心學影響很大,但在父親面前,楊慎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學術傾向,畢竟他父親跟沈溪同朝為官,似乎還有一定嫌隙,而心學在這時代才剛出現,屬於異端,不被正統儒家接受,這也導致心學目前只在年輕人中流傳,而沒有成為思想主流。

    「父親。」

    楊慎見到楊廷和,微微吃了一驚,趕忙恭敬行禮。

    他已經不記得上次見到楊廷和是什麼時候,楊廷和入閣後,跟謝遷一樣也在長安街置辦了個小院,平時基本落榻那裡,很難回家一趟,如此楊慎才會經常到楊廷和的書房,看看父親平時的讀書筆記和工作手札,算是對自己在學問和政見上的有益補充。

    楊廷和皺眉問道:「用修,你在這裡作何?」

    楊慎恭敬行禮道:「孩兒在這裡看一些書。」

    楊廷和本來有些生氣,覺得兒子不該到自己的書房來,但仔細一想,自己許久才回家一趟,每次都匆匆而別,根本就沒時間照顧兒子學業,如此一來兒子是否來書房讀書也就無關緊要,畢竟自己在書房內沒有留太過重要的東西,他自認行事光明磊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楊廷和一擺手:「沒事的話,先回房去讀書,為父要處理一些公事。」

    作為一個父親,楊廷和跟謝遷一樣都喜歡保持威嚴,在兒子面前說話做事會顯得死板一點,不過此時的楊慎顯然已不是楊廷和印象中那個未開蒙的稚子,已具備進入朝堂博弈的能力。

    楊慎好奇地問道:「父親,孩兒聽說陛下失蹤,似乎是外出遊歷去了,兵部沈尚書和內閣謝閣老如今都在外未歸,司禮監掌印空缺,朝廷出現無人決策的局面?」

    楊廷和一聽詫異地打量楊慎,不太明白兒子為何要問這個,搖頭道:「這些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市井間皆有耳聞,士子中更是廣為流傳,之前孩兒見過謝閣老家的二公子,他也說過相關的事情。」楊慎誠懇地道。

    楊廷和微微嘆息:「朝堂上的事情,跟你沒多大關係,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好好讀書,爭取未來一榜登科。」

    楊慎道:「父親在朝為官,且為中樞干臣,孩兒問一些朝事也是應當的,便當增廣見聞……父親,孩兒在想,陛下出遊是否跟朝廷對韃靼一戰得勝,陛下跟沈尚書君臣間出現嫌隙有關?」

    「你說什麼?」楊廷和越發驚訝了。

    楊慎正色道:「孩兒認為,陛下御駕親征卻未能踏上戰場,張家口跟狄夷交戰未勝未敗,反倒是沈尚書在正面戰場上大獲全勝,立下不世之功。即便陛下再寬容大度,也對此有怨言,而且沈尚書明顯有利用陛下,轉移韃靼人注意力的嫌疑……縱觀這一戰,沈尚書一直圍繞著陛下的信任來大做文章……」

    「嗯。」

    楊廷和聽了楊慎的分析,點頭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楊慎道:「如今陛下年少,或許貪玩一些,沒人能管束,正是謝閣老還有父親這樣的正直諫臣多提點的時候,沈尚書在這方面似乎做的有些不足,不過以沈尚書的功勛,在朝中立足完全沒問題,如今他去找尋陛下,大概是想賠個不是,緩和君臣間對立的狀態。」

    楊慎雖然沒考取進士,但他經常跟一群進士甚至翰林探討學問和朝政,所以他覺得自己對朝中事務有著深刻的瞭解。此番見到父親後,他便想在楊廷和面前證實一下自己政治上的理解是否正確,因為他認識的人中,楊廷和可說是他自小便敬佩有加,當做偶像看待的人。

    楊廷和微微搖頭:「用修,你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但如今朝堂波譎雲詭,形勢瞬息萬變,不是你所能參透的,而今你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埋頭苦讀,不該分心注意朝廷內的事情……為父希望你能早日考中進士,為楊家爭光,你我父子同為朝廷效力。」

    楊慎聽了父親的話,覺得完全是在敷衍,這並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當即道:「父親大人,其實孩兒已可幫您分憂,若您有什麼事,可以跟孩兒說說,孩兒希望能盡到為人子的責任。」

    楊慎的話,令楊廷和多少有些寬慰,到底兒子是一片孝心為自己分憂,不過他還是感到一種無奈和苦澀,因為朝中他並不是那個可以主導一切的人,想到之前去見太后時的無助,還有近來太后對他逐漸變得冷漠的神色,讓他打心底裡產生一種淒涼的感覺。

    想我楊介夫為朝廷效命這麼多年,不如謝閣老也就罷了,現在連沈之厚都可以凌駕於我之上,太后一邊關心陛下的安全,一邊卻容忍沈之厚帶給陛下的威脅,僅僅是因為沈之厚取得的功勛?

    楊廷和道:「你這份心意,為父心領了,但很多事不是現在的你能應對的,而且為父不希望打擾你的學業。」

    「父親……」

    楊慎還想堅持,為自己爭取到幫忙的機會,或者說是為自己爭取到可以接觸到更深層面政治,以及處理時政、參與國家大事的機會。

    楊廷和卻不耐煩地抬手打斷楊慎的話,鄭重地說道:「再過幾年吧,等你入朝後,為父遇到事情會跟你商議,但絕對不是現在。一個人的精力終歸是有限的,你現在應該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學業上,千萬別分心他顧……為父還有正事處理,你先下去吧。」

    楊慎很失望,但他還是堅持問道:「那父親大人,以後孩兒可以到您的書房來嗎?」

    楊廷和抬頭看了楊慎一眼,不太明白為何楊慎喜歡到他的書房看書,照理說楊慎更應該在他自己的房間埋頭科舉鑽研時文才對,他不知道這其實是京城官家子弟的一種風氣,尤其是這些擁有廣泛政治資源的官宦子弟,都希望能到家中長輩書房看一些手札和書稿,以此提升自己的見聞。

    就算楊廷和不理解,但他到底是個慈父,並不想打擊兒子的積極性,當即點頭道:「你可以過來,但為父還是那句話,不要耽誤學業,每次在這裡不要超過一個時辰。還有,你現在也該承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你已娶妻生子,未來家族的興衰需要你來努力,更擔負有惠及天下黎民蒼生的重任!」

    「謹遵父親教誨。」

    楊慎恭敬地說道,他覺得今天能接受父親教導,真是太幸運了。

    此前兩年他能見到楊廷和的機會太少,更別說接受父親指導。

    楊廷和再次點頭:「你長大了,為父老了,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你們這些後輩身上,家族中你算最有出息的一個,希望不要辜負為父的期望。」

    ……

    ……

    楊慎的確有才華。

    但現在的楊慎還無法得到楊廷和的認可,便在於楊慎尚未獲得進士功名,沒有正式跨入朝堂。

    楊廷和並非因循守舊之人,歷史上的楊廷和,基本是譽大於毀,他在正德、嘉靖兩朝的交替中並沒有失去臣子本份,維持了大明王朝的安穩,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人物,至於他做的事情中是否有刻意慫恿正德皇帝遊樂,或者在「大禮議」中是否維持為人臣子的忠義和本分,這些並不是他人生中關鍵的著眼點。

    人們記住的,是楊廷和在歷史上「鎮靜持重」、「補苴匡救」、「安危定傾」、「革除弊政」等豐功偉績,保證了大明社稷穩定。

    但這個世界沈溪出現後,楊廷和的人生軌跡發生了極大變化。

    一切的根源便在於楊廷和在內閣中落到了第三順位上,讓他感覺很無助,再加上謝遷跟沈溪帶來的雙重壓力,讓他一時間看不到出頭的希望,所以便一心想往上爬,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內心充滿了迷茫。

    這邊剛剛獲得張太后的鼎力支持,卻又因為謝遷突然回來,而讓他上位的機會再次變得渺茫起來。

    楊廷和當天沒有去紫禁城內的官衙,而是選擇留在家中辦公。他沒有帶奏疏回來,只是帶回一些公文,這些公文本身並非是內閣應該管的事情,但因為司禮監掌印出現空缺,他可以在行票擬權力外,直接安排中樞和地方處理政事。

    尤其涉及地方天災人禍的事項,還有江南各地的糧食徵收、調度等等。

    這些事本來是走內閣、司禮監流程並定奪後,下發至六部辦理,但現在的楊廷和不喜歡偷懶,主動將很多事攬在自己身上,然後將具體實施流程規劃好,回頭再將事情交給專門的部門辦理。

    「……戶部尚書楊應寧不在,所以戶部的事情我應該多留心一些;兵部尚書沈之厚前去靈丘迎駕,沒有回來,雖然現在有左侍郎陸完坐鎮,但現在兵部事務不能由著兵部的人處置,必須得內閣來操心;禮部和吏部兩位尚書現在都已年邁,無法處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禮部尚書已告病在家多日,若我再不做點兒事情,朝廷就要出亂子了……」

    楊廷和的責任心很強,當然說好聽點兒是責任心,說不好聽那就是權力慾。

    此時的楊廷和拚命想找到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所以他儘可能把握一切資源做事,但因內閣本身沒有直接的執行權,他便直接伸手將六部的權力先拿過來。

    若是換作以往朝廷運轉正常時,他根本沒辦法做到這些,但問題是現在朝廷很多官職都出現空缺。

    西北之戰雖然沒有直接動用戶部錢糧,但由於長期戒嚴,南北貿易中斷,極大地破壞了民生,朝廷稅收受到巨大影響,只能緊巴巴地過日子。

    謝遷沒回來,楊廷和此舉算是為六部「分憂」,他把屬於六部的事情拿來辦了,就算很多有武斷的成分在裡面,至少能讓六部上下感覺輕省許多,而且這個時候也沒人願意忤逆楊廷和。

    你楊廷和既然主動替我們做了,我們領你的情,按照你的吩咐辦事。

    但所有這一切都是暫時的,至於謝遷回朝後會是如何光景,根本沒人知曉。

    ……

    ……

    靈丘縣城內,朱厚照連續找了兩日,可無論如何就是沒發現沈溪的下落,反而把楊一清跟朱暉奉旨即將到靈丘來剿匪的事情給打探到了。

    當江彬把從地方官府獲悉的有關紫荊關最新情報詳細告知時,朱厚照火冒三丈:「怎麼回事?到現在都沒找到人?難道說沈先生人已經不在靈丘了,那他會去哪兒呢?」

    江彬為難地道:「陛下,已經去問過擰公公跟張公公,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他們也在到處找尋啊。」

    朱厚照很著急,站起身在那兒來回踱步,一點也沒有生病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朱厚照停下腳步,惱火地喃喃自語:「再過幾天,戶部尚書楊一清和保國公朱暉就要來了,朕是走還是不走?」

    江彬聽得分明,眨了眨眼問道:「陛下要往何處去?」

    「難道是回京城去嗎?」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道,「當然是繼續遊山玩水,朕可不希望被這群人找到!」

    江彬一聽傻眼了:「還以為沈大人不來,換個楊大人來效果也是一樣,誰知道陛下的心思根本就難以讓人琢磨……難道陛下要回京城,只能由沈大人前來勸說,旁人勸就無濟於事?」

    朱厚照懊惱地說道:「城內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沈先生還是不見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便是沈先生可能已經不在靈丘了……他到底去哪兒了?難道是有什麼要緊事?」

    江彬心裡又琢磨開了:「這位沈大人明擺著是在給陛下難堪,怎會如陛下所言是有要緊事而離開?這鬼地方能有什麼事比見駕更重要?」

    他本來想非議沈溪,但又知道自己的級別太低,遠未到跟沈溪抗衡的地步,所以只能謹言慎行,沒有無端造次。

    朱厚照沉吟良久,終於打定主意:「這樣,咱繼續走,讓人把東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離開。反正朕這兩天也緩過勁兒來了,大不了換個地方休息……這次朕一定要躲開所有追兵,不讓他們知道朕往何處去,這件事交給你去辦理。」

    江彬為難地道:「陛下,若是之前……這件事怕是不難,但現在的情況很不妙啊,有您在蔚州突然離開的經歷,就算錢指揮使再無能,也會派人全天候盯著陛下住的地方,再加上沈大人也在城裡……想偷偷溜出城去不太容易。」

    「這樣啊……」

    朱厚照沒有遷怒江彬,他雖然喜歡玩鬧,但還是非常明事理的。

    朱厚照對於身邊人的包容性非常強,這也是他作為皇帝少有的一個優點。

    歷史上的朱厚照已算是非常開明的皇帝,現在又經過沈溪的指導,基本上算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但身為皇帝,沒有人可以約束,總會有一些怪脾氣,但大體上不會影響他處理事情的風格。

    「想辦法,先混出城去再說。」

    朱厚照撫著下巴,一邊思考一邊說道,「等出城後,先一路往東走,到山裡等著,大軍通過後隊伍迅速調頭南下,直插紫荊關,過關後到易州又調頭南下,這就叫反其道而行之……」

    「那些人一定不會想到朕會先往京城走,到時候他們撲了個空,等往西追一段路發現沒人,再折返回來,那時候朕已經取道大運河,往江南區了,讓他們無從找去!哈哈!」

    想到自己的「聰明才智」,朱厚照已是樂不可支。

    ……

    ……

    朱厚照終歸還是低估了保護他安全之人的實力。

    他在蔚州城逃過一次,讓錢寧、馬九等人都吃了掛落,這次他再想逃走,而且沈溪又窺伺在旁,他可以說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任何一個從朱厚照臨時住所出來的人都被緊盯,絕對不會再容許皇帝失蹤的情況出現。

    當晚,朱厚照再次私逃,這次他所用的手段基本跟前一次雷同,依然是想通過府內採買的雜役隊伍矇混過關。

    但剛走出院門,朱厚照沒等前往市集,伺機前往跟江彬約定的地點,便見大批人跟著他,也不靠近,甚至不避諱讓他完全瞧見,反正就是採取人盯人的戰術,哪怕是到鋪子裡也同時湧進三五個人,連調換衣服的機會都沒有。

    朱厚照心裡生出一種極大的挫敗感,他知道再走下去也會被人跟蹤,所以只能帶著沮喪的心情回到臨時住所。

    「陛下。」

    江彬這個時候也折返回來,恭敬地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皺著眉頭,不悅地問道:「你到底怎麼安排的?為何朕出去後就被人給盯上了?現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人看著這個宅子?」

    江彬道:「小的也是剛發現,這外面保護的人,雜七雜八加起來至少有兩三千人,其中多數都是錦衣衛……陛下,這靈丘縣城似乎比京城皇宮還要安穩啊。」

    「你又沒去過皇宮,知道個屁啊。」

    朱厚照心情不佳,直接罵開了,「朕出來遊玩,一路順風順水,難道最後要栽在這麼個破地方?想辦法,就算是挖一條地道,也要出城去。」

    江彬為難地說:「陛下,小人是聽說城內有密道通往城外,不過一時間找不到啊,你也知道那些大戶人家連府門都闖不進去,更不要說在他們家裡找密道了。而現挖地道的話,最少需要一兩個月時間,而且還不知道最後會挖到哪裡,要是遇到地下的流導致坑道坍塌,耗時更長。」

    朱厚照罵道:「挖地道只是一種方式方法,朕又沒讓你真的去挖,你可以找別的辦法,最好是那種障眼法,讓人當面也不認識朕,要不然朕留你在身邊吃乾飯嗎?」

    此時江彬終於體會到正德皇帝的喜怒無常,雖然聖心難測,但他也只能乖乖領命。

    朱厚照氣呼呼來到後堂,沒等他走進房門,便見小擰子在門背後站著,這才記起小擰子早就被他調到身邊伺候,雖然他此時根本就不需要人服侍。

    「奴婢給陛下請安。」

    以前小擰子不需要向朱厚照行禮,因為朱厚照嫌麻煩,但現在人在外面,小擰子長時間沒有服侍皇帝,所以此時激動地屈膝跪在那兒。

    朱厚照沒好氣地問道:「你來作何?」

    言語間朱厚照非常氣憤,已經開始不講道理了。

    小擰子恭敬地回道:「陛下,沈大人求見。」

    朱厚照本來一股腦的氣憤,在聽到這句話後,怒氣瞬間消失不見,臉上帶著幾分震驚,望向小擰子的目光中滿是迷惘,脫口問道:「沈先生……找到了?」

    小擰子行禮道:「是的陛下,不過沈大人沒回官驛,直接到您這裡求見,讓奴婢進來向您通稟一聲。」

    朱厚照回頭看了一眼,江彬沒有跟來,想發火卻找不到人選,只得一甩袖道:「那就請沈先生進來吧。朕先到後堂等他,說起來朕還有些餓了,準備一些吃食。」

    ……

    ……

    朱厚照進了後堂,先吃了一點東西,左等右等不見人進來,開始有些焦躁不安。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工夫,門口才傳來小擰子的聲音:「陛下,沈大人到了。」

    「進來進來……算了,朕還是親自出迎吧。」

    朱厚照起身往門外走,正好迎頭撞上沈溪。

    此時沈溪似乎風塵僕僕,等朱厚照跟沈溪四目相對時,不自覺將目光避開,甚至連正視都不敢……雖然他是皇帝,但始終將沈溪當作自己的尊長,而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做的都是些任性妄為的事情,上不得檯面。

    「微臣參見陛下。」沈溪恭敬行禮。

    朱厚照回過身,到桌子前坐下,還是不肯跟沈溪對視,低下頭道:「免禮,沈先生跟朕之間沒那麼多講究,直接坐下來說話。」

    沈溪道:「尊卑有別,微臣豈能跟陛下平起平坐?微臣是來跟陛下您啟奏事情。」

    朱厚照臉色多少有些不耐煩:「沈先生既然不肯坐,那朕也不勉強,先生有什麼話直接說吧,朕洗耳恭聽。」

    顯然朱厚照以為沈溪上來就要勸說他回朝之事,卻未料沈溪拿出一份奏疏來,行禮道:「此乃中原三省十幾處州府上奏的關於地方民變的奏疏,其中有州縣為賊寇圍困的奏稟,請陛下御覽。」

    朱厚照抬頭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對沈溪此舉有些不理解,他一擺手,小擰子馬上將奏疏接過,然後轉交到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仔細看完後,搖頭輕嘆:「沒想到朕在西北打了半年多仗,中原之地會出這麼大的亂子。難道地方官府沒好好救災賑災,安撫好災民嗎?」

    沈溪道:「中原災情不斷,加上前些年馬政弊端,地方官員貪贓枉法只顧收取稅賦,使得民不聊生,今年朝廷又從中原調遣不少兵馬到西北前線,使得地方守備空虛,給亂民起事創造了機會。亂軍不事生產,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導致災民越來越多,叛亂也愈演愈烈。」

    朱厚照點點頭,想再評價幾句,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掉進沈溪挖好的陷阱裡。

    「沈先生真狡猾,他來了也不勸朕回去,先跟朕說國事,這算是循序漸進嗎?其實到最後,他肯定說這些都是因為朕昏聵無能導致的。」

    朱厚照道:「既然地方民亂不斷,那就派人去平叛,沈先生這次來,不帶了宣府巡撫胡璉嗎?他之前去過山東平亂,似乎效果不錯。」

    沈溪道:「朝廷已派了保國公跟戶部尚書楊一清前來平亂。」

    朱厚照臉色不善:「這個朕聽說了,朕覺得他們不是來平亂的,而是專門是來為朕護駕護航的,只是為此隨便找了個藉口……」

    在這個問題上,朱厚照絲毫也沒有避諱,怎麼想就怎麼說,這也是因為他的直爽性格所致。

    沈溪道:「無論他們來的目的是什麼,至少都是因地方民亂而起。之前民亂只是威脅到地方安定,但現在已經影響到陛下的安全。」

    朱厚照想了下,微微搖頭,卻什麼都沒說。

    沈溪行禮:「不知陛下出遊以來,可有見識到地方上的風土人情?」

    「嗯?」

    朱厚照忍不住又看了沈溪一眼,不明白對方為何有此一問,顯然在他看來,沈溪下一步應該勸說他回京城才是正理,卻未料沈溪壓根兒就不打算提這茬,反而問他出遊的感受,好像他這次出來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朱厚照稍作遲疑,微微嘆息:「朕出來後,但見這一路上都十分蕭條,大多數村落都是空蕩蕩的,土地也沒人種植,百姓基本去逃難了,官路上沒什麼人,淒涼慘淡啊!」

    沈溪問道:「那陛下認為,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

    朱厚照瞥了沈溪一眼:「先生是想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朕的不作為造成的嗎?朕也沒法兼顧這麼多人的生死吧?」

    此時的朱厚照就好像小尾巴被人踩住了,說話帶著一股衝勁兒,大有見誰咬誰的意思。

    沈溪道:「地方民生蕭條,乃因民亂所致,民亂又因朝廷弊政以及天災人禍所致,陛下乃九五之尊,豈能將所有責任攬在一身?」

    這話朱厚照聽了很耳熟,好像以前那些為他開脫的佞臣也是這麼說的,比如說劉瑾和張苑,但顯然這不符合沈溪的人設,他能認清楚哪些話是好話,哪些純粹是跟他消遣,當即驚訝地望著沈溪:「先生真這麼認為?」

    沈溪再道:「但若是陛下知道弊政,也知道天災人禍,而不去補救,那錯便在陛下一人。」

    朱厚照心想:「好麼,轉了一圈還是在說朕!」

    朱厚照道:「朕親眼看到了,自然會想辦法解決,還用沈先生你來提醒麼?朕也知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既然現在中原之地出現亂象,是否該減免賦稅,再用一些安民措施,調撥錢糧過來,再恩威並濟以朝廷人馬平息那些冥頑不靈的盜寇?」

    沈溪行禮:「陛下能認識到這一點,實乃百姓之福,不知陛下幾時下旨?」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平亂兵馬都已經開過來了,安民措施,只需朕的一道御旨便可。朕人就在這裡,發一道詔書應該不是很難吧?也不用什麼翰林學士起草,就你沈先生草擬詔書便可。」

    沈溪道:「那陛下此番出遊體察民情,可說收穫頗豐,而且能讓百姓意識到陛下勤政愛民之心,感念朝廷恩德。」

    「嗯。」

    朱厚照先是點了點頭,隨即滿臉驚訝望著沈溪,「呃?」

    朱厚照心想:「這戲本不太對啊,沈先生不是來教訓朕的嗎?為何說的朕好像是為了體察民情才出來的?不過也是,朕走的這一路全都是衰破的景象,而且還遭遇盜亂,歷經千辛萬苦,只要跟百姓說,朕是在平定草原後得知晉、豫和北直隸大亂,想親自體驗民情,這才不惜以身犯險……哈哈!」

    想到這裡,朱厚照臉上呈現燦爛的笑容。

    可當他再看到沈溪那嚴肅的表情時,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此時他突然明白沈溪的良苦用心,更兼體諒沈溪的感覺:「我靠,這是在為朕挽回顏面啊,怪不得沈先生不馬上來找朕,來了也不說朕胡鬧的事情,這分明就是想讓朕有個台階下嘛。」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4 04:38
第二三一五章 顏面第一

    當想明白沈溪不是前來興師問罪的,而是在給他找轉圜餘地保留臉面時,朱厚照的表情變得輕鬆了許多。

    之前朱厚照對沈溪的態度,是有些不耐煩甚至有較勁兒的意思,畢竟他做錯了事情心虛,作為皇帝他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只能是用一種拒不合作的態度對待沈溪。

    現在知道沈溪其實是一心維護他,甚至不惜給他出遊尋找各種理由時,他忽然想起來他跟沈溪一直都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之前一起堅持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又一起贏得對韃靼戰事的勝利,瞬間底氣便回來了。

    朱厚照興致勃勃地問道:「那麼沈先生認為,如今當做出如何安民措施為宜?」

    沈溪正色道:「如今陛下不該再以微服的方式繼續巡視地方,而應公開露面,慰問賑濟災民的同時,調遣大軍去平息地方叛亂。同時陛下可下旨減免地方稅賦,將之前苛刻的馬政進行修改,讓百姓重回家園。」

    「嗯。」

    朱厚照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道,「關于先生說的減免賦稅,朕覺得很有道理,但修改馬政是否不太合適呢?今後誰來為大明養馬?」

    沈溪搖頭道:「只是修改並非取消……百姓養馬不僅要保證馬匹健壯,而且要完成一歲一駒的任務,否則不得免糧役反而要賠償,故因馬而廢本業,因包賠而破產之事極為普遍,致『民間官馬為累,一馬在家,朝夕喂養,至縛其身,不得奔走衣食』。因此,最好由朝廷調撥錢糧助地方養馬,且如今西北之戰已結束,韃靼人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內都難以犯境威脅大明疆土安全,若如此還要以苛刻馬政來影響地方百姓安居樂業,陛下又如何忍心呢?」

    朱厚照釋然道:「也對啊,韃靼人被打殘了,北方戰事基本結束,還養那麼多馬,讓百姓吃那麼多苦作何?以後軍費甚至也可以適當裁撤,把減免的軍費用到民生上,這樣才能讓百姓感受到朝廷的仁慈。」

    「只要百姓豐衣足食,自然就不會造反了。」

    沈溪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說法,讓朱厚照信心倍增。

    朱厚照又問道:「那關於朕公開露面的事情,先生有何設想?朕沒想好,比如說要如何贏得民心歸附呢?」

    說話時,朱厚照已經頻頻跟沈溪對視,目光中帶著幾分熱切……此前他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無法理直氣壯,現在終於可以虛心求教而不覺得丟人了,一切就在於沈溪為他找回了面子。

    沈溪道:「陛下公開露面不僅僅是為贏得百姓讚許,而是要讓朝野上下感受到陛下以仁義治國的決心,否則陛下出巡地方的目的便沒有達到。只有百姓知道陛下的意圖,明白朝廷將以鐵拳對付那些亂軍,平靖地方,他們才有信心重返家園。當然,光是減免賦稅是不夠的,陛下還可以調撥西北等地尚未用完的軍糧到地方,賑濟缺糧百姓,恩威並濟。」

    之前沈溪無論說什麼,朱厚照都會帶著一種牴觸的情緒,現在即便偶爾被沈溪教訓兩句,他聽了都覺得非常順耳。

    沈溪不怪責他負氣出遊,甚至將這說成是他的仁政,讓朱厚照感覺非常長臉。

    朱厚照欣然點頭:「大明終歸還是離不開沈先生這樣賢明的大臣治理啊……之前很多事朕雖然已想過,但也無法如此系統地整理出來,聽沈先生分析一番,朕心甚慰,便就此安排沈先生為欽差,輔佐朕一同維護地方安穩……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

    沈溪拱手道:「陛下自行決定便可,完全不需跟臣商議……完成陛下交託的差事,那是為人臣子必須盡的責任,何況這還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好,就這麼決定了。」

    朱厚照振奮地道,「關於如何安民,就交託沈先生了。朕暫時在靈丘住下,這次微服私訪也讓朕意識到,今後要多體察民情,瞭解百姓疾苦,如此才能做一個合格的皇帝,而不是守廟堂之高不問江湖事,閉目塞聽!」

    沈溪行禮,沒有反駁朱厚照,他心裡很清楚,這次朱厚照出遊其實跟他有一定關係,要不是君臣間產生矛盾,他硬逼著朱厚照回京,朱厚照也不會在離開張家口堡後不久便不辭而別,現在久別重逢,不能採用犯言直諫的方式進行勸說,哪怕知道朱厚照已回心轉意,願意跟他回京,也要儘量哄著對方,這位小爺說到底還是個青春期犯倔的少年郎。

    心性使然!

    哪怕這一次可以通過勸諫的方式將皇帝勸回,下次就未必奏效了,因為朱厚照會逐漸變得羽翼豐滿,現在江彬已出現,今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佞臣依附左右,光靠跟皇帝搞對抗,根本無法引導其回歸正途。

    只有先迎合皇帝的心理,讓他意識到安民社稷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才能將之導入正途。

    在這點上,沈溪也算用心良苦。

    ……

    ……

    沈溪跟朱厚照又說了一些關於治災和平叛的事情。

    之前朱厚照對此毫不關心,但現在沈溪已給他定性為來地方是巡視民生,瞭解災情,好像突然間朱厚照的精神境界就得到了昇華,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

    誰說朕是出來遊山玩水的?

    出來遊玩會這麼巧走的是地方上有災情和頻繁遭遇叛軍襲擾的地區?

    明明朕就是出來微服私訪,現在已體察到百姓疾苦,在兵部沈尚書大力配合下,可以讓黎民百姓解脫苦難,朕功德圓滿也就可以回京,百姓們會感恩戴德高呼萬歲,別的事情可以等回到京城後再處理。

    朱厚照心情相當不錯,在跟沈溪短暫交流後,就將所有事情全部交給沈溪處理。

    沈溪離開時,朱厚照身邊只剩下小擰子,此時小擰子對沈溪的佩服已到五體投地的地步。

    「還是沈大人牛啊,本來難以完成的勸說之事,被他一番話說下來就成了,而且由始至終沈大人就沒主動提過勸陛下回京之事,但明顯陛下不可能再在地方停留,願意盡快回到京城。」

    「如今陛下失蹤的事情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因為這邊馬上就要公告天下,陛下私下出遊之事也被定性為訪探民情。」

    小擰子畢竟是見證人,聽了沈溪的言辭後,感覺自己的精神也都得到洗禮和昇華。

    隨即江彬進來,此時他還不知道屋子裡正德皇帝和沈溪交流了什麼,有些拘謹地問道:「陛下,沈大人已離開,是否派人去跟著?」

    朱厚照一聽反問道:「跟著沈先生作何?他是去做正事,你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你當前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護好朕的周全,再過幾天,等處理完這邊的事情,朕就會回京城。」說完他臉上湧現一抹開心的笑容。

    江彬非常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沈大人難道是神仙不成?為何陛下的心情能好到這等地步?

    江彬再次問道:「陛下,那之前您說的……」

    說話時,江彬還在打量朱厚照身上穿著的僕役的衣服,大概的意思是……您老之前選擇暗中潛逃,結果被人攔了回來,怎麼現在忽然就不準備繼續遊玩,而要回京城去了?到底該聽您哪次的命令?

    朱厚照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樂呵呵地道:「本來朕準備微服出去查看一下民間疾苦,體查民情,誰知道天黑後街道上根本沒什麼行人,所以朕便回來了。」

    江彬目瞪口呆,暗忖:「陛下就是陛下,說謊不僅面不改色,而且由始至終面帶微笑,若不知詳情還真以為你說的是真的呢。」

    江彬不敢表露心中的質疑,恭敬行禮:「小人領命,這就去安排好侍衛,加強對陛下行在的守護。」

    朱厚照又是滿意點頭,轉過身對侍立一旁的小擰子道:「小擰子,你看這就是江彬,能幹得很哪!之前你們應該認識,這次朕出來體查民情,多虧有江彬在旁保護,中途經歷不少艱難險阻,江侍衛都護得朕周全,居功至偉……你替朕記下來,回去後朕要好好賞賜他。」

    小擰子看了眼江彬,心裡非常懊惱,不在於江彬是以他為跳板最終巴結上了皇帝,而是此前在蔚州時因江彬進讒言導致他和張永挨打而耿耿於懷,不過現在君王對江彬稱讚有加,他也不敢說什麼,只能俯首領命。

    江彬卻非常激動。

    現在正德皇帝已當著親信的面說要賞賜他,那定不是隨口敷衍,而是確有其事。

    至於小擰子,江彬通過此前在張家口堡時的經歷,知道這位爺對所有人心存忌憚,生怕別人分薄皇帝的寵幸,所以從來都不會主動向朱厚照引薦人。

    因此,江彬並不打算重新依附小擰子。

    想到因為君王的信任就算是小擰子這樣的大太監也不敢對自己吹鬍子瞪眼,他心裡不由滿是自豪。

    朱厚照又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出去吧,朕還有點事情要辦……對了江彬,之前靈丘縣令送來的杏花村酒再送兩壺進房來。朕雖然出來體察民情,但到底是九五之尊,不能過太過清苦的生活,戲班子就不必叫了,太惹人眼球,至於美……嗯,你懂的。」

    ……

    ……

    江彬的確明白,朱厚照指的是女人。

    有了美酒,豈能沒有美人陪伴?

    不過江彬不能說出來,尤其是小擰子在旁邊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小便陪著皇帝的擰公公到底對他的態度如何,朱厚照吩咐的事情不敢有絲毫洩露。

    等出來後,江彬立即安排人手滿足正德皇帝的需求,等他做完事回到前面的大廳,發現小擰子還沒有離開。

    「擰公公,您老今日不回驛站?」江彬奇怪地問道。

    小擰子打量著江彬問道:「江大人,有件事咱家始終不明白,想特地來跟你求證一下。」

    江彬一聽便知道小擰子來者不善,立即裝出一副恭謹的模樣,拱手問道:「請擰公公示下,小的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擰子目光灼灼:「江大人,咱家想要問你,為何在蔚州時咱家和張公公剛見過你,回頭立即被陛下下發口諭打軍棍,隨後更是跟著你偷偷離開城池往南……當時你跟陛下說了什麼嗎?」

    江彬一聽馬上知道小擰子果然是來興師問罪,但他很聰明,立即表現出誠惶誠恐的姿態:「擰公公,您不會覺得是小人在陛下跟前亂說話了吧?小人只是如實將您和張公公吩咐的事情跟陛下說了,陛下當時表現得很生氣,小的不知該如何規勸……陛下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想保住脖子上的這顆腦袋,除了遵旨行事還能作何?」

    江彬說話時,暗中觀察小擰子的神色,當發現小擰子臉上怒容沒有消退後,反而放心下來。

    江彬的頭腦顯然比小擰子高明多了,對於人心的把控更是非常人能及,當他意識到小擰子問他這些,其實是想找機會表示親近,讓他找理由反駁,然後相互接近。

    小擰子板著臉:「希望江大人不是出言欺瞞。」

    江彬苦巴巴地道:「擰公公您真錯看小人了,小人如今不過剛到陛下跟前做事,只是個普通侍衛,陛下總共都沒跟小人說幾句話,小人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先是慫恿陛下責打擰公公你這樣的貴人,後來又促成陛下出遊呢?檸公公服侍陛下很久,應該知道陛下的性格,小人說這些有用嗎?」

    或許是江彬說的有幾分道理,又或許小擰子早就想好找台階下,聽了這話後不由點頭,算是同意了江彬的說法。

    江彬湊上前道:「有了這次的教訓,小人以後一定盡心竭力將所有事情都告知擰公公,望擰公公多提攜。」

    小擰子聽到這話,終於滿意了,這正是他所希望聽到的,在他看來最重要的是收攏江彬這樣會辦事的能人,不管未來是否能替代錢寧,至少這位是當前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外臣」。原本錢寧就不在小擰子控制下,且現在明顯有失寵的傾向,小擰子當然想把握機會將江彬這個「新貴」拉攏到自己帳下。

    「嗯。」

    小擰子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眯眯地道,「若是江大人會辦事,咱家自然也會另眼相看。」

    此時的小擰子沒有意識到,江彬跟錢寧、張永等人完全不同,江彬並不希望投靠任何勢力,只想自成一派。

    江彬到皇帝身邊做事後,心中所想都是如何得到皇帝的寵幸,而沒有說要配合誰或者效忠誰,江彬的桀驁不馴注定了他不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只是小擰子對江彬並不瞭解,錯誤地以為自己可以將剛剛冒頭的江彬拉攏過來。

    「擰公公,您還有別的事吩咐嗎?」

    江彬一臉恭維地問道。

    小擰子不由想到沈溪要回去見張永、錢寧等人,當即慌張起來,他得盡快趕回去參與,免得錯過什麼。

    當即一擺手,小擰子連告辭的話都不說,徑直而去。

    「這個擰公公,年紀輕輕,卻好大的脾氣!」

    江彬看著小擰子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忿。

    江彬跟錢寧不同,錢寧出自宦官體系,所以對得勢的大太監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哪位公公得勢,錢寧便會卑躬屈膝投靠。而江彬卻是世襲軍戶出身,對太監天生就帶有一種輕蔑,即便知道這些太監權勢熏天,還有一些折磨人的卑劣手段,也不發怵,更不可能甘心為虎作倀。

    「江大人,咱下一步當如何?」送小擰子離開後,江彬從蔚州衛帶來的一名親隨過來請示。

    江彬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問道:「什麼當如何?在陛下和這麼多大人物面前,咱有選擇的餘地嗎?」

    「不走了?不是說陛下要繼續出遊嗎?」親隨帶著不解問道。

    江彬冷笑不已:「陛下見過沈大人後,暫時決定不走了,下一步就要到京城。」

    言語間,江彬帶著些許不忿,顯然是覺得沈溪壞了他的好事,本來他有機會得到更多的資源,前提是繼續陪同皇帝出遊,只有跟朱厚照單獨相處久了,相互間形成依賴心理,他的上進空間才會加大。

    但親隨聽了這話後卻很振奮:「這就好,這就好啊!終於能到京城去享福,咱兄弟總算是熬出頭了,光宗耀祖啊!」

    江彬先是一怔,隨即鄙視地搖了搖頭:「沒出息,一點做大事的覺悟都沒有,以後怎麼吃香喝辣?」

    ……

    ……

    小擰子回到驛館時有些遲了,沈溪正跟張永、胡璉、錢寧等人坐在一起商量事情,也不知道已談了多少事情。

    小擰子不知道沈溪是否已經介紹過之前幾天的動向,對此非常好奇。

    「擰公公,為何到現在才回來,莫不是陛下留你在那邊說了什麼?」張永望著自行找了個位置坐下的小擰子,語氣中帶著幾分陰陽怪氣。

    小擰子回道:「張公公,咱家不過在陛下跟前多伺候一會兒,沒礙著誰吧?」

    「呵呵。」

    張永笑了笑,沒跟小擰子繼續爭論。

    太監之間的勾心鬥角從來就沒有斷過,哪怕張永表現出要跟小擰子合作的意向,並且表示會以小擰子馬首是瞻,語氣依然不那麼平和。

    這讓小擰子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張永之前跟他洽談的事情基本已成泡影,關於司禮監人選問題,又重新陷入撲朔迷離的狀態。

    小擰子沒心思跟張永廢話,緊忙望著沈溪:「沈大人,前幾日您去了何處?可將小的擔心死了……陛下也派人四處找尋,城裡城外都找遍了。」

    沈溪沒有回答,旁邊張永道:「這問題之前我等也問過,沈大人說有要緊事辦,具體如何沒有解釋,咱家也一頭霧水。」

    小擰子這才知道原來沈溪並沒有跟張永等人吐露之前的行蹤,不由鬆了口氣,自己跟眼前幾位重新站在起跑線上,情報方面沒有落後。

    此時胡璉開口道:「如今戶部楊尚書和保國公已領兵過了紫荊關,明日或者後天便會抵達靈丘,陛下要在地方做一些安民措施,之後是否直接回京?」

    沈溪補充道:「還要平息盜寇。」

    胡璉眼前一亮:「不知由何人來領兵?」

    幾人都看得出來,胡璉似乎對領兵人選有期待,這意味著他願意承擔平息中原盜寇的責任,沈溪道:「朝廷派來的是保國公跟戶部楊尚書,但目前看來,其實還是重器兄最為合適。」

    張永笑道:「如此說來,人選還是由您沈大人來定?」

    沈溪搖頭:「陛下在靈丘,一切事項都要由陛下來安排,不過從現在開始,陛下巡視地方已不再是秘密,需要將消息傳到京師,並且傳令各地官府配合陛下出巡。」

    張永跟小擰子等人面面相覷。

    小擰子本以為沈溪早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但他不知,其實沈溪回來後只是把人召集起來,一直在等他,中間說的話很少,至於下一步計畫也一個字沒提,這也是為何張永見到小擰子後語氣不善的原因,因為等候小擰子的這段時間的確不短。

    胡璉嘆道:「若說陛下此番出遊是為了體查民情,總歸有些牽強,畢竟之前民間已有諸多謠言。」

    沈溪道:「不管謠言如何,一切都應以朝廷公佈的結果為準,若陛下不是出來體查百姓疾苦,為何要跋山涉水到靈丘這種偏僻之地來?陛下單純只是為遊玩的話,大可到一些富庶的地方,你們以為呢?」

    張永嘀咕道:「陛下這是還沒走到富庶的地方吧?」

    小擰子急了:「張公公,有些話您可莫要亂說,現在所有事情都需按沈大人說的為準,這是陛下親口吩咐的,所有人都不得忤逆違抗。」

    張永沒再多言,但顯然他對這一番糊弄人的說辭不滿,大概覺得沈溪輕而易舉便將皇帝出遊的性質一舉扭轉,會讓沈溪的地位突顯,而他又沒跟沈溪建立完全的同盟關係,心裡不由生出一種挫敗感。

    他跟小擰子之前苦心都沒辦成的事情,被沈溪如此輕鬆便化解,之前沈溪很可能刻意躲了皇帝幾日,故意讓所有人著急,包括皇帝本人。沈溪這一系列手段,讓張永覺得對方好像是在對所有人示威。

    胡璉問道:「若楊尚書跟保國公到此,該如何跟其說明?」

    沈溪道:「今日本官便會草擬詔書,由陛下審核,待御批後便可公告天下,這詔書乃是陛下平叛、安民詔書,下一步朝廷要務,就是維持中原地區安定。誰來,責任都相同。」

    ……

    ……

    楊一清本來急著去靈丘護駕。

    從紫荊關出發,過廣昌很快就能抵達靈丘,在他看來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但就在他剛從紫荊關離開尚未走出拒馬河峽谷,從靈丘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皇帝正在巡視民情,同時頒布減免晉、豫、魯和北直隸四省十幾個州府賦稅和徭役的聖旨。

    一時間楊一清進退兩難,對於他來說,這個消息稍微有些震撼,甚至於他覺得皇帝很可能真的是有意為之,而非如傳言中所說是出來遊山玩水。

    「陛下出來巡視,正好是地方叛亂不止民不聊生時,陛下連軍中人馬都不帶,微服私訪,說陛下是貪玩任性,怎麼都難以讓人信服。」

    楊一清搞不清楚狀況,但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他知道自己沒必要著急往靈丘趕路了。

    保國公朱暉得到這消息後顯得很高興,因為終於不用急行軍了,當晚兵馬直接駐在三門峽驛站,朱暉神色輕鬆,跟楊一清說話時也帶著一種老氣橫秋的自信。

    朱暉笑著說道:「應寧啊,說你缺乏官場歷練,你還不信,如今怎麼樣了?想陛下英明神武,征服草原冊立韃靼汗王,名垂青史,怎會貪玩到貧瘠且發生叛亂的地區遊玩?看來陛下富有冒險精神,為體查民情不惜以身犯險,說是明君聖主一點都不為過。」

    朱暉對皇帝的溢美之詞,楊一清一句都沒聽進去,因為在他聽來都是廢話。

    楊一清關心的不是現在皇帝做什麼,他關心的是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是繼續領兵前往靈丘,還是等候皇帝下旨,讓他去別的地方平叛或者直接回京。

    楊一清問道:「不知公爺作何打算?」

    朱暉道:「咱莫要著急走,乾脆等陛下的御旨如何?陛下在靈丘停留不了幾日,既然是微服出訪,那陛下會走一些地方,下一步很可能往廣昌而來,到時候跟陛下一起回紫荊關,再順道回京城,咱的差事就算完成了。哈哈。」

    朱暉大概早就沒有繼續帶兵平叛的興趣,說話不像是跟楊一清商議,而是一種直接的交待。

    楊一清再道:「那地方盜匪問題呢?一路過來,雖然沒遇到大批盜匪,但已有消息傳來,太行山北麓頻現盜匪,且有幾路兵馬實力強橫,若不應對出了狀況誰來負責?」

    朱暉笑著說道:「應寧你著什麼急?這不陛下跟前有之厚在?就算沒之厚,還有重器在啊,你是戶部尚書,不是管兵馬的,這次調遣你來不過是負責一下大軍開拔所需糧草輜重,說起來你更重要的差事是護送陛下平安回京。」

    楊一清感覺一陣無語,因為在朱暉這樣喜歡推諉的昏聵勳貴面前,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發揮的舞台。

    朱暉則很有興致:「過幾天陛下就來了,咱再辛苦去靈丘走一趟實在沒那必要……老夫這就去信京城,讓太后娘娘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你儘管放心好了,上奏陛下和太后的事情,交給老夫去做吧。」

    ……

    ……

    即便楊一清想繼續走,此時也寸步難行,因為朱暉堵上了他繼續西進的路。

    朱暉到底才是統兵之人,楊一清發現自己在朝中這些權貴面前很難施展抱負,而他最無力的是即便身為戶部尚書,卻對朝中很多事沒有決定權,總被人牽著鼻子走。

    跟楊一清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甚至謝遷偶爾也會有這種想法。

    當謝遷得知朱厚照已在靈丘公開露面,並且表示要賑災和平叛後,頓時感覺到鬆了口氣。

    「終於,之厚這小子做了一件還算漂亮的事情。」謝遷對沈溪的所作所為還是給予高度評價,帶有一種欣賞成分在裡面。

    謝遷跟王敞會面,王敞笑著說道:「於喬還擔心什麼?陛下既然已站出來做正事,想來再過幾日就會動身回京……還是之厚辦事妥當,咱們這些老傢伙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年輕人辦事的效率啊。」

    謝遷問道:「你知道靈丘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敞撇撇嘴:「我去何處知曉?不過以目前的情況看,之厚到了靈丘,陛下馬上就說要回京城,還保留了陛下的顏面……天下人怎會知道陛下只是為了遊玩才去的靈丘?那些非議之聲很快便就煙消雲散了吧。」

    謝遷緩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在居庸關內久留,下一步我要回京城,漢英兄你是準備跟我一起回去還是留下?」

    「嗯?」

    王敞驚訝地問道,「你這就走?不等把滯留居庸關的兵馬處置好?現在這邊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變亂。」

    謝遷沒好氣地道:「陛下不在京城,之厚也不在,京城現在沒人做主,很多人要辦事都要到這裡來請示,我要是不做決定就無法對先皇和太后交待,既如此大費周章,不過乾脆回到京城,省得大家都麻煩……這裡便交給漢英兄你了。」

    王敞有些不悅:「你回去,卻要將我留下,這算幾個意思?」

    謝遷道:「你乃兵部中人,你想回京,最好還是請示陛下,亦或者問詢一下之厚的意思……太后那邊已經催了很多次了,我此番乃是奉懿旨為回京辦差,大家使命不同,自然會有所區別。」

    王敞很無語,他感覺謝遷老奸巨猾,一知道皇帝那邊平安無事就要回京,他馬上就說要先走一步,似乎是要先回京城佈局。

    王敞有些語氣不善:「你要回也行,但先把話說清楚,若陛下不回京城,這軍中的問題誰來解決?誰將各地換駐京師的兵馬,還有陛下親自統領的中軍歸位?是你謝於喬,還是沈之厚?又或者等陛下御旨?」

    謝遷微微怔了怔,當他意識到王敞擔心軍中嘩變時,搖搖頭道:「朝廷安排誰來負責這些人馬,誰就負有責任,總歸不是我,也不是漢英兄你。」

    王敞道:「那只能等陛下御旨?」

    謝遷點頭:「有之厚在,陛下不可能再繼續出遊,所以這邊的狀況完全能控制,我會設法讓之厚直接到居庸關……就算陛下不來,之厚也要來一次,將這些人馬該送到哪兒去就送到哪兒去。你可以等他來,一起回京城。」

    ……

    ……

    謝遷連夜往京城趕路。

    此時的謝遷歸心似箭,已迫不及待跟張太后說明情況,恢復大明正常的規章制度,讓大明王朝這台機器可以合理運轉,一切步入正軌。

    謝遷的設想很好,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朱厚照如今只是放風說是體察民情,可沒定下歸期。

    現在朱厚照幾時回京,控制權並不在朱厚照手上,而是在沈溪手上。

    這兩天朱厚照完全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在辦事,先是在靈丘縣城內公開露面,以皇帝的身份巡查城中幾處臨時開設的粥場,之後再頒發一系列安民御旨,減免地方稅賦。

    這些手段做出來後,朱厚照便覺得自己已完成「體察民情」需要做的工作,便想早一步回京城豹房好好享受。

    用他的話來說:「靈丘這鬼地方朕一刻都不想多留。」

    江彬能體會到朱厚照這種歸心似箭的心情,但似乎沈溪那邊不理解,愣是又給朱厚照安排接下來一系列要做的事情,似乎要讓朱厚照將戲演全套。

    到晚上,朱厚照回到臨時行在,整個人累得夠嗆。

    旁邊只有江彬在,小擰子並未獲準到他跟前服侍,朱厚照惱火地道:「這鬼地方,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朕想找點樂子都要看人臉色,現在沈尚書在身邊,朕更是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到底要讓朕停留到幾時啊?」

    江彬試探地道:「若陛下實在不想留,可以跟沈大人說明啊。」

    「說?哼哼,朕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沈尚書似乎是想讓朕挽回顏面。」

    朱厚照氣惱地道,「本來他讓朕這麼做沒錯,但問題是現在朕不想演戲了,朕就是出來遊玩的,那又怎樣?」

    雖然朱厚照嘴上這麼說,但江彬卻能感受到皇帝言不由衷。

    江彬心想:「若陛下的確不想留,沒人能勉強,說白了還是想維護自己皇帝的尊嚴,只是偶爾會抱怨罷了。」

    江彬道:「陛下,明日再有什麼活動,您莫去了,讓小的代替您便可。」

    「你!?」

    朱厚照將江彬上下打量一番,點點頭道,「倒也是不錯的主意,你去辦事至少能讓朕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只要你將所有事情如實告知朕,剩下的你別管,若沈尚書問你你就說朕的病還沒好利索!」

    不知不覺間,朱厚照又為自己找到迴避的藉口。

    朱厚照突然好像多了幾分活力,恰在此時,小擰子已到了門外,恭敬地彎腰等候皇帝發話。

    「陛下,擰公公來了。」江彬提醒道。

    朱厚照板著臉問道:「小擰子,有事嗎?」

    小擰子不敢貿然踏入朱厚照所在的房間,隔著門檻低著頭道:「回陛下的話,沈大人吩咐奴婢前來問陛下,如今靈丘的事情已完成,問陛下幾時動身往下一處?」

    「下一處?去哪兒?」朱厚照問道。

    小擰子想都不想便回道:「回陛下,乃是京城。」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5 03:31
第二三一六章 放不下

    朱厚照聽說要回京城,簡直有點欲哭無淚。

    終於要回去了嗎?

    朕出來苦熬這麼久,半路上經歷那麼多艱難險阻,還不得不配合沈先生做了那麼多表面文章,現在終於可以走了?

    江彬看到朱厚照激動的神色,心中一動,上前請示:「陛下,是否安排人手到京城預作安排?」

    朱厚照回過神來,輕嘆道:「朕到底是出來體察民情,民間亂象,百姓苦不堪言,朕本不忍心就此離開,要跟災民同甘共苦,不過……朕出來時間稍微有些長了,就怕朝中有亂事發生,只能中斷微服私訪,回京處置朝事,將百姓急需的賑災錢糧落實。」

    小擰子欽佩地道:「陛下英明!」

    這種拍馬屁的話,朱厚照壓根兒就不想聽,此時他滿腦子就是一件事,那就是盡快回到京城。

    出來遊玩不管有多自由,卻沒多少樂子,旅途辛苦是他無法承受的,此時朱厚照再也不想理會沿途風景有多美妙,回到京城才是第一要務。

    「行,你現在就去跟沈先生說一聲,朕準備動身回京。」朱厚照對小擰子道,「這次歸途別繞遠路走居庸關,乾脆直接往紫荊關,由房山、良鄉抵京……江彬,你對周圍地形瞭解,回京城最近的路應該就是這條吧?」

    江彬仔細想了下,重重點頭:「正是。」

    朱厚照眉開眼笑:「那就這麼定下來了,讓沈先生把地方上的事情處置好,回京沿途也別見什麼地方官,朕現在很疲憊,因探訪民情太過辛苦,偶染風寒,身體極度不適,需要好好休息,故一應繁文縟節能省則省……好了,你們去吧,哦對了,江彬,記得拿兩罈好酒到朕房中。」

    小擰子本想說,您老人家不是說需要好好調養身體嗎?怎麼還要飲酒作樂?

    不過很明顯先前一番話只是皇帝找的藉口,小擰子就算再愚鈍也明白此時應該裝聾作啞。皇帝歸心似箭,喜歡說一些場面話,他作為奴才自然要維護主子的臉面,就算揣著明白也要裝糊塗。

    其實此時小擰子自己無比懷念宮中和豹房的高床軟枕,心想:「終於能回京城去了,再也不用過這種居無定所的苦日子,近來可把我給折騰壞了!」

    朱厚照往屋子裡去了,江彬跟進去伺候,作為近侍太監的小擰子卻沒資格侍候。

    小擰子心中多少有些不爽,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皇帝冷落,心裡對江彬產生了一絲妒忌,但轉念一想,若真能將江彬收在身邊聽用,那以後自己的話語權還會加強,也就按下了對江彬的敵意。

    「陛下身邊人,就好像流水一樣,今日誰得寵明日誰失寵,全看陛下的心情……不對,還得看是否得罪朝中大員,若得罪旁人還好說,得罪了沈大人,基本距離失勢不遠了,劉瑾、張苑就是前車之鑑!這個江彬這麼愛出風頭,沈大人不對付他才怪。」

    小擰子心中多了幾分淡然,好像誰得寵對他來說已不重要,他卻不知江彬有一身媚上的本事,只是本能地拿江彬去跟錢寧作對比,覺得皇帝身邊寵臣的週期也就一兩年,時間到了情義也就淡薄了,新歡就該露頭了。

    在君王身邊待久了,小擰子想到之前沈溪說的,寧肯做卑微的近侍太監也別去爭奪司禮監掌印之位當那出頭鳥,想想劉瑾等人的前車之鑑,他便愈發覺得有道理。

    ……

    ……

    驛館內,沈溪正在房間裡看書信。

    謝遷已從居庸關出發回京,臨行前給沈溪寫了封信,讓沈溪在送皇帝回京途中去一趟居庸關,將駐紮在那裡的數萬大軍遣散。

    「……謝閣老的信函,是通過快馬傳來,並沒有給陛下上呈奏疏,只有給大人的這封信。」雲柳站在旁邊,將具體情況說明。

    沈溪放心手裡的信函,沒有過多非議,他知道雲柳對謝遷非常尊敬,不想破壞謝老兒在粉絲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沈溪道:「此番我會親自護送陛下回京,居庸關那邊暫時不能去了,內閣已通過太后調配接管軍權之人,現在兵馬控制權並不在我手上,況且那部分兵馬本就是陛下親自統領的中軍,怎輪得到我去調派遣散?」

    雲柳想了下,回道:「謝閣老的意思,似乎是讓大人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前去主持大局。」

    沈溪搖了搖頭:「我現在這個兵部尚書更像個虛職,陛下不在中樞坐鎮,誰會聽我的?一切等回京城再說吧,陛下回京後朝中秩序便會恢復,現在我人在外,專程繞原路去居庸關掌兵,朝中對我非議聲會更多……我寧可少些波折,過點安穩日子,陪陛下回京能輕省許多。」

    此時沈溪看起來淡薄名利,沒有那種非要將軍政大權掌握在手上的野心,更像是一個疲倦歸家的旅人。

    雲柳望著沈溪,明顯感覺到沈溪臉上的倦色。

    過去幾個月沈溪長時間都處於跋山涉水的狀態,即便完成征服草原的戰爭,回京城的路上皇帝又整出那麼多事情來,沈溪奔波勞累,苦不堪言,雲柳暗中替沈溪心疼。

    雲柳請示道:「大人,該如何回覆謝閣老?」

    沈溪一揮手:「稍後我就寫信,謝閣老總歸還是願意講道理的,應該不會強人所難讓我去做不願做的事情吧?讓人繞道數百里走居庸關這種事,也就他會安排,自己不把事情處理好,卻指使別人……唉!」

    不由自主的,沈溪抱怨了一句,但沒繼續說下去。

    雲柳明白,沈溪跟謝遷之間存在難以調和的矛盾,最大的癥結便在於謝遷這個文官集團的首腦人物跟快速崛起的新貴沈溪間的身份衝突,朝廷到底以後誰來執政,這將是未來大家都要面對的問題。

    雖然謝遷現在地位崇高,佔據正統地位,但因沈溪耀眼的軍功,還有來自皇帝的信任,風頭猶在謝遷之上。

    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很難和平共事,以後明槍暗箭的爭鬥少不了。

    雲柳又問道:「大人可要在最短時間內將信函送到謝閣老手中?」

    沈溪搖頭:「不急,他都已回京去了……呵呵。今晚我會將書信寫好,你派人送去。明天咱們就動身回京,早點兒回去也可以過幾天省心日子。朝廷下一步應該會休養生息,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會留在京城,不再東奔西跑。」

    「是,大人。」

    雲柳行禮,對沈溪的恭敬發自內心。

    沈溪當即抬手寫信,很短時間內便將信函寫好,交由雲柳送走。

    ……

    ……

    長夜漫漫,靈丘城中一處小院。

    精緻的臥房內,沈溪正在跟熙兒纏綿。

    雲柳去辦差,沒有過來,熙兒難得有跟沈溪單獨相處的機會,非常珍惜,對沈溪可謂百般逢迎,終於使得沈溪宣洩出長久以來心中積累的狂躁之氣。

    等一切平息後,熙兒簡單整理了一下身上,等她抬頭望向沈溪時,發現沈溪靠在床頭,目光發直,好像在想心事。

    「大人。」

    熙兒看著沈溪,目光中有幾分不解。

    雖然平時熙兒喜歡多言多語,但在沈溪面前,她卻沒這種傲氣,就像一隻乖巧的小貓一樣,儘可能把自己溫柔嫵媚的一面呈現給沈溪,因為她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沈溪把她當作一個真正的女人,而不是公事上的下屬,因此她只需做到女人應該做的事情,才能討得沈溪的寵愛。

    沈溪沒有低頭看熙兒,柔聲道:「累了的話,早些休息吧,明天咱們就要動身回京城,你跟你師姐不與我一道走。」

    「奴婢明白。」

    熙兒重新低下頭,沒有依偎過來,只是半跪在那兒,好像也在想心事。

    沈溪伸出手,想將她拉到懷中,熙兒卻沒有順從,此時的她表情淒哀,惹人憐愛,整個人帶著一種憂傷的氣質。

    「怎麼了?」沈溪不解地問道。

    熙兒回道:「大人,師姐很辛苦,她……」

    熙兒想替雲柳表功,可當她抬起頭,跟沈溪四目相對時,卻什麼都不敢說。

    沈溪嘆道:「我知道你們的辛苦,這次回到京城後,你們就可以過一段舒心的日子了。雖然金錢田宅未必是你們需要的,但女人始終需要這些阿堵物來傍身……睡吧,我有些累了。」

    「大人疲憊,是該好好休息。」熙兒關切地道。

    沈溪苦笑:「可惜我沒有早睡的習慣,每次都要到後半夜才能入眠,每當夜深人靜,我想的事情便會很多,哪怕是現在,我腦子也被事情裝滿,你無法理解……」

    熙兒想了下,自己的確沒法理解沈溪的心境,她那滿含深情的眸子望著沈溪,想用自己的目光溫暖沈溪。

    可惜的是她的目光始終不能照射進沈溪心中,沈溪想的事情她無法理解,兩個人的思維無法同步,注定了她無法撫慰沈溪那顆迷茫的心靈。

    「大人。」

    熙兒有種挫敗的感覺,輕聲細語,「奴婢是不是很沒用?既幫不了大人,很多時候還要扯師姐的後腿。」

    沈溪安慰道:「你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跟你師姐幫了我大忙,我很感激你們!」

    聽到這話,熙兒終於鬆了口氣,但她真的想找到可以替沈溪分憂的方式,但可惜,她根本沒那本事,一時間感覺很無力。

    最後她只能緩緩靠過來,躺進沈溪懷中,仰頭望著沈溪堅毅的臉龐,好像要看穿沈溪內心所想,但此時沈溪卻完全沒在意她,目光中是一種讓熙兒嚮往的東西,熙兒看了很久,直到累了才睡過去。

    ……

    ……

    謝遷回到京城,朝野矚目。

    朱厚照暫時沒回京,但正德朝有一個特點,皇帝只是起到象徵性的作用,朝廷內外的事務主要還是靠文官來做,謝遷回來後對於朝中很多官員來說算是吃了顆定心丸,以後再有什麼事也不需要自行做主承擔責任,直接來問謝遷,就算出了事也有人擔著。

    皇帝不在朝中,首輔不在,司禮監掌印空缺,大部分人都不想主動承攬責任,極少有像楊廷和這般挺身而出勇於任事的大臣。

    謝遷回來後,沒有馬上去見楊廷和,很多事在謝遷看來並不需要立即做,反而覺得保證六部正常運轉更為重要,尤其是兵部、戶部兩位尚書不在,同時吏部和禮部尚書又身體不佳難以支撐大局的時候。

    謝遷回朝第一件事,便是登門拜訪何鑑。

    老友相見,自然會有很多感慨,這一別便是大半年,何鑑見到謝遷後不由帶著幾分欣慰,雖然二人官職跟身份與之前並無差別,但這半年多時間足夠改變朝堂格局,對韃靼的戰事結束後,朝廷也到了重新洗牌的時候。

    二人在何鑑的書房裡坐下,先是寒暄一番,沒著急說公事,最後還是謝遷主動將話匣子打開,將近來居庸關到京城,乃至蔚州到靈丘一線發生的事情,詳細跟何鑑講了一遍。

    何鑑嘆道:「陛下孩子心性,居然會不顧朝堂那麼多眼睛關注,擅自到民間遊樂,不過好在情況還算不錯,之厚巧妙安排,把陛下出遊當作巡查地方,體查百姓疾苦,如此既順利解決一場政治危機,又讓百姓感受龍威浩蕩,之厚此行可說不辱使命。」

    何鑑對沈溪的評價很高,他知道自己這個吏部尚書已做不了多久,下一步有很大的可能是沈溪接替他,他心中也傾向於沈溪來接班,這個年輕人做事妥帖穩當,這次不管怎麼看都是沈溪用圓滑的手段解決了問題。

    大概只有何鑑這樣對皇帝脾性瞭若指掌的老臣,才知道沈溪的良苦用心,朝中很多人都以為皇帝真的是去體察民情了。

    謝遷問道:「你真這麼認為?」

    何鑑笑道:「於喬,看你這神色,心裡還是放不下啊,本以為你已能以平常心待之,之前你說之厚這場仗不該打,但現在打完不就那麼回事?草原平定,大明邊疆安穩,國庫又沒大的損耗,下一步朝廷的重心就會放在發展民生上,國力要不了多久便可蒸蒸日上,你還有何可擔心的?」

    言語間何鑑非常輕鬆,之前這半年時間發生的事情他很滿意,並不想去揪著一些小辮子不放。

    謝遷道:「之厚做事是沒問題,但關鍵在於陛下對他的信任太過,他能慫恿陛下打這場仗,下次就會有別的冒險舉動……你我在朝尚能阻擋一二,若以後退下了,誰來勸諫?或者說,那時就算有人站出來,但能阻止之厚嗎?我看很懸哪!」

    ……

    ……

    謝遷很固執,無論他之前對沈溪表達如何的善意,但在一些事上成見很深。

    他認為沈溪擅權,逐漸脫離控制,這個認知由始至終都沒有改變,至於沈溪在朝中地位上升,包括現在用沈溪去做一些事,在他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會影響他對沈溪這個人的整體判斷。

    何鑑聽了謝遷的話,嘆道:「看來你還是放不下。」

    謝遷道:「無所謂放得下放不下,之厚是會辦事,也由此成為陛下身邊最受寵的大臣,我們這些老傢伙都要靠邊站,他的功績足以銘記史冊,但莫要忘了,他做的這一切,都建立在鋌而走險的基礎上,結果看起來是很好,但過程呢?若中間有一步出了差錯,導致失敗,大明又將何去何從?」

    何鑑笑了笑,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謝遷總能吹毛求疵,找出沈溪的很多問題,畢竟沈溪不是在謝遷的控制下取得的耀眼的成就,總是一意孤行,雖然結果不錯,但隱患不小,這也是他所言謝遷放不下的真正原因。

    謝遷繼續道:「若陛下順利回京城還好,若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大明可能因此陷入動盪,從張家口出發他就沒有嚴防陛下任性出遊,這便是過失……當時能阻攔陛下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何鑑道:「話不能這麼說,他到底已經盡力了,此番成功勸回陛下也基本是他的功勞,對一個年輕人不能要求太高!」

    謝遷搖頭:「你還是偏袒他,以前你做事還能相對公允,不想現在竟然……也算可以理解吧,誰讓他取得的結果還算不錯呢?有時候甚至我自己都覺得,應該退下去,讓這些年輕人放手做事,不要阻礙他們。但一想到離開朝堂後,原本的規矩和秩序會因此打亂,一群年輕人總想以他們那種冒險突進的方式求得功名,然後試著贏得陛下的信任而獲取提拔……屆時國將不國啊!」

    何鑑點頭道:「所以你想維護朝廷的綱常秩序?」

    「正是。」謝遷點頭道,「陛下回來後,會對此戰功勞進行賞賜,吏部和禮部可能是這次變化的重點,兵部最好別動,繼續讓之厚留在現在的位置上,已是對天下人最好的交待。」

    何鑑沒有接茬,因為他並不覺得謝遷說的話合適,他更屬意沈溪接替他吏部尚書的職務,他也好就此離開朝堂過清靜日子。

    至於你謝於喬將來怎樣,跟我有什麼關係?到時候朝中發生再大的亂子,也跟我無關,我反正已經老了,過幾天算幾天。

    謝遷皺眉:「看來你還是希望他更進一步?」

    「一切隨你吧。」

    何鑑不想去跟謝遷爭論什麼,畢竟老友久別重逢,見面後總在爭論一些事,還老跟沈溪有關,他便覺得一陣心累。

    何鑑嘆道,「不過於喬,你該改改性子了,有時候不妨試著放放手,讓之厚在朝中獨當一面,看看結果如何?畢竟他是我們這幫老傢伙看著成才的,或許會有驚喜呢?回歸平常心,日子終歸要一天天過下去!」

    ……

    ……

    何鑑對此態度曖昧,並不在於他想當什麼牆頭草,中立派,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都要致仕歸鄉了,根本沒必要多管閒事。

    以後無論謝遷跟沈溪產生怎樣的利益糾葛,或者說文官集團內部發生如何變化,他都會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看待,而不是親自參與其中,這對何鑑來說算是一種心態上的潛移默化。

    至於謝遷對沈溪態度如何,何鑑實在看不懂。

    明明是你自己栽培起來的後起之秀,現在你卻處處提防他,或許僅僅是因為這個後生的崛起之路沒有按照你規劃的線路走,讓你覺得亂了朝堂的規矩,才會出面打壓,以前你全面控制朝局,打壓也就罷了,但現在就怕你沒有這能力……不過,你是否有這層覺悟我也不管了。

    隨後謝遷再跟何鑑說什麼,何鑑都故意迴避沈溪的問題,就事論事,將這半年多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一些重要的人事變動,何鑑會詳細跟謝遷說明,畢竟謝遷長時間在延綏,對此有些閉目塞聽。

    最後何鑑主動問道:「於喬,司禮監掌印太監懸而未決,你可有聽到什麼風聲?長久以來,司禮監都沒人用印,朝廷內很多事亟需處理,僅靠官員勉力維持,實在力不從心,朝廷缺少個決策者啊!」

    謝遷道:「經過宣府時,大概聽說陛下回京後會選拔司禮監掌印,幾個候選者你應該知道是誰,誰能上位實在不好說。」

    何鑑再問:「那選拔是由之厚提議的吧?我記得有人這麼說過,但不能確定。」

    「嗯。」

    謝遷點了點頭。

    何鑑嘆了口氣:「陛下長久沒定下司禮監掌印人選,現在不是應該快刀斬亂麻,盡快任命嗎?居然還要做什麼選拔,回京途中更是偷偷溜出去遊玩,這一來二去,朝廷要耽誤多少正事啊!不過好在年底前應該都能解決,今年的年終總結,還有明年的年度預算,都會在接下來幾個月內完成。」

    說話間,何鑑又輕鬆了許多,想到皇帝馬上就要回來,很多事情都可以得到妥善解決,正德三年跟正德四年的事情應該都不會耽誤,而且取得對韃靼戰爭的決定性勝利,這一年下來,大明可說收穫頗豐,沒有因為皇帝御駕親征造成多大影響。

    謝遷道:「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不能給年輕人,如今陛下身邊最得寵的太監,應該是擰公公,此人其實就是陛下跟前近侍,陛下登基的幾年裡,劉瑾跟張苑都未能將他壓下來,反倒讓他趁機崛起。若之厚跟他聯手,你不怕之厚將來將內閣架空?」

    「不會。」

    何鑑搖頭道,「之前有傳聞,不管沈之厚舉薦誰來當司禮監掌印,陛下都會應允,但沈之厚卻沒有這麼做,說明他還是守規矩的。最後陛下只得說公開選拔,若人選不合心意,於喬你不會進行干涉?再者……擰公公到底算是東宮嫡系,他上位對於喬你應該算是一個收穫吧?」

    謝遷一怔,隨即意識到何鑑話裡透露出的意思。

    一旦司禮監掌印不夠強勢,就輪到內閣首輔掌控一切,所有事情都會由內閣票擬來決定,司禮監掌印就此成為了擺設。

    關於誰來做司禮監掌印的事情,謝遷一直都覺得很無力,因為他根本就沒法參與,無論是之前張苑倒台,又或者之後皇帝定下司禮監掌印選拔模式,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但這並代表謝遷不會插手,他稍微思索何鑑的話後,覺得很有道理。

    與其找一個德高望重但難以控制的老太監來當司禮監掌印,或許真不如找一個年輕人上位,年輕意味著沒多少閱歷,缺少做事的經驗,人脈關係也不如那些老傢伙豐富,自然就會將權力旁落,要不然遇到劉瑾這種老奸巨猾的存在……謝遷想想都心有餘悸。

    如此一對比,謝遷反而覺得小擰子上位不錯,至少這位對他很恭謹,也能受他駕馭。

    隨即他又打消提拔小擰子的念頭,心想:「我怎能有如此想法?小擰子到底沒什麼真才實學,就靠陛下一點信任,他當上司禮監掌印不跟擺設差不多?大明會因此而興盛?司禮監掌印人選,一定要找個有能力的人來擔當!」

    一方面想找個軟柿子容易拿捏,另一方面卻想找個德高望重有能力可以主持大局的人,謝遷一時間非常糾結,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持何等立場。

    「於喬?」

    何鑑見謝遷不言不語,不由問了一句。

    如此謝遷才回過神來,目光中帶著一絲迷惘,搖頭道:「司禮監掌印人選,要等陛下回朝後才能定下來,你我現在關心再多也是徒勞。至於你所說的,之厚干涉司禮監掌印任免……量他不會這麼做,他知道什麼是避忌。」

    何鑑笑了笑:「於喬你能想開就好,有些事全看你如何想,多說無益……好了,你剛回來,很多事你得親力親為,留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回頭吏部這邊會把近來的工作綱要整理好交給你,你快去做別的事吧。」

    謝遷嘆道:「內閣有介夫坐鎮,事情基本已辦妥當,我需要擔心什麼?不如直接打道回府……許久沒回家,不知家裡人如何了。」

    突然間謝遷變成了一個戀家的人,以何鑑的年齡能理解謝遷這種心態,權力場上的勾心鬥角,始終不如一家和睦來得實在。

    何鑑心說:「於喬到底不是冷血之人,他針對之厚也不是為了爭名逐利,僅僅是為了保持大明國運昌隆,跟我倒還有幾分相似。」

    因為何鑑早就已經產生了離開朝廷的心思,所以何鑑對朝事的關心程度很低,反倒不如對家的眷戀。

    謝遷站起來要走,何鑑起身相送,卻被謝遷攔下,擺手道:「你這把老骨頭還不如我呢,留步吧,我這就回家看看。這一去便是大半年……」

    跟旁人出外做官不同,謝遷去延綏近乎於被皇帝發配,且謝遷家裡有妻有妾,除了二兒子謝丕成人外,剩下的子女年歲還小,謝遷前半生就是太在意求學和做官,以至於忽略了家庭。

    ……

    ……

    謝遷沒有欺騙何鑑,他急著回去的確是要去見家人。

    離家久了,他很希望回去看看,至於別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邊,此時的謝遷心態改變,多少跟覺得自己老了,年輕人已可獨當一面有關。

    雖然謝遷有了離開朝堂的想法,卻不會跟何鑑等人一樣一走了之,他會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尤其涉及接班人的問題,他需要有人在朝中牽制沈溪,顯然梁儲在這點上有所不足,這也是謝遷一直擔心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謝遷依然在想這個問題:「叔厚雖然能力很強,但他跟之厚關係密切,二人因為叔厚恩師的事情有一段淵源,之厚回朝後,讓叔厚暗中制衡,大概難以完成。不過介夫做事似乎又過於急切,衝動行事會加劇朝局動盪,於大局無補。」

    謝遷跟梁儲和楊廷和相處久了,對二人性格自然有清楚的認知,雖然他覺得楊廷和更有機會制衡沈溪,但又擔心楊廷和做事的風格會激化朝廷內部紛爭。

    一邊是老好人會跟沈溪相安無事,一邊有魄力卻可能會做出一些激進的事情,兩個人中讓他選一個出來當自己接班人,謝遷自然要好好想想。

    回到家門,但見家僕已列隊等候,之前謝遷已派人回家通知,他走下馬車,見到兒子謝丕過來迎接,同時前來迎接的還有弟弟謝迪。

    「兄長終於回來了。」

    謝迪很高興,上前用力地抱著謝遷,體現出他對這個大家長的尊重。

    謝丕眼裡含著熱淚,上前行禮。

    謝遷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臉上滿是倦色,倒不是他的身體有多疲累,畢竟從居庸關到京城這段路很短,而且相對平順,遠不如他從延綏到居庸關那段路那麼顛簸,更多的是心累。

    謝遷向家人點了點頭,不想說太多話,恰在此時謝迪道:「兄長,內閣楊介夫正在您的書房等候。」

    謝遷一聽不由皺眉,沒料到楊廷和居然會先一步到他的家裡來守著,而且楊廷和沒有出現在出門迎接的人中,猜想大概是楊廷和覺得這次迎接算是謝家人內部見面,不如等謝遷先跟家裡人寒暄過後,再到書房說正事。

    「他來了多久?」謝遷臉色不冷不淡。

    謝迪道:「已經有一兩個時辰了吧……從你進京城開始,他就一直在這裡等候。卻也奇怪,他為何不到內閣去等?莫非兄長知道他不在宮城,所以才趕回府來?」

    謝迪不明白,為何謝遷跟楊廷和會在謝府會面,他卻不知謝遷並沒有第一時間去見楊廷和的打算,謝遷做事很有條理,知道哪些人該見哪些人可以延後見面。

    謝遷心想:「介夫揣摩我心態,倒是一猜一個准,我回京城必定先見何鑑,之後若是楊應寧在京城,也會見,唯獨不會見他跟叔厚。」

    謝遷沒有回答謝迪的問題,一擺手示意先回去再說。

    剛進門,家人便開始放鞭炮,顯然都覺得謝遷能回來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但謝遷本人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

    ……

    謝遷來到書房外,楊廷和出來迎接。

    楊廷和大概是聽到鞭炮聲出來,見到謝遷趕緊過來行禮,謝遷卻一抬手示意楊廷和不必多禮,二人進到書房內。

    此時距離黃昏還有些時候,天色明亮,謝遷眼前書房整齊,心裡多了幾分溫馨,離家半年多時間,回來後一切如舊。

    「無論朝廷發生了多少事,家裡還是如以前一樣……卻不知君兒那丫頭怎麼樣了。」

    不知不覺謝遷想到了謝恆奴,畢竟血濃於水,在這種感性的時候,他關心起這個被他嫁入沈家,覺得有所虧待的孫女。主要是因為謝遷對沈溪有一種牴觸情緒,明明是一家人,卻無法完全像家人那般其樂融融,這讓他心裡十分不舒服,覺得孫女在沈家肯定過得不會好。

    「介夫,老夫不在京城這段日子,你做得很好,朝廷事務你打理得井井有條,你……還有叔厚都是勞苦功高。」謝遷先是稱讚了一下楊廷和,算是對過去一段時間對方做事能力的肯定。

    楊廷和行禮,心裡並沒有覺得多榮幸,其實自從謝遷回京一直到當下,他心情都有些失落,感覺自己面對朝事的無助。

    楊廷和從懷裡拿出厚厚一疊書稿,道:「謝閣老,此乃各部這幾月來所有批閱奏疏的票擬底稿,至於對應奏疏太多,無法一一呈現,有要緊的已整理下來,明日便可送過來。」

    謝遷點了點頭:「很好,你想的很周到,值得表揚。」

    謝遷越是客氣,越讓楊廷和覺得彆扭,他寧可讓謝遷罵自己一頓,這樣才會覺得自己在朝中做的事情能掀起一抹波瀾。

    不然的話,他感覺自己做的都是無用功,謝遷根本不是在肯定他的作為,更好像是在敷衍。

    楊廷和道:「之前太后娘娘召見叔厚跟在下,說及陛下安危,也是由我二人提出派兵前去護駕,隨後太后娘娘調遣戶部尚書楊應寧以及保國公前往。」

    謝遷再度點頭:「這件事老夫已知曉,在這個問題上,你做得很好,安排也很妥當。」

    楊廷和苦笑不已,心想:「難道你就不能說點建設性的東西?一直敷衍稱讚我算什麼意思?」

    楊廷和道:「目前得到的情況,陛下已動身回京,估摸十天左右便能抵達京城。」

    謝遷道:「十天恐怕不止,陛下在路上肯定會有所拖延,不過滿打滿算半個月足夠了。陛下回朝後,這次出征就正式結束,這一戰可說是曠古爍今。」

    楊廷和聽這話裡的意思,不由有些憋屈,因為謝遷是在稱頌沈溪,而將他之前的辛勞置之不理。

    楊廷和用失望的語氣道:「大明一切安穩,便是百官和萬民之福。」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6 02:54
第二三一七章 體諒

    楊廷和有些言不由衷,他知道謝遷對沈溪的態度後,心裡不由湧現一抹深深的失望,情緒低落。

    即便楊廷和再怎麼掩飾,還是難以逃過謝遷法眼。

    謝遷看得很清楚,但他沒說什麼,因為謝遷見慣了大場面,對於謝遷來說楊廷和只是個「年輕後輩」,年輕人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法,可以通過時間積累閱歷和經驗來排除,而不需要他一個老傢伙開解。

    謝遷故意在楊廷和面前稱頌沈溪的功勞,似乎是已經想好如何挑選接班人的問題。

    楊廷和沒有在謝府久留,又過了盞茶工夫便起身告辭,謝遷能感受到,楊廷和有很多話沒說出口。

    謝遷並沒有勉強,此時的他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等他將帶著幾分失落的楊廷和送走後,心裡不由感慨:

    「陛下要考核選拔司禮監掌印,代替他打理朝政,老夫這邊同樣要為挑選合適的文官領袖而煩心,這何嘗不是一次選拔?誰能當起未來朝堂的重任,實在難說啊。」

    ……

    ……

    謝遷不是沒有決定,而是心中早就有了定論。

    不是關於梁儲和楊廷和二選其一,而是有沈溪打底。

    將來沈溪肯定會成為朝廷棟樑,掌控朝政,只是謝遷覺得必須要有人能跟沈溪抗衡,這是謝遷思慮再三後得出的結論。若一個年輕人在朝堂上連個對抗的人都沒有,那有很大的可能會走上歧途,成為危及大明江山社稷的隱患,自古以來權臣都是這麼來的。

    當然謝遷感受不到,他對沈溪的要求太過苛刻。

    沈溪在官場取得的成就越高,謝遷的雙重標準就越明顯,對別人和對沈溪的要求截然不同,他對沈溪幾乎是對待政敵那麼嚴苛。

    至於這麼做到底是對沈溪的一種鞭策鼓勵,又或者是一種警惕防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

    此時的沈溪,已陪同正德皇帝踏上回京之路。

    從靈丘出發,雖然走的是官道,路途卻並不平順,其中小半都是山道。好在距離廣昌縣城很近,再往東便到拒馬河峽谷,順著河岸邊的官道走上百里,便是紫荊關。

    朱暉和楊一清停留在拒馬河峽谷中段,沒有繼續西行,耐心等候皇帝到來,一直過了兩天,朱厚照跟沈溪一行才帶著大隊人馬抵達,楊一清、朱暉帶著隨同的官員將領一同出營門歡迎。

    不過朱厚照沒有下鑾,直接乘坐轎子進了營地中間提前搭好的皇帳,朱暉本想追上去,卻被江彬帶人擋下。

    「你……」

    朱暉望著江彬,不認識這位是誰。

    江彬道:「請閣下見諒,陛下旅途勞頓需要休息,有什麼事的話可以直接請示沈大人便可。」

    此時的江彬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他如今還不是侍衛領班,僅僅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包括錢寧、張永、胡璉等人,此時都無法接近皇帝,小擰子和沈溪倒是可以隨時面聖,但這一路上其實也沒怎麼見面,皇帝有什麼事都是江彬出來傳話。

    朱暉一聽非常尷尬。

    在他看來,先確定皇帝的安全最重要,沒見朱厚照一面始終不能安心,沒法回奏張太后。

    眼前這個身穿便服的男子將他攔下,在不明對方身份的情況下還不能隨便發脾氣,最後只能忍氣吞聲看著江彬護送鑾駕進了皇帳。

    朱暉望著走過來的張永,小聲問道:「張公公,剛才那位是……?」

    張永目光先落在楊一清身上,隨後才看向朱暉,小聲回道:「公爺別見怪,陛下身邊如今最得寵的就是這位江大人,難道公爺就沒聽說過?」

    提到「江大人」,朱暉忽然想到是誰,露出恍然之色,隨即沈溪跟小擰子等人也靠攏過來,朱暉在人群後面發現錢寧蕭索的身影,忽然明白過來,連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都無法近距離保護皇帝,那這位「江大人」可說是前途無量。

    「之厚!哈哈!」

    朱暉雖然沒辦法跟皇帝打招呼,好在馬上看到想見之人,也就是沈溪,咧嘴直樂,似乎跟沈溪打招呼同樣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

    楊一清等人跟著一起過去,全都向沈溪行禮。

    沈溪逐一還了禮數,朱暉笑道:「一別就是大半載,想出征當日祭天時,老夫還在想之厚你定能凱旋而歸呢!」

    此時的朱暉談笑風生,說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話,聽起來親近,但誰都知道他跟沈溪的關係也就那麼回事。

    不過總歸朱暉、沈溪、楊一清三人都做過三邊總督,對於軍中的事情也算瞭解,算是對西北軍政有一定話語權的人,見面後少不得寒暄幾句,之後再說關於這半年來大明對韃靼的戰事,始終能找到話題。

    至於胡璉則低調許多,只是最開始時楊一清和朱暉跟他打過招呼,之後無論是喋喋不休的朱暉,又或者緘默不言的楊一清,都沒再跟他交談,幾人往中軍大帳而去,遠遠地看到江彬的人在皇帳周邊圍柵欄,進出口處都安排上了崗哨。

    朱暉露出些許尷尬之色,湊到沈溪面前,小聲問道:「之厚,陛下出來這一趟,條件辛苦,龍體無恙吧?」

    沈溪道:「陛下路途中感染了風寒,在靈丘經郎中診治,如今已無大礙。」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朱暉臉上掛著笑容,但因為沒親眼見到皇帝的面,似乎不是很放心,他又想跟小擰子打招呼,但見小擰子自行往皇帳區域去了,顯然是想去照顧朱厚照起居。

    朱暉笑道:「之厚,能否跟陛下說一說,讓我等前去拜見一下?稍後便要安排回京事宜。」

    沈溪為難地道:「陛下之前傳話,說是不見地方官員和將領,就算是朝廷委派來的……也一概不見。」

    「啊!?」

    朱暉對於沈溪的回答有些驚愕,這跟當初兵馬從張家口堡出發,皇帝一直稱病但其實已出走的情況類似,所有事情都是由沈溪來解說,旁人沒法見到皇帝,甚至連鑾駕中是不是本人都難說。

    朱暉不知該如何解除這種疑問,苦著臉一語不發,楊一清直言不諱:「沈尚書,我等未能見到陛下,始終不能讓人心安。」

    沈溪苦笑著搖頭:「這件事我實在做不了主,若是諸位想求見,不妨自行去請示,現在江彬在陛下跟前得勢,一切事情都要靠他來傳遞消息,連我也不能隨便見駕。」

    朱暉「哦」了一聲,似乎明白什麼,湊過來低聲問道:「之厚,以咱倆的交情,你可要說句實話,也方便老夫回奏太后,陛下……這次真的沒事吧?」

    或許是因為沈溪跟小擰子曾聯手隱瞞皇帝失蹤的事情,朱暉等大臣對沈溪有種天然的質疑。

    沈溪點頭道:「保國公若相信在下的話,儘管回奏,不過說實話,這兩天在下也沒見過陛下。路途中陛下根本不見外人,宿營後也總是躲在帳中不露面。」

    朱暉皺眉:「奉太后懿旨護駕卻始終見不到陛下的面,瞧這事兒鬧得……也罷也罷,大家到中軍帳去吃點兒酒食,這鬼天氣,一直陰雨連綿,骨頭都要凍得生鏽了……這邊河谷地也不是什麼舒坦的地方,咱們早些回京,家裡比這邊舒坦多了!張公公,一起進去喝杯水酒?」

    朱暉本想跟張永打招呼,不過此時張永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做,就像沒聽到朱暉的話一樣,未予理會,朱暉鬧了個大紅臉,只能回過頭,唉聲嘆氣。

    ……

    ……

    沈溪跟著朱暉進了中軍帳。

    大軍駐紮的位置大概是後世淶源與紫荊關之間的王安鎮區域,兩萬多京營兵馬在拒馬河兩岸分成兩大營區,其中南岸為主營,這裡地勢較高,俯視拒馬河,哪怕夏天也不怕漲水,皇帳和中軍帳都設在這片區域。

    這片山谷地帶面積本就不大,裡裡外外上萬人駐紮在這裡,顯得非常擁堵,只有皇帳那邊寬敞些。

    這時有人過來詢問朱暉,是否該給皇帳那邊送酒水和膳食,朱暉附耳交待幾句,便讓人去了,很快便有大批軍士端著木托,往皇帳那邊送吃喝的東西。

    朱暉搖頭輕嘆:「這裡到底是在荒郊野外,陛下飲食無法保證啊。」

    沈溪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好奇地問道:「保國公這幾天就未曾著手準備?」

    朱暉笑道:「怎會沒有準備?雖然沒有海鮮,但山珍卻有的是,可惜負責烹飪的都是軍中粗漢,不知道陛下吃得慣否!好了,咱們也用餐吧,好的東西都為陛下留著,咱們吃一些粗茶淡飯便可。」

    沈溪點頭:「如此甚好。」

    很快沈溪、朱暉、楊一清跟胡璉移步到中軍帳一側的四人桌前,胡璉有些遲疑,相比其他三位,他資格差遠了,就算掛著巡撫的職務,也只是朝廷臨時委任的差事,畢竟此時的大明巡撫只是虛職,若沒有都察院的掛銜,地位還不如布政使,回朝後胡璉會擔任什麼職務尚是未知數。

    「坐,等什麼?」

    朱暉打著招呼,似乎感受到胡璉的尷尬,笑著招手,「重器你也坐吧。咱們不是外人。」

    胡璉突然間感覺顏面有光,到底他入朝時間很短,完全是靠沈溪拔擢才逐漸冒頭,現在直接跟堂堂公爺和兩位尚書平起平坐,難免有些受寵若驚。

    楊一清沒那麼拘謹,直接坐下來,沈溪也落座,朱暉拿起酒壺為沈溪斟酒。

    沈溪擺手道:「行軍在外,且顧及陛下安危,酒水咱們就免了吧?喝點兒茶水便可。」

    朱暉一怔,隨即笑道:「如今並非是戰爭期間,喝點水酒應無妨!」

    說到這裡,他不由看了楊一清一眼,顯然是意識到自己的確領兵在外,因為此番前來平叛只是個藉口,以至於他自己都忘了。

    朱暉一拍腦門兒,也不作解釋,直接將酒壺放下,又親自為沈溪等人斟茶,卻被沈溪阻止。

    「不必如此客氣,咱們吃飯就好。」

    沈溪笑著擺了擺手,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態度不卑不亢,沒有與人為難的意思,朱暉和楊一清都在仔細觀察沈溪反應,最後卻發現什麼線索都沒有。

    吃過飯,沈溪回到屬於他的帳篷,這裡位於皇帳與中軍大帳之間,裡面擺設齊全,條件倒還不錯。

    這邊楊一清和朱暉看到沈溪進了帳篷,搖了搖頭,楊一清本要回自己的營帳,卻見朱暉向他招手:「應寧,你到我那裡坐坐,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楊一清點點頭,跟隨朱暉鑽進距離中軍帳不遠的一個帳篷,朱暉先交待門口的守衛幾句,這才掩上簾子,進去坐下後說道:「之厚不簡單哪!」

    一句感慨的話,讓楊一清意識到朱暉弦外有音。

    對於朱暉為何會發表如此感慨,楊一清沒法猜測,不過他能感受到沈溪身上透出的那股置身事外的冷漠和淡然,就好像戰爭結束沈溪準備歸隱,而不是回朝執掌大權一樣。

    楊一清問道:「不知公爺有什麼事?」

    顯然楊一清更希望公事公辦,到你寢帳來不能隨便說朝事,畢竟皇帝就在一旁,若被人檢舉咱們私下密會,很可能會落得慘淡的下場,不如直奔主題,把話說完咱就走。

    朱暉嘆道:「於喬和介夫沒對你交待嗎?這不已見到之厚,該做點什麼事情吧?」

    楊一清臉色一沉,隨即斷然搖頭:「內閣並未對在下所做之事做任何交待,在下前來不過是奉懿旨平息地方盜亂。」

    朱暉對楊一清的話很不滿意,道:「說什麼平盜亂,其實就是來保護陛下,現在咱可沒見到陛下本人,是否需要去求見一次?應寧,你到底是戶部尚書,可以拿戶部的事情去請見陛下,你看老夫這……」

    楊一清恍然,朱暉想讓他求證皇帝是否真的在營中,自己不想去,明顯是拿他來當出頭鳥。

    楊一清道:「沈尚書已經說得很明白,陛下便在皇帳裡,你我親眼所見,怎就不能對朝廷回奏?非要驚擾聖駕不可嗎?」

    「你這……」

    朱暉臉上多少有些為難,支支吾吾指了指楊一清,最後嘆道,「算了算了,就按照沈之厚說的上奏吧。下一步該請示一下陛下,到底誰留在這裡平息地方盜亂,咱二人最好早些回朝,朝中有大事等著,總不能在這小地方虛耗時光吧?」

    楊一清又聽明白了,朱暉想甩下差事回京,當即問道:「朝廷安排平息叛亂的似乎是公爺跟在下,向陛下請示換人……這是否有沒盡到職責的嫌疑?」

    朱暉一擺手:「保護好陛下,才是盡職盡責,應寧你不是迂腐之人,怎會說出如此不堪之言?現在咱沒法面聖,那就讓擰公公和張公公他們去請示,隔著兩位太監,總不會犯著誰了吧?」

    ……

    ……

    楊一清對朱暉的建議,沒什麼可說的,到底朱暉地位不低,作為保國公,在朝中屬於超然的存在,楊一清不會公然跟朱暉搞對抗,畢竟二人一起來的,照理說應該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隨即楊一清去見了張永,跟張永說了一下關於想請示皇帝下一步平息中原盜亂之事。

    張永此時就在中軍帳旁的一個帳篷裡,也沒有資格去皇帳,聽完楊一清的話,當即沒好氣地道:

    「楊尚書,你有事的話直接去請示陛下,若無法見駕,你也該去請示江大人或者擰公公,跟咱家說這些做什麼?咱家現在只是監軍太監,之前御馬監和廠衛的差事均已被卸下來,管不了事。」

    楊一清輕嘆一聲,他不是沒想過去見江彬和小擰子,只是他覺得二人只是靠著皇帝的寵幸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沒有做事的能力,反倒是張永為大明幾次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所以楊一清覺得有事跟張永商議會比較合適。

    楊一清道:「張公公請見諒,在下並非有意打擾,只是如今陛下回京這一路,還有之後朝廷內部穩定,需要有人維繫,在下並非是要急切回京城而不想擔責,實在是中原盜亂更應該由有領兵才能的官員來平息為妥。保國公跟在下領兵前來,不過是為了護送陛下回京找的由頭罷了。」

    張永搖頭道:「楊尚書說的,難道咱家會不知?咱家能理解保國公跟楊尚書的苦衷,誰不希望回京城過安穩日子?誰稀罕在這種窮鄉僻壤之所天天面對流民和災情……不如回京城高枕無憂。」

    「只是這件事咱家真的做不了主,你先試著去請示一下擰公公,他現在有資格見駕,若他都不行,你只能去請示沈大人,或者乾脆去見江彬。」

    無論楊一清怎麼說,張永就是無動於衷,因為他不想惹火上身。

    楊一清無奈,只能出張永帳篷去見小擰子,卻發現自己連小擰子在何處都找不到,至於江彬則一直躲在皇帳內,似乎是貼身保護皇帝,他更見不著人,最後無奈之下,他只能去找沈溪。

    「應寧兄,久違了。」

    營帳內沈溪笑著打招呼,一改之前剛見面時的冷漠。

    因為沈溪在外也是當差,二人在公開場合見面,皇帝在側,總歸要收斂平時交情,私下相處就不一樣了。

    但其實沈溪跟楊一清間也並沒有多親密,跟沈溪關係好的,外臣中除了工部尚書李鐩外就沒誰了,倒是翰林院有不少人跟沈溪交情不錯,諸如梁儲、靳貴等人,這些算是沈溪在東宮時結交的朋友。

    沈溪出任東宮講官後便外放為督撫,之後回朝直接做了兵部尚書,等於少了十幾年乃至幾十年在朝中摸爬滾打的經歷,當上尚書直接位極人臣,旁人跟他交往不自覺便會感到非常大的壓力,沈溪也就沒有主動跟那些年老但官職不及自己的人進行交流。

    沈溪在朝中的孤立無援,跟他突然崛起有關,旁人對他很難認同,也缺少跟他攀交情的機會。

    不過沈溪跟楊一清間,關係倒還融洽,問題是楊一清的地位仍舊在沈溪之下,楊一清當尚書之前如此,如今即便貴為戶部尚書,但論資排輩也只能屈居沈溪之下,沈溪對楊一清的熱情,屬於「禮賢下士」。

    沈溪感到自己在朝中發展人脈很難,一切就在於他已身居高位,旁人跟他結交的話難免有趨炎附勢的嫌疑,所以為了保持個好名聲,對他敬而遠之。而且沈溪的確太過年少,很多老傢伙覺得跟他有代溝。

    楊一清沒有多寒暄,直接將自己的來意說明,意思是要請示皇帝關於下一步領兵平亂人選的事情。

    沈溪嘆道:「這件事,回來前我便跟陛下商議過,陛下的意思是讓重器兄留下統率兵馬平息地方盜匪。因為之前並未定下來,此番還得再次跟陛下請示……我準備以重器兄為河南巡撫,專門負責平亂之事。」

    楊一清聽了沈溪的話,多少鬆了口氣,其實楊一清自己也不想留在地方上平亂。

    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戶部正是最繁忙的時候,他這個戶部尚書卻要出來領兵打仗,而這本身又不是他擅長的事情,雖然楊一清曾為三邊總制,但他屬於那種經營型的人才,在行軍策略上,甚至不如現任三邊總制王瓊。

    楊一清道:「那在下是否有機會一同去面聖,跟陛下當面提及?」

    沈溪道:「應寧兄,其實你想見到陛下,親眼求證陛下安穩的心思,在下能理解,但陛下脾氣不太好,若觸怒後果不堪設想,咱們只需要將分內之事做好便可。到了紫荊關,陛下必會現身,這次陛下確實在皇帳內,明日陛下上轎前,你跟保國公可以近距離見證。」

    楊一清想了想,最後點頭:「如此甚好,希望能早些得到證實,如此也好心安。」

    沈溪笑了笑,道:「兩件事都解決了,應寧兄應該沒有別的什麼事情了吧?時候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咱們一起動身回京城……說起來,在下大半年都在外邊,身體有些撐不住了。」

    楊一清點頭,此時他仍舊顯得有些拘謹,行禮告辭,沈溪陪同他一起出了帳篷。

    楊一清正要回他的寢帳,但見幾個身影匆匆忙忙而來,卻被沈溪的侍衛攔下,但聽小擰子的聲音傳至:「沈大人,是小人。」

    楊一清正好到處找小擰子,聽到這聲音身體稍微一顫,沈溪卻先一步迎過去,叫侍衛讓開,以便小擰子靠近。

    小擰子看到沈溪旁邊還有個楊一清,笑著打招呼:「原來楊大人也在。」

    楊一清本來很想知道二人要說什麼,但此時卻識相行禮:「既然兩位有事情要說,在下告辭。」

    楊一清走出幾步後,隱約聽到小擰子對沈溪道:「沈大人,陛下傳話過來,說是請您馬上去面聖,似乎有要緊事說,小人不敢怠慢,第一時間便前來傳話。」

    沈溪剛剛才說面聖很難,但一轉眼便要去見皇帝,這讓楊一清多少有點接受不能。

    但楊一清沒法說什麼,到底這不是沈溪主動前去面聖獲准,而是皇帝召見,這也意味著可能是朱厚照有什麼要緊事要跟沈溪商議。

    得到召見,沈溪必須要快步往皇帳去,甚至比楊一清走得更快,沈溪經過楊一清身邊時甚至沒顧上打招呼,楊一清也沒法阻止,本來他還有尾隨兩人前去面聖的心思,到最後只能目送沈溪跟小擰子離開。

    沈溪跟小擰子一起到了皇帳前,尚未掀開簾子入內,便聽到朱厚照在裡面抱怨:「……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地上連毛毯都沒有,喝點水還帶著白色沉渣,這是要公然謀害朕的性命嗎?」

    江彬在旁邊唯唯諾諾,不敢反駁什麼,以朱厚照罵人中氣十足看,這位爺根本就沒什麼病,只是一路上過得不順心罷了。

    小擰子掀開簾子,卻不敢進去,沈溪站在帳門處,輕聲道:「微臣求見陛下。」

    沈溪是在沒有人通傳的情況下直接現身門前,朱厚照聽到沈溪的聲音,終於不再埋怨,對江彬道:「你先退下,朕有事跟沈先生說。」

    江彬如蒙大赦,緊忙出了帳門,隨即沈溪入內,小擰子將簾子放了下來,不想影響沈溪跟朱厚照的會面。

    朱厚照似乎因為之前發脾氣,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沈溪,大概是怕沈溪覺得剛才那通怒火是指桑罵槐,故意發難。

    沈溪道:「不知陛下傳召,所為何事?」

    朱厚照道:「這裡住的條件太差了,不如早些往紫荊關進發,想來關城裡任何一間屋子都比這裡強。」

    沈溪搖頭道:「陛下住的帳篷,已經超過軍中大多數人了……微臣領兵在草原時,條件比起這個差多了,過黃河後有大片沙漠和戈壁,有時候幾天都沒水喝,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取得了對韃靼戰事的勝利。若陛下御駕親征,深入草原,不知該如何面對此等情況?」

    「嗯!?」

    朱厚照對此有些措手不及,驚訝地看著沈溪。

    沈溪又道:「行路在外,若對衣食住行如此在意,怕是寸步難行……陛下若覺得辛苦,為何要應允御駕親征,又為何要跋山涉水到地方來體查民情?」

    朱厚照本來一肚子火氣,現在卻變成懊惱,確實有點兒後悔到這種鬼地方來,心想:「說的也是,自打出征後我就在宣府和張家口堡,沒去草原吃苦,若班師途中我沒開小差,也不會遭這罪,現在估摸已錦衣玉食,睡著高床軟枕,最重要的是身邊有各種樂子,還有仙丹妙藥吃……日子過得多逍遙?」

    朱厚照道:「朕御駕親征是為封狼居胥,到地方來則是體察民情,當然會辛苦些……」

    「那陛下就不該過多抱怨。」

    沈溪正色道,「軍旅中的情況便是如此,陛下御用之物都留在居庸關,這邊都是臨時置辦的東西,其實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對很多人來說已是可望不可求的事情,何況如今陛下有床榻和被縟,外面將士連這些都沒有,需要在荒野間露宿,他們的辛苦有誰知道?」

    朱厚照不說話了,但臉上卻表情木訥,顯然不喜歡被人用大道理教訓。

    沈溪又道:「如今中原百姓流離失所,莫說是住的地方,連口吃的都沒有,陛下何嘗考慮過他們?」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沈先生,現在問題是……朕乃九五之尊,你要讓朕跟那些草民相比嗎?」

    沈溪直視朱厚照,朱厚照立馬將目光避開,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不直氣不壯。

    沈溪怒其不爭:「陛下既然是出來體察民情,就應該與民同甘共苦才是,若陛下實在覺得待在皇帳裡難受,不妨出去視察一下即將開拔去地方平叛,與賊寇浴血奮戰的將士,如此能讓陛下快速贏得民心,將士也更好為陛下效命。」

    朱厚照不滿地道:「為國效命,本來就是大明軍人的職責,若朕不去,他們就不浴血奮戰了嗎?真那樣的話,簡直枉為人子。」

    沈溪道:「陛下若要以道德禮法的枷鎖逼迫將士就範,或許他們會這麼做,但多是敷衍了事。若真想讓他們拚命,則需要有一顆忠君體國的赤膽忠心……只靠陛下一句話,他們就能豁出性命戰死沙場,憑的到底是什麼?難道他們生來就希望自己有一天死在戰場,不希望自己的犧牲獲得回報?」

    朱厚照臉色更加不善,「沈先生,朕叫你來,不是想跟你說這些大道理,朕覺得這裡住得不舒服,不如直接動身前往紫荊關,這應該沒問題吧?」

    沈溪卻堅持道:「陛下不應該過度追求享受,這也是方便您更好地體察民間疾苦,若實覺得這裡不適合居住,不妨讓人以香薰過,地上鋪上油布,再更換一些擺設……」

    朱厚照眼前一亮:「這樣能行嗎?」

    沈溪嘆道:「臣還是那句話,陛下這麼做的話,就不是出來體察民情,而是到地方享受……難道陛下不覺得,現在能有個地方住,已經很好了嗎?」

    朱厚照有些惱火,他當然知道這樣比當時他在荒村鋪著稻草睡覺舒服多了,但問題是他現在已經恢復了皇帝的身份,還回到了軍中,就不想再受任何委屈,他不想再過那種苦日子。另外就是他是個夜貓子,到了晚上精神十足,覺得趕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而忽略其他人的感受。

    朱厚照道:「沈先生別說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訴朕,能不能改善一下居住環境。不能改善的話,那朕決定繼續往紫荊關進發。」

    沈溪無奈地道:「那就請陛下移步到外,先跟軍中將士見上一面,讓將士們感受到陛下跟他們同甘共苦的決心和勇氣,然後微臣會想辦法幫陛下改善居住環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為何朕要這麼做?」

    朱厚照惱火地道,「朕做事,需要跟人交換條件嗎?」

    沈溪道:「那陛下可知,您一到這裡便直接進入皇帳,有多少人關心陛下的安危?陛下自張家口出城後便一走了之,當時微臣頂著多大的壓力,才告知天下人陛下仍在軍中,之後消息洩露出去,又有多少人懷疑微臣圖謀不軌。」

    「此番陛下拒不露面,保國公跟楊尚書無法跟太后奏稟,更無法跟朝廷交差,陛下知道他們是如何為難微臣的嗎?」

    本來為人臣子,無論替皇帝做多少事,都不該有所抱怨,但現在沈溪心裡很不爽,你小子到了一個地方,居然會對居住方面的要求如此高,我倒好,幫你擦屁股的同時還得面對天下人的質疑,我找誰訴過苦?

    現在讓你出去慰勞一下將士,等於是露個臉還這麼多抱怨,你這個皇帝到底是怎麼當的?

    朱厚照見慣了那種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大臣,見到沈溪這樣的,也不由有些發怵,沈溪給他講的聽起來是大道理,但其實不是,因為沈溪講道理都是從最基本的小事說起,從來不提什麼家國社稷,一來是沈溪知道朱厚照會煩,二來是知道這種大道理難以說服人。

    果然,朱厚照聽到後馬上感受到沈溪之前遭遇到的不公,黑著臉道:「朕這不是出來體察民情,沒顧得上跟沈先生你說麼?」

    朱厚照雖然孩子心性,但到底還是願意講道理,每次沈溪都接納並且真心幫助朱厚照,就因為朱厚照明事理,這是非常難得的優秀品質。

    皇帝願意跟你講道理,很多事大家就可以湊到一起商量下,哪怕朱厚照任性貪玩一些,至少不失格。

    沈溪道:「陛下出巡到現在,朝中太多人關心,本來微臣不想跟陛下說這些,但現在既然陛下對住的地方不滿意,那就叫人來收拾和整理一下……陛下既然要體察民情,不妨去見見軍中將士,他們算是為陛下平息中原叛亂的中堅力量,陛下的寬仁,會讓他們多幾分對朝廷的忠誠,在面臨絕境時可以為陛下效死。」

    見朱厚照木著臉,沈溪又道:「如此也算是給天下關心陛下的人一個交待,只要陛下露面,微臣也好做人,對太后和滿朝文武也有個交待。」

    朱厚照看了看沈溪,能夠體會到沈溪前一段時間的不易。

    到現在沈溪還在袒護他,說他出來是體察民情,但其實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鬼話站不住腳,若真如此何至於要瞞著張太后和朝中重臣?

    朱厚照點頭:「那行吧,朕就出去露個臉,讓朝中大臣知道朕好端端的,也讓將士們知道朕體察民情不是空談。」

    雖然朱厚照很惱火,但終於還是妥協了,答應沈溪出去見軍中將士,但同時他也補充了一句,「沈先生趕緊找人將皇帳收拾一下,喝的水重新換過,飯食也重新做,冷冰冰的誰吃啊?先這麼對付過一晚,哦,一定要記得在賬內加個火盆,天如此潮濕陰冷,朕不想讓身體受罪!」

    沈溪行禮:「微臣領命。」

    朱厚照走在前面,自己把簾子掀開,忽然見到門口侍立的江彬和小擰子,不由嚇了一大跳。

    「你們在這作何?」

    朱厚照黑著臉喝問。

    小擰子跟江彬嚇得不輕,江彬趕緊道:「陛下,您要往何處去?」

    「巡查營地。」

    朱厚照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朕要好好慰勞一下軍中將士,讓他們為國盡忠,盡快平息匪寇。」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7 04:17
第二三一八章 暗流湧動

    隨著朱厚照在朱暉、楊一清等人面前露臉,巡視軍中,正德皇帝平安無事的情況終於得到證實,隨即二人便將消息傳回京城,讓張太后和文武百官知道正德皇帝目前一切安穩。

    不到一日,身處皇宮內苑的張太后便聽說朱厚照跟她派去保護的人見面,並且安然無恙的消息。

    張太后很欣慰,不過讓她多少有些失望的是,帶來好消息的人是內閣三輔楊廷和,而不是她最信任的謝遷。

    謝遷回京城後一直沒有入宮來見駕,似乎此時這位首輔大人也在避忌什麼。

    「皇兒平安就好。」

    張太后臉上帶著欣慰之色,笑盈盈地說道,「楊卿家辛苦了,謝閣老不在京城的日子,多虧你總在哀家面前出謀劃策,才能保持朝局穩定。你為人鎮靜持重,做事總是親力親為,大有謝閣老風範,看來內閣中諸位賢才都是大明棟樑……有你,有梁學士在旁輔佐,未來謝閣老也能輕省些。」

    張太后讚揚的時候不忘加上梁儲的名字,而且說話時有意無意將楊廷和擺在謝遷後面,這多少讓楊廷和這個當事者覺得,自己存在的意義僅僅是給謝遷打下手,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但他始終有些不甘心。

    楊廷和恭敬行禮,領受張太后的讚揚,但沒有說多餘的話。

    張太后想了想,問道:「謝閣老已回京城來了吧?為何這兩天不見他來皇宮?哀家怕他有什麼要緊事做,不知是否該派人去傳召……楊卿家,你可有見過謝閣老?不知他身體如何,如今是否很忙碌?」

    當張太后知道兒子安然無恙後,便關心起謝遷的情況來。

    張太后多少有些不能理解,既然謝遷回到京城來了,就應該早些到皇宮裡見她,接過楊廷和負責的差事,而不是跟現在這樣來了個避而不見,本來她最信任的大臣也是謝遷而非楊廷和。

    楊廷和介紹道:「謝閣老如今的確很忙,很多事亟需處置,朝廷已太長時間無人做主,急需有人代為疏離,且內閣中積壓的奏疏,也需要謝閣老逐一進行審閱覆核。」

    張太后微微頷首,道:「謝閣老已這般年歲,依然在為大明鞠躬盡瘁,朝廷少不了他這樣的定海神針,所以保重身體乃第一要務。哀家很想當面感謝他,先皇駕崩後,若非謝閣老一直留在朝中主持朝政,局勢不會如此穩定,如今北方邊患盡去,謝閣老功在社稷,千秋後都會傳頌他的美名。」

    楊廷和意有所指地道:「謝閣老自西北苦寒之地回來,的確憔悴了許多,做事時經常恍惚出神,似乎有些力不從心。」

    「那就更應該讓他多休息才是。」

    張太后一聽有些緊張了,脫口說了一句,隨後又道,「楊卿家,你身體康健,應該多幫謝閣老分擔工作,還有梁學士……回頭你去跟謝閣老說一聲,讓他盡快入宮見哀家一面,哀家有關於皇兒的事情跟他說。」

    楊廷和感到很意外,張太后要見謝遷,不是通過派人去傳召,而是讓他前去帶話,這多少有些不合規矩。

    雖然誰都知道謝遷深得張太后信任,但規矩擺在那兒,楊廷和覺得眼前張太后似乎有些亂了方寸,因而沒有直接應承下來。

    突然旁邊一名太監進來,似乎有事情跟張太后說,張太后皺著眉頭,一擺手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楊學士不是外人。」

    太監這才躬身奏稟:「娘娘,高鳳高公公從居庸關回來,求見娘娘。」

    「高公公回來了嗎?好啊,咱們的人終於陸續回京城來了,以後皇宮也熱鬧了。」張太后喜滋滋地道,「哀家本想派人傳高公公回京城,但不知為何總忘記下懿旨,這下終於可以放心了。不過哀家這邊正在接見楊學士,讓他先候著,稍後哀家才見他。」

    楊廷和適時行禮:「太后娘娘,微臣已將事情奏稟完畢,就此告退。」

    張太后一招手:「楊卿家不用著急走,這才說了幾句話,為何便要告退呢?剛才你說皇兒目前平安無事,是否意味著就此再也不用擔心了?從紫荊關回京城,這一路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吧?」

    楊廷和神色凝重,似乎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

    張太后看出門道,一揮手,旁邊太監和宮女都識趣地退出殿外,隨即永壽宮大殿內只剩下張太后跟楊廷和二人。

    張太后這才緊張地問道:「楊卿家是有什麼話要說,但又怕外人說三道四吧?現在沒人了,只管說出來,哀家感念楊卿家對朝廷的忠心,一概不會怪罪!」

    楊廷和這才帶著為難之色,小聲說道:「就怕如今陛下……身不由己!」

    「啊!?」

    張太后聽到這話非常震驚,當她失聲驚呼後,楊廷和大概能感受到他這番言辭對張太后造成了怎樣的衝擊,顯然張太后一時間難以接受。

    張太后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滿含憂慮地問道:「楊卿家的意思,是說沈尚書有可能挾持皇兒,對皇兒做出什麼不軌之事?」

    楊廷和道:「或許只是微臣多心,但很多事,總該有所防備。」

    張太后仔細思索後,重重地點了點頭:「說的也是,有些事不得不防,之前皇兒執意出遊,但突然又說要回來,在拒馬河峽谷與保國公他們會合後也是先隱秘不出,之後是沈尚書引領出來見軍中上下……楊卿家雖然只是提出最壞的一種可能,哀家不會覺得楊卿家之言有何不妥,但楊卿家你且莫將這件事聲張開來。」

    楊廷和再次行禮,領受張太后懿旨。

    張太后顯得有些迷茫,嘴裡喃喃道:「皇兒現在平安無事,總歸是好事,而且沈尚書那邊大概也不會對皇上做出什麼不軌之舉……或許只是哀家和楊卿家多心了吧。楊卿家可有跟謝閣老說過這種可能?」

    楊廷和道:「未曾言明。得知陛下賜見楊應寧等人的前因後果後,微臣便立即來求見太后娘娘,沒有見其他任何人。」

    張太后微微點頭:「謝閣老或許會有些獨到的見解……以楊卿家看來,如今當應作如何防備?哀家說的是,若皇兒真為人挾持的話。」

    楊廷和神色拘謹:「再派出兵馬,從沈尚書手裡接過大權,護送陛下回京。」

    「好。」

    張太后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吩咐道,「這次哀家會派壽寧侯帶人前往……壽寧侯畢竟是哀家的胞弟,他去總歸可以信任……如今謝閣老已回到京城,楊卿家你也往紫荊關走一遭如何?」

    楊廷和聽到這番話,便知道現在張太后對外人都不敢信任,在沒有親自見到兒子平安無事的情況下,好像只有張鶴齡和他得到完全的信任,張太后也沒有將這件事告知謝遷的打算,畢竟說到底謝遷跟沈溪之間有姻親關係。

    楊廷和感到一陣心安,暗忖:「這是太后娘娘對我的信任,但離開京城卻非我所願。」

    即便楊廷和再不想離開京城,但還是恭敬領命:「臣遵旨。」

    張太后再度點頭:「現在無論如何都要確保皇兒的安穩……雖然保國公跟戶部楊尚書都已前往迎駕,但始終要留下部分兵馬用來平息地方叛亂,沈尚書身邊親隨很多,哀家不是很放心……錦衣衛指揮使錢寧那邊有消息傳回來嗎?」

    「回太后娘娘,並未有錢指揮使的消息。」楊廷和低著頭道。

    張太后嘆道:「錢寧是皇兒親手提拔的,未必跟咱們一條心,先皇只有皇兒這一個兒子,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大明非要陷入動盪中,哀家不想有任何意外發生……此舉並非是懷疑朝中重臣!」

    楊廷和聽來,張太后這是在解釋關於懷疑沈溪之事,並沒覺得有多突兀,因為他非常清楚張太后的心態。

    若非他知道張太后擔心什麼,也不會跟張太后提關於沈溪有可能挾持天子的事情。

    楊廷和恭敬行禮,做出欣然領命狀。

    張太后嘆道:「皇兒出去太久了,哀家大半年沒見他,心中掛念。正所謂血濃於水……自從皇兒大婚後,在宮內住的日子就不多,希望他這次回來,性子能變得安穩些,早些誕下皇嗣,也好讓大明後繼有人。」

    「太后娘娘……」

    楊廷和故意拱手請示,「此事微臣是否要跟謝閣老言明?」

    張太后微微一愣,迅速搖頭:「謝閣老那邊,哀家會親自處置,不勞你多費心。今日你便跟壽寧侯出發,哀家會給你頒發一道懿旨,你只需要跟內閣那邊打個招呼,讓謝閣老知道你外出公幹便可。剩下的事,也不用你擔心。」

    「是。」

    楊廷和再度行禮。

    張太后讓近侍將懿旨草擬好,蓋上自己的寶印,便交給楊廷和。

    楊廷和帶著懿旨離開皇宮,並沒有去見謝遷,而是直接到壽寧侯府拜會張鶴齡,然後跟國舅爺一起去京營點兵,帶著大隊人馬前往紫荊關護駕。

    ……

    ……

    楊廷和離開京城兩個時辰後,謝遷才得知消息。

    本來謝遷還打算安排楊廷和做事,誰知道從梁儲那兒獲悉楊廷和早一步去見太后,然後出京辦事的消息。

    「他此番急忙出京是做什麼事情?為何老夫會不知道?」謝遷聽到後不由火冒三丈。

    本來謝遷覺得楊廷和是個老成持重,可以託付重任之人,但未曾他剛回京就來了個下馬威,居然在不通知他這個首輔任何消息的情況下自作主張,這正是謝遷不滿意的地方。

    謝遷中意的接班人,不但要會辦事,更重要的是聽話,守規矩,他對沈溪的反感便在於不聽招呼,原本他對楊廷和很欣賞,但現在居然公然違背他的意願,自行其是,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哪裡做錯了。

    梁儲道:「聽說介夫見過太后後,馬上帶上懿旨去了壽寧侯府,之後便與國舅爺一起到京營點上部分兵馬離開……似乎是往紫荊關去了,大概是得到太后吩咐,前去護送陛下回京城。」

    謝遷眉頭深鎖:「應寧不是已回稟,說陛下平安無恙,過幾天便可抵達京城嗎?這有何可擔心的?為何再度派人前往?這是要向天下人表達,朝廷對之厚不信任的意思嗎?」

    就算謝遷這樣的「局外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張太后不可能隨隨便便再次派人去迎駕,除非懷疑公開露面的皇帝是假冒的,亦或者皇帝被人挾持,除此之外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原因。

    其實這些疑問謝遷不是沒有,只是他不覺得沈溪會這麼做而已。

    梁儲不想牽扯進沈溪跟朝中正統文官勢力的紛爭中去,無論沈溪回朝後獲得怎樣的地位,在他看來都可以接受。

    因為梁儲沒有爭強好勝之心,以至於他對謝遷評價楊廷和的話也不是那麼在意,不會去深思楊廷和為何這麼做,這件事到底是太后還是楊廷和在主導。

    倒是謝遷很生氣:「無論怎麼說,之厚都是立了大功回來,當初馬尚書平西北的時候,回朝可不是如此待遇!」

    與當初馬文升領兵光復哈密故地的境況相似,沈溪也是以兵部尚書的身份領兵在外,並且最後取得勝利,而且沈溪取得的成就更讓人矚目,比之馬文升的功績似乎還要高出很多。

    梁儲道:「若要將壽寧侯和介夫請回京師,非去見太后不可。謝閣老此時去,時間還來得及。」

    梁儲看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無論誰是始作俑者,沒有張太后准允,楊廷和沒有資格去迎接聖駕,要想阻止此事,非要張太后點頭不可,無論謝遷現在多氣惱,都必須要面對事實,想解決問題唯有去見太后一途。

    梁儲提出建議後,謝遷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顯然這個時候他不想去見張太后。

    謝遷皺眉問道:「介夫近來就沒跟你說過關於之厚的事情?」

    梁儲嘆道:「自從謝閣老回到京城,介夫去謝府拜見後,這兩天便一直心緒不寧,來過文淵閣兩次均是匆匆而別,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更未提及任何關於之厚的事情。其實謝閣老不必過分擔憂,涉及護送陛下回京,朝野都在關注,即便介夫跟壽寧侯去了,又能如何?」

    謝遷黑著臉不再言語,顯然是怕沈溪進一步被傷害,以後跟文官集團的矛盾會越發尖銳。

    梁儲道:「之厚大抵能理解太后的良苦用心,想必不會遷怒於介夫,朝中大臣此時應同氣連枝才是。謝閣老若擔心,不妨去見見太后,或者向之厚致信,先一步讓其知道此事原委,讓他不至於多心。」

    謝遷嘆道:「你以為之厚能聽進去這些道理?出塞轉戰千里,取得赫赫戰功,自打回張家口堡後,他便一直沒得到公允對待,到現在還被朝中大臣無端攻訐,老夫剛回京城,便有不少人到老夫這裡來告狀,這種情況若被他知曉,能不心寒?」

    梁儲想了下,搖頭道:「若有人刻意攻擊之厚,那不妨將所有奏疏呈遞陛下,由陛下定奪,謝閣老以為呢?」

    謝遷一怔,立即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目光望向梁儲。

    文官參奏沈溪,你讓我將這些奏疏呈遞到皇帝那裡,不等於說是讓皇帝去降罪於這些人?

    但這些人到底站在朝廷,站在皇家的立場上,說起來也沒做錯什麼,給他們降罪這並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一幕。

    謝遷一邊覺得那些人參劾沈溪太過荒唐,一邊又不想出手懲罰,等於說謝遷根本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只能在梁儲這裡發發牢騷。

    梁儲的意思是,你要麼去勸太后,要麼勸沈溪,要是這兩樣都做不到,那就去勸那些所謂的錚臣別亂來。現在你什麼都不做,只是來問詢楊廷和為何要跟沈溪對著幹,不是緣木求魚是什麼?

    謝遷嘆道:「那老夫還是去求見太后娘娘吧……太后近來所下懿旨,始終有僭越之嫌,不該內宮管的事情,怎好貿然牽扯進去?若涉及朝政安穩倒也還好,現在卻涉及君臣間的矛盾,且有愈演愈烈的跡象,不可不謹慎待之。」

    梁儲道:「是否要在下陪同謝閣老一同前往?」

    謝遷本要離開,聞言不由回頭看了梁儲一眼,最後斷然搖頭:「見太后,還是老夫單獨去,你先將內閣奏疏逐一票擬,如今老夫顧不上這邊,介夫又離開,內閣只靠你一人支撐。看來回頭該向陛下請示,適當增加內閣人選,不然的話,這邊要出點兒狀況,怕是連個主持票擬的人選都沒有……唉!」

    本來內閣三人組合,謝遷覺得很不錯,比之前劉瑾當政時好多了,到底楊廷和跟梁儲都是有相當能力的大能。

    但牽扯到如何定性此番對韃靼之戰,還有文官集團內部出現紛爭,謝遷又覺得人手不夠用,本來他沒打算增加內閣大學士的人數,現在卻琢磨開了,到底提拔誰進內閣比較合適。

    離開文淵閣後,謝遷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可惜之厚這小子不能入閣,若他聽話些,接受我管束,一切都好說,但他那倔脾氣,唉……現如今東宮講官那批人還有誰能入閣?當初太子之師,如今已成了天子之師,介夫已算年輕有為,比他還要年輕的,除了之厚外怕只有靳充遂一人。」

    謝遷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是靳貴,這個曾被他看好,但因為年輕一直沒拔擢到內閣的人。

    說是年輕,但其實靳貴已經四十五歲了,在大明屬於「少壯派」,很多時候難以被委以重任。

    因為朱厚照年輕氣盛,在其主導下,朝中官員呈現年輕化的趨勢,以至於謝遷這樣的老派大臣會不自覺地阻止這種趨勢蔓延,自然想提拔那些老臣,但他最想舉薦入閣的王華已徹底失勢,知道跟朱厚照無法爭取上位的機會,最後只能找個年輕一些的,避免引起皇帝反感。

    如此一來,靳貴也就成為最合適的人選。

    「……但始終充遂跟之厚關係不錯,若是讓他入閣,很多事可能會被之厚牽制,將來若我致仕歸田,這內閣到底誰能跟之厚制衡?當初東宮那批人,跟之厚關係都不錯,別看這小子平時沒結交多少人,唯獨在翰林院中朋友不少,只有介夫才……」

    謝遷最後不由搖頭,心中滿是無奈,「現在內閣人手少是事實,必須得找人填充進來幹活……至於將來誰主持內閣事務,等日後再說吧。」

    ……

    ……

    永壽宮內,張太后高坐鳳椅上,謝遷在下訴說著之前在西北親身經歷的一些事情。

    甚至謝遷將沈溪率兵跟韃靼人交戰的過程詳細解說,想為沈溪爭取張太后的信任,緩和對沈溪的擔憂防備之心。

    聽到沈溪平定草原,撤兵返回張家口,這場蕩氣迴腸的大戰依然縈繞在人的腦海。

    張太后嘆道:「沈卿家真不容易,幾乎是絕處逢生,幸好沒出大的偏差,不然哀家不知如何對得起他對大明的忠誠。」

    謝遷聽到這話,多少鬆了口氣,這說明自己費了半天唇舌還是起到效果了。

    謝遷沒法直接說,讓張太后將楊廷和、張鶴齡調回來,只能旁敲側擊,就看張太后是否能領悟,但他也覺得為難,哪怕張太后真意識到可能誤會了沈溪,也不太可能將人調回,兵馬已經派出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張太后求的是萬無一失。

    謝遷道:「之厚這孩子,做事是有些魯莽,對草原用兵前老臣便勸過他,不要盲目自信,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因此還觸怒陛下被發配延綏。最終陛下御駕親征,之厚也一意孤行領兵出塞,深入草原不毛之地,在絕境中他帶領人馬打出大明的威風,經此一戰,草原怕是幾十年內都無法對我北方邊陲形成威脅。」

    張太后點頭道:「還是謝閣老有本事,沈卿家到底是謝閣老慧眼識珠,從翰林院那麼多英才中選拔並培養出來的,可喜可賀!」

    謝遷搖頭道:「老臣不敢當太后謬讚。之厚以己未年狀元入朝,本就深得陛下信任,能有今天的造詣,完靠先皇欣賞和提拔,老臣從未曾在先皇面前舉薦過他,實在是先皇有識人之明,以其為東宮講官,如此才在朝中立足。」

    此時謝遷可不會承認沈溪是自己舉薦和提拔起來的。

    他這個閣臣身份和地位再高,到底也只是皇帝的屬下,一個官員的晉陞是皇帝選拔和器重的結果,若謝遷說誰是他提拔的,不等於告訴皇室他結黨營私?

    而且現在正是沈溪跟文官集團矛盾重重的時候,沈溪功高蓋主,謝遷本身已跟沈溪產生嫌隙,又怎會在太後面前承認這個不聽使喚的小子是自己親手提拔?

    張太后淡淡一笑,並未勉強非要謝遷承認什麼,當下道:「自從先皇仙去後,多虧謝閣老在朝中為我們孤兒寡母撐起半邊天,如今北方平定,朝廷亟待平穩過渡,也需要謝閣老站出來主持大局。」

    「此乃老臣的責任。」

    謝遷恭敬行禮,「老臣想請示太后娘娘,關於居庸關滯留的隨同陛下出徵兵馬,是否該調回,並做出妥善安置?」

    張太后問道:「不知謝閣老有何建議?」

    謝遷為難地道:「本來是之厚去最好,不過他如今在陛下面前聽用,若派他去的話……」

    「那就讓沈卿家去吧。」

    張太后絲毫也沒有遲疑,吩咐道,「陛下要回朝,過了紫荊關,剩下的路就好走了,讓沈卿家去居庸關……他不是兵部尚書嗎?這件事本不就應該由兵部尚書來負責處置?」

    謝遷抬頭望了張太后一眼,本來他就對沈溪的心態非常擔憂,聽了張太后的話,憂慮更甚。

    朱厚照對於沈溪這個大功臣似乎沒多少防備心理,皇室對大臣的猜忌改而由張太后來完成,張太后覺得兒子太過信任一個年輕大臣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便主動將這個黑鍋背了下來,由她代表皇室處處針對沈溪。

    謝遷本以為自己可以說服張太后,但在跟張太后交談幾句,知道對方的想法後,謝遷不由感到一種無能為力。

    「……謝閣老,最近你辛苦了,回到京城後正該多休息,不妨將事情交給那些年輕人去做,朝廷需要謝閣老出來支撐大局,哀家實在不知如何才能讓謝閣老頤養天年,這也是哀家還有皇家對謝閣老虧欠的地方。」

    張太后對謝遷的態度非常敬慕,但說的話在謝遷聽來有一種要將他投閒置散,轉而讓楊廷和梁儲等人上位的意思。

    謝遷心想:「太后做出如此姿態,卻是為何?」

    謝遷此時突然心生倦怠,對朝局已提不起絲毫興趣,臉色變得灰暗,行禮道:「老臣還不累,為大明鞠躬盡瘁乃老臣分內之事。」

    張太后點了點頭,道:「大明列祖列宗會感念謝閣老恩德,謝老如今已年過花甲了吧?」

    謝遷道:「整花甲。」

    如今謝遷虛歲六十,對於這時代的人來說,五十歲便知天命,謝遷年過六十已呈現老態龍鍾之象,但因為他精力旺盛,平時旁人並不會將他當作年過六旬的老人看待。

    張太后道:「謝閣老是該多休息,給年輕人一些表現的機會,內閣中楊卿家能力突出,謝閣老不妨多提拔他一些。謝閣老不在京城這段時間,多虧他為哀家出謀劃策,不然哀家真不知該指望誰。」

    雖然謝遷對楊廷和還算欣賞,但現在張太后一而再而三在他面前誇讚楊廷和,心裡始終有一絲異樣的感覺,關鍵在於楊廷和在內閣排位只是第三,謝遷難免覺得楊廷和可能在張太後面前做了太多事逢迎,這才得到張太后如此抬舉。

    但其實張太后不過是對楊廷和一種禮節性的稱頌,張太后政治嗅覺沒謝遷那麼敏感,只是覺得楊廷和辛辛苦苦幫她的忙,總歸是要在其頂頭上司面前說點什麼。

    其實張太后並非是想要提拔楊廷和做首輔或者怎樣,她在這點上心態比較平和。

    謝遷道:「介夫的確有才幹,內閣需要他來支撐……倒是老臣,年老體邁,未必能堅持幾年。」

    張太后一聽有些緊張,連忙道:「謝閣老看起來氣色還好,一定要多注意調養。當年先帝託孤的顧命大臣,如今也只剩下謝閣老,哀家始終覺得朝局非要謝閣老這樣德高望重之人坐鎮不可。」

    張太后一直恭維謝遷,然後又誇讚楊廷和,主要是因為她不懂眼下朝廷的局勢,只是一個單純想要收買人心的婦道人家,張太后其實不想開罪任何一個人,甚至對沈溪的防備也只是在一些細節上,沒到公開扯破臉的地步。

    謝遷心裡依然不舒坦,他想的一直都是功臣不得善終的事情,倒不是為沈溪擔心,而是為朱厚照回京後朝廷格局的變化而憂心不已。

    張太后察覺謝遷有些鬱鬱不樂,當即問道:「謝閣老還有別的事情嗎?」

    謝遷本想提一句關於楊廷和跟張鶴齡一起去紫荊關迎駕有所不妥,到此時卻放棄不再說什麼,恭敬行禮:「老臣只是來探望太后,問太后金安,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文淵閣那邊還有很多公事要處置,老臣先告退。」

    張太后顯得很明白事理,道:「謝閣老為國效命,哀家豈能耽擱?來人啊,送謝閣老出去,再將哀家所備薄禮送上。」

    謝遷沒想到張太后會給自己送禮,本來他不想收下,但想到這是當朝太后的賞賜,由不得他拒絕,當下也沒多說,行禮後告退。

    在太監引領他出內苑時,謝遷心裡還有些沮喪,揣摩朝堂未來發展走向,最後得到的結論就是一切無法把控。

    「之厚被猜忌,他自己早該料到了,讓他去居庸關整軍本就沒什麼,總歸他在君王跟前,無論太后這邊對他態度如何,至少皇帝對他的信任有目共睹,只是內閣這邊的事情卻讓人焦躁不安。」

    「老夫一直嘗試培養接班人,到底現在誰才能接過我們這幫老傢伙的班?不知希賢、賓之在朝,會做出如何選擇,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8 05:18
第二三一九章 靠山

    謝遷有著很高的政治智慧,從一些微小的細節便能看出未來朝廷格局變化,表面上似乎一切都風平浪靜,但在謝遷眼裡卻是危機四伏。

    回朝後,謝遷看出朝廷人心的變化,很多事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總結起來就是京城內似乎文官集團是以他馬首是瞻,但其實內部格局已發生劇烈變化,有人傾向於沈溪,有人則倒向楊廷和,謀求自身更好的發展。

    謝遷被發配至延綏,看起來是朱厚照胡作非為,但其實這清楚地表明了一個信號,那就是正德皇帝並不認可謝遷文官集團領袖的地位,這也意味著謝遷很可能在未來不久退位讓賢,至於是梁儲還是楊廷和來繼任首輔,對於朝臣們來說區別都不大。

    謝遷沒有去文淵閣,那裡現在只有梁儲一個人在辦公,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打下手的翰林,去了他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好,根本就無法靜下心去查閱奏疏。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在皇帝回京前先布好局,然後等待形勢變化。

    寫信給沈溪當然要做,還有便是給楊廷和去信,讓一切變得緩和起來,不能讓文官內部出現大的矛盾。

    本來謝遷對沈溪的意見很大,但在發現文官內部紛爭居然有轉移擴大傾向時,謝遷不想讓情況惡化。

    謝遷回到自己位於長安街的小院,將事情處置好,等他擱下筆時,心中的失落更甚,恰好此時下人進來通稟:「大人,吏部何尚書到了。」

    「嗯。」

    謝遷將寫好的東西收拾妥當,這才起身出門迎接。

    剛來到院子裡,就見何鑑已經進了大門,何鑑本來臉上還帶著一抹笑容,但見謝遷神色陰鬱,臉上的笑容也不由淡了下去。

    簡單的寒暄過後,何鑑更察覺謝遷有心事。

    進了房間,何鑑問及,謝遷才大致將自己去見張太后的事說了一遍,涉及他跟張太后的對話,則基本上是一語帶過。

    何鑑有些驚訝地問道:「介夫跟壽寧侯一起去紫荊關迎駕的事情,於喬你竟提前不知?」

    謝遷微微點頭:「正是事後知曉此事,我才急急忙忙去了一趟內閣,後來又去見了太后。現在朝廷事情太過繁雜,總感覺抓不到頭緒,但其實不過只有之厚跟應寧不在罷了,卻似乎什麼事情都要操心。」

    何鑑嘆道:「那是因為我沒有出來幫你,再則禮部那邊的事情也懸著,陛下不回朝,司禮監的差事又沒人支應,這不處處都需要你來操心麼?」

    謝遷沒說什麼,望著何鑑道:「那你來作何?只是過問介夫去紫荊關之事?」

    何鑑湊上前,神神秘秘地道:「這不,剛得知朝中有人參劾張家人,想來問問你的意見。按照參劾奏本所提,外戚兄弟仗著掌管京畿防務,又做了許多為非作歹之事,在城外強佔大量民田,城內許多商賈的商舖也因戰時管制被其大批沒收,連倉庫都被一併給端了……總歸他們斂財巨大,天怒人怨啊。」

    謝遷直皺眉,顯然是不想聽到張氏外戚的斑斑劣跡,本來謝遷就因為張太后的態度轉變而鬱鬱寡歡,現在掉過頭就讓他去針對張太后及其家族,他做不出來。

    謝遷道:「這種事,多為道聽途說罷了,不可能有什麼真憑實據!」

    何鑑笑了笑,搖頭道:「未必沒有,一切就要看朝廷是否有心查證了……估摸這參劾的奏本冒出來,也是因為於喬你回到京城,言官們知道有人做主,加之要不了多久陛下也要回來了,或許可以制止張氏外戚違法亂紀肆無忌憚的囂張氣焰。」

    「除此之外,吏部這邊能做的事情太少,我這次來只是跟你帶個話,免得回頭被問及不知該如何應付。」

    謝遷微微搖頭:「這種事,還是不要在朝中提及為好,如今是什麼時候?誰要是站出來挑頭,不是給自己惹不痛快嗎?」

    何鑑道:「既然你不想管,那最好是去勸說告一下,讓那些仗義執言的官員略作收斂,不要拿雞蛋去碰石頭……你作為首輔,不主動一點,難道還要讓我這把老骨頭東奔西走?」

    「之厚那邊的事情懸而未決,聽說這次太后和介夫攜手,跟之厚鬧得很不愉快,居然先後派了三批人去防著他,之厚再怎麼豁達,到底也是個年輕人,血氣方剛,你就不怕他真的翻臉?」

    「嗯!?」

    謝遷望著何鑑,不明白為何對方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

    何鑑嘆了口氣道:「有些事,本來得過且過,但以後朝中的情況能跟以前一樣嗎?我這把老骨頭在朝留不了幾天了,可你謝於喬不同,太后這次直接找介夫做事,你心裡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謝遷黑著臉反問道:「我能有何想法?」

    「最好你沒有。」

    何鑑搖頭,淡淡一笑,「不過之厚那邊一定會有意見,現在朝中參劾這個參劾那個,鬧得是不亦樂乎,有沒有人在背後搗亂說不好,但現在朝中一些人蠢蠢欲動卻是不爭的事實。過去這半年多來,京城太安靜了,太平日子過久了,總會有些人耐不住寂寞,要跳出來搞事。於喬,你該拿出負責任的態度,當機立斷,莫要遇到事情總想著迴避,這樣不好!」

    謝遷瞪著何鑑,半天沒有言語,顯然是心中有所觸動。

    ……

    ……

    張太后頒發懿旨讓沈溪去居庸關整頓兵馬,實際上她並沒有直接調撥朝中大員的權限,尤其是沈溪一直跟在皇帝身邊的情況下。

    當沈溪一行抵達紫荊關,京城內派楊廷和跟張鶴齡來紫荊關迎駕的消息隨之傳來,不過此時兵馬還在半道上,同時抵達關城的還有張太后調沈溪去居庸關整頓兵馬的諭旨。

    朱厚照聽說這件事情後,臉上滿是不悅,因為他覺得自己是皇帝,別人無權繞過自己下達調遣文武官員的命令,就算是親生母親也不行。

    尤其此番涉及沈溪這位他信任的大臣,朱厚照當著沈溪、小擰子、江彬的面,氣呼呼地表達了他強烈的不滿:

    「……到底誰是皇帝,朕雖然沒回京城,但已公開露面,照理京師那邊就該停止種種僭越之舉,為何命令還要不停地下達?難道說朕現在已退位讓賢了嗎?」

    因為朱厚照生氣,小擰子跟江彬都不敢接茬,朱厚照看了幾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問道:「沈先生,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沈溪道:「陛下不在京城,很多事無法做出決定,或許朝中有人體諒陛下對局勢不瞭解,想主動替陛下分憂吧。」

    沈溪不會直接攻擊誰,無論是楊廷和,或者張太后在背後針對他,他都秉承一個原則,那就是與世無爭。

    當然,這只是他表現出的一種高姿態,到底爭還是不爭,沈溪真實的想法沒人能說得清,至少從目前的情況看,朱厚照已被激發逆反心理,誰做一些讓朱厚照不爽的事情,誰就會成為朱厚照的敵人。

    沈溪於靈丘見到朱厚照前,沈溪就是這個假想敵,但現在明顯沈溪已經跟朱厚照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新的靶子已在不知不覺間豎立起來。

    朱厚照瞪著小擰子:「小擰子,太后那邊有說過什麼嗎?」

    小擰子有些懼怕,無論張太后做過什麼,到底是皇帝的母親,他作為奴才不敢隨便非議,但現在朱厚照逼問得緊,他只能如實回答:

    「陛下,太后娘娘懿旨,沈大人必須即刻啟程前往居庸關,將出征大軍整理後調遣至他處,不得接近京城一步。」

    朱厚照黑著臉喝問:「你說什麼?朕統領的兵馬要全部調走,意思是連起碼的論功請賞環節都沒了?朕帶的兵馬不少都出自京營,連這些也都需要遣散?如此跟卸磨殺驢有何區別?簡直不可理喻!」

    這下小擰子更不敢隨便接話了,正德皇帝非常憤怒,連小擰子都沒想到張太后做的一些安排,會讓朱厚照產生這麼大的反應,照理說當兒子的應該能理解娘的苦心才對。

    朱厚照黑著臉道:「沈先生乃是陪朕出來公幹的,朕既然決定不讓他離開身邊一步,他就必須留下來,朕倒要看看,誰敢繞過朕隨便下聖旨。朕到底是皇帝,除非他們把朕的皇位給褫奪,否則天下就該是由朕來做主!小擰子,你馬上替朕草擬一份詔書,就說沈先生陪同朕一起回京,誰都不許更改……另外前來迎駕的國舅和內閣楊大學士,讓他們不用來了,朕有你們護送,已經足夠!」

    小擰子為難地道:「陛下,奴婢沒這資格啊!」

    朱厚照這才想起來,小擰子只是在司禮監掛職,從未有過擬詔書和硃批的經驗,讓小擰子做這些事無異於為難人。

    當然,最主要還是小擰子連秉筆太監都不是,手裡沒有權限,貿然行事的話會有問題。

    朱厚照一擺手:「有沈先生在,不用你操心,沈先生會替你將詔書擬好……沈先生,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處理吧。」

    沈溪行禮:「回陛下,臣認為此事不可。」

    「啊?」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先生,你草擬一份詔書有何困難?朕知道原本應該交由翰苑草擬,但現在朕微服私訪,身邊沒有此等官員存在,你本就是翰苑出身,又是朕的先生,替朕草擬詔書應無不可,朕最後御批用印,一切都順理成章,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沈溪道:「陛下要微臣草擬的詔書,跟臣多有牽扯,若為人所知的話,就等於說是微臣自己調遣自己辦差,到時候非議聲會更多,於陛下不利!」

    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手一揮:「那就讓朕自己來……小擰子,你拿紙筆來,朕說什麼你寫什麼就可,這樣總該沒問題了吧?」

    小擰子看了看沈溪,又看看朱厚照,最後趕緊道:「奴婢這就去。」

    說完,小擰子拿來文房四寶,旁邊江彬一直在觀望,就像是個局外人,但其實江彬是在冷靜觀察,因為眼前經歷的事情跟他以往的見聞有極大不同,他在努力學習,從中汲取營養。此番涉及詔書草擬等事,他感覺自己已躋身權力核心,雖然現在還不能參與其中,但能親眼見證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江彬心想:「雖然現在我不太懂這些,但陛下這麼信任我,只要將來陛下身邊沒人可用時,我只要建議得當,那我便可替陛下發號施令,那我不就跟以前的劉瑾一樣,權傾天下?」

    想到這裡,江彬胸中突然湧起萬丈豪情,好像自己已從一個小人物變成炙手可熱的權臣。

    ……

    ……

    朱厚照的所作所為等於是故意對抗張太后的命令,就算御旨才剛發出去,沈溪大概也能料想楊廷和跟張鶴齡將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沈大人,現在朝廷上下對您很防備啊。」

    夜宿紫荊關當晚,張永來訪,神秘兮兮的好像是來跟沈溪分析局勢,但怎麼看他都是來挑撥離間。

    沈溪道:「張公公的話,實在讓人費解,本官行事素來光明磊落,怎會有人對本官戒備?他們需要提防本官什麼?」

    張永嘆道:「沈大人建立的功勛,自大明開國以來都屬少有,旁人防備沈大人乃理所當然之事。呵呵,其實防備什麼,不就是沈大人在朝呼風喚雨,讓一些人的日子不好過麼?」

    沈溪搖頭道:「清者自清,本官不需要回應什麼。張公公若只是為說這個而來,那在下勸你免開尊口。」

    張永道:「沈大人,其實咱家理解您的苦衷,咱家何嘗不是常常被人非議?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回朝後沈大人是想做一個與世無爭的閒人,還是更進一步登上高位,跟那些非議您的人好好理論一番,讓他們知道沈大人的決心和勇氣呢?以咱家看來,其實很多人未必有那心思,但若被逼著走入死胡同,就不如順著來路回去。」

    「哦!?」沈溪眯眼打量張永,問道,「張公公說話,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吧?本官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呢?」

    張永笑呵呵地道:「沈大人是聰明人,現在朝廷對你盯著防著,還不是因為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地位太高?旁人妒忌您哪!」

    「咱家就不同了,咱家一直想幫沈大人您做事,誰讓咱家現在朝中取得的地位,有很多都是沈大人賜予的呢?若非有沈大人提點,咱家或許只在宮裡當差,哪會跟現在一樣,走到哪兒都有人尊重?」

    沈溪道:「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吧?本官此前已經說過,這個位子,本官可做不了主。」

    「但是沈大人您有參議權,之前擰公公已答應,全力支持咱家爭取,只要再有沈大人您鼎力支持,咱家便可說毫無壓力。」

    張永陪著笑臉道,「沈大人是否能幫上忙先不說,咱家就想得到沈大人您一句肯定的話……沈大人,您是否支持咱家呢?」

    沈溪眯眼打量張永,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擰公公願意支持你?他自己不想當司禮監掌印?」

    張永笑道:「擰公公年紀尚輕,他就算當上司禮監掌印,旁人也不會心服,還不如由咱家來。咱家雖然能力未必比得上司禮監的戴公公跟高公公,但至少咱家人脈寬廣,而且咱家不會跟什麼國舅、閣臣走得太近,反而是沈大人的吩咐,咱家謹記於心,但凡有事一定會先來請示沈大人。」

    沈溪似笑非笑,盯著張永,好像對張永說的話抱有一定懷疑。

    張永急了:「現在馬上就要回到京城,很多事需要即刻定下來,沈大人您若是不想讓咱家當這位子,到底屬意誰?還是說已經有人暗地裡跟沈大人您達成某種約定?咱家表達的誠意尚還不足嗎?」

    沈溪道:「身為外臣,本官本不該牽扯進司禮監掌印人選選拔,但若擰公公都表示要支持張公公,本官自然也無話可說。所以張公公現在要做的,便是得到其他管事太監的支持,這比得到本官支持,要重要得多。」

    張永沒好氣地道:「沈大人您不表態,旁人誰敢隨便亂定?就連擰公公支持咱家,也是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沈大人您要知道,現在朝中很多人都盯著您,不但太后娘娘和內閣那幫人,還有六部七卿,翰林院的人……總歸沈大人現在只是兵部尚書,未來可能執掌吏部,但終歸沒有入閣啊!」

    「多謝張公公提醒。」

    沈溪拱手道,「可是本官為朝廷辦事,並不看是否入閣。」

    張永道:「不入閣,意味著缺少話語權,咱家可以幫沈大人得到您不需要入閣便得到的便利,甚至比入閣還要管用……咱家這麼說吧,若是將來不聽從沈大人的號令,便天打五雷轟!」

    沈溪搖頭道:「怎麼張公公還賭咒發誓起來了?」

    張永嘆道:「不然沒辦法讓人相信啊!沈大人幫咱家一把,其實就是幫您自己一把,將來咱家定會將您當作上司,一切都聽從您的安排。」

    馬上要回京城,沈溪知道很多事的確到了佈局的時候了。

    旁人總針對他,若他什麼都不做的話,實在太過被動,涉及司禮監掌印人選,可說是他反擊的最好機會。

    至於張永這邊是否可信,暫時不是沈溪需要考慮的問題,總歸有人上位,要麼這個人跟太后一派親近,要麼跟謝遷親近,最後便是他沈溪推舉出來的人,不管誰當上司禮監掌印,都可能涉及擅權的問題,但現在朝中這麼多派系,就算所有司禮監掌印備選中勢力最強的小擰子,似乎也難以撼動現在的格局。

    也就是說,再想出來一個跟劉瑾一樣權傾朝野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要跟張苑勢力相當,那也有很大的難度。

    若張永有小擰子在背後合作,那的確由張永來出任司禮監掌印最合適不過,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張永從來未進入過司禮監,他也並非是皇宮執筆體系,一下子就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是否能服眾存在巨大疑問。

    沈溪望著張永那真誠的目光,笑了笑道:「看來本官沒有回絕張公公的理由。」

    張永一聽有戲,就好像是堅硬的磐石終於打開了缺口,一旦沈溪首肯,那比任何人都有效,畢竟這次司禮監掌印選拔是由沈溪提出的,最後決定權就算不是沈溪,也八九不離十,沈溪越是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張永心裡越就沒底。

    張永道:「沈大人只要能體諒咱家便好,咱家以後會多幫沈大人做事,沈大人即便不在內閣,也能支配咱家做事。」

    沈溪搖頭道:「司禮監負責的,乃是替陛下硃批用印,那是陛下意志的體現,照張公公的說法,本官成什麼了?其實本官根本想不到能幫張公公你什麼忙,但既然張公公覺得本官有這個本事,那本官暫且答應下來,站在你這邊。」

    「好,好!」

    張永非常欣慰,這麼一來他多了幾分跟小擰子談判的資本,原本因為出來找尋皇帝而有些破損的關係也可以修補。

    誰能得到沈溪的點頭認可,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就算坐穩了一半,張永覺得自己成功在即,整個人有些飄飄然。

    張永道:「咱家還為沈大人準備了一份厚禮,等回到京城後便送到沈大人府上,必不會讓沈大人失望。」

    沈溪搖頭道:「禮物便罷,無功不受祿,本官不覺得能幫到張公公多大忙,張公公想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還是多去獲得宮裡那些管事太監的支持,比本官的支持更有效,說到底本官不過是局外人。擰公公那邊,你最好多去說說。」

    張永笑道:「其實有沈大人的支持,擰公公絕對會站在咱家一邊。咱家感激沈大人的信任,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為沈大人辦事。以後司禮監遇到任何要緊事,咱家都會親自跟沈大人您知會……」

    到最後張永也一直在強調他對沈溪的忠誠,儼然將沈溪當作頂頭上司看待。

    沈溪神色平淡,似乎並未將張永說的話太當回事。

    ……

    ……

    張永見沈溪,可說是神神秘秘而來,偷偷摸摸而去。

    這次他直接去見小擰子,在得到沈溪支持後,他便覺得自己有恃無恐,不需要再跟小擰子講什麼道理。

    此時的小擰子本想到作為臨時行在的守備衙門後院伺候朱厚照,但朱厚照卻根本不需要有人在旁侍奉,到了紫荊關這樣相對繁華的關城,沉迷於酒色不能自拔,就連江彬也只能在外面守著。

    自從朱厚照帶著江彬出遊後,小擰子便發現自己成為了個可有可無的人物,讓他感受到發自內心的寒意。

    等人進來通稟張永求見的消息,小擰子這才回過身,垂頭喪氣地走出官衙門口,但見寒風中的張永正搓著手,縮著頭在外面屋簷下等他。

    「擰公公,您可算出來了。」張永笑著迎過去。

    紫荊關內,到處都是崗哨,這裡的險峻程度不如居庸關,但城內的居民數量比居庸關多一些,民用設施也較多,朱厚照住的守備衙門佔地有好幾十畝地,比起出征時入住的居庸關隆慶衛指揮使衙門大多了。

    小擰子皺眉,隨張永走到一邊,用懷疑的目光望著對方:「張公公有事?」

    「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張永眉飛色舞地道,「咱家之前去見過沈大人,沈大人已首肯,支持咱家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不知擰公公您如何看?」

    小擰子不耐煩地道:「沈大人會答應支持你?你可別在這裡胡說八道!」

    張永道:「擰公公若是不信的話,不妨去問問沈大人,這件事千真萬確,擰公公覺得咱家敢拿這麼大的事情信口開河?」

    小擰子的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看,心想:「之前不管我怎麼求沈大人,沈大人都選擇袖手旁觀,為何張公公去求見卻如此管用?莫不是沈大人從開始就未曾打算提拔我,而一直就想提拔張永?」

    小擰子道:「沈大人答應又如何,他終歸不是最終做決定之人,為何張公公看上去如此高興?」

    張永道:「擰公公,咱們之前不是商議好了麼,你我結盟,以後有什麼事咱家都聽你的,若遇到懸而不見的大事,便聽沈大人的吩咐,如此一來,咱們不就利益捆綁,同氣連枝了麼?」

    小擰子沒好氣道:「司禮監掌印做事,需要三個人參議不成?誰坐上這個位置,誰就有話語權,況且司禮監掌印不過是幫陛下辦事,你還真打算跟劉公公一樣,把所有權力都掌握在自己手裡?」

    張永聽出小擰子不配合,趕緊道:「擰公公切勿著急,若有不妥的話咱們可以從長計議。其實咱家來就是通知您一聲,也好讓您有個心理準備。」

    「行了,咱家知道了!」小擰子不耐煩道。

    張永問道:「那擰公公,之前咱商議好的,關於合作的事情……?」

    小擰子板著臉道:「只要你張公公不背信棄義,咱家就不會違背之前的諾言,但前提是沈大人必須支持你,否則的話……哼哼!」

    小擰子表現得很強勢,說完後頭都不回往衙門內去了,留下張永半天沒回過神來。

    ……

    ……

    小擰子非常鬱悶,覺得自己很難相信誰。

    「在陛下面前辦事可真累,沒一個值得信任的,沈大人之前說誰都不幫,但一轉眼卻又跑去支持張公公。」

    小擰子非常懊惱,隨即想道,「倒是麗妃那邊,似乎一直都有扶持利用我的心思,我若是聽從她的意思行事會如何?」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有隨從進來,到了小擰子跟前道:「擰公公,沈大人派人請您過去,說是有要緊事商議。」

    小擰子一怔,本想直接拒絕,但想到沈溪不會無緣無故找他,若沈溪真要請他過去的話,很可能涉及司禮監掌印人選的問題。

    「知道了。」

    小擰子往朱厚照住的後院看了一眼,知道難以靠近,在沒有機會面聖的情況下便收拾心情出門去見沈溪。

    到了沈溪住的小院外,由朱鴻引路,帶著小擰子入內,沒等進屋便見裡面亮著燈,似乎沈溪還在處理公事。

    小擰子未等往裡走,沈溪已主動迎出來,小擰子趕緊上前行禮:「見過沈大人。」

    說話時,小擰子聲音有些哽咽,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沈溪詫異地問道:「擰公公為何如此沮喪?」

    小擰子望著沈溪,悲從中來,問道:「沈大人,您之前說了,不參與司禮監掌印人選的角逐中來,為何現在食言了呢?小人聽張公公說,您選擇支持他競爭司禮監掌印之位!」

    說話時,小擰子越發難受,眼淚都流下來了。

    沈溪有些詫異:「張公公不是說擰公公你選擇站在他這邊,支持他登上司禮監掌印之位的嗎?既如此,那我又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支持他呢?這不,我心存疑慮,便請擰公公過來問個清楚。」

    「哼,他就是個騙子,當時小人是想支持他,但之後他便吹鬍子瞪眼,不把小人放在眼裡,當時便覺得他可能被什麼人挑唆,以為找到到沈大人作靠山,才會如此,現在看來他就是招搖撞騙之徒!沈大人,您怎能相信這種信口雌黃的傢伙呢?」

    小擰子一個勁兒地攻擊張永有多無恥,但卻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那就是從一開始選擇支持張永的人就是他。

    當初在蔚州城時,小擰子權衡利弊後選擇支持張永,可一旦涉及具體扶張永上位的問題,又有些不甘心了。

    說到捨棄這個問題,小擰子無法做到灑脫面對。

    沈溪道:「如此說來,擰公公未曾給張永定下任何盟約,然後他就在本官面前信口開河?」

    「這……」

    小擰子見沈溪臉色轉冷,隱現怒容,馬上想到其實自己是跟張永談過具體細節,連忙道,「小人說了,之前是有意支持他,只是後來他先反悔……」

    「他如何個反悔法?」沈溪問道。

    小擰子支支吾吾:「在找尋陛下途中,他給小人甩臉色。」

    沈溪嘆了口氣,搖頭道:「如果只是一點小小的恩怨糾葛,擰公公實在不必往心裡去。若擰公公你想自己來當這司禮監掌印,怕是沒人能搶,如同之前本官所說,你擰公公真的想坐上這個位子?」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9 04:49
第二三二〇章 糾結

    小擰子很糾結。

    一邊讓張永當司禮監掌印他不甘心,另一邊他自己卻又不想坐上這個位子,這會兒心裡那股委屈勁兒過去,不得不考慮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他是否有意願當這個司禮監掌印。

    沈溪再道:「以本官之前所說,擰公公最好讓旁人坐到這位置上,找一個年歲相對大一些,卻不至於對你造成威脅的太監充任……朝中年輕人可不好出頭,總被人攻擊,稍有不慎就落得慘淡收場。」

    當沈溪說到這裡,小擰子心想:「沈大人這是在說我,還是說他自己?」

    小擰子道:「可是……沈大人,張公公交遊廣闊,小人實在不覺得他會在上位後還跟現在一樣低調……您是不知道,他尚未坐上司禮監掌印便已開始讓小人下不來台,甚至想拉攏錢寧等人,發展自己的勢力了。」

    沈溪一聽點了點頭,問道:「那你覺得,張公公資歷很高,深得陛下的信任,在能力上也非常突出?」

    小擰子想了想,斷然搖頭:「張公公雖然資歷高,但不是陛下跟前的人,他取得的最大功績也是跟著沈大人在戰場上獲得,此前他從來沒進過司禮監,更別說處理朝事……他應該沒有這種能力。至於陛下的信任……未必有多少吧。」

    沈溪點了點頭:「要坐穩司禮監掌印之位,除了能力和資歷,最重要的就是陛下的信任,既然他什麼都不具備,你覺得他對你最大的威脅是什麼?」

    小擰子又陷入沉思狀態。

    最後小擰子搖搖頭,沒有找到張永威脅自己的地方,只是還是堅持地道:「就算他在能力和資歷上的確不足以對小人構成威脅,但到底是宮裡的老人,他擔任司禮監掌印不會讓我們這些年輕人有好日子過!」

    沈溪再道:「那擰公公覺得,張公公野心如何?」

    「啊!?」

    這個問題再次讓小擰子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沈溪沒讓小擰子來回答,而是自己解釋:「張公公的野心不及劉瑾,甚至不如張苑,而他在宮外的人脈看似寬廣,但其實資歷無法跟兩位秉筆太監相比,戴公公跟高公公交遊不比張公公強?」

    小擰子皺眉,認真思索沈溪的話後點了點頭。

    的確張永好像除了咋咋呼呼外,沒什麼真本事,此人脾氣不好是宮裡宮外都知道的事情,也正是因為這個,張永得罪的人比較多,也使得張永在宮裡跟其他職司太監相處得不那麼友好。

    但有一點,張永跟沈溪的關係相對親密,再加上常年掌管御馬監,又有提督廠衛和團營的經歷,以至於宮裡但凡跟軍事有關的差事委派,在諸位管事太監中最先被皇帝想到的就是張永,甚至連谷大用和馬永成兩個老資歷都要靠邊站。

    沈溪道:「這位張公公似乎並未有權傾朝野的打算,就算他有這心思,連劉瑾跟張苑二人都倒台了,你覺得他有幾分機會?」

    小擰子打量沈溪,道:「只要沈大人不支持他,他隨時都會倒台。」

    沈溪笑而不語,意思好像在說,既如此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小擰子聽了沈溪的話後,內心的鬱結終於開解,但他仍舊呈現出憂心忡忡的神態:「沈大人,很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張公公雖然現在沒什麼太大的野心,但誰知道他當上司禮監掌印後又會如何?若是他直接不聽從沈大人的號令,跟謝閣老和兩位國舅走近,您又有什麼辦法?」

    沈溪笑著問道:「那擰公公你覺得本官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小擰子看到沈溪淡淡的笑容,突然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不由打了個寒顫,迅速想到劉瑾跟張苑的下場。

    劉瑾屬於被沈溪快刀斬亂麻給解決掉,而張苑則幾乎是被沈溪遙相算計趕下台的,一切都在沈溪掌控中,以至於這次朱厚照要甄選司禮監掌印,都要先跟沈溪商議一下,而朝廷上下尤其是那些角逐司禮監掌印的候選人會這麼在意沈溪的態度,就在於知道得罪不起這位皇帝的老師。

    甚至連謝遷跟何鑑等人,宮內一幫有上位冀圖的大太監都沒這麼發怵。

    小擰子直言不諱:「宮中執事,本來最大的長處便是得陛下信任,但若論陛下寵信,誰人比得上沈大人您?您乃帝師,又乃兵部尚書,國之棟樑,此番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為世人稱頌,張公公若是要跟您比手腕,那簡直就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沈溪道:「擰公公謬讚了。」

    小擰子突然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沈溪,急聲道:「之前張公公跟小人承諾,說是他當上司禮監掌印後,以後誰來接任他的位置,會跟小人商議……小人也不知他是虛以委蛇,還是確有其事。」

    沈溪嘆道:「這種事,也不能全聽張公公的,或者說就算他有此承諾也沒用,難道他能保證下一任司禮監掌印的人選他能說得上話?」

    「這個……」

    小擰子稍微低頭沉思,馬上想到他親身經歷的前三任司禮監掌印都屬於被人褫奪職位,要說其中下場還算不錯的也就蕭敬,屬於被「勸退」,但也有點兒晚景淒涼的意思,但其實誰來出任下一任司禮監掌印,莫說上一任說了不算,甚至連參議權都沒有。

    小擰子點頭:「那如此說來,他不過是敷衍小人罷了。」

    沈溪道:「這倒未必,若他真的善始善終,那陛下還是會聽從他的意見,所以不必急於去否定他。張公公還是有一定能力的,雖然此前未在司禮監做事,但他依然得到陛下欣賞……否則的話,他有何資格競爭這個職務?」

    小擰子想了想,又點了點頭,對沈溪的說法完全贊同。

    沈溪再道:「以目前的局勢看,不是你想推舉誰來當司禮監掌印,而是有誰比張公公更合適……這件事擰公公可有仔細考慮過?」

    小擰子搖搖頭:「當時答應支持他,就是因為小人實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選。」

    沈溪道:「既然擰公公找不到人選,那不如先試試,或許這位就是最好的選擇呢?若擰公公覺得不妥,那就在支持他前,大家坐下來開誠布公地談一下,讓他表態,此前他曾我面前發誓,是否有誠意另說,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必須把事情說清楚,若出現什麼偏差,該如何辦,有個應對的章程……擰公公你以為呢?」

    小擰子目光中帶著期待:「那沈大人一定要為小人做主啊!」

    沈溪笑著道:「本官身為外臣,怎敢替擰公公你做主?如今江彬突然崛起,陛下身邊又增添一個勁敵,將來此人會發展到如何地步,擰公公你和我都未必知曉,此時若再樹敵,亦或者擰公公直接跳出來當出頭鳥競選司禮監掌印,都不是什麼好選擇,不如就讓張永來,因為本官實在想不到更好的人選。這種事,本來我是不想參與其中的。」

    小擰子道:「其實小人能理解沈大人,現在朝中對沈大人非議聲不少……他們都在妒忌沈大人的本事。」

    沈溪苦笑道:「本官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因為陛下現在的情況,會讓很多人擔憂未來朝局發展,他們怕朝中出現第二個劉瑾,在陛下少有過問朝事的情況下,誰能掌握跟陛下溝通的渠道,誰就有代天子打理朝政的能力。這渠道,恰恰是張公公沒有的。」

    小擰子想了想,又連忙點頭:「沈大人說的是,張公公根本沒得到陛下完全欣賞,就算沈大人支持他,他也未必有資格當上這差事呢!」

    沈溪笑道:「那擰公公你還有何顧慮的呢?」

    小擰子仍舊眉角低沉,好像在斟酌其中得失。

    無論沈溪如何去開解,他都難以釋懷,便在於此時的小擰子無法完全相信一個人,比如劉瑾和張苑都曾有過對他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可一旦崛起,他都被冷落甚至受到威脅。

    沈溪似乎是猜到小擰子的顧慮,「無論擰公公再如何不願,都要認識到一個問題,司禮監掌印之位不能長時間空缺,擰公公無意此位,那必然會有旁人佔據這個職務,擰公公再不情願也要與其打交道。能在陛下面前維持聖寵不衰,怕是沒人能做到,所以……」

    沈溪看著小擰子,好像在說,多餘的話用得著我來提醒你嗎?

    小擰子望著沈溪,見沈溪目光真誠,終於咬牙點頭:「聽沈大人一席話,小人明白了。這個人選,暫時看來非張永不可……不過正如沈大人所言,咱家得找他坐下來商量清楚,若他反悔的話,沈大人一定要好好治他,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說到最後,小擰子近乎咬牙切齒,如同張永真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

    沈溪心裡很彆扭,暗忖:「這宮裡閹人的心態的確扭曲,同行如敵國果然沒錯。」

    在沈溪跟小擰子交談後,一個基本的三角聯盟便達成,這涉及朝廷權力核心的一次洗牌。

    雖然三人還未坐下來開誠布公說清楚,但只要有沈溪跟小擰子首肯,那把張永扶持起來做司禮監掌印基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在正德朝,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可說非常特殊,大明開國以來任何一個時期,司禮監掌印都不可能獲得如此崇高的地位,之前劉瑾和張苑都曾爬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上,只要控制住司禮監,朝中再多反對聲都徒勞。

    朱厚照本來就只打算在紫荊關城停留一日,次日上午便會出發。

    小擰子暫時回去,而商定跟張永坐下來三方會談的時間定在聖駕出發前,有時候夜晚閉門協商反而礙眼,不如等到白天,趁著商議回京事宜時把合作的事情攤開來說,旁人也難以挑刺。

    這邊沈溪才將小擰子送走,雲柳便將楊廷和跟張鶴齡前來迎駕的前因後果詳細匯報。

    「……大人,看來他們是專門針對您而來。」

    雲柳最後總結道,「這位楊大學士,領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若到了大人跟前,恐怕會對大人有所不利。」

    沈溪道:「無妨,這懿旨最多是對我接觸陛下的一種限制,影響不到我在朝中的地位,太后即便對我再防備,也不可能繞開陛下直接對我降罪,對這一點我還是有把握的。」

    雲柳問道:「那大人會讓他們前來接駕嗎?」

    沈溪看著雲柳,搖搖頭:「你來之前,陛下已下旨,讓張鶴齡跟楊廷和立即領軍折返京師,我不信他二人敢公然違背陛下聖旨……若他們敢這麼做,那他們等於是挑撥太后跟陛下間的關係,蓄意製造矛盾,如此對我反而有利。」

    雲柳目光低垂,似在思索,隨即她好像意識到什麼,問道:「大人是要刻意製造太后跟陛下間的嫌隙?」

    沈溪打量雲柳,神色平靜:「有些事該你知道的我不會隱瞞,但很多事連我自己都無法完全掌控,你還是少問為宜,畢竟皇室內部的事情誰能真正說得清楚?你若非要將我擺在這位置上,那便等於是對大明不忠。」

    「卑職知錯。」

    雲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認錯。

    沈溪道:「好在謝閣老並未站在楊廷和一邊,楊廷和離開京城甚至沒請示謝閣老,這是否意味著楊大學士已開始做一些違背文官集團整體利益的事情?這一切是否是他出的主意難說,但肯定會引起謝閣老的猜疑,本來他可以直接坐上首輔的位置,但現在看來……他這是為自己挖了一個坑啊!」

    關於沈溪說的話,雲柳有些難以理解。

    楊廷和到底在內閣中只是排第三,就算謝遷退下去也是梁儲上位,不理解為何沈溪會將楊廷和擺到那麼高的位置上,似乎不單純是因為這個人跟沈溪有著很深的矛盾。

    不過她只是把疑問藏在心底,沒有問出口。

    沈溪再道:「太后本想讓我去居庸關,現在也不必了,接下來我只需隨侍陛下跟前便可,至於居庸關那邊的麻煩事,就交給王敞去處理,回到京城之日,便是朝中各大勢力洗牌之時。」

    ……

    ……

    夜深人靜,本來皇帝次日要動身回京,沈溪應該做一些準備。

    但他並沒有留在自己的院子中過夜,三更鼓敲響後,他悄悄離開宅院,跟雲柳到了一處秘密之所,這裡是沈溪手下的情報機構在居庸關購置的房子,前後三進,臨街還有商舖,平日充作秘密聯絡據點。

    不過這次沈溪不是來過問情報,而是將這裡當作一個避世的所在,跟雲柳恣意纏綿。

    馬上就要回京,雲柳跟熙兒陪伴沈溪大半年,基本上就要告一段落。

    沈溪知道回到京城後再難顧上二女,可能偶爾會見上一次,所說也基本都是公事,所以趁著回京這幾天,多給她們一一些身心上的慰籍,不僅僅是安撫她們的情緒,也是沈溪自己緩解一路上精神壓力的一種方式。

    只有在跟身邊女人房中獨處時,沈溪的心境才能平和下來,就算天地間再大的風雨也阻礙不了他心中那股豪情壯志。

    可惜在一切都平息後,沈溪還是難免再次陷入到某種思緒中,那是對未來不確定生活的一種迷茫。

    「……大人該多休息才是,過去這幾年大人走南闖北,打了無數的勝仗,在朝中又跟人勾心鬥角,恐怕早已是身心俱疲,大人的身子又不是鐵打的,必須得注意保養……」

    當雲柳溫柔下來的時候,心思縝密,說話語氣帶著成熟女人獨有的溫柔和理性,讓沈溪不忍心用一種非常規心態去揣摩她。

    沈溪低頭看著雲柳。

    雲柳被沈溪注視,羞澀地將目光避開。

    沈溪笑著說道:「或許你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沒必要,但你應該明白,想要打敗敵人的方式要麼是靠時間去磨,要麼就是使用手段讓其徹底無法翻身,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而我恰恰又是個急性子。」

    沈溪說自己是急性子,就是不想按照謝遷為他規劃好的線路,讓他在朝中一點點混資歷上位。

    沈溪再道:「其實朝中很多老臣,尤其是謝閣老等人,本身是很支持我的,但可惜他們支持的方式僅僅是讓我順應歷史潮流,做一個在朝中虛度光陰的中庸之臣。但我這幾年做的事情,已經超出他們的認知,他們覺得我難以控制,從最初無條件的支持,到現在變成有條件,而某些本身跟我沒什麼瓜葛的人,開始將我當作異類來防備。」

    雲柳低下頭:「大人在朝為官,太受委屈了。」

    「委屈嗎?未必吧!」

    沈溪搖頭道,「路是自己選的,旁人怎麼看,其實從開始就能猜到……若我不管做什麼都能得到旁人無條件的支持,那我就不再只是個普通人,而是神仙。就連陛下做事都會被掣肘,更何況是我這樣一個本身就年輕氣盛、沒有多少名望的後生?」

    雲柳想了下,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就連皇帝朱厚照做事,都經常被老臣非議,沈溪被攻訐針對似乎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溪道:「幸好有劉瑾跟張苑在前……呵呵,若非他們為我掃開一條路,我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但可惜,一旦我有了權力,就難免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陛下不管的事情,太后會管,而且會有人迫不及待跳出來出謀劃策,幫太后管。」

    ……

    ……

    沈溪的心境很平和。

    他跟其他大臣最大的不同,是思想足夠開明,能設身處地揣摩別人的和想法,然後根據種種變化來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而到目前為止,他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很正確,至少在大局觀上從來沒有失分過。

    至於雲柳,雖然在沈溪的熏陶下有了獨立的思想,見識也足夠多,但她還是無法到達沈溪那種境界,以至於她看不懂沈溪平時一些作為,只能用一種相對淺顯易懂的思維去理解問題。

    不過有一點她知道,那就是她需要沈溪,尤其是精神上的依賴。

    她感覺到,是沈溪讓她獲得新生,只有沈溪能讓她覺得自己受到尊重,活得像個人,至於在旁人手下都是渾渾噩噩生活和做事。

    她對沈溪的崇拜到了一種盲目的地步,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讓沈溪更好,哪怕得不到回報,她也是心甘情願。

    晚上外面下了一場雨,晚秋時節,高山上已非常寒冷,不過房間內卻溫暖如春,至少雲柳這麼覺得,只要在沈溪懷中,那就是天底下最能遮風擋雨的港灣,她感受到的是一種溫馨如同家一樣的享受,甚至不捨得就此睡過去,想多體會一下這種刻骨銘心的溫柔。

    可惜時光總是短暫的,沈溪陪她的時間,最多不過三個時辰。

    天色還沒大亮,沈溪就起身穿衣,準備跟小擰子和張永見上一面。

    雲柳侍奉沈溪穿衣,沈溪早就習慣這種被身邊女人伺候的感覺,隨口說道:「從目前的情況看,回到京城後,張永晉位司禮監掌印的機會很大,他上位必然會對宮中進行一次洗牌,戴義跟高鳳大概率會從司禮監退下,李興、李榮等人的機會也就來了。」

    雲柳道:「大人之意,是說要準備支持張公公上位嗎?」

    「你覺得呢?」

    沈溪低頭看著雲柳,問道,「你曾在東廠當差,應該對這些太監,尤其是老太監有幾分瞭解。」

    雲柳微微思索一下,搖頭道:「奴婢雖然在東廠做過事,但並未與那些提督太監有過接觸,一般都是通過乾娘接任務……乾娘她對東廠的事情似乎很瞭解。」

    「哦。」

    沈溪點頭,有意無意地道,「那回到京城後,我得登門拜訪一下你幹娘,看看張永此人是否可用,不行的話又得栽培什麼人才好。」

    雲柳為自己提到玉娘而擔憂,到底她是玉娘送給沈溪的,難免會覺得沈溪很在意她之前這段不清不楚的恩怨糾葛,對她的忠誠產生一些質疑。

    沈溪又問道:「之前她不是在查江櫟唯的情況嗎?現在查得如何了,可有確切的消息?」

    「沒有太多訊息。」

    雲柳搖頭道,「只知道江櫟唯往南邊去了,似乎跟倭人有勾結。」

    沈溪點了點頭:「他對我的仇恨越來越深,當然更多的還是妒忌,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毀滅我,所以行事不擇手段……若想找我報復,他又怎會甘心一直留在沿海?他始終會回到京城來的。」

    「大人要殺了他嗎?」雲柳問道。

    沈溪道:「以前確實覺得他罪不至死,但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毫不留情除掉他,他現在已經走火入魔,對我的身邊人已經造成巨大威脅,務必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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