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57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5 02:05
第二三五〇章 法辦

    李夢陽實在是耗不過李鐩。

    成化八年便中進士的李鐩,有近四十年的宦海經歷,比起李夢陽這樣的「毛頭小夥」為人處世的經驗豐富多了,當然不會給李夢陽等朝中清流當槍使。

    李夢陽在李鐩這裡軟磨硬泡半天,最後卻無功而返,不由非常懊惱。

    到底李夢陽是來勸說李鐩幫忙,李鐩並非是李夢陽的下屬,反而還是他的頂頭上司,況且李鐩並沒有明確拿出一種拒絕的態度,使得李夢陽挑不出李鐩絲毫毛病來。

    等李夢陽出來時,心裡還在想:「都說這位李尚書跟沈之厚關係親近,現在看來有一定道理,這是找錯人選了啊!」

    實在沒辦法,李夢陽只能再尋他途,先去求見朝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隨後才帶著幾個人往沈府門前去了,似乎也要加入到靜坐抗議的隊伍中。

    ……

    ……

    朝中一些年輕官員,特別是那些憤青,基本都在抗議沈溪身兼兩部尚書。

    不過也有一批人保持沉默,這些人多受沈溪心學思想影響,在翰林院中獨樹一幟,謝遷的兒子謝丕便是其中代表。

    別人去沈溪府門前靜坐抗議,而謝丕則早早便回到家,當天翰林院因為這件事處於停擺狀態,謝丕便到父親的書房裡看書。

    謝遷從文淵閣返回他位於長安街小院的路上,已有多人跟他說過朝中官員去沈府抗議沈溪身兼兩職的事情,因何鑑致仕,謝遷心情不太好,再者他自己作為文官旗幟,不會自降身份加入到抗議行列中去,也儘可能不參與。

    由於頻繁有人上門造訪,不厭其煩的謝遷終於忍受不了,決定回家暫避,結果回到府中,剛進書房就見到謝丕正在書桌前苦讀。

    「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遷見到兒子,語氣有些冷漠,大概意思是別人都跑去抗議了,你為何在這裡泰然自若讀書?

    謝丕放下書卷,起身向謝遷行禮後,回道:「父親,今日翰苑中出了一點事,便早些回來,在父親的書房讀書,希望能增長見聞。」

    謝丕沒說關於抗議的事情,但他明白謝遷不可能不知道,父親作為內閣首輔,很可能是這件事的幕後黑手,而他也知道謝遷跟沈溪之間的矛盾,所以不會貿然在父親面前提沈溪的名字。

    謝丕算是學聰明了,他知道但凡在謝遷面前提及沈溪,都會引起父親的不悅。

    謝遷道:「為父聽聞,今天翰苑有士子鬧事,成群結隊去沈府門前求見,請求沈之厚主動上疏向陛下推辭任命,回歸兵部尚書之位……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謝丕低下頭回道,「那些人還讓孩兒一起去,孩兒不想參與,拒絕後便回來看書了。」

    謝遷皺眉:「你為何不去?難道你不認為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兩部尚書,有失體統嗎?」

    謝丕回道:「以沈先生的能力,身兼兩職並不為過,可能外界的反應稍微大了些……孩兒不是說此事成體統,而是因為何尚書突然致仕,總需要有人出來擔當,以沈先生的功勛,遷吏部尚書本屬情理中的事情,至於兵部那邊他可以暫時兼任,之後自然會有人接替。」

    儘管謝丕做出瞭解釋,表明自己屬於「中立派」,卻得不到謝遷的認同。謝遷有些惱火地問道:「若是陛下不依不饒,讓沈之厚一直身兼兩部尚書之職,你覺得當如何?」

    謝丕想了下,然後問道:「父親希望孩兒也加入到那些人中,去沈家抗議嗎?若孩兒去的話,就表明了父親您的政治傾向,怕是對我們謝家以及沈家都不利吧?」

    在這件事上,謝氏父子的態度大相逕庭。

    謝遷雖然覺得李夢陽等人的行為有些魯莽,但到底有建設性,完全是出於對朝廷的忠心,回過頭來看到兒子這麼淡然,便覺得兒子因為對沈溪學問的痴迷,而把道義禮法全都放到一邊,這在他看來是相當危險的思想。

    謝遷道:「為父如何態度不打緊,但切記不可亂綱紀禮法,沈之厚身兼兩部尚書,就是亂大明綱紀,你身為朝臣,應該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一旦開此先河,那以後朝中官員任免,就形同兒戲,哪怕現在不能去跟陛下請命,也應該未雨綢繆,做出一些必要的反應,讓某些人知難而退!」

    謝遷教訓得很不客氣,整個人處於一種憤怒的狀態,但底氣卻有所不足。

    說到底,他無法理直氣壯……你跟皇帝請旨不成,無法犯顏直諫,卻去為難當事人,這根本就是蠻不講理。

    謝丕低著頭,雖然沒出言反對,卻也沒辦法接受謝遷的觀點,更好像是在跟父親置氣。

    看到謝丕一副受氣包的模樣,謝遷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教育兒子,無法起到為人父的表率作用,又道:

    「你既然不肯去,這件事便作罷,不過你不能直接回家來看書,至少應該留在翰苑當差,哪怕旁人都不在,你也要留下,沒人督促你就不能辦事了嗎?」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這次謝丕行禮後應了一聲。

    謝遷嘆了口氣,道:「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地步,不過也好,事情總歸不會出什麼大的差池,沈府到底不是豹房。」

    謝丕沒去評價謝遷的話,恭敬地道:「那孩兒告退了。」

    謝遷不耐煩地揮揮手,讓謝丕退下。

    謝丕離開書房後,謝遷有些失望自言自語:「之厚那小子,怎會讓我謝家人中了他的毒?以中這孩子本來還算聽話,而且守規矩,都是那小子讓我謝家人變了心思,他在朝中荼毒年輕後輩,實在罪不容赦!」

    在謝遷看來,評價孩子的標準,只剩下是否聽話,又是否守規矩,覺得後輩的表現簡直不可理喻。

    但恰恰這些在他看來無法理解的後輩,正在悄無聲息地改變大明,讓大明社會逐漸進步,而這一切的主導者,就是那個他輕視的沈溪。

    許多家長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叛逆,不按照自己的規劃行事,簡直是一無是處,但恰恰是這些無視權威敢於質疑一切的孩子,推動了世界的發展,反而是那些因循守舊的孩子,讓社會變得停滯不前。

    ……

    ……

    謝遷並不擔心沈家門前那些官員安全方面會出問題,因為他回來時派人調查過,沈溪沒有動粗的跡象,而那些去請願和靜坐的官員也沒做出什麼失格的事情,只是引起一些路人的圍觀,沒帶來太大的危機。

    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謝遷都覺得一切正常,但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就是朱厚照醒來了。

    朱厚照睡醒後,本來沒什麼,但問題是現在開始有人在朱厚照面前告狀,這個人就是剛回到京城,希望在朱厚照面前有所表現的張苑。

    張苑假借來跟朱厚照匯報積壓奏疏的事情,趁機告知朱厚照當天很多人去沈家門前靜坐抗議的事情。

    而張苑給這件事的定性,就是這群人去沈家「鬧事」。

    朱厚照聽到後怒從心頭起,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喝道:「誰這麼大膽子,他們有本事,為何不到豹房和皇宮鬧?昨天沒見有人在朕面前說三道四,今天居然跑到沈府門前鬧?活膩歪了這些人!」

    小擰子和江彬都在旁邊,至少二人不會去說這種事,張苑故意把矛盾挑起來,好像這對其非常有利一樣。

    張苑心中竊喜不已,好像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似的,主動請示道:「陛下,那該如何解決此事?」

    朱厚照道:「還能如何?派人去把那些人趕走,再嚴令,若誰再去鬧事的話,一概下獄,朕要讓他們知道這天下到底誰在做主!」

    張苑為難地道:「陛下,就怕那些人不聽啊,沈大人今日非常克制,到現在都沒鬧出任何事端,不過圍觀的百姓卻越來越多,好像民間也開始議論這件事,其中有些話對陛下大不敬。」

    朱厚照怒火更甚:「那些百姓懂什麼?他們能分得清善惡對錯嗎?」

    張苑道:「不需要分辨啊,他們會覺得,那麼多人去鬧事,一定是沈大人做錯了。哪邊人多,就該聽哪邊的,百姓隨眾心理很強的……」

    「真是豈有此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聲音異常響亮,讓整個寢殿瞬間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朱厚照終於緩過神來,道:「直接派人去,若誰不肯就範的話,當場下獄……抓幾個人,殺雞儆猴,看看剩下的誰還敢鬧騰!就跟他們說,誰想鬧的話,一概到皇宮去鬧,一哭二鬧三上吊,朕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

    張苑道:「陛下,是老奴去嗎?」

    「不是你去誰去?你是司禮監掌印,兼管廠衛……讓錢寧跟你一起!」朱厚照命令道。

    因為朱厚照已經許久沒提過錢寧的名字,此時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在皇帝面前不顯山不露水了,這位之前可是皇帝跟前的紅人。

    張苑恭敬行禮:「老奴領命,到時候若誰不聽,老奴會將他們打入大牢,好好拷問到底是誰在幕後指使。」

    「還能有誰?」

    朱厚照生氣地道,「就是朝中那些頑固的老傢伙,比如說謝老頭,昨日朝會的時候就他一個勁兒在跟朕說話,反對這個反對那個的,今天他知道沒法來豹房納諫,就安排這麼一出,看來他已老邁昏聵,不適合再在朝中做事!必須盡快讓他退下來,換個人接替首輔的位置!」

    關於謝遷是否致仕的問題,張苑不甚清楚,那不歸他管,不過他從朱厚照的話中明白一個道理,皇帝對沈溪的信任大過朝中任何一名朝臣,謝遷就算是首輔也不會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多的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

    張苑得到御旨出來,馬上將錢寧叫來,囑咐到沈家門口抓人的事情。

    錢寧已失去聖寵多日,此時正惶惶不安,聽聞剛回朝的司禮監掌印召喚,當然要趕緊前去巴結。

    「……張公公,您得陛下口諭,陛下是說如何維持秩序?是抓一兩個人殺一儆百麼?」錢寧試探地問道。

    張苑道:「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員,你捉拿哪一個,旁人能就此罷休?到時候他們再一鬧,那整個京城不就亂套了?」

    錢寧眨眨眼,而後問道:「您老的意思是……」

    「全都捉拿,既然不識相,就一個不留。在劉瑾之後這群人以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了,這次就讓他們知道,得罪沈大人的後果!」張苑惡狠狠地說道。

    錢寧心裡疑惑,這位張公公幾時開始幫沈大人說話了?這二人不是應該勢成水火嗎?

    張苑見錢寧在那兒發愣,不由罵道:「杵在那裡跟個木頭一般作何?還不快去調撥人手?記得多點一些人馬,如果有亂民想鬧事,一併捉拿下獄。」

    錢寧道:「拿到人後,直接送往錦衣衛詔獄,對吧?」

    按照錢寧的意思,到底是送詔獄還是送三司衙門牢房,是問題的關鍵。

    詔獄意味著嫌犯都是皇帝親自下詔定罪,出手可以不分輕重;如果是三司衙門,則最多是走個過場,畢竟朝中官官相護,此番牽涉的人太多,很可能最後的結果便是法不責眾,此時得罪人就沒必要了。

    張苑尖聲道:「先把人拿下,往哪兒送,當然要問問沈大人的意思……不過詔獄最好別輕易送進去,否則不好收場。就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牢房送,給他們找點兒麻煩即可,最好讓謝於喬自己親自審理!」

    錢寧苦笑一下,就在他還想說什麼時,張苑已氣勢洶洶往門口去了,邊走邊甩下一句話:「再不去,抓不到人的話,可別說功勞沒了。」

    「這算什麼功勞?」錢寧追過去問道。

    「這就看你是否有眼力勁兒了。」

    張苑似笑非笑地看了錢寧一眼,小聲解釋道,「把事情辦好了,不但得沈大人賞識,還能讓陛下看重……你以為陛下想輕饒那些鬧事的官員?只是陛下不願說出口罷了,作為陛下身邊近臣,豈能沒有這層覺悟?」

    錢寧重重點頭:「明白了,還是張公公您瞭解陛下心態。」

    張苑人已經出了豹房大門,此時錢寧點的四百名錦衣衛已在大門外整齊列隊。

    張苑非常滿意,點頭繼續:「很好,過去跟他們說明白了,今天去了後不用廢話,直接拿人就是,管他幾品官,先拿進牢房裡再說。」

    錢寧道:「萬一那位沈大人出面阻攔該當如何?」

    「這個……」

    張苑想了下,搖頭道,「他出來一樣要拿人,這次就是專門表演給他看的,若他想阻攔,就說這是陛下御旨……這本來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跟那些當官的也這麼說,陛下讓拿人,誰敢反抗就不用客氣了。」

    「難道可以格殺勿論?」錢寧再問。

    張苑斜著打量錢寧一眼,揶揄道:「你還真把咱家當劉瑾了?」

    ……

    ……

    一行四百名錦衣衛組成的人馬,浩浩蕩蕩往沈家方向開去,光這一路上便已很擾民。

    終於抵達沈府門前,此時這裡就像是開堂會一般,數以千計的百姓圍觀,雖然有順天府的人幫忙維持秩序,但始終杯水車薪,這會兒那些靜坐的官員有的已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好像要發動所有官員強行衝擊沈府的意思。

    「官兵來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呼起來。

    馬上有人說:「哪裡是什麼官兵,來的是錦衣衛!這下要出大事了!」

    百姓雖然圍觀的很多,但都不敢惹事,隨著錦衣衛到來,大部分緊忙避開,而那些官員則不同,覺得自己根本不用擔心什麼錦衣衛。

    所謂行得正坐得直,大概說的就是眼前這群人的心態。

    不過來者就是專門針對他們來的,等發現錦衣衛直接沖上前拿人時,再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了。

    「作何?誰敢對本官無禮?放開!」有人被雙手反剪,整個人按倒在地上。

    隨即更多的官員被拿下!

    這群人到底都是文弱書生,面對作為天子親軍的錦衣衛,他們缺乏抗爭的底氣,而且這次來的錦衣衛數量太多,一群錦衣衛上來,他們毫無招架之力。

    張苑走上前,嗓音尖利:「誰再於此處鬧事,跟他們的下場一樣,這些人全都要下獄問罪,誰敢圍觀?」

    目光所及,那些百姓匆忙避退,有的直接跑了,而此時錦衣衛已在順天府衙差的幫助下清場,不多時便把人全都趕走,以李夢陽為代表的靜坐官員,此時全都被拿下。

    「誰給你們的膽子?」

    李夢陽叫囂得最響亮,畢竟之前他曾先後彈劾張鶴齡、張延齡和劉瑾,坐牢的經驗最豐富,就算他官職不是很高,卻有資格代表朝中清流說話。

    張苑走過去:「是陛下給的膽子,這份量夠不夠?敢到朝中重臣府門前鬧事,你們以為當官的就可以目無法紀?」

    李夢陽大聲反駁:「誰說這是來鬧事?不過是來找沈尚書論理,勸他懸崖勒馬。」

    張苑冷笑不已:「管你們說破天,也沒見你們進去找沈大人,反倒在這裡聚攏一群亂民,若不及早來驅散的話,京城出了狀況,責任誰能承擔得起?把人拿下!」

    錢寧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到張苑跟前問道:「張公公,現在該定下,到底押到哪個牢房了吧?」

    張苑道:「送去大理寺!你直接跟大理寺的人說,這些是欽命要犯,需要等陛下派人來審問,讓他們不得隨意放人,當然也不能嚴刑拷打,一切要等陛下御旨!」

    「什麼,你還想刑訊逼供?」

    李夢陽聽到這話,突然感覺背脊發涼。

    之前他參劾外戚張氏兄弟的時候,便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好在劉健、李東陽等閣臣搭救,弘治皇帝下旨赦免,才算撿回一條命。

    後來在參劾劉瑾時,他一直迴避和遮掩,就在於他明白被宦官報復有多可怕,既做了有意義的事情又不敢明著張揚,算是迂迴救國,不過他的軟弱導致很多人受牽連下獄重刑,暴斃獄中。

    李夢陽既是勇敢的出頭者,也是懦夫,只是在劉瑾倒台後才被人捧到高處。

    張苑冷哼一聲,道:「暫時不對你們用刑,但接下來怎麼懲罰你們,那可就說不準了。把人拿下,送大理寺!」

    ……

    ……

    張苑感覺自己又風光了一把,比之當初的劉瑾也差不了多少,想誰下獄誰就下獄,而且連牢房都可以隨意挑選。

    在這種威風心理作祟下,張苑全然不顧之前朱厚照的吩咐,他到底還算有腦子,因為朱厚照對這些人憤恨不已,他早就想好對策:「若是陛下問責,我就說這群人反抗,一次全拿下才好免除後患,到時候陛下也說不了什麼。」

    想到這裡,他不由打量沈家大門,那是他想進又不太敢進的地方,因為尚未天黑,若是入內有可能會被沈家故人看到,而且進去見到沈溪,他也不太好交待眼前扣押抗議官員的事情。

    不過這會兒,沈溪已經得知情況,朱鴻將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斷傳報進來。

    「……張公公帶著錦衣衛前來,說是奉御旨將外面的人一併拿下,送入大理寺牢房,交有司處理。」朱鴻道。

    沈溪點了點頭:「陛下倒是會做出如此安排,但不會做得如此決絕,應該是張苑自作主張。」

    朱鴻不太明白沈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也不敢出言質疑,沈溪想了想問道:「張苑沒來求見?」

    朱鴻道:「張公公跟錦衣衛的人都在外面,暫時沒有登門拜訪的意思,是否派人去請他進來?」

    「不用請,他自會前來。」沈溪道,「如果他這麼走了,等於是給自己招惹了個大麻煩,先等著吧。總歸這是宮裡人做出的事情,跟我無關,就算回頭被人怪罪,至少陛下跟謝閣老無法遷怒於我!」

    朱鴻問道:「那小人當如何?」

    沈溪道:「你去外面等著,就當什麼都沒看到,之後張苑若要進來,帶他來便可。」

    「是!」

    朱鴻領命而去。

    朱鴻走後不到一炷香工夫,果然又折返回來,這次他帶了張苑一起,張苑剛進書房門便道:「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泰然處之,外面那麼多人來找麻煩,您都不生氣?」

    連招呼都沒打,直接來這麼一句,大概意思是說他已經替沈溪做主,把問題給圓滿解決了。

    沈溪沒有起身迎接,只是抬頭看向張苑道:「那你假傳聖旨,把人捉拿入獄,可想好回去後如何跟陛下交待?」

    聽到這話,張苑的臉色變得有些慌亂,道:「沈大人,您……您可別亂說,咱家可沒做出違背陛下御旨的事情,您這是誣賴好人……」

    沈溪道:「怎麼,張公公現在就想跟本官打馬虎眼了?」

    張苑臉色變得很難看,此番回到京城,無論他後續存在何等想法,至少眼前他必須要跟沈溪站在一起,而且要聽從沈溪的吩咐辦事。

    他明白很多事難以隱瞞,當下黑著臉說道:「這不是為沈大人您解決麻煩麼?而且陛下的確下令,把挑事的人給抓起來,現在不過多抓了幾個……沈大人不會是想回頭告咱家的狀吧?」

    沈溪道:「你怎麼做,我不想干涉,不過這件事卻是在給我臉上抹黑……你張公公的意圖是什麼?讓天下人都說我沈某人不近人情,將那些來勸諫的官員給捉拿入獄,然後拿我跟劉瑾作比?」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6 03:22
第二三五〇章 法辦

    李夢陽實在是耗不過李鐩。

    成化八年便中進士的李鐩,有近四十年的宦海經歷,比起李夢陽這樣的「毛頭小夥」為人處世的經驗豐富多了,當然不會給李夢陽等朝中清流當槍使。

    李夢陽在李鐩這裡軟磨硬泡半天,最後卻無功而返,不由非常懊惱。

    到底李夢陽是來勸說李鐩幫忙,李鐩並非是李夢陽的下屬,反而還是他的頂頭上司,況且李鐩並沒有明確拿出一種拒絕的態度,使得李夢陽挑不出李鐩絲毫毛病來。

    等李夢陽出來時,心裡還在想:「都說這位李尚書跟沈之厚關係親近,現在看來有一定道理,這是找錯人選了啊!」

    實在沒辦法,李夢陽只能再尋他途,先去求見朝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隨後才帶著幾個人往沈府門前去了,似乎也要加入到靜坐抗議的隊伍中。

    ……

    ……

    朝中一些年輕官員,特別是那些憤青,基本都在抗議沈溪身兼兩部尚書。

    不過也有一批人保持沉默,這些人多受沈溪心學思想影響,在翰林院中獨樹一幟,謝遷的兒子謝丕便是其中代表。

    別人去沈溪府門前靜坐抗議,而謝丕則早早便回到家,當天翰林院因為這件事處於停擺狀態,謝丕便到父親的書房裡看書。

    謝遷從文淵閣返回他位於長安街小院的路上,已有多人跟他說過朝中官員去沈府抗議沈溪身兼兩職的事情,因何鑑致仕,謝遷心情不太好,再者他自己作為文官旗幟,不會自降身份加入到抗議行列中去,也儘可能不參與。

    由於頻繁有人上門造訪,不厭其煩的謝遷終於忍受不了,決定回家暫避,結果回到府中,剛進書房就見到謝丕正在書桌前苦讀。

    「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遷見到兒子,語氣有些冷漠,大概意思是別人都跑去抗議了,你為何在這裡泰然自若讀書?

    謝丕放下書卷,起身向謝遷行禮後,回道:「父親,今日翰苑中出了一點事,便早些回來,在父親的書房讀書,希望能增長見聞。」

    謝丕沒說關於抗議的事情,但他明白謝遷不可能不知道,父親作為內閣首輔,很可能是這件事的幕後黑手,而他也知道謝遷跟沈溪之間的矛盾,所以不會貿然在父親面前提沈溪的名字。

    謝丕算是學聰明了,他知道但凡在謝遷面前提及沈溪,都會引起父親的不悅。

    謝遷道:「為父聽聞,今天翰苑有士子鬧事,成群結隊去沈府門前求見,請求沈之厚主動上疏向陛下推辭任命,回歸兵部尚書之位……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謝丕低下頭回道,「那些人還讓孩兒一起去,孩兒不想參與,拒絕後便回來看書了。」

    謝遷皺眉:「你為何不去?難道你不認為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兩部尚書,有失體統嗎?」

    謝丕回道:「以沈先生的能力,身兼兩職並不為過,可能外界的反應稍微大了些……孩兒不是說此事成體統,而是因為何尚書突然致仕,總需要有人出來擔當,以沈先生的功勛,遷吏部尚書本屬情理中的事情,至於兵部那邊他可以暫時兼任,之後自然會有人接替。」

    儘管謝丕做出瞭解釋,表明自己屬於「中立派」,卻得不到謝遷的認同。謝遷有些惱火地問道:「若是陛下不依不饒,讓沈之厚一直身兼兩部尚書之職,你覺得當如何?」

    謝丕想了下,然後問道:「父親希望孩兒也加入到那些人中,去沈家抗議嗎?若孩兒去的話,就表明了父親您的政治傾向,怕是對我們謝家以及沈家都不利吧?」

    在這件事上,謝氏父子的態度大相逕庭。

    謝遷雖然覺得李夢陽等人的行為有些魯莽,但到底有建設性,完全是出於對朝廷的忠心,回過頭來看到兒子這麼淡然,便覺得兒子因為對沈溪學問的痴迷,而把道義禮法全都放到一邊,這在他看來是相當危險的思想。

    謝遷道:「為父如何態度不打緊,但切記不可亂綱紀禮法,沈之厚身兼兩部尚書,就是亂大明綱紀,你身為朝臣,應該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一旦開此先河,那以後朝中官員任免,就形同兒戲,哪怕現在不能去跟陛下請命,也應該未雨綢繆,做出一些必要的反應,讓某些人知難而退!」

    謝遷教訓得很不客氣,整個人處於一種憤怒的狀態,但底氣卻有所不足。

    說到底,他無法理直氣壯……你跟皇帝請旨不成,無法犯顏直諫,卻去為難當事人,這根本就是蠻不講理。

    謝丕低著頭,雖然沒出言反對,卻也沒辦法接受謝遷的觀點,更好像是在跟父親置氣。

    看到謝丕一副受氣包的模樣,謝遷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教育兒子,無法起到為人父的表率作用,又道:

    「你既然不肯去,這件事便作罷,不過你不能直接回家來看書,至少應該留在翰苑當差,哪怕旁人都不在,你也要留下,沒人督促你就不能辦事了嗎?」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這次謝丕行禮後應了一聲。

    謝遷嘆了口氣,道:「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地步,不過也好,事情總歸不會出什麼大的差池,沈府到底不是豹房。」

    謝丕沒去評價謝遷的話,恭敬地道:「那孩兒告退了。」

    謝遷不耐煩地揮揮手,讓謝丕退下。

    謝丕離開書房後,謝遷有些失望自言自語:「之厚那小子,怎會讓我謝家人中了他的毒?以中這孩子本來還算聽話,而且守規矩,都是那小子讓我謝家人變了心思,他在朝中荼毒年輕後輩,實在罪不容赦!」

    在謝遷看來,評價孩子的標準,只剩下是否聽話,又是否守規矩,覺得後輩的表現簡直不可理喻。

    但恰恰這些在他看來無法理解的後輩,正在悄無聲息地改變大明,讓大明社會逐漸進步,而這一切的主導者,就是那個他輕視的沈溪。

    許多家長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叛逆,不按照自己的規劃行事,簡直是一無是處,但恰恰是這些無視權威敢於質疑一切的孩子,推動了世界的發展,反而是那些因循守舊的孩子,讓社會變得停滯不前。

    ……

    ……

    謝遷並不擔心沈家門前那些官員安全方面會出問題,因為他回來時派人調查過,沈溪沒有動粗的跡象,而那些去請願和靜坐的官員也沒做出什麼失格的事情,只是引起一些路人的圍觀,沒帶來太大的危機。

    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謝遷都覺得一切正常,但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就是朱厚照醒來了。

    朱厚照睡醒後,本來沒什麼,但問題是現在開始有人在朱厚照面前告狀,這個人就是剛回到京城,希望在朱厚照面前有所表現的張苑。

    張苑假借來跟朱厚照匯報積壓奏疏的事情,趁機告知朱厚照當天很多人去沈家門前靜坐抗議的事情。

    而張苑給這件事的定性,就是這群人去沈家「鬧事」。

    朱厚照聽到後怒從心頭起,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喝道:「誰這麼大膽子,他們有本事,為何不到豹房和皇宮鬧?昨天沒見有人在朕面前說三道四,今天居然跑到沈府門前鬧?活膩歪了這些人!」

    小擰子和江彬都在旁邊,至少二人不會去說這種事,張苑故意把矛盾挑起來,好像這對其非常有利一樣。

    張苑心中竊喜不已,好像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似的,主動請示道:「陛下,那該如何解決此事?」

    朱厚照道:「還能如何?派人去把那些人趕走,再嚴令,若誰再去鬧事的話,一概下獄,朕要讓他們知道這天下到底誰在做主!」

    張苑為難地道:「陛下,就怕那些人不聽啊,沈大人今日非常克制,到現在都沒鬧出任何事端,不過圍觀的百姓卻越來越多,好像民間也開始議論這件事,其中有些話對陛下大不敬。」

    朱厚照怒火更甚:「那些百姓懂什麼?他們能分得清善惡對錯嗎?」

    張苑道:「不需要分辨啊,他們會覺得,那麼多人去鬧事,一定是沈大人做錯了。哪邊人多,就該聽哪邊的,百姓隨眾心理很強的……」

    「真是豈有此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聲音異常響亮,讓整個寢殿瞬間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朱厚照終於緩過神來,道:「直接派人去,若誰不肯就範的話,當場下獄……抓幾個人,殺雞儆猴,看看剩下的誰還敢鬧騰!就跟他們說,誰想鬧的話,一概到皇宮去鬧,一哭二鬧三上吊,朕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

    張苑道:「陛下,是老奴去嗎?」

    「不是你去誰去?你是司禮監掌印,兼管廠衛……讓錢寧跟你一起!」朱厚照命令道。

    因為朱厚照已經許久沒提過錢寧的名字,此時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在皇帝面前不顯山不露水了,這位之前可是皇帝跟前的紅人。

    張苑恭敬行禮:「老奴領命,到時候若誰不聽,老奴會將他們打入大牢,好好拷問到底是誰在幕後指使。」

    「還能有誰?」

    朱厚照生氣地道,「就是朝中那些頑固的老傢伙,比如說謝老頭,昨日朝會的時候就他一個勁兒在跟朕說話,反對這個反對那個的,今天他知道沒法來豹房納諫,就安排這麼一出,看來他已老邁昏聵,不適合再在朝中做事!必須盡快讓他退下來,換個人接替首輔的位置!」

    關於謝遷是否致仕的問題,張苑不甚清楚,那不歸他管,不過他從朱厚照的話中明白一個道理,皇帝對沈溪的信任大過朝中任何一名朝臣,謝遷就算是首輔也不會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多的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

    張苑得到御旨出來,馬上將錢寧叫來,囑咐到沈家門口抓人的事情。

    錢寧已失去聖寵多日,此時正惶惶不安,聽聞剛回朝的司禮監掌印召喚,當然要趕緊前去巴結。

    「……張公公,您得陛下口諭,陛下是說如何維持秩序?是抓一兩個人殺一儆百麼?」錢寧試探地問道。

    張苑道:「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員,你捉拿哪一個,旁人能就此罷休?到時候他們再一鬧,那整個京城不就亂套了?」

    錢寧眨眨眼,而後問道:「您老的意思是……」

    「全都捉拿,既然不識相,就一個不留。在劉瑾之後這群人以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了,這次就讓他們知道,得罪沈大人的後果!」張苑惡狠狠地說道。

    錢寧心裡疑惑,這位張公公幾時開始幫沈大人說話了?這二人不是應該勢成水火嗎?

    張苑見錢寧在那兒發愣,不由罵道:「杵在那裡跟個木頭一般作何?還不快去調撥人手?記得多點一些人馬,如果有亂民想鬧事,一併捉拿下獄。」

    錢寧道:「拿到人後,直接送往錦衣衛詔獄,對吧?」

    按照錢寧的意思,到底是送詔獄還是送三司衙門牢房,是問題的關鍵。

    詔獄意味著嫌犯都是皇帝親自下詔定罪,出手可以不分輕重;如果是三司衙門,則最多是走個過場,畢竟朝中官官相護,此番牽涉的人太多,很可能最後的結果便是法不責眾,此時得罪人就沒必要了。

    張苑尖聲道:「先把人拿下,往哪兒送,當然要問問沈大人的意思……不過詔獄最好別輕易送進去,否則不好收場。就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牢房送,給他們找點兒麻煩即可,最好讓謝於喬自己親自審理!」

    錢寧苦笑一下,就在他還想說什麼時,張苑已氣勢洶洶往門口去了,邊走邊甩下一句話:「再不去,抓不到人的話,可別說功勞沒了。」

    「這算什麼功勞?」錢寧追過去問道。

    「這就看你是否有眼力勁兒了。」

    張苑似笑非笑地看了錢寧一眼,小聲解釋道,「把事情辦好了,不但得沈大人賞識,還能讓陛下看重……你以為陛下想輕饒那些鬧事的官員?只是陛下不願說出口罷了,作為陛下身邊近臣,豈能沒有這層覺悟?」

    錢寧重重點頭:「明白了,還是張公公您瞭解陛下心態。」

    張苑人已經出了豹房大門,此時錢寧點的四百名錦衣衛已在大門外整齊列隊。

    張苑非常滿意,點頭繼續:「很好,過去跟他們說明白了,今天去了後不用廢話,直接拿人就是,管他幾品官,先拿進牢房裡再說。」

    錢寧道:「萬一那位沈大人出面阻攔該當如何?」

    「這個……」

    張苑想了下,搖頭道,「他出來一樣要拿人,這次就是專門表演給他看的,若他想阻攔,就說這是陛下御旨……這本來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跟那些當官的也這麼說,陛下讓拿人,誰敢反抗就不用客氣了。」

    「難道可以格殺勿論?」錢寧再問。

    張苑斜著打量錢寧一眼,揶揄道:「你還真把咱家當劉瑾了?」

    ……

    ……

    一行四百名錦衣衛組成的人馬,浩浩蕩蕩往沈家方向開去,光這一路上便已很擾民。

    終於抵達沈府門前,此時這裡就像是開堂會一般,數以千計的百姓圍觀,雖然有順天府的人幫忙維持秩序,但始終杯水車薪,這會兒那些靜坐的官員有的已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好像要發動所有官員強行衝擊沈府的意思。

    「官兵來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呼起來。

    馬上有人說:「哪裡是什麼官兵,來的是錦衣衛!這下要出大事了!」

    百姓雖然圍觀的很多,但都不敢惹事,隨著錦衣衛到來,大部分緊忙避開,而那些官員則不同,覺得自己根本不用擔心什麼錦衣衛。

    所謂行得正坐得直,大概說的就是眼前這群人的心態。

    不過來者就是專門針對他們來的,等發現錦衣衛直接沖上前拿人時,再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了。

    「作何?誰敢對本官無禮?放開!」有人被雙手反剪,整個人按倒在地上。

    隨即更多的官員被拿下!

    這群人到底都是文弱書生,面對作為天子親軍的錦衣衛,他們缺乏抗爭的底氣,而且這次來的錦衣衛數量太多,一群錦衣衛上來,他們毫無招架之力。

    張苑走上前,嗓音尖利:「誰再於此處鬧事,跟他們的下場一樣,這些人全都要下獄問罪,誰敢圍觀?」

    目光所及,那些百姓匆忙避退,有的直接跑了,而此時錦衣衛已在順天府衙差的幫助下清場,不多時便把人全都趕走,以李夢陽為代表的靜坐官員,此時全都被拿下。

    「誰給你們的膽子?」

    李夢陽叫囂得最響亮,畢竟之前他曾先後彈劾張鶴齡、張延齡和劉瑾,坐牢的經驗最豐富,就算他官職不是很高,卻有資格代表朝中清流說話。

    張苑走過去:「是陛下給的膽子,這份量夠不夠?敢到朝中重臣府門前鬧事,你們以為當官的就可以目無法紀?」

    李夢陽大聲反駁:「誰說這是來鬧事?不過是來找沈尚書論理,勸他懸崖勒馬。」

    張苑冷笑不已:「管你們說破天,也沒見你們進去找沈大人,反倒在這裡聚攏一群亂民,若不及早來驅散的話,京城出了狀況,責任誰能承擔得起?把人拿下!」

    錢寧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到張苑跟前問道:「張公公,現在該定下,到底押到哪個牢房了吧?」

    張苑道:「送去大理寺!你直接跟大理寺的人說,這些是欽命要犯,需要等陛下派人來審問,讓他們不得隨意放人,當然也不能嚴刑拷打,一切要等陛下御旨!」

    「什麼,你還想刑訊逼供?」

    李夢陽聽到這話,突然感覺背脊發涼。

    之前他參劾外戚張氏兄弟的時候,便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好在劉健、李東陽等閣臣搭救,弘治皇帝下旨赦免,才算撿回一條命。

    後來在參劾劉瑾時,他一直迴避和遮掩,就在於他明白被宦官報復有多可怕,既做了有意義的事情又不敢明著張揚,算是迂迴救國,不過他的軟弱導致很多人受牽連下獄重刑,暴斃獄中。

    李夢陽既是勇敢的出頭者,也是懦夫,只是在劉瑾倒台後才被人捧到高處。

    張苑冷哼一聲,道:「暫時不對你們用刑,但接下來怎麼懲罰你們,那可就說不準了。把人拿下,送大理寺!」

    ……

    ……

    張苑感覺自己又風光了一把,比之當初的劉瑾也差不了多少,想誰下獄誰就下獄,而且連牢房都可以隨意挑選。

    在這種威風心理作祟下,張苑全然不顧之前朱厚照的吩咐,他到底還算有腦子,因為朱厚照對這些人憤恨不已,他早就想好對策:「若是陛下問責,我就說這群人反抗,一次全拿下才好免除後患,到時候陛下也說不了什麼。」

    想到這裡,他不由打量沈家大門,那是他想進又不太敢進的地方,因為尚未天黑,若是入內有可能會被沈家故人看到,而且進去見到沈溪,他也不太好交待眼前扣押抗議官員的事情。

    不過這會兒,沈溪已經得知情況,朱鴻將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斷傳報進來。

    「……張公公帶著錦衣衛前來,說是奉御旨將外面的人一併拿下,送入大理寺牢房,交有司處理。」朱鴻道。

    沈溪點了點頭:「陛下倒是會做出如此安排,但不會做得如此決絕,應該是張苑自作主張。」

    朱鴻不太明白沈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也不敢出言質疑,沈溪想了想問道:「張苑沒來求見?」

    朱鴻道:「張公公跟錦衣衛的人都在外面,暫時沒有登門拜訪的意思,是否派人去請他進來?」

    「不用請,他自會前來。」沈溪道,「如果他這麼走了,等於是給自己招惹了個大麻煩,先等著吧。總歸這是宮裡人做出的事情,跟我無關,就算回頭被人怪罪,至少陛下跟謝閣老無法遷怒於我!」

    朱鴻問道:「那小人當如何?」

    沈溪道:「你去外面等著,就當什麼都沒看到,之後張苑若要進來,帶他來便可。」

    「是!」

    朱鴻領命而去。

    朱鴻走後不到一炷香工夫,果然又折返回來,這次他帶了張苑一起,張苑剛進書房門便道:「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泰然處之,外面那麼多人來找麻煩,您都不生氣?」

    連招呼都沒打,直接來這麼一句,大概意思是說他已經替沈溪做主,把問題給圓滿解決了。

    沈溪沒有起身迎接,只是抬頭看向張苑道:「那你假傳聖旨,把人捉拿入獄,可想好回去後如何跟陛下交待?」

    聽到這話,張苑的臉色變得有些慌亂,道:「沈大人,您……您可別亂說,咱家可沒做出違背陛下御旨的事情,您這是誣賴好人……」

    沈溪道:「怎麼,張公公現在就想跟本官打馬虎眼了?」

    張苑臉色變得很難看,此番回到京城,無論他後續存在何等想法,至少眼前他必須要跟沈溪站在一起,而且要聽從沈溪的吩咐辦事。

    他明白很多事難以隱瞞,當下黑著臉說道:「這不是為沈大人您解決麻煩麼?而且陛下的確下令,把挑事的人給抓起來,現在不過多抓了幾個……沈大人不會是想回頭告咱家的狀吧?」

    沈溪道:「你怎麼做,我不想干涉,不過這件事卻是在給我臉上抹黑……你張公公的意圖是什麼?讓天下人都說我沈某人不近人情,將那些來勸諫的官員給捉拿入獄,然後拿我跟劉瑾作比?」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6 03:23
第二三五一章 不方便

    張苑自然明白沈溪話裡的意思。

    你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乾淨利落的漂亮事,但最後源頭卻會追究到我身上,矛盾也會被進一步激化。

    張苑道:「沈大人,您若是對那些胡攪蠻纏的官員不滿,為何不親自動手?想必您早知道,這件事若陛下知道後,絕對不可能會坐視不理!」

    張苑開始為自己辯解,他明白現在的沈溪開罪不起,只能儘量弱化自己在這次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沈溪眯著眼道:「我不出手,不代表我會容忍他們,我只是不想把激化矛盾,即便陛下知曉,也不可能將所有人下獄,而你現在所為,就是在為我樹敵……張公公,真是感謝你為沈家著想。」

    張苑聽到這話心裡不由發怵,他自然明白沈溪可不是什麼誠心相謝,完全是在諷刺他。

    他心裡嘀咕:「你自己不辦事,我幫你把一切辦妥,你還怪我?哼哼,要不是我,那群人說不定已經開始衝擊你的府宅,你現在是翻臉不認人!」

    即便心裡有所不滿,但張苑還是老老實實行禮:「沈大人說的是,咱家做事疏忽了,但既然人已經抓起來,那事情也就已經定下。先好好教訓他們一下……哪怕不動刑,也讓他們在牢房內冷靜幾天,您看……」

    沈溪沒有回答,直接道:「張公公還是想想怎麼跟陛下交待此事吧……不送了!」

    沒等張苑說完,沈溪便已直接下達逐客令。

    張苑一怔,隨即意識到現在應付沈溪實在太難,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咱家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沈家啊!」

    話說得漂亮,但其實他出於公心還是私心,誰都知道。

    張苑以司禮監掌印之身回到京城,自然需要立威,而眼前就是重振雄風的好機會,這幾乎就是殺雞儆猴,讓旁人不敢再對他說三道四。

    ……

    ……

    張苑將到沈家鬧事的人全部捉拿下獄,這件事並沒有傳到朱厚照耳中,因為皇帝還在例行的吃喝玩樂中,根本顧不上豹房之外的事情。

    不過在眾多目睹者口口相傳的情況下,短時間內京城便傳得沸沸揚揚,尤其是那些下獄官員的家屬,第一時間就得到消息,趕緊找人去找同僚和上司疏通,消息擴散得很快,在那些忠直大臣眼裡,這大肆抓捕大臣的舉動儼然就是當年劉瑾所為所為的翻版,唯一的區別就是劉瑾沒有說直接把人下到大理寺監獄,而是下於詔獄。

    前面說過,詔獄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牢房,看起來艱險,錦衣衛抓人時下手可以不分輕重,但只要皇帝一句話,就可以無罪釋放;而下到大理寺牢房,等於說案子上升到了律法層面,必須有個定論。

    在大多數朝官看來,此舉非常不合規矩,給出了攻訐張苑、沈溪乃至皇帝本人的藉口,官員可以以此事是否合法上疏理論,而謝遷也會堅定地為李夢陽等下獄官員說話。

    事態正在發展,入夜後有大批官員奔走傳告,許多大臣選擇明哲保身,不加理會。

    謝遷府上,戶部尚書楊一清登門告之情況,方才知曉。

    「……張苑做事道理上說得通,他奉皇命辦差,理所應當。那些人去沈家鬧事,或許之厚可以放任不管,陛下知曉後又怎會坐視不理?看起來是在反對之厚,但更是在反對陛下的決定!」

    謝遷語速很慢,似在分析問題,但楊一清聽過後便意識到,謝遷並沒有一味埋怨沈溪,而將矛頭對準了皇帝和張苑。

    楊一清心道:「謝閣老之前跟張公公的關係不是很好麼?為何這次張公公回來,態度跟以往迥異,甚至昨日還當面跟謝閣老頂撞?」

    很多事,可以從表面看出來。

    楊一清昨日也參加了奉天門外舉行的朝會,自然看出張苑對謝遷的冷漠,這讓楊一清大惑不解。

    因為張苑倒台前,跟謝遷的關係還算密切,張苑能力有限,使得朝中大部分事務都是由謝遷的意志決定,所以當朝中人知道張苑重新為司禮監掌印後,還是放心的,就在於覺得謝遷能控制張苑,朝局會朝著對文官集團有利的方向發展。

    但誰都沒料到,張苑公開露面的第一天,就給謝遷來了個下馬威,在皇帝面前絲毫也不給謝遷面子。

    那就讓人不得不聯想,這次張苑回來後充分吸收了以往的經驗教訓,不再跟謝遷站在一道,極有可能已轉投沈溪。一旦內閣首輔無法影響司禮監掌印,在皇帝那裡也沒有好印象,意味著謝遷時代即將終結。

    楊一清道:「沈府門外被抓捕的官員下的是大理寺獄,來之前,在下打聽過情況,得知這些人下獄後並未得到虐待,張公公先進沈府求見沈尚書,而後回豹房通稟,目前沒有進一步動向。」

    謝遷皺眉道:「若再有消息傳來,大概就是用刑了。應寧,你趕緊去跟大理寺那邊打招呼,千萬不能讓張苑的人亂來。」

    楊一清為難地道:「謝閣老,張公公是領了皇命過去,要阻止他行兇很困難……陛下態度不明,若決意大興牢獄,對那些被捕的官員來說下場會很淒慘!」

    謝遷道:「老夫這就去三法司走一趟,總歸你先盯著,咱們分頭行事吧。順帶跟刑部尚書張元瑞說一聲,不管他作何,都趕緊到刑部衙門坐鎮,事情不能拖過今晚。」

    楊一清見謝遷緊張起來,他也感到事情緊急,當即行禮領命:「是,謝閣老。」

    謝遷嘆道:「本不過只是請命,卻落得如下場,可悲可嘆……算了,三法司那邊我派人去知會一聲即可,老夫打算去豹房看看……若是能直接面聖固然是好,不然也希望找人跟陛下提及,這件事錯在老夫,而不在那些朝中清流身上!」

    楊一清感覺到謝遷心中的糾結,甚至可以說這位首輔的想法已開始發生混亂,先說要去三法司衙門,但或許是意識到去了也無濟於事,內閣大學士說到底只是皇帝的秘書,絕不可能干涉皇帝的決定,所以才會想到去豹房面聖。

    楊一清道:「是否跟之厚打聲招呼?」

    謝遷一怔,然後搖搖頭:「不必了,這件事因他而起,暫且不管他。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吧!」

    「這……」

    楊一清不是很贊同謝遷的想法。

    這件事因誰而起,自然要以誰來結束,若沈溪去面聖的話效果會更好,只要沈溪「寬宏大量」,不計較那些人的罪過,還跟朱厚照據理力爭,皇帝也不會不近人情,但現在謝遷不想勞動沈溪,那在楊一清看來只有一種可能:

    「謝閣老是想用這件事,來打壓沈之厚在朝中的聲望,繼而讓沈之厚這個兩部尚書變得孤立無援。」

    想到這裡,楊一清懊惱不已:「之厚到底非奸邪之人,在今日的事情上他保持了極大的克制,為何朝中那麼多人偏偏要去針對他?不應該勸說陛下更為直接?」

    ……

    ……

    謝遷覺得沈溪馬上要變成孤家寡人,卻未料自己先成了孤家寡人。

    何鑑致仕後,連個通知他朝中事務的人都沒有,若非楊一清當日告知他情況,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能得悉。

    哪怕在這件事上顯得很支持他的楊一清,似乎也並非完全站在他這邊,覺得謝遷跟朝中一些人太過魯莽武斷。

    這會兒或許只有李夢陽等原本為謝遷瞧不起的年輕後生,或者說朝中清流,才會站在謝遷這邊,而且堅定不移。

    謝遷不管別的,先去豹房試著面聖求情,或者說據理力爭。

    至於楊一清,出門後卻開始碰壁。

    刑部尚書張子麟不會因此事見楊一清,因為張子麟根本就不是謝遷一系的官員,在劉瑾案中,張子麟為刑部侍郎,跟他的前任刑部尚書劉璟一樣,險些被謝遷定性為閹黨,全靠沈溪力挺才過關,進而接過刑部尚書的職務。

    此前張子麟不得不跟文官集團站在一道,但沈溪回朝後,他便開始重新選擇自己的立場,如今風顯然不是往謝遷這邊吹的,張子麟就算不站出來公開支持沈溪,也不會冒著極大的風險幫謝遷做事。

    至於大理寺卿張綸和左都御史洪鐘,想法基本跟張子麟一樣。

    你謝遷得勢的時候對我們不依不饒,總是拿閹黨的事情來作為打壓朝官的手段,連皇帝都不計較,你謝遷卻糾纏不放,現在出了事你倒想我們來幫你?

    楊一清求見張子麟和洪鍾不得,最後只能去大理寺卿張綸府上拜訪,張綸倒是沒有拒絕會面,只是見面後便不耐煩地抱怨:「我說應寧啊,這會兒都已入夜,什麼案子不能等到明日再說?」

    楊一清嘆道:「那麼多官員下獄,這可是朝中頭等大事,人在關押在你們大理寺的牢房裡,你作為寺卿,能坐視不理?」

    「不能這麼說。」

    張綸一臉迴避之色,「人是陛下派錦衣衛抓的,不過是暫時關在大理寺獄中罷了,後續還不知道怎樣,就算我想做什麼也不可能啊!要不這樣吧,你去衙門那邊找一下宗獻,現在刑獄之事歸他管,你找他去!」

    張綸不肯出手幫忙,但官秩上他不及楊一清,大理寺卿為正三品,而楊一清作為六部尚書為正二品,且楊一清曾以三邊總督負責西北軍務,入朝後聲望遠在他之上,加之戶部掌管著中樞到地方衙門的錢袋子,他不好得罪,於是推到手下身上。

    張綸說的「宗獻」,是大理寺少卿全雲旭的表字,此人乃弘治十五年進士,正是負責接收李夢陽等人下獄的當事者。

    楊一清一看張綸沒有相助之意,不想停留,便馬不停蹄前往大理寺,他本以為謝遷已完成面聖過來,但到了地方後,才從隨從通稟中得知這會兒謝遷仍舊在豹房門口等候,是否有人去通知皇帝都不知道。

    「楊尚書?」

    就在楊一清等候進去時,只見一人從大理寺衙門內出來,楊一清本來要上馬趕往豹房,跟謝遷一起等候覲見君王,聞言不由重新下馬。

    燈籠照亮下,來人到了近前,在對方行禮後,楊一清才知道是大理寺少卿全雲旭得知他到來後,主動迎接。

    楊一清道:「宗獻,從沈府那邊押送來的官員呢?」

    「都已關進牢房。」

    全雲旭神色有些緊張,「現在沒有御旨下來,一切都還無恙……就怕之後會有御旨到來,要對裡面的人用刑,大理寺這邊可不敢違抗聖旨……楊尚書還是早些請陛下諭旨放人為妥……」

    朝中對於張苑捉拿大批官員下獄的事情有些措手不及,除了高層集體沉默外,朝中中下層官員對此卻異常關切,對李夢陽等人普遍報有同情心,尤其是全雲旭這樣的「少壯派」。

    楊一清道:「若有人拿御旨來,你先找藉口拖延時間,除非是謝閣老前來。我只是來看看情況,之後便要往豹房。」

    全雲旭非常驚訝:「楊大人此時不應該去找沈尚書嗎?」

    楊一清一怔,心道:「誰都能看明白這個局,此時找之厚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但謝閣老卻堅持要找陛下說理,這不是捨本逐末,主次不分嗎?」

    楊一清嘆道:「還未到找沈尚書時,總歸無論誰來,你都想辦法拖延,避免對官員用刑,哪怕是張公公親自前來,你也找理由推脫。宗獻你務必記住!」

    ……

    ……

    楊一清交待完成之後,立刻往豹房去,因為大理寺在城西,而豹房在城東,這一路又要費不少工夫。

    此時沈家,有人再來拜訪,這次卻是小擰子到來,所帶也非皇帝御旨,而是他私人的一次拜訪。

    「……沈大人,無論這件事是否跟您有關,現在外面的人都篤定你才是幕後黑手,誰相信張公公有那膽子啊?但當時陛下的確沒下令亂拿人,最多抓幾個以儆傚尤,張公公此舉分明是僭越,您若不去跟陛下說,旁人無法面聖不說,更難讓陛下接納,若是有什麼死傷之事出現,這髒水可就潑到您身上了……」

    小擰子是否出自好意,沒人知曉,不過一番言辭倒還算懇切。

    總歸李夢陽等官員出事,沈溪逃脫不了干係。

    沈溪道:「不是說謝閣老已在豹房外等候求見陛下?擰公公為何不想法通稟,卻來找本官呢?」

    小擰子哭喪著臉道:「就算通稟又如何?陛下不會見謝閣老,昨日皇宮裡,謝閣老跟陛下鬧了一些不愉快,這次的事情也很可能跟謝閣老有關,現在張苑做的這些事,或許會將陛下逼得下不來台,尤其現在謝閣老那邊也咄咄逼人……」

    沈溪微微點頭:「那事情倒是挺麻煩的……」

    小擰子聞言不由驚訝地問道:「沈大人,聽您這話裡的意思,是不打算出面解決問題了?」

    沈溪道:「並非本官不想出面,實在因此事跟我沈某人牽連太大,本官去求情,也或許會讓火上澆油。」

    「但只有您才是唯一的人選啊,誰去比您更合適?您……您……」小擰子急得直跺腳,他暫時已想不出理由勸說。

    沈溪搖頭道:「擰公公,你現在看到的,是我去跟陛下求情,陛下會痛快放人。但謝閣老卻不會這麼想,這個好人,怕是沒人願意由我來當……而且我出面的話,沒法起到警戒震懾的作用,明天那些人再來當如何?若明天他們再被捉拿,本官是否還要出面為他們求情?如此反覆,陛下會作何想?」

    小擰子壓根兒就沒想過沈溪說的這一層,聽到後不由一怔,仔細一琢磨,搖頭道:「沈大人,您怕這件事牽連更大?」

    沈溪搖頭:「只要現在沒人出來向那些下獄官員用刑,事情就先擱著,本官出面很可能會激化問題……你擰公公並非是請我出面的最佳人選,除非謝閣老派人,否則我只會袖手旁觀!」

    「沈大人,您……」

    小擰子瞠目結舌,但他發現沈溪態度堅決,立即意識到對方不會在這件事上作出主動轉圜。

    小擰子心想:「沈大人不會是想借此機會,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吧?有這次的事墊底,以後誰還想來他府門前鬧事,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突然間,小擰子好像理解了沈溪所為。

    小擰子道:「那沈大人,小人先回豹房查看情況,便不多打擾了。不知謝閣老那邊,是否需要小人跟他說說請您出面之事?」

    沈溪搖頭:「即便有人來找,也不該是本官主動,擰公公不必做一些好心辦壞事的事情。」

    小擰子尷尬一笑:「明白。小人明白了。」

    ……

    ……

    正如沈溪所說,謝遷的確沒有求助沈溪的打算,因為他正是想借助這件事來打壓沈溪在朝中的聲望,無論這件事是否跟沈溪有關,外人一定覺得沈溪才是始作俑者。

    但謝遷又怕接下來朱厚照會做出對那些下獄官員不利的事情,所以只能在豹房門口繼續守候,哪怕見不到皇帝,至少有什麼御旨下發,都要走正門,他可以先一步查知,能夠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此時豹房內,朱厚照剛知道這件事,告知他詳情的正是江彬。

    江彬對於張苑有很深的敵意,發現張苑所為違背皇帝御旨後,可不會像小擰子一樣去問沈溪意見,而是選擇直接告狀。

    本來朱厚照正在豹房水塘划船,欣賞美人放河燈,聽說此事後馬上上岸,再到外將張苑叫進來,上來先一通劈頭蓋臉的痛罵。

    「……朕讓你去抓幾個人稍微震懾一下,誰讓你把所有人都拿下?張苑你是怎麼回事,想跟朕對著干,是吧?」朱厚照氣惱地問道。

    本來朱厚照覺得張苑是「能臣」,畢竟剛給他找來十萬兩銀子應急,他也不問錢是怎麼來的,反正這幾天他手頭寬裕不少,可以大手大腳打賞。

    朱厚照本來準備好好重用張苑,替他斂財,到底張苑在他眼裡忠心耿耿,幾次救駕有功,此前被貶也沒犯什麼大錯,只是被他推出來當了回替罪羔羊。

    現在出了事,朱厚照以為自己信錯人了。

    張苑解釋道:「陛下,並非老奴亂來啊,實在是那些人蠻不講道,老奴帶人過去後,他們便發瘋一樣攻擊老奴,甚至當著錦衣衛的面,拿石頭和沙子襲擊老奴,還有人要去撞沈家門,說是以死來勸說沈尚書……老奴實在是迫不得已……嗚嗚嗚……」

    張苑還是老一套,見到皇帝先大哭一場,眼淚比說話好使多了。

    朱厚照聽了張苑「情真意切」的表述,絲毫也沒懷疑其中是否有偽造的成分,皺眉道:「這些人可真是無法無天……若真有人死在沈府門前,那朕跟沈先生成什麼人了?簡直可惡之至!」

    張苑繼續哭嚎道:「當時老奴也是極力克制,但其中有人拿沈大人跟劉瑾作比,說沈大人不向陛下主動推辭兼任兩部尚書,是要像劉公公一樣獨攬大權,還在不明真相的百姓面前大聲宣揚!」

    「老奴見在場百姓實在太多,驅散不及,一群人還被他們挑唆往沈府投擲石塊。老奴上去勸說無用,所以乾脆先拿下幾人,殺雞駭猴……結果這越發激發矛盾,很多人幹脆衝上來要找老奴拚命,迫不得已,老奴才下令把人下獄,先穩定局勢再說……」

    朱厚照聽到這裡,長長地舒了口氣,點頭不已:「原來是這樣,如此說來你沒做錯。換了是誰,都沒法保持克制!這群人實在活該!」

    雖然張苑是在編瞎話,卻「有根有據」,張苑說的情況基本符合朱厚照的「預料」,或者說如果張苑真按照他所說的步驟去「勸說」李夢陽等人,或許對方真會做出抗爭的事情來。

    但問題就是,張苑根本沒給這些人表演的機會,自己先當了主角,上去就把人拿下。

    張苑哽咽地道:「老奴本想將人下到錦衣衛詔獄,又怕此事牽連甚廣,被人說三道四,對陛下說出不敬之言。所以老奴擅做主張,將人下到大理寺牢中,總歸他們都是朝臣,而大理寺又在朝廷監督下,老奴特地吩咐不允許有人對他們用刑,之後老奴又去見了沈大人……」

    朱厚照問道:「沈尚書怎麼說?」

    張苑搖頭:「沈大人沒說什麼,或許是覺得這件事,他作為當事者不方便出面吧。」

    張苑本有編造瞎話離間君臣的意思,但想到沈溪現在手頭的權力,最主要還是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便打消這個念頭,畢竟這麼做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朱厚照嘆道:「你應對算是很好了,把人下到大理寺牢中,那些朝官可以知道朕對此事的態度,已算保持極大的克制,但……接下來該如何收場?謝閣老呢?」

    江彬回道:「陛下,首輔謝大人已在豹房大門外等候面聖多時。」

    「這老傢伙,果然來了,是想勸朕放人吧?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不給一點顏色瞧瞧,他們不知道朝廷的規矩是誰定的……朕不會見謝閣老,讓他回去吧。」朱厚照厲聲喝道。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6 03:24
第二三五二章 唯有一人

    朱厚照不會見謝遷,如同他不想理會這件事一樣。

    雖然朱厚照沒下令要懲罰李夢陽等人,但也沒說要放了他們,這些人下獄已是定數,至於怎麼出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顯然張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張苑面聖後出來,見小擰子從外進來,到近前後,張苑用怪異的語調問道:「擰公公這麼晚還出豹房,這是去見過沈大人了?」

    小擰子道:「去見誰,用不著跟張公公你通稟。」

    張苑笑道:「是不用跟咱家說,但之前陛下找你,連你去了何處都不知,你這樣當奴才,可沒盡職盡責啊。」

    小擰子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慌張起來,但轉念一想,皇帝不太可能找自己,豹房內有那麼多太監,誰不能侍奉?按照朱厚照的習慣,這個時間段正在興頭上,能出來見張苑一面便不錯了,況且皇帝從來沒強求說任何一個人需要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身邊聽候調遣。

    「多謝張公公提醒。」

    小擰子同樣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回了一句,然後快步往寢殿去了。

    「這小東西……」

    張苑有些不甘心,望著小擰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但顯然不會直接跟小擰子交惡。

    張苑出豹房門時,看到一個人正在前庭焦急等候,此人正是陪同他一起去拿人的錦衣衛指揮使錢寧,此時錢寧神色緊張,生怕被朱厚照追責。

    「張公公,您可算回來了,不知陛下那邊如何說?」錢寧急切地問道。

    張苑皺眉道:「你怕什麼?難道陛下還會追究你的責任不成?有咱家給你撐腰,根本什麼都不用擔心……雖然咱家剛回來,但到底是司禮監掌印,咱家手裡握有多少權力,你不知道嗎?」

    錢寧作為朱厚照身邊的「老人」,並非是第一天辦差,親眼見識過劉瑾如何隻手遮天,當然明白司禮監掌印擁有的權勢有多大,不過顯然擔心張苑達不到劉瑾的火候。

    張苑見錢寧臉上猶豫之色,大概明白此人如何想,道:「陛下說了,這件事咱家做得很好,就該把那些人下獄……咱家可沒違背陛下御旨。」

    錢寧鬆了口氣,繼而問道:「那張公公,後續該如何處置這些人?人都在大理寺牢房裡關著呢。」

    「在不在牢房有何區別?」

    張苑沒好氣地道,「咱家不需要專門對付他們,讓朝中那些對此有牽連的官員自己先緊張一下……人被下獄,總歸還是要處理,陛下之後會給出交待。」

    錢寧一顆心終於完全放下,笑著說道:「在下還以為張公公會繼續對付這些人呢。」

    張苑冷笑不已:「怎麼,咱家不繼續對付他們,你終於不用提心吊膽了,是嗎?咱家回到京城,也需要立威,不對付他們,別人怎知道咱家的厲害?不過這件事,更像是在幫沈大人立威,之後你可要看準一點兒,別連現在誰當權,誰在陛下跟前說話好使都看不出來。」

    「是,是!」

    錢寧忙不迭應奉承著,「當然是張公公您當權……」

    「錯,乃是沈大人,他才是朝中最有權力之人!別看現在他待在家中不現身,若出來,朝中怎麼都要抖幾抖。」

    張苑道,「連咱家做事,都要看他的臉色,記住了嗎?」

    ……

    ……

    等張苑出來,將朱厚照拒絕接見的事情一說,謝遷臉色發黑。

    張苑趾高氣揚地道:「謝大人,您最好莫要在這裡久留,陛下對於有人去沈府鬧事很生氣,若繼續執迷不悟的話,或許會直接下旨懲罰那些不識相的官員。哦對了,為何不見都察院的人來?呵呵,難道說這次都察院一個人都沒被扣押,是嗎?」

    謝遷臉色極為難看。

    此時他尚未見到去聯絡朝中主要大臣的楊一清,尚且不知自己已被滿朝文武孤立,皺眉道:「都察院是否來人,無礙老夫在此請命。」

    張苑冷笑一聲:「呵呵,謝大人為何不看看眼下的局勢?咱家聽說這回被抓的人裡面,都察院只折進去幾個芝麻大的監查御史,從左右都御使到左右僉都御史,沒一個露面;六科倒是重災區,都給事中栽了好幾個,此外就是翰林院和六部一幫清流……這些毛頭小子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居然質疑陛下的決定,還到沈大人府上鬧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謝遷黑著臉,沒有作答。

    張苑再道:「所以說,這次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搞事情,一個拿得出手的頭面人物都沒有。現在陛下沒直接對那些人用刑,已算法外開恩,謝閣老這會兒不應在這裡,而是應該去大理寺獄中勸勸那些人,讓他們及早收手。」

    謝遷冷聲嗆道:「老夫要作何,毋須張公公你來提醒!」

    張苑冷笑道:「難道咱家說得有錯嗎?十幾個翰林,再加上朝中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官員,還想翻天不成?他們以為六科陛下做出的安排既合理,又是對朝中最有利的,謝老你應該是明白事理的吧?」

    謝遷抬頭打量著張苑道:「陛下在裡面,是吧?老夫就算在這兒守一夜,也要等著面聖。」

    「這又是何必呢?」

    張苑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等也是白等,這道理你謝閣老應該明白,現在想要面聖只有兩種途徑,要麼去請沈大人前來,要麼就等下一次陛下召見群臣……陛下不是說過一個月見三次朝臣嗎?想來為期不遠了。」

    謝遷當然不會聽張苑的,因為他等不了十天,覺得那些慘遭下獄之人也等不了那麼久。

    就算不被用刑,一群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也不可能在牢裡安份,在謝遷看來,那些人在牢中必然度日如年,急需他去拯救。

    張苑道:「若謝大人你實在不聽,那就繼續在這裡等吧,或許天可憐見,陛下就賜見了呢?呵呵。咱家要回去辦差了。」

    說完,張苑不想多留,此時馬車已經過來,在幾名侍衛和太監的陪同下,張苑往馬車行去,謝遷目送其離開,卻見一隊人騎馬過來,定睛一看,為首那位卻是戶部尚書楊一清。

    謝遷看著張苑登上馬車,隨後馬車遠去,心想:「這張苑,剛回來便如此強勢,看來他已有新的後台,若非陛下授意,那基本可以確定是之厚所為,怕是別人也無法給他撐起這個腰,更不敢如此張揚!除非他嫌命長了?」

    「謝閣老……」

    這時楊一清到了近前,下馬後恭敬向謝遷行禮。

    謝遷一抬手,打斷對方後續的話:「有事回去再說,今天算是白等了,還是從長計議吧,不能讓這件事繼續發酵下去。」

    ……

    ……

    最後謝遷總算想明白了,張苑提醒得沒錯,留在豹房門口純屬白費時間。

    以前謝遷或許會拿出固執勁兒,繼續等下去,但在見多朱厚照的胡鬧後,他意識到光靠自己的堅持半點兒作用都沒有,反而會激發朱厚照的逆反心理。

    謝遷沒回家,帶著楊一清到了長安街的小院。

    過了半個時辰,楊一清從謝遷小院出來,直接往沈府去了,至於他是否帶著謝遷的意思沒人知曉,總歸這件事扯到了沈溪身上,雖然不是謝遷主動登門,但其實跟之前沈溪猜測的差不多,謝遷若想解決問題,必須要從沈溪入手。

    沈溪在書房接見楊一清。

    雖然楊一清並非府上常客,但到底算是老相識,沈溪跟楊一清間說話不需要有太多避諱。

    「……謝閣老本不讓我來,就怕你處在中間不好做人。」

    楊一清到底還是幫謝遷說話了,他不想讓兩位當權者間的矛盾加深,更不能說謝遷原本是想靠這件事來打壓沈溪的名聲。

    沈溪道:「應寧兄,以你看來,我是否應該去拜訪謝閣老,跟他認錯呢?」

    楊一清道:「之厚你為何如此說?」

    沈溪搖頭苦笑道:「這不明擺著的事情嗎?陛下安排我做兩部尚書,這是一切問題的根源,既讓陛下跟謝閣老等人之間產生矛盾,又出現今日朝官到我府門前請願和陛下派出張公公拿人之事,責任歸根到底在我身上。」

    「非也,非也!」

    楊一清搖搖頭,「在這件事上,之厚何錯之有?何尚書已年老體邁,請辭也非一天兩天的事情,至於白尚書那邊,也是因病退下來,跟你何關?陛下如此安排最是恰當不過,兵部如今的確需要有人穩定軍心,對韃靼之戰剛結束,此時更替兵部尚書,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言語間,楊一清似乎對沈溪的處境非常理解,甚至對於皇帝的決定都很支持。

    沈溪不知楊一清誠意如何,苦笑著搖頭:「身兼兩部尚書,連我聽起來都覺得這件事有些過了,但因之前勸諫陛下的事情,到現在我都必須要在府中休沐……其實這件事我也不該插手。」

    楊一清點點頭,雖然沒多說,但心中還是稍微有些懷疑:「之前便覺得沈之厚在陛下蒐集民女充實豹房一事上有些過激,莫不是老早就為今日之事做準備?」

    雖然楊一清對沈溪沒有惡意,但他老謀深算,對沈溪做出的一些事,會情不自禁思索其中因由,從辯證角度看待問題,不由便會把沈溪往壞處想。

    楊一清道:「謝閣老現在非常為難,那些官員被羈押在大理寺獄中,若陛下一直不松口,人是無法釋放出來的,你看……」

    「哦,應寧兄此來,是為謝閣老傳話,要我去求見陛下,寬宏那些衝撞我府門之人?」沈溪問道。

    楊一清搖頭:「謝閣老並未如此說,現在各方只是商議對策,這不是來問問你的意思,看是否有什麼好方法解決當前困境?」

    沈溪嘆道:「或許誰都可以有好方法,唯獨我在這件事上,太過為難,事因我而起,似乎不該因我而結束。」

    莫說謝遷沒來,哪怕謝遷親自來了,沈溪也未必會給這個面子。

    看起來應該救出那些下獄的官員,但他們明顯是針對我而來,人又不是我抓的,卻讓我去跟皇帝求情放人,最後那些官員還不會領情,我仍舊身兼兩部尚書,他們還是會申討我,那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你謝遷可以裝好人,我沈溪卻沒法裝這個好人,那不如先當個壞人,對這件事的態度就是不加理會。

    楊一清本想勸說沈溪兩句,但論朝中地位,楊一清到底不如沈溪,連做尚書的時間都比沈溪晚許多,根本就沒資格對沈溪的行為做出任何評價,這不是歲數大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沈溪拒絕,楊一清只能回去跟謝遷覆命,沈溪可以不理會,但謝遷你卻沒有逃避的機會,若你實在想搭救那些官員,可以直接來找沈溪說,就看你舍不捨得放下這張老臉。

    「那之厚,我先告辭了。」楊一清沒有勉強,他看得出來在這件事沈溪是騎虎難下,他也就報之釋然一笑。

    沈溪親自送楊一清到府門,表達了自己的為難:「請對謝閣老說聲抱歉,因事已關己,有些事非要迴避不可!」

    ……

    ……

    楊一清回到長安街小院門口,見謝遷已等候在那兒,顯然是對此事非常著急。

    楊一清下馬,將沈溪的意思大概轉告,謝遷皺眉不已:「之厚果真如此說的?他倒是推得一乾二淨,但他有這資格嗎?事情不因他,如何而起?」

    「謝閣老,若陛下委派旁人,結果是一樣的。」楊一清努力幫沈溪解釋。

    謝遷覺得沈溪是始作俑者,楊一清卻覺得這件事朱厚照才是「主謀」,因沈溪近來一直休沐在家,也傳出原因,卻是沈溪犯言直諫,跟皇帝間產生矛盾,現在謝遷非要賴著沈溪,楊一清除了幫忙疏解一下,也實在沒別的辦法。

    沈溪不肯出手幫那些官員,謝遷又不肯紆尊降貴去見沈溪,於是乎便形成了眼前的死局。

    謝遷道:「要不是沈之厚在西北打了勝仗,陛下也不會冒出如此想法,甚至他之前進言陛下,開罪聖上,都有可能是為以退為進而做的準備。」

    這事雖然之前楊一清也想過,但從謝遷口中說出,卻沒那麼大的說服力。

    楊一清心道:「之厚有本事,能得到陛下欣賞,怎麼驅除韃虜封狼居胥,在你這個當朝首輔嘴裡也成了罪過?」

    謝遷帶著楊一清進到院子,臉色漆黑,眉頭緊皺,一直在思索問題,因他不言,楊一清也不好隨便接茬。

    到到屋中,賓主坐下後,謝遷才又問道:「豹房那邊沒更多動靜吧?」

    楊一清搖頭道:「暫時沒有消息,陛下對於下獄之人並未有別的安排,在下已跟大理寺少卿全宗獻打過招呼,他會安排人蹲守,就算是張苑帶人前去也會想辦法拖延,不讓人傷害到那些官員。」

    謝遷好似自言自語:「若迅速結案,將人放了當如何?」

    「謝閣老,您是在問在下嗎?這件事……怕是大為不妥吧?」楊一清有些震驚,這不是公然欺君罔上嗎?他當然知道現在朝中出了一些亂象,皇帝不管事,加上張苑未將人下到詔獄,這給了謝遷活動的可能。

    以謝遷話裡的意思,既然人下到大理寺,那就由大理寺來審這案子,總歸皇帝沒下旨讓誰來審問,那就由職司衙門負責,只要審定這些人無罪,便由大理寺當庭釋放。

    謝遷道:「陛下連誰來過問此案,都沒打招呼,別是回頭又讓沈之厚自己來審結吧?」

    楊一清苦笑道:「以之前幾次發生的事情來看,還真有這個可能。」

    謝遷跟楊一清不由對視一眼,臉上都滿是無奈,這是對於正德皇帝行事風格無能為力的一種感受。

    「先不做此念。」

    謝遷道:「總歸如今陛下未將事牽扯太大,若真有如此安排,老夫就算豁上這張老臉,也要讓負責審案之人把事情壓下去,大不了老夫一人來承擔過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7 01:52
第二三五三章 誰是閒人

    翌日一清早,謝遷剛從小院出來,便見何鑑一行從彙集六部衙門的東公生門那邊過來,等靠近謝遷身邊後,馬車停下,何鑑從馬車上下來。

    「這就要走了?」

    謝遷皺眉,望著何鑑問道。

    何鑑道:「事情均已處置完畢,留在京城作何?倒是於喬你,很多事該放下了。」

    謝遷搖頭道:「這會兒言退,為時太早。」

    何鑑笑了笑道:「老朽並非是勸你退出朝堂,只是勸你放下心中成見,之厚能力不錯,主持朝中政務不會有任何問題。」

    「也不知你們怎麼想的,為何一個二個都替他說話?現在連三法司的人,都要跟我刻意劃清關係了……」謝遷生氣地說道。

    以昨日楊一清講述,朝中高層官員基本都在迴避,因沈溪兼職兩部,七卿只剩其六,再加上五寺官員,唯有戶部尚書楊一清站在謝遷這邊,其他人均態度模糊,比如說新任禮部尚書費宏,工部尚書李鐩、刑部尚書張子麟、左都御史洪鐘等。

    從表面上看,他們保持中立,既未表明態度支持沈溪,也沒說支持謝遷,其實這也意味著這些人更傾向於沈溪。

    不就是沈溪兼任兩部尚書麼,至於鬧得這麼大?又是在奉天門前抗議,又是一群人到沈府圍攻激化百姓情緒等等,沈溪還算克制,若不然當時就可以直接派出家丁驅散人群。

    何鑑道:「於喬,你還是勸勸那幫清流接受現實為好。你是準備入宮吧?即便找到太后也沒轍,倒不如去大理寺看看……這次下獄的基本都是中下層官員,跟他們講道理或許不聽,但你嘗試一下,便是你的錯。」

    謝遷皺眉:「你這是特意來教訓我的?」

    「聽不聽全由你。」

    何鑑笑著搖頭,「反正我就要離開京城,說的全都是肺腑之言……之厚勸諫陛下,乃是臣子的本份,陛下所做也不過是論功請賞,何必抱殘守缺,在朝中鬧出亂子來?這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麼?」

    謝遷一怔,隨即明白何鑑的意思。

    正值張苑官復原職,司禮監掌印太監這位子看起來不是很重要,但在朱厚照繼位後鬧幺蛾子的基本都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先是劉瑾後是張苑,都沒少惹出事端。

    何鑑也不多避諱,道:「昨日拿人的是誰?一定是陛下所下御旨?更有可能是某些人胡作非為吧?正好可以挑撥於喬你跟之厚的矛盾,還能在陛下那裡挑唆一番,最後天下人要麼站在你這邊,要麼站在之厚那邊……」

    「誰會站在之厚那邊?不顧朝廷規矩了嗎?」謝遷打斷何鑑的話。

    何鑑道:「站在之厚那邊的官員少了麼?」

    這句話又不給謝遷面子,謝遷正準備爭辯兩句,何鑑道:「你可明白,我這一把老骨頭有必要害你?這不是為了維護朝中穩定?再這麼鬧騰下去有何意義?或許這正是陛下想看到的一幕呢?」

    謝遷雖然明白何鑑所說,因為皇帝總會在朝中搞一些制衡,自古以來上位者很多都是這麼做的,但謝遷卻不願意承認。

    他已經亮開車馬炮要跟沈溪搞對立,至於誰才是幕後黑手,他並不在意,總之認為沈溪不該如眼前這般張揚,這件事誰都勸不了。

    「走了走了。」

    何鑑有些無奈,揮手道,「從今以後,朝事就跟我無關,還是留給你和之厚處理吧……可惜啊可惜,一個是年輕才俊,一個是主導大明盛世的老臣,為何不能精誠合作,非要你爭我奪,這有為後生還不是某人提拔起來的?」

    說完,何鑑不等謝遷有所表示,直接上了馬車,一行「吱吱呀呀」往遠處去了,謝遷站在那兒半天都沒緩過氣來。

    「這老東西,自己躲得遠遠的,還非要給別人惹出一肚子氣來,他就不能想辦法去勸勸那小子?」

    謝遷帶著幾分羞惱說道。

    ……

    ……

    謝遷在門前駐足好一會兒,終於折返回去,沒再去找張太后。

    對於何鑑的意見,他也算是從善如流,此時能主導皇帝情緒之人,唯有沈溪,找旁人一概沒用,就算他能見到皇帝,以他跟皇帝話不投機半句多的過往,很難勸說朱厚照回心轉意,反而有可能會火上澆油,將事情惡化。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謝遷出門去了大理寺,他想見見李夢陽等人,不想在抵達時,卻被告知皇帝已下令不得外人探監。

    大理寺少卿全雲旭頗為無奈,衝著謝遷抱歉地道:「謝閣老,您應該知道,這些人到底是欽命要犯,現如今還沒定下具體審訊流程,旁人不能進去相見,以免串供。」

    「連老夫都不行嗎?」謝遷黑著臉喝問。

    一個大理寺少卿,區區四品官,還真不被縱橫朝野二十餘載的謝遷放在眼裡,甚至連大理寺卿張綸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麼。

    全雲旭搖頭,臉上滿是愛莫能助的表情。

    謝遷嘆道:「不讓進去也罷,但先說好,若旁人進去也要攔下來。」

    全雲旭道:「謝閣老放心,之前楊尚書已跟在下吩咐過,不會出狀況。」

    「唉!」

    謝遷又是重重嘆了口氣,往大理寺衙門口看了一眼,心裡突然有一股嚴重的失落感,好像什麼事都不由自己掌握,身為首輔卻又身不由己而產生的巨大心理反差。

    「伙食那邊也供應好,若有人生病,記得找大夫,同殿為臣,彼此還是需要照應。」謝遷最後如此囑咐。

    ……

    ……

    沈溪沒露面跟皇帝求情,謝遷又礙於臉面沒去找沈溪,等於說問題就此陷入僵局。

    李夢陽等文官下獄,謝遷不著急上疏施救,看起來似乎有故意拖延之嫌,但實際上是他看到正德皇帝不過是想小懲大誡,並未有繼續用刑的打算。

    謝遷沒有去內閣應卯,但又怕消息阻礙,便跟楊廷和說了一聲,自己回到小院,一邊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同時還能讓人及時找到他。

    他本以為沈溪府宅當天會有很多人拜訪,卻未料當天沈家一片安靜,不但門前冷清,沒人繼續前去圍攻以便聲援李夢陽等人,連三司衙門都沒人找沈溪,如同對這件事完全漠不關心一般。

    一直臨近中午,謝遷才得知李鐩登門拜訪沈溪。

    「他去作何?」

    謝遷心裡一陣納悶兒,「工部跟此事沒多大關係吧?好像聽說工部郎中李夢陽是這次事件的組織者之一,難道李鐩是去撈人的?」

    正如謝遷不解一樣,旁人得到這消息,也看不太明白,不過總歸有人覺得李鐩這個尚書還算負責任,旁人都不願意去沈家為屬下說項時,他毅然去了,光是這一點,就給他的聲望加分不少。

    不過讓外界所沒想到的是,李鐩登門並沒有跟沈溪談及救人之事。

    李鐩很識時務,他登門完全是身為工部尚書,很多事必須要問清楚才能放心。如今六部尚書外加左都御史,七卿中沈溪佔了倆,左都御史和刑部尚書因為涉案不方便出面,就只剩下三人,楊一清已在奔走,深得仕林好評,至於禮部尚書費宏剛上任不需要做表面文章,如此一來李鐩就不得不做點事,表明立場。

    到了沈家,李鐩跟沈溪說了關於工部近來兵器鑄造的情況,刻意不提官員下獄之事,只等沈溪開個由頭。

    不過沈溪也沒說,正如李鐩的迴避,沈溪屬於當事人,對此更是諱莫如深。

    「……明年戶部調撥款項必然緊張,今年馬上就要進行年度預算,降工部用度,倒是之前內監那邊曾跟工部協商,準備借調工部修河堤款項,用以擴建豹房,之厚你怎麼看?」

    李鐩作為工部尚書,在很多事上都很為難,便在於現在朝廷很多事工部都力不從心。

    沈溪道:「年底前,陛下會召集內閣跟六部衙門商討預算,你不必多擔心,屆時我會給你說話,你倒是先把今年的用度整理清楚……沒出現大面積的虧空吧?」

    李鐩臉上露出些微尷尬之色,隨即搖頭苦笑:「虧空總歸還是有一些的,但在可接受的正常範圍內,左右找補一下還是能對付過去,倒是讓之厚你費心了。」

    沈溪點了點頭,在他看來,雖然李鐩做事倒也盡職盡責,但能力也就那麼回事,沒有達到出類拔萃的地步,而且李鐩在控制銀錢開銷方面沒有太大造詣,因工部跟內監有很多工作需要對接,皇帝借助內監衙門從工部劃撥走不少款項,這也是工部虧空的主要原因。

    「之厚,你幾時回朝?在家休沐有一段時間了吧?這幾日朝中都在議論,說你何時到吏部履職,之前還有官員考評之事需要你去做,光靠吏部兩位侍郎怕是不能完成啊。」李鐩說道。

    沈溪苦笑:「大概還要休息些時日吧……這幾天出了點事,需要先把這段風口浪尖渡過去才行,總不能這個時候高調復出,那不是激化矛盾嗎?」

    突然提到當前焦點問題,李鐩臉色有些不太自然,他不想把話題談得過於深入,而沈溪卻好似沒有什麼需要隱晦的,道:「這麼說吧,現在這案子已擱置,估摸再過幾日,陛下就會下令放人。等事情揭過,我便到吏部報到,現在吏部和兵部似乎不需要我這樣一個閒人去添亂。」

    李鐩笑道:「你這算閒人?哈哈!」

    沈溪大概明白李鐩所說,他在朝中已屬於什麼事都可以管的另類存在,現在連禮部都在他節制下,主導迎接番邦使節之事,旁人可以說自己在朝中混日子,沈溪卻無法這麼說,再下一步,很可能沈溪還要多背幾個職位,有了兼職兩部的先例,為何不能領三部?

    沈溪道:「不問事,也就是閒人,現在吏部和兵部就算有事也不會來問我,幾位侍郎都是老臣,他們做事得體,我這個尚書只擁有拍板的權力,其他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業人士去做,否則我真要累死。」

    ……

    ……

    沈溪不說上疏救人之事,李鐩也不掛口不提,一通閒話下來,李鐩起身離開。

    連沈溪都不得不佩服李鐩這種「中庸之道」,總歸在眾人矚目下來了一趟,但其實什麼都沒提,甚至在他稍微涉及時李鐩還刻意迴避,分明就是不想惹事,但又不想讓人說他什麼事都沒做。

    沈溪心裡不由帶著幾分無奈:「身為七卿之一,做事很可能會出錯,不做事又會被輿論綁架,最後結果只能跟李鐩這樣,來說事也只走個過場。」

    或許在一些人看來,李鐩這種行為屬於打醬油混日子,但沈溪卻能理解李鐩的心態。

    雖然李鐩可以提出來,但誰都知道意義不大,若沈溪誠心要解決問題,便不會在家裡躲避不出,而李鐩身為工部尚書,在文官集團兩大魁首,也就是沈溪和謝遷的夾縫中求存,他跟沈溪的關係擺在那兒,使得謝遷對他無法做到完全信任,如此一來李鐩也就學聰明了,不去硬碰硬。

    最後沈溪搖頭說道:「李鐩才是真正不管事的閒散之人。」

    沈溪沒有送李鐩出府門,剛到前院李鐩堅持讓他回去,畢竟現在沈溪還稱病在家休養,若公開露面對其名聲不利,無論朝中是否知道沈溪休沐是怎麼回事,對朝廷和百姓總該有個交待。

    李鐩去後,沈溪沒著急回書房,不多時朱鴻進來稟告:「老爺,查過了,外面的確有不少人盯著。讓人看過後門和家中幾個側門,也都有眼線,甚至附近幾個街口都有可疑人士出沒……」

    沈溪笑了笑:「倒也在情理之中,我這府宅,竟成了朝中最受矚目之所,派幾個人,把這些盯梢的人趕走,順帶警告一下,如果再出現於我沈府外,別怪我找順天府的人來,將他們抓進大牢治罪!」

    「老爺,怕是順天府不會管這種事。」朱鴻道。

    沈溪淡淡一笑:「以前是不會管,但若我親自去順天府呢?」

    朱鴻一怔,立即意識到沈溪現在跟那些眼線對上了,輕鬆地道:「不用老爺出面,小的就能把問題解決……這些人陰魂不散,把沈府當作什麼地方了?」

    沈溪提醒道:「就算趕人,也別用暴力,總歸讓他們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也就沒臉留下來,還要提防那些來往的行人,他們中肯定有各方勢力派來的眼線,總歸把樣子做足,我就是讓外面的人知道,我做什麼不需要有人在旁盯著,誰來惹我,純屬自取其辱。」

    ……

    ……

    朱鴻帶人出門趕人後,京師各方派來盯梢之人基本被一網打盡。

    雖然這些人中有官差,但相比於沈溪的身份和地位,這些人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敢在沈府門前鬧事,被警告後便趕緊離開,生怕沈家人會向順天府告發,亦或者動用一些特殊手段來驅趕。

    此時豹房一處院子角落,小擰子正在跟張永會面。

    「……沈大人可真會興風作浪,現在莫說朝廷,就算民間也都議論紛紛,他的名聲可是下降了不少,很多人同情那些下獄的官員。」張永面帶擔心道。

    小擰子嗤之以鼻:「沈大人的想法,能被你知曉?或許沈大人就是想當這個惡人呢?」

    張永一擺手:「擰公公你可真會言笑,就算沈大人再有本事,也不想讓百姓唾棄他,損失名望吧?」

    小擰子冷聲道:「換了咱家也會這麼做,先讓世人唾罵,再出面營救那些下獄官員,以顯示高風亮節。」

    「有這個可能嗎?」

    張永疑惑地問道,「怎麼看,沈大人都沒有出面的意思,而且謝閣老等人也在活動,大概不用兩天,人便出來了。」

    小擰子道:「那可就未必了……若是陛下再下旨,要好好審問這些人是誰在幕後指使呢?風聲一緊,官場就會緊張起來,風聲鶴唳……那時候才是沈大人出手的良機!」

    「你……擰公公為何如此說?」張永驚訝地道。

    小擰子搖頭道:「現在可不是你跟咱家說了算的時候,你別忘了,現在多出來個張苑,張苑回朝後先找的是沈大人,您說沈大人有什麼計畫,會不會第一時間去跟他說?」

    「這……」

    張永遲疑起來。

    小擰子再道:「而且陛下一定會給沈大人這個面子,讓沈大人出來當好人,陛下會想方設法成全沈大人。所以……最終能解開這局的,只有沈大人。」

    小擰子這番話讓張永刮目相看。

    他沒料到小擰子能做出如此一番論述,彷彿已將所有問題看得清楚透徹,如同一個智者般可畏。

    張永心想:「小擰子背後有高人指點,難道是臧賢?這次張苑回來重掌司禮監,最怕的應該就是臧賢這樣背信棄義的小人,張苑肯定會對以往背叛他的人加以報復,臧賢現在只能拚命為小擰子出謀劃策。」

    「倒希望如此。」張永道,「現在誰都不願那張苑得勢,擰公公,關於司禮監秉筆這件事……」

    不由的,張永又提到職位問題。

    因為張永回朝後一直沒有被朱厚照委以具體職司,使得他不得不多往小擰子這邊走,試著打探風聲。

    小擰子問道:「怎麼,張公公你想跟張苑打下手?讓張苑有藉口對付你?」

    張永道:「難道咱家不進司禮監,他就不對付了麼?擰公公,你還是趕緊想想辦法,就算花一些銀子疏通,也最好能進司禮監……」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現在戴義和高鳳還在秉筆太監的位置上好端端待著,想將二人拉下馬來,必須要有陛下御旨,陛下不發話,你讓咱家怎麼活動?沈大人那邊也不跟陛下通氣,只是讓咱家幫你說話……哼哼,還是省省吧。」

    張永有些著急道:「但一直這麼吊著,實在是……」

    小擰子道:「看看回頭將你安排回御馬監任職……不過,現在東廠已不歸御馬監管理,陛下已令戴義戴公公提督東廠,如此一來戴公公手裡也有大權……你張永就不怕?」

    張永黑著臉,不再說什麼。

    「至於騰驤等四衛勇士旗軍,現在依然在御馬監統領下,提督京營及坐營、監槍之責也在御馬監,但將來怎樣可說不一定。」小擰子道,「兩位國舅於朝中隻手遮天,在京營想做點兒事也難……」

    張永道:「鄙人可以再給擰公公送上一份厚禮。」

    「免了吧,現在能說的上話的,只有沈大人,連張苑都要靠邊站……或者,你去賄賂一下江彬,都比咱家說話管用。」小擰子冷聲道。

    張永嘆道:「這不別的渠道都不行,只能走擰公公您這條路麼?沈大人現在分身不暇,擰公公您這會兒不趁機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現,難道任由那張苑折騰?給陛下的下一筆銀子,只有擰公公您來出,才能體現出擰公公的本事。」

    小擰子不說話,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張永道:「給陛下的孝敬,咱家或許可以幫忙疏通一二。」

    小擰子不屑地道:「張苑一出手就是十萬兩,你再疏通能給多少?兩萬兩?若能疏通得來,也不至於被張苑搶走司禮監掌印之位,省省吧!咱家會幫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不過那銀子……」

    張永馬上道:「兩千兩銀子,隨後就送到擰公公您的宅邸。」

    「才兩千兩……」

    小擰子對於這數字顯然不太滿意。

    張永一咬牙:「這兩千便當是訂金,若事成,怎麼也會給五千兩,單獨孝敬擰公公您。」

    「那就一言為定。」小擰子盯著張永道。

    「一言為定。」張永也道。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7 01:53
第二三五四章 講心不如講利

    單憑小擰子的能力,對局勢當然看得不那麼透徹,提點他的人是麗妃,現在小擰子又開始重新巴結這位正德皇帝跟前的紅人。

    因為麗妃沒有獲得正式嬪妃的封號,全靠皇帝寵幸才獲得一定發言權,一旦被皇帝疏遠,沒有人會繼續跟她親近,尤其皇帝身邊這幾個得勢的如江彬、小擰子、張苑、錢寧等人。

    小擰子得到張永許諾,能拿到兩千兩銀子後,帶著幾分期冀去內宅找麗妃。

    此時朱厚照還沒睡醒,麗妃和花妃都在費心打扮,準備稍後去皇帝跟前邀寵。

    「……娘娘,陛下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才醒來,您這邊可以慢慢收拾。」小擰子恭恭敬敬地道。

    麗妃正在宮女的侍奉下梳妝打扮,朱厚照從西北迴來後,將豹房制度進一步完善,從宮裡調出不少太監和宮女,使得豹房逐步成為皇宮的一處別院。

    至於麗妃這邊,地位也得到顯著提升,儼然已是妃子的待遇。

    不過因為花妃還沒失寵,麗妃無法掉以輕心,加上她的確年齡相對較大,不得不靠一些梳妝打扮吸引皇帝的注意。

    麗妃問道:「聽說你去見了張永?」

    小擰子一怔,見麗妃沒回頭,還對著銅鏡,當即笑了笑回道:「是去見過,他是來問關於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事,陛下有意重新選拔秉筆太監,跟之前掌印太監一樣,都要花銀子競標。」

    「那你收了他多少孝敬?」麗妃問道。

    小擰子有些尷尬:「兩千兩。」

    「倒也不少,你準備給本宮多少?」麗妃繼續追問。

    小擰子一怔,沒料到麗妃會直接跟他伸手要銀子,期期艾艾地道:「娘娘,奴婢還沒拿到銀子啊……」

    麗妃已梳妝完畢,站起身,回過頭看著小擰子:「擰公公可真會裝傻,你以前有多少銀子,本宮不管,但現在本宮跟你要的,是張永給你兩千兩銀子中的一部分,你不會是想全都獨吞吧?」

    小擰子不想分給麗妃,道:「娘娘在這內宅,留銀子也沒用啊……」

    麗妃道:「以前本宮沒想過銀子的問題,那是因為本宮對你們這些人報有期望,覺得只要跟你們相處好了,可以用真心換得你們的投誠。但現在本宮看出來了,你們都是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先是錢寧,再是張苑,又是你小擰子和江彬,本宮一次次被你們打擊,現在只有銀子才能讓本宮安心。」

    小擰子雖然不想承認麗妃的話,但有一點卻心知肚明,那就是麗妃的確沒贏得人心。

    麗妃再道:「本宮留銀子作用很大,既可以收買人心,又可以讓身邊人過好日子,看看這些丫頭,給本宮做事,若本宮一點都不賞賜的話,她們會盡心竭力麼?」

    小擰子臉色仍舊很為難,大概的意思是就算你缺銀子也不該跟我要,而是應該賜給我才對啊。

    「小擰子,本宮身邊這麼多人,能幫忙的人不多,你小擰子絕對算一個,本宮不跟你提什麼忠心之事,你以後也別再提這個,本宮就跟你直接作買賣,每次你來問策,只管拿銀子來,本宮幫盡心幫你分析局勢,而且還會在陛下面前幫你說話,甚至幫你刺探風聲,若本宮將來求你辦事,也會給你銀子……如何?」麗妃道。

    小擰子道:「那小人……給娘娘您五百兩?」

    「太少了。」麗妃道,「這兩千兩,就當是小擰子你下訂的錢,將來再有事,可以再問本宮。」

    小擰子心想:「這話聽著為何如此耳熟?好像是張永之前對我所說的,難道被她的人獲悉?」

    麗妃道:「沒多要你一分,張永給的銀子,只管送到本宮這裡,將來或許還可以賜你一些,若你不肯就範的話,那以後這門你別來了,本宮也不需要你在陛下面前幫忙說項。」

    小擰子苦笑道:「娘娘,您既然要銀子,奴婢不能不給,兩千兩就兩千兩吧,只要張公公送來,奴婢便給您送來。」

    「不行。」

    麗妃斷然道,「本宮今日便要。」

    「這……」

    小擰子更加為難了。

    麗妃發怒道:「難道兩千兩銀子你小擰子都沒有?若不送的話,還是那句話,自求多福吧。」

    「送,今日便給娘娘您送來,但送到這裡是否太過張揚了些?還是在豹房外給娘娘找一處地方……」小擰子試著轉圜。

    麗妃一抬手:「不勞小擰子你費心,總歸會有人跟你接洽……把銀子送來,也會有人安排把銀子歸置好。小擰子,本宮先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話,本宮還要過那種手頭緊巴巴的日子,這銀子就當是你暫時放在本宮這裡的,本宮會用別的方式報答你。」

    ……

    ……

    小擰子別提有多心疼。

    好不容易從張永那裡坑來兩千兩銀子,一轉手就被麗妃討要了去。

    而且他還擔心張永不會履約把銀子送來,到時候這兩千兩的損失就要自己來承擔。

    小擰子出來的時候便在想:「結交麗妃,可真不是省錢的事情,貌似有點虧本啊,人家沈大人總歸沒跟我要銀子。她平時得陛下的賞賜不少,為何還要我的銀子,難道她別有目的不成?」

    小擰子心裡來氣,總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

    一路憋屈地來到朱厚照寢殿,沒等他靠近大門,便被江彬攔下。

    「陛下已開始洗漱,未得傳召,無關人等一概不得靠近。」江彬道。

    小擰子皺眉問道:「咱家進去伺候都不成?」

    江彬道:「陛下沒傳話,擰公公還是躲遠一些為好,今日陛下有些火大,你是想去忤逆龍顏嗎?」

    小擰子一怔,抬頭看著江彬,覺得對方是在胡說,但又知道君心難測,若朱厚照正在裡面生氣的話,進去還真是給自己找麻煩。

    小擰子心想:「就算真是這樣,江彬會提醒我?」

    恰在此時,小擰子見張苑一臉驚懼地從寢殿大門出來,好像非常害怕,出來後擦了擦汗,徑直往門口去了,好像沒看到他和江彬一般。

    「看來是了。」

    小擰子心想,「多半還是跟那些下獄的官員有關,莫非陛下知道了實情?」

    張苑前腳剛離開,朱厚照便從寢殿出來,江彬跟小擰子趕緊迎過去行禮。

    朱厚照道:「這狗奴才,總是自作主張,讓朕很不滿意……小擰子,你去跟沈尚書傳旨,就說大理寺那個案子交給他處理,也不能直接說放人,朕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後興風作浪。」

    「是,陛下。」

    小擰子心裡一陣奇怪,沒完全領會朱厚照言中之意。

    朱厚照又看向江彬,說道:「這案子,你也跟去看看,幫小擰子打理一下,朕今天不用你二人伺候。」

    江彬看了小擰子一眼,這才行禮:「小人得令。」

    明顯小擰子跟江彬之間都滿腹疑問,而朱厚照此時已帶著宮女往內院去了。

    朱厚照離開,小擰子馬上問道:「江大人可否將之前發生的事情如實相告?」

    江彬道:「張公公向陛下進言內容,本將在外值守,如何能夠知曉?擰公公還是不要多問了,很多事不是咱們能過問的。」

    「你在指點咱家?」

    小擰子有些惱火,剛剛在麗妃那裡受了一肚子窩囊氣,非常想找人宣洩。

    江彬笑了笑:「擰公公的規矩,跟本將明白的規矩有所不同,陛下安排張公公做的事情,很可能關係到你我的利益,若擰公公非要過問,還不如直接去問張公公,他現在可是朝中最有份量的太監,擰公公要知道進退才好。」

    因為江彬所言非常隱晦,小擰子一時間沒明白過來,心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已投靠張苑?」

    江彬再道:「擰公公,既然現在陛下已安排沈大人來處理案子,咱們是否直接去沈府見沈大人?」

    小擰子冷冷一笑:「連張公公去辦什麼差事都不知,就如此見沈大人,該怎麼跟沈大人交待?光轉告陛下之意?還是先查清楚張公公所作所為,再去見沈大人也不遲……但領了皇命,總歸不能留在豹房,江大人請借一步,出了豹房再安排吧。」

    ……

    ……

    此時小擰子不著急行動。

    他生怕張苑那邊領了皇命,做的事對他不利,不想貿然去見沈溪。

    等出了豹房,派人去問過,才知張苑去了大理寺,而且進去後便沒出來,好像是有什麼要緊事做。

    「……擰公公,看來陛下要對那些人用刑啊。」臧賢略一沉思便向小擰子說道。

    小擰子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意思?陛下一邊讓咱家告知沈大人辦案,一邊卻派張苑去用刑?難道讓沈大人出面阻止?」

    臧賢道:「以小人看來,陛下是想讓張公公先沈大人一步問出點什麼事來,不然為何要先派張公公去大理寺?但以擰公公您所言,陛下似對張公公有所不滿……是否可能涉及到幕後主謀一直未查清之事?」

    小擰子罵道:「有個屁的主謀,就是一群不識相的年輕官員去鬧事,就算張公公不動手,朝廷也不可能坐視不理,當時沈大人只是保持一定克制罷了。」

    臧賢再道:「擰公公此時宜早些去沈府,或許沈大人可為擰公公解惑……您想啊,沈大人足智多謀,他若是出面,這案子還不快刀斬亂麻一般解決?」

    小擰子瞪著臧賢,好似在說,既然我能去找沈大人解決問題,還專門找你參詳作何?

    你跟我說這些廢話,就是為了讓我早些去見沈大人,你就不用動腦子了?

    恰在此時,門口有人進來通稟:「公公,江大人那邊已在催了,若不早些去沈府,怕是天就要黑了。」

    小擰子不耐煩地道:「跟他說,咱家這就出來……真不知急個什麼,要不是他,陛下跟沈大人間能鬧出這麼大的矛盾?」

    這邊小擰子將走,臧賢還不忘出言提醒:「擰公公,此事陛下安排江大人也一起,可能會出現一定麻煩,您可要謹慎對待。」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8 04:39
第二三五五章 處處透著邪乎

    小擰子對臧賢很不滿。

    因為臧賢沒能給到他想要的幫助,倒不斷潑冷水,讓他對朱厚照的意思更加難以揣摩。

    「這件事看起來簡單,但為何透著如此大的邪乎勁兒?先是沈大人隱忍不發,然後就是陛下替他強出頭,還有個張苑推波助瀾,謝閣老居然礙於情面不向沈大人求助,沈大人也就心安理得,繼續坐視不理……這簡直是個死循環。」

    小擰子琢磨著事情,上了馬車,而江彬也帶人抵達。

    一行人往沈溪府宅方向去了,一路上小擰子都在盤算這事兒。

    「現在陛下讓沈大人去過問案子,正如麗妃分析的那樣,是陛下要給沈大人一個機會挽回名聲,但名聲丟了再怎麼挽回,也無濟於事。但為何要先讓沈大人丟掉名聲呢?陛下難道就沒想到這一出?」

    因為很多人的作為,跟小擰子本來的預期,或者說跟朝中大多數人的預期截然不同,小擰子便覺得事情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等小擰子跟江彬一起到了沈府府宅,向守候在門前的朱鴻知會後,朱鴻卻顯得很生分,婉拒道:「擰公公請見諒,我家老爺說了,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則誰都不能進去覲見。」

    小擰子道:「咱家就是奉了陛下口諭而來。」

    朱鴻無奈地道:「擰公公,這口諭跟手諭到底有所不同,您這不是讓小人為難嗎?」

    江彬湊過來,瞪著朱鴻道:「陛下口諭都沒用?那算幾個意思?沈大人難道準備將陛下親自委任的欽差都阻擋於門外?」

    小擰子狠狠瞪了江彬一眼,似在怪對方出言不遜,隨即回過頭賠笑道:「勞煩閣下先進去通稟一聲,若是見不到沈大人,咱家沒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朱鴻抱拳:「兩位請見諒,這是我家大人親口吩咐的,若有問題的話,請先按照我家大人的說法,回去請了御旨來,否則今日真的不能進沈府。」

    「你……怎麼能這樣?」

    小擰子都快被氣糊塗了,怎麼一個二個完全就是任性做事,不但素來胡鬧的正德皇帝如此,連沈溪也如此,他有些羞惱地喝問,「非要讓咱家回去跟陛下請旨嗎?可旨意怎麼個請法?陛下如今正忙,會接見咱家?」

    朱鴻聳聳肩:「小人不明白這其中訣竅,要不等回頭擰公公您請示我家大人?」

    江彬生氣地道:「這可是聖諭,不遵聖諭之人……」

    「閉嘴,先滾到一邊去。」

    小擰子惱火地道,「沈府可不是狐假虎威的地方,既然沈大人如此堅持,那我等也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還是先回去請旨!嗨,這算什麼事兒,回豹房後不被陛下斥責才怪了!」

    小擰子在沈家門口遇阻,只能先告辭,回去找朱厚照重新頒發聖旨。

    ……

    ……

    因為不明白張苑在大理寺中所為,小擰子精神一直高度緊張,馬不停蹄往豹房趕去,帶著江彬回去面聖,跟皇帝提出眼前面臨的實際困難。

    此時的他非常想去見麗妃,覺得只有麗妃才能為自己釋疑,很多事他完全看不懂,腦子裡一片混沌。

    不過此時他沒機會見麗妃,就連請求面聖都不那麼容易。

    回到豹房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朱厚照看戲去了,這會兒正留在戲樓上沒下來,小擰子對旁邊的江彬道:「要不,江大人進去請示一下陛下?」

    江彬對小擰子之前的無禮難以釋懷,黑著臉道:「擰公公才是奉皇命辦差之人,本將不過是給擰公公打下手罷了。」

    小擰子咬了咬牙,帶著江彬來到戲樓所在的院子外,卻被守在這裡的太監給攔下,他當即喝斥:「怎麼,連咱家都不認得?咱家此來是為求見陛下,有要緊事稟告。」

    「不得見。」那名太監堅持道。

    小擰子非常著急,此時卻見一人急匆匆而來,小擰子連忙喊道:「錢指揮使,你先過來。」

    來人正是錢寧,而錢寧的目標好像也是去見朱厚照,似乎發生了什麼要緊事。

    錢寧本來就是往這邊趕,靠近後馬上向小擰子行禮,至於江彬則被他選擇性地忽略掉了。

    小擰子問道:「江大人作何前來?有要緊事面聖麼?」

    錢寧看了眼江彬,這才說道:「有些事非要面聖後才可說。」

    江彬板著臉道:「要去面聖,可不容易,你以為誰都能見陛下?有事在這裡說出來,如果要緊,本將可以代錢大人通傳。」

    「你……」

    因為江彬的無禮,錢寧越發生氣,到底現在江彬雖得寵,但官職上卻不如他,不想卻如此看不起人。

    錢寧故意忽視江彬的話,鄭重地對小擰子道:「擰公公您先等候,小人這就去求見陛下,今日就算有人阻攔,也非見到陛下不可!」

    說完,他直接往院子裡硬闖,那值守太監正要阻攔,卻被錢寧抽出佩刀架在脖子上,那太監都嚇傻了,錢寧此舉簡直有「擅闖禁宮,無法無天」的意味。

    「錢大人,您這是何意?」

    江彬一看,這事不能坐視不理,到底皇帝身邊的安保工作是由他來負責,當即從腰間拔出佩劍,就要衝過去阻攔。

    但見錢寧舉起繡春刀,指向江彬:「本官面聖奏事,誰都不得阻攔,出了問題你們擔待不起……誰都別過來!」

    說完,錢寧徑直往院子裡去了。

    小擰子驚訝地目送錢寧背影消失在門樓後面,這才側頭打量江彬:「江大人,這會兒咱倆還不趕緊進去?陛下身邊沒有衛士保護,出了危險當如何?」

    「這……」

    雖然江彬之前表現出一副護主心切,但現在卻不想冒頭,好像錢寧不守規矩,對他來說是件很有利的事情,或許可以趁此機會將對方拉下馬來,當然最主要還是他不覺得錢寧會對皇帝不利。

    ……

    ……

    大理寺內,張苑突然帶人闖入,讓堅持在此值班的大理寺少卿全雲旭緊張不已。

    「張公公?」

    全雲旭趕緊迎過去,用緊張的目光望向張苑。

    張苑一擺手:「帶咱家去牢房,咱家要審問犯人。」

    此時尚未天黑,張苑所帶都是錦衣衛,一群人站在那兒,讓大理寺的官員感到束手無策。

    或許在沈溪、謝遷等人看來,錦衣衛也就那麼回事,畢竟這些人不敢對上層官員如何,但對於中下層官員來說,錦衣衛便好像煞神一樣,這些人代表的是皇帝,拿下誰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愣著作何?快帶咱家去牢房!」

    張苑見全雲旭沒有動作,當即皺著眉頭喝問。

    全雲旭道:「張公公請見諒,沒有聖旨誰都不得隨便打開牢門,此乃刑獄重地。除非張公公現在就拿出陛下御旨來。」

    張苑冷笑不已:「你竟然敢跟咱家要御旨?咱家乃是司禮監掌印,又奉陛下口諭而來,你開不開?」

    因為之前謝遷和楊一清都對全雲旭有過交待,此時他夾在中間很難做人,當即一咬牙,昂著頭道:「沒有御旨,任何人都不得開啟牢門。」

    張苑道:「好啊你,居然敢跟咱家作對!跟咱家作對那就是跟陛下作對,跟陛下作對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來人哪,拉出去打!」

    「誰敢?」

    全雲旭一擺手,本想找幾個衙差過來相助,卻發現除了自己外沒人敢靠前,他這才知道自己成為孤家寡人,不過他仍舊沒服軟,道,「涉及欽命大案,沒有御旨不能隨意提審,張公公還是請御旨前來吧。」

    張苑一揮手,馬上有錦衣衛沖上前,將全雲旭架起。

    全雲旭大喊大叫:「張公公,你雖然是司禮監掌印,但也不能亂了朝廷規矩!」

    張苑冷冷一笑:「陛下御旨就是規矩,咱家奉皇命前來,查這些人中是否有私通倭寇和韃子的賊人……這可是謀逆大案,你一個大理寺少卿竟敢阻攔,很有可能乃是這些人的同夥……別怪咱家對你不客氣!」

    說完,張苑又是一擺手,全雲旭便被拖了下去。

    張苑對著剩下噤若寒蟬的大理寺官員道:「還不快帶咱家去牢房提審案犯?」

    「恐怕要請示過大理寺卿才可。」大理寺一名屬官戰戰兢兢說道。

    張苑一聲冷笑,對方馬上膽怯了,連大理寺少卿這樣的四品官張苑也是說拿就拿,別人根本不敢與之作對,隨即有人給張苑拿來鑰匙,順帶找人帶張苑去大理寺牢房。

    待張苑進入牢房,門口的人戰戰兢兢,還有獄卒過來問詢情況。

    「還等什麼?快去跟張大人說明情況,現在陛下派張公公來提審,且並非在沈府鬧事之事,涉及通敵大罪,鬧不好會出人命來。」

    帶張苑來牢房的大理寺官員著急地說道。

    「只是前去通知張大人?那之前的全大人……」屬吏不太理解。

    那官員罵道:「全大人已被捉拿下獄,現在還有何辦法?這個時候不去跟上司說,還能跟誰講?旁人是咱能接觸的嗎?即便有不妥之處,也該由張大人找人去說,跟咱無關!先把這裡盯好,若出了事趕緊把風聲放出去。」

    ……

    ……

    張苑「辦事」時,小擰子這邊還在等候面聖。

    出了錢寧硬闖戲樓的事情,小擰子還不知道張苑在大理寺那邊做了什麼。

    此時連江彬也進去也有些時候了,小擰子有些慌張,就在他來回踱步等待時,小羅子過來稟報:「擰公公,外面有人通知,說是張公公在大理寺提審犯人,好像是通番的欽命大案。」

    小擰子一怔:「誰傳的消息?」

    小羅子道:「乃是大理寺的人,具體是哪位大人,小的不知。」

    小擰子有些心煩意亂,問道:「麗妃娘娘現在何處?」

    小羅子搖頭:「不知。或在戲樓上,又或許在等候迎駕事宜,後半夜陛下會開酒宴……」

    小擰子氣惱地道:「怎麼今天這麼多事,沈大人也……」

    話剛出口,小擰子馬上意識到不能在小羅子面前洩露太多,一擺手:「你先退下去,咱家還要等候面聖……等見到陛下,自會有所安排。」

    因為小擰子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屬於「無能為力」的那個,只有得到御旨他才能見到沈溪,也只有沈溪才能解開這團亂麻。

    又等了半晌,終於見到錢寧出來,錢寧出來時倒是意氣風發,腰間仍舊掛著繡春刀,氣勢洶洶往豹房正門去了。

    小擰子嘴上嘟噥:「不用說,姓錢的已跟張苑聯合到一塊兒了,根本就是一個鼻孔出氣。」

    就在他轉身看錢寧,想知道錢寧做什麼時,江彬也從戲樓上下來,招呼道:「擰公公,陛下讓你進去。」

    小擰子回過頭,本想問一些事,但想到皇帝傳召,顧不上細問,趕緊進入院內。

    來到戲樓二樓,但見朱厚照在那裡悠哉悠哉看戲,目光深沉,小擰子心道:「難道陛下又看上戲台上哪個人?」

    「陛下。」小擰子上前道。

    朱厚照沒側身看小擰子,抓起茶杯,語氣幽幽地問道:「沈先生是說,沒朕的御旨,他不肯見外客?」

    「是,陛下。」

    小擰子大概猜想是江彬將事情告知皇帝,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實在沒辦法,只能回來請御旨。」

    朱厚照道:「沈先生到底是何意?」

    小擰子不知該如何回答,而朱厚照似乎也沒在意答案,自言自語道:「張苑那狗東西,跟朕說那些官員中有人私通狄夷,分明是胡亂攀咬人……哼,朕就遂了他的心意,他不是想亂咬人嗎?讓他查,若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讓他自己承擔責任!」

    小擰子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想:「怪不得陛下見張苑後會那麼生氣,最後還是派張苑去了大理寺……原來如此。」

    朱厚照又道:「錢寧更加離譜了,居然說有人謀反……呵呵,一個二個都來挑戰朕的耐性,玩虛張聲勢這一套?小擰子,你不會是想說,沈先生那邊在搞什麼鬼吧?」

    小擰子驚訝地道:「陛下,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厚照道:「罷了,防微杜漸也是好的,沈先生不是要朕的御旨嗎?朕就給他御旨,讓他監督查辦通敵和謀逆大案。至於張苑和錢寧,可以各司其責,由沈先生來居中統籌,這樣總該沒問題了吧?」

    「來人啊,按照朕的意思草擬聖旨,讓小擰子給沈先生送去!」

    ……

    ……

    小擰子一頭霧水。

    雖然聽清楚了朱厚照的話,他卻覺得事情越發蹊蹺。

    拿到御旨後,這次沒有江彬跟隨,小擰子終於可以自在些,但內心的想法卻更加複雜。

    「……張苑說有人私通狄夷,指的是誰?那些義憤填膺跑去找沈大人抗議的朝官麼?他們有那膽子?分明是想屈打成招,找一些理由教訓人!張苑剛回朝,就算他想立威,有這膽子胡作為非?會不會是有人背後指使?」

    「那錢寧說得就更加離譜了,居然說有人謀逆,現在京城周邊局勢穩定,有沈大人在朝中坐鎮,誰敢亂來?莫非是國舅爺?不會又是錢寧得到誰的指使胡編亂造吧?誰有那膽子?」

    「沈大人那邊好像知道一些事……莫非這件事跟沈大人有關?」

    小擰子實在想不明白,只能去沈家求見。

    此時已過上更時分,天色漆黑,小擰子卻還在四處奔波。

    剛回府的謝遷從下人稟報中得悉,張苑帶著大批錦衣衛前往大理寺審案。

    「怎麼回事?為何突然說要提審犯人?還是張公公親自帶隊?」謝遷一聽便火大,他在這件事上一直屬於後知後覺的那個,根本就沒人來跟他通報消息。

    眼前這個消息,還是大理寺卿張綸回到衙門後,派人來知會,消息已相對滯後。

    「老爺,要不要去阻止?」下人問道。

    謝遷惱火地問道:「去哪兒阻止?大理寺還是刑部?亦或是豹房?這會兒見誰有用?陛下沒派人去沈家?」

    下人搖頭:「沒聽說這方面的情況。」

    「不好,陛下可能是想拿這些人開刀。」謝遷忽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馬上派人跟戶部尚書楊應寧說一聲,讓他先到刑部,這次的案子怎麼也要三司會審,輪不到宮裡的人出來搞風搞雨。」

    「知道了,老爺。」下人匆忙領命而去。

    這邊謝遷心急火燎,他不會去大理寺跟張苑正面起衝突,而是前往刑部,通過三法司來對張苑施壓。

    ……

    ……

    謝遷準備往刑部衙門去的時候,三法司負責人,左都御史洪鐘、刑部尚書張子麟和大理寺卿張綸已聚集在刑部正堂,召開閉門會議。

    顯然張苑氣勢洶洶去大理寺牢房審案,讓三法司的人意識到情況不妙,因為張苑所審乃是「通敵」大案,本身又是奉皇命行事,使得三法司的發言權非常有限。

    「……要不直接上疏陛下,由陛下定奪?」洪鐘語氣顯得不急不慢道。

    「這樣有用嗎?」

    張子麟搖頭道:「若無陛下首肯,張公公敢到大理寺來撒野?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不是這群人興師動眾跑到沈家去鬧事,也不會出現在的案子,就怕陛下想找機會教訓一下朝官,殺雞駭猴,避免以後朝中再有人出來說三道四。」

    張綸顯得很緊張:「那該如何?現在張公公都還在大理寺,可不在你們的衙門……出了事誰擔待得起?」

    洪鐘和張子麟相對無言。

    三法司對此案並無良策。

    似乎只能等神仙打架出個結果,而他們能做的僅僅是必要時提供一些協助,不至於令事態惡化。

    而另一邊小擰子已心急火燎往沈家去了,他帶著皇帝的御旨找沈溪處理案子,他只知道第一個案子是張苑誣陷那些言官關於通番賣國之事,至於錢寧所指謀逆的人是誰,此時尚且不知。

    小擰子心中也在想一個最匪夷所思的可能:「若是張苑把矛頭指向沈大人該如何?」

    等小擰子到了沈家,將御旨亮出來,這次沒人再阻攔,他終於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沈府,在書房見到沈溪。

    小擰子不管別的,見面後連起碼的禮數都沒有,劈頭蓋臉便道:「沈大人,您可要趕緊出面,現在張公公正在對那些圍堵您府門的下獄官員用刑,若不及時制止,恐怕天下人都會將罵名落到您身上。」

    小擰子的著急並非是偽裝出來的,他的確很焦慮,本以為此時沈溪也會很緊張,但在他話出口後,卻發現沈溪仍舊是一副平和的態度,驚訝之餘,也意識到沈溪在這件事上並不想過多分心理會。

    沈溪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道:「擰公公,不就是些翰苑和朝中同僚,到本官府宅來鬧市,讓本官不要身兼兩部尚書麼?怎還涉及用刑了?至於你說的罵名……本官不是很明白。」

    小擰子心道:「沈大人怎可能不明白,他這是故意裝糊塗,或者背後就是這位沈大人在統籌一切。」

    小擰子道:「沈大人,這是陛下御旨,您先看過。」

    說著,小擰子將朱厚照下達的聖旨交給沈溪,沒有什麼宣讀的儀式,就好像是一次通知,讓沈溪去督辦此案。

    沈溪很快看完,隨手放到一邊:「有這道聖旨又如何?陛下只是讓本官過問張公公和錢寧所負責案子,本官好像沒有理由去打亂他們審案的節奏。」

    小擰子越發詫異了:「沈大人,難道您看不出來,張公公是在誣陷人嗎?那些前途無量的年輕官員,怎可能會私通狄夷?再者,錢寧舉報的謀逆案,很可能也涉及沈大人您,沈大人怎可如此淡然?現在滿朝上下都在看著您呢。」

    沈溪嘆道:「正如擰公公所言,如今滿朝文武的確都在關注本官,但如此並非意味著本官就要去施救……本官雖然是當事人,但與此案關係不大,由始至終都沒摻和進去!」

    「至於張苑檢舉之事,自該由陛下安排人手徹查,幾時輪得到本官發話了?還有錢寧,他舉報的謀逆案,並不涉及兵部事務,本官如今尚是兵部尚書,若出面干涉,那這案子的性質可就變了。」

    小擰子疑惑地問道:「那沈大人就坐視不理?那麼多人可都看著您呢。」

    沈溪轉過身道:「關於此事,本官還要思慮清楚,哪怕要管,也不會是現在。或許要等本官面聖後再說!」

    小擰子道:「那……沈大人您幾時面聖?」

    「今晚是不可能了……」

    沈溪沉吟一下,繼續道,「等明日吧,明天一早,本官便去豹房求見陛下。」

    聽到沈溪要去豹房面聖,小擰子多少放心了些,但他仍舊很緊張:「沈大人,這一晚上的時間,怕是那些來您府上鬧事的官員,會有不小的麻煩啊……張苑是何人,他早就想當第二個劉瑾,他好不容易找機會打擊異己,樹立威信,豈能輕易放手?非沈大人您出面,才能制止他的囂張氣焰。今晚……怕是那些官員有難啊!」

    沈溪看著小擰子,神色淡然:「擰公公,你該明白,陛下並非派本官負責兩件案子,只是監督張苑跟錢寧做事,他們若尚未做事,本官又如何監督?張苑用刑,再有便是你所說謀逆牽連等事,都只是你擰公公揣測,畢竟未親眼見到。」

    小擰子道:「就算如此,沈大人也該去大理寺牢房盯著啊。」

    沈溪道:「本官去了大理寺,錢寧那邊誰盯著?況且,就算本官去了大理寺,起到的無非也就是監督作用……張苑若執意要用刑的話,本官該如何對他說,告訴他『本官認為你是搆陷』,讓他停止用刑?」

    「這……」

    小擰子語塞,發現沈溪所說還真是那麼回事。

    就算沈溪去了大理寺,似乎也只是提醒張苑有人盯著他辦事,而沈溪在家也能起到這作用,若去了大理寺反而會忽略錢寧的所作所為。

    沈溪顯然不想顧此失彼,而且還不願直接跟張苑這個司禮監掌印起衝突。

    沈溪道:「既然陛下也說,張苑有可能是誣告,那本官就更不該去主動找他,如此只會打草驚蛇。難道張苑在本官監視的情況下,就不會用刑了?涉及通番和謀逆,這可不是小事,看起來那些官員是在大理寺獄中,但其實這已是詔獄範疇,本官既不是三法司的人,又非御旨欽命辦案者,只負責監督張苑跟錢寧,這案子……本官不想幹涉!」

    ……

    ……

    小擰子勸不動沈溪,在朝中能命令沈溪辦事的,除了皇帝外沒旁人,就算是張太后和謝遷也沒那資格。

    在被沈溪下逐客令後,小擰子只能怏怏不樂離開,但他顯然不想就這麼回去通稟朱厚照,他意識到這件事必須要跟人商議一下,卻不想去找臧賢。

    他想到的對象,便是謝遷。

    當下時刻,小擰子實在找不到別的在朝中擁有一定話語權之人,唯獨謝遷這樣的首輔大臣有資格干涉此事。

    小擰子馬不停蹄往謝府而去,到了才知道謝遷不在府上,而是出門去了。

    「……擰公公,我家大人已前往刑部衙門。」謝家下人解釋。

    小擰子皺眉自言自語:「這案子明明是在大理寺審,謝閣老怎去了刑部?」

    想不明白事情,小擰子只能先去刑部,不過距離有些遠,他心裡一陣發怵,不過想到即便回到豹房也見不到皇帝本人,也只能趕緊往刑部趕去。

    等他抵達刑部門口時,只見幾輛馬車停在那兒,顯然不止謝遷一人到來。

    小擰子下了馬車正要往裡走,卻被人攔下,小擰子喝道:「不認得咱家?咱家乃是來找謝閣老。」

    即便刑部中人不知小擰子是誰,但還是放行了,這年頭的太監一個個都有權有勢,能隨便出宮走動辦差的太監,顯然非平常之輩。

    小擰子剛進刑部正院,謝遷和楊一清已聞訊出來,跟他們一起出來迎接的還有三法司負責人。

    「擰公公?」

    謝遷見到小擰子,突然感到一陣心安,以為君王已安排好應對措施,由小擰子來傳話,解決問題。

    小擰子往四下看了一眼,心裡有些不安:「本是來找謝閣老一人,怎這麼多人都在這裡?全都是朝中要員啊。」

    「謝閣老,可否借一步說話?」

    小擰子不想上前行禮,因為太過麻煩,耽擱的時間也不少,而且他還沒法跟別人解釋自己的來意。

    謝遷馬上意識到小擰子並非是奉皇命來頒布御旨解決問題,很可能是一次私下的拜會,心裡稍微一沉,這才道:「那便出去說話……應寧,你跟他們先進去,等老夫回來。」

    謝遷跟著小擰子出了刑部大門,這才問道:「擰公公,有話直說便可。」

    小擰子道:「謝閣老,事情是這樣的,現在張公公誣陷那些官員通敵,好像涉及倭寇和韃子,說是其中藏有主謀,要刑訊逼供,而錢寧錢指揮使那邊也說朝中有謀逆之事,現在無法定論,小人之前去找過沈大人,沈大人說他現在不方便出面,但明日一早會去求見陛下……」

    謝遷皺眉:「突然牽扯出這麼大的案子來,提前沒有任何風聲?」

    「小人也是剛知曉。」小擰子道,「至於沈大人那邊,小人沒辦法勸說,只好先來跟謝閣老說明情況。」

    謝遷神色謹慎:「案子鬧得這麼大,不是輕易能了結的,涉及謀逆和通番,連三法司都束手無策,怎輪到他這個吏部尚書出面?」

    小擰子一怔,心想:「謝閣老是怎麼回事?他不該著急沈大人沒及早出面嗎?為何倒好像很理解沈大人所作所為一樣?」

    顯然小擰子理解不了謝遷的心態,在謝遷這裡,規矩比別的什麼都更重要,若只是因為衝突沈溪府宅,那沈溪不出面就說不過去,但若案件性質發生變化,上升到叛國的地步,那就不該是沈溪該管的。

    小擰子道:「謝閣老,您說當如何是好?」

    謝遷道:「現在能否去通傳陛下?老夫亟需面聖。」

    「沒辦法啊。」

    小擰子搖頭道,「陛下安排沈大人督辦案子,不過沈大人說,他只是負責監督張公公和錢指揮使行事,並不包括親自問案,所以他才不出面……」

    謝遷點了點頭,好像接受了這個說法。

    小擰子又道:「現如今陛下正在豹房內宅,連小人回去也沒法面聖,只能等候傳召,明日一早沈大人若去豹房的話,或許倒可以通傳,以前陛下說過,但凡沈大人要面聖,陛下可以賜見。」

    謝遷黑著臉道:「那就該讓他連夜去面聖!」

    小擰子苦笑道:「可沈大人就是不去啊。」

    謝遷臉色漆黑,好像比夜色更加凝重,道:「他這是想抽身事外?可一切都因他而起,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事情也都圍繞著他在轉,他這是在逼老夫去找他……那好吧,老夫這面子也不要了,便主動登門求見罷!」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19 04:44
第二三五六章 問案

    謝遷似乎終於想明白了,與其繼續跟沈溪冷戰下去,還不如靈活變通一下,否則李夢陽等人真有可能被張苑拷問致死。

    必須說必須要放下身段,不過謝遷內心還是有些不情願,帶著一些抱怨,先去跟楊一清等人打過招呼,這才重新出了刑部衙門,楊一清等人沒有陪他一起出來。

    小擰子問道:「謝閣老,需要小人跟您一起去沈家?」

    「不必了。」

    謝遷揮手道,「擰公公還是早些回去跟陛下覆命,老夫獨自去見之厚便可,若是今晚可以面聖,你也不要將此事告知陛下。」

    「是。」

    小擰子點頭領命,是否明白謝遷的意圖是一回事,但至少不會說三道四,他隱約猜想,謝遷顧及面子,不想讓人知道他低聲下氣主動登門去求沈溪。

    隨即謝遷往自己的馬車走去,此時他情緒多少有些落寞,連告辭的話都未跟小擰子說,小擰子也不知是否該跟過去問問情況,最後還是選擇站在原地,目送謝遷坐上馬車後遠去。

    小擰子道:「若如麗妃娘娘所想,一切都是沈大人所謀劃,那目的就是為了讓謝閣老服軟……想必以後不會再為難那些下獄朝官了吧?」

    想到這裡,小擰子不由輕輕一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嘆息一聲,總覺得謝遷屈服似乎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小擰子上了馬車後,前面的車伕問道:「擰公公,現在去何處?」

    「回豹房。」

    小擰子沉聲道,「今晚咱家要求見陛下,哪怕見不到,明日一清早沈大人也會過來,咱家得跟進去向陛下通稟情況。」

    ……

    ……

    謝遷的馬車停在沈府門前,此時附近街道一片冷清。

    發生官員聚集圍攻的事情後,沈溪又派人驅趕各方勢力安插在沈府附近刺探情況的眼線,如此一來再也沒人敢造次,此時沈家大門緊閉,冷冷清清,如同城中任何一處入夜後不接待賓客的民院。

    謝遷在隨從相扶下,從馬車上下來,先往沈家大門看了一眼,一擺手:「過去敲門,就說老夫來找沈之厚。」

    隨從上前去敲門,過了很久,門才從裡面打開一道縫,傳出個聲音:「這麼晚了,誰啊?」

    「我家老爺要見沈大人。」

    隨從大聲說道,「在下乃首輔謝大學士家僕。」

    門打開,從裡面出來幾個提著燈籠的人,看到謝遷後有些驚訝,連忙在大門前站成兩隊,作迎接狀。

    謝遷認得站在前面的兩人,正是朱起、朱鴻父子。

    朱起恭敬行禮:「謝大人,您老來了,快請進。」

    謝遷皺眉:「之厚早就知道老夫會來嗎?」

    朱起一怔,隨即回道:「我家老爺說過,只要謝大人您前來,無論任何時候都先請進內,再派人去後宅通傳……謝大人快請進。」

    雖然謝遷脾氣不好,但總歸在沈溪這裡得到禮遇,但對方不親自出來迎接,他多少還是有些不滿,但有求於人他也不會苛求,在朱起和朱鴻父子引領下進入沈府,而早一步已有人前去後院通知沈溪。

    到了沈溪書房門前,謝遷有種熟悉的感覺,畢竟他以前來過很多次,只是近年來他跟沈溪關係逐漸疏遠,也不知多久沒來過了。

    謝遷想了半天,也沒找到答案:「我是什麼時候跟之厚產生隔閡的?」

    朱起在旁恭敬地說道:「謝老大人先進內等候,我家老爺正在穿衣,稍後便會出來,您先請……」

    朱起生怕怠慢謝遷,沒法跟沈溪交待,一言一行都透著小心翼翼。謝遷沒多說,門打開後便進入其中,雖然沒生火盆,書房裡顯得有些陰冷,但謝遷卻沒當回事,畢竟有瓦遮頭總比在外面吹冷風好多了。

    朱起引領謝遷入內後,便弓身退出,在門口等候。

    謝遷站在房裡四下看了看,嘴上嘟噥:「跟老夫以前來時,也沒多少差別嘛。」

    說完後,他直接往書桌前走了過去,沒等坐下,便看到桌面上擺放了一些書稿,如獲至寶,趕緊拿起來一看,過了一會兒卻無奈搖頭,「怎麼他平時所看所寫都是經史子集方面的內容?這是準備進國子監當先生麼?還是說知道老夫要來,故意將平時看的東西藏起來了?」

    沈溪擺在桌子上的書稿,全都是關於做學問方面的,沒有一點能讓謝遷「窺探隱私」的東西,讓他有些不滿。

    隨即謝遷坐下,拿起沈溪平時看的書卷看了起來,過了大約一刻鐘卻不得不放下,心想:「多少年下來,再拿起這些文章,完全看不進去了。」

    就在他想起身想看看架子上有什麼書時,聽到門口響起朱起的聲音:「老爺,謝老大人已久候多時。」

    「嗯。」

    沈溪的聲音傳來,隨即腳步聲響起。

    沈溪打開門入內,謝遷並沒有起身相迎,而是再次拿起書稿,好像是在認真拜讀,其實是在擺造型。

    沈溪走過去行禮:「見過謝閣老。」

    謝遷這才慢慢抬起頭,眯眼打量正拱手行禮的沈溪,語氣悠然:「你倒是心寬,這種時候還能睡得著。」

    沈溪不解地問道:「請恕在下不明白謝閣老之意,為何在下會睡不著覺呢?」

    如同之前的對話一樣,沈溪的語氣針鋒相對,絲毫也沒有退讓之意。

    這是謝遷最不滿意的地方,沈溪此言如同是在問他,為何我要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這種態度完全得不到謝遷的認同!

    謝遷冷聲道:「昨日那些朝官,其中不少還是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的御史言官,不過在你府門前停留一段時間,便被陛下派人拿下,現在還要遭受閹人誣陷追究通番賣國甚至謀逆之罪,難道你不該站出來說和一下?」

    說話時,謝遷盯著沈溪的眼睛,全然沒有站起來的打算。

    沈溪也沒有落座,就站在謝遷對面,就好像兩個人地位對比,謝遷高高在上,拿出一種上位者的姿態,傲慢地教訓沈溪,而沈溪作為晚輩似乎只有站在那兒洗耳恭聽的份。

    沈溪回道:「是否誣告,要等最後結果出來再說,現在誰都不敢做出如此評斷。」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他們本身就是主諫言、監察的官員,熟悉律法,更應該知道目無法紀的下場,不需旁人提醒……既然他們做出這樣的事情,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人是陛下派人拿下的,在下並未有任何干涉,不存在公報私仇的可能!」

    謝遷聽沈溪口吻,便知已無法心平氣和探討問題,當即喝問:「你說,此事當如何解決?」

    沈溪道:「在下已跟擰公公打過招呼,明日一早便會動身前往豹房,爭取面聖,跟陛下陳述利害,試著大事化小,小事變無,化干戈為玉帛!」

    謝遷神色陰冷:「意思是說,今晚無論如何你也不會走出府門囉?」

    「是。」

    沈溪頷首道,「哪怕謝閣老親自前來,在下也未打算變更計畫……謝閣老應該很清楚在陛下面前咄咄相逼的後果,越是迫得緊,越是會激發陛下的反感……謝閣老也不希望出現更大的矛盾吧?」

    謝遷目光陰鬱,臉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來了。

    沈溪看得出來,此時首輔大人正在極力壓制內心怒火。

    按照謝遷以往的脾氣,大概只會強行命令沈溪做什麼,根本不會與之做出商議,現在他已算是一反常態,跟沈溪商議,卻依然被拒絕,覺得面子上完全掛不住,但還是隱忍不發,因為他知道自己動怒的話,會讓自己丟更大的臉。

    謝遷發出質問:「若張苑在大理寺用刑,出現死傷,你良心過得去麼?」

    沈溪搖頭道:「陛下派專人問案,而且還是司禮監掌印帶隊,什麼時候輪到在下這個外官干涉了?誠然陛下給了在下監督之責,但在案件沒有結果前,憑何出面指責?最後,謝閣老難道認為,沒有昨日之事,陛下就不會找機會拿朝中官員立威?」

    謝遷眉頭緊皺,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沈溪道:「很多事,不需在下跟謝閣老解釋太多吧?或許謝閣老覺得,這件事是在下為虎作倀,但切莫忘了,陛下從開始就未曾問過在下任何意見……」

    「這件事分明是陛下有意立威,而一切根源便在於朝中大臣對陛下所做決定的質疑,在下做過開罪陛下之事,難道你謝閣老可以保證沒有對陛下有任何不滿?」

    「你……」

    謝遷怒目而視,雖然他很生氣,不過在細細思量沈溪的話後,卻有覺得有些道理。

    看起來是皇帝有意幫沈溪出氣,但其實是給自己立威。

    皇帝之所以要這麼做,不但因為這些朝中清流跑到沈溪門前聚集,公然質疑皇帝做出的決定,更有之前奉天門前的晚朝,謝遷對皇帝所做決定的質疑,讓朝會不歡而散的因素在內。

    至於沈溪對皇帝的忤逆,不過是因為朱厚照在民間擄掠女子,而謝遷就完全是對朱厚照施政方針的質疑,從本質上來說,謝遷的所作所為更讓皇帝沒面子。

    皇帝沒法直接對謝遷下手,怒火無從宣洩,隨即發生諸多官員到沈家門口聚眾鬧事的事情,朱厚照將這些人下獄,如此也是為了警告朝中一些人。

    謝遷矢口否認:「陛下不會這麼做!」

    沈溪搖頭:「有人幫陛下做了……當時朝會上,陛下已有極大不滿,卻不會親自做一些事,正巧張苑回朝,他會放過這個表現忠心的機會?一旦張苑把事情做成,陛下會收手麼?這會兒誰去勸有用?陛下是在給自己挽回顏面,還是如謝閣老之前所想,要幫在下一介臣子出氣?」

    謝遷不回答,因為他已無話可說。

    沈溪繼續道:「此時若在下去豹房,等於是說,連作為事件的當事者也要不顧陛下顏面,那到底是大事化小,還是推波助瀾?」

    沈溪有時候覺得,對謝遷講道理根本是對牛彈琴,這是個老頑固,不可能將他的解釋聽進耳中。

    但他卻不得不說,他要表明自己的心跡,畢竟涉及立場問題,而且說開了會把利益得失計算得更加清楚,而不像謝遷那樣完全按照心中想法去做,那在沈溪看來非常魯莽和沒有意義。

    謝遷眉頭緊皺,因為沈溪說來說去都在為自己辯解。

    而且謝遷感覺自己不佔理,如此一來反倒越發氣憤:「你不去做,便在此將很多事否定,陛下立威就要以刑罰加諸於士大夫之身?那些人有錯嗎?這刑罰,倒更應該用在老夫身上……你是想表達這層意思,是吧?」

    沈溪搖搖頭,他不想再回答謝遷的問題,如同進入一個死局。

    謝遷不理解他,他又不會按照謝遷的方式辦事,所以二人才會分道揚鑣,到現在已算是政敵。

    謝遷再道:「那些人,說是冒犯了陛下,但其實主要還是開罪你,你不出手相助,也是想通過如此方式震懾朝官,對吧?」

    沈溪攤攤手:「若謝閣老非要如此認為的話,在下也無話可說。」

    謝遷顯得很生氣:「老夫難道會冤枉你不成?自打對韃靼用兵,你便一意孤行,在戰場上你是所向披靡,但你莫要忘了,朝堂並非戰場,你所面對的不是要置你於死地的仇敵,那些人不過是為了維護朝廷的典章制度,你卻如此狠心,放任不理,那你走的就是一條完全錯誤的路,此時回頭還來得及。」

    沈溪道:「敢問謝閣老,在這件事上,在下做錯了什麼?僅僅是因為沒有出面搭救?又或者沒有主動推辭陛下安排的差事?」

    「你根本就是避重就輕,你如此心態恰恰說明了你根本無心救那些跟你同殿為臣之人,你現精於算計,連老夫的話也不放在心裡,整個朝堂因為你而變得混亂不堪,你還不知錯?一切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不過因陛下胡鬧,你所犯錯誤不那麼明顯罷了!」

    謝遷仍舊在盛怒中,說話時根本不考慮轉圜,純粹是為了讓嘴巴過癮,已不去考慮如何讓沈溪接受的問題。

    其實沈溪根本不可能被說服,因為他沒打算給謝遷面子,尤其是在眼前事情上,他仍舊如謝遷所說那般繼續一意孤行。

    沈溪聳聳肩,道:「既然在謝閣老心目中,在下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又如何會聽從謝閣老安排呢?明日一早,在下會去求見陛下,是否能見到另說,至少現在請謝閣老另請高明吧!」

    說話間,沈溪下達了逐客令。

    幾句話工夫,沈溪跟謝遷的關係便徹底破裂。

    謝遷望著沈溪,臉上滿是失望之色,道:「將你提拔到現在的位置,真是老夫生平最大的錯誤,你只適合在外領兵作戰,而不適合在朝為官,你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禍國殃民……從今後你跟老夫再無關係,好自為之吧!」

    說完,謝遷頭也不回離開,顯然對沈溪徹底失望。

    ……

    ……

    夜幕凝重,萬籟俱寂。

    謝遷沒有任何辦法解決問題,只能前往豹房請求面聖。

    在他看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哪怕皇帝不賜見,他覺得自己盡了一份心,在李夢陽等人被皇帝派人用刑後,他也能做到問心無愧。

    我做過事情,只是於事無補,至少不會跟沈之厚一樣有能力解決卻拒不出面。

    謝遷在豹房門口一直等到後半夜,天寒地凍,小擰子從裡面出來,謝遷也不抬頭去看,整個人好像已完全麻木了。

    小擰子拿來大氅,給謝遷披上,道:「謝閣老,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您快些回去歇著吧。陛下不會賜見的。」

    謝遷不回話,對他來說守在豹房門口更多不是為了面聖,而是讓自己內心好受些,對世人也有個交待。

    小擰子見勸說無效,最後不由嘆了口氣,道:「謝閣老,是小人錯了,小人收回之前所說的話,這件事跟沈大人無關,乃是陛下要懲罰那些人……沈大人或許也很無奈吧。」

    謝遷這才抬頭看向小擰子,目光中有些微不解,不明白小擰子現在為何要替沈溪說話。

    小擰子低下頭:「陛下如今未再傳話出來,不過以目前情況看,張公公在大理寺對那些下獄官員用刑,目的不是為了問出是誰通番賣國,而是讓他們知道,這天下到底誰做主,陛下大概不會太過為難那些人,最多是讓他們受一些皮肉之苦吧。」

    謝遷道:「這些話,是誰對擰公公說的?」

    小擰子搖頭:「是小人自己剛剛想明白的,小人能做的,就是勸謝閣老您看開些,莫要去為難沈大人……沈大人夾在中間才是最難做人的那個。」

    謝遷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他難做人?那老夫呢?」

    小擰子低下頭來:「謝閣老跟沈大人都是朝廷柱樑,不該有任何嫌隙,若因小人的一些話而造成困擾,還望謝閣老別見怪,小人以後不會再冒失遞一些話……小人只是想過幾天安穩日子。」

    謝遷深深吸了口氣,對於小擰子的話生出一定不滿,卻沒發作。

    小擰子再道:「謝閣老您還是回去吧,關於張公公在大理寺做了什麼,那是陛下該管的事情,不過謝閣老也該留意一下謀逆案的情況,這件事……陛下好像也很在意,錢指揮使現在人在何處,小人都不知曉。」

    謝遷一怔,他這才想起還有個錢寧的事情沒解決,之前光顧著營救李夢陽等人而去見沈溪,又對沈溪拒不合作的態度著惱,一直未分心兼顧。

    「小人告退。」

    小擰子道,「希望明日一早,沈大人能順利見到陛下,再跟陛下求情,把問題解決,那時就平安大吉……京城應該安穩些才好啊,等沈大人到吏部履職後,朝事不就平順了嗎?小人走了,謝閣老您也早些回去歇著吧。」

    ……

    ……

    謝遷終歸沒見到皇帝的面。

    但他沒著急走,準備等到天亮,看看沈溪是否真如其所言去見皇帝,甚至他還有面聖的打算……若是沈溪能進去,那他也有機會,大不了到時候跟著沈溪一起入內便可。

    小擰子在門口往外看了幾次,見謝遷都在,不由搖頭嘆了口氣,無奈之下往內院去了,他不是為求見朱厚照,而是想聽聽麗妃的看法。

    此時麗妃並不是單獨在自己小院中,身旁還有一人,正是一直幫麗妃辦事的廖晗。

    「……小擰子,謝閣老還在豹房門口等著?」麗妃見小擰子進來,不等其行禮,先開口問道。

    小擰子面色有些蒼白:「是。」

    「謝閣老倒是很堅持,難道他不知在外等著也是徒勞?」廖晗用試探的口吻問道,「如今陛下誰都不會見,哪怕是沈大人前來,也是徒勞。」

    麗妃道:「豹房這麼多人,基本都沒看明白局勢,倒是沈之厚看得透徹,他就是不出面,說他是存心報復也好,說是審時度勢也罷,總歸他是最瞭解陛下心思之人……不過,張苑回來後的作為,顯得老謀深算,一點兒都不像以往行事風格。」

    小擰子有些疑問:「娘娘是說……張公公背後有高人指點?」

    麗妃沒回答,反而問道:「小擰子,之前不是讓你去調查,張公公到底從何處得來十萬兩銀子買官,你查清楚了?」

    小擰子苦惱地搖頭:「小人並未查清楚,毫無頭緒,根本無從查起啊。」

    麗妃道:「給他銀子之人,就是幕後指使者,這銀子不可能由陛下自己出,而別人也很難拿出十萬兩銀子來……」

    小擰子驚愕地問道:「莫非是沈大人出的錢?」

    麗妃臉色帶著疑慮道:「沈之厚有那麼多錢嗎?沈家近來有沒有大筆支出款項?本宮消息閉塞,對這個情況瞭解不多……小擰子你知道多少?」

    小擰子苦笑道:「小人也沒查出絲毫端倪,但聽口氣……沈大人根本沒有出銀子的意思,不過沈大人出錢的話,未必會從沈家庫房裡拿出來吧?」

    麗妃道:「若張苑一切都聽從沈之厚號令行事,事情就好解釋了,為何沈之厚會如此淡定,因張苑所作所為都是他在幕後指使,掌控著局勢進展,而張苑不過是站在台前的傀儡罷了。」

    小擰子滿腹疑問:「張苑此人陰險狡詐,就算他有意投奔沈大人名下,沈大人也不會相信他才是。」

    麗妃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主要是她瞭解一些小擰子不知道的內幕。

    而恰恰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張苑跟沈溪之間有血緣關係。

    麗妃道:「這世上最會利用局勢之人,便是沈之厚,小擰子,你該用點心了,別每次都靠本宮來提醒你,那位謝閣老現在已是日暮西山,你最好跟他離遠點兒,想想怎麼去討好那位沈大人,得到他的支持,比你現在做的很多事,都更有用。「

    「小人沒那本事,讓沈大人認可。」小擰子神色沮喪。

    麗妃冷笑道:「光靠求情,或者讓人憐憫,當然不行,你要表現出自己的價值,讓沈之厚非用你不可!」

    ……

    ……

    謝遷苦等之下,天終於濛濛亮,到底年紀大了,此時他整個人已睏倦不堪。

    沈溪遲遲沒來,謝遷心中多了幾分忐忑,生怕沈溪因他昨日斥責而賭氣不來,那對於營救李夢陽等人就更加困難。

    小擰子未再露面,楊一清、張子麟等人也沒過來,整個豹房門口就謝遷一人顫顫巍巍等候。

    終於天快大亮時,豹房門重新打開,出來一隊侍衛,將昨夜輪值的侍衛換下,此時謝遷仍舊沒見到江彬和錢寧的身影,他開始為錢寧做的事情擔憂起來。

    「謝閣老,您還沒走呢?」就在謝遷苦等沈溪到來時,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對謝遷招呼了一句。

    謝遷並不打算搭理此人,乃是御用監太監李興,本身跟謝遷的關係就不是很緊密,在司禮監掌印選拔中李興敗北,也讓謝遷沒將李興當作重大隱患,不過這個節骨眼兒上對方突然到來,讓謝遷稍微有些異樣。

    李興走到謝遷身邊,臉上堆滿笑容,好像沒發覺謝遷表現出的冷淡,說道:「謝閣老,咱家奉皇命,來跟豹房供奉商議添置器具之事,未曾想在這裡遇到您,便不多打擾了。」說完,徑直往豹房大門去了。

    謝遷本以為李興沒資格入內,但見對方過去後跟豹房侍衛打了個招呼,拿出官牒一樣的東西查驗過,便徑直入內,心中越發有些不平衡……連李興這樣沒什麼權力的人都可以自由進入豹房,謝遷覺得自己遭遇的實在是一種空前的冷遇,皇帝對他這個首輔大臣完全沒有敬重之意。

    「他來商量添置器具,那就是又要花錢,這次不知是動用內庫的銀子,還是要從戶部調撥?」謝遷又為皇帝胡亂花錢的事情而感到煩憂。

    謝遷心緒不寧,恰在此時,遠處有馬車過來,謝遷稍微提起精神,本以為是沈溪到來,但等馬車靠近停下,來者掀開簾子現身,謝遷才知道不是,此人是張永。

    「謝閣老,給您行禮了。」張永上來也對謝遷非常恭敬。

    謝遷對張永倒沒多大成見,張永在內官體系中地位明顯比李興高多了,且謝遷跟張永間還有一定交情。

    謝遷皺眉問道:「張公公來作何?」

    「陛下昨日傳旨讓鄙人今日一早過來,至於是何事,尚且不知。」

    張永輕嘆道,「謝閣老在此等候一夜?那真是辛苦了。鄙人先進去等候面聖,便不多打擾了。」

    張永說完,又朝豹房正門而去,仍舊是在簡單接洽後便入內,謝遷看到這狀況,心裡越發來氣:「這些太監是集中到這裡開會?還是說陛下有意如此安排,故意氣我?」

    謝遷心裡不爽,此後豹房又接連來了幾名太監,戴義、高鳳、李榮都到齊,這些人恰恰也是之前司禮監掌印競選中最熱門的那些,謝遷隱約明白什麼。

    「感情是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事情……之前便有消息說陛下又要賣官,那豹房添置的器具,很可能就是這些人出銀子,誰給的銀子多,誰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這……簡直是胡鬧啊!」

    ……

    ……

    謝遷沒有猜錯。

    這些太監大清早到豹房來,顯然不是朱厚照找他們有要緊事吩咐,就算真有事情,朱厚照只需找人傳話,完全沒必要把所有人叫來。

    他們來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競價司禮監秉筆太監。

    跟掌印太監只能有一個不同,秉筆太監是可以有兩三人,具體數量可以由朱厚照來定,最多可以到五六人,總歸沒有定製,這些人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動筆桿子,而真正拍板的還是掌印太監張苑。

    但一個司禮監秉筆太監依然擁有很高的權限,如今朱厚照將東廠、錦衣衛的提督權限交給司禮監秉筆太監,眼前這職務便成了香餑餑,連之前李興、張永這樣對秉筆太監沒多大興趣之人,現在也是志在必得,他們已開始四處活動,謀求職位。

    誰得到那個位子,就等於說大明特務情報體系就歸誰掌控。

    這次競選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人,比之前競選掌印太監少多了,就幾個核心人物,張永、李興、李榮,再加上原先的兩個秉筆太監戴義和高鳳,這是謝遷親眼看到的情況。

    至於豹房內是否有別的太監會牽扯其中,或者是否有內官體系的太監從別的門進入豹房,謝遷完全不知曉。

    如此一來謝遷很著惱:「本以為能一早便能面聖,誰知來這麼一出,看來陛下倒是很有閒情逸致……沈之厚這是不準備來了?」

    天已完全亮開,謝遷往豹房正門兩側的街道看了一眼,完全沒看到沈溪的蹤跡,謝遷心裡來氣,身體卻又極度疲乏,加上寒冷和勞累,已經快支持不住了。

    便在此時,遠處過來一隊人,看起來很有氣勢,等靠近謝遷才知道是江彬帶著一隊人馬過來,好像是剛從城內某處辦完事回來。

    江彬跟別人不同,他不會向謝遷行禮問候,只需要對皇帝負責,在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後,帶人徑直進入豹房,甚至門口的錦衣衛都不敢阻攔和問話。

    「……這個江彬倒是有不小權力,跟他人不是錦衣衛,卻連身份都沒查清楚,便可以直接進去?豹房的規矩,到底亂到何種程度?」

    謝遷心裡無比氣惱。

    突然他發現自己生的閒氣實在太多,好像看什麼都不順眼,不但沈溪做事讓他不滿,皇帝所作所為也不堪入目,甚至身邊也沒一個人讓他覺得滿意。

    「長此以往,朝廷非要出大亂子不可!」

    謝遷又在揣度情況,發現自己成了旁觀者,眼前一切都跟他關係不大,這些人在他面前急匆匆過去,都帶有某種目的,而這些人都可以順利進入豹房,反倒是他這個真正急需面聖之人,卻一直在外等著那虛無縹緲的傳召。

    謝遷心裡感慨:「即便陛下傳召又如何?以現在陛下逆反心理,想要勸服他,或許比勸之厚那小子更加困難,卻不知大理寺那邊如何了。」

    ……

    ……

    謝遷一直苦等沈溪出現。

    但沈溪卻遲遲沒在豹房門口露面,跟謝遷的預估不同,也跟沈溪之前放出的風聲不同,沈溪沒有往豹房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此時大理寺正堂,沈溪坐在椅子上,前面是傷痕纍纍的大理寺少卿全雲旭,昨日頂撞張苑後,全雲旭被張苑派人打了二十大板,雖然屁股皮開肉綻,好在行刑的錦衣衛還算知道輕重,看起來觸目驚心,但並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此時全雲旭撐著身體,站在沈溪面前,將他知道的情況詳細說明。

    「……既然不知裡面的情況,那就把張公公叫來,本官親自問他。」沈溪道。

    全雲旭一擺手:「沈大人的話聽到了?趕緊派人去請張公公。」

    本來都覺得張苑聽從吩咐出來的可能性不大,但在派人去牢房傳告後,很快張苑便急匆匆趕來,從其憔悴的神色看,張苑也很睏倦,顯然從昨日進入大理寺牢房後,到現在都還沒休息。

    張苑先往站在一邊弓著腰無法落座的全雲旭身上看一眼,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這才打量坐在正堂下,拿著茶碗喝茶的沈溪。

    張苑行禮:「見過沈大人。」

    「嗯。」

    沈溪點了點頭,將茶碗放下,高傲地問道,「張公公,陛下讓本官來問通番賣國的案子,你將情況詳細道來吧。」

    張苑道:「沈大人,沒有御旨,您可不能隨便問案,咱家也是奉皇命行事,陛下可沒說要讓咱家聽旁人的。」

    沈溪一擺手,旁邊馬九便將朱厚照通過小擰子傳給沈溪的御旨拿到張苑面前,張苑看到後神色變得拘謹起來。

    沈溪淡淡有一笑,問道:「這樣,本官可有資格了?」

    「這……算是有吧。」

    張苑有些迴避,吞吞吐吐地道,「沈大人昨日就得的御旨?今日才來……看來沈大人對於一些事不著急,這樣,由咱家慢慢道來,不知是否可將無關人等屏退,免得洩露重要線索?」

    說話間,張苑看著周圍那些大理寺的官員。

    因為三法司主官都沒來,其實大理寺中管事的也就是被張苑打過的少卿全雲旭。

    沈溪一擺手道:「除了全少卿之外,其餘之人先退下。」

    張苑道:「某些人更應該退才是。」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是問案,當然需要大理寺的人在場,難道張公公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張苑臉色稍微有所凝滯,隨即苦笑道:「當然不會,既然沈大人要留下某些人,那就讓他旁聽好了,咱家沒什麼可迴避的……關於有人通番賣國之事,咱家已審問出結果,現在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大理寺牢房中,有幾人跟倭寇有牽連,還試圖跟韃靼人取得聯繫,幫助韃子可汗重建汗庭。」

    「好大的罪名。」

    沈溪冷冷一笑,道,「既然張公公你把案子審問得差不多了,也該把人證物證拿上來,以正視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0 04:08
第二三五七章 誰之錯

    張苑手顫抖個不停,好像被沈溪給氣著了。

    張苑氣呼呼地道:「沈大人,您這麼氣勢凌人有何好處?難道咱家做的事,不是在幫您教訓那些不識相的官員?他們一次次給你找麻煩,背後定然有人指使,難道你不想知道是誰?咱們才是一心啊!」

    說話時,張苑特意看了侍立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全雲旭一眼,大概是讓沈溪提防此人洩露風聲。

    沈溪語氣冷漠:「朝中有什麼人攻擊本官,那是朝官內部的事情,與你張公公何干?你剛回朝,想借助眼前這個機會為自己立威,當旁人不知?連陛下都被你利用了,你膽子可真不小……你信否,本官跟陛下將你所作所為詳細奏稟,你猜陛下會如何懲戒你?」

    「你……你……」

    張苑這下更加氣惱,卻拿沈溪沒辦法。

    全雲旭道:「張公公,您還是收手吧,那些人不可能會是謀逆亂黨……他們全都是進士出身,在大明擁有很好的前途,怎會拋下一切功名利祿跟番邦勾結?」

    「閉嘴!」

    張苑道,「你還嫌屁股打得不痛麼?大理寺說是朝廷衙門,但其實都聽從陛下安排,陛下要怎麼給人定罪名,用得著跟你打招呼?」

    全雲旭即便再不甘心,但還是老老實實退到一邊去了,張苑瞪了他一眼,喝道:「滾下去,咱家要跟沈大人談話,你留在這裡,是想探聽機密嗎?」

    「那下官先告退。」

    全雲旭不想多停留,行禮後退出正堂。

    待人離開,張苑苦著臉道:「沈大人,您要在人前抖威風,也適可而止吧!現在咱家人已經審過了,該做的都做了,你還想怎樣?難道讓咱家回去跟陛下沒法交待你才滿意?莫非還想要咱家承認是故意找他們麻煩?」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讓本官督辦案子,其實就是來監督你,提防你胡作非為,難道陛下會不知你是想藉機生事,在朝中重新樹立你司禮監掌印的威風?」

    張苑道:「但陛下還是委派咱家來審案,說明對此是認可的……當然他還是敲過警鐘,若是查不出個子丑寅卯,遭殃的便是咱家。」

    沈溪微微搖頭:「你若是真查出點什麼來,那才是大難臨頭,連子虛烏有的事情,都能被你辦成鐵案,你猜陛下會怎麼想?」

    「這……」

    張苑仔細思考了下,臉上湧現幾分擔憂,好像被沈溪說中心事。

    沈溪道:「很多事情都要適可而止,你審也審了,該逞的威風也逞了,連大理寺少卿這樣的四品官你都說打便打,還想怎樣?現在曲終人散,正該將人釋放,至於如何跟陛下交待,本官會跟你一起去面聖,代你轉圜!」

    張苑臉色為難:「就這麼放人,實在不甘心哪!」

    「再不甘心都要放。」

    沈溪斬釘截鐵地說道,「扣押幾個嫌疑人便可,若所有人都關在大牢裡,陛下會認為你肆無忌憚,不知凡事都要有個限度……能提醒你的就這麼多,你若不想聽從,那本官這就去面聖,到時候請來御旨,出什麼狀況的話你就要自己擔著。」

    「別,別……」

    張苑氣勢全無,趕緊道,「沈大人,咱家聽您的還不成麼?這就將人給放了,至於那幾個……有些眉目的,回頭等請示過陛下再說。」

    ……

    ……

    謝遷守在豹房門口,堅持到辰時過去,精神總算好了些。

    過了最困的那陣子,腦袋恢復了清明,不過因為他一直待在豹房門口,與外界消息基本斷絕,只能咬牙忍耐寂寞。

    就在謝遷快要承受不住,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歇時,只見小擰子從豹房門口匆忙出來,謝遷本要迎過去,但見小擰子駐足四處張望,似乎並不是出來找他的,更像是得到什麼消息,專程前來迎接人。

    「謝閣老,您老先等等,沈大人跟張公公從大理寺回來了……小人剛得到消息,出來恭候……」

    小擰子對謝遷說道。

    謝遷皺眉問道:「誰跟誰?你說的是沈之厚跟張苑?」

    「正是。」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莫非謝閣老您還不知?今日一早,沈大人便往大理寺去了,聽說在那兒跟張公公據理力爭,張公公迫不得已已將大部分收監的朝官釋放,不過仍舊扣押了一些,好像跟通番賣國有關……」

    謝遷瞠目結舌:「這算怎麼回事?」顯然他沒料到沈溪會在天亮後先去大理寺問案,之前他消息還算靈通,但守在豹房門口已有七八個時辰,等於主動閉目塞聽,以至於事情發生很久他才從小擰子這裡得悉詳情。

    小擰子眨了眨眼睛:「沈大人和張公公一行馬上就要抵達,您老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歇?」

    謝遷板著臉道:「老夫哪兒都不去……莫非還需要特意避開某些人不成?」

    小擰子搖頭苦笑一下,不再跟謝遷多說,趕緊去張羅迎接事宜。

    謝遷本想問一下里面那些太監聚集所為何事,是否涉及競逐司禮監秉筆太監,但此時小擰子手忙腳亂,他根本就沒機會上前搭訕。

    不多時,果然見到遠處有馬車過來,前後兩輛,沈溪的馬車行在前面,張苑的馬車緊隨其後,後面跟著大隊錦衣衛騎手,而馬車兩側則是沈溪親隨,一個個鎧甲明亮,腰挎長刀,背後背著火銃,顯得威風凜凜。

    馬車在豹房門口停下,沈溪從車廂裡下來,瞟了謝遷一眼,就在謝遷板著臉等沈溪過來「認錯」時,小擰子已迎上去,慇勤地跟沈溪打招呼:

    「沈大人,您怎麼才來啊?陛下之前就說要上榻休息,結果聽到奏報說你要來,表示可以等一會兒,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不知是否還能見到陛下。張公公……」

    正說著,張苑已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也是遠遠地看了謝遷一眼,便走到沈溪跟小擰子身旁。

    沈溪絲毫也沒有拜見謝遷的意思,一甩手:「那趕緊面聖,本官有要緊事跟陛下說,茲事體大,絲毫也不能耽擱。」

    這話沈溪說得很大聲,連遠處的謝遷都聽得清清楚楚,謝遷大概理解為沈溪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既然絲毫不能耽擱,那為了節省時間見到你這個長輩也要裝作沒看見,你老別見怪,總歸你繼續在這兒等候,我直接進去面聖,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若只是宮裡的太監入內,謝遷還沒那麼大的反應,見沈溪來不但能直入豹房,甚至有專人出來迎接,這讓謝遷心理很不平衡:

    「這小子可真夠嘚瑟的,來豹房可以不經通報便可入內,陛下就算要休息也得忍著,這還有天理和王法麼?」

    謝遷本想過去說點兒什麼,但看到這架勢,只能站在那唉聲嘆氣。

    這回就連小擰子都沒過去安撫,帶著沈溪和張苑,直接進入豹房正門,而謝遷,堂堂首輔卻好像個透明人,壓根兒就不存在一般。

    ……

    ……

    沈溪進了豹房,小擰子讓人代為引路,他自己卻加快腳步,一路小跑去後院向朱厚照通稟。

    當沈溪和張苑抵達外院大堂前,駐足等候了好一會兒,小擰子才從裡面出來,道:「沈大人,陛下說他之後便來,您先等一下,還有張公公也如此……」

    最後小擰子才記起張苑,這會兒堂堂司禮監掌印已變成無關緊要之人,最後只需稍微一提。

    「哼!」

    張苑心裡自是不滿,但在沈溪面前,他不敢發作,輕哼一聲便昂著頭,故作清高地站在那兒。

    過了許久,裡面出來個太監傳報。

    如此一來,沈溪、張苑和小擰子才得以入內,只見朱厚照一臉疲態坐在堂中,好像剛剛經歷過什麼被人摧殘的事情,精神極度萎靡。

    「臣參見陛下。」沈溪行禮。

    「老奴拜見陛下。」

    張苑直接跪下來磕頭。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道:「沈先生最近身體可好?唉,朕精神不濟,你看你在家裡養病,朕也沒力氣去探望。」

    這種寒暄,不但沈溪聽了覺得很假,連朱厚照自己都說得很沒有意味。

    沈溪道:「臣身體安好,得陛下御旨,督辦案子,如今有了結果,必須得前來跟陛下奏稟。」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先生出馬,案子肯定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呃?錢寧呢?」

    朱厚照往對面瞧了瞧,發現錢寧不在後,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本來兩個案子,卻有一個案子的經辦者沒來。

    小擰子回道:「陛下,錢指揮使未歸,不知人在何處。」

    朱厚照一擺手:「那就由得他去,張苑,昨日你說那些鬧事的官員中,有人被番邦收買,甚至跟狄夷有勾連,涉及到了……對,是韃子和倭寇,這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張苑被皇帝詢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似有徵求沈溪意見的意思。

    隨後張苑跪下來道:「回陛下的話,老奴已查出,的確有部分人通番賣國,這裡口供。」

    說著,張苑從懷裡拿出所謂的「證據」,其實不過是屈打成招,甚至亂咬人一樣的指責,根本做不得數,但若是皇帝下定決心要給誰定罪,這些「證據」便已足夠。

    這年頭,口供是最重要的證據,有了口供便等於有了一切,什麼人證、物證在皇權面前都是扯淡。

    小擰子接過來,轉呈皇帝手中,朱厚照只是瞟了一眼,發現錯漏百出,有些看不下去了,乾脆讓小擰子代為宣讀,朱厚照眯著眼一邊聽一邊道:「真有人通番賣國?真是好大的膽子!」

    聽皇帝的口吻,似乎沒那麼生氣,張苑心道:「壞了,真被我那大侄子說中了,陛下根本不信有誰通番賣國,不過是找個由頭讓我去懲戒那些人。現在人教訓了,證據也拿到了,那下一步該如何?」

    帶著迷惑不解,張苑不由望著沈溪,好像想從沈溪那裡得到一些啟發。

    朱厚照將口供丟到一邊,臉上露出氣憤的模樣,但怎麼看都很假,略微提高聲音道:「這案子不小,通番賣國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沈先生,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朱厚照的態度,並不像是等沈溪給出中肯的意見,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玩味。

    張苑揣度:「陛下明擺著不信真有此事,為何還要問我那大侄子?難道陛下只是想借大侄子的口說出某些話?」

    沈溪道:「通番賣國茲事體大,光靠口供怕是不夠。」

    張苑馬上出面爭辯:「沈大人,這都已經有了口供,怎還不足夠?」

    朱厚照打量張苑道:「少廢話,聽沈先生說完……靠邊去!」

    被皇帝斥責,張苑只能老老實實退到一邊,他還是忍不住打量沈溪,而之前出來爭辯,他也像是在「例行公事」,眼前宛若一場心照不宣的對話,連每個人的態度都好像是預先設定好的一般。

    沈溪道:「以口供定罪本無不可,但難免有屈打成招之嫌,且這些人既未擔任要職,又不能探得朝中機密,即便有通番賣國的途徑,又能讓大明損失多少?」

    朱厚照聽到後非常驚訝:「沈先生,你是在幫他們開脫?但凡通番賣國,可不問情節輕重,都要滿門抄斬。」

    「那敢問陛下一句,番邦收買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們能給番邦帶來什麼實質性好處?番邦又能給予他們什麼,值得他們敢於付出前途盡失的代價?」沈溪反問。

    朱厚照一時語塞,完全回答不出來。

    旁邊小擰子和張苑聽到後都一陣驚奇,他們從來沒見過誰能這麼跟皇帝說話,而皇帝居然不氣惱,居然在那兒認真思索這些問題。

    「有道理。」

    朱厚照最後所說,更是讓小擰子和張苑覺得不可思議。

    沈溪道:「人既被拿,如今又有了口供,可以說對天下人都已有交待,陛下不妨將此案擱置,案子不再繼續審下去,到此為止吧,如此一來各方都能理解陛下的苦心,望陛下恩准……」

    朱厚照沒回答,似乎仍舊在思索。

    張苑再次站出來:「沈大人此話是何意?查出這些人通番賣國,居然不繼續追查,那到底他們犯沒犯罪?」

    沈溪反問:「他們是否犯罪,別人不清楚,難道你張公公會不明白?」

    「呃……」

    張苑臉上露出些微慌亂,隨即往朱厚照那邊看了一眼,見朱厚照也在冷冷打量他,趕緊將目光收回,低著頭不再應聲。

    朱厚照道:「沈先生見地不凡,朕的確不想把這案子繼續追究下去,否則的話,不知道會牽扯出多少無關人等,最初可能是在查案,後來就變成胡亂攀咬人,到時候朝中人人自危,誰還有心思打理朝政?」

    小擰子提醒道:「陛下,若此案不給出說法,怕是有些人那裡……不好交待。」

    「誰那裡不好交待?」

    朱厚照板著臉道,「朕就覺得,沈先生提出的方案最好,既不寬恕,也不深究,讓他們自己反省一下,若他們還有人敢跟番邦勾結,那朕就會連同今日舊賬,一起跟他們好好算算!」

    小擰子一怔,隨即行禮:「是,陛下。」

    這會兒小擰子別提有多尷尬了,低下頭噤若寒蟬。

    朱厚照道:「那這案子,就這麼定了。把人放了,這案子……到此為止,不過總歸要先跟那些人打招呼,這件事由沈先生和張公公一同前去大理寺!」

    ……

    ……

    偌大的案子,被沈溪在君王面前說了一番,居然大事化小。

    莫說小擰子沒想到,就連身為當事人的張苑也沒料到,在面聖結束後,跟隨沈溪一起出來,張苑還覺得不可思議。

    「……我這大侄子做事就是跟別人不同,他既爭了,又不強爭,如此一來陛下的顏面得以保存,還敲山震虎讓朝中的官員都識相,讓他們以後不敢再鬧騰,對誰都有好處,那我豈非被陛下和大侄子拿來當槍使了?」

    張苑最後總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的目的已達到,把那些忤逆他的朝官抓起來,用刑後審出皇帝想要的答案,就是其中部分人犯下了誅九族的大罪,就算僅僅只是口供也好,總歸讓朝中官員沒什麼話說……誰讓你意志不堅定,扛不住皮肉之苦的?

    最後不再深究,既體現出皇帝的寬宏大量,又震懾朝中那些平時喜歡跟皇帝作對的大臣。

    至於沈溪這邊自然也達到了目的,那些冒犯他的官員被抓起來還被用刑,留下牽連家族的罪證,有這作為前車之鑑,以後自然再也沒人敢鬧了。

    而且沈溪果斷出手,把人救出來,對朝中官員也算有了交待。

    連張苑也得到好處,司禮監掌印的威嚴得以保存,只是他意識到:「這群人回頭該恨那人,卻便成了我!」

    沈溪走在前面,張苑幾步追過去:「沈大人,現在您目的可算達到了,陛下這麼輕易便聽從你的建議放人。」

    沈溪側目看過去,腳下放緩,道:「莫不是張公公忘了還有個錢寧在外興風作浪?」

    張苑不屑地道:「錢寧能興起什麼風浪?沈大人要對付他,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沈大人是否跟咱家一起去大理寺?」

    沈溪道:「陛下有吩咐,讓本官去大理寺放人……張公公倒可止步,本官卻不得不親往一趟。」

    「呵呵!」

    張苑有些不滿地說道,「沈大人,您可真是機關算盡哪,所有人都被你耍得團團轉,陛下的反應,也是你早就預料到的吧?」

    說話間,二人到了豹房正門,一眼就看到門廊下站著的謝遷,此時那裡還多了個戶部尚書楊一清,顯然楊一清是專門過來跟謝遷說一些事,順帶跟謝遷一起等候面聖。

    沈溪沒有快步出去,臨出門前,對張苑道:「你做事太過武斷,就沒想過先跟人商議一下?若下次再自作主張的話,你看本官會幫你!」

    「你……」

    張苑聽了沈溪發出的威脅,臉色馬上變得不自然起來,目光閃爍,顯然憂心忡忡。

    而沈溪此時已出了豹房大門,門口兩邊的錦衣衛都躬身對沈溪行禮,而遠處謝遷和楊一清則都側頭打量他。

    沈溪沒有繼續往前,一擺手對錦衣衛道:「準備快馬,本官奉皇命往大理寺辦差,任何人不得阻撓!」

    這話又像是專門對謝遷說的,告訴謝遷他要去大理寺的同時,也解釋了不上前搭話的原因,謝遷臉色只是繃緊一下,隨即把頭轉向旁處。

    張苑在那兒嚷嚷:「沈大人的話沒聽到?趕緊準備快馬,還有咱家的,咱家要跟沈大人一起辦差。」

    ……

    ……

    張苑非要把自己弄得好像跟沈溪是一體的,但也不過是表現給謝遷等文官看,他想告訴這些人,自己做事完全是聽從沈溪命令。

    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挑撥沈溪跟朝中文官的關係,讓這些人不再把矛頭對準他,要找也是找沈溪算賬。

    謝遷最容易被挑動情緒,楊一清則顯得理智許多。

    在沈溪跟張苑騎馬離開後,謝遷緩了口氣:「他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一清道:「看來沈尚書已面聖,跟陛下請來御旨,現在去辦差很可能是去放人。」

    謝遷嘆息道:「人抓也抓了,打也打了,就這麼草草結束?陛下難道不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楊一清為難地道:「謝閣老,以大理寺那邊傳來的消息,其中有些人……的確招認了通敵之罪……」

    「那能叫招供?那是屈打成招!」謝遷篤定地道,「用這種方式來教訓朝中官員,這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事情?」

    楊一清搖頭道:「若能平安脫身,其實不該再奢求其他,就怕現在張公公跟著一起去……事情不會輕易結束。」

    聽到這裡,謝遷突然跨步便走,楊一清大聲問道:「謝閣老這是往何處?」

    「還能去哪兒,大理寺!」謝遷道,「讓人將馬車趕過來,老夫乘馬車前往……應寧你若撐得住,騎馬快點兒。」

    楊一清嘆了口氣,卻也沒轍,只能先一步騎馬往大理寺去了。

    ……

    ……

    當謝遷抵達大理寺衙門前時,已過了正午。

    大理寺門口一片冷清,但見楊一清站在那裡,神情落寞,謝遷下了馬車過去問道:「怎麼回事?還沒放人嗎?」

    楊一清搖頭:「人全都放了,大理寺特意派出馬車,把人送回各家,沒有再過堂。」

    沒過堂,也就是沒過大理寺正衙,而是直接從牢房那邊送走,因而這邊才會如此安靜,還有就是牽扯到忤逆皇帝以及通番賣國的大案,大理寺如今成為朝中上下都避諱的地方,沒人願意到這邊來刺探消息。

    謝遷鬆了口氣道:「人……都沒事吧?」

    楊一清搖頭:「多數用了刑,嚴重的已是遍體鱗傷,不過應該性命無礙,好在這會兒不是盛夏……」

    謝遷聽到後不由唉聲嘆氣,似乎為那些官員的遭遇感覺惋惜不已,恨恨地說道:「都怪之厚這小子沒及早出面。」

    楊一清道:「剛聽大理寺的人說,若非之厚出面,可能案子會更嚴重,畢竟已有人屈打成招,又是之厚在陛下面前據理力爭,最後才撤案……」

    「他……」

    謝遷本想罵沈溪兩句,但最後發現,自己實在底氣不足。

    人到底是沈溪救出來的,無論在這件事上是有功勞還是過錯,主要責任也在皇帝和張苑身上,而那些官員圍攻沈家只是個引子,即便沒有這件事,皇帝還是會找由頭來宣洩一下心中的怒火,順帶立威。

    謝遷最後惱恨地道:「當日老夫就不該在奉天門前跟陛下據理力爭。說到錯,還是在我身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6-21 04:07
第二三五八章 可能性

    事情看似順利解決,卻讓謝遷更加悲切,事情的走向已經超出了他的預估,朝堂事務似乎再也不受他掌控。

    皇帝的任性,還有沈溪的貌合神離,讓他感覺前路艱難,此時心中那股灰心和失落難以言喻,退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更強烈。

    不過總歸事情沒有進一步惡化,連謝遷自己都感覺一陣慶幸,而在昨日跟沈溪見過面,正式宣告雙方決裂後,他也沒機會再跟沈溪交談。

    「之厚這小子,完全不聽話,未來他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不會再被別人左右。唉!」

    謝遷回府後便告假,稱病不出。

    不過這次倒不是裝病,而是真的病了。

    兩天前在奉天門前便站了一個白天,昨晚又在豹房門口吹了一晚北風,六十多歲的人了,身體的確扛不住,風寒入體就此病倒,他也就順勢請了病假,如此一來也好耳根清靜,任由沈溪去鬧騰。

    謝遷本以為沈溪馬會到吏部履職天官之位,然後趁機搞事,讓他想不通的是,沈溪跟他一樣仍舊在休沐,似乎並不著急「奪權」。

    留在府中的謝遷還在關心錢寧查辦的「謀逆案」如何了,但這案子雷聲大雨點小,一連幾天都沒音訊,似乎錢寧已出京去了,案情進展也就無處打聽。

    「……謝閣老,您安心在家養病,朝中事情都很順利,張公公回朝終歸使得那些積壓日久的政務得以順利解決,一切都在步入正軌。」

    這天梁儲來謝遷府宅探望病情,站在病榻前,對謝遷解說目前朝廷的情況。

    「咳咳。」

    謝遷捂嘴咳嗽兩聲,眼巴巴地望著梁儲,問道,「內閣情況可還好?」

    梁儲點頭道:「充遂入閣後,處理票擬得心應手,謝閣老不在這幾日,吾等協作無間,一應事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張公公那邊基本也是按照內閣給出的票擬進行硃批,未有差池。唯一就是六部那邊,工作有些拖延,尤其是吏部和兵部……恐與無人主持有關……」

    謝遷又在咳嗽,腦子裡卻在認真思索梁儲說的事。

    目前誰都能看出沈溪跟謝遷之間存在的矛盾,難免有人覺得,是謝遷的阻礙才讓沈溪不得不繼續在家休沐,此時朝中已開始有人替沈溪說話,指責謝遷嫉賢妒能。

    謝遷道:「之厚是否回朝,跟老夫何干?那是他的事……之前他已面聖,身體無恙,作何還要拖延,故意不履職?」

    「或許阻力重重吧!」

    梁儲的評價很直接,「之厚回朝面臨的壓力非常大,他不得不避讓一下,避免遭受輿論衝擊!如今陛下一直滯留豹房不回,許多事非得謝閣老您出面解決不可。」

    謝遷一撇嘴:「這時候想起老夫來了?老夫在內閣做事,幾時可以管到吏部和兵部事務了?」

    梁儲很為難,心想:「怎麼才能讓謝閣老認識到,現在他的認可對於之厚回朝最有幫助?難道就這麼無限期地僵持下去?或者之厚就此獨樹一幟,在朝單獨搞個派系出來,與文官集團對抗?」

    梁儲道:「在下不過是發表些淺見,謝閣老既然不願意出面,那就隨意吧!」

    朱厚照安排沈溪兼任兩部尚書,遭到朝中很多人反對,就算支持的人也不敢明著說,使得沈溪出山,必須要贏得朝廷輿論支持。

    這種輿論導向,其實由謝遷這個文官集團領袖來主導最為穩妥,光靠朱厚照的委命其實無濟於事。

    但現在謝遷對沈溪抱有很深的成見,顯然不會給予這個便利,沈溪又沒有在皇帝面前推辭任命,使得他要麼硬著頭皮履職吏部尚書,要麼就跟現在這樣繼續拖下去。

    梁儲道:「之厚近來並未閒著,聽說接待番邦使節的事情也是由他來負責,他一直在調遣禮部和鴻臚寺的人做事,他雖滯留府中,對於朝事卻並未懈怠,兵部如今也運轉正常。」

    「這很正常!」

    謝遷直接拿出自己的觀點來:「朝中少一兩個尚書,其實無關緊要,只要侍郎、郎中等屬官能頂上來,按部就班處理好政務即可!」

    梁儲不由苦笑,暗忖:「朝中有事不靠尚書,卻要靠侍郎、郎中,大概只有當下才會出現這樣的怪事。」

    「謝閣老跟之厚都不入朝理政,就這麼僵持下去,算怎麼回事?」

    梁儲又跟謝遷說了一些朝中事務,便告辭了。

    臨走時,謝遷交待:「不管之厚是否能力出眾,都不能亂了朝廷規矩,誰想讓他兼兩部尚書,誰就是跟大明體製作對!把話傳出去,便說是老夫說的!」

    ……

    ……

    謝遷沒法說服沈溪,便想從輿論上施壓。

    營救下獄言官,沈溪是出了力,但這無法換得謝遷的寬宥,甚至在此事過後還更加氣惱。

    這是正統文官跟新興文官之間的矛盾。

    對旁人來說,這問題如同一個死結,得不到謝遷的支持,沈溪就永遠沒法按照正統方式接任吏部尚書,文官集團也不認可他。

    但作為當事人,沈溪對此卻態度淡然,這件事對他沒有造成太大的困擾。

    看起來兵部和吏部的事情都被耽擱了,但其實上並非如此。

    在家養病這幾天,他在籌劃一件事,乃是涉及提拔誰來出任吏部右侍郎。

    兵部兩位侍郎,陸完和王敞能夠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基本上不需要他來操心。

    而吏部則因前任尚書何鑑老邁,以及右侍郎長久空缺而有所懈怠,光靠一個左侍郎孫交,已無法把全國官員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勳等事務完成,沈溪琢磨得盡快把右侍郎這個官缺補上,他的想法是進補一個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官員到這個位子。

    也就是要用自己人。

    既為吏部尚書,若整個衙門沒一個自己的親信,那等於說行事要受人箝制,下達的命令也無法及時高效地推行下去。

    但想找到滿意的人選,有些困難。

    思來想去,跟他相熟的人中,並沒有合適的對象,數來數去也就大理寺卿張綸、兵部右侍郎王敞適合,雖然王敞做事古板,但總歸能做實事,至於張綸,則跟沈溪的關係不是那麼親密。

    因為這二人本就為正三品京官,就算左遷更為清貴的吏部右侍郎,也只能算是平級調動,屬於沈溪能力範圍內的事情。

    沈溪想過調胡璉或者王守仁回來,但二人資歷不足,且不熟悉吏部事務,提拔起來很困難。

    問題一時間得不到解決,沈溪並沒有糾纏不放,開始把注意力放到迎接番邦使節上,而其中以來訪的佛郎機使節最讓他上心。

    之前一年時間,朝廷跟佛郎機人做買賣,佛郎機人利用從美洲開採來的白銀,從大明買走絲綢、茶葉、瓷器等東西,為大明提供了足夠的軍費,完成對韃靼一戰。涉及接下來的遠洋貿易,旁人沒法接手,只能由沈溪出面跟佛郎機人談。

    佛郎機人的大船,從美洲運來白銀,不是直接運回歐洲,而是來大明買到他們心儀的商品,使得收益成倍增加。

    同時,佛郎機人也從歐洲和美洲帶來許多東西,諸如辣椒、煙葉等農作物,開始逐漸在沿海一帶流行。

    此時差不多是開海禁的最好時機,不過沈溪沒打算馬上跟朱厚照提開海事宜,因為他跟正德皇帝的矛盾,以及跟文官集團的紛爭擺在那兒,改變過往的規矩,等於把自己推到傳統勢力的對立面,只能一件一件進行。

    跟佛郎機人做買賣的事情,沈溪不會親自跟朱厚照說,而是由張苑代為奏稟。

    「……陛下,佛郎機人的大船,裝載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每一錠都成色十足。跟佛郎機人做買賣,每年都可以賺幾十萬兩至幾百萬兩不等,這麼大筆錢,可以做很多事……」

    張苑開始給朱厚照畫餅。

    恰恰朱厚照就是個貪財的皇帝,聽說有大筆銀子進項,眼睛都直了。

    張苑道:「過去這些銀子都用來打仗了,但現在情況有了變化,九邊平靖,咱們完全可以把這些銀子直接運到大明府庫,作為戶部用度,也可以用以修築宮牆和宅院,豹房也可擴建,剩下的都交給陛下花銷……」

    朱厚照眉飛色舞,樂呵呵地道:「朕哪裡用得完那麼多銀子?既然是從民間所得,還是要用在百姓身上才對。」

    「陛下英明。」

    張苑身後站著的三名太監,高鳳、李興和張永,用無比恭敬的語氣恭維皇帝。

    經過一番競逐,這三位領司禮監秉筆太監,高鳳為首席秉筆太監,東廠權力則再次落到了張永身上,不過這次他不再是以御馬監太監身份兼領,而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之身提督,名頭光鮮亮麗許多。

    由此戴義正式退出歷史舞台,司禮監形成了一主三副的四大太監主政的格局。

    李興道:「陛下,那些佛郎機人不知道從哪裡開採那麼多銀子,把咱們的好東西都買走了……若是那些銀子是咱自己開採的,該有多好啊!」

    「是啊,陛下。」

    高鳳也在旁附和,「若是能派人將銀礦搶來,那大明就不再缺銀子,以後市面也可以拿銀子來流通,大明寶鈔也就可以廢棄了。」

    張苑瞪了二人一眼,似在怪責他們多嘴多舌。

    此時朱厚照卻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半晌後才道:「這話有些道理,不過佛郎機人靠海洋吃飯,聽說他們的船隻很大,咱是否能造出類似的大船都難說,更別說打海戰了……光靠你們幾個人的嘴,成不了事,倒是可以請沈先生琢磨一下是否具有可行性。」

    張苑道:「陛下,近來沈大人沒有前往吏部衙門履職,還在府上休養……接見佛郎機等番邦使節的事情,是否可以交給他人來做?」

    「你有那本事麼?」

    朱厚照生氣地喝斥,「沒本事就少廢話,打敗佛郎機人的就是沈先生……看看人家佛郎機炮的威力,如果不是沈先生這樣有大能耐之人,設計將他們擊敗,他們能心甘情願到咱大明來做買賣?恐怕跟你們想的一樣,利用船堅炮利公然搶劫了!」

    「是,是。」張苑趕緊應聲。

    朱厚照又道:「咱大明講信譽,當初商定好了做買賣流程,輕易不能改變,免得讓佛郎機人以為我們大明說話不算數。」

    張苑試探地問道:「那陛下,勘探並開採海外銀礦的事情……」

    朱厚照又琢磨了一下,擺手道:「先去問問沈先生的意思……就由你張苑去吧,若沈先生說可行,便按照他所定方針行事!記住了,除了沈先生外,旁人沒有資格自作主張!誰若觸犯這一條,休怪朕翻臉!」

    ……

    ……

    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幾乎是發自骨子裡的,參與這次會議的幾名司禮監太監瞧得清清楚楚。

    出了豹房,李興湊過來道:「張公公,您先說說,這什麼事都靠沈大人的話,還要我們作何?陛下在這問題上,是否太過相信沈大人了?」

    張苑沒有回答,倒是張永嗆了一句:「你知道佛郎機國在哪兒嗎?」

    李興道:「怎麼不知道?就是西洋嘛,昔日三寶太監下西洋,順著海岸線一路往南,然後又往西,大概就在暹羅西邊,跟波斯很近吧……」

    張永冷笑不已:「夜郎自大,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實際上卻是個井底之蛙!」

    「嘿,就張公公你會說俏皮話?那你張公公可知道佛郎機國在哪兒?」李興很不服氣,瞪著張永道。

    張苑厲聲道:「夠了!在這裡爭什麼?就算你們知道在哪兒,給你們船,你們能去嗎?」

    這下包括高鳳在內,三名秉筆太監都不說話了,好像在等張苑訓示。

    張苑道:「既然不清楚,那就按照陛下所言,一切都聽從沈大人吩咐,他說在哪兒就在哪兒,他說能行,咱就造大船……你們從來沒見過佛郎機人的大船,真以為那能過大洋的海船是幾條舟楫可比?」

    李興賠笑道:「還是張公公您說得在理,是否需要找人陪您去沈府拜見沈大人?」

    張苑道:「怎麼,你李興想跟咱家一起去?」

    李興尷尬地道:「這不,進了司禮監後,尚未有機會拜見沈大人,所以……」

    「省省吧。」

    張永在旁奚落,「你這個秉筆太監,不過是在司禮監打打下手,真把自己當盤菜了?其實這次你虧大了,進司禮監真不如留在御用監,那可是有油水的肥差,過來就跟著咱喝白粥吧!」

    張苑道:「真是給你們臉了,走到哪兒爭到哪兒,還不如戴義那老東西在司禮監那會兒,至少不會胡亂說話……咱家這就去見沈大人,你們可以先回皇宮,若有要事的話,派人通知咱家……今日咱家便不回宮了,尋常事務等咱家明早到了宮裡再說。」

    ……

    ……

    雖然張苑經歷浮沉,但回來後卻能迅速佔據上位,讓旁人不敢忤逆他,能力還算不俗。

    當然,這也跟他之前當過司禮監掌印太監,對於工作流程非常熟悉有關,加上這次回來他做了幾件震懾朝臣的事情,使得他這個內相的威勢得以保全。

    張苑從豹房出來,馬不停蹄往沈府趕去。

    到了沈家門口,這次他先等門子進去通稟,顯得十分客氣,完全把自己當作一個等候拜訪的下位者。

    沈溪沒出來迎接,只是讓朱鴻帶張苑到書房,等見到沈溪時,張苑還主動上前見禮。

    「沈大人。」

    張苑客客氣氣,一點張牙舞爪的氣勢都沒有。

    沈溪道:「張公公有什麼要緊事嗎?」

    張苑笑道:「沈大人怎就不覺得,是陛下有要緊事找沈大人?」

    沈溪沒好氣地道:「無論是誰有事,只管說出來,本官可沒多少時間在這裡跟你嘮叨。」

    張苑笑了笑,道:「是這樣的,您讓咱家跟陛下提及跟佛郎機人做買賣的事情,陛下很高興。不過陛下有一點很遲疑,佛郎機人所得銀子,是從礦山開採所得,聽說還不是在佛郎機國境內……咱大明為何不能派出一支水師,將那些礦山給佔了?」

    沈溪道:「這是陛下要問的?」

    「呃……」

    張苑想了下,這才回道,「陛下有這層意思,不過也有部分是咱家的理解,畢竟誰也不希望靠別人兜裡的銀子來撐起大明的江山社稷,而且咱付出的代價太大,好東西都讓人買走了,若能直接開採銀子的話,那就不用看人臉色了。」

    沈溪搖搖頭:「成本太大。」

    「這從何說起?成本再大,也不過是修造幾條海船的事情,耗費的人力物力,難道不比一條海船運回的銀子低多了嗎?咱大明地大物博,人多的是,找一些兵士隨船去一趟那地方,把東西搶回來,說不定還能在銀子外,找到別的什麼,甚至可以奴役當地番人,讓他們來給咱做苦力。」張苑道。

    沈溪道:「你張公公倒是光想好事,佛郎機人在海上經營上百年,他們對於航海路線、天氣氣候以及洋流走向,都很清楚,你憑何覺得到了海上,大明的海船能能跟佛郎機人抗衡?」

    張苑道:「沈大人,您這就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咱大明在戰場上怕過誰?呃……當然是有您在就不怕,大不了您親自帶兵去討伐……」

    沈溪眯著眼問道:「這才是你張公公的目的吧?本官出海一趟,至少經年,且在半途得疫病出狀況的概率很大,如此你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本官剷除?」

    「這……瞧您說的,咱家可沒這麼想過。」張苑苦笑道,「這不還要仰仗沈大人您在朝中相助麼?咱家幾時有這種陰損的想法?」

    沈溪道:「若是陛下問的,那你可以直接回稟,就算派船出海,也必須等個幾年,在此期間努力發展造船業,造出能夠在大海上航行的大船,這需要時間,而且我們派出這樣一支船隊慢慢摸索,遠不如跟佛郎機人做買賣,從成本上來說,我們不算虧。」

    張苑聽得雲裡霧裡,「沈大人,要不您再說一遍?」

    沈溪一擺手道:「不需要跟你說清楚,本官會詳細列下來,寫一份奏疏,詳細論證出海之事,你若能等的話,那就在這裡待著,本官會在兩個時辰內寫好,由你帶去豹房。」

    「兩個時辰?那還是明日吧!」

    張苑苦著臉道,「今天咱家先不回豹房,總歸去了也見不到陛下,不如……回去跟家裡人團聚……你懂的……」

    沈溪打量張苑一眼,點頭:「也可,本官就不送了。」

    張苑一怔,忽然意識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苦笑道:「沈大人別著急啊,其實咱家還有問題,比如說……您到底幾時到吏部衙門報到?現在吏部事務繁忙,很多事都擱在那兒,要不您就在家裡處理吏部的事情也可,先去吏部衙門那邊打聲招呼?」

    沈溪一擺手:「這些事,就不勞張公公費心了。請吧!」

    再次被下逐客令,張苑沒轍,只能起身告辭離開。

    ……

    ……

    豹房北院,麗妃已收拾妥當,今晚她要陪朱厚照飲酒作樂,不過在離開前,先見了一下小擰子。

    「……張苑現在可真是風頭無兩,他這是急著當劉瑾嗎?」

    麗妃的語氣有些嘲弄,「呵呵,其實他就是沈之厚屁股後面的一條狗,什麼事都是沈之厚在調遣他做。」

    小擰子為難地道:「娘娘,聽說這次跟佛郎機人做買賣,咱大明能賺幾百萬兩銀子,若這些銀子送到京城,那陛下……可就不會再垂青他人了。」

    麗妃著惱道:「那是你們太監的事,別扯到別人身上。之前就跟你說過,要想被人認可,就要拿出點本事來,總是拿出這哭喪著臉的模樣,表現給誰看?」

    小擰子道:「請娘娘指點迷津。」

    麗妃道:「很簡單,以後你先堵住張苑面聖的途徑,別他想見就見,真以為又恢復張家口時他隻手遮天的地步?只要見不到陛下,看他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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