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65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28 04:34
第二三三〇章 競爭與合作

    皇宮內嚴禁燃放煙花爆竹這些東西,若是不小心將宮殿引燃,嚴重的話可能會動搖國本,但在豹房卻並沒有這樣的限制。

    朱厚照自己就很任性,以至於他身邊的人也一樣任性,就比如麗妃,在這種時候便完全不顧這場焰火可能會帶來的惡劣影響及後果,執意在未得到皇帝准允的情況下,在豹房內上演了這樣一出焰火好戲。

    突然間衝天而起的焰火,姹紫嫣紅,把大地渲染得五彩繽紛,迅速吸引了豹房上下以及周邊百姓的注意,隨即朱厚照從正在吃喝玩樂的宴會廳內走了出來,等看清楚是有人在放煙火後,並沒有旁人擔心的那樣大發雷霆,反而覺得很好玩,抬頭望著天空中陸續綻放的焰火,一臉興奮的表情。

    「愛妃,這是你為朕準備的節目?」朱厚照問跟隨他一起出來的花妃。

    院子裡有些嘈雜,錦衣衛湧了進來,不過發現是麗妃在指揮人放焰火而沒有影響皇帝的人身安全後,便不得不退到門廊後面,不過他們都謹慎地望著人堆裡的麗妃和小擰子,生怕出現什麼無法預料的混亂。

    花妃根本就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很快焰火燃放結束,圍觀的人終於可以鬆口大氣,隨即朱厚照便從人群中看到麗妃的身影。

    「麗妃,怎麼你在這兒?」

    朱厚照望著麗妃,沒有表現出絲毫厭惡的情緒,實際上此時他心情頗佳,回到京城後又可以吃喝玩樂,數以萬計的人陪著他胡鬧,一切以他的意志為核心,頓時感覺到久違的痛快,尤其剛才喝著醇美的杏花村汾酒,跟一群女人恣意嬉鬧,出來後又看了一場絢爛的焰火表演,更覺身心俱暢。

    麗妃蓮步輕移向前,皇帝當前,這下沒人敢出面阻攔了。

    麗妃緩緩走到朱厚照跟前,娉婷施禮:「臣妾剛從居庸關回來,順便帶了一些好玩的東西,想給陛下一個驚喜,所以未得準允便擅自在院子裡燃放了煙花……請陛下寬恕臣妾的罪過。」

    「哈哈!」

    朱厚照暢快地大笑,「愛妃一片好心,朕怎會怪責?這麼好看的煙花,你應該等朕出來後再燃放,可惜朕沒看到開頭……可還有煙花燃放?」

    麗妃直起身,跟站在朱厚照身後的花妃對視一眼,雖然雙方表情還算正常,不過一股濃重的火藥味在空氣中蔓延。

    花妃提醒:「陛下,此乃豹房禁地,豈能隨便燃放煙花?若著火怎麼辦?」

    麗妃嗤之以鼻:「只要陛下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臣妾不但帶了煙花回來,還將製造煙花爆竹的工匠一併帶回,如今便安置在豹房附近的客棧裡,接下來還有一場煙花表演,臣妾想請陛下一起觀看……若今日陛下不能盡興,可以讓工匠繼續製造,想要多大規模的煙花表演都可以。」

    「好!」

    朱厚照拍手稱快,「大明盛世,夜空中正該多一點燦爛的點綴,最好不但朕來欣賞,全城百姓也都能親眼看到。今晚朕先跟你一起看煙花表演,回頭叫那些工匠多造一些,再指定一個地方請全城百姓一起欣賞,順帶宣揚朕平定草原的豐功偉績。如此一來,百姓稱頌朕的文治武功,跟朕一起領略大明盛世輝煌!」

    麗妃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行禮道:「臣妾領命。」

    ……

    ……

    小擰子本來擔心不已,覺得眼前可能是一場很難化解的危機,但發現朱厚照並未怪責,反而對麗妃更加寵信後,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隨即麗妃被朱厚照邀請到宴會廳內,跟花妃一起伺候他,至於小擰子跟錢寧,還有後到的江彬都沒有資格入內,這種情況越發讓小擰子感到危機重重。

    不過朱厚照身邊伺候的太監都是新從宮裡調來的,在豹房這邊全無根基,小擰子心道:「既然江彬也沒跟進去,陛下應該只是不想被人打擾,找一些不熟悉的人服侍,做事就沒那麼多顧忌……另外,如今我已進入司禮監掌印的參選名單中,儘量減少跟陛下相處的機會,也算是避嫌的一種方式吧。」

    隨著皇帝入內,麗妃帶來的太監仍舊站在那兒,因為第二批燃放的煙花已到位,只等朱厚照興致來了,便會出來通知燃放,所以必須堅守崗位。

    小擰子看了眼四周,擺擺手:「別都傻站在這兒,退下!退下!錢指揮使,你該把人屏退,非巡邏的錦衣衛不得入內,這規矩難道你不懂?」

    錢寧左右看看,見小擰子跟江彬都在,而江彬絲毫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心裡非常氣惱,之前他刻意針對,想給江彬來個下馬威的事情早就沒了下文,主要是這次的對手深得皇帝信任,又沒在錦衣衛中擔任職務,使得錢寧就算想動手腳也不容易。

    最後錢寧只能無奈地帶人退下,至於那些看到焰火湧來的太監和宮女,也都被錦衣衛驅離。

    人差不多散光了,江彬這才過來問道:「擰公公,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嘈雜?」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江大人難道沒看到麼?麗妃娘娘剛才在這裡演了一齣好戲,這不……不但陛下出來了,大半個豹房的人也都被驚動,如今麗妃已在裡面伺候陛下。江大人,你的好日子……恐怕到頭了!」

    小擰子暗中諷刺,因為他很清楚江彬的跟腳,江彬本來幫他和麗妃為皇帝蒐集好吃好玩的東西,後來為求更進一步,把麗妃當作跳板接近皇帝,如此等於是利用了麗妃的信任,一旦麗妃得寵,江彬將遭遇強有力的阻擊。

    江彬非常聰明,早就明白其中訣竅,但此時他卻故意裝糊塗:「在下聽不懂擰公公話裡的意思。在下先去休息,就不多打擾了。」

    說完,江彬轉身要走,卻被小擰子上前一步攔下。

    「擰公公還有事麼?」江彬一臉輕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根本就不擔心麗妃會打擊報復。

    小擰子道:「江大人居然能如此冷靜,真是讓人佩服,不過敢問江大人一句,麗妃娘娘回來後,你在豹房如何自處?想投靠誰?」

    江彬驚訝地問道:「擰公公,咱不都是為陛下效命嗎?什麼投靠誰,難道豹房還有什麼人比陛下更大?我怎麼聽不懂啊?」

    小擰子冷笑不已:「你少裝蒜,你很清楚咱家在說什麼,你一個外調軍將,在這豹房內想紮下根來,除非你覺得自己可以一刻不離陛下跟前,不然光是麗妃跟錢寧,就會讓你日子不好過!」

    江彬攤攤手道:「在下只是奉命辦事,陛下讓做什麼,便做什麼,誰若想讓在下辦事,在下也可以聽從,卻沒有必要跟誰拉幫結派,擰公公您誤會了。」

    小擰子對於江彬的回答很不滿意,心想:「江彬如此說,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經投靠了什麼人,錢寧跟張永走得很近,或許是錢寧知道張永要晉位司禮監掌印,故意前去巴結……既然錢寧已選邊站了,江彬就沒機會,那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莫不是沈大人?」

    想到沈溪,小擰子身體一顫,對於旁人他可以說只是忌憚,而對於沈溪就是害怕了,甚至是一種極大的恐懼。

    沈溪的本事他很清楚,得罪沈溪的下場,小擰子也比旁人更瞭解其嚴重性,劉瑾跟張苑怎麼倒台的,他是少數幾個明白因由之人。

    江彬道:「若擰公公沒有別的事,在下先去休息了。明日還要幫朝中諸位大人完成司禮監掌印的選拔工作,在下先告辭。」

    說完,江彬告辭而去。

    小擰子看這架勢,更加覺得危險,心想:「江彬只是個外調的將領,本來除了陛下的信任,沒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現在陛下卻給了他統籌協調的權力,等於說他能以欽差的身份跟朝中文武大員見面,非常利於他培養人脈!不行,我不能坐視不理!」

    換作旁人,或許對江彬有所防備,卻不會付諸行動。

    但小擰子情況卻不同,朱厚照以前最信任的就是他,連劉瑾和張苑都沒曾將其壓下去,這也是小擰子覺得自己有本事在皇宮體系生存的根基,而現在威脅到他超然地位的並不是沈溪,而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江彬,由不得他不重視。

    ……

    ……

    小擰子連夜去見張永。

    張永此時正在京城自己家裡,吃過飯便要上榻。

    對於張永這樣上了年歲的老太監來說,非常注重養生,太監沒有子嗣,家裡顯得很冷清,張永就算收有義子,卻不會陪他居家過日子,家裡除了下人就只是他這個孤寡老太監。

    因為身份較為尷尬,張永這邊沒有朝臣來訪,這也跟他還沒坐上司禮監掌印有關,之前張永好歹是御馬監太監,但現在他的公事沒有結束,理論上來說仍舊是沈溪軍中的監軍。

    「……擰公公,你不豹房內伺候陛下,作何深夜來訪?」張永見到小擰子很意外,覺得就算小擰子要說關於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也完全可以等到來日,而不是半夜來打擾他休息。

    小擰子道:「這還算晚?往常這時候陛下宴席剛開始,咱家得一直陪在陛下身邊,侍候到來日天明……我說張公公,這個時候登門拜訪都不受歡迎,你不會是私下裡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張永搖頭苦笑:「擰公公這是作何?鄙人又沒說什麼……有要緊事快說吧,鄙人一把老骨頭,沒有擰公公這般青春康健,早睡早起才能維持精神不衰。」

    小擰子臉色好轉了一些,說道:「司禮監掌印選拔細則已經定下來了,沈大人負責考核上的事情,這是一方面……還有一件事,就是關於江彬,他手上權力太大,已嚴重威脅到我等內監的地位,此外就是麗妃……」

    小擰子跟張永講述的東西很多,來之前根本就沒梳理過,等說起來才發現亂糟糟一片。

    不過張永卻大概聽明白了,小擰子似乎陷入到了沼澤中,如今在朱厚照身邊的地位變得岌岌可危,當即暗忖:「小擰子大半夜來找我,不會是想收回之前的盟約吧?之前他以為自己深得陛下寵幸,所以才會對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不那麼在意,但現在陛下明顯更加寵幸江彬,他便有了危機感。」

    念及此,張永立即明白自己要針對的點,對症下藥。

    張永道:「擰公公其實根本不必擔心,現在一切都還在掌控中,無論是麗妃娘娘,還是江彬,都只會曇花一現。」

    小擰子苦惱地道:「焉知咱家就不是曇花一現?」

    本來張永還不確定小擰子的想法,但現在他已斷定小擰子擔心失勢而準備反悔,趕緊道:「鄙人跟你說再多,你也未必能聽進去,不如這樣,咱們現在去找沈大人,跟沈大人將事情的利害關係陳明,尤其是針對江彬……不能讓此人繼續在陛下跟前興風作浪。」

    「不可能!」

    小擰子搖頭道,「沈大人明哲保身,這個節骨眼兒上不可能牽扯進來,之前咱家已多次暗示他,但他一直無動於衷。」

    小擰子表現得很無助,尤其是在見識麗妃的手段,還有江彬對他的不屑後,讓其覺得自己在皇帝面前已是窮途末路。

    張永安撫道:「咱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擰公公請到後院,鄙人有些東西給你看。」

    「什麼東西?」

    小擰子皺眉,不理解張永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

    隨即張永帶著小擰子一起到了後院,來到一處緊閉的屋子前,張永拿著鑰匙,顫顫巍巍打開,推開門,再讓下人將燈籠遞上,親自打著燈籠帶小擰子入內。

    因房間裡太過黑暗,小擰子突然一個激靈,不敢再往前走,擔心被張永殺人滅口。

    但顯然張永沒那膽量,走在前面,將房間照亮後才道:「擰公公,這是鄙人為沈大人跟你準備的禮物,你先看看。」

    小擰子這才知道原來張永想用一些利益讓他安心,一甩袖道:「咱家經歷很多事,難道會為這點銀子動心嗎?張公公,你這算幾個意思?想賄賂咱家?以便讓咱家無條件支持你?」

    張永嘆道:「擰公公不要多想,僅僅是一點簡單的餽贈,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你看看……」

    張永將箱子打開,裡面直接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原來並非是張永嘴裡說的什麼不值錢的東西,全是金銀珠寶,沒有參雜銅錢和綾羅綢緞,全都是硬通貨。

    即便小擰子見慣場面,但還是被眼前的畫面震懾到,一時間怔在那兒。

    張永嘆道:「鄙人在朝多年,沒積攢下什麼,就這點養老錢,本以為歸隱後可以在鄉間過幾天好日子,但未曾想到暮年居然有機會當上司禮監掌印,這些棺材本便給擰公公和沈大人分了吧。」

    小擰子走過去看過每口箱子,確定裡面的東西價值不菲,這才驚愕看著張永:「張公公,這些年你可撈了不少啊!」

    張永搖頭苦笑:「都是些辛苦錢,這中間有一些是憲宗和先帝的賞賜,也有擔任御馬監太監和東西廠廠督時旁人的餽贈,還有就是經營店舖和農莊的收穫……擰公公請放心,這些都不算什麼髒錢,有據可考,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小擰子道:「那你給咱家這些銀子,到底想如何?」

    張永道:「其實擰公公的苦衷,鄙人能理解,朝廷局勢多變,將來成什麼模樣實在難說,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銀子很重要,咱家是什麼人其實都心知肚明,未來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要找家族旁支甚至那些義子來做,有什麼可以傍身?還不就是這點身外之物!等年老後,可以享受享受,臨終前別都花完,給小的適當留點兒,他們才能盡心幫咱把後事料理了,這一輩子便算過去了。」

    小擰子眉頭皺了皺,顯然張永說的話觸動了他內心某根弦。

    張永再道:「無論在朝做了多少事,身後照樣一抔黃土,誰能逃得過?這些東西,至少可以讓擰公公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哪怕未來有再大的成就,得到陛下信任,就一定能有比現在更好的收穫?」

    小擰子咬著牙道:「你這是想用銀子收買我吧?」

    「可以這麼說。」

    張永一臉平靜地說道,「這件事,其實回京城前便說好了?鄙人答應送禮物給你們,不會食言,而擰公公現在似乎是……」

    小擰子見到足以讓他動心的金銀珠寶後,心情逐漸緩和下來,大概覺得自己用未必能到手的司禮監掌印位置換這些金銀珠寶能夠接受。

    張永道:「只要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擰公公至少能得到這裡一半的財貨,另外日後咱家還會給擰公公送很多禮。」

    小擰子瞪著張永:「張公公不是說就這麼多嗎?」

    張永搖頭苦笑一下,沒有解釋,但小擰子已經想到,誰當上司禮監掌印都可以得到更多的財富。

    張永擔心小擰子可能又要在心中算計得失,趕緊道:「擰公公到底是陛下身邊最親近之人,若離開陛下去當司禮監掌印,必然失去常伴陛下跟前的機會……擰公公覺得自己處理朝事的能力,比得上宮裡內書房出來的人?」

    小擰子又馬上想到之前沈溪對他所說的那些話,再次斟酌起利害得失。

    他的心情,從之前的急躁變成平和,沒有再跟張永嚷嚷,閉目思索。

    張永道:「或許現在見不到沈大人,不過沈大人言而有信,咱家不會懷疑。其實……鄙人當上司禮監掌印後,難道會讓江彬有好日子過?」

    小擰子睜開眼,緩了口氣道:「也是,你當上司禮監掌印,跟咱家利益相通,江彬也會成為你跟咱家共同的敵人,到時候就算你不主動出手,沈大人也絕不會放過他!」

    ……

    ……

    小擰子終於被張永說服。

    張永自己也難分得清楚,到底是那些金銀珠寶管用,還是他分析的局勢管用,總之現在他要跟小擰子綁在一塊兒對付江彬。

    二人回到大廳,坐下來商議此次競選細節。

    小擰子馬上提到關於替皇帝理財的問題,打量張永道:「張公公不會回頭將那些財貨都送給陛下,說是你從民間得來的吧?」

    張永苦笑:「擰公公說笑了,鄙人既然答應送出的東西,怎會食言?」

    小擰子皺著眉頭:「咱家又不知錢貨具體數量,怎知回頭是否會被你剋扣部分?」

    張永輕輕一嘆,從身邊木匣中拿出一樣東西,等打開後小擰子發現是一本賬冊,張永將冊子遞給小擰子:「東西都在這裡,若擰公公不信的話,可以拿去一一比對,看鄙人是否有欺騙你的意思。」

    「不必了!」

    小擰子這才放心,道,「張公公肯拿出來,說明很有誠意……不過這東西,咱家還是要收起來。」

    隨即小擰子直接將賬本揣進懷裡,如同那些東西已是他的一樣。

    張永伸了伸手,似乎想討回來,但看到小擰子神色不善,只得作罷,到底只是本賬冊,回頭還可以整理,如果得罪小擰子,前功盡棄不說,還會有麻煩。

    小擰子道:「張公公準備如何對付江彬?此人深得陛下信任,如今在豹房可說是呼風喚雨,陛下有事也點名要他辦,而咱家卻很難長留陛下跟前,很多時候咱家去見,都要先請示,就是由這個江彬前去傳話。」

    張永這才知道豹房內的情況,對他來說,京城勢力缺失最大的一塊就是豹房。

    張永在宮裡有不少眼線,其實豹房也有,但能接觸到核心區域掌握皇帝動向的人卻一個沒有,小擰子說的情況,算是對張永瞭解到的情況的一種極大補充,可以讓他知道皇帝身邊發生了什麼。

    就好像今晚的煙花事件,若張永想知道真相,非等個一兩天不可,還有可能會因為皇帝下令彈壓消息而無法傳到他耳中。

    張永道:「要對付江彬,必須從他擅長的事情入手,那就是討好陛下,他喜歡給陛下送美女,送一些吃喝玩樂的東西,但回到京城後顯然陛下便不需要他做這些……」

    「誰說不需要?」

    小擰子急道,「現在只是因為陛下剛回來,一切都很新奇,再過十天半個月,陛下一定會命令他出去找尋。以前這活都是錢寧幹的,但錢寧做事明顯沒江彬那麼勤快,江彬是那種只要給他機會便會牢牢把握之人!」

    張永想了下,馬上道:「那咱就做得比他更好,這也是以前劉瑾所擅長的。」

    小擰子急道:「若咱家可以的話,至於被姓江的欺壓一頭?關鍵是咱的門路沒他寬廣,咱家得在陛下跟前侍候,沒法隨時外出。」

    張永笑道:「若鄙人當上司禮監掌印,那一切就不同了,擰公公在陛下面前刺探消息,摸清楚陛下喜好,鄙人在外投陛下所好,若實在力不能及,不是還有沈大人麼?」

    張永對於小擰子這樣年輕人的心態把控是很到位,在經過他仔細分析後,小擰子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甚至小擰子自己也覺得,跟張永合作是最好不過的事情,甚至比自己來當司禮監掌印更有意義。

    二人再說一些細節時,小擰子的心態跟著扭轉過來,不需要張永再去開解。

    最後,張永誠懇地說道:「擰公公以後有什麼事,只管跟鄙人說,這司禮監掌印看似鄙人做,其實一切決定權還是在你和沈大人身上,鄙人只要個名聲,其他的都好商量。」

    「可別言而無信,否則的話……」小擰子瞪著張永,最後咬牙切齒道,「沈大人不會放過你!」

    小擰子意識到,好像自己沒什麼可威脅張永的,以前還可以跟朱厚照告刁狀,現在告狀這招是否好使都難說,畢竟他開始有被朱厚照疏遠的跡象。

    張永再對小擰子做出一些安撫,小擰子便急著離開,他出來的時候不短,而這會兒正是朱厚照盡興的時候,他想看看是否有接近皇帝的機會。

    小擰子只懂得伺候人,讓他去朝中處理朝事,有一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非常難受,這也是小擰子選擇支持張永的重要原因。

    隨著小擰子離開,張永終於鬆了口大氣,他沒有送客到門口,因為太過礙眼,不過小擰子此番造訪還是讓張永後怕不已。

    「這傢伙大晚上登門,一來就放出種種威脅之言,他才是想興風作浪的那個吧!」張永很不甘心,雖然他名義上要投奔小擰子,而且也知道自己需要小擰子在皇帝身邊為他刺探消息,但還是不甘心被一個年輕人壓在頭上。

    「老爺,是否派人跟著擰公公?他帶來的人好像不少。」家僕過來跟張永請示。

    張永擺手道:「從這裡往豹房,沒幾步路,他來時已是招搖過市,咱畫蛇添足派人跟著,莫非還想把事情鬧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來見咱家?」

    此時張永想的是如何避嫌,最好外人不知道他跟小擰子的關係,但小擰子是不可能單獨出來的,以現在小擰子的權勢,出門帶一幫隨從貼身保護乃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張永又是司禮監掌印的熱門人選,府宅很可能被人盯著,若被政敵知曉對自己很不利,所以才會如此氣急敗壞。

    僕人解釋:「老爺請儘管放心,屋舍周圍詳細查看過,並未發現有人盯梢。」

    張永罵道:「沒長腦子還是怎的?盯梢者會被你們發現?就算其他人不盯,兵部沈尚書能不派人看著?真是氣死咱家了。」

    「老爺,您只是候選人之一,用不著這麼擔心吧?」僕人可不知道張永跟小擰子、沈溪私下裡達成的協議,張永也不敢對下人說,六根清淨的太監根本沒人值得相信,他怕消息走露對自己不利。

    「懂個屁!」

    張永本來脾氣就不好,張口罵道,「若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還怕人盯著?就是因為沒當上,才需要防備!將門關好,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

    ……

    小擰子見張永的消息,的確不算秘密,至少次日上午城內已有幾個勢力的人得悉。

    而沈溪頭一晚便得知,對他來說這不算什麼,聽之任之,翌日上午雲柳到沈家附近的情報站向沈溪匯報工作時再次提及這件事。

    「……大人,現在司禮監掌印競選之事甚囂塵上,各方人士都在打探關於您,還有擰公公、張公公等人的消息,如今外間普遍傳言,說李興和李榮兩位公公成為掌印的機會也很大,全看大人支持誰……」

    雲柳跟熙兒回到京城後,工作輕省許多。

    戰場上她們負責情報收集,而在京城內則負責蒐集一些官員和民間的傳聞,雲柳手下的辦事效率明顯要比馬九掌握的情報系統高多了,使得雲柳查到的消息較為系統全面,能讓沈溪比較清晰地瞭解京城周邊的輿論狀況。

    沈溪道:「那外間之人,又如何猜測我支持的對象?」

    雲柳搖頭:「這個……朝中官員和百姓可不敢隨便揣測,主要是大人現在的官聲非常好,民間對您稱頌頗多,這次雖然是您受聖諭主持選拔,但民間基本沒有議論,或許都覺得沈大人會秉公決斷,不會再出現劉瑾和張苑這樣擅權的司禮監太監。」

    沈溪道:「那他們真是高看我了,陛下給我權限,難道我還要完全按部就班,將政敵推上位?」

    雲柳不敢隨便接茬,她能聽出沈溪話語中的不善,大概的理解是沈溪應該有別的什麼計畫,至於選張永出來當司禮監掌印的事情,在她看來並沒有成為定局,這也是通過她對沈溪的瞭解得出的結論,這更好像是沈溪與小擰子、張永製造的一個迷霧,讓人以為他會這麼做,但其實另有籌劃。

    沈溪再道:「擰公公如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因為他最有把握的便是陛下的寵信,現在這份恩寵突然落到江彬身上,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但他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因為連失寵的錢寧都能繼續做錦衣衛指揮使,他相對也能心安些……不過,肯定有人會製造一些假象,讓他誤以為自己失勢,到時候便會徹底亂了陣腳。」

    雲柳道:「請大人示下,是否要阻止這些人所為?」

    「阻止作何?你知道是誰要這麼做嗎?」沈溪反問道。

    雲柳低下頭,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沈溪也不需要她作答,這個質問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警告。

    沈溪主動解釋:「會這麼做的人是麗妃。麗妃昨日在豹房放的那兩場焰火,可算將她的野心全部釋放出來,她如此無疑將錢寧推到花妃一邊,下一步就是陛下身邊女人爭寵,這次不再會跟以前一樣可以和睦相處,絕對要你死我活分個高低!」

    雲柳聽來一陣驚訝,沈溪說的事情在她看來很可怕,皇帝身邊的女人為爭寵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意味著豹房內的秩序會因此而改變。

    「大人,現在豹房不能亂。」

    雲柳委婉的建議,「現在京畿之地民生已開始趨向平穩,最好宮闈能保持一種相對平和的狀態。」

    「我知道。」

    沈溪看著雲柳,目光深邃:「不過陛下內宮的事情,不是我能干預的。我現在只負責將司禮監掌印人選送到陛下跟前,最終決定權在陛下手上,只要這個人不跟我為敵,誰都可以接受,哪怕他真與我為敵,最多把他當作第二個劉瑾對待。經歷劉瑾和張苑前後兩個掌印興風作浪後,司禮監的權力不可能恢復往日勝景!」

    ……

    ……

    外間很在意司禮監掌印人選,畢竟這是內相的位置。

    但其實也有人意識到,內相的權力已被壓榨到極限,畢竟皇帝吃了劉瑾跟張苑兩次教訓,不會再給司禮監掌印太大的權限,坐上這位置再想隻手遮天,除非此人有能力抗過沈溪和謝遷這兩座朝中屹立不倒的大山,還要壓制皇帝身邊江彬、小擰子、麗妃等有野心之人。

    哪怕就算小擰子自己上位,也不可能興起波浪。

    劉瑾可以得勢,是因為他將君臣間的聯繫通道完全阻隔,也有沈溪故意縱容的成分在裡面,而張苑可以得勢,也在於沈溪的因勢利導。

    當沈溪放棄利用司禮監掌印打壓朝臣,他跟朱厚照間的聯繫渠道就會成為司禮監掌印消息封鎖的最大障礙。

    如今隨著江彬崛起,皇帝身邊寵信之人又多了一個,消息更難封鎖,先不論沈溪這邊,要想把皇帝身邊消息渠道阻隔就得同時拉攏五六位有通報消息權限之人,這對於新任司禮監掌印來說難比登天。

    如此一來,未來的司禮監掌印只能安分守己當一個「內相」,協助內閣處理好朝政,充充當一個蕭敬那樣無過便是功的人物。

    哪怕這位司禮監掌印有一些權限,可以斂財,也可以發展人脈關係,但始終跟劉瑾和張苑弄權時隻手遮天的情況有很大差別,這也是沈溪放心將司禮監掌印這個位置放出來的根本原因。

    沈溪去了兵部,處理完事情後,回到自己的公事房靜坐冥思,他在考慮一個問題,就是若沒有江彬崛起,也沒有小擰子、麗妃等可以直達聖聽的渠道,這時候他應該推選誰來當司禮監掌印。

    「估摸只有張苑合適,他的能力撐不起來,所以必須要借助外力,再者張苑的脾性決定了他貪財誤事容易控制,再者張苑畢竟是沈家人……可惜現在張苑已暫時失去利用價值,只能讓他守幾年皇陵,或許未來我可以提攜他一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29 01:44
第二三三一章 管不著

    謝遷本以為自己能參與到司禮監掌印的選拔中,卻未料朱厚照壓根兒連聲招呼都沒跟他打。

    如此一來,謝遷只能寄希望於影響沈溪,卻又不想主動召見,免得被人說他「以大欺小」,更要防止他人參奏他「內外勾結」,到底司禮監掌印跟他這個內閣首輔對接,他只能等沈溪主動來見。

    可左等右等,沈溪沒來,倒是將張懋給等來了。

    張懋不是專程前來拜見,而是在去見沈溪前,順道過來見上一面向他求教一些事。

    謝遷心情不太痛快,卻不能在張懋面前表露出來,但以張懋的閱歷,自是能品味出點兒什麼。

    「……於喬,你也是,既然之厚沒來見你,你主動去見他也是可以的嘛!現在你們都在避嫌,但事情總歸得有個度吧?不是說了嗎,這次參與司禮監掌印選拔的人員,會面對同樣的考題,內容主要涉及票擬和硃批,不管怎麼樣都應該是由內閣來出題吧?」張懋對謝遷的態度有些無奈,不由勸說道。

    本來張懋不想勸,因為他不願意牽扯進文官集團內部的鬥爭中去,但想到鬥爭的二人分別是謝遷跟沈溪,張懋又覺得自己有資格說上兩句。

    誰都以為謝遷跟沈溪間不過只是暫時的矛盾罷了,一老一少本來關係莫逆,沈溪還是謝遷親手提拔起來的,甚至還有姻親關係,總歸這對老少會在未來某個時間點在朝事上達成一致,而說和之人自然也會從中受益,誰要是挑撥離間肯定落不了好。

    張懋還認為,謝遷跟沈溪之間需要這樣一個中間人來調和,老的老少的少,缺少的就是溝通,只要說開了問題應該不大。

    謝遷卻冷漠相對:「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要不顧臉面主動去見一個小傢伙?另外,雖然陛下說要在司禮監掌印選拔中添加考核處置政務一項,但卻沒說從現成的案例中選擇,也有可能隨便編造一個事件作為考題……他不主動來見我,介紹一下情況,難道我還得拿自己這張老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換旁人來勸,謝遷未必肯聽,就算是何鑑這樣的存在,謝遷也會當面頂撞。

    但張懋卻不同,到底是英國公,前後服侍過三任皇帝,資格比起謝遷還要老得多,乃是大明軍隊擎天巨柱般的人物。

    雖然張懋老來昏聵,做事只求中庸不出差錯,但在大事上卻絕不含糊,謝遷根本就沒底氣在張懋面前發火,只能抱怨。

    平日倚老賣老的謝遷,此時在張懋面前變成了個任性的年輕人,需要張懋溫言勸說,而張懋也不會因此而瞧不起人。

    張懋嘆道:「之厚也是,你這邊他不來見,老朽那邊他也不打個招呼……不過,這幾天聽說他就待在兵部、豹房跟家裡這幾個地方,於喬你其實可以找個人去傳達一下自己的看法,總歸比你在這裡獨自生悶氣好許多。要不……這次老朽便過去幫你說說?」

    謝遷道:「老公爺,你這又是何必呢?他一個年輕人,就算身負皇命,也不該如此盛氣凌人,居然來個避而不見!對了,陛下有說過這件事由他來做決定嗎?那個什麼委員會,在我看來就跟胡鬧一樣,選個太監還做這麼多文章,為何不在朝議時交由大臣來議定?」

    張懋無奈搖頭:「若能上朝定奪的事情,需要老朽前來拜見商議?這不是因為陛下不肯開朝會麼?咱只能根據情況變化,做出最有益的應對……這麼說吧,老朽已跟夏國丈商量好了,這次試著推選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太監來做司禮監掌印,如此能讓朝局更加平穩,絕對不會再出現劉瑾那樣禍國殃民之輩,令朝局陷入混亂。」

    謝遷黑著臉不說話,好似在表明一種態度,你們說了能算?

    張懋看出謝遷對於他的提議似乎不感冒,繼續解釋:「這不希望拉你進來,商議一下到底誰更有資格掌管司禮監,到底高公公還是戴公公合適?亦或者從以前先皇時的老人中選拔!」

    朝中太監的選拔標準跟文官不同,文官基本在被革職或者請辭歸鄉後,就算告別仕途,如同劉健和李東陽,無論他們以前權勢再大,現在也只是閒散人一個,根本無法左右朝局,未來正德皇帝也基本不會再啟用他們,除非是又有新皇登基。

    而朝廷過往啟用退休老臣,也主要是從事一些無關緊要的差事,諸如教育和涉及地方教化等,很多屬於沒有合適人選下的無奈選擇。

    但太監則不同,很多太監就算被投閒置散多年,仍舊可以啟用,甚至還做到司禮監掌印或者秉筆太監等重要職位上,大明歷史上很多太監都經歷過大起大落,總歸是皇室家奴,皇帝想用就用,不需要顧念太監啟用後結黨營私的問題。

    所以張懋的意思,是跟謝遷商議推選個弘治朝的老太監來執掌司禮監,其中就有最被人欣賞和屢屢提及的蕭敬。

    謝遷搖了搖頭:「張老公爺還是莫要提此事為好,陛下不會同意的,若一意孤行只會給自己找不痛快。現在不都說了麼,只在那十幾人中來選,而戴公公跟高公公都無意競逐,只是填了個名字,最後根本就不會有上位的機會……陛下中意的是年輕些的太監。」

    不但朱厚照不想用老人,謝遷也不想,因為他對那些在宮內外勢力盤根錯節的老太監有很大的忌憚,覺得這些人根基深,野心大,人一老顧忌就少,一旦上位就會跟劉瑾和張苑一樣左右朝局……想想連張苑這種根基淺薄的年輕太監,一旦上位都不肯聽從指揮,屢屢自作主張,以至於鬧出很大的亂子。

    張懋皺眉:「那於喬你到底是何想法?你不會想袖手旁觀,等待陛下最後委命,由始至終都讓之厚主導事件進程吧?」

    謝遷不知該說什麼好,搖頭輕嘆:「難道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張懋很想說,你的確沒有,但我此來就是想問問你,看看有什麼對策。沉默好一會兒,他才說道:

    「那就按之厚所提選拔標準來執行吧,好似科舉一樣,成績在那兒擺著,結果出來後將表現最好的那個人的名字送到陛下面前,由陛下親自委命……若陛下對此人有成見,那就按照順位依次上呈,終歸有合適的。」

    謝遷皺眉道:「考核之事,總歸會有主觀臆斷的成分在裡面,誰能確保其中沒有私相授受的現象?」

    張懋苦笑道:「於喬啊,你這可就為難人了,老朽問你意見你不說,現在又擔心這個怕那個的,你倒是給指出一條明路來啊……老朽從你這裡離開,馬上就去見之厚,你有什麼意見,老朽可以不透露說這是你的意思,就說是老朽自己的看法……難道之厚能不體諒咱們這些老傢伙?」

    謝遷想說,你想讓他體諒你,不是痴心妄想麼?當即搖搖頭:「我怕的是有人伺機做文章,聽說這幾天京師內送禮的人不少,如今陛下尚未將犒賞出征將士之事完成,又整出司禮監掌印選舉這一出,是存心讓朝廷興起風浪來麼?我的意思是由陛下來定,旁人最好不要牽扯其中,否則出了問題,誰來承擔責任?」

    「你……你這還不是袖手旁觀?那老朽來見你,有何意義?」張懋臉上帶著苦笑,有種被人戲弄的無奈。

    謝遷道:「你負責監督一下之厚,那小子做事太過激進,若他想插手朝局也定會在此事上做文章,如此張老公爺總該可以幫忙吧?」

    張懋先是思索一下,確定沒問題後,才微微點頭表示應允。

    謝遷又道:「司禮監掌印之位到底歸誰,始終不能由外臣來定,這是宮裡的事務,最好先問問太后的意思,可惜這幾天我沒有入宮的機會……」

    「那你……」

    張懋想了想,最後搖頭,「還是莫要去了,陛下突然器重起夏國丈來,你也該嗅出點苗頭了吧?」

    謝遷嘆道:「正是因為如此,老朽才未去,之前一段時間因為介夫的事情,太后似乎跟陛下間鬧出嫌隙來,陛下回朝後連皇宮都未踏足,只是派人去跟太后請了安……事情好像不太妙。」

    張懋略微思索後才嘆道:「也是你於喬回京城前沒安排妥當,本以為以你的睿智,應該將所有事情都提前考慮到,誰知陛下外出巡防民情,朝中會鬧出笑話來,到現在民間還有議論,你讓陛下的面子該哪兒擱?」

    謝遷沒有評價張懋說的事情,繼續道:「見到之厚後,你別說來過我這裡,還有一定跟他說得秉公處置,司禮監掌印之位看似簡單,但其實萬眾矚目,劉瑾就是在這位子上禍國殃民的……陛下越是少問或者不問朝事,這個位置就越重要。」

    「嗯。」

    張懋又點了點頭。

    謝遷最後重重一嘆:「這件事怕是又要掀起一場波瀾,以現在陛下選拔人的標準,肯定是選一個能為他斂財的小人,而非一個賢明之人,之厚應該看出一點苗頭,若他完全順著陛下的意思行事,最後只會是讓朝局更加混亂。若他不順從的話,想來要不了多久便又要更換司禮監掌印。」

    張懋輕哼一聲:「你謝於喬現在知道之厚的為難了?卻總這小子長那小子短的,他簡直是在為你分擔煩擾,可你總不領情!」

    謝遷當然不會「理解」沈溪,因為他覺得沈溪並沒有按照他規劃的路線走,屬於離經叛道,怎麼可能得到他的認同?

    不過張懋等朝中老臣則跟謝遷有不同的看法。

    在他們眼裡,文官集團就應該上下一心別鬧騰,這樣才能保證他們朝中這些老人的利益,而現在沈溪跟謝遷之間的隔閡,明擺著是謝遷不近人情所致,所以他們都不自覺跑來勸謝遷,希望謝遷看開些。

    張懋等人勸說年輕人顯然沒什麼經驗,只能勸謝遷,這也跟他們與謝遷私下關係比較好有關,至於沈溪那邊,他們不覺得沈溪所做所為有太大錯誤,至少在斗劉瑾、對韃靼之戰兩次大事件中,沈溪的堅持都是對的,既解除了朝中危機,又清理了困擾大明多年的邊患,讓他們這些權貴可以高枕無憂繼續過醉生夢死的生活,如此沈溪就算得上是大功臣。

    謝遷則很生氣:「明明你跟我才是朋友,對待沈之厚應該像要求晚輩那樣嚴格才是,怎麼到頭來一個個都跑來勸我,讓我看開些,大度一點接納沈之厚的缺點?你們怎麼就不去勸勸那小子讓他回頭是岸?」

    因為張懋跟謝遷意見出現分歧,使得接下來的商談沒那麼順利,主要是謝遷拒絕配合,基本都是張懋在說。

    到最後張懋站起身要走,謝遷陰沉的臉色仍舊沒有好轉,好像仍舊在為之前的事情耿耿於懷。

    「於喬,凡事都看開點,你想想之厚做的那些事基本都是在為大明百姓謀福祉,北方邊患一平,九邊軍民就可以騰出手來屯田,加上之厚引入的蕃薯、玉米等高產作物,要不了幾年西北就會大治。」

    「而朝廷兵馬可以放心揮師中原,賑災跟平亂兩不誤,成效能不顯著?此前陛下到民間巡視後,推行種種善待民眾的舉措,使得百姓歡欣鼓舞,紛紛回歸故土,重建家園。之厚對國家社稷,善莫大焉,咱們這些老傢伙其實可以適當放下些重擔,讓年輕人自己去闖闖,你覺得呢?」

    張懋說到最後都不忘給謝遷洗腦。

    但可惜謝遷壓根兒就不願意聽,表面上微笑以對,內心卻已將張懋當作半個敵人看待,這也是他固執的一貫體現。

    謝遷送張懋離開後,嘴上仍在抱怨:「這個張老兒,分明將老夫當作棒槌,老夫乃一朝首輔,朝中的事情難道要聽那臭小子安排?大明早就沒了宰相,我就不信他還能生造一個出來?」

    「這小子本身能力就不俗,加上陛下對他的信任,恐怕真要往攬權的方向發展,別到時候真給他恢復宰相的職務,在朝隻手遮天,那他的權勢恐怕要比劉瑾還要大得多,除了老夫外,誰能奈何他?」

    此時走出門口的張懋,卻有不同的想法,對謝遷的不合作碎碎念。

    「謝於喬把自己當誰啊?以為可以跟先帝時一樣,內閣就將朝事負責完?最後還不是因此跟當今聖上鬧翻了?該改改老思維了,僵化的體制總該有一點新鮮血液,之厚的出現算是對他們的一次警醒。一個個都還沒覺悟呢!」

    ……

    ……

    張懋離開謝遷的小院,坐著轎子往軍事學堂去了。

    當天沈溪正在安排軍事學堂復學事宜,之前半年因為他和朱厚照都不在,所以軍事學堂基本處於停擺狀態,這也跟栽培出來的第一批學員被調往西北開戰有關,不過大部分只能跟在皇帝身邊,沒有機會立功。

    但總歸有人在沈溪軍中立下功勞,這會兒都沒回來,直接調配九邊各處,在年底才會回京城以及返鄉。

    上一批學員已成為歷史,沈溪要為招募下一批軍官入學做準備,趁著自己還是兵部尚書,沈溪要將這些事處理好,若下一任兵部尚書不推崇這個,那軍事學堂很可能就此擱置,畢竟朱厚照那邊只是三分鐘熱度,不可能隨時隨地盯著,沈溪到了別的衙門,也很難再為兵部的事情跟朱厚照上奏。

    本來別人已在參劾他管得寬,若他再向自己職司外的差事伸手,就會有更多人攻擊他,大明言路廣泛,總會有人說三道四,這也跟經歷成化、弘治兩朝,吏治清明有關,明初時皇帝對待大臣苛刻,到如今已有極大改善,一直到嘉靖後才又逐漸趨於惡劣,對於這些旁人不瞭解,沈溪卻是門清。

    張懋到來,沈溪直接請其到軍事學堂一處教室內,在平時學員學習的地方會見張懋。

    簡單寒暄後,沈溪道:「張老公爺見諒,這不學堂各處還在修整麼?以至於如今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只好選這個寬敞明亮之所跟張老公爺會面。」

    張懋好奇地打量一番,似乎對沈溪現在平和的心態有些不理解,問道:「之厚,如今你領了皇命主持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老朽也進了委員會,已在接待各方訪客,為何你這邊卻可以如此輕鬆,還在這裡忙軍事學堂的事情?」

    沈溪微笑著回答:「其實在下想用軍事學堂的教室,充任選拔司禮監掌印考試的考場,這件事正準備跟陛下請示,還沒有最終定下來。」

    張懋道:「讓那些執事太監出宮?虧你想得出來,這種事陛下怎麼可能會答應?讓他們在宮裡各自完成考題已算不錯,外官來考宮內人士,已算開了歷史先河,怎能再勞師動眾讓他們出來?」

    沈溪態度堅決:「既然是考核,那就必須制度化,要往嚴謹的方向發展,如果只是潦草完成答卷,那又以何來斷定是他們自己的本事,還是幕僚能幹呢?這朝中之事,需要臨場反應能力,如同科舉,考生在考場內無法得悉外面的情況,作答時都會心無旁騖,只有如此才能形成定製。」

    張懋無奈地嘆息:「你不但想開先河,還想將之成為定製!難!總的來說就是艱難險阻不少!莫說是宮裡的執事太監,就算只是朝中一介小吏,也無法做到如此考核,只有科舉才行,那也是千百年來的積累,憑咱這一代人如何能成事?而且……你也應該知道,陛下沒多少心思管這個。」

    沈溪道:「在下做的事,總歸對朝廷有利,目的是選賢任能,不管最後是否成為定製,至少在下努力過,人不能因噎廢食,張老公爺以為呢?」

    張懋搖搖頭:「那是你的事,老朽不想過多參與,一把老骨頭了,就算以後形成定製又如何?還有幾年活頭?這樣吧,你先將選拔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考題說出來,老朽幫你參考一下。」

    沈溪打量張懋,語氣顯得有些疏遠:「張老公爺請見諒,考題不是在下所出,而是陛下欽定。如今考核尚未開始,如何能輕易洩露?」

    一句話就讓張懋驚訝不已,他眨了眨眼睛,問道:「居然是陛下出題?之厚,你不是言笑吧?陛下有那閒工夫?等等,這也是你為何不去見於喬的原因吧?本來應該是以內閣現成的案例來作為此番題目,可以用不同考題來考察這些人的能力,未必需要雷同,你這麼做……」

    沈溪又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一切都是為了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則。」

    張懋有種有勁兒使不上的感覺,心想:「謝於喬那裡就是各種抱怨和推搪,而之厚這裡則根本就是不近人情,或許年輕人也知道講情面拼不過老的,乾脆就用朝廷定規說事,倒沒什麼大問題。」

    張懋道:「若是陛下來出考題,倒還好,就怕這件事最後會拖延下來。」

    沈溪笑了笑道:「如今內閣三位閣老都已在朝,還有朝中各部尚書、侍郎以及寺司正卿、少卿等官員處理朝事,政務安穩,連司禮監兩位秉筆太監也暫時能勝任掌印的差事,張老公爺又何必擔心司禮監掌印空缺?」

    張懋微微一怔,隨即仔細思索了一下沈溪的話,頓時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智慧。

    張懋心道:「也是,拖著就行,管他新掌印是否能順利選拔出來,若弄不好或許就是下一個劉瑾,達不到劉瑾的權傾朝野也可能成為胡作非為的張苑,現在空著反而挺好,看起來事情緊急,但其實完全不用著急,現在不正是謝於喬最喜歡的節奏?朝中上下的事,他謝於喬可以完全做主,怪不得他之前的態度會那麼淡然,感情他就是想拖著……」

    想到這裡,張懋嘆道:「老朽昏聵,朝中事看不清,只能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處置,之厚你不該避諱,總歸要到各家走走,或者可以聽聽宮內那些參選執事的意見。這樣,你先忙著,老朽在府上等你的消息。」

    「張老公爺這就要走?」沈溪笑著問了一句,好像早就料定張懋會袖手旁觀一樣。

    張懋哈哈大笑:「老朽只是奉皇命參與其中,不頂事,還是需要之厚你在前面頂著,老朽便回府等候你的好消息……不用送,老朽正好去找人下下棋,這日子過得也很充實嘛!哈哈!」

    張懋本來很有見地,想發揮其影響力,但最後似乎「懸崖勒馬」,未對沈溪要做的事情做出任何有效指引。

    此時的張懋如同一個不問世事的閒人,說話時帶著一種灑脫的意味,讓沈溪刮目相看。

    「張老頭到底有自知之明,知道朝中事哪些他可以伸手,而哪些則需要退避三舍。」

    沈溪送張懋出門的時候,心想,「軍方插手司禮監掌印選拔本就不合適,他們只是作為公證人存在,這算是陛下給他們一次籠絡人心擴充人脈的機會,而不是讓他們來左右此事。謝遷看得懂,張老頭又怎會看不明白呢?」

    沈溪送張懋到了軍事學堂門口,張懋駐足連聲讓沈溪先回去,但沈溪回去也沒什麼事做,堅持目送張懋的轎子遠去才折返回來。

    「大人。」

    沈溪身後,馬九已等候多時。

    回到京城,馬九做的差事已從情報搜查中撤回,主要負責沈府安全以及軍事學堂的事情,有時候更是替代朱鴻作為侍衛領班,畢竟朱鴻出去東奔西跑時間久了,怎麼都該回家跟妻兒團聚幾天,而馬九做事相對更認真負責些。

    「什麼事?」沈溪問道。

    馬九道:「剛得知消息,前蔚州衛指揮僉事江彬,今日派人出城,接了兩輛馬車進城,之前有消息說馬車裡面全是女子,似乎是從民間擄劫來的。」

    沈溪搖頭:「以江彬現在的地位,還不敢公然擄劫民女,這件事陛下應該不清楚,那有可能這批女人是江彬動用關係從民間敲詐勒索得來的,總歸不是什麼正當行為。」

    馬九問道:「是否派人將其阻截下來?現在人已送到城東一處別院內,可能稍微梳洗打扮就要送進豹房。」

    沈溪打量馬九,道:「我暫時不能跟江彬起正面衝突,這件事不如交給順天府查辦……派人去跟順天府報案,就說有一批城外被盜寇擄劫的女人送到城裡來了,可能要賣給秦樓楚館,再打點一下,讓他們去查辦案子。」

    馬九為難地道:「大人,讓順天府出面的話,怕不那麼容易,涉及豹房,現在誰都不想惹事。」

    沈溪笑了笑,道:「你去跟唐寅介紹下情況,他會給你提一些建議,總歸要讓順天府的人動起來,這點能力他還是有的,至於怎麼運作你聽從他的安排,這件事你可以跟他說明白,不必要刻意隱藏,若實在搞不定的話,我再做安排。」

    「是,大人。」馬九恭敬領命。

    沈溪輕嘆:「沒想到江彬剛到京城,就開始積極主動出擊,他野心倒是不小,看來他不想聽命於豹房和宮中任何一個人,他從開始就想自立一派,換作旁人沒這資格,但他是江彬,注定刻意興風作浪之人……我倒要看看,他是否有劉瑾那麼強的能力!」

    隨即沈溪對馬九道,「重點盯著江彬手下那些人,此時江彬要在陛下跟前侍候,應該無法自己去做事,但凡有需要,一定是他的手下去做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30 04:55
第二三三二章 送上門來

    朱厚照把事情安排好就未放在心上。

    如今豹房內麗妃和花妃爭奇鬥豔,朱厚照是最恣意的那個,因為爭寵的必然結果就是要換著花樣討好他,由他來決定對誰更寵愛些。

    這天朱厚照還在呼呼大睡,麗妃和花妃則在各自的院子準備晚上的節目,除此之外麗妃還要安排一些事情,從邊關回到京城,許多事情要重新佈局,她不想朝中局勢完全由宮外人操縱,她也想插上一腿。

    「……選拔司禮監掌印,明顯是雷聲大雨點小,聽說英國公張老公爺去見過沈大人,別的消息就沒了,現在對整個事件最瞭解的人應該是擰公公,或許江彬也知道不少。」廖晗在麗妃面前,如同個聽話的兒子,神情語氣恭維至極。

    麗妃臉色陰沉:「沈之厚沒去見謝於喬?他這幾天在幹什麼?」

    廖晗道:「沈大人身邊有許多侍衛保護,小人派去的弟兄,有得被直接驅離,有的則被抓起來暴打一頓,很難獲得有用的信息……其實沈大人生活很有規律,就家裡、兵部和軍事學堂三個地方轉,昨日還來過豹房,但沒見到陛下本人,這事兒您也知道。」

    麗妃皺眉不已:「司禮監掌印之位可說事關重大,而他又將選拔之事弄得滿城風雨,難道只是做個樣子,然後凡事不理?」

    廖晗神色遲疑:「娘娘,是否再派人去查查,看看沈大人是否私下裡還跟什麼人見過面?」

    「不必了。」

    麗妃擺手道,「他要見的自然是他那幫手下,派人跟著,反而會被他發現端倪,到時候稍微揣摩就知道本宮在針對他,提前有了戒備,反倒不如來個靜觀其變。」

    廖晗苦笑道:「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有結果……這會兒那位李興李公公,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從哪裡打聽來的消息,居然給小人送禮,大概是想得到娘娘支持……說來也奇怪,這邊陛下和沈大人越是不著急,那些有心人卻越是著急。」

    麗妃道:「這就是沈之厚高明之處,先設一個大大的圈套,吊一個餡餅兒在高處,等著人慢慢往裡鑽,他這個掌控者不慌不忙,等到收網時,那些進入陷阱之人已癒陷愈深,難以逃脫。」

    廖晗不由咋舌:「沈大人應該沒這麼高明吧?再者……司禮監掌印最後也不是由他來決定的。」

    麗妃沒回答,繼續問道:「這兩天張永在作何?」

    「都在家裡。」

    廖晗回道,「咱們的人把他府門盯死了,自打回京城他就沒出過門……擰公公去您知道,其實娘娘有什麼話直接問擰公公便可,就算他想逃出娘娘您的手掌心,也要看他是否有哪個能耐,若他變節,乾脆娘娘扶持其他人代替他,現在陛下面前除了江彬外,沒人可跟娘娘爭寵!」

    「江彬算個什麼東西!」麗妃厲聲喝道。

    廖晗忙不迭打自己的嘴:「是,是,江彬就不是個東西,最多是小人得志!」

    麗妃氣惱地道:「只要把張永跟沈之厚給盯牢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

    ……

    小擰子本來擔心麗妃會召他去問話,但提心吊膽兩天,才發現麗妃好像對他並不感興趣。

    「……麗妃這是作何?剛回來時還嚇唬我,如今卻風平浪靜,難道她一心跟花妃爭寵,而暫時將其他事情放開了?這似乎不是麗妃行事的風格啊!這女人不會是什麼都想摻和一腳吧?」

    小擰子非常不解,當天下午已快到日落時分,不但沈溪那邊沒消息,連豹房裡也波瀾不驚。

    就在此時,江彬急匆匆而來,好像急著去面聖,小擰子連忙上前將其阻攔下來。

    「擰公公有事?」江彬神情焦急,語氣不善,好像火燒眉毛一般。

    小擰子道:「應該是咱家問江大人您是否有事才對……這麼急作何?冒犯陛下,罪過可不小。」

    雖然現在江彬已得到朱厚照的完全信任,但終歸沒有與之匹配的職務,以至於小擰子自以為可以壓江彬一頭。

    江彬雖然心裡來氣,但還是竭力壓制火氣和急躁,語氣大為不善:「在下要進去見陛下,是有要緊事……擰公公請讓開。」

    小擰子問道:「有何要緊事?」

    江彬道:「涉及皇命,擰公公實不宜多問。」

    小擰子本想繼續咄咄逼人追問根由,但聽到是朱厚照的命令,不由有些膽怯,他自己就是靠皇帝的信任才獲得現在的地位,對此非常避忌。隨即小擰子讓開,江彬急匆匆往院子裡去了,小擰子不甘心地搖頭,實在無可奈何。

    ……

    ……

    江彬非奉皇命而來,他知道自己運到京城的女人被順天府衙給扣押下來後,馬上來找朱厚照,試圖通過皇帝替他解圍。

    因為江彬知道,自己在京城沒有根基,現在針對他的人很多,不但錢寧、麗妃和小擰子有可能動手腳,還有那些隱身於暗處之人,他感覺應該是洩露了風聲,順天府才會聞風而動,這次分明是專門對付他,他職務卑微,不敢帶人去跟順天府撒潑耍賴,只能向朱厚照求救。

    江彬很清楚,只有九五之尊的皇帝才能為他「撐腰」。

    朱厚照睡得正香,江彬直接闖進去,在房間裡侍奉的太監和宮女嚇了一大跳,想阻攔已經來不及。

    江彬直接衝到龍榻前,跪下來行禮:「小人有急事叩見陛下!」

    朱厚照朦朦朧朧中聽到人聲,不由伸了個懶腰……其實這會兒他已經睡得差不多了,只是腦袋還沒徹底清醒。

    等他睜開眼看到是江彬時,微微皺眉,示意太監和宮女退下。

    「什麼事?」朱厚照先擦了擦眼,然後打了個呵欠,這才不緊不慢地問道。

    江彬上前:「陛下,小人從黃河邊蒐羅到一批美女過來,誰想剛進城不久,沒等送到陛下跟前,就被順天府的人給扣下了……請陛下做主!」

    朱厚照聞言坐了起來,破口大罵:「你豬腦子嗎?民間蒐羅來的女人,能正大光明運進城裡來?不會是強搶來的民女吧?」

    「沒有,絕對沒有。」

    江彬趕緊回道,「都是從中原災情嚴重地區花銀子買回來的,小人出靈丘城前便已派人去,好不容易才到手,快馬加鞭送回來,不想進城不久便遇到麻煩。」

    江彬態度誠懇,讓人察覺不到其中說謊的成分。

    朱厚照仍舊很生氣,倒不是惱恨順天府的人壞他的好事,而是怪江彬沒經驗,輕易便洩露風聲,不過間接也讓朱厚照意識到,自己是時候給江彬一點權限,不然的話連平時不入眼的順天府都敢跳出來作梗。

    朱厚照道:「人在何處?」

    江彬道:「被順天府的人扣押,應該送到大牢裡去了,派去公幹的弟兄都被扣押幾人,不過他們沒有將受陛下差遣的事情說出來,全是之前保護陛下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對陛下忠心耿耿。」

    聽到這裡朱厚照心情才稍微舒服了些,嘴裡卻不屑地道:「他們想不忠誠都不行,將朕說出來對他們沒半點兒好處……被官府拿了,就要想辦法解決問題,不能亂來……你去將小擰子叫來。」

    江彬忽然意識到,朱厚照想讓身邊的太監來解決眼下的麻煩,雖然他在京城沒什麼勢力,但小擰子卻不同,以前有過偷偷摸摸跟官府傳話的經驗,所以朱厚照遇到困難時馬上想到讓小擰子去解決。

    但江彬有些忌憚,自己剛得罪小擰子,覺得很可能會被針對,暗忖:「本以為永遠不會犯到擰公公手上,真人天意弄人!」

    江彬不敢推搪,直接將小擰子叫進來,小擰子跟著江彬進房間時就覺得氣氛不太對,等見到朱厚照後,朱厚照厲聲喝斥:「小擰子,順天府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你知道該如何解決麻煩嗎?」

    小擰子一怔:「陛下,奴婢不明白您說的這番話的意思……是否要去順天府傳旨?」

    朱厚照一擺手:「江彬,你將具體情況跟他說明。」

    江彬這才帶著為難之色,將自己派人給朱厚照找女人,卻被順天府扣押的事情說出來,小擰子聽到後暗自氣惱:「怪不得這傢伙現在這般張狂,感情已開始暗中做事,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想在陛下面前建功,你以為自己是誰?京城豈是你隨便撒野之地?」

    朱厚照道:「若派你去傳旨,定會讓世人都知道這件事跟朕有關,你覺得應該以怎樣的方式解決?」

    小擰子張開嘴,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暗道:「本想直接將沈大人推出來,但這回可是陛下做了錯事,若沈大人知道跑來勸諫,不是壞了陛下的名聲?要是我能提出建議而且能順利解決的話,那我豈不是立下大功?萬一陛下再覺得我斂財能力也不錯,直接讓我當司禮監掌印,那之前一系列計畫可全亂了。」

    小擰子道:「陛下,若讓奴婢去傳話似乎不太合適,只要奴婢一露面,順天府的人就會懷疑跟陛下有關。」

    朱厚照眯眼打量小擰子,好似在說,這道理還用得著你來分析?你當朕是傻的?

    小擰子繼續道:「找別人去跟順天府傳話最合適,奴婢一直在陛下跟前做事,身邊沒趁手之人,倒是張永張公公曾提督東西廠,又曾在御馬監任職,頗有能力,身邊能人異士輩出,讓他去或許可以將事情圓滿解決。」

    朱厚照皺眉:「你將朕的隱私告訴張永,不等於說將事情公開?居心何在?」

    小擰子道:「張公公乃三朝老臣,曾服侍過憲宗和先皇,忠心耿耿,況且他如今並不在豹房當值,即便他出面,順天府也不會懷疑這件事跟豹房有關,奴婢只需將情況大致告知張公公,涉及陛下,張公公除非不要他那顆腦袋了,否則豈敢在外說三道四?」

    朱厚照略微想了下,似乎覺得這麼做還是有所不妥,但到底兩馬車女人是他想得到的,而且以江彬所所言,這次買來的女人姿色都不俗,平時想找一個都難,更別說兩大車了。

    朱厚照道:「那就讓張永去處置吧,切忌不能洩露風聲,若走露半點兒消息,為你是問!」

    「是,陛下。」

    小擰子顯得很拘謹,「奴婢這就去傳話,若任由那些女子在牢中過夜,可能會有一些麻煩,最好將人早些接出來……屆時是直接送到豹房,還是……送到旁處?」

    朱厚照想了下,搖頭道:「不管是送到豹房還是城內客棧,定會被人察覺……這樣吧,你送去崇文門那處屋舍,回頭再分批送到豹房來。」

    等朱厚照將詳細地址一說,小擰子突然覺得有些熟悉,那不是之前朱厚照跟蘇通、鄭謙二人花天酒地的秘密巢穴麼?

    小擰子頓時覺得情況有些不太對勁,但現在朱厚照下了死命令,他只能怏怏領命離開。

    朱厚照又一擺手:「江彬,你跟小擰子一起去,若有人洩密,壞了朕的名聲,隨時可將人擒下,嚴厲懲處!」

    ……

    ……

    小擰子本不想帶著江彬一起辦事,但現在是朱厚照的命令,他也沒招。

    江彬出來後,神情間帶著一絲諂媚:「擰公公,之前因為事情緊急,有開罪您的地方,請您原諒則個。」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咱家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倒是你江大人太會辦事了,這才進京城幾天,就開始為陛下蒐羅美女?莫不是回京城前,你就已經派人去找尋了吧?不然的話怎會這麼短時間便準備好?」

    江彬嘆道:「這也是陛下出靈丘城時親口吩咐下來的,在下只是根據陛下意思辦事……這也是在下說皇命在身的原因。」

    「是嗎?」

    小擰子顯然不相信,明擺著皇帝不知道這件事,不然怎麼可能不提醒你女人應該送到何處,導致被順天府的人逮個正著?

    江彬苦笑一聲不去回答,這次的事情讓他吃到了教訓,本來江彬屬於那種目中無人的性格,這次的事情讓他意識到,光靠皇帝的寵信想在京城混得開並不是容易的事,還要有實權才行,再就是人脈……

    小擰子道:「之前錢指揮使、麗妃娘娘、花妃娘娘,還有相繼離開司禮監掌印位置的劉瑾和張苑,都曾為陛下蒐羅美女,就連李興李公公和壽寧侯等人也曾這麼做……他們的人脈都比你廣,找到女人至少有途徑送到京城甚至直接塞到陛下跟前,現在的麗妃和花妃就是這麼來的,你不會是想借鑑這種上位的途徑,找來女人想在陛下跟前固寵吧?」

    江彬道:「在下不太明白擰公公的意思。」

    「這很難理解嗎?」

    小擰子氣惱地道,「所有人做事都沒你這麼衝動魯莽,你簡直是在給自己找麻煩,現在幸好只是咱家一人知曉,若被錢寧和麗妃娘娘知悉,你覺得自己會有好日子過?」

    無論這邊小擰子如何敲打威脅,在江彬看來都是花架子,本身江彬並沒有將小擰子的恐嚇當回事。

    小擰子見江彬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色,心裡頓時來氣,但他偏偏對江彬沒有辦法,心想:「這江彬雖然會辦事,但就是個粗鄙莽夫,怎麼一點兒覺悟都沒有?要想在京城立足,豈有他這樣獨斷專行的?莫非他還想自成一派?誰給他的膽氣?」

    爭論半天,江彬也沒給小擰子直接的表示,小擰子只能悻悻作罷。

    二人出了豹房,小擰子一抬手:「咱家這就去見張永張公公,暫時不能帶上你,若事情完成,會將人送到地方,你只需派人接應便可。」

    「這……怕是不合陛下之前御旨吧?」江彬遲疑地道。

    小擰子道:「凡事都要看情況,既然要防止洩密,儘量少點人出面為宜,你若出現在張公公面前,你猜張公公是否能料到這件事跟誰有關?」

    江彬馬上露出恍然之色,道:「多謝擰公公提醒,那在下就派人去順天府衙外等著,人接出來後,再以馬車接走!」

    小擰子一聽有些發愣,心想:「我明明讓你派人去宅院等著,你倒好,直接去順天府衙,是想聚眾鬧事嗎?」

    他正要跟江彬理論,卻見對方掉頭便走,連聲招呼都不打,這讓小擰子越發氣急敗壞。

    「這江彬簡直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這種人怎麼會被陛下欣賞?真是奇怪,或許就是因為他這壞脾氣,陛下覺得他忠厚老實,不會結黨營私,做事也穩妥可靠吧!見過渾的沒見過這麼渾的!」

    小擰子帶著氣惱,乘坐馬車到了張永府宅。

    這也是他第二次夜訪張永府邸。

    這次張永獲悉小擰子又來了,以為是老生常談,心裡正來氣,結果見面後才知道並非如此,小擰子是讓他去順天府要人,至於因由卻不說清楚。

    張永有些急了:「擰公公,咱們到底要怎麼做才算完事,你總該說明白吧?什麼人被順天府扣押了?」

    「還用得著說嗎?江彬找來的女人,共計兩馬車二十多個婦人,聽說是從大河邊買回來的,是真是假先不說,順天府得知消息後直接將那些女人連同看管她們的人一併扣押,現在多半已下獄。你便說是你差遣手下到災區採買的使女,先將人救出來,就算大功一件。」

    說到這兒,小擰子氣呼呼地道,「這可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不容錯過!」

    張永皺眉問道:「是陛下讓鄙人去辦,還是擰公公您……?」

    小擰子道:「直說吧,是咱家跟陛下舉薦的張公公,算是給你一個在陛下跟前表現的好機會……嘿,你別老拿質問的語氣,做人要懂得感恩,知道嗎?」

    張永可不覺得自己佔了便宜。

    事成後好處是小擰子跟江彬的,若不成卻要被朱厚照遷怒,張永感覺事情很棘手。

    但現在小擰子卻是奉皇命而來,他無從拒絕,只好問道:「那擰公公是在這裡等候,還是回豹房等消息?」

    小擰子道:「咱家自然要先回去跟陛下覆命,張公公帶人從順天府出來後,自會有人接應,到時候將人交給對方便可,自會有人將一切安排妥當。」

    張永搖頭:「擰公公知道現在那些女人被轉移到何處?」

    小擰子氣惱地道:「不管人在何處,總歸是在順天府,接出人來後跟江彬對接,咱家先回去等候消息,你這府上不知多少人盯著,實非久留之地……告辭!」

    說完,小擰子急不可耐離開。

    「這麼棘手的事情,萬一背後有何隱情,那咱家豈不是要背黑鍋?」

    張永感覺事情不簡單,顯然順天府不會無緣無故將江彬的人扣押下來,很可能是某些勢力在背後角力的結果。

    張永心想:「咱家得去跟沈大人說一聲……表面上看現在要依靠小擰子來爭取司禮監掌印之位,但其實一切都要聽從沈大人安排,小擰子一旦失去陛下信任,屁都不是。但沈大人正年輕,又深得陛下器重,起碼可以在朝中風光幾十年,且以沈大人的手段,他的敵人都沒好下場!」

    就算張永老成持重,也覺得只能聽從沈溪安排,早就忘了以前每逢出征總是在沈溪跟前挑刺,現在的他就像個下屬一樣想尋求沈溪指點。

    本來張永晚上很少上街,這次得到小擰子的指示,不得不連夜出門,卻不敢走正門,而是從後門出去了。

    ……

    ……

    張永親自到沈府拜訪,到了府門處,卻被沈家知客朱起攔下。

    朱起道:「張公公,我家老爺已經休息了,有要緊事可等明日再來,明日上午老爺會在辰時出門。」

    「等不及了。」

    張永急道,「咱家有要緊事非見沈大人不可,跟你家老爺說,他會理解。若這次咱家無的放矢的話,以後你只管將咱家阻擋在門外便可!」

    現在的張永覺得自己馬上要成為司禮監掌印,該有點兒架勢,不能被一個門子阻擋在外,他也是要臉面的。

    他相信就算沈溪不待見自己,以後他還是會得到尊重,便在於他即將要登上的司禮監掌印的職位,乃是朝中最有份量的位置,以後連首輔謝遷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行禮,稱呼一聲「張公公」。

    朱起沒轍,只能進去通稟,他本以為沈溪可能會加以斥責,到了側院才知道沈溪還沒休息,書房的蠟燭正亮著。

    等過去跟沈溪說清楚之後,沈溪點頭道:「請他進來吧。」

    朱起又連忙出去通傳張永,張永這邊也顧不上跟朱起耍威風,急匆匆到了沈府書房,見到沈溪後,張永顯得很著急:「沈大人,您可真是氣定神閒,難道不知京城剛出了大事?」

    不用張永說,沈溪都知道張永為何事而來,顯然不覺得事情有張永所描述的那麼嚴重,他一抬手,朱起馬上退下,順帶把門關上。

    沈溪心平氣和地問道:「什麼事?只管詳細道來,你是說豹房那邊發生了什麼大事麼?」

    張永道:「江彬為陛下在民間蒐羅的女人,被順天府給扣了下來,連人帶車二十幾人,甚至有江彬從蔚州衛帶的兵痞……沈大人難道不想知道其中因由?」

    沈溪搖搖頭:「還以為多大的事情,不過是為陛下蒐羅美女,這種事以前陛下身邊的人沒少做……你張公公沒做過?」

    「沒有!咱家可沒做過這種事。」張永義正詞嚴。

    沈溪點頭:「沒有最好,但若張公公想成為司禮監掌印,以後這種事少不得要做……其實張公公應該知道,此番涉及陛下身邊人爭寵問題,或許在張公公看來事情很著緊,但在外人眼裡也就那麼回事。就算這些女人都被遣返回原地,又如何?」

    張永打量沈溪,好似在看一個怪物一樣,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您不會故意跟咱家裝糊塗吧?這件事讓陛下知道了,能不生氣?擰公公親自到咱家府上,安排咱家替豹房跟順天府要人,這大晚上到順天府衙門,還是討要一些女人,沒有皇命在身,如何服眾?」

    沈溪道:「這就是張公公前來的目的?」

    「是!」

    張永道,「這件事或許在沈大人看來無足輕重,但在咱家看來,那是天大的事情,不但涉及陛下的威嚴,更涉及咱家是否能得到陛下的欣賞……若事情不成,那咱家很難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到時候誰來替沈大人您辦事?」

    沈溪笑了笑,心想:「張永不說話還好,看上去聰明睿智,很有正義感,但一說話就露餡兒了,顛三倒四,你把自己當誰了?好像離開你就不能活一般?」

    張永道:「沈大人,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人搗鬼,咱家不敢輕易出面,只能前來聽聽您的意思……您一定要施加援手啊!」

    沈溪板著臉道:「如此荒謬的事情,還想本官插手,你把本官當作什麼人了?難道本官要縱容陛下強搶民女不成?若順天府知道這案子跟豹房有關,相信他們絕對不敢插手,難道張公公你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既然事情捅到本官這裡,本官反倒不能袖手旁觀。」

    張永一愣,怔怔望著沈溪:「沈大人,您不會是……想面聖說及此事吧?您……您可別亂來……您就當咱家沒來過,咱家只是來問問您的意思……您別著急,這件事不過是江彬恣意妄為,跟陛下沒直接關係。」

    張永有些怕了,說話語無倫次,他本來帶著一種聲討的姿態而來,但發現沈溪態度堅決,防止皇帝繼續沉溺逸樂後,便感覺自己好像壞事了。

    本來沈溪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沈溪可以裝作不知道,但現在卻被他給捅破,沈溪不得不做點兒什麼以證明自己是個錚臣。

    但這顯然不是張永想要的,張永需要的是一個能虛以委蛇會圓滑世故的靠山,但他哪裡能準備把握準沈溪的心態?

    沈溪道:「就算最初或許並非陛下指使江彬這麼做,但事情發生了,陛下卻命令你去將人討回來,還敢說跟陛下無關?本官必須將這些外地女子發配回原籍!」

    「不可!」

    張永直接回絕,「咱家實話跟沈大人說,這些女子都是江彬買回來的,規矩早就定下,這世道的女人被賣了,就歸買家所有,難道沈大人要想破壞規矩?江彬要送給誰,那是他的自由,孝敬陛下也比從民間搶掠民女要好太多了吧?」

    沈溪冷著臉道:「陛下負天下之望,百姓都是他的子民,這些女子也在其列,結果子民發生困難,陛下非但不做出賑災安撫之事,卻要趁人之危將其買下,做那辱人清白之事,這豈是仁君所為?」

    張永簡直欲哭無淚,他發現怎麼說好像都是沈溪有道理,現在他已經進了一條死胡同走不出來了。

    「沈大人,您別這樣,咱家不過是來跟您知會一聲。」張永緊張地說道,「哪怕要將人送走,也等咱家先將差事完成可好?您給指條明路,人從順天府贖出來後,您先等江彬將人接走,半路上您想作何咱家一概不管。」

    這會兒張永顧不上跟沈溪理論,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出偏差,雖然這件事是小擰子硬塞給他的,但到底是欽命委派,所以他不能讓沈溪壞事,否則只能說他張永辦事不力,皇帝不可能放過他。

    沈溪道:「你張公公可以去找順天府放人,本官也可以碰巧知道消息前去阻攔,到時候本官可能會親自前去豹房面聖,讓陛下對此事做出交待!既然張公公怕事,那就請先往順天府,本官隨後就到。」

    張永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現在沈溪已經下了逐客令,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可留下來似乎也是自取其辱。

    張永心道:「我真是鬼迷心竅,來見沈之厚作何?沈之厚自負在朝中地位卓然,又要當文官表率,主持朝局,只怕他就是下一個劉瑾……不對,是下一個劉健,他還做不到劉瑾那麼卑鄙無恥,若他想做劉瑾的話,怕是朝中沒人在他手底下有好日子過。」

    張永緊張地道:「沈大人消消氣,先冷靜一下,咱家這就去順天府要人,您可一定要等咱家將差事辦好後再去截人,不然的話咱家沒法跟陛下交待!您家後門……側門在何處,咱家準備走了,就當咱家沒來過……沈大人您可要留意前後門,別讓有人盯著還不知。」

    沈溪搖搖頭:「府上安保就不勞操心了,張公公要去順天府先不送。出書房後跟家裡的僕人說,自會帶你從小門出府。你可要記得,想坐穩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非要做對陛下和朝廷有利的事情才可,若想作姦犯科,本官第一個不答應。」

    張永好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31 04:35
第二三三三章 京師叢林

    張永從沈府後門出來,馬不停蹄趕往順天府衙,這會兒他已經顧不上自己的臉面,總歸越早把任務完成越好。

    對於從順天府要人,張永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不過就是些女人,又不是什麼下獄的朝官,就算文武大員下獄,當初他執領東廠時,錦衣衛鎮撫司衙門以及朝廷的三司衙門也不知去過多少回,這次面對順天府,他氣勢十足,務必趕在沈溪前把人救出。

    豹房裡朱厚照跟小擰子、江彬交待完事情後,只期待了不到盞茶工夫,便又忙別的事情去了。

    倒是之前想到如何安置這些女人的時候,朱厚照想起了蘇通和鄭謙兩個老朋友,覺得有必要找兩人喝酒找樂子。

    畢竟是酒肉朋友,彼此志趣相投,玩起來也能盡興。

    小擰子一直在焦急等候,到了半夜仍舊半點消息都沒有,江彬一直沒派人回來通知。

    「早知道就跟張永一起去了,至少明白髮生了什麼。」小擰子暗惱,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機會。

    就在他擔心不已時,門口進來一人,將小擰子的目光吸引過去,卻不是江彬,而是錢寧。

    「擰公公,您在這裡作何?外面天涼,要不要小人給您找個地方,暖暖身子?」錢寧一臉諂笑地湊過來說道。

    相比於江彬的「不識相」,錢寧在小擰子眼中就是個市儈小人。

    當初錢寧得勢時也是目中無人,但總歸還算是識時務,跟劉瑾、張苑和他這樣得勢的太監都有來往,見到當權者也會俯首帖耳,最重要的是錢寧本身就是太監的乾兒子,屬於「自己人」。

    小擰子道:「咱家在這裡吹吹冷風,冷靜下頭腦……不會是礙著你錢大人什麼事了吧?」

    「沒有的事!擰公公想在何處,沒人敢攔著……只是聽說江侍衛,好像去辦差了,似乎是為女人之事?」錢寧湊過來,低聲問道。

    小擰子一怔,沒想到錢寧也會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意識到,有些事或許可以瞞住宮中和朝廷那些人,但想瞞住本身就在豹房供職,還地位卓然的錢寧卻不太現實。

    雖然現在錢寧沒有以前那麼受寵,但到底是錦衣衛指揮使,朱厚照並沒有剝奪錢寧的身份地位。

    小擰子道:「江大人作何,咱家從哪裡得知?」

    錢寧小心翼翼地道:「但小人似乎聽說,江侍衛的人被順天府衙給扣下了,之後張永張公公還去了順天府,不知跟這件事是否有關?」

    小擰子氣呼呼地道:「你在說什麼?咱家完全聽不懂……你不會是想來找咱家的麻煩吧?」

    錢寧趕緊道:「擰公公莫要以為小人心懷不軌,恰恰小人才會跟您是一條心,想那江侍衛做事完全不按規矩來,從大河邊找到的女人,直接用馬車往京城送,招搖過市豈能不被人盯上?估摸順天府那邊也是被朝中什麼勢力給利用了。」

    小擰子打量錢寧,稍微緩和了一下氣息,搖頭道:「嘿,你倒是什麼都知道……」

    「小人只是因為在錦衣衛供職,打探到的消息稍微多了些,誰讓錦衣衛跟東廠本就一體,京城內那麼多番子,若還不知道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說到這裡,錢寧搖頭嘆息,「小人不能理解,江彬此人行事莽撞,性格倔強,很不好相處,陛下居然如此信任他,出了事我們大家還得給他兜著,你說虧不虧啊!」

    「這跟你無關!」

    小擰子認為錢寧是在挑撥離間,說話語氣又變得冷漠起來。

    錢寧試探地問道:「擰公公,您看這樣如何,咱倆利用這件事好好搞一下姓江的,讓他吃點兒苦頭,無法跟陛下交差如何?」

    小擰子厲聲喝斥:「你瘋了麼?這差事,現在已不完全是由江彬來負責,你若惹出麻煩,怕是到最後……還得要人來承擔責任!」

    錢寧問道:「那擔責之人莫非是擰公公您?」

    「怎會是咱家?」

    小擰子明顯言不由衷,「咱家一直都留在豹房這邊,若是咱家負責,何至於乾等著?咱家不過等著消息以便奏稟陛下……」

    錢寧笑道:「那便是了,既然擰公公您沒牽扯其中,咱就暗中搗亂,讓姓江的下不來台,他是否去順天府接人了?若是半途人給弄丟了……嘿嘿,您說他怎麼跟陛下交差?」

    「這個……」

    小擰子本來不想節外生枝,但聽到錢寧的話後,突然改變主意。

    「姓江的驕縱跋扈,一直不給我面子,此前在蔚州還被他設計,屁股遭殃!此番我讓他去陛下安排的地方等,他非要帶人去順天府,這麼想表現自己,我何不將計就計,折騰他一次,讓人再被搶走?反正現在一切是錢寧來主導,就算最後事情被查出來,也是錢寧擔責,與我何干?」

    小擰子臉色陰晴不定,有些遲疑地道:「錢指揮使,你分明是要跟陛下作對啊!」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想讓姓江的受些教訓罷了……這些女子劫回來後,回頭會分批次送到陛下跟前,不過不是以小人的名義,而是擰公公您……等陛下見到這些女子,必然龍顏大悅,擰公公也會受到賞識……總之,這一切針對的只是江彬,而不是陛下和擰公公您!」江彬笑眯眯地說道。

    小擰子眯眼打量錢寧:「錢指揮使,你要做什麼,其實完全不必跟咱家商議,你自己便可以完成,你來問咱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錢寧壓低聲音道:「小人其實想投奔到您老名下,小人知道您老必然不想當司禮監掌印,充作您傀儡的是張永張公公……小人到底跟您共事多年,難道交情還不如姓江的?他其實就是一條不聽話的土狗罷了。」

    小擰子臉色陰沉,沒有馬上回答錢寧的話,顯然是覺得錢寧所言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錢寧再道:「這次的事情,可以讓姓江的在陛下跟前丟臉,陛下馬上就會對他產生懷疑,看他以後怎麼得瑟……這件事對咱們都有好處,如今擰公公和張公公連成一線,實力暴增,小人再不識相,也知道跟您老作對沒好下場!卻不知……沈大人那邊是如何表示的?」

    小擰子冷笑不已:「沈大人的事情也是你能過問的?」

    錢寧一聽便知道是怎麼回事,笑著說道:「沈大人可是決定誰來當司禮監掌印的關鍵人物,他若是也支持張公公上位的話,那小人更應該跟您們連成一線,聽從調遣,以後江彬就會被孤立,連麗妃也不能出來興風作浪……嘿,咱們才是一條心!」

    小擰子想了想,點頭嘉許:「說的也是,如此倒是可以放心讓你加入進來……這樣吧,你就按照之前所說,半路給江彬一個下馬威,將人劫了,不過你要記得,這幾天一定要另外找些美女送給陛下,不能是這一批,到時候咱家也能在陛下跟前交差。」

    錢寧驚喜地道:「擰公公,您只管瞧好了,今日小人一定將事情辦得妥妥噹噹,明早便可以將另一批美女送進豹房!這次一定不會有事,您就等著小人的好消息吧!」

    ……

    ……

    張永從順天府衙要人很順利,他是御馬監赫赫有名的人物,又曾掌管東西二廠,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況且張永在順天府衙門還有兩個乾兒子,一個是通判,一個是推官,屬於中層官員。況且以他的名望,就算順天府尹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更別說干兒子還有一幫朋友和屬下,沒費什麼功夫就提出人來。

    本來事情就不大,沒有涉及到朝廷官員,同時順天府尹也覺得這件事透著一抹蹊蹺,既然張永這樣的「大人物」都出面了,乾脆把這個燙手的山芋快速脫手,避免麻煩。

    張永帶著人到了距離府衙不遠的安定門大街,江彬便帶人迎了過來,此時江彬有些疲累,跟小擰子等人習慣了熬夜不同,江彬剛到京城,作息還沒調整過來,尚不習慣這種晝伏夜出的生活。

    因為江彬不能調動錦衣衛人馬,所以這次只是帶了一些跟他到京城來的親隨,數量不到二十。

    「張公公。」

    江彬上前跟張永行禮。

    張永一揮手道:「江大人要將人帶到何處去,咱家一概不知……咱家已將差事完成,是否可以回府了?」

    此時張永巴不得早點兒走,萬一沈溪現身他可要惹大麻煩,只要把人交出去就可以跟小擰子交差,此後再出事就是江彬的責任了。

    江彬還沒意識到風險,篤定地道:「自然可以,張公公請便吧……在下恭送張公公!」

    張永趕緊讓下人將他的馬牽來,這回連馬車都不坐,直接駕馬去了。

    江彬先是跟此前被抓進順天府大牢的六個手下寒暄幾句,安慰一番,這才把所有女子趕上馬車,隨即駕車直接往豹房去了,根本就不準備先送去事先約定的地方暫時安置。

    此時已是三更半夜,京城內一片寧靜,江彬根本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

    走到半途,突然前面衝出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將他嚇了一大跳。

    「來者何人?」

    江彬不敢隨便洩露自己的身份,因為之前他已被朱厚照教訓過,不敢隨便狐假虎威。

    對面明顯不準備跟他講道理,隨手扔出一把黑不溜秋的藥丸狀東西,著地後「砰砰」的爆響聲迅速傳到耳中,隨即一股刺鼻的氣味迎面撲來,江彬馬上意識到對方來者不善,有很大的可能是搶人。

    「保護馬車!」

    江彬大聲吆喝,心裡突然生出一種無助感,在他以為安穩如泰山一般的京城,居然接連遇到麻煩,好像這裡比荒郊野外更加凶險。

    那些黑衣蒙面人衝了上來,一看就訓練有素,動作迅捷,相較而言江彬的人已亂成一鍋粥。

    「不想死的,都下馬!」

    來人說的是標準的京片子。

    江彬意識到應該是本地人作案,當他拔出腰刀準備跟這群人拚命時,馬腿被人砍斷,座駕發出悲壯的嘶鳴,一頭栽倒在地,連累江彬也摔了個狗啃泥。

    江彬自以為適應能力很強,但到了京城這個魚龍混雜之所,才發現自己的見識實在太過淺薄。

    在京城要防的不是賊人,而是各方勢力,這些勢力錯綜複雜,他這個過江強龍完全就處於有力無處使的懵圈狀態。

    江彬摔落地上後,腦子暈乎乎的,等他站起身,發現所帶馬車已被人劫走,而他的手下要麼狼狽地躺在地上,要麼摀住嘴巴鼻子在那兒劇烈咳嗽,空氣中仍舊瀰漫著濃重的刺激氣味,讓人適應不能。

    「江大人,這可如何是好?」手下摸黑找過來,問詢道。

    江彬怒不可遏:「還愣著做什麼?趕快去追啊!一定不能讓人將馬車帶走,京城之地還能讓他們跑了不成?」

    江彬惱羞成怒,他準備追上賊人,用刀劍來告訴對方什麼才叫真理,可等他帶人追到弄巷中,才發現兩輛馬車空蕩蕩停在路邊,車上的女人已被人帶走,根本就沒留下什麼線索給他。

    「這……」

    江彬手下全都懵了,以前他們覺得天子腳下,一定是個法制森嚴、到處都有官兵把守、絕對不會出事的地方,到了這裡才知道原來危機四伏,就算自己是官兵也被人當街打劫。

    江彬問道:「可有弟兄受傷?」

    這種時候,江彬並沒有怪責誰,反而更在意手下的安全,到底這些人是他在京城立足的根本。

    馬上有人清點人手,最後用肯定的語氣回答:「大人,咱人沒少,賊人沒痛下殺手,不過這群人本事不小……是不是錦衣衛那幫兔崽子幹的好事?」

    就在手下說話時,江彬發現路口又有人過來,一擺手:「過去看看!」

    一群人出得街來,但見迎面而來的也是一群黑衣人,不過比起前一幫劫道的人陣型要鬆散許多,發現情況不對後,這些人馬上撤走。

    「大人,怎麼辦?」

    江彬手下氣糊塗了,忽略了不該在京城惹事的原則。

    江彬怒道:「追上去,有一個算一個,把人拿下,看看到底是誰在算計我們!」

    最後的結果是江彬帶著二十多人,追著不下五十個黑衣人滿街亂躥……

    ……

    ……

    京城內亂成一團。

    江彬帶著手下追逐「賊人」,這邊張永已到了豹房門口,見到小擰子,將沈溪所說的話原原本本告知。

    小擰子怒道:「張公公意欲何為?有事不跟咱家商議,居然跑去見沈大人?」

    張永嘆息道:「這不涉及大事,心中不寧嗎?不問一下沈大人的意見,擰公公能放心?鄙人不過是怕出事沒人擔待而已,不過現在也好,人已經順利交接,就算出事了也是江彬的責任,現在那小子估摸已遭殃了。」

    小擰子道:「這邊錢寧也派人去了,就怕三邊的人爭起來!」

    「什麼?」

    張永聽到後非常驚訝,有些發懵地問道,「擰公公,這不是添亂嗎?錢寧那邊……可是你派去的?」

    小擰子嘆道:「算是咱家答應他,保證給他撐腰,他才派人去的……現在他也想加入到咱們的聯盟中來,攜起手來,通力合作。本來咱家只是想給江彬一點教訓,誰知道你還去見了沈大人……這下可能要鬧出大亂子來了。」

    張永想了想,一擺手道:「不會出大事,沈大人在京城最多幾個親衛,最好是讓錢寧得手……總歸錢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擰子打量張永,問道:「錢寧不是你的人?」

    張永沒好氣地道:「這局勢下能信誰?他堂堂指揮使前來聯絡,能不笑臉相迎?當然鄙人不是言而無信,而是錢寧以前是個什麼樣子,咱們都很清楚,這種人根本就是吃裡扒外,不值得信任!」

    小擰子道:「那怎麼辦?總該去提醒沈大人一聲吧?」

    張永臉上多了幾分自信的笑容:「以沈大人對局勢的判斷,一定能想到事情的因果,不會出什麼亂子,咱純粹是瞎擔心,就算三邊的人碰上,總之吃虧的不是咱們,江彬這下可能要惹上大麻煩了。」

    小擰子想了想,最後不由嘆了口氣:「就怕適得其反,惹出麻煩來還得咱自己解圍。」

    「不怕不怕!」

    張永鼓勵道,「只要咱齊心協力,就不怕江彬亂來,若錢寧那傢伙真加進來,那咱們這個組合就固若金湯,誰都得給咱們面子!」

    ……

    ……

    江彬遇到了大麻煩,而且是天大的麻煩。

    不但人丟了,兩批賊人愣是不知什麼勢力派來的,倒是從第二波前來找麻煩的人身上找到一點線索,大概知道是軍中人士。

    其實根本不用調查,怎麼看也不可能是外地賊寇闖入京城所為,說白了還是京城內有跟他們不對付的勢力出手了。

    「……大人,看來追不上了!」

    江彬手下一個個焉了,他們本以為京城內街巷都是方方正正,追人不會很麻煩,但真正跑一趟才發現,原來大街小巷縱橫交錯,拐個彎就不見人,不熟悉路徑的話根本沒法追,最後還是讓那群黑衣人順利逃走了。

    江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有些發愣,顯然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老八,到底誰幹的?之前順天府拿人的時候,你們探到什麼口風沒有?」江彬問旁邊那個一臉橫肉的漢子。

    被稱為老八的壯漢解釋:「老大,真不知怎麼回事,咱們剛把人安頓在院子裡,官府的人突然就衝進來,幾個弟兄剛準備反抗刀劍就架到了脖子上,那些官差全是狠角色,聽說還有城防衙門的人,具體是什麼人就不知道了,咱對京城兩眼一抹黑啊!」

    江彬琢磨了一下,臉上帶著惱恨之色:「確實不熟,就他娘的吃了這方面的虧,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幫陛下做個事,還能出這麼大亂子?回去後如何跟陛下交差?」

    一個手下主動建議:「大人,要不您回去跟陛下直說,就說有人暗中搗亂,把人搶走了,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錦衣衛那群兔崽子幹的,大人您跟著陛下回到京城後,那群兔崽子有事沒事總找咱們的麻煩,姓錢的不是個好東西!」

    江彬嘆息道:「如果真這麼簡單,反倒好說了,但就算舉報他又如何?陛下能將堂堂錦衣衛指揮使說撤就撤嗎?那可是關係到皇宮和豹房安穩的職務,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那咱不能白吃虧吧?」老八道。

    江彬道:「沒辦法,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起來吧,跟我一起回去面聖,這件事可能還跟姓張的老閹人有關……他把人交給我後就匆忙溜走了,一看就是知道內情的樣子,當時還沒發覺端倪,現在想起來還是自個兒有些麻痺大意了。」

    江彬手下都很不甘心,罵罵咧咧。

    江彬握緊拳頭:「咱就算初來乍到,也不能白吃這虧,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江彬不是好惹的……你們說,咱蔚州衛弟兄是好惹的嗎!」

    「不是!」

    一幫手下群情激憤,在江彬鼓舞下,一個個雙眼赤紅,額頭青筋迸露,好像要殺人一樣。

    ……

    ……

    江彬緊忙回去跟朱厚照匯報。

    江彬知道,現在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賜予的,所以出了事一定要先去找朱厚照說明情況,請正德皇帝來撐腰,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根本就是無濟於事,因為他在京城人地生疏,控制不住場面,好像誰都可以欺負到他頭上。

    面聖時朱厚照正在看戲,麗妃和花妃陪伴左右,但朱厚照對江彬很重視,跟他說話時特地將身邊人都屏退,連麗妃跟花妃都沒留下,自然江彬又遭致白眼,畢竟不是每個正常的男人都有資格到皇帝跟前奏稟事情。

    「……陛下,小人沒用,半道上人被劫走了。」江彬跪下來認錯,然後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沒有動怒,不過臉色不是很好看,最後一把將面前的杯盞掃落地上。

    「……小人也不知何人所為,當時張公公將人交過來,走出不到一條街,便有人忽然從夜色中衝出來,搶了人就跑,在一個巷子裡就消失無蹤。小人正鬱悶的時候,又看到一批黑衣人,緊忙追趕,但最後還是把人跟丟了。」江彬低下頭道。

    朱厚照道:「也就是說,不止一撥人前來劫道……如此看來,你倒是得罪不少人嘛。」

    江彬道:「小人在京城內誰都不認識,談何開罪人?若有的話……也是追隨陛下後惹的禍端,錦衣衛那邊的人一直看小人和弟兄們不順眼。」

    朱厚照氣惱地道:「當時五城兵馬司的人沒有出現?」

    江彬想了想,然後堅定搖頭:「路上別說巡城的,就算行人都沒見一個。」

    朱厚照嘆道:「朕的京城,本以為最是安穩不過,誰知道出了事連一個出來撐場面的人都沒有,若真有賊人在街路上犯事當如何?看來這京城巡防人馬,該換一換了,至於錦衣衛……」

    江彬本以為朱厚照會將錦衣衛從上到下摞個遍,誰知道說到一半就住口不言了。

    朱厚照沒有再繼續問責,道:「對了江彬,你之前說過,調外地兵馬到京城來,是吧?是指你蔚州衛的兵馬?」

    「是。」

    江彬回道,「小人覺得,至少自個兒手下的弟兄都肯為陛下賣命,而且他們一個個忠心耿耿,可以到京城來更好地保護陛下。」

    「行,就調他們來,不但要調蔚州衛,西北各衛所兵馬都可以抽調,朕要形成定製,以邊軍人馬換防京城,倒要看看,誰敢跟朕作對!」朱厚照厲聲喝道。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 04:48
第二三三四章 直諫

    朱厚照聽從江彬的建議,調邊軍入京,戍衛禁宮和豹房,似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其實具體實施方案一概沒有。

    此時的朱厚照更像是空口說白話,沒有任何方案,涉及調動相關職司人員以及兵馬等異常繁雜,再加上朝中還有人隱身幕後處處針對,讓回過味來的朱厚照意識到,其實推行這件事困難重重。

    江彬則大受鼓舞,興奮地道:「陛下,從邊軍調人越早越好,如此才能震懾宵小……小人願意幫陛下做成這些事。」

    朱厚照打量江彬,突然嘆了口氣:「江彬,你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調動邊軍?讓你去一趟蔚州,或許能從蔚州衛調些人來,但要將九邊人馬換防京城,可能就要大費周章……以你的身份根本不行。」

    此前朱厚照衝動下答應江彬的建議,但冷靜後卻快速恢復理智,開始有了畏難情緒,讓江彬一時間摸不清頭腦。

    朱厚照道:「這件事要做成,唯有沈先生能幫到朕,但朕又怕沈尚書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對朕橫加指責,讓人頭疼。另外,朕懷疑此番你送給朕的女人屢屢出現問題,是朝中那些文臣搞的鬼,他們想讓朕收心養性,這群人……」

    說到這裡,朱厚照抬起手「砰」的一聲拍在面前的茶几上,非常氣惱,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什麼切實可行的辦法。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陛下,此事就此作罷嗎?日後您要差遣小人辦什麼事,怕是會更加艱難……陛下,您作為真龍天子,坐擁天下,不會縱容那些對您不敬的人吧?」

    朱厚照神色冷峻,似乎在仔細思索,良久後才道:

    「現在錢寧控制著錦衣衛,他跟你不對付,加上之前朕對他辦事不力有所怨責,有意疏遠,現在想讓他幫忙徹查案子顯然不太可能,甚至這件事有可能他也橫插一腳!朕現在不想追究到底是誰在搞鬼,但一定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所以就算只是抽調部分蔚州衛的人,朕也要一力促成。」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以陛下的意思,是讓小人回蔚州衛一趟?」

    「你不需要親自回去。」

    朱厚照搖頭道,「只需寫封信回去便可,朕會給你公函,小擰子也會在旁協助你,朕沒想到,京城內居然有這麼多人跟朕作對,朕是養了一群白眼狼啊!」

    到最後江彬總算是聽明白了,眼前至高無上的皇帝還是沒找到對策,只是拿出一個暫時的應對之策,先調一些他在蔚州衛的手下到京城協助辦差,沒法從根本上解決有人針對他的問題。

    江彬顯得很沮喪,哭喪著臉道:「陛下,小人替您不值啊!您才是大明之主,可現在居然有人打您的主意,處處針對,這跟謀反有什麼區別?」

    本來朱厚照就在氣頭上,聽了這話後更加惱火,但他沒有直接爆發,漲紅著臉在那兒生悶氣,意味著正德皇帝跟朝臣的隔閡更大了。

    查不出誰是幕後指使者,朱厚照就將整個朝廷的官員都當成敵人。

    ……

    ……

    小擰子再一次被傳召,還是在深更半夜。

    面聖前,小擰子心中多少帶著一絲惴惴不安,畢竟之前朱厚照安排他去協助江彬做事,那那些被順天府扣押的女人帶回來,現在出了問題,等於是他的差事沒辦好,皇帝會遷怒誰,可說不一定。

    小擰子面聖時,朱厚照正坐在戲樓上,一臉陰沉,緘默不言。小擰子瞭解朱厚照的脾性,當即戰戰兢兢上前,恭敬行禮:「陛下。」

    此時小擰子背後樓梯口站著江彬,除此外再沒他人,朱厚照語氣不善:「小擰子,這次的差事辦得如何?」

    小擰子直接跪下來磕頭:「奴婢罪該萬死,聽說這次人在半路被劫了。」

    朱厚照也有沒吹鬍子瞪眼,仍舊用不陰不陽的腔調問道:「朕讓你辦的差事很難嗎?把人送到指定的地點即可,為何會在半道出錯?」

    小擰子本以為自己留在豹房可以撇清關係,到底是江彬主動提出要在順天府衙門外接人,未曾想現在朱厚照居然拿他剛開始下達的命令來壓他,當即為自己辯解:「奴婢並未親自前往順天府衙門,因為一切都跟張公公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實際上張公公也不負奴婢所托,順利將人討要出來,而且並未向順天府透露事情跟豹房有關,誰知半道……」

    朱厚照斜眼打量小擰子,喝問:「半道如何啊?」

    小擰子心中一沉,暗忖:「壞了,可能被江彬這小子算計了!他不會向陛下進讒言,說是我派人去劫道的吧?」

    小擰子趕忙道:「聽張公公說,江大人接到人後,便直接往豹房來了,並未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去崇文門附近的別院,所以……」

    朱厚照打斷小擰子的話,「你就沒派人暗中保護?你沒跟錢寧打招呼,讓錦衣衛出馬?還有五城兵馬司和城防衙門難道都是擺設不成?順天府沒派人護送嗎?」

    小擰子心想:「人就是從順天府要來的,人家怎會主動護送?我要不要將錢寧那小子供出來?」

    因為被朱厚照逼問緊了,小擰子開始思索是否有必要出賣錢寧的問題,畢竟在小擰子看來錢寧不可信,他從來就沒將錢寧當作是值得信賴的夥伴,反而更願意當錢寧是競爭對手。

    但問題是一旦供認出錢寧,或許自己也會被牽扯進去。如此一來,小擰子不再為自己辯解,在皇帝面前講道理沒用,當奴才的只需要乖乖認錯,把所有罪過扛到身上就行了。

    朱厚照沒有繼續責問小擰子,再問:「知道是什麼人做的嗎?」

    「奴婢不知。」

    小擰子只能裝傻。

    朱厚照道:「這種事情都會發生,讓朕很寒心……京城乃首善之地,宵禁後居然會出現劫道的現象,說明京城治安已急劇惡化,而且有人故意給朕使絆子,這是要挑戰朕的權威嗎?」

    小擰子可不敢隨便接茬,跪伏在地好像在等候朱厚照判決,心想:「真不該聽錢寧的,太坑人了。」

    朱厚照又道:「現在要讓這種事徹底杜絕,必須得下一劑猛藥!朕準備讓你協同江彬,從蔚州衛調二百青壯來京,專門替朕做一些事。再就是你去見一下沈先生,配合從宣大地區調撥兵馬到京城,朕以後出宮門,不想用宮裡的侍衛,而是要重新栽培一支侍衛隊伍,需要有個由頭調動人馬。」

    「你去吧!」

    ……

    ……

    朱厚照要做什麼,小擰子無權反對。

    至於朱厚照調兵找不到具體可行的方案,小擰子這邊也沒辦法,不過現在他領的命令是去向沈溪問策,其實質是皇帝對沈溪下令做事,他不過是個中間傳話的人罷了。

    小擰子無法理會朱厚照接下來要對江彬交待什麼,只能先去見沈溪。

    去沈府的路上,小擰子不由自主思索起來。

    「……以錢寧那草包的能力,肯定無法把人搶走,必定是沈大人派人做的。但既然沈大人提前將事情告知張永,想來回頭也不會隱瞞不報,下一步可能沈大人就會去豹房勸說陛下,如此一來陛下調遣邊軍到京城,分明就是針對沈大人!現在居然還要沈大人主動配合?」

    小擰子越想越心驚,開始為自己謀劃退路。

    「唉,最好沈大人能答應,將所有責任全都推給錢寧,讓錢寧來背鍋,這樣誰都不會有麻煩。否則的話,陛下和沈大人間的嫌隙就會變大,而我和張永接下來也難做人。」

    帶著極大的不安,小擰子抵達沈府,沒等上前敲門,便見小門打開,從裡面走出個人來,正是小擰子見過多次的朱起。

    朱起恭敬地道:「擰公公,我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時……請!」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知道咱家會來?」

    朱起有些為難,想了想回道:「大人只是吩咐鄙人在這裡等候,至於公公您幾時來,其實鄙人完全不知,要不……您親自問問我家大人?」

    小擰子嘆了口氣,意識到沈溪跟朱厚照間展開博弈,會讓朝中不少勢力牽扯其中,心裡悲哀:「為何每次都要我出來當炮灰,被這些大人物當猴子耍?」

    小擰子進到前院,隨著朱起一起到了書房,此時沈溪已在門口等候,好像對小擰子的到來很歡迎。

    「擰公公,請吧。」沈溪沒有跟小擰子見禮。

    小擰子剛想拱手,見沈溪這隨性的模樣他也就作罷。

    二人進到書房,沈溪使了個眼色,朱起會意地出去,順帶將房門關好,等房間裡只剩下二人後,沈溪直接道:「若陛下派擰公公你來要人,請免開尊口。」

    小擰子搖頭苦笑:「沈大人,您別耍小人了,陛下怎知道此事是您所為?其實張公公只將事情告訴小人一人,旁人一概不知,倒是錢寧今日也參與其中,試圖給江彬找些麻煩,誰知半路被人捷足先登……是您派人去劫道的吧?」

    沈溪笑了笑,問道:「本官若說不是,擰公公可相信?」

    小擰子臉上苦澀更甚,道:「是與不是都好。陛下派小人來,是有一件事想告知大人,陛下要調蔚州衛乃至九邊兵馬衛戍宮廷,此番龍顏受損讓陛下雷霆大怒,特意讓小人來知會大人,讓大人以兵部名義調遣兵馬……這件事非沈大人出馬不可。」

    沈溪正色道:「調地方人馬換戍京師之事,以前兵部便在推行,且取得不錯的效果,但皇宮跟豹房的安保工作事關重大,豈能隨便調遣外來人馬充任?這些人如何保證身家清白,能隨時隨地誓死效忠陛下?若出了問題,誰來承擔責任?」

    小擰子搖頭道:「具體情況小人也不是很明白,沈大人若想解惑的話還是去請示陛下為好,小人只負責傳話。再說,就算是錦衣衛,也未必真會為陛下拚死,所以……這才是陛下對皇宮和豹房侍衛不信任的根本原因吧?」

    說是不明白,但其實小擰子門清,要不是朱厚照在張家口狩獵時遇到猛虎錦衣衛集體傻眼沒人上前救駕,反倒是江彬出來拚死保護的事情影響,朱厚照也不會對錦衣衛失去信任,江彬也沒有崛起的機會。

    沈溪搖頭道:「看來陛下器重江彬,想讓其來當他的侍衛領班,負責陛下的起居生活。到時候你擰公公的地位,可能會大受影響!」

    小擰子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用委屈的語氣道:「就算這樣,小人能作何?小人只能儘量爭取陛下的信任……很多事力所不及,畢竟小人只是個太監,伺候陛下的事情誰都可以做啊。」

    意識到自己在保護皇帝安全方面力不能及,小擰子才會如此沮喪。

    沈溪道:「陛下吩咐的事情,本官記下了,明日一早本官會去面聖,跟陛下提及此事……擰公公請回吧。」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您不會是要去跟陛下說及今晚之事吧?您……要是吐露真相的話,怕是陛下會對您產生極大的怨恨,您……務必三思而後行啊!」

    沈溪堅持地道:「既然本官做了,就不會藏著掖著,很多事必須挑明,若怕得罪陛下便隱瞞不報,跟一個佞臣有何區別?」

    小擰子想了下,先是點頭,卻又馬上搖頭。

    顯然這會兒他的心情也是複雜之至,一邊準備聽從吩咐,任由沈溪去勸諫皇帝,一邊又擔心沈溪跟皇帝鬧翻後他人崛起,自己也被殃及池魚,喪失現在的地位。

    因為朱厚照的胡鬧,使得皇帝身邊人都會顧忌自己的利益,小擰子也無法例外。

    小擰子道:「沈大人若執意要跟陛下提及,最好換一種方式……總歸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這件事說是江彬所為,其實乃是陛下的意思,針對江彬也就是針對陛下,陛下的脾氣……天威難測,沈大人還是小心為好。」

    到最後小擰子已不知該如何勸說沈溪,因為他知道沈溪跟朱厚照和盤托出的話,等於是明擺著告訴皇帝,二人不對付。

    本來朝中就有很多人攻擊沈溪擅權,之前朱厚照不相信,但經此一事,皇帝豈能不往這方面想?

    沈溪點頭:「具體分寸本官會斟酌,多謝擰公公提醒。」

    小擰子面上滿是為難之色,將事情再簡單說過,便匆忙離開沈府,對他來說,這個夜晚太過忙碌。

    ……

    ……

    小擰子匆忙回豹房,本是要去跟朱厚照回奏,到了地方才知道皇帝已跟麗妃、花妃一起進了寢殿,暫時不會出來。

    江彬去了何處他不知,因為此時已是後半夜,他也非常疲累,坐在前院的花台邊,顯得很淒涼,北風呼嘯,他的心卻比身體還要冰冷,非常難受。

    「本以為回到京城,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為何現在才發現,情況反倒不如從前呢?」小擰子坐在那兒自怨自艾。

    就在他準備起身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眯一會兒時,張永急匆匆過來,到了他跟前時面色還有些惶恐。

    小擰子站起身來:「張公公,有事嗎?」

    張永焦急地道:「應該是咱家問你是否有事才對……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找尋擰公公半天,現在才碰面,聽說你也去了一趟沈府?」

    小擰子嘆了口氣,搖頭道:「有什麼用呢?之前的事情的確是沈大人所為,而且沈大人明日好像要來豹房直接勸諫陛下,也就是說……這件事馬上就要為陛下所知,陛下還要從蔚州等地調遣地方人馬到京城來加強護衛,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看來陛下跟沈大人的嫌隙……已經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張永皺眉:「沈大人果然如此說的?他準備面聖,直接向陛下申明此事?」

    小擰子道:「你怎不想想,既然沈大人肯將事情告訴你,那就是說他不介意將事情讓世人知曉……你若不去見沈大人的話,或許沈大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你非要去跟他說……唉,你真是自作聰明,讓君臣間產生嫌隙,你才是罪魁禍首!」

    「擰公公,你不能如此埋怨啊!」

    張永雖然也知道小擰子並不是胡亂攀咬人,但他還是不敢認下這一切來自於自己的過錯。

    小擰子冷笑不已:「難道不是嗎?現在朝中已攻擊沈大人擅權,經此一事,陛下對沈大人產生隔閡,以後沈大人的話陛下也就不會再多理會,你想當司禮監掌印,還有將來想求助沈大人幫你辦事,都會變得困難重重,這一切就是因為你多嘴多舌……也不知沈大人怎麼想的,會提拔你來當司禮監掌印,看來是所托非人啊。」

    因為小擰子正處於盛怒中,說的話沒那麼中聽,張永的臉色青紅一片,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張永心知,這件事正如小擰子所說那樣,若他不去找沈溪,後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也不會出現這種進退維谷的處境。

    張永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擰公公既然說這件事乃是鄙人的責任,你便說如何補救吧,難道鄙人是那種做錯事不知彌補之人嗎?」

    小擰子用不屑的目光望著張永:「你張公公能如何補救法?難道要去跟陛下說,其實人是你劫走的,只是不想讓姓江的搶了功勞?」

    「那鄙人就去跟陛下如此說!」張永也有點兒氣急敗壞的意思,氣勢洶洶地道。

    小擰子反倒是一愣:「你不想活了?明知道江彬的女人是送給陛下的,還敢這麼說,你是想公然忤逆陛下,找死是吧?」

    張永道:「之前可沒人告訴鄙人這些女人跟陛下有關,鄙人還以為是江彬背地裡胡作非為劫持民女,所以鄙人才會果斷出手。」

    「嗯?」

    小擰子突然意識到什麼,問道,「你說什麼?」

    張永惱火地道:「你以為鄙人不敢去面聖,跟陛下說這些話是嗎?但前提是擰公公你引路,讓鄙人能夠面聖。」

    小擰子道:「張公公,你說會否……沈大人前去面聖,也跟你所相似的話,不去攻擊陛下,而直接將所有責任推到江彬身上?說江彬擄劫民女,影響惡劣,讓陛下懲戒江彬?」

    張永眨眨眼,一時間沒回味過來,問道:「擰公公,你這話什麼意思?」

    小擰子一拍大腿:「那就是了,以沈大人的高瞻遠矚,怎會直接頂撞陛下,讓二人的關係惡化呢?陛下跟沈大人間看似君君臣臣,實則是學生跟先生啊,陛下對沈大人那麼器重,而沈大人又忠君體國,把事情做得讓雙方下不來台,對誰也沒好處不是?」

    張永緩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不需要鄙人做什麼?」

    小擰子臉上終於呈現些微愉悅之色,道:「這就是了,這就是了,沈大人到底神機妙算,咱這些小人物哪裡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張公公你說得對,該相信沈大人。」

    張永摸了摸下巴,心想:「我幾時有說過這種話?」

    小擰子道:「現在要先定性,此事乃是江彬胡作非為,擄劫民女,對外也要這麼說,咱可不能讓沈大人下不來台,你還想當司禮監掌印的話,就要記住這說辭。」

    ……

    ……

    小擰子似乎想開了。

    他明白了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努力,也明白沈溪的高瞻遠矚,正因為他對沈溪的盲目崇拜,便覺得一切事情都可以由沈溪來解決。

    第二天一清早,沈溪從府內出來,見小擰子已在大門外等候。

    「擰公公有事?」

    沈溪見到小擰子,還有些許意外,好奇地問道。

    小擰子道:「沈大人,小人經過一夜苦思終於想明白了,您此行是要去告御狀吧?」

    沈溪眯眼:「御狀?」

    小擰子湊過頭,小聲說道:「您莫要隱瞞了,其實小人明白您的意思,就算勸諫陛下,也不能讓陛下下不來台,所以是去告江彬的狀……到底這次的事情是江彬弄出來的,一切都是這個奸佞小人的責任。」

    沈溪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擰公公的話實在讓人費解,本官要去勸諫陛下,怎會跟江彬扯上關係?難道沒有江彬,陛下就不會找他人去民間蒐羅女子,甚至做出劫掠妻女的事情來?」

    「啊?」

    小擰子一驚,隨即馬上意識到一件事,可能自己又壞事了。

    他心裡暗自惱恨:「我到底來見沈大人作何?難道只是為了自作聰明?那我跟張永所作所為有何區別?都將沈大人架在一個下不來台的位子上,豈不是讓沈大人只能改變之前的計畫,硬著頭皮去勸諫陛下?」

    小擰子腦子裡想法很多,以至於他對沈溪產生種種猜測,自以為都是正確的。

    沈溪沒有跟小擰子細說,而此時的小擰子也學會緘默不言,隨即沈溪翻身上馬,準備往豹房去,小擰子緊忙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沈溪駕馬跟上,問道:「可是陛下差遣擰公公陪本官前去面聖?」

    「沒有的事。」

    小擰子心裡有些憋屈,「是小人自己來迎接沈大人,跟陛下無關,沈大人您面聖後……唉!」

    本來小擰子還想勸說兩句,但現在他發現自己說多錯多,也就不再言語。

    隨後沈溪帶著侍衛浩浩蕩蕩往豹房去了,到了門口被錢寧等錦衣衛攔了下來。

    小擰子從馬車上跳下來,沖上前道:「錢指揮使這是作何?沈大人都不認得?」

    錢寧上前行禮:「擰公公這是說哪裡話,沈大人小的怎會不認識?沈大人這是前來面聖?」

    沈溪打量錢寧,此時錢寧滿面都是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一副卑微的樣子。以前二人見面雖然錢寧也會低聲下氣,但沒到如今的地步,看這架勢,沈溪心中大概有數,知道錢寧是何想法。

    因為小擰子沒提過錢寧要加入三人同盟的問題,所以沈溪不會主動談事,朗聲道:「本官有事面聖,請錢指揮使前去通傳吧。」

    錢寧道:「此事還要擰公公來辦為妥,小的可沒資格通傳陛下。擰公公,您是奉了陛下口諭去請沈大人的嗎?」

    小擰子生氣地道:「你怎不開眼呢?不管是否陛下召見,你也不能如此帶人出來阻攔,這是規矩,讓開讓開!」

    或許是小擰子心裡憋屈得緊,見到錢寧便來氣,轉念一想錢寧要投奔於自己,不管對方是否用心為善,至少先過一把耀武揚威的癮。

    錢寧退到一邊去了,錦衣衛也都退下,如此等於說給沈溪讓開一條路,他可以自由進入豹房。

    沈溪卻沒有僭越,轉頭對小擰子道:「那就勞煩擰公公進去通傳,本官前來面聖,涉及昨夜順天府放出的二十幾名民婦之事。若陛下不見,本官便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小擰子聽沈溪把話說得如此直接,心中著急,只能硬著頭皮先進豹房。

    因為天色已亮,此時要面聖還要過早起的江彬一關,使得他心裡很是不爽。過了前院,穿過迴廊,江彬好似門神一樣站在朱厚照所住院子前,拔刀將小擰子攔下。

    小擰子厲聲喝道:「沈大人求見陛下,咱家前來通傳……江大人,你是要阻攔沈大人面聖嗎?」

    就算江彬再自負,此時也不由將腰刀收回,連退兩步,因為他對沈溪的忌憚發自內心。

    他可以看不起小擰子、張永這些太監,但必須仰視沈溪,對於他這樣的武將來說,兵部尚書是個地位尊崇的官員,更因為沈溪在軍中立下的功勞,讓所有大明行伍之人都對沈溪無比忌憚。

    江彬問道:「莫非涉及調邊軍換防宮廷之事?」

    小擰子冷聲道:「具體是什麼,跟你無關。咱家這就去通傳陛下,讓到一邊去!」

    ……

    ……

    朱厚照本來正準備入睡,聽說沈溪來了,帶著些許不安傳諭召見,而旁邊本來要留在朱厚照龍榻侍寢的麗妃不得不暫避。

    「……沈尚書來了,朕找他有要緊事說,愛妃先退下,等說完事情你再來。」朱厚照對麗妃道。

    麗妃正因為自己在跟花妃的爭鬥中勝了一籌而沾沾自喜,當她聽說沈溪來豹房面聖時,隨即想到跟花妃的爭鬥已變得無足輕重,到底朝局才是她關注的重點。

    麗妃領命退下時心想:「可惜在京城,我想向朝事伸手還是太難,這會兒得先將花妃和江彬兩個心腹大患解決掉才是正理……倒是可以跟沈之厚說說,讓他施加援手,若他肯出手的話,花妃跟江彬沒幾天好蹦跶。」

    朱厚照本要移步去花廳相見,但或許太過疲累,再加上外面天氣太過寒冷,他也就沒出寢殿,直接讓人將內外紗帳隔上,然後從裡面出來,到外面酒桌前坐下,這裡本來是他平時私下裡飲酒,花天酒地之所,此時卻用來接見大臣,連自己都覺得很不莊重。

    不過對朱厚照來說沒有太在意,總歸他知道沈溪瞭解他的平時作為,沒太多可遮掩的地方。

    小擰子再一次通傳後,沈溪趨步進入朱厚照的寢殿,他進門時朱厚照神色一緊,小擰子察覺後趕緊退出殿外,然後將房門掩上。

    以前小擰子或許還想偷聽一下,知道沈溪在跟皇帝說什麼,他知道談話內容的話能未雨綢繆,提前做好安排,邀得聖寵。但今日對他來說,這地方如同龍潭虎穴,一刻都不敢多留。

    簡單見禮後,朱厚照刻意打了個哈欠,說道:「朕之前找沈先生,是要徵調地方人馬到京城,拱衛豹房,加強京城各處戍衛,因為昨日京城發生一件事……」

    沒等朱厚照將話說完,沈溪便直接道:「可是因為陛下派江彬去順天府要人,結果半路上被人截道的事情?」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從哪裡打聽來的?」

    沈溪回道:「這件事本就是微臣所為,不存在傳言是否有誤的問題。」

    「啊!?」

    因為沈溪的回答太過乾脆直接,讓朱厚照猝不及防。

    雖然朱厚照之前也懷疑過沈溪,但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言不諱,一絲遮掩的意思都沒有。沒等朱厚照做出反應,沈溪又道:「陛下直接以江彬這樣的武將,到民間搜尋民女,甚至不惜做出劫掠地方之事,是否不太合適呢?」

    因為事情敗露,朱厚照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想為自己辯護,但發現很多事難以解釋,就算再強辯言語也顯得蒼白無力。

    沈溪卻咄咄逼人不肯罷休:「陛下為何不作答?」

    朱厚照羞惱交加,氣息都變得粗重起來,道:「沈尚書可別欺人太甚,朕乃九五之尊,先不說這件事是否跟朕有關,這是你為人臣子應該跟朕說話的態度嗎?」

    說完,朱厚照用針鋒相對的目光望著沈溪,好像要死扛到底,君臣間的矛盾已趨於表面化。

    ……

    ……

    小擰子本在外焦急等候,突然聽到裡面朱厚照大聲說話,嚇得腿都快軟了。

    江彬要靠前,卻被小擰子伸手攔住,一如之前江彬阻攔小擰子一般,小擰子警告道:「江大人可知裡面非常著緊,想壞陛下的事嗎?」

    江彬道:「但裡面只有陛下跟沈大人二人,出了事誰來承擔?」

    「你什麼意思?」

    小擰子想喝斥江彬,卻不敢大聲,壓低聲音教訓道,「這裡的規矩你不明白,這是陛下單獨召對近臣,沒有陛下聖諭,誰都不許進去。」

    江彬即便再勇猛,這會兒也只能忍氣吞聲,先瞪了小擰子一眼,隨後又望著朱厚照寢殿的方向不肯挪步,意思是進固然不能進,但我也不會走。

    此時寢殿裡朱厚照正跟沈溪對峙,君臣二人的矛盾似乎從來沒今天這麼嚴重過,因為以前沈溪基本就沒勸諫過皇帝,這種事一直是謝遷等老臣在做,朝中御史言官也說了不少,沈溪唯獨一次比較針鋒相對的勸諫還是因為劉瑾,但也時過境遷。

    此時好像已不再是君臣間的對話,更好像是師生或者朋友的一次對話。

    沈溪站在道德低處,因為在朱厚照看來,沈溪不仁義在先,將那些屬於他的女人劫走,分明是不給他面子。

    沈溪率先打破沉默,嘆道:「若微臣繼續縱容陛下這麼做,那對陛下的聲名損害很大,會讓陛下之前苦心累積的功德大打折扣。」

    「少來這套!」

    朱厚照並沒有被沈溪說服,氣呼呼地道,「沈尚書你這是想拿先生的口吻教訓朕,但朕是皇帝,有資格決定一切,不需要旁人指點!」

    沈溪道:「難道陛下不在意史官怎麼評價?」

    「他們愛怎麼寫怎麼寫,朕哪裡顧得了那麼多?」朱厚照道,「既然沈尚書你已經承認是你劫走的人,那就盡快把人歸還,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沈溪搖頭:「那些女子,乃是江彬從災區通過擄劫方式得來,還有很多直接是從半路劫持,她們本就是苦命人,難道陛下希望民間對陛下怨言沸騰?」

    朱厚照冷笑道:「那是江彬從災區買回來的,大河兩岸民不聊生,出現很多買賣妻女的情況,朕變相是拯救她們,怎能說不仁不義?」

    沈溪道:「陛下去過靈丘,應該知道災區是個什麼狀況,敢問陛下,要在民間買女人,還在短時間內買回來這麼一批,及時送到京城來,這可能嗎?」

    「朕不管!」

    朱厚照蠻不講理,始終堅持自己的看法,不過看上去更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氣,「朕做什麼,不需要沈尚書來指點。」

    沈溪突然將聲音提高了八度,道:「若陛下被小人利用,做出對大明、對百姓不利的事情,微臣作為陛下近臣,怎能袖手旁觀?難道陛下想做一個令世人唾罵的昏君?」

    「你……你說什麼?」

    朱厚照望著沈溪,有點兒傻眼。

    沈溪如此憤怒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此時沈溪氣勢如虹,宛若擇人而噬的猛虎一樣,讓他突然間手足無措。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 04:18
第二三三五章 談判與隔閡

    這兩年沒人敢對朱厚照瞪眼,自打登基以來朱厚照驕橫跋扈久了,遇到沈溪發火他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面對。

    沈溪道:「陛下作為朝廷表率,當以身作則才是……敢問陛下這幾年做了什麼,讓大臣信服?」

    若旁人這麼說,朱厚照定不會當回事,甚至加以反駁,但現在沈溪教訓他,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在他心目中,沈溪始終有不同的地位,不但是他的先生,更是他一直以來學習和模仿的對象,沈溪的話在他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說服力。

    朱厚照臉憋得通紅:「朕一直都嚴於律己,從來沒做違背朝綱的事情。」

    沈溪厲聲喝道:「那陛下可還記得劉瑾擅權,還有張苑胡作非為?遠的不說,昨日江彬從民間擄劫來的女子,都是你的臣民,卻險些送到豹房這裡來……敢問陛下這就是你所謂的嚴於律己?」

    朱厚照目光閃避,不敢跟沈溪對視,雖然他平時胡作非為,但有一點還算不錯,那就是能夠跟人講道理。

    雖然大多數時候朱厚照不會聽人勸說,但現在乃是他信任有加的沈溪講道理,他還是能聽進去一些。

    沈溪沒有給朱厚照反駁的機會,繼續說道:「若陛下想要妃嬪,大可發出聖諭,京師內外大戶千金不爭破頭送到宮裡來?作何非要強搶民女?」

    朱厚照道:「朕沒有強搶民女,就算江彬這麼做了,也不是出自朕的授意。而且朕不喜歡大戶千金,她們太過矯揉造作……」

    沈溪道:「那天底下樂戶和教坊司女子,也不足以滿足陛下臨幸的需求?」

    朱厚照跟沈溪談論女人的問題,非常尷尬,但還是倔強地道:「不夠又如何?朕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沈尚書來指指點點。」

    沈溪再道:「自古以來,皇帝有勤勉克己的,也有貪圖享樂的,並非就是勤勉克己一定能治理好國家,但誤國者多對朝事懈怠。臣知道跟陛下講太多道理,陛下不喜歡聽,因為陛下覺得,先皇已奠定大明穩定的格局,如今北部邊境平靖,已是四海昇平安於享樂時,可以恣意妄為,但陛下莫忘了,很多朝代的危機,正是出現在繁華的盛世,開元到天寶,不過短短十幾年的事情。」

    朱厚照黑著臉,不想聽沈溪的教訓,但他還是竭力避免跟沈溪起更大衝突,道:「這件事朕既往不咎,若下回沈尚書還這麼做的話,別怪朕不客氣……沈尚書,你可以回去了。」

    沈溪道:「莫非微臣還要感謝陛下不追究之恩?」

    朱厚照斜眼打量沈溪一眼,目光好似在說,我已經給了大家台階下,咱們各退一步不就結了?怎麼你這邊還喋喋不休?

    沈溪卻不理會朱厚照疑惑的目光,堅定地道:「臣這兩年可說兢兢業業,圖的是徹底消滅北部邊患,安定社稷,匡扶天下,讓百姓豐衣足食,但就因為陛下這兩年不理朝事,再加上臣堅持用兵,以至於現在雖然大獲全勝凱旋歸來,朝中仍舊非議聲不斷,將陛下如今怠慢政務歸咎於臣的縱容,甚至將臣當作千古來少有的佞臣……」

    朱厚照道:「誰這麼胡說八道?看朕不砍了他的腦袋!」

    沈溪道:「嘴長在別人身上,若非要堵住,實在是強人所難,靠壓制朝中言路取得的臣服不會有任何效果,當初劉瑾在朝時那麼多人趨炎附勢,朝中沒有其他任何聲音,難道陛下想恢復那時吏治昏暗的狀態?」

    朱厚照氣呼呼看向一邊,不跟沈溪爭辯,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說不過。

    沈溪繼續道:「此番陛下利用江彬於災區蒐羅民間女子,堂而皇之送進城來,多少人盯著?難道陛下不覺得如此做是在敗壞自己的名譽,讓朝中文武百官和百姓對陛下失望?」

    朱厚照道:「他們敢!這……江彬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朕已經教訓過他了,沈尚書不必死咬著不放!」

    朱厚照總想在沈溪面前發怒,但又提不起氣勢,每次跟沈溪相處他都有些膽怯,雖然沈溪比他大不了幾歲,但沈溪朝中那些老臣更有威嚴,使得朱厚照不自覺地在沈溪面前矮半個頭。

    因為弘治皇帝只有朱厚照這麼個獨子,自小便慣壞了,所有先生在他看來都是擺設,只有沈溪對他產生積極的引導,沈溪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先進的思想和縝密的邏輯分析能力,還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超前思法。

    更主要的是沈溪寓教於樂,告訴了他很多道理,對他的成長之路產生深遠影響。

    就算朱厚照不肯承認沈溪對他來說亦師亦父,但潛意識卻存在這種想法。

    沈溪道:「或許無數人勸諫過陛下,但最後都沒有結果,陛下仍舊我行我素,到如今照樣不問朝事,如今陛下回朝已有數日,卻未曾想過開朝會議朝事,導致權力旁落,若朝中出現危機,陛下如何第一時間探知?」

    朱厚照本想說,不是還有你沈尚書,以及那麼多忠臣?

    但仔細一想,就連沈溪都有那麼大的意見,那些所謂的忠臣可能比沈溪還要「危險」,畢竟在他御駕親征時,沒人站在他和沈溪一邊,沈溪已算是他在朝中最堅定的「盟友」,至於旁人似乎更支持謝遷、何鑑這些在他看來異常頑固的老傢伙。

    沈溪沒等朱厚照的回答,繼續道:「此番正是陛下向天下人證明自己勤於政務,下決心開創盛世時,陛下難道不應該做點兒什麼嗎?」

    朱厚照板著臉道:「朕不想聽這些,沈尚書請回吧!」

    此時朱厚照很想直接叫人來將沈溪趕走,哪怕是來自於沈溪的勸說他也不愛聽,畢竟沒人願意接受批評,更何況是坐擁天下的皇帝。

    沈溪卻不依不饒:「若陛下不作為,那微臣就要做一些事了……」

    朱厚照聽到這裡,開始慌張起來,他大概知道下一步沈溪會說什麼,那就是請辭,旁人也就算了,朱厚照巴不得那些煩人的蒼蠅早點兒離開朝堂,滾回鄉下務農讓其好好清醒下腦袋,但要是沈溪也這麼做的話,朱厚照就覺得自己要人心盡失。

    在朱厚照眼裡,這朝廷缺了誰都行,就是不能少沈溪。

    朱厚照搶白道:「既然沈尚書說要管這件事,那朕管就是了……朕降罪江彬可好?」

    沈溪道:「全是江彬的罪過嗎?」

    朱厚照惱火地道:「那還要朕怎樣?難道讓朕下罪己詔?從民間買一些女人回來,至於如此?」

    沈溪搖頭道:「陛下應重開朝議,在朝會中公開表示,不接受任何人往豹房或者皇宮送女人才是。」

    「呃?」

    朱厚照仔細想了下,好像怎麼做沒什麼難度,大不了開朝會時說說,他只是去露個臉,對他這樣不要臉皮的人來說,不算什麼丟人的事。

    但轉念間朱厚照又有些不甘心,他很好色,而且口味獨特,不喜歡大戶千金,就喜歡成熟婦人,他這愛好非有人給他在暗中籌措不可,若直接斷了門路,會讓他覺得人生有缺憾,當皇帝也沒甚趣味,自打登基以來,他除了立志要成為千古明君,剩下就是吃喝玩樂。

    朱厚照道:「那依沈尚書的意思,以後皇宮跟豹房連個女人都沒有,讓朕帶著一群太監守在這裡?」

    沈溪道:「陛下如今富有四海,要女子豈是難事?尤其大明屬國眾多,難道陛下不可以讓那些番邦進獻美女於陛下跟前?」

    「這個……」

    朱厚照本來對拒納美女一事很有意見,但聽了沈溪的話後,突然找到一條門路,想了想問道,「讓朕接納那些番邦女子?是否不合規矩?」

    沈溪耐著性子道:「陛下平定草原,威加四海,想來周邊藩屬國必受到震動。陛下不妨下詔,讓各藩國每年進獻美人若干,隨同貢品一同運至京城,到時陛下也會回禮,若誰不送便以兵鋒所向,如此也好試探周邊藩屬國心意。」

    朱厚照之前滿心氣惱,聽到這話,突然覺得非常有趣,但他仍舊板著臉問道:「此議可行,但民間女子……」

    沈溪聲音又提高八度,道:「那可是你的子民!若只是普通樂戶之女,倒無傷大雅,但若是再從民間找尋,陛下很可能會引發民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難道陛下忘了嗎?」

    朱厚照怒氣滿盈:「沈尚書除了講這些大道理,難道就不會說別的?」

    沈溪道:「若陛下不想做出改變,那微臣留在朝中有何意義?索性微臣在朝遭遇那麼多非議,還背負佞臣的罵名,再者臣已平定北方邊亂,幾十年內都不虞韃靼犯境……該做的均已完成,臣正好回鄉過幾年安穩日子。」

    朱厚照最怕沈溪撂攤子,現在沈溪真的請辭,他馬上就慫了。

    朱厚照很清楚自己登基以來取得的豐碩成果是誰帶給的,而且他很懶,不想理會朝事,正是認為有沈溪在朝中給他撐著,他才可以高枕無憂,若沈溪辭官,他還得分心管朝事,若處置不好像唐玄宗那樣丟了江山和美人,對他來說比死還難受。

    但朱厚照作為皇帝,讓他直接開口求饒還有些不好意思,怔了好半晌才道:「沈先生,你不是覺得朕縱容江彬在民間找女人,可能會讓朕失去民心嗎?大不了以後不這麼做,江彬也會降罪,這總該可以了吧?」

    「若你現在離開朝堂,旁人一定會說朕沒有容人之量,還說朕胡鬧趕走股肱之臣,你這是想讓朕背負千古罵名嗎?」

    沈溪道:「陛下還在意旁人的看法?」

    「朕當然在意,難道你想說朕不要臉?」朱厚照氣惱道,「這次的事情便當沒發生,朕會好好懲戒江彬,讓他以後不再這麼做,旁人也不准,至於朝議……朕答應每月舉行一次朝會便是。」

    沈溪搖頭:「難道陛下認為臣只是以請辭威逼陛下非應允什麼嗎?」

    朱厚照氣呼呼地道:「這樣都不行,那你說怎樣才可以吧!難道還要朕去跟那些女人磕頭認錯,再給銀子打發她們回鄉才可?」

    沈溪臉上帶著恨其不爭的神色:「陛下如此說,那就是憎恨臣,臣也不想令陛下為難,請辭之事暫時擱置一邊,不過臣在外久了,也想好好留在府上休息些時日,至於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便暫時放到一邊,兵部之事也暫時交給兩位侍郎處理……請陛下恩准。」

    「准了。」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回答。

    沈溪再道:「至於陛下所說每月一次朝會,實在間隔太久,就算不能每日舉行朝議,當也以每旬一次為妥。」

    「一併准了。」朱厚照此時什麼都不排斥,只要沈溪不再逼他,他就可以妥協。

    沈溪恭敬行禮:「此事不需陛下懲罰江彬,但陛下要杜絕旁人再以聖旨名義前往民間擄劫女子,中原之地尚在平叛賑災,望陛下好自為之。」

    「你……!」

    朱厚照本來準備跟沈溪理論兩句,但見沈溪直接轉身往外面去了,好像懶得跟他繼續對話。

    沈溪這種行為屬於拂袖而去,讓朱厚照很是尷尬,但他沒辦法,叫回沈溪也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還不如讓大家先冷靜一段時間再說。

    「沈大人……」

    門口傳來小擰子的聲音,雖然小擰子聽不清楚說了些什麼,但君臣間的矛盾他大概明白,這次沈溪來納諫本來就會忤逆聖意。

    朱厚照喝令:「沈尚書出征日久,身心俱疲,朕給沈尚書一個月假期,讓沈尚書在家好好休息,這一個月內不需沈尚書做任何事。」

    這話他既是對小擰子說的,又是對沈溪說的,等於是對沈溪所做之事進行解釋,以皇帝口諭的形式傳達至朝中。

    小擰子聞言趕緊避讓到一邊,甚至不敢上前去問沈溪到底發生了什麼。

    至於沈溪則趨步往豹房大門外而去,江彬站在邊上,惴惴不安,他很怕朱厚照會因為昨日之事遷怒於他身,論起皇帝的信任,他拍馬都追不上沈溪。

    ……

    ……

    沈溪出了豹房大門,意味著未來一個月內他不能再參與朝事。

    小擰子跟江彬進入朱厚照寢殿,同時過來的還有退到屋子後面暫避的麗妃。

    小擰子、江彬、麗妃都不知朱厚照跟沈溪間的對話內容,但三人都能看出朱厚照臉上的氣惱之色,明白兩人因為昨日之事產生嫌隙,沈溪勸諫皇帝不成,君臣間種下隔閡的種子。

    「陛下,不知小人能做什麼?」

    江彬初來乍到,屬於初生牛犢不怕虎,明知道這會兒站出來說話不合適,卻敢於主動打破沉默。

    朱厚照抬頭看了江彬一眼,喝斥道:「瞧瞧,江彬,這都是你做的好事!送些女人進京城,還能被人發覺,你是想讓天下人都知道朕是無道昏君,專門從民間擄掠美女填充豹房吧?」

    江彬有些悻悻然,明白自己做錯了,但反而心安了,感覺朱厚照並沒有降罪的意思。

    「小人知錯。」

    江彬跪下來磕頭。

    朱厚照又打量小擰子:「小擰子,你做事真夠可以的,怎麼會讓人知道朕派江侍衛去順天府接人?」

    小擰子也跪下來磕頭:「陛下,乃是張公公去沈大人府上拜訪,無意中透露,小人完全不知情。」

    「朕明明讓你去,你推說張永做事穩妥,朕才讓他試試,結果倒好,出了事你不承認跟自己有關?你這是想推卸責任嗎?」朱厚照厲聲喝斥。

    小擰子在皇帝身邊久了,知道這位爺的脾氣,若誰死不認錯就等於給自己找麻煩,還不如乾脆認罪,當下磕頭不迭,不敢再為自己辯解。

    朱厚照氣惱地道:「沈尚書真夠可以的,直接派人把人劫走,朕的面子一點都不給,今天還特意來聲討,讓朕收手……你們說,朕到底做錯了什麼?」

    聽朱厚照拒不認錯,江彬心裡更加踏實了,江彬這會兒甚至詛咒朱厚照跟沈溪的矛盾更深些才好。

    朱厚照又嘆道:「但始終沈尚……先生所說,都是事實,朕從民間蒐羅美女到豹房,於情於理都不合適,若被外人知曉是給朕臉上抹黑。之前出征草原時,朝中已有不少人非議沈先生,認為他陪著朕瞎胡鬧,將他當作王振一樣的奸邪,橫加指責,現在回朝朕又不問朝事,他的日子很不好過!」

    皇帝態度的軟化,讓在場三人多少有些把握不準,但其中看得最透徹的還要數麗妃。

    朱厚照惱火地道:「就怪你們辦事不力,這次的事情讓朕不得不妥協,否則沈先生這樣的忠臣和賢才離開朝堂,是朕和大明最大的損失,甚至可能危及皇位安全,朕不能為了幾個女人承受這麼大的損失。」

    「所以……從現在開始,任何人皆不得從民間蒐羅美女進宮,最多只能找宮女,或者是樂籍、教坊司的女人。」

    小擰子和江彬都在琢磨怎麼給朱厚照找女人的事情,朱厚照這話一出,等於是有了限制,倒是江彬這邊抖機靈:「隨便找了女人,就說是賤籍,誰又會知道內情?」

    朱厚照沒有理會江彬,繼續道:「以後每月舉行三次朝會,朕將親自出席,接見朝中文武大臣,商討國家大事。這次對韃靼之戰以大明大獲全勝而告終,也該跟朝官們說說情況,就定在十日後吧!小擰子,你去安排!朕累了,要先休息,你們都退下。麗妃,你也不必侍寢,回去吧!」

    ……

    ……

    朱厚照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朱厚照跟沈溪間產生嫌隙,給沈溪放了一個月的假,等於說沈溪將暫別朝堂。

    這會兒朝中正是風起雲湧,各方勢力面臨重組,沈溪暫別朝堂給本來的風浪又加了一股颶風,足以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而皇帝身邊的人也帶著各自心思,為自己日後的出路謀劃,江彬算是這些人中最不怕事的一個,作為始作俑者,甚至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漂亮的事情。

    小擰子則很懊惱,突然失去沈溪這個「主心骨」,覺得自己好像迷失方向,最後不得不去求助因利益紛爭而疏離的麗妃。

    麗妃正在跟花妃和江彬鬥法,此時完全顧不上朝廷紛爭,但小擰子主動前來求見,她倒是可以拿出手段來應付,至少她覺得將小擰子哄得團團轉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沈之厚分明是故意激怒陛下,然後離開朝堂,小擰子你連這點都看不明白?」麗妃語氣古怪地說道。

    小擰子望著麗妃,驚訝地問道:「娘娘,您說沈大人這麼做有何好處?沈大人回朝本該大有作為才是。」

    麗妃道:「他有作為的地方其實是在戰場,朝爭可不是他的長處,相較而言,他更喜歡當封疆大吏,如此一來就可以在地方上胡作非為,當土皇帝一樣的存在,你以為他真想當這個兵部尚書?哼,在京城,不但有陛下的管束,還有那麼多朝臣嫉妒,今天這個言官參劾,明天又有人在陛下跟前說他的壞話,你覺得他能自在?」

    小擰子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半天后才搖頭:「沈大人沒必要這麼做。」

    麗妃發現,小擰子似乎是多了一些思考能力,無法用一些偽邏輯讓小擰子信服。

    一旦一個人學會思考和懷疑,便再難收服。

    麗妃暗自惱恨:「沈之厚給這些人下了什麼蠱?一個個都開始我行我素,真以為司禮監掌印之位那麼容易得到,今後可以在朝呼風喚雨?」

    麗妃道:「他這麼做最大的必要,就是避開跟謝於喬的矛盾,他回京城後甚至不主動去見謝於喬,目的是什麼你不知?沈之厚現在是想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謝於喬是他最大的敵手,若正面碰撞,沈之厚毫無勝算,但若是動用一些手段的話……謝於喬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小擰子望著麗妃:「娘娘,如此一來,司禮監掌印選拔工作可就亂套了啊?」

    「總歸還是由陛下決定,你怕什麼?你小擰子到現在還不想當司禮監掌印,那就等於是將最後崛起的機會拱手讓給別人,有了江彬,你在陛下面前也無法保持以前的聖寵不衰,最多再有一兩年,你甚至會被逼離宮門,到時候你怎麼討生活還不一定!」

    麗妃繼續發出威脅。

    ***********

    PS:推薦一本大作《不合格的大魔王》:魔王全心全意嘔心瀝血,努力培養主角成長為一大殺人放火大魔王。結果他發現,這傢伙跑偏了……主角面對天下無數英雄,「我就喜歡看你們很生氣,又打不過我的樣子……」

    作者一夢黃糧是天子在魯院的同學,起點五級作者,新晉大神,每部作品成績都很好,想必這次也不會讓大家失望!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3 04:34
第二三三六章 禍福難料

    沈溪跟朱厚照產生嫌隙,這是小擰子、張永等本來跟沈溪頗有淵源甚至想跟沈溪合作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但對於朝中更多人來說,這是非常好的消息。

    早晨發生的事情,到下午時已傳到朝野皆知的地步,因為此時朱厚照身邊的確沒什麼秘密可言。

    誰都以為司禮監掌印要以沈溪的意志來決定,但在發現沈溪暫時退出朝堂後,他們感到沈溪不再是威脅,謝遷反倒成為受益最多之人,這點連謝遷自己都沒想到,他本在內閣處理奏疏票擬,從梁儲那裡得到這個消息。

    「……謝閣老,要不您先回家?聽說不少朝官想拜望您,似乎是有要緊朝事要跟您商議。」梁儲意識到,這是謝遷重整朝廷秩序的機會,雖然梁儲跟沈溪關係較為親密,但始終梁儲也是文官體系核心成員之一,很多時候不得不跟著謝遷的步子走。

    若是謝遷致仕歸鄉,梁儲作為文官中的翹楚,有很大幾率要承擔起內閣首輔的責任。

    謝遷疑惑地問道:「之前陛下不是要提拔之厚擔任吏部尚書麼?怎還吵上了?就為昨日順天府之事?」

    朱厚照派江彬到民間蒐羅女子,這消息對於權貴來說見怪不怪,好像朱厚照不做點兒胡作非為的事情都不像是他本人,謝遷甚至都沒覺得皇帝這麼做有多出格,只要不是在民間明火執仗擄掠即可。

    但現在的問題卻是沈溪反應那麼大,不但將江彬送給朱厚照的女人劫走,甚至主動找朱厚照勸諫,一切都體現出沈溪似乎是故意激怒皇帝。

    謝遷對沈溪很瞭解,自然會想,這又是沈溪在暗地里布局。

    梁儲無法回答謝遷的問題,臉上滿是為難之色,並不想過多評價關於沈溪的事情。

    謝遷只能先放下手頭公事,準備回自己的小院接見那些前來拜訪之人,但他不忘提醒梁儲兩句:

    「近來介夫意志消沉,似是因為一些過往舊事而煩憂,你回去時不妨見見他,告知他此事,合適的話明日便到宮裡來辦差,如今正當用人時。」

    雖然謝遷對楊廷和做的很多事有所不滿,但還是覺得損失這麼一員大將很可惜,這是個可以支撐大局的能臣。

    楊廷和近來一直請假,不但有病假,還有事假,謝遷意識到楊廷和對朝政有些心灰意冷,一來是因為在處心積慮針對沈溪時遇到挫折,二來更重要的則是因為謝遷之前對楊廷和一定程度的排擠。

    梁儲行禮:「在下定會去見介夫,跟他詳細說明情況。」

    謝遷微微點頭,正要走人,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事情,駐足道:「翰苑中充遂和子充做事勤懇,如今內閣缺人,老夫有推二人入閣之想法。」

    梁儲一怔,謝遷此舉算是跟他打招呼。

    謝遷所說兩位乃是靳貴和費宏,此二人一直在翰林體係為官,如今靳貴剛拔擢為禮部侍郎兼翰林侍講,而費宏則為詹事府少詹事,都算是謝遷通過關係提拔起來的「親信」。

    但若以二人入閣,卻不符合如今論資排輩的提拔規則,因為在費宏和靳貴前,翰林體系內尚有南京吏部尚書劉忠,以及另一位詹事府少詹事卻掌府事的蔣冕排在前面,這兩位無論從年歲還是聲望,都比靳貴和費宏更適合入閣。

    當然這是首輔謝遷的決定,梁儲無從拒絕,雖然他在內閣為次輔,但他這個次輔跟謝遷的地位相差太過懸殊。

    問題便在於謝遷是弘治朝閣臣,跟劉健、李東陽等人一輩,又是先皇恩師,弘治朝的一些老人諸如王華、王鏊、焦芳等低謝遷半級的人或許還有資格跟謝遷叫板,梁儲在翰林體系中地位足足差了謝遷一輩,話語權方面自然遠有不如。

    梁儲道:「陛下不問朝事日久,若閣老要推翰林學士入閣,當早日將此事提上議事日程。以聖上身邊人傳出的消息,經之厚勸諫,陛下答應幾日後舉行朝議,到那時跟陛下提出來最適合不過。」

    謝遷點了點頭:「屆時當將司禮監掌印及內閣新晉人選一併定下,翰林院這幾年掌誥敕之人輪番更迭,多為內府之人所用,易淪為奸佞之幫凶,此事若在斯時完成,也可少去不少麻煩。」

    雖然謝遷沒直接說麻煩是什麼,梁儲卻能理解,應該跟沈溪的干涉有關。

    趁著沈溪跟皇帝親密無間的關係出現嫌隙,請假回家休養這段時間,謝遷似乎要將朝廷內的大事都定下來,這樣即便沈溪回朝也於事無補,到時候沈溪仍舊只是朝中文官的陪襯,不能主導大局。

    ……

    ……

    謝遷匆忙回到自己位於長安街的小院,他那邊前來拜見的人已在門前排了十幾丈遠,謝遷逐一接見,商議之事無非是如何主導接下來內閣、司禮監以及六部衙門等一系列職位更替之事。

    本來謝遷對沈溪的崛起很擔心,生怕沈溪會影響司禮監掌印的選拔,對內閣造成極大打擊,但隨著此事發生,謝遷突然覺得一切又回到自己掌控中。

    梁儲則按照謝遷的吩咐,下午離開文淵閣後,先去見了楊廷和,告知此事,讓楊廷和來日回內閣幫忙處理事務,同時將謝遷準備提拔靳貴和費宏入閣的情況予以說明。

    楊廷和沒有過多評價,畢竟楊廷和也知道自己在內閣中僅位列第三,話語權相當有限。

    梁儲從楊廷和府宅出來後,心裡覺得有些不安,不由自主讓車伕載著他往沈溪府宅而去,準備前去拜會沈溪。

    對於次輔梁儲來說,行事沒有太多避忌,不跟謝遷一樣瞻前顧後甚至連見個人都需要思慮半天得失,梁儲覺得事態不尋常,心中便想一探究竟,等到了沈府後才知道沈溪已宣佈閉門不見客。

    但梁儲沒有罷休,讓沈家下人進去通稟,最後沈溪親自出來迎接梁儲入內。

    「……本以為之厚你這一病,要臥榻多日。」梁儲有意無意說了一句。

    這大概是對沈溪未來一段時間所做事情的一種提醒,既然稱病休息,那就要做出點兒樣子,不能有客人來你就出門來亮相,好像告訴別人你故意裝病,要跟皇帝作對一樣。

    沈溪微笑著解釋:「在下不過是因為出征日久,身體太過疲憊,方向陛下請了幾日病假,用來休息調養,倒也不是病到臥榻不起的地步。」

    梁儲點了點頭,沒將沈溪跟朱厚照產生隔閡的事情說明。

    二人到了沈溪書房,梁儲發現原來沈溪正在整理文稿,很多稿件剛寫好,墨跡未乾,擺在一邊晾著。

    沈溪指了指:「這不終於有閒暇,便將一些事情歸納彙總,整理出來,對韃靼一戰起始因由,中間具體細節到現在還沒有形成書面性報告,回頭怕是不少人想知曉。」

    梁儲苦笑一下,明白沈溪並不是想出風頭,把這些書稿留給史官,而是對朝廷上下有個交待。

    諸如沈溪因何要對韃靼用兵,帶兵進入草原後發生了什麼,跟韃靼人作戰是在怎樣的情形下進行的,具體作戰情況甚至一些特殊武器裝備的使用,都需要詳細說明,這也算是對天下人的釋疑。

    梁儲幽幽嘆道:「做官做到你這個份兒上,真是不易。」

    這話倒是梁儲的肺腑之言。

    換了別人,或許不理解沈溪,但梁儲卻不同,因為他看到的是沈溪的兢兢業業,也看到沈溪作為年輕人進入朝堂遭遇的一系列白眼,這些其實跟梁儲當年的遭遇有很多相似之處,因而引發共鳴。

    翰林體系中,文官所謂的歷練實質就是煎熬,不知要過多少年才可能出頭,其中多數人甚至熬不下去而選擇外放為官,苦心等候只是為了躋身朝官高層,梁儲看起來成功了,但想到自己於朝中面對很多事時的無奈,梁儲又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請坐吧。」

    沈溪不想跟梁儲探討太過深入的問題,至於對方是否能理解,並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因為沈溪知道,就算梁儲能力不錯,謝遷還是無法將其做為接班人看待,問題就在於梁儲跟他較為親密的關係,會讓謝遷對於未來局勢產生某種擔憂,寧可跳過梁儲這個次輔直接栽培楊廷和。

    坐下來後,二人沒有談論當下朝事,倒是敘說起了家常。

    二人同為東宮講官,說到一些過往的事情,有許多共同的話題,尤其說到南方士林時,二人更覺親近,畢竟梁儲是粵省人,而沈溪是閩省人,而沈溪當初又曾為梁儲的恩師陳獻章舉行追思會,這又加深了一層關係。

    閒話過後,梁儲頗為感慨:「之厚,你這休息的可真不是時候啊。」

    一句話便體現出梁儲對沈溪當前遭遇的極大惋惜,甚至讓沈溪覺得梁儲這是有意往自己靠攏。

    沈溪道:「叔厚兄何出此言?」

    梁儲道:「陛下不理朝事,朝廷官員更應上下一心,打理好朝政,免得奸邪之輩擾亂朝綱,如今你卻凡事不理,在府上安然自樂,看起來你是清閒了,但若未來朝裡出了事,怕有你的罪受。」

    沈溪微笑著搖頭:「叔厚兄此言謬矣,有謝閣老,叔厚兄以及朝中那麼多能人異士,在下是否在朝堂其實無關緊要,倒還不如在外為官來得踏實自在。」

    沈溪表現出「不爭」的姿態,讓梁儲理解之餘,又不免有些感慨。

    梁儲是實在人,不會跟謝遷那樣想太多利益糾葛,對沈溪的同情流於表面,並不會刻意遮掩。

    二人又談了一些當下時事,涉及朝廷年底核算和來年預算等事項,梁儲對於六部的事情比謝遷更清楚,因為梁儲這個次輔前一段時間乃是朝政的實際掌控者。

    沈溪道:「今年府庫虧空巨大,不過之前跟佛郎機人的買賣進入最後收官階段,回到京城後已聽聞最後一批銀兩已往京城運來,到時便可以暫解朝廷用度虧空。」

    「希望如此吧。」

    梁儲對此並沒有太多見地,便在於他並非戶部尚書,只負責朝政顧問之事,甚至他連首輔都不是,這種事是謝遷、楊一清和未來司禮監掌印該頭疼,其實本來跟沈溪關係也不大。

    沈溪要留梁儲在府上一起吃飯,但梁儲卻起身告辭,沈溪要親自送他到門口也為其拒絕。

    在院中作別時,梁儲嘆道:「之厚這段時間可以好好休整,修身養性,讓朝中人明白其實之厚你也是一心匡扶朝政,相信此事過後朝中對你譭謗聲會被壓下去,你切不可灰心喪氣。」

    梁儲到底是前輩,就算平時跟沈溪平輩論交,但在說及一些大道理上,更好像是在提點後輩。

    沈溪恭敬行禮相謝,隨即又恭送梁儲離開。

    等人走後,沈溪不由嘆了口氣,搖頭道:「朝堂豈如你梁叔厚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只看到內閣跟翰林院這一畝三分地,而我看到的,是整個大明甚至是未來的走向。你跟我之間到底還是不同!」

    ……

    ……

    沈溪稱病休養,對於朝堂上的人來說這藉口並不陌生,劉瑾擅權時包括謝遷在內的很多朝官都這麼做過。

    況且現在朝中還有一些老傢伙稱病休息,比如說禮部尚書白鉞,再比如說楊廷和跟何鑑,朝中人總會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不能到衙門處理公事,但有一點他們無法推搪,那就是朱厚照即將舉行朝議。

    當這件事公之於眾後,如同沈溪稱病不出一樣讓人關注,便在於朝中人都想去見朱厚照一面,在大明能面聖居然也變成一種稀缺資源。

    沈溪說稱病,就真的閉門不出,也有人暗中盯著沈府,卻發現沈溪一連幾天都沒有離開府門。

    倒是謝遷那邊在京城內各朝中要員府宅間來往密切,甚至每天他的小院都會有賓客來往,而謝遷也已確定這次朝議商議的內容,林林總總有十幾項之多。

    一切便在於朱厚照耽誤朝事太久了,回到京城後又是第一次開朝會,謝遷作為文官代表,要將所有上奏的大事都整理出來。

    這天何鑑到謝遷府上,倒不是說他想知道關於朝會謝遷準備得如何了,而是想知道自己請辭歸田的事情是否被列入重要議案,除了他堅決請辭外,白鉞那邊也已快要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按照何鑑對謝遷說的意思,白鉞沉痾不起,這次朝議無法參與。

    謝遷很是氣惱:「能去的都去,至於沈之厚那小子去不去,是他的事情,咱們這些老傢伙莫非還要倚老賣老不成?」

    顯然謝遷對白鉞不能出席朝會有些看法,在謝遷想來就算最後一次出席朝議,白鉞也應該做到善始善終,請辭也得親自跟皇帝提及,而不是由旁人來傳達。

    何鑑感慨地道:「於喬,你沒見過白尚書的狀況,他連病榻都下不來,每日食宿都需要人照料,基本上是捧著藥罐子過日子,豈有力氣入朝?」

    謝遷因為過往的一些事,對這種請辭告假的情況壓根兒就不採信,最主要還是他對白鉞一再向奸邪容讓和妥協有極大的不滿,畢竟白鉞是劉瑾當朝時便已坐到禮部尚書位子上,就算在謝遷眼裡白鉞不是閹黨,也是縱容閹黨為惡之人。

    謝遷道:「你不會到時候也稱病不去吧?」

    何鑑沒好氣地道:「我倒是想吶,這身子骨不中用,還要走上幾里地瞎折騰,難道嫌命長了?但我希望能在這次朝議中,直接提出讓人來接替我現在的職務,之前說讓之厚來,現在你不會改變主意吧?」

    說到吏部尚書繼任者的事情,謝遷立即開始裝起了糊塗,沉默不言,作勢去看手裡的公文,但何鑑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何鑑道:「於喬,你是該改改對之厚的看法了,這次他跟陛下交惡是什麼原因,想必你也該清楚了吧?之厚不惜觸犯龍顏都要勸諫陛下,陛下雖然惱怒,但行為卻收斂許多,不再做那胡鬧之事,甚至遵從之厚建議重開朝議,並形成定製……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謝遷心想:「效果如何還存在一定疑問,同時這何嘗不是沈之厚刻意營造的錚臣的假象?」

    顯然這會兒謝遷對於朝會並不抱太大的期望,或者說他對胡鬧的朱厚照過於失望而對其處理朝事的能力不看好,所以難免會想,哪怕沒有朝議,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票擬來完成那也極好,最好司禮監掌印一直空缺,一切由他來做主。

    何鑑再問:「現在能夠確定之厚不參加朝會嗎?」

    謝遷搖頭道:「他去與不去,你問我作何?你想知道就直接去問他,這小子做事從來不跟人商議,若他面對事情能跟我商議一番,我至於這麼惱他?」

    何鑑道:「算了算了,不跟你多閒扯了,既然之厚已觸怒龍顏,莫非你還準備落井下石不成?咱都一大把年紀了,年輕人一代又一代成長,咱見得多了,咱們自個兒不也是從年輕人過來的?那就說定了,此番我請辭,朝會時會提議由之厚接替我的職務。」

    「不可!」

    謝遷斷然回絕,「此事容後再議。」

    何鑑當即有些氣惱,瞪著謝遷喝問:「於喬,你這是要言而無信嗎?」

    謝遷嘆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員陞遷,若他為吏部尚書,非結黨營私不可,現在他年輕氣盛旁人已有非議,唯獨結黨這一塊沒人提,若讓他再授人以柄,豈非是我等的過錯?」

    「既如此,不如讓其繼續留任兵部,既然先皇都認可他帶兵的能力,留他在兵部又如何?朝廷也需要這樣一個人威懾四夷,以及地方上那些野心家!」

    「你……」

    何鑑氣呼呼地指著謝遷,「簡直不可理喻,之厚執掌吏部,四夷和野心家就敢妄動了?那你說,讓誰來接替老朽?總歸老朽沒法再在朝中安身立命,這次怎麼都要乞老歸田!」

    謝遷太過執拗,何鑑沒法給他好臉色看。

    我已經是一把老骨頭,跟你不一樣,我對朝堂沒那麼大的野心,就想回去兒孫繞膝過幾天清靜日子,你非要綁我留在朝堂上作何?

    謝遷黑著臉,想了半晌後,一擺手道:「總歸會給你個合適的人選,你要乞老歸田,沒人阻攔。」

    「那感情好。」

    何鑑扁扁嘴道,「若你實在找不到人,老朽便繼續推之厚,你自己看著辦吧!」

    ……

    ……

    雖然何鑑是沈溪舉薦才得以出任吏部尚書,但自打上位以來他一直堅定地站在謝遷這邊,但因為謝遷做事太過激進,好像什麼事都要經過他的手才行,這讓何鑑產生嚴重的反感,所以對謝遷的態度變得疏離起來。

    司禮監掌印空缺已久,朱厚照又不管事,謝遷現在做的基本就是宰相的事情,甚至比起大明開國時的宰相更有權勢。

    這就讓何鑑對謝遷也產生一定防備心理,換作旁人為了仕途要給謝遷面子,選擇屈從,但何鑑卻不需要這麼做,他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位置太過關鍵,所以何鑑寧可得罪謝遷,也不能完全順從對方的意思。

    還有一點,那就是何鑑覺得沈溪的確是有能力和擔當,覺得謝遷純屬因為傲慢和偏見才會對沈溪橫挑鼻子豎挑眼。

    謝遷則對何鑑的請辭絲毫不加理會,他對何鑑說的話也近乎敷衍,打消讓沈溪成為吏部尚書的想法後,謝遷甚至沒去考慮誰來接替的問題,顯然是準備繼續採用拖延戰術,讓何鑑再幹個兩三年。

    但就在這個時候,謝遷從小擰子那裡得到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就是現在正德皇帝開始著手準備給沈溪封公。

    當謝遷聽說這消息時,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文官不能封爵這是自大明開國之初便定下來的規矩,現在沈溪以文官封爵,還是直接封為公爵,這是謝遷怎麼都不肯接受的事情。

    「……之厚封公,地位豈不更在老夫之上?」謝遷感覺到一種濃重的危機。

    本來他覺得自己有能力壓著沈溪,但想到沈溪若以公爵之身掛兵部尚書職,朝廷就真的沒人能對付得了沈溪,甚至整個大明的軍權也將落到沈溪手上,那時五軍都督府可能都只是個擺設。

    小擰子趁著朱厚照白天睡覺時,特地到謝遷的小院來通知,對小擰子來說,這件事關系重大,倒不是說小擰子不支持沈溪封爵,而是覺得朱厚照這麼做會亂了規矩,小擰子本著誰都不得罪的想法,讓朝中文武官員來議定這件事是否合適。

    小擰子道:「謝閣老,這是陛下的意思,已準備草擬詔書,就這一兩天的事情了,可能在朝會上公之於眾。至於沈大人那邊,小人派人去打探過,得知沈大人並不打算出席朝議,要不您去跟太后說說?」

    謝遷非常擔憂,生怕沈溪封爵會影響到朝局穩定,但最大的問題是他根本無法干涉皇帝的決定。

    謝遷道:「之厚若被封公爵,大明官場非亂套不可,大明列祖列宗定下的規矩也會毀於一旦……難道陛下想看到大明出亂子嗎?」

    小擰子望著謝遷,這種非議皇帝的事情他可不敢做,也只有謝遷可以明目張膽發出如此感慨。

    謝遷又道:「老夫這就入宮……不對,是去豹房面聖,跟陛下陳述此事利害關係。」

    這邊謝遷不顧一切要往豹房,卻被面無人色的小擰子攔了下來,小擰子滿頭大汗,急匆匆地道:

    「謝閣老,您千萬不要亂來啊,陛下尚未將此事公之於眾,小人是冒著殺頭的風險跟您老打聲招呼,您這麼去見陛下,小人豈不是性命不保?」

    謝遷斜著看了小擰子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顯然在他看來,小擰子一人性命比起大明安定根本不值一提,犧牲掉小擰子正好可以讓皇帝身邊少幾個佞臣。

    這邊謝遷執意要出門,小擰子心中暗罵自己多事,然後死死地拉住謝遷的手不放。

    小擰子幾乎是哀嚎道:「謝閣老要去見陛下,就從小人屍體上踏過去吧。」

    謝遷板著臉道:「擰公公,你該知道這件事的影響,這也是你來見老夫的目的所在……想讓老夫勸說陛下,阻止此事的發生……你現在這番舉動又是何意?」

    小擰子淚流滿面,痛苦不堪地說道:「小人將此事告知謝閣老,是想讓謝閣老有所準備,讓朝中上下有所針對,而非讓謝閣老不顧一切去面聖……就算謝閣老去了豹房,能保證見到陛下,行那勸諫之舉?」

    聽小擰子這一說,謝遷瞬間一陣氣餒,顯然如小擰子所言,這年頭要面聖可是個技術活,除了沈溪外,就沒聽說朝中大臣有隨便見到朱厚照的,謝遷不由琢磨開了:「除了沈之厚自己去推脫,好像旁人去了都屬徒勞。」

    謝遷不再堅持往外走,小擰子終於可以鬆口氣,結結巴巴地道:「陛……陛下的脾氣,謝閣老難道……不明白?陛下跟沈大人出現隔閡,心裡肯定後悔不已,現在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收攏沈大人之心……這件事的根源,在於陛下跟沈大人間的隔閡,謝閣老為何非要執迷不悟堅持要去面聖勸諫?」

    謝遷嘆道:「除了面聖外,老夫想不到別的方法。」

    「小人能想到啊。」

    見謝遷有所動搖,小擰子趕緊趁熱打鐵,「哪怕謝閣老去見太后,或者見沈大人也成哪,要不就等陛下將此事公之於眾時,在朝會上跟陛下據理力爭,總歸要跟陛下襬事實講道理,有必要急於一時嗎?」

    小擰子這邊又驚又怕,唯恐自己洩露風聲被朱厚照知曉,被驅趕離開皇帝身邊都是輕的,動輒有殺頭之禍。到了這個地步他才明白,兩面派不好當,謝遷做事跟沈溪極大不同,完全不顧別人的安危,簡直是個老頑固。

    謝遷臉色遲疑,好一會兒才道:「到朝會時再反對,怕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那謝閣老就去見太后或者沈大人。」

    小擰子終於硬氣起來,正色道,「若謝閣老堅持要去面聖,小人第一個不答應,小人會千方百計阻攔……謝閣老您莫要怪小人不識相,實在是這件事會讓小人丟掉性命……言盡於此,小人告退。」

    ……

    ……

    沈溪即將封公之事,最初只有小擰子跟江彬知曉。

    但隨著時間推移,這件事在京城突然傳開,好像有人故意將消息洩露,讓天下人知曉。

    謝遷沒有去見張太后,也沒有見沈溪,此時他還在盤算如何去勸諫皇帝,但左思右想一陣無力,一方面朱厚照執拗的態度他很清楚,一旦決定什麼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當初劉健和李東陽怎麼倒台的歷歷在目;另一方面則是豹房守衛嚴密,正如小擰子所言,他根本沒辦法面聖。

    隨之張氏兄弟也得悉消息,張延齡趕到壽寧侯府見到兄長,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著著實實將沈溪給罵了一頓,好像沈溪挖了張家的祖墳一般。

    「……他憑什麼直接封公?咱兄弟到現在還只是侯爵,就因為出塞去打了一場仗,就可以凌駕於你我兄弟之上?大哥,這口氣咱們可嚥不下來,必須得去跟姐姐說,讓姐姐降罪那小子……」

    張延齡不甘心,嘴裡幾乎全都是抱怨之辭,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而張鶴齡這邊則顯得謹慎許多。

    聽弟弟吐槽半晌後,張鶴齡才道:「見到太后,就能讓陛下打消封爵的念頭,並降罪於沈之厚?」

    「不然怎辦?就任由他封公,位在你我之上,以後見了面還要給他行禮?」張延齡咬著牙氣呼呼道。

    張鶴齡搖頭嘆氣道:「就算沈之厚不是國公,也是兵部尚書,在朝中的地位依然在你我兄弟之上,給他個國公若是能將兵部尚書的位子給下了,反倒是好事一樁……你想想看,朝廷的國公少了?卻有幾人能跟你我兄弟相比?」

    張延齡最初只是覺得沈溪爬到自己頭頂上,一陣氣惱,根本沒有細想其中關鍵,經過兄長提醒,再稍微思慮後,便感覺言之有理。

    張鶴齡繼續道:「這件事莫說你我兄弟知曉,朝中那麼多人知道,為何這一兩天都沒見有人鬧騰?」

    張延齡想了想,回答道:「大概都在等朝議吧,不就是三天後?這次可是大朝,基本上所有人都會出席,聽說沈之厚不會去,旁人只要能下地的都非去不可……這也是咱那大外甥回京後第一次開朝會,都在等著好戲上演呢。」

    「那就是了。」

    張鶴齡頷首道,「現在別人不急,咱們急什麼?沈之厚當上國公也不可能身兼五軍都督府跟兵部兩邊的差事,最好將他兵部尚書的位置給剝奪了,屆時以祖宗規矩來釐定,莫要說什麼功勛,當年於廷益(于謙)匡扶社稷、挽大明於既倒的功勞不遠在他之上,可最後結局如何?只要有舊例可循,事情就不會太過糟糕,現在去見太后,只會讓太后跟陛下間的矛盾加深。」

    張延齡嘆道:「大哥,發現你現在做事瞻前顧後,一點大將之風都沒有。」

    張鶴齡白了弟弟一眼,不以為意地道:「你我兄弟掌團營,負責的不過是京城戍衛這一畝三分地,你若要將手伸進朝堂中,怕是自身難保……即便你看不慣沈之厚也該明白,他乃三元及第的狀元出身,文官中能超越他的幾乎沒有,兼之他的功勞讓陛下歎為觀止,處處以其為楷模……既如此,便要從陛下的信任著手,光靠一股蠻力如何對付他?」

    「總歸不能讓他當國公!」

    張延齡黑著臉道,「別說咱兄弟了,就算朝中也有人會不服。這次他跟皇上出了矛盾,咱在背後推動一把,來個落井下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

    ……

    當沈溪得知自己可能要被封爵時,正在家裡書房看書,這消息其實他以前便知曉,對韃靼之戰結束後朱厚照便提過,只是一直沒有落實,他也沒想到這件事回到京城後會被重新提起,而且掀起這麼大的波瀾。

    「……相公,現在城內百姓都在傳,說是您馬上要成為國公,那以後咱沈家可就是勳貴世家,子孫後代也可以永享榮華富貴了?」

    不但沈溪得悉,連沈家上下也都聽到了風聲,謝韻兒專程跑來詢問,神色間非常興奮,因為一旦傳言為真,意味著她的孩子有可能會直接世襲公爵之位,如此一來沈家不需要靠科舉便能發揚光大,沈家的地位也會經久不衰。

    沈溪道:「難道韻兒希望我接受封爵?」

    「這有什麼疑問嗎?相公為大明浴血奮戰,國公的爵位是相公用命拼回來的,那些武將可以,為何文臣就不行?若是相公當上國公,咱沈家就可以揚眉吐氣……哎呀,如此一來,真不知將來沈家人是應該從文還是習武。」

    突然間,謝韻兒莫名糾結起來,好像讓子孫在文武間做出選擇也成為人生難題,需要她這個一家主母來好好斟酌。

    沈溪搖頭道:「看起來似乎只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但其實背後牽扯到的利益關係太多,首先謝閣老那邊便不會同意這件事……馬上就將舉行朝會,我還無法參加,這次朝議會爭論成什麼樣子,讓人難以揣度,怕是最後又要鬧得個不歡而散。」

    謝韻兒好奇地問道:「那相公不想當國公嗎?」

    沈溪嘆道:「爵位乃是雙刃劍,若只是為光宗耀祖,完全沒那必要,沈家要興盛,更重要地是開枝散葉,在中樞和地方廣植人脈,同時未來栽培出更多讀書人,而不是靠爵位傳承,否則最多兩三代人必會衰落……朝中權力更迭,會讓勳貴牽扯進紛爭中,比如成祖靖難,許多勳貴世家便灰飛煙滅,實在非安身立命之首選。」

    謝韻兒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頭:「相公說不合適,想來其中應該有什麼道理吧……」

    沈溪望著謝韻兒道:「這次我跟陛下出現一定矛盾,朝中很多人蠢蠢欲動,這次朝會算得上是洗牌的開端,未來朝事我不想過多干涉,咱們還是先過幾天清靜日子吧。」

    謝韻兒道:「就怕相公在家裡閒不住……相公乃做大事者,守在這方寸天地能作何?」

    沈溪笑道:「不是還能陪陪你們麼?都說了沈家要崛起最重要的是開枝散葉,這豈非也是家裡人最希望的事情?」

    饒是謝韻兒對沈溪的脾性有所瞭解,聽到這話一張俏臉還是難免羞得通紅,嗔罵道:「相公莫要在閨房外說此等話,被別人聽到多不好意思?」

    「何妨?只要在家裡,就是自己的地盤,思慮那麼多作何?」

    沈溪微笑著將謝韻兒拉到自己身邊來,「這兩天有些怠慢韻兒你了,不如趁著良辰美景,你我夫妻恩愛一番,或許還能給平兒再造個弟弟妹妹,讓他也多個玩伴。」

    說完,由不得謝韻兒抗爭,沈溪已攔腰抱起謝韻兒,往後宅去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4 04:44
第二三三七章 推拒

    大朝會即將舉行。

    本來一件並不在朝中人預料中的事情,被抬到此番朝會重中之重的位置上,便是關於沈溪封爵的問題。

    之前朝中還有人擔心沈溪當上吏部尚書或者入閣後的政治走向,現在突然說要封爵,比他們預想中的情況似乎還要來得糟糕,朝中不由人心惶惶,開始預作準備。

    謝遷本不想去見張太后,但事到如今不得不去見上一面,倒不是說求助於張太后,而更好似一次禮節性的拜訪,至少讓張太后知道朱厚照要做什麼。

    當謝遷將朝中事說完,還是張太后主動提及:「謝閣老,聽說皇兒準備賜封沈卿家為國公,這件事問過朝中人意見了嗎?」

    謝遷有些驚訝,大致一想便明白張太后就算久居深宮,也不算對外部消息懵然未知,在經歷朱厚照莫名消失的事情後,她對外邊發生的事開始關心起來,特別是如今司禮監掌印沒定下來,朝局未穩,張太后隨時可以通過高鳳這個秉筆太監打探到很多消息,可以說很多事並不需要謝遷知會。

    「此事僅是謠傳,未有確切消息。」

    謝遷正色道,「朝議前陛下未曾接見朝臣,只是……曾跟沈之厚見過一面,聽說鬧得不歡而散,相互間產生嫌隙。」

    張太后嘆了口氣,道:「唉!哀家聽聞,下面人獻媚於皇兒,給他從民間弄了些女人回來,結果被沈卿家阻止,隨即便去跟皇兒勸諫……其實沈卿家用心良苦,皇兒不太理解臣子的難處,這次讓沈卿家受委屈了。」

    謝遷對於張太后的言辭感到很意外。

    張太后以前分明站在沈溪對立面,怕其擅權,威脅皇室權益,跟楊廷和聯合起來打壓沈溪。

    沈溪回朝後,張皇后也是想方設法阻止其崛起,但現在言語間似乎對沈溪非常同情和理解,甚至替其得罪皇帝感到惋惜。

    謝遷馬上意識到問題關鍵所在:「之前我便覺得之厚這小子有意為之,他跟陛下頂撞,顯得大公無私,結果朝中一些滿懷疑慮之人重新恢復對他的信心。」

    想到這裡謝遷更加著惱,覺得沈溪在幕後操縱輿論,連張太后的態度也被沈溪算計到了。

    謝遷道:「之厚在這件事上做得的確有些過分,且當面頂撞陛下,至於具體交談過程老臣不知曉,但現如今陛下似要對他有所補償,封其為國公,這就有些過了……」

    張太后點了點頭,隨即問道:「那謝閣老覺得,讓沈卿家就國公之爵位,有何問題?」

    謝遷心裡疑惑不解:「難道太后有意妥協,讓沈之厚成為大明又一位國公?」

    因一片茫然,謝遷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思慮再三後搖頭輕嘆:「太后,文官不能封爵,乃是從太祖時便定下的規矩。」

    張太后點頭道:「說的也是,規矩不可亂改,但沈卿家功勞實在不小,先皇時便領兵屢立奇功,這次更是靠一己之力將韃靼人近乎滅族,草原平定後,皇兒要賜他爵位應該能夠理解,但因為沈卿家乃是文官……若沈卿家可以放棄文官的職位,到五軍都督府任職呢?將來或許可以派他鎮守邊塞……」

    謝遷苦笑:「回太后的話,如此……怕是也不合規矩。」

    鬼才願意放棄文官的職位!

    兵部尚書是什麼位置?在朝可以控制全國的軍隊,五軍都督府任何行動都要受兵部調遣,而自從英宗朝土木堡之變後,大明武將地位便一落千丈,誰會輕易捨棄炙手可熱的權位?

    張太后蹙眉問道:「這是謝閣老問過沈卿家後得到的答覆?」

    謝遷聽到這裡,基本明白張太后的意圖,心道:「太后還是對沈之厚憂心忡忡,現在寧可讓之厚做個有名無實的國公,保其世代昌隆,也不想之厚繼續執掌兵部,領兵權威脅朝堂安穩,所以現在有意讓之厚封公爵,那我來找太后說項純屬徒勞。」

    本來謝遷寄希望於通過張太后勸說皇帝,或者在其中發揮重大作用,阻止沈溪成為國公。

    但明顯張太后的思慮比他這個大臣來得深遠,對於皇室來說,規矩並非永遠一成不變,連張太后也覺得為了朝堂穩固可以破除一些規矩,再加上她並不想跟兒子繼續交惡下去,使得這次竟然一反常態傾向於支持朱厚照的決定。

    謝遷行禮:「此事老臣認為不妥,所以未曾去詢問之厚的意思,他現在於家中休養,此番朝會也未必會出席。」

    張太后微微一嘆:「其實很多事還是當面說清楚才好……謝閣老對沈卿家有知遇之恩,難道他會是那種不識好歹之人?不如謝閣老去見見他,順帶捎去哀家的問候……哀家其實很希望他能好好輔佐皇兒,不管能不能成為國公,哀家都不想摻和太多意見,他是大明功臣,這一點哀家是認可的。」

    謝遷再度行禮,卻沒有應聲領命,分明是覺得張太后吩咐讓他去見沈溪之事,無法接受。

    張太后又道:「朝會時哀家不能出席,否則會被人誤會垂簾聽政,皇兒心裡也會不舒服。所以有勞謝閣老在朝會上對皇兒多提點一下朝事,讓皇兒留心朝政……哀家如今對他的期望很大!」

    謝遷心想:「你這個做娘的都不想直接勸說皇帝,難道我這個臣子就有辦法勸說了?連沈之厚這樣深得聖寵之人忤逆君王都落得如此下場,旁人誰還敢胡言亂語?」

    「老臣記下了。」謝遷拱手道。

    張太后沒再多指點,一擺手,後面走出來兩名美貌的宮女,但見她們手上各捧著一方木匣。

    張太后介紹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哀家留在宮裡沒什麼用場,不如就賞賜給謝閣老……想必貴府女眷可以用得上。」

    謝遷苦笑不已,張太后居然賄賂起他來,本來張太后在對待臣子上,便很會「來事」,替弘治和正德皇帝賞賜大臣的事情沒少做。

    「多謝太后娘娘賞賜。」

    謝遷沒有回絕,因為他知道這是取得張太后信任的一種方式,若推辭的話反而會讓張太后心生嫌隙。

    ……

    ……

    謝遷回到家中,仍舊焦躁不安,一個人在書房內唉聲嘆氣,好像遇到非常棘手、難以解決之事。

    「父親大人,不知孩兒今日是否可以在您的書房讀書?」就在謝遷心下煩憂時,一個人正好撞到他槍口上,正是他兒子謝丕。

    謝丕以乙丑科探花之身入翰林院擔任編修,如今正慢慢地熬資歷,歸家後得知父親回府,便興沖沖趕過來,說是借地讀書,其實是想跟謝遷討教朝事。

    謝遷卻沒好脾氣跟兒子說話,道:「難道偌大的府邸還沒地方給你讀書?平時老夫書架上書籍,你還沒看夠?」

    謝丕沒料到謝遷態度如此差,大概猜想到這會兒父親心情不佳,若換作他人,謝丕才懶得管呢,但問題是現在他的父親明顯遇到什麼麻煩事,而謝遷在他心目中又有崇高的地位,哪怕知道說話會有所冒犯,但依然義無反顧。

    謝丕問道:「孩兒聽說,沈先生要被陛下封為國公?」

    「哪裡聽來的?這種毫無根據的小道消息,也是翰林院這等神聖之地可以隨便傳揚的嗎?」

    謝遷非常惱火,因為這件事並沒有對外公佈,只是從豹房內傳出來的話,未經官方證實,現在就已經鬧得是滿城風雨,讓他不勝其擾,所以謝遷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言語,尤其出自兒子口中。

    謝丕疑惑地問道:「父親,問題是現在京城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總不可能空穴來風吧?」

    謝遷沒有直接罵兒子,黑著臉道:「總歸這些消息來歷不明,朝廷現在還沒正式下發公函,連陛下也未召對誰並做出相應指示……所以,這種事你還是莫要再議論。」

    「但孩兒之所以想問清楚,其實是想替父親分憂。」謝丕恭順地解釋道。

    謝遷蹙眉:「你現在於翰林院中兢兢業業做事,就是對為父最大的回報,或許將來陛下有了太子後,你有機會到東宮為講官,若你在翰林院中不知進取,到時就算有為父,怕也幫不到你。」

    謝丕急了:「父親,現在陛下縱情聲色犬馬,不理內宮,短時間內怎可能誕下太子?」

    「妄議朝政,可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情!」謝遷厲聲喝斥。

    謝丕本還想堅持,但見謝遷態度不善,馬上服軟,低下頭道:「那父親,孩兒想問問您,若陛下真要以沈先生為國公,父親是否會出面阻止?到底大明除了開國和靖難功臣外,旁人少有機會封爵。」

    謝遷搖頭道:「為父不會回答這種假設的問題……畢竟事情至今並沒有發生,而且為父也不會任其發生。」

    「孩兒明白了。」

    謝丕行禮,從這番話中他已經知道謝遷所持態度,不會贊同沈溪為國公,肯定要在朝會時想方設法阻撓。

    謝遷道:「你明白什麼?每天不務正業,就知道打聽這些超越你身份的事情……你要知道,現在正是翰苑遴選考核時,若此番考核你成績不佳,便會離開翰林院,到地方為官,幾時能回京城來都說不定……難道你想外放?」

    謝丕攤攤手,抱著無所謂的態度道:「孩兒一向認為,只要能為百姓做事,無論在何處當官都可以,就算是外放,孩兒也心甘情願。孩兒其實寧可到地方歷練一番,主持一方政務,也是極好的事情。」

    「簡直是胡言亂語!」

    謝遷一聽暴跳如雷,指著兒子的面威脅道,「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出路,若你堅持外放……除非是要離開家門,永不再回。」

    謝丕一看沒轍了,只能乖乖地低下頭,不敢再說一句,然後退出書房。

    ……

    ……

    這天夜裡,京城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天地間便白茫茫一片。

    時值小冰河期中期,北方到秋末後就格外寒冷,今年尤甚。

    因地面積雪,街道上行人少了很多,百姓都龜縮在家中,只等早市或者晚市時才會走出家門。

    沈溪本來留在府中休養,但他並非一直留在家裡,偶爾也會暫時外出,不過卻不是從正門走,而是從府中後院走地道來到隔壁另一戶人家的院子,這裡去年就被雲柳的情報組織買下來,當作聯絡站,然後用了大半年時間方才修通連接沈府後花園的地道。

    沈溪知道現在暗中盯著自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留意,此時沈溪更願意低調行事,今日卻不得不外出一趟,因為城中來了他掛念之人。

    惠娘和李衿於昨日下午抵達京城。

    本來惠娘和李衿在通州整理商會事務,準備在運河封凍前直接南下回閩省,但沈溪不想惠娘就這麼離開,要走至少也要等到年後,因此在崇文門附近找了一處院子,然後派人去把惠娘和李衿接來,當然打著的旗號是閤家團聚,共度新春佳節。

    沈溪到了隔壁院子,跟這邊的手下打了聲招呼,便出門去了。

    由於這裡已經是另外一條街,外面連個人影都沒有,一出去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沈溪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立即感受到徹骨的寒意。為避免招惹眼球,他身邊一個隨從都沒有帶,只是遠遠幾名斥候尾隨保護。

    順著熟悉的京城街巷,沈溪一邊走一邊欣賞雪景,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已很難單獨出來領略風土人情,路上還要防備被人盯上,但好在他雖然受人關注,但沒人預料到他會通過地道離開家門,想找個人注意他都難。

    到了惠娘所住院子附近,街巷口有人盯著,這是沈溪特地讓雲柳安排來保護惠娘的情報組織成員。

    沈溪進了小巷,有女兵出來幫忙引路,到了惠娘住所外,沒等沈溪上前,那名女兵已到門前敲了敲門,聲響蘊含某種韻律,應該是接頭暗號。

    「不在這個院子,人在隔壁。」

    女兵回身恭敬地對沈溪說道,「這是雲統領特地安排的,絕對安全。」

    沈溪點了點頭,等門打開便走了進去,連續穿過兩個院子,又通過一道暗門才到了惠娘的住所。

    沈溪發現雲柳操持情報組織已能將所有事務做到駕輕就熟,很多事不需要他提醒便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條。

    「老爺來了?」

    惠娘見到沈溪,臉色稍微有些不悅,想來是覺得進入京城後就被人嚴密保護,如同囚犯一般。

    沈溪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因為天空飄著鵝毛大雪,院子裡積雪已有些深,沈溪在惠娘引領下來到堂屋前,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只見李衿現身門後,後面跟著活蹦亂跳的沈泓。

    「看看誰來了?」李衿笑著說道。

    沈泓抬頭看著沈溪,目光裡帶著一抹陌生,顯然以他的年歲認不出眼前的男子是誰,更不知道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惠娘跟在沈溪後面進了屋,道:「泓兒年歲小,妾身昨日回來後也是過了許久他才肯叫一聲娘,平日照料他的時候太少,倒是隨安和東喜兩個丫頭跟他更親近些。」

    正說話間,隨安和東喜走了過來,直接跪下來給沈溪磕頭:「奴婢見過老爺。」

    沈溪望著自己的兒子,有種陌生的感覺,他跟沈泓相處的時間太少了,想讓兒子完全接納自己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沈溪隨和地點了點頭,一擺手讓隨安和東喜起來,惠娘在旁道:「老爺沒那麼拘謹,以後再見到老爺不必下跪。」

    惠娘對沈溪非常瞭解,知道沈溪不喜歡繁文縟節,禮數上能省則省。

    沈溪將身上的積雪拍落,李衿過來幫沈溪將大氅解下,掛到了門後的衣架上。惠娘拿了坐墊給堂屋中央的太師椅鋪好,回過頭問道:「今日雪這麼大,天寒地凍的,老爺怎麼想起出來了?」

    沈溪道:「我來自己家裡還要挑時間?想過來就過來唄!」

    惠娘沒多言,給隨安使了一個眼色。

    隨安趕緊過來,似乎要攙扶沈溪坐下,沈溪一抬手阻止隨安靠近,道:「我自己來吧。」

    惠娘道:「妾身聽說老爺抱恙在身,於府中休養?」

    「謠言。」

    沈溪坐下後看著滿屋子婦孺,道,「只是因為一些事,暫時留在家中,忽然想起你們,便過來看看。」

    惠娘對東喜吩咐:「先帶少爺回房休息,這邊不需要你伺候了。」

    東喜趕緊行禮告退,臉上神色多少帶著一抹不甘。

    沈溪觀人於微,大概明白東喜心中似乎有些想法,不過作為一個奴婢,東喜沒資格做出選擇,在其退下時,門正好打開,一名丫鬟將泡好的茶水遞了進來,惠娘一擺手示意隨安去接。

    隨安接過送到沈溪跟前,恭敬跪下雙手陳上。

    沈溪將茶碗拿起,呷了一口,見隨安還跪在那兒,擺手道:「起來,坐下說話吧。」

    不但隨安跪在那兒沒起來,連惠娘和李衿也沒坐下,惠娘道:「老爺,你沒發現這丫頭跟平時有不同嗎?」

    沈溪道:「你想說什麼,我知道,早就說過沒這必要……隨安,你先起來,坐下來說話……我的話你不聽嗎?」

    其實不用惠娘說,沈溪也明白其中的因由,很早時惠娘便說過,讓隨安和東喜當通房丫頭侍奉沈溪,以後可以讓這院子熱鬧一些,當時沈溪是直接出言拒絕,惠娘甚至一度萌生讓隨安當她兒媳的想法。

    但惠娘可不會跟周氏那樣坑自己兒子,隨安雖然不錯,但距離惠娘心目中兒媳婦的標準還差得很遠,再加上年歲相差太過懸殊,冷靜下來後便作罷。

    後來沈溪帶著惠娘和李衿到西北半年多時間,此番回來一看隨安和東喜將自己兒子照顧得無微不至,又舊事重提,趁著沈溪過來讓隨安進沈溪的房。

    在惠娘看來,哪怕隨安跟沈溪有一定淵源,也沒資格登堂入室,但她又覺得哪怕隨安只是做個外宅,也讓今後的人生有了倚靠,如同她跟李衿一樣,到底惠娘心目中一直覺得虧欠了隨安,想將隨安培養成自己的姐妹,而不想憑白無故高隨安一輩。

    沈溪的話讓隨安很為難,她先抬頭看了看沈溪,再用迷茫的眼神看向惠娘,當沈溪跟惠娘下達的命令不相同時,她就不知自己該聽誰的了。

    惠娘搖頭嘆息:「老爺讓你起來,你就起來吧,看來你沒福分啊!」

    說話間,惠娘走到沈溪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李衿則笑盈盈將隨安攙扶起來:「這丫頭還小,以後總有機會,指不定就跟我一樣,哪天就得到老爺垂青了呢?」

    「該掌嘴。」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道,「多大的人了,非要使出小丫頭的脾氣,在老爺面前也能胡言亂語?」

    李衿沒有介懷,將隨安扶起來後,李衿坐到了另一邊的椅子上,又將椅子往火爐前挪動一下,伸手去烤火。

    隨安則拘謹地站在惠娘身後,隨時聽從差遣。

    惠娘問道:「老爺稍後是回去,還是留下來過夜?」

    沈溪道:「看情況吧,照理說應該回去,但現在回家也沒什麼事情做,多日不見,總該跟你和衿兒多相處些,留一宿也是可以的。」

    「留不留看老爺安排吧。」

    惠娘一副淡然的態度,神色平靜,「隨安,去廚房吩咐一聲,多準備幾個菜,再熱兩壺好酒,老爺過來總得喝點兒熱酒暖暖身子。」

    沈溪一擺手:「不必,喝茶便可,你當這是在外應酬?」

    惠娘道:「還是準備吧,老爺不常來,妾身想陪老爺喝兩杯。」

    又是惠娘跟沈溪的命令不同,隨安不知該聽誰的,李衿笑著揮揮手:「還不快去安排?杵在這兒作何?」

    隨安這才低著頭往門口去了,先將厚重的布簾掀開,才打開房門出去,開門時沈溪又聽到外面呼嘯的北風聲。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6 05:03
第二三三八章 煩惱

    沈溪過來,不僅僅是為了吃頓家常便飯,更多是要跟惠娘坐下來敘敘家常。

    不過惠娘這會兒並不太想說什麼,之前要說的在居庸關已說得差不多了,對她來講時隔不到一月,便能再次見到沈溪已經心滿意足,有什麼話也要等到閨房再說。

    「時候不早,老爺不先進房?」

    吃過晚飯,東喜和隨安都沒退下,看起來是在照顧沈泓,其實是惠娘刻意留下她們,等沈溪最後做決定,是否要收下這對姐妹。

    沈溪道:「這天都沒黑,能說不早了?平時這會兒你們不會都睡下了吧?」

    李衿笑著解釋:「回到京城,一家人團聚,坐下來說說話才是正理,誰著急休息啊?」

    沈溪點頭:「確實如此,不過這院子看起來有些破敗,沒什麼娛樂設施……看來我得為你們找個大些的宅院,讓你們可以過得更舒服自在……」

    「不勞老爺費心。」

    惠娘正色道,「這京城內的大宅子,都有名有姓,若被人察覺端倪對老爺不利……其實就這樣的四合院也挺不錯的,主臥、客廳、廂房、廚房一應俱全,這身邊沒什麼人,就幾個丫頭,妾身跟衿兒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自力更生才能豐衣足食。」

    「嗯。」

    沈溪微微點頭,未置可否。

    惠娘又道:「之前妾身本已準備回南方過冬,卻被老爺留了下來,不知妾身跟衿兒幾時才能回南方?」

    「過了年再說吧,那邊的生意暫時用不到你們。分別日久,多聚幾天都不行嗎?」

    沈溪牽著惠娘的手道,「在京城難得有如此悠閒的時光,我想跟你們多待幾天,泓兒也該有個弟弟了吧。」

    沈溪留在惠娘處,是想享受一下天倫之樂,無論惠娘平時表現得多冷漠,至少她跟沈溪間的關係無法改變,沈溪總需要拿出真心來維繫這段感情,而且他過來更多是想盡到自己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惠娘說話時,有意無意將話題轉移到沈泓身上,不但涉及兒子健康成長,也包括未來的學業,說到底惠娘更希望兒子得到應屬於他的身份和地位,而不要跟自己一樣只做個見不得光的人。

    沈溪大概明白惠娘之意,卻沒有點破,有些事對沈溪來說很難解決,諸如如何定義惠娘和沈泓的身份。

    李衿道:「老爺,那些佛郎機人想跟咱做長久生意,而不是一竿子買賣……要不,咱也派人到佛郎機國,買一些貨物回來,省得定價權都掌握在他們手上?」

    李衿談起生意上的事情,更多是想岔開話題……李衿很懂事,她知道惠娘的執著,簡直執拗得要命,她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卻希望兒子擁有,變相是在為難沈溪。

    「說什麼胡話呢?」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道,「佛郎機國距離大明數萬里,出去一趟這輩子能否有命回來都不知道,而且以之前得到的情報看,佛郎機人運來的東西,並不是他們本國生產製造,都是從別的地方得來……倒是朝廷可以組織強大的船隊,出海去將那些海上的小國一一接管下來才是。」

    沈溪笑著說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回頭可以考慮下,直接跟陛下請示建造大型船隻,然後派出艦隊出海,一支裝備新式火器的船隊可以在數年時間內征服海外諸多海島,為大明開疆拓土……到時候可以在這些地方開採礦物,種植糧食,解決大明物資供應不足的問題。」

    惠娘嚇了一條,連忙道:「妾身不懂這些,老爺千萬別將妾身的話當真,朝廷作何輪不到妾身來做主。」

    或許是意識到沈溪真有可能向朝廷提出如此建議,惠娘馬上推翻自己的想法,明顯不想招惹上麻煩,又或者背上什麼思想包袱。

    沈溪一看之前關於沈泓的話題不再延續,便打了個哈哈道:「喲,外面已完全黑了下來,時候的確不早了,咱們該進房休息了……有事等明天再說吧!」

    李衿眉開眼笑:「如此甚好……姐姐,咱們進房去?」

    惠娘卻有些不甘心,道:「老爺明早就會回沈家,今日雪下得大,臥房那邊還沒生火,太過寒冷,需要有人先去預熱,畢竟炭火盆子不能隨便放在臥榻邊,得讓房裡慢慢升溫……讓丫頭們先去處置吧,妾身還有話問老爺。」

    李衿吐吐舌頭,坐在一邊不再言語。

    「隨安,東喜,你們先去臥房生火,然後上榻把被窩焐熱,我們等些時候才會回房!」惠娘衝著兩個丫頭吩咐幾句,待二女退下後,坐直身體望向沈溪,目光中帶著些許幽怨,似乎就等沈溪給她做出解答。

    沈溪有些驚訝地打量惠娘,做了個請的手勢:「惠娘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出來,沒什麼需要避諱的。」

    惠娘神色間滿是倔強:「泓兒到現在都未在官府落籍,就算將來進學,也做不了官甚至連科舉都參加不了,走出去也會被人笑話……難道老爺不該為他做點兒什麼?」

    沈溪頷首道:「你們的戶籍,我早就派人解決了,之前已入籍粵省,現在只需遷到京城來即可……不過京城這邊盯著的人太多,最好落到京師周邊府縣,不在順天府範圍內即可……其中因由你們應該知曉。」

    惠娘微微蹙眉:「妾身不是這個意思……老爺可否帶泓兒回府,讓他獲得個正式的身份?」

    一句話,便讓大廳內的氛圍尷尬起來,就連李衿都覺得惠娘太過固執。

    關於沈泓的身份問題以前惠娘沒怎麼在意,但這次從大同回來後她心中的偏執似乎加劇,這也跟她年歲漸長,覺得自己難以固寵有關,女人到了這年歲就不得不為未來打算,惠娘不敢奢求沈溪未來能給她什麼,她不會去爭,但她要為兒子考慮,將兒子的未來當成精神寄託。

    沈溪嘆道:「關於泓兒的事,除非讓家裡人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才會真心接納他……這怕是惠娘你不想看到的一幕吧?」

    「若是能給他身份,就算妾身死了也心甘情願。」惠娘鄭重地道。

    沈溪越發無奈了:「如此一來就只有一種方式,泓兒暫時以我義子的身份入沈府,我會給予他最好的教育,將來他可以跟沈家所有男丁一樣參加科舉,得到最好的庇護,只是……他會離開惠娘身邊,你真的捨得?」

    「姐姐……」

    以李衿對惠娘的瞭解,大概明白自己這個姐姐真有可能會這麼做,不得不趕緊出言提醒,讓惠娘斷掉這個念頭。

    顯然沈溪也不願意讓惠娘繼續偏執下去,同時更多也是為他們母子考慮,如論惠娘心裡有多大心魔,孩子總歸是無辜的,若讓沈泓進沈家,意味著這個兒子要跟母親暫時切斷所有聯繫,甚至未來也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

    現在沈泓年歲還小,背負的東西也少,一旦等沈泓長大,關於身份的壓力就大了,那時候再讓沈泓做出改變會很困難,如果讓他背負惠娘兒子的身份回到沈家,事情早晚會被人查知。

    但若現在以另外一層身份帶回去,問題可以暫時解決,也會有更大的可塑空間,但這對惠娘太過殘忍。

    「我……捨不得……」

    惠娘遲疑半天后,終於訥訥說了一句。

    等惠娘低下頭時,神色淒苦,一方面她想給沈泓最好的成長環境,讓兒子可以脫去私生子的包袱,未來有沈家的教育資源和背景,甚至可以承襲沈溪的一些蔭蔽,前途無量!但另一方面她又捨不得心頭肉,本來惠娘日子就過得淒苦,當她對於未來的希望只剩下兒子時,怎麼都舍不得送別兒子。

    沈溪心情終於好了些,又道:「還有一種方式,那就是你改頭換面進入沈家。不過,未來你的真實身份還是會被人知曉,以我現在的能力,足以確保你無罪,讓你在沈家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不,絕無此可能!」

    惠娘決絕地道,「即便老爺現在可以讓妾身進沈家,妾身也不會回去,妾身本就不是老爺內室,而是在外奔波給老爺辦事的外宅,這裡有衿兒,有隨安和東喜,還有那麼多跟著妾身吃飯的人,妾身也算是撐起了一個家,哪怕這個家見不得光,但始終完整……只是泓兒不能屬於這裡,他應該有更好的成長環境,讀書識字,走科舉之路,他雖然年歲小,但學習能力很強,未來前途可期。」

    沈溪嘆道:「其實你還是放不下心中執念,不敢面對過往的人!」

    一句話就讓惠娘滿心傷感。

    沈溪的言辭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刀,直接捅在她心口最柔軟的部位。

    但沈溪知道,要讓惠娘打開心結,就必須讓惠娘的舊傷疤揭開,放出裡面的膿血,過往的事情越是不堪回首,越要直接面對。

    沈溪道:「以前認識你人都以為你死了,將你供上牌位,卻不知你還好端端活著,甚至成為我的女人……其實現在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們知道你活著,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慰籍,時間可以化解一切,而不是繼續這麼固執下去。」

    「死了就是死了,永遠活不過來。」惠娘說了一句。

    由於話題太過沉重,從沈泓的身份提到惠娘的前塵往事,氣氛壓抑至極。旁邊李衿道:「老爺、姐姐,咱們別說這個了,以前的事情就算過去了,提它作何?」

    沈溪道:「你姐姐太過執著,其實我希望你們姐妹倆跟我一起回沈家,哪怕我背負世間罵名也無所謂,總歸只要能讓你們得到幸福,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惠娘搖頭道:「不了,泓兒將來能讀書走科舉之途,就算他不在妾身身邊,妾身也覺得很欣慰……只要未來他有出息便可……至於他是否認我這個娘,其實並不重要。」

    「姐姐,我可捨不得泓兒,他走了,這院子裡冷冷清清的,有什麼意思?」李衿悲切地道。

    因為沈泓的存在,李衿付出很多也捨棄很多,她早就跟惠娘一樣將沈泓當作未來的倚靠,這是一個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她和惠娘共同的心血。

    惠娘道:「衿兒,你有你自己的路,我年歲不小了,當初跟了老爺更像是一段孽緣,其實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當老爺妾侍,進入沈家,那邊的生活可以讓你更安心,不必再跟我一樣東奔西走,到處流浪。」

    「姐姐是要趕我走嗎?」

    李衿突然間一陣傷感,二女感情很深,李衿在失去家族的依靠後完全將惠娘當作親姐姐看待,很多事都是惠娘一手為她規劃。

    現在的李衿歸屬感很強,不但是沈溪給予她的,更重要的是惠娘和沈泓帶給她的,哪怕現在她知道家裡人的情況,也明白很多事再也回不到從前,現在的李衿更想維持此時的生活。

    沈溪嘆道:「非要說這些,都是我兒子,難道我會虧待泓兒?哪怕將來我帶他回家,就說是外室生的,誰能說三道四?」

    惠娘搖頭道:「有老爺的聲威,沈家人自會屈從,但無法真心接納,這孩子將來不可能會得到別人的認可,走到哪裡都低人一等……妾身不想給他戴上沉重的枷鎖。」

    惠娘的心態,沈溪能理解。

    為了兒子前途光明,惠娘甚至不惜讓沈泓離開自己,進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義子的身份學習和追求功名,甚至不讓沈泓知道有她這個母親。

    從某種程度說,惠娘的母愛是偉大的,但沈溪卻能感受到惠娘的自私。

    「以後再說吧。」

    沈溪皺著眉頭道,「至少現在我不會讓泓兒離開你身邊,讓他可以多接受母愛,將來他可以在你這裡有更好的前途,未必需要到沈府去過一種缺少包容和愛心的生活。」

    因為惠娘的身份讓沈溪心存疑慮,並不想讓惠娘或者沈泓去改變沈家現有的結構,以後或許可以,但至少現在不行。

    惠娘突然間沉默下來,對沈溪拖延和敷衍非常滿意,她能表達抗議的方式僅僅是沉默,她明白沈溪瞭解她心中所想。

    ……

    ……

    風雪越來越大。

    窗外北風呼嘯,房間裡卻暖意洋洋,沈溪沒有早睡的習慣,當榻間一切安靜下來後,他還在想關於惠娘和沈泓的事情,很多事讓他鬱結於心,無法釋懷。

    因為窗口風太大,丫鬟大晚上還出來幫忙封堵,沈溪見惠娘仍舊沒有入睡,不由道:「這裡看來不適合你們,這兩天給你們換個住處,不需要有多好,至少要比現在更能遮風擋雨。」

    惠娘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倒是一邊的李衿道:「老爺,外面一直都在傳,說您馬上要被封為公爵,那可是大明最高的爵位了,以後您就是國公爺?」

    沈溪看了眼惠娘,微弱的光線之下,惠娘的面龐顯得不是很清晰,但沈溪能感覺到惠娘心中的憂愁。

    沈溪心想:「莫不是惠娘知道我要封公這件事,希望沈泓能早點兒到沈家,將來至少也能靠襲爵來得到一定的地位?但大明的爵位始終只有嫡長子才能享有,沈泓作為庶子怎會有機會?」

    即便沈溪不想分嫡庶問題,但這時代很多實際問題擺在面前。《大明令·戶令》規定:「奸生之子,依子數量與半分。」這意味著庶子的繼承份額只有嫡子的一半,只有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庶子才可以均分財產。

    莫說皇族或者貴族,就算是普通農戶人家,也是嫡子擁有最高的繼承權,庶子通常是分得一小部分資產出去重新安家。

    沈溪道:「很多事只是外界傳言,連我也只是在聽到消息,並沒有獲得證實。其實我跟陛下間還鬧出一點不愉快,因勸諫之舉,現在我還不得不在家中休養,陛下又怎會輕易賜爵?」

    惠娘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又側過頭繼續對著窗戶方向,對她來說哪怕只是靜靜發呆也是一種抗議。

    沈溪問道:「若我封爵,衿兒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

    李衿美滋滋地說道,「老爺封爵後,地位就會大幅提升,到時候肯定還會有田宅上的獎賞,到時候老爺在朝中會更加無往而不利……」

    惠娘終於開口了:「又不是你的,你高興什麼?」

    李衿癟癟嘴不再說什麼,沈溪皺眉問道:「非要分那麼清楚嗎?之前不是已經讓人去順天府周邊買了幾百畝地?都是為你們準備的……以後不都落到泓兒頭上?至於店舖,也可以多買幾間,這都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你們替我做了那麼多事,現在戰爭結束,不需要太多開銷,你們也儘可能多為自己積攢些家底。」

    惠娘道:「那些都是老爺的東西……老爺不要輕易賜予,妾身跟衿兒都承受不起。」

    說話時惠娘好像還在發脾氣,這也是少有的情況,以前見了沈溪她還是能恪守一個婦人的本分,對一家之主尊重有加,不會太過忤逆,但這次因為自己兒子的前途問題,她開始犯擰。

    沈溪發現惠娘倔強起來時,根本沒法講道理,以前便因此而落罪,多得沈溪想法才保住一命。

    沈溪沒有回答惠娘的問題,繼續問李衿:「現在賬面上有多少銀子?」

    李衿道:「老爺還是問姐姐吧,姐姐對賬目的情況更清楚,奴只是幫忙核算,其實很多賬目都沒過奴這邊。」

    李衿這麼說有推脫的意思,既然看出惠娘心情不好,她可不想繼續開罪這位頑固的姐姐,不但沈溪熟悉惠娘的性格,李衿也非常清楚,畢竟平時跟惠娘相處最久也是最親近的人是李衿,論跟惠娘的親近程度連沈溪都要靠邊站。

    惠娘搖頭道:「具體數字,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幾千兩吧。」

    「什麼?」

    沈溪有些驚訝,問道:「只有幾千兩了?」

    「妾身可沒有中飽私囊,該多少就是多少,妾身就好像老爺的管家,為老爺賺了多少銀子都是如數上繳,其實留下來的也隨時可以徵調走,只是因為府上還有丫頭,還有泓兒平時開銷,所以暫時留了些,也是為了防止行遠路突然來不及周轉。」惠娘顯得很生分。

    沈溪沒好氣地道:「怎還越說越來勁兒了?」

    惠娘不回答了,每當她心裡有意見時,就喜歡生悶氣。

    沈溪搖頭苦笑,他自然明白每個人都有頑固的一面,謝遷如此,惠娘也如此。

    不能籠統地說女人有多矯情或者不可理喻,這是人的天性。沈溪一向對謝韻兒佩服有加,便是因為謝韻兒對自己的脾氣管控得很好,溫婉大方,有一家主母的風範,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沈溪再道:「什麼公侯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在朝一天,我便是文官,將來若離開朝堂便當個鄉野散人,到時或許會帶著你們一起遊山玩水,甚至泛舟海外,找個世外桃源過生活。」

    李衿望著沈溪,崇拜地道:「老爺捨得放下現在的一切嗎?」

    沈溪笑道:「有什麼捨不得的?其實我最割捨不下的還是你們,以往浴血疆場,心中所想不是敵人在哪兒,又或者這場仗該怎麼打,而是在想你們做什麼,那是打心底的一種牽掛,說出來恐怕你們都不能理解。惠娘,其實在草原上,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你。」

    李衿將腦袋偏到一旁,似乎是用撒嬌表示自己被忽略了,沈溪伸出手將她拽回到胸口,目光依然在惠娘的俏臉上。

    惠娘卻不領受沈溪的好意,仍舊對著窗戶的方向發呆。

    沈溪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後輕嘆一聲:「惠娘,我知道你在想泓兒的事情,你要相信我會給你個滿意的答覆,我不想讓他自小便離開母親,缺乏關愛,我也想他擁有身份和地位,難道你還怕將來進不了沈家門嗎?」

    李衿一聽,回頭望向沈溪,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之前的小脾氣煙消雲散。

    「就算是有,我也不想。」

    惠娘卻依然冷漠,「從此之後,沒有惠娘這個人,她已經死了,她若在的話,只會對故人是一種傷害和拖累,難道老爺不明白這個道理?」

    沈溪嘆道:「但只有你自己正視過往,才能給泓兒最好的未來……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惠娘顯得很固執:「妾身的心,老爺永遠不會懂。」

    單純只是一句話,便顯得惠娘對沈溪仍舊很生分,把自己擺在世人的對立面上,哪怕沈溪再有誠心,還是無法將惠娘心中的魔障一筆抹去。

    沈溪心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也未必能得到她的心?或者我也只是個靠權力得到女人的人,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愛人的要求?」

    惠娘不說話,沈溪也就沒了說話的興致。

    屋子裡很安靜,外面北風仍舊在呼嘯中,李衿嬌軀有些顫抖,好像不太適應這種嚴冬的酷寒,她蜷縮著身體儘量往沈溪身上靠,卻又有所顧慮,到底沈溪跟惠娘仍舊在冷戰中。

    ……

    ……

    一直到四更鼓響,惠娘仍舊沒入睡,倒是李衿先睡著了。

    沈溪也在靜靜發呆,二人好像槓上了,都在等對方服軟。

    本來沈溪有很多方式讓惠娘軟化,但沈溪知道那樣做只會讓惠娘口服心不服,他想給惠娘多一點思考的時間,但顯然無法如願……當惠娘的思維陷入到一種怪圈後,莫說九頭牛,就算天王老子也拉不回來。

    直到沈溪睏倦欲眠,他才輕聲道:「過兩天,我會派人接泓兒,你先想清楚,是否捨得孩子。他若離開你,可能十幾年都無從相見,只有等他長大,甚至有了功名,或者到他能獨當一面時,才知道有你這個母親,他那時是否會認你……另當別論。」

    惠娘身體僵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向沈溪,目光迷茫,顯然她也沒做好這種準備。

    沈溪再道:「到時候,韻兒會當他的母親,我相信韻兒會好好待他,如同她善待曦兒一樣,但你要明白,就算韻兒人品再好,也不可能跟親生母親一樣,因為韻兒自己也有兒子,而且將來沈家還會有更多男丁,他在沈家會遭遇怎樣的待遇,不是我完全控制得了的。作為父親,我不推薦你這麼做,但若你堅持,我只能為了你的固執,完成你的心願。」

    沈溪並不想讓惠娘跟沈泓母子分離,對於一個父親來說,這是很殘忍的事情。

    但惠娘似乎想讓兒子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自己卻又無法面對過往之事,這就意味著惠娘必須要做出取捨,要麼是自己進入沈家,面對世人的冷眼;要麼就是跟兒子長久分離,總歸惠娘都得委屈自己。

    翌日上午,沈溪沒著急走,跟惠娘和李衿以居家的方式相處,甚至試著跟沈泓玩耍,讓孩子接納自己,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對於一個稚子來說,根本沒那麼多煩惱,此時沈泓已五歲,開始記事了,沈泓跟他的哥哥在沈溪看來都像個小不點,那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留下的憑證,哪怕自己離開這個世界,還會有人掛念和祭奠。

    「娘,為何爹不經常來呢?」

    沈泓明白沈溪就是自己的父之後,不由望著惠娘問道。

    惠娘不知該如何回答兒子的問題。

    這麼小的孩子,雖然已開始有思維,但始終沒開竅,如同沈溪所說,讓沈泓離開惠娘後再過幾年,這孩子也無法記得曾經有個母親。

    惠娘道:「因為父親要做大事,他沒時間過來。」

    李衿在旁笑著說道:「泓兒,現在看到爹,多跟爹學一些本事,你爹可是個有大本事之人,所有人都誇他呢。」

    本身李衿對沈溪很崇拜,便想讓沈泓去學他父親,若沈泓可以擁有沈溪那樣的學識和能力,那未來她也有倚靠,無論是出於私心又或者是對沈泓的一種寄望,她都希望沈泓有出息,而且她跟惠娘一樣都相信,只要是沈溪的兒子一定不會差,這就是所謂的虎父無犬子。

    沈泓卻根本不懂這些,小傢伙望著沈溪的目光中帶著些許迷茫,似乎不理解為何自己的姨娘要這麼說,但本身沈泓還是很喜歡李衿的,孩子的心思很簡單,誰對自己好就會對誰有依賴心,不管這個人到底跟自己是什麼關係,在小傢伙眼中可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的東西。

    「太小了。」

    惠娘微微嘆道,「以他的年歲,還沒開蒙讀書,怎麼跟老爺學?而且這院子方寸之地,並不是他成長的好地方。」

    一句話,又讓氛圍變得傷感起來,連李衿都覺得這話題太過深沉,搖頭苦笑一下,然後將沈泓叫到身邊,逗弄著可愛的孩子。

    沈溪在旁一直緘默不言,他心裡多有感慨,說他不為所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沈溪想的比惠娘這個當娘的更長遠些。

    「先給他開蒙,看看他讀書有沒有天分。」

    沈溪道,「其實惠娘你也該知道,讀書的成就主要來自於努力,要給他一個嚴苛的環境,只有在母親身邊他才能有一種家庭氛圍,若讓他離開你,就好像失去翅膀的雛鳥,未來就算讀書有成就,性格也可能會變得很偏激。」

    惠娘不言語,顯然不同意沈溪的說法。在她想來,兒子的前途最重要,至於什麼性格偏激又或者忠孝禮儀,都可以通過教育獲得,而不是生活環境。

    沈溪到底經受過後世信息社會的衝擊,知道家庭對一個孩子的重要性,依然嘗試說服惠娘,可惜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無益,最後無奈地道:

    「昨日跟你說的事,你多考慮一下,若你實在是堅持如此,我也不會強求,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李衿問道:「姐姐,昨夜老爺說過什麼嗎?」

    「跟你無關。」

    惠娘道,「我想將泓兒送走,讓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應該待在沈家,得到他沈家少爺應有的待遇,而不是留在這裡當一個沒人看得起的野孩子。」

    「姐姐,您怎麼能這麼說泓兒?他是我們的心血,他走了,你……我也舍不得啊。」李衿很著急,本來她以為惠娘只是說說,現在看來,連沈溪都似乎妥協了。

    惠娘不言語,望向沈溪的目光中略帶幽怨,最後卻嘆道:「妾身本來就該死,死了一了百了,害了那麼多人,隨安本可以過一些幸福的日子,現在……妾身本就是不詳人,帶給太多人災難,一個不詳人,又怎會給泓兒更好的未來?衿兒,你還年輕,老爺很寵你,你可以有自己的子嗣,有寄託,而我所有的寄託都在泓兒身上,所以我要讓泓兒回沈家,哪怕他沒有娘,但有大家族的底蘊,這才是他未來可能會有所成就的前提。」

    沈溪發現自己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惱火地說道:「你的偏執一直沒有改變,多少年下來,依然如此。孩子都這麼大了,過往的事情你怎麼就是放不下?好了,你先考慮清楚,我回去了!」

    或許沈溪也想給惠娘施壓,站起身拂袖而去,沒讓任何人相送。

    李衿本要送沈溪出門,但見沈溪抬手阻止,她也就不敢再繼續靠近,而惠娘由始至終都只是站在椅子前,目送沈溪的背影園區,至於沈泓那邊則完全不知為何這個剛認的爹又要走,對於他這樣的孩子來說,很多事太難以理解了。

    沈溪離開後,李衿道:「姐姐,其實老爺還是很疼泓兒的,他今天留下來,多半是想看看泓兒是否聰慧,就算還沒開蒙,咱也教了他不少東西啊。」

    沈泓的天分顯然比沈平、沈運高,惠娘和李衿將所有心血都放在孩子身上,二人都是那種睿智的女人,屬於這個時代的異類,她們用很多心血栽培沈泓,如此一來沈泓在接受開蒙前已會寫自己的名字,完成一些基本的加減法的算術,還會背誦《三字經》《全唐詩》等啟蒙讀物。

    惠娘的神色仍舊很冷漠,道:「我的悲劇不能延續到泓兒身上。」

    李衿道:「其實姐姐可以回沈家,沈家人以前對姐姐不是很好嗎?」

    「那是他們對待以前的我。」

    惠娘道,「可惜以前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老爺身邊一個外室,若讓沈家人知曉,不但於老爺的名望有損,甚至我也會無地自容,更會讓曦兒……我曾經的女兒無法做人。所以……我寧可當自己死了,要不是要為老爺辦事,其實我真的死了也無妨。」

    ……

    ……

    惠娘太過倔強,讓沈溪無可奈何,這樣一個有性格的女人乃是沈溪生平僅見。

    沈溪回去的路上不由想:「正是因為她獨立的思想和不屈的性格,當初吸引了我,現在卻又因為她這楊的品質而讓我頭疼,我到底需要一個唯命是從的奴婢,還是要一個有想法有見地的女強人?這人生為何又如此糾結呢?」

    沈溪自己也很苦惱,一邊希望惠娘能聽自己的,一邊又覺得惠娘要是能改變那就不再是惠娘了。

    這也讓沈溪感覺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無奈,至少在對待惠娘的問題上,他感覺很多情況近乎無解。

    沈溪再次由地道回到沈家,剛到書房坐下,朱鴻便過來道:「大人,您昨日去了何處?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有不少人登門拜訪,都被阻擋在外。」

    「是嗎?」

    沈溪語氣不冷不淡,隨即朱鴻將拜帖呈遞沈溪手上。

    這中間既有朝官,也有五軍都督府的人,還有唐寅,最後是張永。

    沈溪看過後,大概明白,現在朝中對他未來的走向相當模糊,因為他要被封爵,這次朝議將會引起巨大的波瀾,所以許多文臣武將想來探聽他的虛實,而張永的到來更多則是為了司禮監掌印之事。

    沈溪心想:「這次朝議顯然不是張永能左右,謝遷對他沒有任何好感,在我不出席朝會的情況下,張永感覺到自己幾乎到手的司禮監掌印位置會旁落,所以才這麼著急。」

    「若再來拜訪,便知會吧。」沈溪將拜帖遞還給朱鴻,隨口道,「現在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一會兒。」

    因為沈溪昨夜睡得很晚,回來後他還覺得有些睏倦,便出了書房,直接來到後面的院子,上榻後蒙頭大睡。

    等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謝韻兒已讓丫頭將午飯給沈溪送來,用碗碟扣著。

    「相公醒了?」

    謝韻兒坐在旁邊,見沈溪坐起來,不由靠近坐到床沿上。

    沈溪問道:「什麼時辰了?」

    「剛過午時。」謝韻兒道,「這幾天天氣不好,這雪下下停停,老不消停……相公是否餓了?起來吃些東西吧。」

    沈溪微微點頭,雖然他昨夜不在家中,但謝韻兒沒有過問,謝韻兒在沈家就好像主心骨般的存在,她知道自己的責任和使命是什麼,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管。

    沈溪來到桌子前坐下,飯菜有些涼了,謝韻兒問道:「是否需要送去廚房熱熱?」

    「不用,還溫著。」

    沈溪拿起碗筷吃起來,對於他來說這頓家常便飯沒多少滋味,心中五味雜陳,腦子裡不由自主想到惠娘的事情。

    等沈溪一碗飯下肚,謝韻兒才問道:「娘上午來過,問了小叔考縣試的事,當時相公正在休息,便沒讓娘打擾,之後娘便帶著小叔回去,說是父親那邊想念了。至於小姑則留了下來,在房中練刺繡,但她似乎無心於此。」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6 05:12
第二三三九章 奉旨收禮

    在謝韻兒眼中,家事還算和順,當然她需要關注的也僅僅只是內宅的事情。

    女人和孩子就是家中重心所在,謝韻兒作為一家主母需要付出比林黛、謝恆奴等女更多的心思,她跟沈溪說這些時,一點兒都不會心煩,因為這就是她的責任和義務。

    沈溪道:「亦兒要是練不好女紅,就不讓她練,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即可。」

    謝韻兒道:「可是……亦兒這丫頭沒什麼正常的愛好,她的脾性倒不像女孩子,偶爾拿起書本來學東西比旁人快很多,有時候妾身會讓她教孩子讀書,但她總拿出一副長輩的架勢,孩子們不喜歡跟她玩。」

    沈溪家裡一兒二女,逐漸長大,尤其沈平已七歲,當孩子到這年歲,在沈家的地位便會突顯,長子嫡孫得到的待遇總是最高的。

    沈亦兒總拿自己當大小姐,但她始終不是沈溪的子女,沈亦兒在沈家更多是充當一個淘氣包的角色,誰都會賣她面子,但也沒人真正將她和沈運當作沈溪這一房的繼承人看待。

    沈溪吃完飯撫摸了一下肚子,愜意地打了個飽嗝,這才道:「她到底是個孩子,隨她心意做事吧……不需強求。」

    「哦!」

    謝韻兒應了一聲,委派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但以她年歲,該為將來出嫁做準備了,再有幾年就要及笄,現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沈溪略微一怔,這時代的女子到十五歲便會結髮,用笄貫之,表示可以出嫁了。沈亦兒虛歲十三,過了年十四,雖然在沈溪印象中還是個小學五六年級的女生,但在這個封建時代,十三四歲已經是荳蔻年華的姑娘,再有一兩年便要及笄嫁人,而家裡為女子張羅婚事一般都會提前個一兩年,也就是沈亦兒必須要為出嫁做準備了。

    沈溪笑了笑,道:「這麼快嗎?當年那個小不點居然快是大姑娘了?」

    謝韻兒道:「誰說不是呢?不過亦兒心性總像個孩子,急著將她嫁出去也不好,若是不會女紅,又沒有很好的修養,怎能嫁到好人家?即便靠相公的威名過門,也未必有好日子過,女兒家最重要的還是溫柔嫻淑,而她……唉!」

    沈溪臉上的笑容慢慢消減,旁人或許對沈亦兒的性格不瞭解,但謝韻兒卻再清楚不過。

    對於沈亦兒來說,謝韻兒基本上算是半個母親,周氏沒有盡到的教導責任,很多都由謝韻兒來補充完成。

    沈溪想了下,點頭道:「無論她是否想學,女兒家為了出嫁的確應該思慮周全……那你跟娘商議一下,你這個當嫂子的要是管不住她,就將她交給娘,或許有用。」

    「才不見得呢。」

    謝韻兒搖頭道,「娘更多時候是放任自流,她老人家現在的心思並不在此。」

    沈溪蹙眉,看向謝韻兒,從妻子的目光中他大概理解到,這會兒周氏很「忙」,估摸是因為沈家這個大家族的事情。

    以前沈家那些破事都挪到京城來了,尤其沈永卓和沈永祺等人跟著沈溪建功立業,取得一定社會地位後,周氏在家中的地位攀升很快,她現在很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覺。

    沈溪微微搖頭:「時候還長,教導孩子的事情,可以慢慢來。」

    ……

    ……

    沈溪不想過多管家中瑣事,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無論他拿出再公允的態度,也難以把一碗水端平。

    連皇帝都將粉黛三千交給皇后管,沈溪自然不會分太多心思到家事中,連孩子的學業有時也顧不上。

    沈溪於家中休養這段日子,沈亦兒多番想作弄兄長,都沒得逞,當天她沒有跟周氏一起回去,以學女紅為名留了下來……這邊比起老宅有趣得多,不管是尹雯、林黛還是謝恆奴、陸曦兒,總有人陪她。

    不過始終別人不能全程陪著她,到下午別人午睡時她卻神采奕奕,卻又不肯真的去學女紅,無聊之下自己跟自己打牌,坐在那兒正無所事事,忽然看到沈運風塵僕僕趕了回來,直接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拿起茶水便喝。

    「不是說跟娘回去看望爹嗎?怎麼回來了?」沈亦兒無精打采地問道,「不會是你偷跑回來了吧?」

    沈運道:「才沒有,見過爹後娘便讓我回來了,娘去見大伯母聊天,說是沒時間照看我,不如讓我回大哥這邊繼續讀書。這兩天外面下雪,先生不在,我都是自個兒溫習功課。」

    沈亦兒眨著眼睛問道:「那你陪不陪我玩?」

    沈運打量姐姐一眼,將頭別到一邊,語氣生硬:「先生給我留下很多功課,若是做不完,不但先生要打我的手板,娘也不會輕饒我……你還是自己玩吧,別打擾我讀書。」

    「你……」

    沈亦兒很生氣,這個弟弟愈發不聽話了,此時她好像個發怒的公雞,漲紅著臉,準備要跟沈運死磕到底。

    沈運感覺不妙,拿起茶壺便往外走,丟下一句話來:「晚飯時我會在東廂吃,到睡前咱們就不要見面了,免得我分心……聽說大哥在家,你有事的話儘管找大哥去。」

    說完沈運便抽身離開,沈亦兒怔在那兒半晌,才反應過來弟弟就這麼丟下她走了,頓時抓耳撓腮,好像全世界都得罪她一樣。

    「居然要讓我學什麼女紅繡工,連打牌都找不到人,難道我天生丫鬟命,生在沈家就是為了當丫鬟的?」

    沈亦兒暴跳如雷,拍打著桌子說道。

    她這邊正發狂,突然見門口站著個怯生生的小丫鬟,本來這丫鬟是要進來找她通報消息的,見她焦躁不安的模樣,倚在門口不敢進來。

    沈亦兒問道:「小媛,你在那兒作何?有事嗎?」

    被稱為小媛的正是照顧東廂兩位小主子的丫鬟,平時也為沈亦兒和沈運端茶遞水,有什麼事也都是由小媛過來知會,小媛道:「小姐,奶奶讓奴婢過來,說是有要緊事跟小姐商議。」

    在沈家丫鬟都稱呼謝韻兒為「奶奶」,沈亦兒知道是謝韻兒找,皺眉道:「嫂子一定又是督促我學習針織女紅,你就說我正在睡午覺,晚些時候再過去。」

    「奶奶說,若小姐不去,一定會後悔,說涉及小姐的婚姻大事。」小媛道。

    沈亦兒一怔:「我這才幾歲,就急著將我嫁出去?不行,一定不能讓她得逞,等等,我先收拾一下,這就過去……」

    ……

    ……

    沈亦兒本以為自己這個嫂子要給她安排婚事,等到了才知道,謝韻兒只是問她一些事,順帶提了一下她對於這個妹妹未來的安排。

    沈溪沒有現身,他對教導弟弟妹妹的事情沒那麼上心,謝韻兒在得到沈溪授意後,算是掌握了尚方寶劍,沈亦兒再不想聽,也只能坐在那兒,耷拉著腦袋作洗耳恭聽狀。

    「……你大哥說了,你這麼下去可不行,女兒家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要麼恪守婦道,學針線女紅,哪怕多讀書也無妨,學學《女四書》將來也可以在夫家更得器重……難道你想嫁到誰家,過幾年被一紙休掉回娘家來……」

    謝韻兒教導小姑子時已算非常有耐心,但因沈亦兒叛逆心重,想跟這個小妮子講道理難比登天。

    沈亦兒聽了半天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行,我不嫁人,我要考狀元。」

    謝韻兒蹙眉:「問題是這世道不允許女子考科舉,你再怎麼想也沒用啊!」

    「憑什麼?弟弟那麼笨,他不是天天讀書等著考科舉?我比他聰明多了,我寫的時文比他好多了,很多時候他的功課都是我幫忙寫的,連先生都覺得我文章寫得好。」沈亦兒撅著嘴道。

    謝韻兒眉頭皺得更深了,道:「亦兒,你不能這樣,你兄長希望你做大家閨秀,將來一言一行都能代表沈家女子的操行,有你兄長在朝中,你也能嫁個如意郎君……你絕對會嫁到大戶人家,一輩子吃穿不愁。」

    沈亦兒撇撇嘴:「我不信!大哥才幾歲?二十歲出頭,跟他一起做官的怎麼都是四五十歲的糟老頭,就算幫我張羅婚事,也一定是找那些老頭的兒子或者孫子,那以後那些老傢伙在朝中見到我大哥,平白高出一輩來……就算那些老傢伙心甘情願,我還不樂意呢。」

    「嗯!?」

    謝韻兒沒料到小姑子居然能說出如此道理來。

    這種情況連沈溪都沒提過,不過謝韻兒稍微想了一下,還真是這麼個理兒。

    如同謝恆奴嫁到沈家,讓謝遷憑白高出沈溪兩輩來,但謝遷到底是朝中三朝老臣,對沈溪有提拔之恩,高出兩輩也沒什麼。

    若將來沈亦兒嫁出去,定是嫁給朝中那些大臣的子孫輩,而如今絕大多數人官職不如沈溪高,卻憑白無故高出沈溪一兩輩來,很多時候的確讓人覺得尷尬。

    「想這些作何?」

    謝韻兒有些不耐煩了,「總歸你能順利嫁出去就好。」

    沈亦兒皺著可愛的瑤鼻:「那我也不嫁那些老傢伙的兒孫,那些紈袴公子哥有什麼好的,文不成武不就,靠著祖宗蔭蔽才能活得風光,就算娶了媳婦也做不了一家之主,我還要受婆婆欺負,要嫁不如嫁給個普通人。」

    謝韻兒怒了:「你這是什麼話?」

    「人話!」

    沈亦兒倔強地說道,「要麼就找個跟大哥一樣有本事的,我嫁過去直接當狀元夫人,否則我寧可一輩子不嫁……嫂子,你好像也沒那麼早成婚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你可明白?我成婚,還要等個幾年,或者乾脆過二十歲再說吧。」

    沈亦兒的婚姻觀非常超前,這得益於沈家思想的開明。

    沈溪帶給沈家的改變,不但體現在社會地位上,也體現在家裡的方方面面,沈亦兒作為沈溪的妹妹更是深受影響,因為沈家現在衣食無憂,沈亦兒自小就是個小公主,從來沒受到任何生活方面的壓力,思維也更開放。

    但謝韻兒卻吃過苦,很難理解小姑子這種古怪的想法。

    儘管長嫂如母,但畢竟不是血親,她不能直接教訓沈亦兒,最後只得無奈搖頭:「回頭多聽聽你兄長的意見,或許你兄長會給你安排一條明路……你現在年歲還小,想法太過天真爛漫。」

    聽到這話,沈亦兒有些不高興了。

    我已經成年,是個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維,憑什麼事事都聽從你們安排?

    當初我那個兄長不也是個離經叛道的少年?

    為何我就不能跟他一樣?

    謝韻兒道:「既然你不想學女紅,就去跟十郎一起讀書,不過你不能幫他做功課,年底前我會跟娘和你兄長說說你的事,近來少在院子裡瞎晃悠,天冷得很,別生病了。」

    「哦。」

    沈亦兒心裡不爽,但也明白這是寄人籬下,嫂子沒趕自己回去跟老娘過日子就算不錯了,在這裡至少有人陪她玩。

    等沈亦兒出來時,心裡想:「看看大哥身邊的女人,一個個無所事事,大哥也沒要求她們天天在家裡做女紅啊?為何到我這裡,就要搞這個學那個,女人非要會縫縫補補,再就是生孩子,然後相夫教子?為何女人就不能當狀元?」

    「這世道真不公平,若是我的話,將來一定多辦幾所女學,讓天下的女孩子都跟我一樣可以讀書識字,再就是舉行女子的科舉,到時候讓世人知道女孩子也不輸於男人!」

    ……

    ……

    黃昏時分,豹房內朱厚照打著哈欠從寢殿出來。

    對他而言今天過得不錯,睡得很香,起來後又開始準備新一天的吃喝玩樂。

    「朕很忙啊。」

    這是朱厚照最近一直掛在嘴邊的話,即便是吃喝玩樂,也能讓他整出處理朝政的節奏,好像什麼都是堪比朝廷穩固的大事。

    江彬和小擰子老早便等在外面。

    以前只有近侍太監可以到朱厚照跟前服侍,現在不同了,江彬也有資格,而朱厚照基本保持不錯的睡眠習慣,無論夜裡多胡鬧,可到了休息時,基本都是一人回到寢殿,很少會留女人侍寢。

    在太監為他梳洗時,朱厚照問道:「這兩天,沈家那邊有動靜嗎?沈尚書還是天天不出門,在家休養?」

    小擰子和江彬都侍候在旁,突然被皇帝問及沈溪之事,二人有些始料不及,因為他們並沒有派人盯著,這跟他們的職責無關。

    江彬不知該如何回答,倒是小擰子很瞭解皇帝的脾性,恭敬地道:「回陛下,沈大人現在修身養性,已多日未曾出門……想來沈大人是想盡快把身體調養好,早些為朝廷效命。」

    朱厚照道:「就怕回頭朕等來的還是他請辭的奏本,你當朕不知,他現在其實已對朕失望,難道朕真的那麼不堪嗎?」

    這種問題,就不是小擰子和江彬能隨便評價的了。

    但朱厚照似乎也不求答案,道:「馬上要舉行朝會了,朝中可有消息?之前放出要給沈尚書封爵的風聲,現在外面怎麼看?」

    這個問題江彬依然不能回答,小擰子湊過去道:「回陛下,現在外面風傳,說是沈尚書德高望重,當得起國公之位,但朝中文官……怕是不會支持,奴婢在陛下跟前侍奉,不敢多去民間走訪,想來百姓對沈尚書還是推崇的。」

    「這才是讓朕苦惱的地方。」

    朱厚照臉上露出懊惱之色,「百姓越是覺得沈先生有本事,若他請辭,天下人越覺得朕將功臣逼走,那朕的威望何在?所以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給沈尚書封爵,最好是直接封公,這樣不但他人跑不了,連他的子孫後代都要為大明效命。」

    說到這裡朱厚照突然多了幾分得意之色,好像這是他想出來的妙招。

    文官可以請辭,公侯怎麼個辭法?

    都是世襲的爵位,就算沈溪將兵部尚書的職位辭去,將來皇帝有需要,照樣可以調用,反正這位沈尚書領兵上有一套,不但文官可以領兵,勛爵也可以領兵,比如保國公朱暉就長時間擔任三邊總督,大不了到時候給他配幾個文官當手下,這樣就合朝廷的規矩了。

    江彬笑著恭維:「陛下真是高招。」

    「哈哈。」

    朱厚照得意洋洋,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這算是高招嗎?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還要怪你們這些人不頂事,若不是江彬你壞了朕的好事,朕至於出此下策?哼!你要記得,做事一定要留心眼兒,這裡是京城,不是蔚州那種小地方,而且就算你在蔚州辦事,朝中也會有很多眼睛盯著。」

    皇帝反覆無常的脾性讓江彬很為難,趕緊做出俯首帖耳狀。

    朱厚照仔細一想,又道:「回頭朕可以到沈家走一趟,作為九五之尊,不應擺出多大的架子,沈先生為大明付出不少的,朕去探望他,算是給朝中人一個信號,無論朕跟沈尚書之間鬧出多大的矛盾,都是一心的,也讓那些宵小掂量一下,誰敢犯上作亂,朕就派沈先生領兵討伐,看他有沒本事應付得了!」

    好像想到好玩的事情,朱厚照更加得意,正是因為有了沈溪這樣的「能臣」,才讓他有如此大的自信,讓天下人都屈從自己,哪怕不問朝事,也沒人敢作亂。

    江彬見朱厚照一時興起,居然要去沈家拜會沈溪,這就讓他心裡很不爽,腦子突然閃出一道靈光,上前道:「陛下,之前您讓番僧入京,這件事已有消息了,聽說人已從南邊出發,是否安排地方官府迎接?」

    「好,好!」朱厚照很熱心,瞬間將沈溪的事情拋諸腦後,道,「之前朕便想見識一下那些番僧的本事,聽說這些人有能讓死人復活的本事,古怪得緊,朕要將他們收為己用。」

    小擰子緊張地道:「陛下,只怕那些人來了京城,會妖言惑眾!」

    江彬道:「擰公公不必擔心,陛下早就派人將這些番僧的能力調查清楚了,其實他們的主要還是傳教,不足為懼。」

    朱厚照點頭道:「朕對於他們的教義根本不在意,這天下人信教的多了,難道朕要一個個問他們信的是誰?朕現在要的是人才,哪怕是不入流的番僧,只要他們有本事,朕用他們也是可以的。哦對了,讓司馬真人準備一下,大概他跟這些人有共同語言,倒是可以讓他們比試一下高低。」

    說來說去,一切都建立在番僧「有本事」上,顯然這會兒朱厚照已想「萬世不朽」,做一個長生不死的皇帝。

    任何人擁有崇高無上的地位,都想千秋萬世,不管再理智的人都不能免俗。

    江彬笑道:「這個小人會作安排,另外有番邦進貢的人來京城,陛下之前讓他們送美女,這次怕是會有耽擱。」

    小擰子怒視江彬,好似在說,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過是個武將,哪裡有資格跟陛下啟奏這些?

    朱厚照卻當作稀鬆平常的事情,略微想了一下後道:「番邦的事情,最好是由懂番邦事務的人去做,哦對了,沈先生對於番邦的事情就很明白,回頭下一道聖旨,就說朕讓他幫忙迎接一下,關於制定番邦政策的事情也交給他,這樣番邦的人都會給沈先生送禮……如此一來,朕也可以跟沈先生緩解矛盾。」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陛下要讓番邦人給沈尚書送禮?這……這怕是不妥吧?」

    朱厚照斜看小擰子一眼:「沈先生為大明朝做了那麼多事,讓他得到一點好處也是應該的,如果那些番邦人不懂事,就下一道聖旨訓斥,之前那個草原可汗正在京城,最好讓草原上那些部落也進貢點兒東西來。讓他們識相一些,就算貢品不給朕,也要先給沈先生那邊送過去,誰不聽從調遣,朕直接派兵攻打!」

    不但小擰子聽到後一陣發怵,連江彬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番邦來進貢,皇帝居然會逼著使節去給大臣送禮,這種待遇誰曾有過?

    而且皇帝讓收的禮,那豈非就是合情合法的?

    朱厚照這邊已梳洗完畢,站起身來:「這兩天朕打算再次擴建豹房,司禮監掌印的事也該有個著落……朕決定了,誰籌集的銀子多,這司禮監掌印之位就交給誰,回頭讓他們將自己湊的銀子拿到沈先生那裡報個數,這件事朕就不多問了,到時候讓沈先生寫份奏疏給朕便可。」

    小擰子道:「陛下,沈大人似乎已經不問此事。」

    「朕讓他問,他就會問。」

    朱厚照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若想讓沈先生高看一眼,就讓這些人……包括你在內,去給沈先生送禮。朕不會怪責。」

    競逐司禮監掌印的幾名得勢太監可說是忙壞了。

    之前都在思慮如何巴結沈溪,結果鬧出沈溪跟皇帝間的矛盾,隨即賦閒在家,都以為沈溪跟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不再有關係,結果鬧到最後決定權又兜兜轉轉回到沈溪手上去了。

    小擰子從皇帝那裡出來,讓人去通知張永議事。

    等張永到來,小擰子將情況介紹了一下,張永急了:「咱家先前去見沈大人,卻並不得召見,怕是沈大人自己想避開朝局紛爭,撒手不管啊!」

    小擰子道:「現在不是他是否撒手的問題,陛下已下死命令,就歸他管。之後陛下便會下御旨,咱家還要去送旨,你是否有話讓咱家帶過去?」

    張永一想,自己想跟沈溪說的事太多,一時間沒法與小擰子說清楚,主要因為很多事都只能是跟沈溪單獨面談,不適合讓外人知曉。

    張永道:「那之前咱們三人的協議還在吧?到底……是否還是三位一體?」

    「廢話!」小擰子厲聲道,「除非司禮監掌印你準備讓出來給別人,你捨得的話那咱家無妨。」

    張永搖頭苦笑:「擰公公您這是說什麼話?鄙人豈會言而無信?」

    「那就是了,趕緊把話交待好,咱家這就要去見沈大人,去晚了怕是見不到他人。」小擰子道。

    ……

    ……

    小擰子到沈家時,天色已昏暗下來。

    下了馬車,小擰子抬頭看了看昏沉沉的天空,心中好似也多了幾分陰霾。

    皇命在身,他可以輕鬆進入沈府,一直到沈溪書房都沒見到沈溪本人,這讓小擰子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心想:「不會要到病榻上去見沈大人吧?」

    負責引路的朱起道:「擰公公您先稍候,我家老爺之後才能出來。您是不是很著急?」

    小擰子本想說,皇命在身還有是否著急的說法?誰動作會不麻溜點兒?

    但想到這是沈家,而沈大人正是因為跟皇帝產生矛盾才會被投閒置散,小擰子也就不敢亂說話,道:「盡快吧。咱家還要回稟陛下。」

    「您稍候。」朱起請小擰子進了沈溪書房,似乎這裡沒有什麼值得避諱的東西。

    下人進來送上茶水,小擰子根本無心飲茶,想坐下來卻又想到沈溪馬上會來,不由到門口去等候。

    而朱起則神色淡然,好像沒有去通稟之意,站在門口等候。

    小擰子著急地問道:「朱管家,沈大人究竟在作何?是否可以進去催促一下?」

    朱起道:「我家老爺這幾天身體不舒服,這外邊天氣又寒冷,出門可能需要些時間,所以擰公公您……稍等為妥,若是著急的話,小的這就派人去後宅催一下。」

    小擰子面色懊惱,只能回到書桌前坐下,本來他無心看沈溪桌子上的擺設,此時無意中瞟了一眼,發現有很多書折,他想打開來看看,又怕被沈溪知道不妥,只能趕緊起身到旁邊椅子坐下。

    小擰子心道:「沈大人每天在家作什麼?回去後若陛下問及該如何回答?」

    等了大概一炷香時間,外邊腳步聲響起,沈溪終於現身了。

    小擰子仔細觀察,只見沈溪神色輕鬆,閒庭信步,完全看不出什麼病容倦態。

    「老爺,擰公公已等候您多時。」朱起對沈溪道。

    小擰子可不敢繼續坐等,趕緊起身到門口相迎,照面後沈溪問道:「這都已上燈時分,怎還不掌燈?」

    朱起點頭:「小的這就去跟下人說,老爺請稍等。」

    這個時候沈溪才轉過頭來,打量小擰子,小擰子要行禮卻被沈溪一把扶住,道:「擰公公有話請到裡面說。」

    小擰子輕嘆:「本有御旨,但要請翰苑草擬聖旨時間上有些來不及……就當小人是來傳陛下口諭的吧。」

    沈溪笑了笑,御旨都來不及準備,現在朱厚照做什麼事,只是讓人前來吩咐一聲,完全不顧什麼規矩,全靠興趣所向。

    沈溪道:「這迎接聖上口諭,不需要什麼規矩吧?」

    「不需要。」

    小擰子道,「此次小人前來涉及番邦來使……每年藩屬國都會向大明進貢,今年因為陛下跟沈大人一起平定草原,番邦前來進貢的人特別多,聽說北邊那些個部族派了至少上百人來,關於番邦事務,陛下希望由沈大人來接手,所以……」

    沈溪聽小擰子宣讀的「口諭」,就是傳達一下皇帝的意見,顯得很兒戲。

    沈溪道:「那意思是說,我一邊不在朝,一邊卻要理會邦交事宜?這不應該是會同館該管的差事嗎?怎麼需要我親自處理?」

    「國體。」小擰子總結道,「陛下是為了彰顯大明國威,只有沈大人您出面最合適,您看……」

    沈溪微微苦笑:「莫非還有我拒絕的份兒?」

    小擰子為難地道:「沈大人您可別見怪,陛下並非有意為難,其實見使節之事,您就當是個優差,陛下說會提前派人知會番邦使節,讓他們給沈大人您送禮,這次涉及跟番邦所有協議,都由沈大人來定,到時候只需上奏陛下那裡,陛下便會御批。」

    沈溪道:「作為臣子,豈有如此權限?陛下這麼說,真是折煞我沈某人。」

    小擰子臉上露出尷尬之色:「這……這不是因為陛下對您信任有加的緣故?沈大人您應該知道的,之前的事情其實……唉!」

    小擰子想為沈溪跟朱厚照之間說和,但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不過只是奴才,根本沒資格在沈溪面前說三道四。

    沈溪點頭:「大概意思我已經明白了,這次我會用心招待番邦使節,不讓陛下失望。」

    小擰子道:「這就好,這就好啊。沈大人,還有一件事……就是涉及司禮監掌印選拔,陛下說了,那些參考標準太過複雜,其實就一條便可決定司禮監掌印,那就是誰能給陛下孝敬更多銀子,陛下說讓所有人把數目呈報到您這裡……」

    沈溪道:「數目而已,到誰那裡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啊!」

    小擰子急切地說道,「只有沈大人您這裡才公允公正,之前陛下也說了要讓您主持這個什麼委員會,您說的話才有效,這不是陛下為您在朝中的聲望鋪路嗎?」

    沈溪搖頭:「司禮監的事情,本來就跟朝臣沒多大關係,這應該是陛下聖裁之事。」

    小擰子道:「話雖如此,但現在陛下已定下由沈大人您來彙總,那事情就得交給您,這不很快就要舉行朝會……明天吧,所有參選司禮監掌印之人,都會將數字呈遞到您這裡,那具體是……所有人一次性呈遞,還是說……」

    沈溪心想:「這樣一來不就成了賣官嗎?這皇帝可真是有水平,一個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居然明碼標價。不對,或許說是讓人競標,還是暗標。」

    沈溪道:「一次性呈遞過來,具體數字讓他們自己報,我只負責接收,轉呈陛下,收銀子的事情一概不負責。」

    小擰子點頭:「如此也好,那沈大人是否先給個暗示,讓小人跟張公公有個準備,提前將數字備好,一定可以壓那些人一頭……但就怕出了銀子,最後什麼都得不到。」

    沈溪眯眼打量小擰子:「擰公公的意思,是讓我作弊,破壞這次選拔的公正性?」

    「不是這意思……其實差不多吧。」

    小擰子剛想否認,忽然意識到這是欲蓋彌彰,當即道,「這純屬無奈之舉,其實張公公有多少銀子,小人清楚,他說要將那些銀子分給小人和沈大人您,論財力,他怕是比不上李興等人,這些人在宮內外經營多年,賺得盆滿缽滿,若是他們能拉攏豹房幾個管事太監,怕更是無人匹敵,沈大人您看這件事……」

    沈溪搖頭:「現在我什麼都不想理會,既然陛下讓我來管,那我只負責完成統計,若擰公公你有疑問的話,可以去請示陛下。」

    小擰子一看這架勢,便知道沈溪有袖手旁觀之意。

    小擰子嘆道:「沈大人,小人知道您現在心中不悅,明明陛下讓您休養一段時間,卻又委派差事給你,但現在這些差事都很著緊啊。司禮監掌印之位空缺太久,朝事沒人理會,難道您想讓謝閣老一直打理朝政嗎?」

    「難道還能阻止他不成?」沈溪問道。

    小擰子一怔,忽然意識到很有可能自己去跟謝遷通風報信的事情已為沈溪獲悉,自己這種兩面派的舉動為沈溪厭惡和遺棄。

    「謝閣老德高望重,但也不能將朝事完全拜託給他,這朝中講究一個平衡,況且現在是沈大人,小人以及張公公三人組成的聯盟,目的是在朝中立足。沈大人您看這樣如何,在得到那些人的具體孝敬數字後,您只管給個暗示,或者到時候您點頭、搖頭便可,小人會跟張公公商議好,砸鍋賣鐵也將銀子湊出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