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55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7 00:06
第二三七九章 壓不住

    沈溪本要請楊一清進兵部衙門說事,但楊一清執意只是打一聲招呼便走,意思很明顯,不想跟他有過於親密的舉動。

    沈溪明白,如今朝中他屬於眾矢之的,在他牽頭於年前進行吏部考核時,朝野對他的反對聲音又多了起來,只是現在沒人敢出來挑頭,更不敢到他家中或者衙門來鬧事,因為誰都知道得罪吏部尚書會有什麼下場,只能隨大流背地裡唾罵幾句。

    雖然楊一清屬於中立派,但也要在表面上做出一副跟他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模樣。

    「在下會上疏陛下,將此事奏明,擇期舉行朝議,但在下並不能保證一定可以面聖成功,也無法確保陛下能聽進去。」

    沈溪只能表現出盡力而為的姿態。

    名義上他有面聖的資格,但其實想見到朱厚照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跟內官體系的人終歸有所不同。

    楊一清並未強求,禮節性告知後便匆忙辭別。

    沈溪看著楊一清背影,心裡多少有些異樣,心想:「越是保持中立態度之人,現在越要表明兩不干涉的態度,他們在朝中的處境會越來越艱難,反而態度鮮明的人不用有那麼多顧慮。但話又說回來,因謝於喬在朝中已不得人心,朝中又有幾人不是中立派?」

    突然間,沈溪為楊一清等人的立場感到可笑,這些人越是表現出模棱兩可的態度,越覺得這些人可悲復可憐。

    最後沈溪幽幽一嘆:「這儒家的中庸思想,讓很多人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在官場掙扎求存,最後卻落得兩邊不討好的下場。」

    ……

    ……

    如同沈溪對楊一清的承諾,他之後馬上寫了上疏,跳過通政司和內閣,直接向皇帝上奏本。

    內閣首輔謝遷和司禮監掌印張苑都沒過目,由小擰子直接呈送朱厚照。

    這奏疏算是沈溪年前一段時間的工作總結,把自己處理吏部事務的思路告知朱厚照,再就是關於奏請召開朝會,以審核朝廷年底結算,並為來年財政預算作準備。

    沈溪沒有主動求見朱厚照,主要是因為覺得沒那必要,以他臣子的身份,的確不適合隨時隨地到豹房面聖。

    豹房說到底是皇帝的私宅,並不是君臣間光明正大對話的地方。

    不過也如沈溪所料,就算小擰子將上疏呈遞朱厚照,朱厚照弄清楚現在的情況,也沒有想過要在年底舉行一次朝會,因為這段時間朱厚照「很忙」!

    當然,朱厚照忙的並非是朝事,全都涉及吃喝玩樂。

    一方面江彬從中原幾省教坊司給朱厚照找來女人,另一方面則是麗妃和花妃爭寵,為朱厚照準備了不少節目,最後就是朱厚照正在熱烈追求鐘夫人,他經常出豹房,試著到鐘夫人暫居的茶樓碰碰運氣,但每次都吃閉門羹。

    若是換作別的皇帝,早就沉不住氣了,但朱厚照卻耐得住性子,非要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追求女人,這讓江彬和小擰子等人看了都為他著急。

    當皇帝當到這個份兒上,但凡是人都會為朱厚照的執著感到佩服。

    朱厚照對別的女人可說毫無耐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稍有不從便大發雷霆,但唯獨對鐘夫人就好像著了魔一樣,所用方式看起來非常不可理喻,明明鐘夫人對他恨之入骨,偏偏非要覥著臉登門拜訪,就像每次故意給人打臉一樣。

    關於朱厚照的醜行,很快便為謝遷等朝臣知曉。

    本來朝中一些實幹派大臣,聽說這件事後都裝作不知道,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矇混過關,但朱厚照行事愈發不成體統,尤其是在對待鐘夫人問題上,已鬧得人盡皆知,朝臣間紛紛議論,認為朱厚照壞了體統。

    「……於喬,你說陛下好美色,索性將那女人接進宮去,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嗎?為何要懸而不決,讓民間爭相議論,如此龍威何存,朝廷顏面又何在?」

    謝遷小院內,張懋帶著夏儒前來拜訪,本是討論中原戰事,不知不覺卻提到朱厚照最近的「醜聞」。

    謝遷不想讓沈溪這個兵部尚書全盤操控兵事,想跳過兵部衙門直接跟五軍都督府接洽,說是張懋和夏儒聯袂來訪,其實是謝遷主動相邀。

    但張懋也不是吃素的,他對於朝中形勢看得十分透徹,謝遷想做什麼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秘密,謝遷越是想攬權,張懋越是有意拖著,不想讓自己和五軍都督府淪為謝遷跟沈溪鬥爭的炮灰。

    謝遷臉色不太好看,道:「皇上以非常規手段強納民女,本就不成體統,何況這女子還因陛下種種作為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如此一來,就更應制止陛下所作所為,若此女伺機報復,虛以為蛇,在床笫間驟起發難,陛下豈非要置身險地?」

    「呵呵。」

    張懋對於謝遷說的話,只能報以苦笑。

    夏儒卻不明所以:「謝閣老真認為陛下會因民女侍寢而犯險?」

    在正德皇帝跟民女糾纏不清的關係上,夏儒顯然更加關心些,畢竟他是當朝國丈,夏皇后的父親。

    現在夏皇后仍為六宮之主,卻沒有得到皇帝的寵幸,而皇帝卻在外胡鬧,追求一個孀婦,夏儒這個國丈若不過問,那心也太大了。

    張懋故意在夏儒面前說事,其實就是變相跟謝遷「問策」。

    謝遷往夏儒身上瞟了一眼,雖然也知道有些話說出來不那麼合適,但還是忍不住搖頭嘆息:

    「民女入宮,若經三書六禮,到底有個名分,不過聽聞此女乃民間商賈之婦,來歷不清不楚,且又因躲避陛下而出逃數載,在外奔波後被人找回京城,送入豹房,後來又在城裡擇地安置。若陛下執意為之,只怕會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張懋不太滿意:「有何麻煩,於喬你直說為好。」

    謝遷道:「此事當由太后出面協調,陛下怕是已經著了魔……」

    張懋忍不住看了夏儒一眼,但見國丈神色落寞,便道:「於喬,若要見太后,還是你去最合適,就當是給老朽一個薄面如何?」

    謝遷心想:「這哪裡是給你面子,分明是給國丈面子,我找你來過問軍情,你不但不肯鬆口,現在還讓我來幫你忙,這算怎麼個說法?」

    張懋似乎考慮到謝遷的顧慮,嘆了口氣,道:「至於中原之地亂事,老朽回去後會幫你問問,倉促間很多事未查清,非得跟兵部協調,把情況搞清楚方可……回頭老朽自會給你答覆。」

    ……

    ……

    張懋是個老狐狸。

    你謝遷想從我這裡得到便利,那就得先替我辦事,哪怕不是幫我張懋,也是替皇后家族辦事,這樣我們才能信任你,而後才有合作的可能。

    否則你只是一味的索取,我們沒有得到任何利益,很難為了你開罪朝中那位新貴,因為這樣會得罪皇帝,實在不值得。

    謝遷沒辦法,只能進宮去向張太后求助。

    沈溪從軍事學院回到吏部衙門,拿了當天所有參與九年大考的官員的問卷,正準備回家,這邊馬九帶來消息,說是謝遷入宮去見張太后了。

    「……老爺,謝閣老去得很匆忙,之前還見過英國公和夏國丈,似乎是關於陛下的事情。」馬九道。

    沈溪點頭:「為陛下之事見太后,謝閣老倒是沒做錯,除了太后娘娘可以用母親的身份解決問題,還有誰可以做到呢?」

    馬九道:「老爺讓留心那女人的住所,這幾日屬下都在關注。那茶樓外許多人在暗中窺伺,但都未靠近,其中有豹房和國舅府的人……」

    沈溪看著馬九。

    此時馬九兩眼都是血絲,顯然為了鐘夫人的事日夜不眠,已經有些心力交瘁。

    沈溪安撫道:「陛下跟那女人的事情暫且放到一邊,年底這幾天九哥你先歇著,年後還有要事委派你去做。不過你還是要增派人手,多多留意壽寧侯和建昌侯的宅邸!」

    ……

    ……

    本來認為兩天無法完成的吏部考核,在沈溪努力下,總算加班加點完成了。

    他親自主持的大考人數超過三百,一直持續到次日上更時分才結束。

    所有自評和問卷都整理出來,沈溪正式進入閱卷模式,當天他沒回府,留在吏部衙門公事房,點著蠟燭看問卷。

    王敞過來道:「之厚,你該早些回去休息,距離年底還有幾天時間,何必這麼急切呢?」

    「早點結束好。」

    沈溪沒有抬頭,隨口回道,「要審閱的自評和問卷太多,還得參詳都察院和地方上送來的官員政績,若只是作得一手好文章,但平日卻尸位素餐,還是得按照舊例平級或降級使用,年老的直接讓其歸田。」

    王敞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際,這幾年一些偏遠之地出的官缺很多,但朝中又沒有流官補充,很多官缺只能由地方土官兼任,時間久了會尾大不掉,危及朝廷的統治。若可行的話,最多將一些人平級調動到偏遠之地,鍛鍊個幾年,有成績了再調回朝中。」

    在對待庸官的問題上,王敞顯得很隨和,好像什麼都可以理解。

    沈溪卻態度堅決,搖頭道:「能力不行的人,到哪裡都會危及朝廷統治,尤其是邊遠地區,更需找處事靈活、足智多謀的人出任主官,否則更會造成朝廷跟當地民眾離心離德。如今朝中萬象更新,多任用一些年輕官員,調一些觀政進士補缺,比用那些碌碌無為的老臣好多了。」

    ……

    ……

    朝中人都覺得,沈溪就算到任吏部尚書,也籠罩在謝遷等老臣的陰影下,不會改變朝中固有格局。

    卻未曾想沈溪到任後馬上通過這次考核,推行吏治改革,連王敞都不曾料到,沈溪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會燒得這麼旺盛。

    作為屬下,王敞無法跟沈溪爭論,畢竟現在沈溪只是提出構想,具體落實還要等到年後。

    王敞非常擔心,想把消息告知謝遷等老傢伙,讓這些人有個心理準備,免得被沈溪「先斬後奏」,等一群年輕人被提拔到重要職務上,再想阻攔已來不及。

    其實不用王敞去說,謝遷一直在關注吏部考核之事,當他得知沈溪用一套前所未有的方式考察官員,便覺得這個不安分的小子又要開始折騰了。

    「……京城內等候考評結果的官員,現如今都有些焦躁,到處打探情況,有想給之厚送禮的,也有想問情況的,因此番跟以前的考核不盡相同,聽說部分人年後還要補考,大概意思是之厚要面對面進行考核,具體考什麼一概不知,這可能是陛下要改變朝廷制度的一種試探,由之厚來當這個開路先鋒……」

    告知謝遷這消息的人,並非吏部右侍郎王敞,雖然王敞最先知道沈溪有改革傾向,但他左右權衡,最後還是決定暫緩跟謝遷說。

    誰也不想當那個出頭鳥。

    跟謝遷說這話的,卻是之前跟沈溪過從甚密,一直對沈溪抱著理解態度的內閣次輔大臣梁儲。

    梁儲通過一些關係,從吏部得知情況,趁著謝遷到文淵閣問事,趕緊把事情提出來。

    這會兒謝遷和梁儲圍坐在爐火前,除了二人外,楊廷和跟靳貴當天都沒到文淵閣來應卯,謝遷臉色漆黑,手伸在爐火前,不時地搓一搓,進來許久他的身體都沒暖和過來。

    過了半晌,謝遷才幽幽嘆道:「今年北方天氣太過寒冷,九邊將士的日子不太好過啊。」

    梁儲稍微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謝遷不想直接評價沈溪所為,於是順著對方的口吻道:「今年京師周邊雪是多了一些,不過倒也是好事,去年黃河兩岸因為洪水過後隨之而來的乾旱,麥子播種下去後長勢都很差,現在連續大雪下來,土地都滋潤透了,蟲卵也被積雪給凍死,真是瑞雪兆豐年啊!」

    謝遷打量梁儲一眼:「你的意思是……這雪都下到京師和中原一帶了,九邊那裡會好過許多?」

    梁儲心想:「我正跟你說及年前之事,主要是吏部的變化,怎突然扯到九邊的天氣?難道近來朝廷還會在九邊有軍事行動?」

    梁儲搖搖頭:「這幾天,在下並未過問北邊天氣問題,若是謝閣老需要這方面的資料,可以讓人把相應卷宗調過來。不過隱約記得,宣府周邊今年雨雪不多,聽說入冬後就未再有過像樣的雨雪,隱隱有大旱的跡象,之前伯安還上奏過。」

    「伯安?」

    謝遷聽到這名字,突然想起什麼,發怔起來,頗有點兒神識出竅的意思。

    梁儲看出謝遷神情古怪,心想:「大概謝閣老還在想之厚履職吏部尚書之事,最好別提,讓謝閣老自行領會。」

    謝遷在那兒靜坐半晌,突然站起來便往外走,連招呼都沒打。

    梁儲站起身問道:「謝閣老,您這是……」

    「去問問吏部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不能讓之厚繼續折騰下去,朝廷的規矩不容更改……」謝遷說話間,已經出了門口。

    文淵閣的院子本就不大,梁儲追了過去,但見謝遷已甩門而去。

    梁儲站在那兒,有點進退維谷的意思,照理說他應該出去送送,但想到謝遷現在情緒不穩定,便開始打退堂鼓。

    「還是讓謝閣老自己去解決跟之厚的矛盾,我只負責將大概情況告知,出了事,難道還要我這個不相干的人擔著?倒是之厚這麼做,跟之前韜光養晦時大不相同,莫不是打算就此跟謝閣老槓上?」

    梁儲心中多了幾分擔憂。

    顯然沈溪回朝後,做事雷厲風行,這跟之前在家稱病休沐時大相逕庭。

    這讓梁儲意識到,沈溪隱忍到頭,下一步就要在朝中搞風搞雨,讓謝遷知難而退。

    ……

    ……

    吏部考核的問卷,沈溪僅僅四個時辰便看完。

    一改以往「稱職」、「平常」、「不稱職」三檔劃分的慣例,轉而以「優」、「良」、「中」和「再議」四個級別代之。

    再議並不一定是說這個人能力就不行,乃是因為沈溪對這個人的過往瞭解不多,地方上也沒有太過詳細的記在,而問捲回答得四平八穩,面面俱到,讓人看不出其深淺。

    這些人沈溪不能直接否決,需要進一步觀察,而面試就是最後一道關卡。

    至於那些被定下優、良成績的,也不能說他們能力有多高,只是因為這些都是為官十年以上,輾轉多地任職,履歷豐富,或者說已經是官場老油條,不管是自評還是問卷,都有上佳的表現,再跟資料一對應,只要八九不離十,成績就此定下,但基本屬於保持原本官職,要升也最多只升一級到半級。

    反而是那些獲得「再議」考評的官員,會進入到他親自面試環節,其中不少有可能會被他拔擢,以剛進入官場沒幾年的年輕人為主。

    被定了「中」,其實就等於在吏部考核中判了死刑,雖然沈溪也知道僅僅通過自評和問卷便給人定性可能太過武斷,但這些人本來就政績平平,再加上大多數都上了年歲,尸位素餐,或者沈溪覺得這些人在地方上可能有瀆職的情況,甚至還被人檢舉貪污受賄等不堪記載,這些事暫時放不到司法層面追究,乾脆沈溪就定個相對普通的成績,回頭直接讓這些人致仕。

    「說是三把火,但其實就是一把火,火還不能燒得太旺,先把該刷下去的人趕出朝堂,剩下的慢慢考核,總歸不能以一次考核來定成敗,得慢慢觀察……」

    沈溪突然生出一種巨大的使命感,心想,「皇帝不管事,朝中又沒有宰相,至於內閣和司禮監暫時也干涉不到吏部,大明官場基本所有官員的任免都為我控制,手上的權力相應就大了,怕是別人會覬覦不已……」

    ……

    ……

    沈溪的料想沒錯,等次日他將考核結果帶到吏部,把王敞叫來大致一說,王敞非常驚訝,沒想到沈溪這麼快便將問卷批改完了。

    「之厚,這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其實完全可以等年後,不必非在年底前完成。」王敞道。

    沈溪點了點頭:「話是這麼說,但總歸已到年關,該落實的事不能繼續拖下去,我已把四類問卷分開,成績列好,謄寫一份給你,回頭你讓下面的人把成績發下去,讓參考官員陸續啟程回鄉,不過其中一部分要留下,年後初三初四吧,我會親自面對面跟他們完成一次考核。」

    王敞驚訝地問道:「還沒結束?」

    說話間,王敞將那份名冊打開來看過,成績定得清清楚楚。

    誰在某些方面有疏漏,諸如在政績民生上的問題,或者不足,或者表現非常出色,沈溪都清楚地羅列出來,所有參加大考之人,都有一份詳細的「成績單」。

    等於說沈溪在三天內便完成以往一個月都未必能完成的考核,而且做到了盡善盡美,刨去沈溪的考核有些苛刻等因素,這份答卷可說無懈可擊。

    沈溪將結果整理出來,編撰成題奏,經通政使司呈送上去,開始正式走流程。

    或許在王敞看來,沈溪並不需要如此按部就班,可以直接上奏朱厚照,年前見一次皇帝得到些指示似乎是非常必要的,但沈溪卻好像執意要以固定程序完成此事。

    奏疏進了內閣,等於說是要把結果呈現給謝遷看。

    謝遷當天就拿到沈溪的奏疏,在他面前的還有梁儲、楊廷和跟靳貴,年前吏部考核結果也算是一次大事,頗受關注,而沈溪的舉動則預示著他已跳出原本的框架,不再被謝遷制約。

    楊廷和道:「……這次的考核近乎於兒戲,結果都未完全定下便上奏陛下,倉促不說還有許多都是主觀臆斷,僅憑一份問卷就給一個人定性,怎能作為考核結果?是否要找吏部的人來詳細問明清楚?」

    楊廷和的態度,基本上代表了朝中反對沈溪一派官員的立場。

    很多人並不希望沈溪崛起,無論在一些事上是否正確,只要是沈溪做的,他們都會反對。

    要反對一個人,總會有很多藉口,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也會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說沈溪對於官員的考核,可以說做到了極致,以前任何一任的吏部尚書都不可能會跟沈溪一樣出這種問卷,給出的評語幾乎是一針見血,讓人信服。

    但楊廷和就是能找出沈溪「主觀臆斷、未經廷議、倉促定論、近乎兒戲」等毛病,將考核完全否定。

    朝中對沈溪的偏見,已經超出本身職位和職責的限定,為了否定沈溪,他們甚至已有點不擇手段的意思。

    梁儲和靳貴並沒有認可楊廷和的話,他們還在查看沈溪撰寫的奏疏,在他們看來這份奏疏內容非常詳盡,心想:「無論是否合規矩,能把吏部積壓的事務於年前完成便最好,不該太過苛刻。」

    而謝遷則點頭同意楊廷和的說法,道:「實在太過荒唐!」

    楊廷和道:「謝閣老,這票擬當如何擬定?是否將此事否決,責令吏部年後重新審核,或者由都察院派員監督?」

    因為沈溪現在執掌吏部,在沒法動搖沈溪權力的情況下,楊廷和想到的招數就是給沈溪加道緊箍咒,吏部尚書本來可以單獨完成的事,只因你做得不好,我們就擬定票擬,以皇帝的口吻否定你,再由旁人監督和挾制,讓你這個吏部尚書有名無實。

    這大概是楊廷和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解決辦法。

    謝遷卻斷然搖頭:「都察院就一定能監督吏部作為?誰不知道沈之厚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誰敢反對他?另外,這奏摺送上去,指不定會出如何結果,你以為陛下會按照你擬定的票擬做硃批?」

    楊廷和試探地問道:「不是還有張公公麼?」

    他不提張苑還好,這邊話題剛出口就好像是在給謝遷添堵。

    謝遷臉色更加難看,道:「張公公怕是已跟之厚站在一線,指望不上,再者有關吏部事務,陛下基本都會過問,這到底是沈之厚新官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又在年關之前,若陛下硃批御准,這事怕是沒得轉圜。」

    「這……」

    楊廷和多少有些為難,現在他提出主意,卻被謝遷否定。

    謝遷倒是分析得頭頭是道,卻沒有給出解決辦法,光顧著否定。

    梁儲在旁問了一句:「奏疏已到內閣,年前就要出結果,這票擬……該如何擬定?」

    在梁儲看來,既然沈溪已將奏疏送通政使司,走具體流程,你謝遷就不該只在這裡說風涼話,光靠否定解決不了問題,總該拿出個對策來。

    謝遷環視在場之人,忽然有了決定,將奏疏往旁邊一丟:「年前這麼多事,為何非要為這一件事煩擾?有事,等年後再提!」

    當謝遷說完這話,在場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如果說沈溪在吏部完成的考核有些不合「規矩」,那現在謝遷要做的,那就更是壞大明既定的規章制度了。

    關於奏疏,內閣作為秘書衙門,只是負責向皇帝提供建議,定下一個大致的解決方案,由皇帝來選擇是否同意,只有皇帝才擁有留中不發的權力,內閣什麼時候也多了這權限?

    或許在權臣當政的時候,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你謝遷卻自詡為光明磊落的文官翹楚。

    你一邊用朝廷的規矩打壓沈溪,一邊卻用不合規矩的方式來給沈溪使絆,這就有點小人所為的意思。

    梁儲和靳貴沒貿然評價這件事。

    楊廷和卻贊同謝遷的觀點,點頭道:「如今看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事若拖延至年後,或許還有轉機,若現在就提交陛下,時間倉促,陛下必會遵從吏部擬定的結果,無論出任何票擬,都無濟於事。」

    謝遷道:「這也不是壞規矩,吏部事務重要,其他五部和各寺司衙門的事情就不重要了嗎?每天內閣那麼多事需要處理,一件半件的沒有兼顧到情有可原,不對外說便可。」

    四位閣臣都在,若事情洩露出去的話,可能會對內閣的權威性發生重大打擊,所以謝遷先打好招呼。

    你們有意見最好現在就說,若是不提出反對,就別把這件事透露出去,只有我們四人知曉情況,對外就當沒這回事。

    梁儲問道:「若是吏部那邊前來催問當如何?」

    謝遷打量梁儲一眼,對其搖擺不定的態度非常不滿,冷聲道:「往常年被留中的題奏還少了嗎?」

    沒有更多的贅述,只是一個問句,便讓梁儲明白「規矩」,旁人若問及,就乾脆不回答,讓人去猜,以前也會有很多留中不發的奏疏,或者被司禮監攔下,要麼被皇帝留下,總歸只要不承認,別人也不能說跟內閣有關。

    梁儲這邊不再多言,靳貴則似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就怕之厚親自來問……」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別人是否問,好像無關緊要,總能對付過去,但若是沈溪親自來問的話,除了謝遷能應付,其他就連楊廷和恐怕都承擔不起責任。

    「出了事,老夫來擔著,你們只管避開便是。難不成,他還會到閣部來搗亂?」謝遷氣惱地回道。

    ……

    ……

    謝遷的話其實算是奠定一種基調,現在別再議論,只要聽我的就行,我說怎樣便怎樣。

    他以為自己能控制局面,卻未料有人將事情捅到朱厚照那兒,而且還是故意捅出來的,這個人便是張苑。

    因為沈溪的題奏已過了通政使司,只要張苑稍微留心便知道新上任的吏部尚書上了官員考核情況的題本,而通政使司有謄本,他不需要拿沈溪的親筆題奏,只需拿著謄本去見朱厚照,趁著朱厚照睡醒後問事的時候,把事一說,朱厚照就完全清楚了。

    「……朕就說沈先生有本事,才剛上任,就把疑難問題給處理好了?」朱厚照聽說後很振奮。

    之前他任命沈溪為吏部尚書,遭到朝中很大的非議聲,現在沈溪上任後馬上將積壓的事情完成,朱厚照覺得自己顏面有光,這是自己任人唯賢的結果,打了那些頑固透頂的老傢伙的臉。

    張苑道:「倒也不能說是完全辦好,還留下一些難以完全論定之人,說是要等年後一併考核,而且不會過年初十。」

    朱厚照點頭:「沈先生認真把事辦好,不貿然下定論,這很正常嘛……那麼多人,能逐一定出功過是非,的確難能可貴,這奏疏可直接批了,吏部的事有沈先生做主,朕不想多過問。」

    張苑笑了笑道:「是,陛下。」

    朱厚照不過只是將奏疏打開來看過,只是看了當中少數幾個人的評語,對於考核結果,朱厚照非常滿意。

    簡單抽查後,朱厚照放下奏疏,不想再傷腦筋。

    張苑卻道:「陛下,還有一件事。」

    「說。」

    朱厚照捂嘴打了個呵欠。

    張苑湊上前,小聲道:「陛下,有件事很蹊蹺,本來這奏疏吏部交通政司衙門後先到的是內閣,但不知為何石沉大海,還是老奴聽說吏部考核已結束,去通政司問過後才拿到謄本,閣部那邊至今沒有把票擬呈遞上來。」

    朱厚照眯眼打量張苑,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或許內閣那邊,奏疏積壓了呢?」

    「也非如此。」

    張苑繼續道,「年底前該了結的事,都已定下票擬,甚至連今日的奏疏都已經有了票擬送到司禮監,倒是沈大人的奏疏,還是前天上的,到現在都沒半點消息……」

    本來朱厚照不會多想,但在張苑一番話後,朱厚照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

    朱厚照道:「內閣的人為何要壓著沈先生的奏疏?難道是怕有些事為朕知曉?在這件事上,沈先生做得非常漂亮,他們還有何不滿意的?」

    張苑故作為難地道:「這個,老奴就不是很明白了,或許有些人還對沈大人身兼兩部尚書有意見吧,哪怕沈大人做事再穩妥,也會有人雞蛋裡挑骨頭。現在老奴就怕開了這先河之後,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肆無忌憚,內閣那邊就真把自己當作丞相,甚至是……有僭越行事之心。」

    換作別的時候,張苑挑撥皇帝跟內閣諸位大學士的關係,效果不大。

    朱厚照看起來什麼都不管,但其實精明得很,在劉瑾事件之後朱厚照對內閣和司禮監的利益糾葛看得更透徹,他希望兩邊互相制衡,而非是挺一面而打壓另一面。

    不過當張苑就沈溪執掌吏部後朝中反對聲音來說事,效果就明顯不同,朱厚照在得知內閣有意壓沈溪的奏疏後,臉色很不好看。

    朱厚照不問話,張苑也不敢作聲,不過張苑心中隱約帶著幾分得意,以他對皇帝的瞭解,知道自己這一針扎對地方了。

    半天之後,朱厚照才道:「內閣的人壓著沈尚書上奏,意思是要到年後再行處理?他們到底是何意?」

    張苑道:「老奴……不知啊。」

    朱厚照站起身,負手走了兩圈,道:「那你就去問問他們到底是何用意!若想僭越行事,那朕以後就不用理會朝事,全都交給他們算了!這到底是誰的朝廷?」

    因為朱厚照已在發怒,張苑小心翼翼不敢接話,但心中卻得意至極。

    朱厚照又在那生了一會兒悶氣,忽然想起什麼,瞪著張苑道:「怎還不去?」

    張苑行禮道:「老奴這就去問,陛下您莫要氣壞身子,或許幾位大學士也只是無心之失吧!」

    一邊為內閣的人說好話,一邊卻在幸災樂禍,他所說出的話更好像是在火上澆油,張苑可沒打算去幫謝遷等人,畢竟這些人跟他有利益衝突,這就是此消彼長的時候。

    張苑出豹房的時候還在想:「以前雖然你謝老頭聽我的,但大的主意和方向都是你說了算,這次我回來,可不能再讓你騎在我頭上,從此之後你要給我提鞋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8 01:14
第二三八〇章 各有算盤

    內閣這邊,在謝遷主張將沈溪的奏疏壓下來後,一時間沒了動靜。

    吏部沒派人過來問話,旁人也沒說三道四,好像壓根兒就沒這回事,以至於謝遷都懈怠下來,以為事情可以順利拖到年後。

    因為年底這段時間有些心累,謝遷沒有每天到內閣應卯,總歸有楊廷和、梁儲和靳貴三個閣臣可以撐起場面,謝遷也就心安理得當一回閒人。

    但他這個閒人卻非真的清閒不管事,他不但管,而且處處都伸手,無論是禮部、戶部、工部還是刑部,但凡有事的地方,他都想要插一腳。

    就是吏部和兵部他干涉不了,不過他也在用自己內閣首輔的影響力,挾制吏部和兵部,而且在他看來,事情做得非常漂亮。

    「就算沈之厚身兼兩部尚書,又能如何?最終還不是要按照朝廷的規矩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張苑卻找上門來,還是親自到他的府宅,於書房直接拿出朱厚照問責的口吻對謝遷說話。

    「……謝閣老,這就是您的不是了,陛下待您不薄,如今吏部考核結束,經通政司上疏,走正常流程上報,您非但不早些擬定票擬,交由陛下定奪,卻執意壓下來,這都已經過了兩天陛下依然沒見到奏疏,要不是咱家去了一趟通政司,怕是陛下還不知道有這回事……」

    聽到這裡,謝遷心裡一沉,張苑的意思其實意味著吏部考核結果已為皇帝知曉,甚至還知道他彈壓沈溪上奏之事。

    這矛盾已不再只是他跟沈溪間有隔閡,而是上升到了他這個首輔對皇帝不忠的高度。

    張苑數落半天,最後氣勢洶洶地質問:「陛下將咱家著著實實斥責一頓,說咱家辦事不力,你說咱家到底哪裡有錯?謝大人,陛下讓咱家來問您,您在這件事上,到底是何意思?難道你想僭越行事,以後滿朝事務全都聽您的?請問如此置聖天子於何地?」

    饒是謝遷自認宰相肚裡能撐船,此時心中也是翻江倒海,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不好,這回掉進沈之厚精心設置的陷阱裡去了!難怪他如此淡然,原來早就算計好了!」

    謝遷從來不會在自己身上檢討,只覺得沈溪在坑他,以至於皇帝的邪火全都撒到他身上來了。

    張苑道:「謝大人,您別怪咱家,咱家跟你一樣都被陛下怨責……您也知道,陛下對於沈大人履任吏部尚書的事非常關心,時常問及,咱家不過是公事公辦,可不是對謝閣老有何成見,故意給予為難。」

    此時張苑想學得有城府些,試著在謝遷面前賣弄自己那點小聰明,但謝遷早就將張苑歸到奸佞一派,他說的話在謝遷聽來跟放屁無異。

    謝遷冷聲道:「陛下是想問,內閣為何遲遲未將吏部考核結果上奏司禮監?」

    「是。」

    張苑直接回道,「謝大人可以如此理解,當然謝大人也要知道陛下並不僅僅因為這件事氣惱……陛下可一直都很信任謝大人,您到底是內閣首輔大臣,理應以身作則才是!」

    謝遷對於張苑恭維的話充耳不聞,道:「吏部考核太過倉促,很多事未按照以前的規矩辦理,涉及人等太多,需要時間整理和彙總,必要時還需要跟都察院溝通,再加上考核尚未結束,要在年後才會出最終結果,老夫也是為謹慎起見,這才將事情暫且擱置,也是為整理之後一併給陛下呈奏。」

    這些應對基本都是謝遷早就準備好的,當初定策時他就想過萬一被朱厚照問責該怎麼辦。

    只是當時謝遷想的是,洩露風聲的人會是沈溪,覺得沈溪會再拿一份奏疏去豹房面聖,他就是防著這一點,卻未曾想沈溪那邊一直都風平浪靜,卻在年底前由張苑把事情給捅了出來。

    張苑笑道:「謝閣老您也是,早點把事說明白,何至於讓陛下多想?咱家回去後,便會將謝閣老您的話原原本本帶給陛下,讓陛下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雖然謝遷給出解釋,但在張苑聽來,這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心想:「這種鬼話誰會採信?陛下那麼睿智,會聽你胡說八道?」

    張苑道:「咱家告辭了。」

    「慢著!」

    謝遷見張苑不再問話,直接便要走,覺得如此太過草率,之前自己的解釋根本無法取得皇帝的諒解。

    張苑故意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問道:「謝閣老還有別的事麼?咱家要急著回去跟陛下回稟呢……這天不早了,謝閣老也該準備休息了吧?」

    謝遷直接跨前一步,擋在張苑身前,道:「張公公用不著那麼急著走,老夫還有事要問。」

    聽了謝遷的話,張苑不由板起臉來:「有話快說,咱家要在天黑前回豹房跟陛下覆命。」

    謝遷道:「張公公,明人不說暗話,這次的事情,怕是有人背後指使吧?不知給你出謀劃策的誰?」

    張苑皺眉,他打量謝遷,本想否認,但馬上意識到謝遷說的是誰,心道:「謝老頭這是想暗示我那大侄子在背後策劃這一切?但其實大侄子什麼都沒跟我說,不過是我多了個心眼兒查出來的,但我可不能把實情告訴他,不然謝老頭會把怒火遷到我身上來,那就大大不妙了!」

    張苑雖然名義上跟沈溪連成一線,但他卻不是省油的燈,心裡有很多算盤,也沒什麼信譽可講,當即笑著說道:「謝閣老,有些事您其實不該問,問了咱家也不會說,只需心領神會便可。告辭告辭!」

    他這諱莫如深的一笑,等於是承認謝遷說的話,而他又覺得自己做事很聰明,既把沈溪給拉下水來,又不是自己主動去說,回頭就算是被沈溪找上門,他都有理由為自己開脫,說是謝遷胡猜的。

    這就叫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謝遷入耳,心中又是翻江倒海一番,對沈溪的憤怒已是無以復加。

    沒等張苑出門,謝遷便無所顧忌地大罵起來:「這小子,簡直想反天,如此設計老夫,簡直是目中無人!」

    ……

    ……

    張苑本來算計得很好,覺得自己既讓皇帝對謝遷失去信任,又破壞了沈溪跟謝遷間的關係,可謂一舉兩得。

    但在回去的路上,張苑忽然覺得哪裡出了問題。

    「謝老頭恨沈之厚,是好是壞?以前二人從未撕破臉皮,是因為雙方還有容讓和轉圜餘地,我這麼做豈不是將他們的餘地都給封死了,下一步若謝老頭在朝中亂來,直接跟沈之厚起衝突,到時要吃虧的肯定不會是我那大侄子……哎呀,我這麼做,豈非是變相把謝老頭給趕出朝廷了?」

    張苑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心裡開始擔心起來:「要是連謝老頭都走了,誰還能制衡我那大侄子?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鬥得過他?」

    本來是損人利己的事,到最後他卻琢磨出味道來,好像這是在挖坑填自己。

    「停車!」

    張苑突然對前面的車伕喊道。

    車伕將馬車停在路旁,回頭掀開簾子,向張苑問道:「公公,不知有何事吩咐?」

    張苑急匆匆地道:「先不忙著回豹房,再去一趟謝府,咱家忘記了,還有重要的事情沒跟謝閣老說明。」

    車伕道:「公公,這時候再不回豹房的話,怕是您就見不到陛下了,沒法把陛下交待的差事完成。」

    張苑惱火地道:「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都給你說了,咱家有重要事情忘記跟謝閣老交待清楚,現在必須折返回去跟他說清楚,至於面聖之事,可以等到明日也不遲!趕緊調頭,再說廢話,咱家絕不輕饒!」

    馬車這邊才剛出謝府不久,又只能折返回去,匆忙往謝府趕去。

    到了謝府,張苑下車後,上前去問過門子才知道,謝遷跟他前後腳出了府門,現在置身何處都不知。

    張苑非常懊惱。

    算來算去,他都覺得自己這回虧大了。

    「這可如何是好?謝老頭跟我那大侄子起了衝突,有陛下拉偏架,謝老頭一定會慘敗吧?咱家真是昏了頭……哎呀,不對,情況未必就會如此,畢竟還有我從中斡旋,可以在陛下面前幫謝老頭美言兩句,或許謝老頭感念我的恩德,回頭就站在我這邊,聯手對付我那大侄子呢?」

    張苑本來覺得自己很虧,但再細細思量,又覺得好像此前算差了,實際上沒有那麼大的虧損。

    旁邊的車伕問道:「公公,接下來往何處?」

    張苑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早些回豹房,看是否能面聖……真是的,這謝老頭出門也不打聲招呼。」

    最後的話,張苑更像是在抱怨,因為打探不到謝遷去了何處,這會兒只能做出見招拆招的姿態,先按部就班回去找朱厚照,把該幹的事完成。

    ……

    ……

    豹房內,小擰子一直派人跟蹤張苑,最近小擰子跟麗妃學了不少招數,學著掌握主動權。

    這邊張苑去見謝遷,大概的原因小擰子查清楚了,朱厚照沒傳召,他沒資格主動面聖說事,便帶著謹慎的心情去見麗妃。

    當天麗妃並沒有被傳召去侍奉皇帝,不過麗妃仍舊穿戴整齊,此時他就像隨時要上場的演員,很有職業素養。

    「……小擰子,你是說,沈之厚將首輔大臣給算計了?張苑在陛下跟前搆陷,讓首輔大臣難以下台,下一步可能要更換首輔了?」麗妃神態慵懶,坐在那兒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

    小擰子道:「回娘娘的話,看起來是這樣,但具體如何,奴婢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次的事是張公公出馬,讓謝大人很是為難。」

    麗妃道:「若說這事不是沈之厚所為,恐怕沒人會相信……這正是沈之厚行事的一慣風格,他喜歡留後手,甚至連別人的應對套路都能預先想到……那位謝大人根本是挖坑自己往裡跳。」

    小擰子有些遲疑:「那娘娘,這件事您看……」

    「跟你有關係嗎?」

    麗妃稍微轉過身,目光中如同帶著一汪春水,瞄了小擰子一眼,眯起眼睛問道,「朝中文官鬥爭由來已久,要擔心那也是張苑擔心,暫時輪不到你身上……你千萬別把自己想得有多重要,既然你沒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所有事便由得他們自己去折騰。」

    小擰子嘆道:「娘娘,話是這麼說,但奴婢還是怕引火燒身。」

    麗妃道:「你不去引這把火,就燒不到你身上來,但若是你不識相非要去摻和,吃虧的可是你自己。沈之厚心思縝密,行事素來高深莫測,連本宮都不知他這是要作何,你來問本宮的主意,本宮只能提醒你一句,閒事莫理,等文官內部的爭鬥結束,誰佔得上風你就投靠誰。」

    小擰子很不甘心,心想:「若真到那會兒,朝廷局勢都已明朗,沈大人的權力必然無人撼動,還有我什麼事?」

    麗妃似乎知道小擰子心中所想,道:「你可別不甘心,沈之厚做事一定防著各方人去搗亂,怕是連張苑的作為都在他思慮範圍內,你若是想出手的話,可能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本宮暫時沒心思去應付他!」

    ……

    ……

    小擰子見過麗妃,帶著不甘心去見了張永。

    因為張苑的崛起,使得小擰子跟張永之間誰都離不開誰,湊在一塊兒好像也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

    張永先問明情況,隨即也擔心地道:「本來就覺得,那位沈大人回朝,肯定要掀起一波風浪,未曾想這浪口便落到此處……謝大人也是,怎就突然想到要壓吏部的上奏,這不是落人口實嗎?難道內閣那些學問高深的大學士們就沒想過,會有人把事情捅到陛下那裡去?」

    小擰子打量張永,不悅地說道:「到底是你問事,還是咱家來徵詢你的意見?」

    張永苦笑道:「擰公公,瞧您這話說的,咱們本就是在商議,你不是也說了,現在暫時這把火還沒燒到咱們自己身上來,這可是謝大人跟沈大人間的對決,張苑作為司禮監掌印可以摻和到裡面,咱倆還沒到那權勢和地位,何必關注太多呢?」

    小擰子生氣地道:「若是以前,這種事咱家也不想管,但若謝大人真從朝中退下來,你覺得誰有本事跟沈大人抗衡?那時可就要一家獨大了!」

    「呃?」

    張永略微想了下,問道,「那咱們有何可擔心的?咱們之前跟這位沈大人,關係也還不錯……」

    小擰子道:「你知道什麼……到了今日今時,你知道張苑是怎麼回來的嗎?若非沈大人支持張苑,他回得來?有些事根本沒法與你解釋,但總歸有一條,就是咱不能寄人籬下,謝大人也好,或者沈大人也罷,若咱們只能聽從命令辦事,變成了旁人的附庸,在陛下跟前也會失去地位!」

    張永聽了小擰子的話,心裡不由盤算開了:「小擰子怎麼說話突然一套一套的,他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招數?他在見我之前,莫非是去見了什麼人?」

    張永道:「那擰公公,你準備去見沈大人,問明情況?」

    小擰子生氣地道:「事情暫時與咱無關,有何理由去見沈大人?倒是若有什麼情況,需要及時派人通知謝大人那邊……如今朝中最好的結果就是維持現狀,絕對不能讓謝大人退下去,除了謝大人外,誰都制衡不了沈大人,謝大人退下後朝中只能是一家獨大!」

    ……

    ……

    張永對於小擰子的話不太贊同。

    相比於小擰子的左右逢源,張永在權貴間始終沒有太強力的靠山,他只是以秉筆太監的身份執領東廠,朱厚照沒有放權給他,別人也不會極力拉攏,他只能主動去找靠山,而沈溪就是他最後的希望所在。

    在張永看來,只要是對沈溪有利的事情,那對他自己來說也有好處,而非跟小擰子那樣需要防備沈溪崛起。

    「告知謝於喬?那豈不是讓謝於喬掌握主動?謝於喬早就是日暮西山,既得不到陛下的欣賞,在朝中總還指手畫腳,拿自己當作宰相!這次我可要選對邊站,要跟那位沈大人共同進退。」

    張永比之小擰子要主動許多,小擰子不想去見沈溪,張永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

    這在張永看來是一次難得的上位機會。

    當天晚上,張永登沈府門拜訪,於沈溪書房內,將他從小擰子口中得到的情況和盤托出。

    沈溪聽過後,微微搖頭:「若非張公公來說這件事,本官竟一無所知。」

    張永道:「沈大人,其實咱家一直都站在您這邊,以咱二人的關係,誰跟誰啊?您就沒必要在咱家面前打馬虎眼了吧?」

    沈溪打量著有些著急的張永,問道:「怎麼,你覺得這件事是本官在算計謝閣老?這對本官來說,有何好處呢?」

    「嗯?」

    張永詫異地看著沈溪。

    就算沈溪的態度再真誠,張永也不覺得沈溪的話有多少真誠的成分在裡面。

    不過有些事,張永還是會細細考量一番,比如說沈溪算計謝遷的收益是什麼,看起來是打壓了謝遷的氣焰,讓沈溪在吏部的權力更加穩固,但回過頭再想,沈溪開罪謝遷會讓很多矛盾表面化,這似乎違背了儒家的中庸之道。

    就算有矛盾,那也是文官內部的爭鬥,沈溪跟謝遷之間都維持了起碼的克制,雙方互相看不過眼,但也沒說就在朝堂上爭論不休。

    連私下裡有著暴脾氣的謝遷都保持忍讓,沈溪以往做事風格可說雷厲風行,但在文官爭鬥的事情上卻顯得很平和。

    沈溪在張永想事情時,直接道:「本官只是就事論事,不過就是把奏疏送到通政使司,若這都有錯的話,那本官應該如何做,才不會被人說三道四,也不會被某些人挑出來興風作浪?」

    張永道:「沈大人,那這件事,就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很可能是張苑。是此人把事情捅到陛下處,故意激化您跟謝閣老之間的矛盾!」

    沈溪沒說什麼,但似乎他早就知道這件事,而非如他所言才剛知曉。

    張永繼續道:「張苑回朝後,做事橫行無忌,明擺著是想繼承劉瑾的權勢,在朝隻手遮天,不過因現在陛下身邊受寵的人太多,他便想挑起您跟謝大人之間的爭執,甚至對江彬和擰公公那邊展開打壓,他在宮裡更是與很多人結盟,行事不擇手段……」

    因為是宿敵,張永說到張苑,就好像說起仇人,一點兒都不給張苑留餘地。

    等張永說完,連自己都覺得說得有點過了,而沈溪由始至終都沒有做評價。

    張永心想:「可別如小擰子所言,其實張苑就是沈之厚的人才好!」

    沈溪道:「張苑此人,的確不可信。」

    這評價雖然簡短了些,卻讓張永鬆了口氣,至少說明沈溪對張苑有很大意見。

    張永順著沈溪的話鋒道:「的確如此,他見異思遷,曾經對他有恩的,他也不會有任何報答,還會反咬一口。」

    「那張公公你呢?」

    沈溪突然用凌厲的目光望向張永。

    張永先是一怔,等接觸到沈溪的目光,下意識便迴避,到底他自己也有些心虛,嘴上卻道:「咱家對沈大人您無比敬佩和推崇,朝中有事,更是希望能得大人您的提攜,絕不會見異思遷。」

    張永在沈溪面前表忠誠,基本上是徒勞無功。

    對於內監系統這幫人的朝秦暮楚,反覆無常,沈溪老早就領教過了,所以他只相信一時的利益關係,或者想讓這些人服從,只有獲得絕對的權力,光靠嘴來說是沒用的。

    沈溪冷聲道:「張公公,請你收起這些話,拿出實際行動來才好……本官如今並不想招惹是非,不適合你推崇……內臣和外官本不該有任何接觸,你到本官這裡來,其實已經犯禁了!」

    張永連忙道:「沈大人,這陛下都不在意的事,咱又何必拘泥呢?有事的話,咱家還是希望跟沈大人您商議,畢竟咱家掌握東廠,就算錦衣衛現在被錢寧那小子轄制,但原則上還是可以差遣的,這對您辦事不也有幫助?」

    沈溪毫無興趣,一擺手道:「內臣如何辦事,本官不想知曉,至於張公公要求證之事,都已告知,也請張公公早些回府,本官要休息了。」

    張永話都沒說幾句,就被沈溪下逐客令,他自然不甘心。

    就在張永想追著說上兩句時,門口突然有黑影過來,他剛想轉頭看看是誰,便聽到朱起的聲音傳來:「老爺,謝閣老深夜來訪。」

    這個消息讓張永一怔,心想:「謝於喬深夜造訪,估摸是來向沈之厚商議事情,卻不知接下來他們會如何……這可是大新聞,估摸謝於喬和沈之厚都不想將消息洩露,卻被我無意中撞破。」

    沈溪打量張永,問道:「莫非張公公還想留下來,聽聽本官跟謝閣老說些什麼?」

    「不必了。」

    張永苦笑道,「咱家這就回去,不多打擾了。這……是否需要走後門?」

    沈溪搖頭:「事無不可對人言,沒什麼需要避諱的?張公公只管走正門便可。」

    「是,是。沈大人您做事就是如此光明磊落。」

    張永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嘀咕:「那是正好被我遇上了,你才說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若沒發現,你還不照樣藏著掖著沒人知曉?不過知道了沈之厚跟謝大人間的秘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這兩位不會找機會針對我吧?」

    「送客。」

    沈溪直接對朱起道。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8 23:52
第二三八一章 回頭的倔驢

    張永出得沈家,在門口時還真跟謝遷打了個照面。

    謝遷對於張永這個特務頭子到訪沈家也有些迷惑,他本想叫過來詢問,但張永卻絲毫也沒有留步的意思,只是遠遠地衝著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揚長而去。

    這邊謝遷正看著張永的背影出神,朱起已在一旁道:「謝大人,我家老爺請您進去。」

    謝遷回頭看向朱起,本想詢問一下關於張永的來意,但想到下人不太可能會知道內情,再者跳過沈溪直接問沈家家僕,有點兒自貶身價的意思,謝遷便忍住沒有開口,但他心裡還是有些不爽:

    「之厚這小子愈發不將我放在眼裡了,到他府上造訪,卻一應迎接禮數都沒有,他是否太過自大了?」

    單就為沈溪不親自出迎一事,謝遷就要先著惱一會兒,等到了書房,發現沈溪連房門都沒出,這下越發惱怒,不過他勉強還能保持隱忍不發。

    如同之前張苑所想,文官內部無論發生多大的矛盾,都要保持個相對克制的態度,不會輕易撕破臉皮,因為這樣只會便宜外人。

    內部矛盾內部解決,不需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哪怕現在謝遷真的已經是氣急敗壞,還是要表現出一副很有風度的模樣。

    書房內,沈溪只是簡單拱手行禮,請謝遷坐在客首的位子上。

    謝遷不動聲色坐下,沈溪率先問道:「不知謝閣老深夜前來找在下,所為何事?」

    謝遷沒有作答,而是耐住性子問道:「吏部考核,是你親自完成的?」

    沈溪道:「年前需要做的部分,已經完成,奏疏已呈送通政司衙門,想必謝閣老已看到了,不需在下多贅述了吧?」

    謝遷冷冷一笑:「你倒是準備充分,先給內閣上一份,卻又讓司禮監去通政司拿一份摹本呈奏陛下,這是何意啊?」

    話還沒說兩句,謝遷已經開始問責,此時謝遷就沒有那麼好的耐性了,就算沒正式撕破臉皮,對沈溪的態度也非常糟糕。

    沈溪神色倒是淡然,問道:「一份普通奏疏,呈遞通政司,走正式的上疏流程,在下已算完成使命,不知謝閣老這番指責的話語從何說起?內閣一份,司禮監一份……一份奏疏難道還能一分為二不成?」

    雖然沈溪神色自若,不過說出的話卻針鋒相對,絲毫也沒有退縮的意思。

    謝遷道:「張苑到通政司衙門拿摹本上奏的事,你敢說自己不知情?」

    「的確不知。」

    沈溪正色道,「怪不得這兩天吏部氛圍有些詭異,感情出了這檔子事……之前張永張公公來訪,大概也說這件事跟在下有關……但這裡敢問謝閣老一句,奏疏到了通政司,事情便已不歸在下管轄,旁人做了什麼事,卻要怪罪到在下身上來,是否太不公平了?」

    謝遷一陣語塞。

    有些事連謝遷自己都不好解釋,如同他為何要把沈溪的奏疏壓下來,以前內閣可從未發生過這種事,這也可以說是謝遷突發奇想所為。

    至於張苑去通政司拿奏疏摹本,不太可能是沈溪謀劃,作為外臣他無法知曉謝遷會將奏疏壓幾天,不具備作案的時機。

    沈溪道:「不按規矩,有人會說在下行事乖張,不守成法,按照規矩行事卻又要說蘊含有天大的陰謀,那敢問謝閣老一句,是否當日在下就該帶上奏疏,親自到豹房求見陛下,將此事跟陛下提出,這才是最好的方式?」

    謝遷還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發現此番上門頗有點自取其辱的意思。

    顯然沈溪所說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他不希望沈溪做什麼事都繞過內閣和司禮監,那等於說沈溪直接對皇帝負責,以後吏部和兵部的事情就不再有他謝遷什麼事了。

    謝遷臉色漆黑:「你光矢口否認,便當老夫會認可?你凡事都算無遺策,怎知你是否預料到老夫會將奏疏壓下來,故意讓司禮監的人知道有這麼件事,另上奏疏?」

    沈溪無奈一嘆,搖頭道:「那敢問謝閣老一句,您認為那位張公公,是這麼容易聽人擺佈的嗎?當日在張家口,是誰蠱惑君王,胡亂差遣九邊兵馬,差點兒置在下於死地?」

    這話問出口,又讓謝遷感到難以作答。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發現張苑狡猾如狐,心道:「張苑是沒多大本事,但花花腸子非常多,做事可以說是東一鎯頭西一棒槌,若說他會聽誰擺佈,似乎不太可能。就算此番暗示一切乃之厚所為,卻沒有留下任何把柄,連個正面答覆都沒有,擺明是要挑起我跟之厚間的矛盾。」

    謝遷到底不是初入官場的毛頭小子,對於張苑那點心思,只要不帶著偏見看待問題,自然能瞧出一絲端倪。

    如此一來,張苑對沈溪的「指證」就不成立了。

    謝遷自然不會在沈溪面前說是張苑在他面前指證沈溪,因為這會顯得他很愚鈍,聽信一個陰謀詭詐的當權太監的話,魯莽行事。

    但事實上他就是如此愚鈍,要不是聽信張苑的讒言,他也不會大半夜的在京城各處奔走,最後還跑到沈溪這裡來討個說法。

    沈溪道:「張苑回朝,有消息說是由在下出手幫忙,對此在下並不否認,但始作俑者卻是陛下。乃是陛下提出,張家口堡時許多決策都出自他之手,張苑系代他受過,貶斥守皇陵後日子很不好過,讓在下不要追究張苑的罪行……至於張苑銀子的由來,在下也不知內情,想必是擔任司禮監掌印時搜刮民脂民膏所得,謝閣老不會認為在下能一次性拿出十萬兩來吧?」

    「你倒是什麼都敢承認。」謝遷皺眉說道,卻對沈溪後面的問題充耳不聞。

    沈溪嘆道:「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沒必要遮遮掩掩,既然皇命難違,事情已過去還要一直隱瞞的話,或許會讓謝閣老產生更多的懷疑。到如今,朝中很多事走向,帶著一抹怪異的味道,包括中原盜亂和沿海倭寇肆虐,還有如今朝中盛傳陛下查辦逆黨,難道謝閣老就沒多留心?」

    謝遷一怔,整個人陷入沉思中。

    謝遷心道:「這些事,以前不是沒考慮過,但卻未曾跟沈之厚所說的那樣,將這些事聯繫在一起想……單獨看的話,會覺得一切都來自於沈之厚的陰謀,但聽他這一說,好像……一切都是按照陛下和張苑的意志在發展。」

    沈溪道:「之前因為一些事,在下不得不在府中靜養,並非在下不能回朝,而是陛下有意要讓在下避讓一段時間。卻未曾想,朝廷發生那麼多事,最後不得已只能遵從陛下新的旨意回朝,也是想盡快結束眼前的亂象。」

    沈溪的話真真假假摻和在一起,讓謝遷不好判斷,不過沈溪說的理由,倒是讓謝遷更容易接受。

    以謝遷的思維縝密,自然會想一些更為複雜和深層次的東西,不會流於表面。

    沈溪嘆了口氣道:「回朝不過幾日,但在下自問盡職盡責,將所有事情都妥善完成,就算未完成的也會在年初結束。這既是對朝廷負責,也算對陛下有個交待,若如此還要被謝閣老登門興師問罪,那在下實在心有不服。」

    謝遷長長吸了口氣,好像在平復心情,半天后才問道:「你果真沒有安排張苑做這件事?」

    沈溪搖搖頭。

    謝遷道:「姑且先相信你,但你且說,張苑這麼做有何意義?」

    沈溪反問道:「難道謝閣老如今登門來問罪,不就是他追求的最大意義所在麼?」

    謝遷沒有回答沈溪的問題,仍舊氣惱地道:「按照你所說,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感情是陛下想讓文臣武將間內鬥,互相制衡,你想跟老夫表達的就是這層意思,對吧?但老夫看到的,全都是你行事魯莽乖張,恣意妄為,你讓老夫如何相信你?」

    謝遷言辭犀利,簡直沒給沈溪留任何顏面,不過到底是私下場合,謝遷作為長輩無論說什麼似乎沈溪都應該領受。

    沈溪道:「謝閣老說在下行事魯莽乖張,敢問是何處惹得您老有如此大的意見?謝閣老既然對在下如此失望,又何故要親自登門來問?」

    不知不覺間,沈溪跟謝遷又恢復到一種對峙狀態,而這也是針鋒相對的前兆,無論雙方再說什麼,肯定彼此都不肯接受,不存在誰說服誰的問題,雙方都已靜不下心來探討問題本身是對是錯。

    以前基本都是沈溪和顏悅色,讓謝遷平和下來,或者將謝遷給氣走為止,但這次謝遷好像多了幾分忍耐力,先是瞪了沈溪一眼,接著冷聲道:「你覺得老夫污衊你?」

    沈溪搖搖頭:「或許在下一些行為方式,不為謝閣老還有朝中文臣接受,所以你們覺得我行事太過偏激,至於事情結果如何,其實謝閣老應該看到了,至少多年下來對大明有百利而無一害……在下面對如此一個皇帝,能做的其實僅限於此。」

    謝遷冷靜下來說話,沈溪大概能夠理解是為何。

    換作以前,謝遷總會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態,每次都是先狠狠教訓一頓,然後一言不合甩袖就走。

    或許是長久下來謝遷也發現,這會兒已經不再是內閣可以掌控百官的時代,沈溪的崛起意味著文官集團中出現極大的變數,他在沈溪面前必須要保持另外一種狀態,從威壓到商討,才能切實解決問題。

    沈溪以往在謝遷面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就是非暴力不合作,不管你說什麼,我就算是不接受也不會跟你吹鬍子瞪眼,每次都是等你自己把話題給說絕了。

    謝遷道:「難道換做先皇時,你做事態度便跟今日有所不同?」

    沈溪微微攤手,道:「事在人為,在下行事風格向來如此,若按部就班,或許現如今也不過剛過九年考,最多能進入東宮為一席講官,經筵日是否能輪到在下這樣的後生還難說,這一切都要多謝閣老當初提攜。」

    謝遷將桌上一個根本就沒有茶水的冷茶杯攥在手裡,手上的青筋都能清楚看到,似乎是在強壓怒火。他瞪著沈溪道:「虧你還記得老夫當初對你的提攜?」

    沈溪輕嘆道:「人非草木,在下當然記得謝閣老的知遇之恩,不過如今朝堂上,謝閣老應對皇上的方式,難道都是對的?每次遇到事情,謝閣老對陛下有幾分約束力?到如今經筵日講都還停輟,誰不想早些讓陛下回歸正途?但連太后都無能為力,我等是否還非要死守舊制而不知變通?」

    「不需要你來教訓老夫!」謝遷又黑著臉道。

    沈溪站起身來:「那在下只能說,其實謝閣老根本不必將在下當作敵人,因為在下從來沒想過跟謝閣老您作對,若您老要防止在下擅權的話,在下可以在年後繼續稱病,長久不出府門,這總該讓謝閣老您滿意了吧?」

    沈溪站在那兒,用堅決的目光回應謝遷,好像是在跟謝遷對峙,謝遷也在看沈溪,二人目光在空中爭鋒。

    過了半晌,謝遷開始服軟了,主動避開沈溪的目光:「老夫只是來找你問話,不必把事情扯到誰離開朝堂的地步,如你所言,這朝中缺不得你,兵部之事需要你擔著,至於吏部那邊……你好自為之吧!」

    沈溪恭敬行禮:「那就多謝謝閣老理解了,在下於朝中當官年數不短,但其實留在京城的時間並不長,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希望謝閣老您能多提點。」

    「哼哼!」

    謝遷當然不會覺得沈溪的話有多少誠意,他想當然地認為沈溪只是在敷衍和恭維他。

    雙方沒有再次撕破臉皮,他說了一點和善的話,沈溪回敬他幾句罷了。

    沈溪道:「張苑回朝,以在下看來,不過是陛下要在朝中製造一種巧妙的平衡的方式,謝閣老切莫以為陛下只會胡鬧,或許某些方面,陛下的智慧要超過歷代君王。」

    謝遷眯眼打量沈溪,問道:「你是說豹房那個?」

    在沈溪面前,謝遷絲毫不掩飾對朱厚照的輕視,按照君臣關係自然大為不妥,但換個角度,他倒是有資格這麼說,畢竟朱厚照算是他學生的兒子,算是他孫子輩的人。

    沈溪搖搖頭:「或許謝閣老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這也只算是在下的一種體會,陛下畢竟已成長,謝閣老不能再將他當作是一個不懂事的少年。」

    這次謝遷沒有直接否定沈溪的話,反而開始凝眉思索起來。半晌後,謝遷站起身道:「你的話,老夫記著了,但老夫還是要叮囑你一句,只要你在朝中按部就班,這朝事就會一切平順,若不然……」

    說到一半謝遷就未再說下去。

    「謝閣老,已到深夜,不妨在府中留宿一宿,明日再走也不遲。」沈溪見謝遷有要走的意思,不由起身行禮。

    謝遷再次打量沈溪一眼,搖頭道:「老夫雖然已老朽不堪,但不至於幾步路都走不動,馬上要到年關,這段時間需要保持朝堂的穩定……你行事低調些,權當是尊老。」

    沈溪道:「謹遵謝閣老教誨。」

    謝遷幽幽嘆了口氣,似乎對沈溪的回答不甚滿意,不過這回算是幾次會面中難得可以溝通的情況,能說的多少都說了一些,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

    「……至於張苑那邊。」

    謝遷走到門口時,駐足回首,補充道,「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是否又是陛下指使,他到底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該容讓還是要容讓,你別輕易將他給拉下來,留他在朝中,這朝事終歸有個人能解決!」

    沈溪心想:「謝遷這是寧可找個有野心但沒多少能力的人在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上待著,也不想再跟之前一樣將其控制,在這件事上他倒是一片公心。」

    沈溪點頭:「理應如此。」

    謝遷再次微微嘆了口氣,往沈府大門行去,道:「若有人問及老夫過來之事,便說是來興師問罪,其他的不必多言。」

    ……

    ……

    謝遷出沈府而去。

    沈溪只是送謝遷到了前院,沒有送謝遷出門,謝遷似乎自己也想製造一種跟沈溪仍舊勢同水火的姿態。

    在這點上,連沈溪都覺得謝遷老奸巨猾,在他提醒一些事後,謝遷嘴上不承認,但其實已用實際行動表明,他開始防備朝中想興風作浪那些人。

    「老爺,謝大人的馬車已經走遠了。」朱起送走謝遷的馬車後,回來跟沈溪稟報。

    「嗯。」

    沈溪點了點頭。

    朱起道:「老爺,張公公和謝閣老都走了,您也該回去歇著,時候不早……」

    沈溪笑了笑,道:「已經到這時辰,難道回去就能睡著?這一宿工夫,朝廷指不定發生多少事。朱老爹,正好有事問你,還記得之前我跟你打聽的事情麼?是否該給我一個答案了?」

    「這個……這個……」

    朱起顯得很為難。

    一些事他根本就不願提起,當他抬頭看沈溪時,卻發現沈溪在凝視自己,心裡更覺得緊張。

    沈溪道:「咱們到裡面說話吧。」

    沈溪在前,朱起在後,二人一起到了書房內,沈溪坐下來而朱起卻只是立在那兒,神情略顯侷促。

    「這裡沒有外人,無論你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外傳,也不會胡思亂想。」

    沈溪寬慰道,「即便涉及到人命或者更往上的官司,我聽過也就罷了,你可以無所顧忌。」

    朱起道:「老爺,您又何必非要知道呢?」

    沈溪搖搖頭道:「以前我不問,並非是我沒有懷疑,而是覺得你一家人無法在沈家之外容身,也沒完全融入到沈家中,可如今情況不同了,義寬在朝中有了身份,每逢出征都會領軍職,而小山也嫁到王家,如今生活還算幸福美滿。顯然他二人不知以前的一些事情,難道朱老爹就想把一些秘密就此帶進棺材,沒人知曉?」

    朱起苦笑道:「就怕有些事會連累沈家。」

    沈溪笑著搖頭:「那就要看朱老爹你有什麼不堪回首的經歷了……」

    朱起道:「我朱家有一份古老的家譜,現在未曾在老奴身邊,留在閩省老家,不過數月前我已安排人回去取,回頭老奴會將家譜送到老爺手上,老爺看過後便會知曉……更多的事,老奴現在不想說出來。」

    沈溪微微皺眉,心想:「之前便覺得朱起對京城很熟悉,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身,更不像是什麼山賊,倒像是落難的貴族。不過這大明貴族,皇室方面都會有記錄,難道朱家家譜,有什麼特別之處,涉及那些已殞沒的皇族?」

    沈溪沒有再勉強,點頭道:「也好,不知幾時我能看到家譜?」

    「快了。」

    朱起道,「大概就年初幾天,等家譜到來,一定先送到老爺您手上,不過上面有些地方非常隱晦,到底涉及不小的案子,老爺您若是覺得不便……」

    沈溪笑著搖搖頭:「沒事,該知道的終歸要知道,就算有什麼隱情,也都在我預估之內,這件事我也不會洩露給義寬和小山知曉,就當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便可!」

    ……

    ……

    張苑很怕朝廷出現一次大的風浪,但等了兩日,京城內仍舊風平浪靜。

    倒是謝遷去過沈溪府上的事情傳開了,張苑無法打探到更多的內幕,也無法登門直接去問沈溪,這件事也就被他先擱置下來,畢竟這會兒還有他更關心的事情,那就是外戚通敵叛國案。

    錢寧又從外地回來了,單獨被朱厚照召見,張苑和小擰子沒受邀前去旁聽,司禮監三位秉筆太監全都沒有出席,倒是聽說江彬當時在場,好像這件案子朱厚照有意讓江彬參與進去。

    隨後錢寧跟許泰帶人離開京城,又往南邊去了,這讓張苑多少有些不滿意。

    「錢寧這傢伙回京城,只是例行跟陛下匯報,卻完全不跟我說事,現在更是跟江彬的人一起出去辦事,明擺著不把我放在眼裡。」

    許泰也是朱厚照從西北帶回來的軍將,本來許泰是宣府副總兵,官職遠在江彬之上,但因江彬更得寵,以至於豹房內的地位卻是江彬要高出一大截,所以張苑便把許泰歸類為江彬的人。

    至於這次錢寧跟許泰出京去做什麼,張苑也沒辦法查明。

    「回頭一定要防止這些狗東西在背地裡玩陰的,不行的話,咱家就去問大侄子,反正他什麼都知道。」

    張苑一邊想去求教沈溪,一邊卻擔心他挑唆謝遷的事被沈溪知曉,謝遷到底已去過沈府,在沒確定發生大事前,張苑不敢有所行動。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0 00:17
第二三八二章 勢力之爭

    除夕這天,是年前京師各官署最後一天當差,張苑老早便到吏部去找沈溪,卻被告知沈溪沒到衙門來。

    張苑本想多等一會兒,卻見吏部右侍郎王敞進得門來,連忙過去打招呼,王敞在得知張苑的來意後不由驚訝地問道:「沈尚書今日輪休,年前的事都已處置完畢,也就不會再來吏部應卯,莫非張公公不知麼?」

    張苑奇怪地問道:「吏部考核,不是尚未完成嗎?」

    王敞笑了笑道:「沒完成的,也都會放到年後,這上吊還要喘口氣呢……年初三再行考核,這次由沈尚書面對面考核,張公公是為此事而來吧?」

    本來張苑並不是為吏部那項事務而來,他找沈溪純粹是想問朝中一些事,屬於太監跟外臣間私下見面,本就不合規矩,哪裡敢據實相告?

    「嗯。」

    張苑點了點頭,他沒找出藉口,倒是王敞先幫他想出來了。

    王敞道:「若是因此事前來的話,可能要往沈府走一趟……這年底各家都很忙,走親訪友也多一些,沈尚書是否留在府上很難說……」

    張苑聽了臉色不太好看,還是笑著向王敞謝過,然後轉身出了吏部大門。

    ……

    ……

    這邊張苑剛走不久,沈溪便出現在吏部前院,讓王敞多少有些意外。

    得到傳報的王敞來到院中,向信步而來的沈溪問道:「之厚,不是說今日不到吏部和兵部應卯麼?怎還是過來了?之前司禮監掌印張公公來訪,說是為年後考滿之事找你商議,你可知曉?」

    沈溪皺眉道:「陛下都沒安排的事情,張公公作何要找本官商議?吏部考核,幾時跟司禮監有牽連了?」

    王敞一怔,隨即好像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張苑來的目的絕非是為吏部考核,當下輕輕拍了一下腦門兒:

    「哎呀,看看我這腦子,怕是誤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不……之厚你去司禮監找找張公公?」

    「不必了。」

    沈溪道,「入宮一趟很麻煩,再者他若有要緊公務,絕對會留下書信,既未留,說明並非是迫在眉睫之事。」

    王敞釋然地點了點頭,隨後又道:「之厚你來官衙,是有要事需立即解決?」

    沈溪一擺手:「王老,咱們進去說話吧,外面太過寒冷,裡邊熱和些。」

    二人一起進了公事房,雖然當天並非休沐日,但因吏部於年前的事基本已完成,當天前來吏部應卯的官吏很少,見到沈溪跟王敞進來,旁人都識相往後衙去了。

    等公事房只剩下二人,王敞這才道:「之厚有什麼事,只管說出來,若是老朽不適合留在此,也不多打擾。」

    王敞很識時務,他知道自己雖為吏部侍郎,但涉及朝中核心決策,他無權過問,沈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已不單純是吏部尚書這麼簡單。

    雖然進入明朝中期後,六部權力被內閣侵奪,但從制度規定上,內閣不具備干預六部的權力,這是內閣與宰相制度的深刻區別所決定的。內閣雖然在權力和地位上逐漸建立起對六部的優勢,但並不能夠直接控制六部,六部仍享有獨立的行政權力。內閣只能利用其政務處理和決策上相對有利地位來達到干預和牽制六部權力的目的。

    實際上,內閣和六部的爭權主要集中在人事任命上。

    按照朝廷的規定,四品以下官員的陞遷由吏部直接決定,四品以上的官員才需要內閣和吏部商量,四品官員是一個中高級官員了,一些位置重要的知府或者道台才是四品官,而知縣、知州等小官對於吏部來說,只是一個數字,所以官員根本不敢得罪吏部尚書,因為一旦得罪,那麼吏部尚書就可以在職權範圍內將其調到一些邊遠之地受苦。

    而道台、布政使這些重要的官員,一般都是吏部和內閣進行商量,內閣大學士很厲害,但是內閣中還有其他學士,他們的權力不見得有吏部尚書大,所以一般的吏部尚書如果不是進遞內閣首輔或者次輔,一般不想進內閣,還不如繼續拿捏別人的官帽來得暢快。

    事實上,明朝歷史上很多內閣首輔,都是通過控制吏部進而獲得權力,否則說不清楚首輔跟吏部尚書誰更大,如此一來,沈溪儼然就是朝中跟內閣首輔抗衡的另一面旗幟,跟半個宰相差不多。

    沈溪道:「年底得到消息,說是南直隸和閩浙一些官員,牽扯到倭寇案,很多人利用手上的權力,中飽私囊,甚至縱容倭寇為非作歹。身為吏部尚書,在下自是要盡快將這件事呈奏陛下。」

    王敞先是一怔,覺得沈溪說的事不小,但仔細一想後,又覺得有哪裡不妥,心想:「這地方上的消息,不都該由通政司往內閣送?怎麼之厚會知曉?還是說這是謝閣老的意思,靠司禮監無法將消息傳遞給陛下?」

    按照大明制度,地方事務應由地方官員把奏疏呈遞京城,走通政司、內閣到司禮監的流程,而非由沈溪這個吏部尚書直接過問,這也是王敞不解之處。

    不過因事關重大,沈溪親自提出來,而且著手開始寫奏疏,王敞便不好多問。

    但王敞心中仍舊有很多疑問,除了之前想到的關於地方呈奏流程等問題,他還在想:「有事的話,之厚完全可以在家裡將奏疏完成,再呈遞通政司,他直接到吏部衙門來寫這奏疏,卻是為何?莫非事情倉促,他臨時過來寫奏疏,甚至未回府?」

    這邊沈溪埋頭書寫,不再說話,王敞也就沒有打擾。

    一直等沈溪將奏疏寫完,王敞探頭看了一眼,卻無法窺明沈溪具體寫了什麼。

    沈溪抬起頭來,道:「我準備往豹房去一趟,王老您是否同行?」

    王敞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哪怕吏部侍郎的位置再顯赫,他也沒資格面聖,而且這個節骨眼兒上誰去面聖必會成為眾矢之的,連忙擺了擺手,婉拒道:「此事關系重大,之厚你還是快些往豹房求見陛下,或者需要老朽幫你傳達給什麼人麼?」

    王敞是個老狐狸,想知道這件事是否為謝遷知悉,若不知情,沈溪是否想有將消息洩露出去的意思。

    沈溪道:「謝閣老已得知此事,不需王老您傳達……我這就去了,告辭。」

    沈溪站起身便走,臨行前說的這番話,讓王敞長長地鬆了口氣。

    王敞心道:「於喬知道就好,如今看來,文官內部又是一團和睦,別跟之前一樣總是內鬥不休,以至於閹黨有機可趁,那就非朝臣所願。」

    ……

    ……

    除夕日,不但京城各權貴大臣忙著過年,豹房也在籌備當日晚宴。

    因為朱厚照沒下達賜宴的諭旨,也就是說當年應該沒有弘治年間例行的新年賜宴,但就算皇帝不宴請大臣,但還是會召集寵信近臣開一個內部宴席,照理說江彬、錢寧、許泰以及司馬真人等近臣都可以參加。

    沈溪突然於這天上午到豹房,讓豹房眾人始料未及。

    小擰子本還在跟司禮監的李興等人商議年初這段時間豹房用度問題,突然有太監進來,湊到他跟前說及沈溪前來求見之事。

    「你們先說著,咱家有要緊事辦。」小擰子很著急,匆忙於豹房東邊一處側院內出來,往正門而去。

    此時張苑也得到消息往豹房趕來,不過他並非是從皇宮又或者私人宅邸出發,而是從沈家府宅過來。

    張苑這一上午都在找尋沈溪,卻未料沈溪人已經到了豹房。

    小擰子剛到門口,便見沈溪在江彬的陪同下進入豹房正門。

    小擰子瞪了江彬一眼,江彬卻完全不當回事,小擰子上前攔住二人去路:「沈大人,今兒是大年三十,閤家團聚慶祝新春,你有何事需要覲見陛下?」

    「實在是有要事啟奏。」

    沈溪沒有更多的話,就這麼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小擰子微微皺眉,似在奇怪為何江彬不阻攔沈溪,但想到朱厚照三令五申一旦沈溪來豹房請見可以暢行無阻,便明白就算平時不識相的江彬,也開始巴結起沈溪這個朝中重臣來了。

    「擰公公有事麼?」

    江彬在旁笑眯眯地問道。

    小擰子讓開道,讓二人可以繼續往豹房內院,小擰子則跟在沈溪身後,想問清楚到底是何事。

    不過沈溪沒心思回答小擰子的問題,反而問道:「擰公公,陛下如今是歇著,還是在做旁的事?」

    小擰子一愣,道:「早前陛下便已歇下,這會兒……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若事情不打緊的話,其實可以等下午……莫非事情真的很緊急?」

    他馬上意識到,若是沈溪要找朱厚照說的事的確非常重要的話,那去打擾朱厚照睡眠的人就是他,不過對此小擰子倒不是很擔心,因為他可以差遣一些小太監進去叫醒朱厚照,就算朱厚照發火也遷怒不到他身上。

    沈溪道:「事關國體,需盡快面聖。」

    小擰子吸了口涼氣,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覺得事情可能真的非常重要。

    江彬隨口道:「既然沈大人的事情如此著緊,勞煩擰公公您去通稟陛下一聲。擰公公,請吧。」

    小擰子冷聲道:「咱家怎麼做事,還需要你江大人來提點?沈大人,小的不是不想進去通稟,實在是……陛下這幾日太過疲累……都是一些瑣事,其實您可以等等,或者是……」

    沈溪臉色微微一沉,目光如利劍一般瞟了過來,小擰子心中彷彿被重錘擊打了一下,臉色變得慘白。

    恰在此時,有小太監過來稟告:「擰公公,張公公帶人過來,也說要面見陛下。」

    小擰子先是一怔,隨即意識到小太監口中的「張公公」是張苑。

    幾個姓張的公公,除了張苑敢這麼肆無忌憚來求見君王,旁人沒那資格,就算是豹房這邊的供奉太監也需要規規矩矩。

    小擰子明白,憑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很難去阻擋張苑,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道:「沈大人,您看……」

    沈溪微微眯眼,問道:「張公公來豹房請求面聖,理應請示陛下,跟本官何干?」

    小擰子嘆了口氣,正要派人去通知放行,卻見張苑已心急火燎帶人從外面進來,瞪著眼氣勢十足,如同是找誰算賬一樣。

    小擰子立即側過頭,避開張苑的目光,權當沒看到。

    「沈大人,今日乃年關,您不在衙門當差,作何要到豹房來?」張苑一到,沒有理會小擰子和江彬,直接朝沈溪發難。

    如同質問一般,語氣非常強硬。

    江彬抱拳當作行禮,小擰子沒有吱聲,沈溪道:「本官有要緊事面聖,難道還要跟張公公你請示不成?」

    張苑道:「咱家並非質疑沈大人您面聖之舉是否正確,概因現在這個時候陛下正在休息,實在不該貿然打擾。」

    江彬反問了一句:「那張公公來此作何?」

    張苑冷冷地瞥了江彬一眼:「咱家也是來面聖,有要緊事,跟沈大人的目的一樣,怎的,江大人對此有異議?」

    張苑的話自相矛盾,卻沒人質疑。

    江彬不會直接跟張苑起衝突,得勢之前,他的確需要巴結這些太監,在張家口時他就是這麼做的。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在皇帝跟前站穩腳跟,且不隸屬於誰,哪怕是錦衣衛指揮使錢寧左右搖擺給這些太監當牛做馬,江彬也不想低聲下氣攀附關係,至於認太監為義父這檔子事情也全當是以前少不更事的胡言亂語。

    沈溪淡淡一笑,道:「目的既一樣,就不分是非對錯,勞煩誰去跟陛下請示一聲,便說本官跟張公公前來面聖。」

    小擰子望著張苑道:「張公公,您乃司禮監掌印,這種事還是由您親自去做為妥,打擾陛下休息,這可是大罪。」

    張苑沒有回應小擰子的建議,打量沈溪,做了個請的手勢:「沈大人,要不咱一起進去面聖?都是同樣的目的而來,不分彼此,驚擾聖駕也該一起承擔責任,對吧?」

    江彬卻出面阻止:「沈大人乃外臣,不能直接踏入豹房內院,張公公說的,怕是不合規矩。」

    「什麼規矩?最大的規矩就是陛下讓沈大人隨時前來覲見,你江大人能有這種優待嗎?」張苑氣勢洶洶,但態度終歸還是有所軟化,道,「你們不想跟陛下通稟,那咱家就親自前去,沈大人只管跟咱家來……進內傳報之事就不勞煩沈大人您了。」

    ……

    ……

    太監體系內部氛圍也很古怪,加上有錢寧、江彬、許泰、司馬真人等佞臣的存在,整個豹房烏煙瘴氣,沒有永遠的盟友,卻有糾纏不斷的利益關係。

    沈溪能大致判斷,皇宮和豹房體系中,如今大的派系有三個。

    第一個是小擰子派系,最親密的盟友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張永。

    第二個派系是張苑,加上錢寧、李興、高鳳等人,這些人跟張苑的關係未必十分親密,但因張苑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他的勢力也算最為雄厚。

    第三大派系就是江彬,可說自成一派,江彬手下有一堆從地方調撥到豹房的地方人馬,衛戍豹房,獨立於東廠和以錦衣衛為代表的侍衛上直軍體系之外。

    至於麗妃和花妃等派系,只能算是豹房內部的派系,跟三張體系一樣,都只能依靠三大體系求存,連麗妃都需要拉攏小擰子求得安穩。

    朝中則是沈溪和謝遷兩大山頭對立。

    這次求見皇帝,看起來普通,卻是幾大勢力的主要人物來見皇帝,當然皇宮體系再有勢力,也只有作為內相的張苑可以跟沈溪叫板,但其實張苑還沒法跟沈溪直接抗衡。

    但沈溪來面聖,張苑顯然不能袖手旁觀,他怕這會牽扯自身的利益。

    小擰子不肯入內傳報,張苑便只有充當急先鋒,這會兒張苑在魯莽中也多了幾分睿智,知進退的張苑比之從前更為沉穩紮實。

    小擰子和江彬陪同沈溪一起在距離皇帝寢殿不到二十步的院子裡等候,不多時,張苑從裡面出來,臉色非常難看。

    打擾皇帝清夢,就算張苑再如何厚臉皮,在朱厚照一通臭罵下也無法做到面不改色。

    「陛下請沈大人進內。」

    張苑出來之後,神色陰冷地說了一句。

    這話明擺著告訴小擰子和江彬,皇帝只是請沈溪一人入內,不需要二人在這裡湊什麼熱鬧。

    沈溪邁步就往裡面走,江彬跟上,只有小擰子停留在原地。

    張苑伸手攔住江彬,問道:「江大人聽不懂咱家的話?陛下只是請沈大人入內,一些無關人等請先避讓。」

    江彬道:「在下也有要緊事啟奏陛下,陛下那邊在下自會有所交待,不需張公公擔心。」

    張苑非常生氣,哪怕拿出皇帝來壓江彬也是徒勞,主要在於江彬深得朱厚照信任,讓張苑又嫉又恨的是,在面聖這件事上江彬比他擁有更大的自由度。

    甚至可以說,剛才不是江彬放行讓他進去,他根本沒有入寢殿請示朱厚照的資格。

    在皇宮和豹房體系中,看起來張苑的地位最高,勢力也最大,但小擰子和江彬卻擁有比張苑更為便利的面聖權力,能接近皇帝,而張苑在這方面則顯得不足,這也是三方勢力能維持制衡的根本原因。

    沈溪腳步不停,江彬緊隨其後,張苑臉色不善卻也只能隱忍,一扭頭間發現小擰子也往前走。

    張苑道:「小擰子,你不會也有什麼要緊事跟陛下啟奏吧?」

    「正是如此。」

    小擰子語氣倒挺和善,「這年前籌備節日慶典,當然需要跟陛下請示,之前已跟御用監和這邊的供奉說好了,咱家要跟陛下說明。」

    與江彬和張苑只是找個藉口,說是有要緊事啟奏皇帝不同,小擰子在面聖上似乎更理直氣壯。

    本來他就在負責豹房內年夜飯和年後上元節前的一系列節目安排,他算是有職責在身,再加上平時他在皇帝跟前伺候,說起面聖他甚至比江彬都更為容易。

    張苑冷聲道:「咱家替你跟陛下說,不需要你入內。」

    小擰子眼見沈溪和江彬已經進了門口,跨前一步躲開張苑的阻撓,道:「不勞煩張公公您了,陛下親口交待下來的事,還是由咱家當面跟陛下說為妥。很多事,張公公您都不明就裡,咱家不敢勞煩您……」

    說完小擰子已快步跟上。

    這讓張苑更為氣惱。

    張苑心想:「好你們這群狗東西,我那大侄子不聽我的話也就算了,反正我壓不住他,但一個小擰子一個江彬,不過只是陛下跟前的兩條狗,卻能如此叫喚,也是給你們臉了。」

    即便心有不甘,張苑還是明白自己沒法強行阻攔,只能無奈地跟上前面幾人,幾乎跟小擰子肩並肩進了朱厚照寢殿。

    ……

    ……

    寢殿外屋,有兩名太監在那兒阻攔。

    沈溪已過了外屋進入內帷,而江彬則無法直接進內。

    從紗帳隱約可見朱厚照已經起來了,坐在床沿邊上,正在揉眼睛,這會兒皇帝顯然還沒恢復精神,這個時間點對於日夜顛倒的朱厚照來說屬於「半夜三更」。

    「……沈先生,這馬上都要過年了,您怎還親自來了?」朱厚照的問話聲傳來,只見沈溪已在裡邊向朱厚照行禮。

    張苑不等江彬,先一步越過兩名太監的阻攔,這兩個太監可不敢阻擋司禮監掌印,再者之前吵醒朱厚照的就是這位內相大人。

    只聽沈溪的聲音傳來:「臣有要事啟奏陛下,這才貿然前來,唐突陛下還請見諒。」

    朱厚照道:「沒事,直接說便可。」

    朱厚照說話的同時,小擰子和江彬也有模學樣,進了寢殿內帷,卻只能站在邊上,故意不去礙眼,免得朱厚照怪責。

    沈溪道:「臣得知有東南沿海三省六府的十幾名官員,暗中跟倭寇勾連,收受巨額賄賂,殘害我沿海百姓,助紂為虐,為海盜為禍地方提供便利。」

    沈溪的語氣顯得十分凝重,顯得這件事極為重要。

    朱厚照臉色卻很不耐煩,明顯並未將官員私通倭寇之事放在眼裡,而之前他關注這件事更多是因為涉及到了謀逆案。

    朱厚照咳嗽兩聲,隨後道:「問題確實很嚴重。張苑,你不是也有要緊事嗎?你不會是跟沈先生說的是同一件事吧?」

    「正是。不過……」

    張苑本就是找個藉口前來覲見,沒什麼具體事項,他先往沈溪身上看一眼,再道,「老奴還查到,地方官員跟賊寇勾連之事,似跟京城達官顯貴有關,沈大人在來之前也對咱家有說及……」

    朱厚照本來無精打采,聽到這話,馬上打起精神,嚴肅地問道:「當真如此?」

    這話,更像是在問沈溪,目光牢牢地鎖定沈溪臉上。

    朱厚照除了怕死外,還擔心別人篡奪自己的皇位,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凡有人危及他的切身利益,朱厚照比誰都在意。

    沈溪道:「具體事項還得問張公公,臣查到的不多,並未涉及京城勳貴和大臣。」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0 23:26
第二三八三章 大權在握

    沈溪的回答非常隨意,卻直接反嗆張苑,朱厚照聽了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用憤怒的目光瞪著張苑。

    張苑本以為只要推給沈溪,沈溪一定會幫他解決這個問題,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額頭上冒出少許冷汗,連忙道:「沈大人,明明是您說的,這案子牽扯到了朝廷中樞,其中還包括京城不少達官顯貴,讓處理案子時小心一些,一定要先查清楚狀況再行定奪……您怎轉頭便忘了?」

    沈溪道:「當時陛下只是讓微臣查明真相,但微臣未曾出京城,根本沒有發現任何跟此案有關的細節,只追查到地方官員一些惡劣行徑,至於京城權貴涉案等情況,還請陛下另行派人徹查。張公公所言,臣一概不明是怎麼回事。」

    張苑非常惱恨,本以為耍小聰明的舉動,卻把自己給坑了進去。

    他心裡也在納悶兒:「這件案子分明已牽扯到了張氏外戚,如今陛下對大侄子可說非常信任,只要大侄子說這件事跟張氏有關,陛下必不會懷疑……為何他現在卻要表現出跟此案無關的模樣,甚至不惜坑我一手?」

    這件事,連一側目睹此事的小擰子都倍感驚奇。

    小擰子暗忖:「不對啊,麗妃分明說沈大人跟張苑是一夥的,怎現在看起來,並非那麼回事啊?他們不是要聯手對付張氏外戚嗎?」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最近忙著吏部和兵部的差事,的確沒時間徹查謀逆和倭寇案,現在能查到地方官員跟倭寇勾連,已屬難能可貴。」

    對於朝中人不明白為何沈溪會直接拿南直隸和閩浙地方官員勾連倭寇的事啟奏朱厚照,原因便在於沈溪奉旨查案,但王敞等人對此卻全不知曉。

    張苑道:「陛下,沈大人之前的確如此跟老奴說……」

    「閉嘴!」

    朱厚照氣惱地道,「讓你去辦點事,結果到現在還不清不楚……之前你不是說已查出了個大概?當著沈先生的面,把你查到的說出來。」

    張苑這下真是有苦說不出。

    他心想:「本來擔心大侄子繞過我跟陛下呈奏一些事,讓小擰子和江彬佔了便宜,卻未料最後坑了自己。」

    張苑道:「陛下,是否可讓老奴回頭再跟陛下和沈大人細說?眼下說……不那麼合適,畢竟牽扯到朝中權貴。」

    「牽扯到誰,你直接說清楚便可……這裡幾位朕信得過,難道他們還會出去說三道四不成?」

    朱厚照板著臉道。

    張苑一咬牙:「事關太后……乃是外戚張氏一族!」

    當張苑把這話說出來,現場一片安靜,連朱厚照都不再言語。

    此事牽扯到的對象,的確是張苑不該招惹的,或者說朱厚照還在等張苑或者沈溪接茬。

    但沈溪始終是緘默無語,張苑也不知該如何把話題圓下去。

    小擰子用驚恐的語氣問道:「張公公,事關重大,您可有證據?」

    張苑道:「證據?證據全都在錢寧手上……之前咱家把一些證據交給錢寧,他如何跟陛下奏稟的,咱家完全不知。」

    朱厚照黑著臉喝斥:「好你個張苑,老是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簡直是豈有此理!」

    張苑打量沈溪,道:「沈大人,您可要出來說個公道話,張氏一族牽扯到謀逆案,您不可能不知情吧?之前張氏派人謀刺陛下,於豹房外伏誅,後來發現張氏一族跟倭寇有勾連,您也知悉……」

    說話間,不但張苑往沈溪身上看,連朱厚照也在看沈溪,似乎朱厚照已跟張苑商量好,只是在表演雙簧,等著沈溪來指證張氏一門罪行。

    小擰子和江彬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尤其是小擰子,心想:「張苑莫非瘋了不成?怎麼被陛下怪罪,他仍敢繼續喋喋不休攻擊皇親國戚?」

    沈溪沒有回話。

    朱厚照忍不住問道:「沈先生,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沈溪在眾人凝視下,緩緩道來:「以目前獲取的情況看,尚且不能完全認定張氏一族牽扯到倭寇乃至叛國謀逆案,但若有此風險的話,陛下應早些將壽寧侯和建昌侯手裡的軍權革除,暫時投閒置散,以防二人涉案後鋌而走險。」

    還是沒人說話,只能等朱厚照點頭首肯。

    過了半晌,朱厚照終於點頭:「現在已不單純是地方官府勾連倭寇對大明百姓不利,更有京城權貴牽扯進案中,朕之前便已表明態度,無論是誰涉案,都要一查到底。雖然暫時不能認定朕的兩個舅舅跟此案有關,但為平息民間議論,便暫時將他二人手上權力剝奪,不再監管京營即可。」

    「陛下英明。」

    張苑一副崇拜的模樣,畢恭畢敬地說道。

    朱厚照道:「這案子之前朕一直讓張苑和錢寧去查,但這兩個奴才,辦事不力,這案子暫時就讓沈先生你來負責……從現在開始,京城中不管誰牽扯到案子,一定要查到底,就算皇親國戚也絕不姑息!」

    沈溪行禮:「臣不敢領命。」

    朱厚照一愣:「沈先生,你這話是何意?如此驚天大案理應由你來辦理,你都不站出來擔當,誰有這本事?」

    沈溪搖頭:「微臣如今的處境,已多遭非議,若再兼領旁的差事,怕是朝中非議聲會更大,到時只會誤了陛下大事。」

    朱厚照臉色難看,卻堅定地說道:「這次朕給沈先生你頒發御旨,讓你領皇差辦案,你如今是吏部尚書,本就有資格核查朝中文臣武將跟倭寇勾連,甚至叛國謀逆之事,朕決意把如此重任交給你,看誰敢說三道四。」

    「江彬,這次你要全力配合沈先生,若誰敢搗亂……尤其像之前那般到沈府鬧事,一概拿下,當作通匪處理!」

    這次朱厚照的態度異常的堅決,小眼睛裡露出一抹凶光,整個人看起來殺氣騰騰。

    張苑道:「陛下,光靠江大人配合,這差事依然不好做啊。」

    朱厚照想了下,再次點頭:「的確如此,錦衣衛指揮使錢寧如今不在京城,朕著東廠配合沈先生,再就是三司衙門,一概配合辦案。朕會在御旨中會說明,只要涉及查案,沈先生可以調動一切力量。京城各衙門,都要聽從沈先生差遣!」

    朱厚照的話,讓張苑和小擰子咋舌不已。

    之前沈溪身兼兩部,又管了部分禮部接待外賓的事,已讓朝中人有諸多不滿。

    現在朱厚照居然直接委派沈溪查官員謀逆案,連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要歸沈溪調遣,這一下沈溪可說大權獨攬,要查誰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再加上張氏兄弟被剝奪軍權,沈溪要查張氏兄弟也可說易如反掌。

    不但張氏,朝中其他權貴也會如芒刺在背,開罪過的人更擔心會被同時掌握人事和司法大權的沈溪伺機報復。

    因為這並不是朝議,只要沈溪子不提出反對,在場沒人敢說三道四,朱厚照的話就是最後的命令。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直接領了朕的旨意,出來辦事便可,若是謝閣老那邊有反對意見,朕自會找機會跟他說清楚……都是為了朝廷穩定,相信他不會多加反對。」

    沈溪恭敬行禮:「臣遵旨。」

    見沈溪領旨,張苑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好似在炫耀:「大侄子,你可別忘了是我在陛下面前給你說好話,你現在可說大權獨攬,這全都是我的功勞。」

    朱厚照了嘆口氣:「朕本想過個清靜年,誰知卻老是有人出來搗亂……哼,居然敢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朕會讓他們知道跟朕作對的下場!」

    當朱厚照說出這話,已清楚無誤地表明一種態度,那就是不管這件事是否真的牽扯到張氏外戚,他都要殺雞儆猴。

    這是朱厚照確立絕對權威的關鍵時候,不會手下留情。

    ……

    ……

    朱厚照因為太過睏倦,剛解決完事情,睡意襲來,連連打呵欠,沈溪見狀自動地提出告退。

    小擰子和江彬,由始至終都沒在皇帝面前說什麼話,不過二人各有任務,一個要負責年後豹房節目安排,一個則要配合沈溪查逆黨和官員通倭案。

    出了豹房寢殿,小擰子沒有陪同,先自去了,而江彬和張苑則跟隨沈溪一起往豹房大門走去。

    途中張苑笑道:「沈大人,您現在可說位高權重,您要查誰,就是一句話的事,可別再跟之前一樣於陛下面前算計咱家一手!」

    沈溪瞥了張苑一眼,語氣冷漠:「到底誰在算計誰?」

    張苑愣了愣,隨即想到是他先耍心眼兒把事情往沈溪身上推,這才遭至反戈一擊,頓時緘口不言。

    江彬在旁問道:「沈大人,不知需要在下如何配合您辦案?」

    沈溪道:「若查到誰,只管派人去捉拿歸案便可,審案之所暫定大理寺衙門,再派些人手將可能涉案人等府宅盯著,不能讓京城外閒雜人等接觸罪臣!」

    江彬有些疑問:「那就是說……要盯著壽寧侯和建昌侯的府宅咯?」

    沈溪笑了笑:「現在還不好說,等先領過陛下御旨,再到大理寺商定後再行定奪。不過現在你更要防備有人圖謀不軌、鋌而走險才是。」

    江彬恍然大悟:「那就是說,兩位國舅有可能不放權,是吧?在下明白了,在下這就去安排。」

    隨後江彬匆忙而去,好像是去調遣人手。

    張苑看著江彬的背影,近乎咬牙切齒:「這狗東西,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被陛下如此信任……若咱家一直伴駕君前,有他什麼事情?」

    沈溪往張苑身上看了一眼,問道:「怎麼,張公公對江彬不太服氣?」

    張苑道:「他也就仗著陛下寵幸,行事無所顧忌,遲早是個大患……沈大人幾時將他弄下去?」

    沈溪微微搖頭:「陛下身邊的人,豈能說趕走便趕走?若他一直得陛下信任,辦事又得力,誰能耐他何?至於本官……還不會幹涉陛下用人。」

    「哼。」

    張苑輕哼道,「莫非沈大人想把江彬這狗東西當作自己人來用?您可知江彬吃裡扒外,聽說當初還想拜小擰子為義父,誰知得勢後便翻臉不認人,這樣的人何曾有一點信譽?沈大人還是趁早死了拉攏他的心。」

    沈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上下將張苑打量一番,問道:「那你張公公呢?」

    這下張苑的臉色有些彆扭,算是被沈溪這番話一針見血,說到要害處。到底都是在皇帝身邊做事,誰的信譽度都不高,半斤八兩罷了。

    張苑道:「沈大人可真是尖酸刻薄,敢問一句,怎麼對付張氏一族?這兄弟倆,早就想置你於死地,這次你來督辦這潑天要案,那兩位肯定會鋌而走險,派人刺殺你,這次他們有倭人協助,怕是你平時出門要多增加人手護衛。」

    沈溪點頭:「先謝過張公公提醒……別說,確實需要留意些,小心某些人狗急跳牆,不過案子是否真的牽扯到張氏外戚,目前還不好說,或許只是坊間傳聞。」

    張苑差點蹦起來,道:「沈大人,這事乃是您先挑起,怎到現在您卻想抽身事外?可別忘了……」

    「有些事不需張公公提醒,本官知道如何做!」

    沈溪說道,「還有件事要提點張公公,既已將江彬當作心腹大患,就該多防備點兒,這次陛下要毀誰,要成就誰,難道你看不明白?」

    「嗯?」

    張苑一怔,暫時沒琢磨清楚沈溪的話……以他的政治覺悟,顯然沒看透眼前事。

    沈溪語氣幽幽:「之前陛下便有意要重用江彬,你可知是何故?」

    張苑道:「聽說陛下在張家口外犯險,眾錦衣衛束手無策,倒是江彬拚命殺出來,臨危救主?」

    沈溪點頭:「這大概就是陛下擔憂所在……哪怕是作為陛下親軍的錦衣衛,關鍵時候也不堪大用,而京營人馬更是在張氏一門把控,你覺得陛下待在豹房中能心安?」

    張苑吸了口涼氣,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次的事情,其實不是您沈大人在背後推動,完全是陛下自己……」

    沈溪又往張苑身上瞟了一眼,道:「有些事你能清楚最好,別把你看到的狹隘的東西當作真理,現在陛下要在朝中扶持一批親信,張氏兄弟雖為國舅,但到底是先皇時的外戚,跟陛下之間隔著心。」

    張苑嘴裡好像漏風,發出嘶嘶的聲音,半天后他才問道:「那咱算是陛下自己人,還是隔著心的那種?」

    沈溪道:「你說呢?」

    「嘿,那肯定是自己人,尤其咱家是沈大人您還是……」

    張苑恭維地笑道,「多虧沈大人您提醒,要不是您揭破,咱家還真看不出來……現在陛下要清洗那些掌握兵權和要害職位之人,但您說說看,這江彬……該怎麼應付?」

    沈溪嘆了口氣,道:「就算想應付也不能流於表面,這種事不需要旁人提點吧?該怎麼對付江彬,難道用得著我來提醒你?」

    張苑笑了笑,道:「還真是因人而異,江彬這小子正得勢……正如沈大人所言,他是陛下信任之人,要對付起來很不容易。以目前的情況,張氏兩個國舅失寵後,就是江彬來執掌軍權吧?」

    「這不就是你應該防備之事?陛下想讓他執掌京師兵馬,難道你身為司禮監掌印,不該做出一些反應?」沈溪道。

    張苑眨巴著眼睛,過了半晌後,好像明白什麼,道:「那按沈大人所說,咱家下一步要針對的並非是張氏一族……他們總歸有陛下和您沈大人去對付,咱家只需防著江彬崛起就行了,對吧?」

    「對了對了,確實如此,一定要找人把京營大權給拿住,這才是涉及陛下安危之大事……」

    說到這裡,張苑非常興奮,再度拱手行禮:「多謝沈大人提點,咱家知道該怎麼做了,哈哈,還是您沈大人厲害,無往而不利啊!」

    ……

    ……

    沈溪出豹房後,先回了吏部衙門,不多時豹房便有御旨下達,由沈溪督辦京城逆黨案。

    至於逆黨案細節,正德皇帝沒有在御旨中傳達,不過這消息當天便傳到京城各衙門,而沈溪在執領吏部和兵部的同時,也挾制三法司,這突如其來的大案讓原本就總領人事權的沈溪手頭權力空前聚中。

    得到御旨後,沈溪馬上前往大理寺。

    接待沈溪的是大理寺卿張綸。

    張綸這邊已得到正德皇帝頒發的御旨,得知沈溪要督辦一樁要案,至於案子細節他並不瞭解,見到沈溪後也不敢多問,只是問及自己負責的職責。

    張綸恭敬行禮:「沈尚書,這衙門您想用,隨時都可以……不知需要大理寺調撥多少人手給您?」

    年歲上,張綸大沈溪很多,但論朝中地位,張綸跟沈溪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見到沈溪如同見到頂頭上司一般,甚至連參見謝遷都未必有這麼恭敬。

    沈溪道:「本該借刑部衙門辦案,但年底年初這段時間刑部事情正忙,便在大理寺這邊處理案情。暫時有多少人牽扯到案中尚不得而知,一切以皇命為準!」

    沈溪拿出正德皇帝來當幌子,也可說是最大的緊箍咒,朝中任何人都不能說三道四,否則就是欺君罔上。

    本身張綸並不屬於任何派系,但到底是文臣,沈溪對他的信任還是有所保留,到大理寺卿這職位,論在朝中的資歷已算不低,想要完全調配並非易事。

    張綸聽出沈溪有打官腔的意思,苦笑道:「下官唯沈尚書之命是從。」

    沈溪點頭:「本官先成立一個工作小組,你派幾名屬官加入便可,案子儘可能不擴大化,若有賊首隻管先懲戒賊首,殺一儆百,讓朝堂恢復安寧便可。」

    張綸試探地問道:「這案子聽說牽扯到了皇室中人?」

    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張綸想從沈溪這裡打探一些案子的內幕。

    沈溪卻直接搖頭:「事不宜多說,陛下只是委派差事,具體情況要等進一步落實。倒是坊間有不少傳聞,應該派人壓一壓,不得讓人再對案情有更多非議。」

    張綸一怔,隨即恍然:「也是也是,民間那些人吃飽了沒事幹,總是在茶餘飯後談論朝廷是非,確實該好好懲治一下……現在該跟順天府那邊打聲招呼了吧?」

    沈溪道:「由大理寺派人到街頭巷尾張貼公告,不讓人隨便議論便可,何須驚動順天府衙門?」

    張綸笑著點頭,心裡卻在打鼓,暗忖:「這本來就該是順天府和下轄兩縣衙門該做的事,怎還輪到大理寺具體辦事?大理寺有那麼多衙差嗎?」

    以張綸想來,事不關己最好,不過沈溪已點名大理寺衙門作為辦案場所,並且要大理寺上下配合,張綸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配合。

    張綸道:「回頭讓宗獻來陪同沈大人辦案,這……下官很多事不方便出面……」

    本來以大理寺卿本人配合沈溪辦案最為合適,但張綸屬於老奸巨猾的類型,自己不想出面,就讓手下頂替,他想到的是之前幫沈溪處理李夢陽等人案子的大理寺少卿全雲旭。

    沈溪本來就對張綸這樣處世油滑缺少擔當的大臣沒多少好感,寧可多用年輕人來幫忙處理事情,不管這些人政治傾向如何,但至少會做實事,同時具備一定的可塑性。

    沈溪頷首道:「宗獻之前做事還算得體,這次由他來幫本官的忙,再合適不過。至於衙門內的差役,先安排去張貼公告,工作小組本官自會安排他人加入。案子結束後,連衙門帶人一併歸還。」

    張綸想了想,大概明白沈溪的意思,笑道:「沈尚書如何安排,下官遵從便是。牢房那邊……」

    「牢房便不必了。」

    沈溪道,「這案子牽扯不是太大,可能只是叫幾個人來問問案情,處理一下便可,若有人需要問罪,會在衙門臨時設個關押之所,隨便找個廂房,能關人就行。」

    張綸恭維:「還是沈大人高明,下官都聽您的,這就去安排……」

    ……

    ……

    這邊張綸緊忙調派人手協助沈溪。

    但因年前京城各衙門已基本處於停工狀態,臨時找人沒那麼容易,過了中午全雲旭和幾名大理寺屬官才匆匆趕來,配合沈溪工作。

    沈溪向全雲旭吩咐:「此番不需要有太多人協同辦案,很多時候請來問話的都是朝中勳貴,可能需要先準備好椅子、茶水等。」

    全雲旭問道:「那大人,公堂不知該如何設置?」

    沈溪一擺手:「擺幾把椅子,隨便找幾個人陪同,防止有人衝撞本官便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1 23:46
第二三八四章 移駕審案

    沈溪在大理寺開衙之事,並不算秘密,很快為謝遷所知。

    謝遷本在準備年後官員陞遷考核,等於說要阻擊沈溪的考核結果順利通過,卻突然得知這個消息,心裡非常不痛快。

    「……大概意思是說,這案子歸之厚管,且可調動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人參與,至於吏部那邊,本就在之厚管轄下,他要徵調誰也非常容易,這案子多半涉及朝中勳貴,尤其是兩位外戚!」

    王敞親自登門把消息告知。

    此時謝遷沒在自家府上,而是在他那長安街的小院內,本來小院很安靜,卻因王敞的到來變得躁動不已。

    王敞也是從沈溪回吏部衙門做準備時得知一些情況,馬上來跟謝遷說明。

    謝遷道:「那他人呢?」

    「滯留大理寺,至今未歸,可能今日就要問案。」

    王敞道,「豹房派人卸了壽寧侯和建昌侯軍職,現下御旨已到五軍都督府,不出意外的話,那邊會有人來找謝閣老議事。」

    謝遷仔細思索其中關節,此時下人進來通稟:「大人,五軍都督府派人前來知會,說是豹房派出人馬將壽寧侯府和建昌侯府給團團圍住,不允許任何人進出,還說牽扯到了謀逆大案。」

    謝遷緊忙問道:「壽寧侯和建昌侯今日不在軍中?」

    下人愣了下,搖頭:「不知。」

    謝遷緊忙將手上已準備好的案牘放下,當即要出門,王敞問道:「謝閣老是怕兩位國舅聞訊後鋌而走險?」

    謝遷氣惱地道:「胡鬧,真是胡鬧,連外戚都敢隨便亂動……之前陛下親征時,兩位國舅鎮守京師,沒有出何亂子,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為何要這般著急動手?若是出了什麼偏差,如何跟太后娘娘交待?」

    王敞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謝閣老這是為了京師安穩,而不想動京城幾大勢力……外戚張氏兄弟雖然平時也胡作非為,但到底還是維持了京城的穩定,且是太后的親弟弟,若是君臣交惡,勢必影響到太后跟陛下母子間的關係。」

    謝遷道:「老夫這就去大理寺問個清楚。」

    王敞急忙道:「謝閣老還是不必去為難之厚了,他到底是受皇命所托,且他查案未必會牽涉到外戚,這只是豹房派人去監督兩位國舅,以防不測……若是有真憑實據的話,也不該只是派人去圍住兩位侯爺的府邸,而是直接抓人了。」

    謝遷突然站在那兒,好像是被王敞的話說動。

    過了一會兒,謝遷回過頭看向王敞,問道:「那意思是,現在案子只是剛開始,沒說要審到誰,只是如今外面對於外戚謀逆的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所以陛下派人先將兩侯府給看管住?」

    「對,大概就是這意思。」

    王敞終於鬆了口氣,因他知道謝遷的脾氣,也知謝遷在當上首輔後雷厲風行的性格,覺得能勸住謝遷不去找沈溪很難得。

    謝遷道:「案子什麼時候不好查,非要到年關時來審,這到底是何緣故?不過卻也正好,估摸壽寧侯和建昌侯今日並未到衙所,被直接拘押府中,如此也能保證京中安穩。」

    王敞問道:「那現在是否要找人跟五軍都督府那邊打聲招呼?」

    謝遷未答,此時門子又進來道:「老爺,又有探子回稟,說是大理寺派人去各處張貼佈告,說是禁止京城百姓談論逆黨案,今日城中很熱鬧,百姓紛紛上街,聚集在佈告前指指點點。」

    「他又想幹什麼?」

    謝遷老臉橫皺,「說是不鬧騰,卻把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現在怕是連不知情的閒雜人等也會問上兩句。」

    王敞琢磨一下,道:「現在案子指不定牽扯到誰,還是先維持朝中安定為妥,不過今日朝中各衙門的人也不多,若是想讓大臣們安心,怕是要挨家挨戶去說。」

    「不用了。」

    謝遷搖頭道,「既然決意走仕途之路,難道不知在京城當官需要秉承基本的原則?閒事莫理!既然他們沒牽扯進案子,就不該怕被追責,若是之厚敢妄加定罪,老夫絕不輕饒!」

    王敞心裡不由感慨:「我的首輔大人,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這已不是你隨便說兩句話別人都會跟著你走的時代了?陛下給了沈之厚權限,就是要讓朝中那些反對聲音閉嘴,不過以沈之厚的為人,到底不太可能公報私仇。」

    此時下人過來道:「大人,馬車已備好。」

    謝遷道:「先去一趟都察院,老夫想知道這案子有何隱情,牽扯到誰,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

    ……

    王敞不太明白,為何謝遷問案要先去都察院。

    其實都察院今日沒什麼人,年底所有衙門都在做最後的掃尾工作,準備休沐,左右都御使、副都御使少有當值的,通常是僉都御史以及監察御史在做一些瑣事。

    王敞本要跟謝遷同去,但想到自己作為吏部右侍郎,不該更多牽扯進案子中,就在出了小院後往吏部衙門去了。

    在這件事上,王敞還是秉承著明哲保身的儒家處世之道。

    而在謝遷前往都察院時,建昌侯府和壽寧侯府已被官兵團團困住,而當天建昌侯張延齡並不在自家府宅,不過也沒到軍中,而是到了哥哥壽寧侯府中,當天晚上會有個團圓宴,加之前一天他在壽寧侯府多喝了幾杯,一直到後半夜才睡下,到中午都沒睡醒。

    直到下人驚慌失措前來通稟,張延齡才知道兩家府宅被圍了的事情。

    「豈有此理,簡直不把本侯放在眼裡!」

    張延齡匆忙出了屋,氣急敗壞便要去找堵門的官兵理論,卻在前院被張鶴齡攔了下來。

    張鶴齡已先一步去問詢情況,在得知是皇帝下令後,頓時生出一種「大勢已去」的悲涼感,見弟弟過來,他怒喝道:「作何去?」

    張延齡問道:「大哥,聽說外面有兔崽子把咱府宅給圍了?」

    張鶴齡黑著臉回道:「是。至於為何,你該清楚,現在事情已驚動陛下,聽說領御旨審案之人,是沈之厚,這下你總該知道緊張了吧?」

    「是沈之厚又怎樣?他還能無中生有不成?」張延齡道,「之前大哥提醒的事,我都已經辦妥了。」

    張鶴齡似是怪責張延齡當著下人的面把事說出來,一擺手:「你們都退下,記得若是有人強闖進來,一概不得阻攔。」

    「大哥,你這算什麼意思?咱就等著束手就擒?」張延齡覺得很不甘心。

    張鶴齡道:「這你都看不明白?這明擺著是有人見到咱兄弟二人不在軍中,趁著蛇未出洞時先將洞口給堵上……怎麼著,你還準備衝出去,回到軍中,公然造反不成?那純粹是找死。」

    張延齡氣急敗壞地道:「早知道這樣的話,昨日我就不該聽你的,從軍營中回來……今日沈之厚那小子也不敢如此囂張!」

    張鶴齡嘆道:「現在說這些沒用,我出去問過了,是江彬派來的人,還有幾個百戶的錦衣衛人馬,人數倒不太多,名義上也只是來保護而非要拿你我去問罪……現在只希望能早些派人傳信出去,讓太后知道此事,由太后出面幫忙調停。」

    「對對,有姐姐在,看誰敢囂張。」

    張延齡似乎也理清了思路。

    張鶴齡瞪著弟弟道:「你啊你,若非你胡作非為,何至到如此境地?希望沈之厚審時度勢不要深究,否則你我都逃不脫干係。」

    張延齡有些不甘心:「大哥,你的意思是,咱還要求著他不成?」

    「你能求得了再說這話……」

    張鶴齡沒好氣道,「沈之厚現在於朝中勢力,連謝於喬都對付不了,除了陛下能差遣他外,怕是旁人說什麼都無用,若實在不得已,別怪為兄我大義滅親!」

    ……

    ……

    本來年底京城一片平和。

    但隨著除夕日全城兵馬調動,城內又兵荒馬亂起來。

    不過過了中午,街上行人明顯減少,尤其是在看大理寺張貼榜文後,時值大年三十,城內又掀起一場大的政治風波,百姓都明白事理,但凡跟自己無關,一概高高掛起,把房門一關便過自己的小日子。

    隨後順天府出動衙差,加上豹房調動的錦衣衛,京營軍權很快便被朱厚照派去的人拿下。

    等消息傳到大理寺,沈溪組建的工作組才正式開始辦公。

    在這之前,必須防備有人亂來,甚至連朱厚照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過這更多來自於沈溪的提點,其中江彬起了很大的作用,來大理寺傳遞消息的也是江彬本人。

    江彬道:「沈大人,您差遣的事,在下均已完成,若是要拿什麼人,您只管吩咐一聲,在下立刻派兄弟把人拿來。」

    沈溪面對這麼一個「能幹」的「屬下」,並沒什麼欣賞成分在內,歷史上的江彬到底有多無法無天,他一清二楚,這位根本不是他想要收攏的「人才」。

    沈溪簡單一笑:「不必了,就算衙門設下來了,審案也未必就是今日,大過年的誰想惹一肚子不痛快?要審案,等明天再說吧。」

    江彬一怔,問道:「大人,今天……不審了?」

    連一邊的大理寺少卿全雲旭也對沈溪的決定感到意外,看起來風風火火,到最關鍵拿人問案的環節,沈溪卻不著急了,要把事情緩一緩?

    沈溪道:「陛下說過,現如今握有證據的錦衣衛指揮使錢寧不在京城,誰牽涉到案中,本官這裡沒有確鑿的證據,直接把人提來過堂,那不等於打草驚蛇?若是一般人等也就罷了,涉及京城勳貴,更不能操之過急。」

    沈溪大張旗鼓成立專案組,卻並不急著審案。

    隨即沈溪便打道回府,好像此時的他覺得過年更重要。

    而大理寺上下卻不能掉以輕心,欽命成立的專案組就在這裡,就算過年他們也不得清閒。

    事情很快傳入宮門,張太后本計畫趁著過年這當口跟兒子見上一面,甚至打算主動去豹房探望兒子,卻被高鳳告知,說是沈溪在大理寺準備開公堂審問逆黨案。

    「……御旨是陛下所下,不過聽說在這之前,沈大人曾去豹房求見陛下,也就是今日之事,之後陛下便下御旨讓沈大人到三司衙門開衙審案,還派人將兩位國舅的府宅給圍了,不過聽說現在建昌侯正在壽寧侯府內……」

    高鳳到底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他的消息渠道相對廣泛些,有張太后作為靠山,他在朝中並不太懼怕張苑的打壓。

    張太后黑著臉問道:「這案子明確說明牽涉到張家人了嗎?」

    高鳳想了下,這才回道:「並未說有關,不過民間已傳得沸沸揚揚,消息源頭不知從何而起,午後大理寺在京城各處張貼公告,不允許百姓隨便議論逆黨案。」

    「現在都已經傳開了,禁止有何用?」

    張太后有些生氣地問道,「提前幹什麼去了?」

    高鳳這次不敢應答,因為他知道這件事他負有知情不報的責任,不過在他想來,就算消息及時報給張太后知曉,最多只是將謝遷叫來囑咐一番,沒什麼大用。

    張太后道:「事出時,哀家就跟朝中人打過招呼,當時不是說有人查這案子?張苑那邊怎麼說的?」

    高鳳回道:「太后娘娘,這次張公公沒牽扯進案中,聽說是錦衣衛的人在查……」

    張太後面色很不好看,又問道:「沈之厚那邊是怎麼回事?之前不是讓謝閣老去跟沈之厚打過招呼?他為何就是要跟張家人過意不去?」

    「這……」

    高鳳不知該如何去回答。

    高鳳一邊想在張太後面前告沈溪的狀,一邊卻又怕被沈溪得知後報復,所以他說話小心翼翼。

    張太后一擺手:「現在你去豹房請見,能見到皇上嗎?」

    「老奴怕是難以面聖。」高鳳顯得很為難,低下頭道。

    張太后皺眉:「那就讓能見到皇上的人去說,不管怎麼樣,壽寧侯和建昌侯都是當今聖上的親舅舅,就算不看他們的面子,也要看哀家的面子,無論這案子牽扯到什麼人,他的兩個舅舅一定不會圖謀他的江山。」

    高鳳趕緊應道:「是。」

    張太后想了下,又道:「去告誡一下沈之厚,讓他做事小心點,想挑撥陛下跟張家關係的人,都是朝中蛀蟲,就算他沈之厚再勞苦功高也不例外……若他還想在朝中當官,就要守規矩。」

    高鳳這下為難了,因為張太后的意思,是讓他去警告沈溪,心想:「若我去了,那沈之厚不就知道是我在娘娘跟前告狀?」

    有念於此,高鳳道:「娘娘,要不您派個太監去遞話?若是老奴去了,怕是那位沈大人……會多想,以為老奴在背後做了什麼。」

    張太后狠狠地瞪了高鳳一眼,道:「你不想去?也罷,哀家讓旁人去,不過你一定要把話帶到皇上那裡,再讓皇上把圍著他兩個舅舅府宅的兵馬給撤了……真不知他要做什麼,旁人不相信,連至親之人都不相信了嗎?」

    ……

    ……

    到下午臨近黃昏時,朱厚照終於睡醒,此時江彬從大理寺回來,準備跟朱厚照匯報情況。

    小擰子也在旁,等朱厚照問明情況後,不由皺眉:「沈先生只是在大理寺開了個公堂,卻沒有審案?那壽寧侯和建昌侯呢?」

    江彬道:「兩位侯爺的府宅被圍了起來,如鐵桶一般,沒人能進出。但此時建昌侯並不在自家府宅,而是在壽寧侯府。」

    「嘶。」

    朱厚照吸了口氣,道,「朕的這個二舅,非常喜歡惹是生非,二人湊在一塊,一定會商議對策,或許會派人去幹什麼壞事也說不定……城中兵馬調動如何?」

    江彬沒回答,他往小擰子身上看去,小擰子緊忙道:「回陛下的話,五軍都督府遵旨出面,如今九城城門防備都已控制住,尤其是兩位國舅的親信,全都被看管起來……」

    朱厚照這才釋然:「還好,還好,幸虧朕早有防備,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這次行事可說雷厲風行,你們做得很好。」

    江彬和小擰子頓時覺得顏面有光,不過想到情況如此危及,皇帝依然可以酣然入睡,心裡也多少有些打怵。

    小擰子暗忖:「陛下可真是有魄力,雖然擔心兩位國舅造反,卻依然能睡得這麼香……不過要不是有沈大人在城中坐鎮,怕沒這麼容易把事情解決。」

    朱厚照道:「案子不能久拖,遲則生變,讓沈先生趕緊過堂審問,最好在今夜前便有結果,只要涉案人等,一概可以拿到大理寺……」

    江彬道:「陛下,現在怕是有些難……沈大人已回府,說是上吊還要喘口氣,明日再審。」

    說完這話,江彬和小擰子一樣都屏氣凝神不再言語,似乎怕朱厚照發火。

    但朱厚照只是喘了幾口粗氣,道:「沈先生做事可真是高深莫測,或許他又有了什麼安排,但不跟朕說明白……朕就是有些不安,萬一有人謀反,對朕不利那該當如何是好?」

    江彬趕緊道:「陛下,如今京城一片太平,不會有人謀逆。」

    「呵呵,這種承諾你都敢出,你也是活膩了!」

    朱厚照冷聲道,「也可說你不知者無畏,京營本就在張氏一門控制下,就算卸了二人的職位,他們在京營黨羽眾多,若是有心謀反的話,就算是朕也不好應付,尤其是城外兵馬,若是要集合起來攻打京城的話,或許城門處會有人給他們開城獻降!」

    小擰子緊張兮兮道:「陛下,是否讓沈大人派人把那些京營主要將領給拿下?」

    朱厚照道:「真是餿主意,這個節骨眼兒上拿什麼人?現在卸了九門城防的人,再圍了侯府,都可能會引起一些人不安,難道沈先生就沒想過這些人會狗急跳牆鋌而走險?」

    小擰子跟江彬對視一眼,顯然他們都不敢有如此大膽的假設。

    隨即朱厚照好像否定自己的想法,道:「沈先生到底足智多謀,不會拿京城安危做賭注,現在他到底為何要把案子拖延,朕實在看不懂。」

    小擰子問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去問詢一下沈大人?」

    「這時候……」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點頭道,「該問還是要問,不過不是你們去問,而是朕親自登門求教。朕要跟沈先生一起督辦這個案子。」

    小擰子道:「陛下,今日是除夕,豹房內可有不少節目……」

    「糊塗!」

    朱厚照罵道:「真是不知所謂,朝政跟玩樂哪個重要,你不知道嗎?朕的江山都可能會丟失,你讓朕沉迷逸樂?趕緊給朕安排,朕這就去一趟沈府,既然沈先生在府宅內,他的府宅安全乃重中之重,朕今天可能一夜都不回來了!」

    ……

    ……

    江彬跟小擰子開始為朱厚照出豹房做準備。

    小擰子本要安排鑾駕事宜,卻被朱厚照阻止,此番出門他並沒打算大張旗鼓,只是隨便換身便服而已。

    等候的時候,江彬問道:「擰公公,陛下作何要在沈府過除夕?這案子……好像陛下比沈大人還要上心。」

    「陛下欽定的大案,能不上心嗎?」

    小擰子正在氣惱中,說話的語氣也就急了一些,氣呼呼地道,「你在陛下跟前做事才幾天,知道個屁啊!」

    江彬被罵也沒覺得如何,把頭轉向一邊不再多問。

    很快朱厚照換好便裝出來,二人趕緊迎過去。

    朱厚照問道:「怎樣?護駕人員都點齊了嗎?」

    小擰子正要回答,江彬卻搶先回道:「陛下,點了二百多弟兄,準備陪同陛下往沈府。」

    「才二百人……」

    朱厚照對這數字似乎不那麼滿意,道,「再增加些人手,你帶的人不夠多是吧?就從錦衣衛中抽調,朕不信這時候,還有人敢附逆!小擰子,你再安排幾名太監和宮女陪朕一起過去。」

    小擰子一怔,他不明白朱厚照為何要有此安排,心想:「陛下這是要搬家?」

    朱厚照道:「朕有可能過去要住個一兩日,先把案子督辦完成,朕不想把這案子拖到來年,最好今天晚上就連夜過堂,什麼大理寺審案,不如直接就在沈家把案子給結了。」

    饒是小擰子和江彬都知道朱厚照做事不拘成法,但聽了這番話後,還是覺得自己的三觀再一次被刷新。

    在大臣府上審案,皇帝親自坐鎮督辦,這可算開了先河,自古以來聞所未聞。

    小擰子問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派人跟大理寺那邊打聲招呼,讓他們派衙差過去?」

    「這麼嘛……」

    朱厚照稍微思慮一下,點頭道,「也好,多些人就能多些照應,再讓五軍都督府派人過去支應,今天晚上就不要當是過年,當成是審案之日便可。」

    小擰子緊忙應聲:「是,陛下,奴婢這就去安排。陛下,要不您先回去等等?」

    「等你娘啊……」

    朱厚照罵道,「朕現在就要出門,案情重大,不搞清楚朕寢食難安,哪裡有心情等待?還不快去辦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3 01:23
第二三八五章 來過年

    高鳳匆忙前往豹房,本想通過小擰子將張太后的話傳到正德皇帝耳中,但到了豹房門前卻發現根本無法入內。

    皇帝在何處,高鳳完全不知,想讓人傳告小擰子,卻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再加上他沒有自由進出豹房的資格,就算心急如焚也無可奈何。

    就在焦躁不安時,卻見張苑從豹房內出來,高鳳只能硬著頭皮找張苑幫忙。

    「……張公公,太后娘娘讓咱家來跟陛下說,不能將逆黨案往外戚身上牽引,事關重大,不可不慎……」

    高鳳不知該怎麼說,只能把事情往張太后身上推,在他看來,張苑怎麼也是坤寧宮走出來的太監,會幫他一把。

    誰知張苑竟板著臉問道:「陛下不在豹房,你不知道嗎?」

    高鳳一怔:「陛下往何處去了?莫非是回乾清宮過年?咱家怎麼完全不知情?」

    張苑瞪了他一眼,道:「怎麼這麼多問題?老實跟你說吧,陛下往吏部尚書沈大人府宅去了,說是要在沈家開堂審案,至於審誰那可就說不準了……要不,你去沈府將事情呈奏陛下知曉?」

    高鳳一聽便打起了退堂鼓。

    莫說是去沈府找皇帝,就算派人去稟告皇帝高鳳也沒那膽子,看到皇帝心意已決,大有拿兩個國舅祭旗的意思,他不由慌了手腳,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在張苑看來十分滑稽。

    「哼。」

    張苑冷聲道,「有事你當面找陛下說去,在這裡杵著根本沒用,要不就回去跟太后娘娘說清楚……現在情況十分危急,想讓兩位國舅脫身,可不是你在這裡閒話兩句便能輕鬆解決問題的!」

    高鳳一聽在理,連忙點頭:「還是張公公高明,咱家這就去想辦法解決。」

    說完,高鳳連告辭的話都沒有,轉身便上了馬車,很快便離開豹房所在街區。

    張苑反倒一愣,等反應過來,嘴上不由嘟噥道:「這老東西,分明不將老子放在眼裡,看回頭如何收拾你……」

    ……

    ……

    高鳳雖未見到皇帝,也未將張太后交託的差事完成,但他從張苑口中得知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朱厚照到沈家去了,要跟沈溪一起來查辦逆黨案,很可能外戚張氏兄弟要被牽扯其中。

    這會兒高鳳不敢回宮去見張太后,因為他知道這樣會顯得自己極其無能,而且就算是告訴張太后也無濟於事。

    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去找內閣首輔謝遷幫忙。

    此時謝遷已從都察院打道回府。

    得知沈溪並未在大理寺開衙審案後,謝遷稍微放下心來,準備先回府吃頓團圓飯,順帶籌劃一下次日如何幹涉沈溪問案,避免張太后和正德皇帝的母子關係進一步惡化。

    謝遷回到家中,剛坐下來,準備跟家人吃飯,便見下人心急火燎進來,跟他說了高鳳前來求見之事。

    「父親,可是有要緊朝事?」一旁坐著的謝丕問道。

    謝丕當日難得過來陪同謝遷吃飯,同時過來的還有他的妻子史小菁以及長子謝恆。

    本來謝丕應該陪過繼的養母吃飯,但謝遷正妻徐夫人極力請求,謝遷終於准允謝丕帶著妻兒過來一起吃年飯。

    除了謝丕外,飯桌上還有謝遷的小妾金夫人,以及幾個側室生的兒子。

    謝遷站起來環顧在場人一圈,朗聲道:「或許是宮裡有事,你們先用飯吧,不必等我了。」

    在家人面前,謝遷已儘量不擺架子,但因他貴為當朝首輔,平時回家的時候很少,就算在家裡也要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高姿態,很少跟家裡人閒話家常,這也使得他跟家中親近和善的氛圍格格不入。

    謝遷到了前院,只見高鳳站在照壁後面,不斷地揮動手裡的拂塵,顯得心煩意亂,當即上前問道:「高公公有事麼?」

    高鳳這才留意到謝遷已從月門出來,黑咕隆咚的院子,本非談話之所,但情況緊急,他根本顧不上進堂內說話,急忙將情況說明,包括張太后的囑咐,還有他從張苑那裡聽來的關於皇帝往沈府準備審案的事。

    謝遷皺眉:「陛下出豹房了?這是幾時發生的事?」

    高鳳道:「不太清楚……乃是張苑張公公從豹房出來,跟老奴所言,看他言之鑿鑿,不像是胡言亂語。」

    謝遷眉頭緊皺,過了片刻後才問道:「現在還有誰在沈府?」

    高鳳搖頭:「完全不清楚,如今就算回去跟太后覆命也說明不了什麼,若是陛下真要提審兩位國舅爺,這……老奴根本沒法跟太后交差啊……謝閣老,無論如何您都要想個辦法才是……」

    說是讓想辦法,但其實就是督促謝遷前去沈家探明情況,對於這一點謝遷本人心知肚明。

    謝遷犯起了嘀咕,遲遲沒給出答覆。

    如此一來,高鳳著急了,聲音不由提高了八度:「謝閣老,現在箭已在弦上,若您都不出面的話,怕是沒人能阻止陛下……兩位國舅的府宅中午時就被御林軍圍了,就怕陛下查案查到大義滅親。」

    謝遷道:「若是壽寧侯和建昌侯未做出謀逆之事,陛下又怎會動輕易他二人?」

    「這……」

    被謝遷嗆了一句,高鳳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遷或許也意識到自己在太后跟前的人說這話不那麼合適,又道:「如今情勢緊急,讓老夫臨時拿出解決方案來非常困難,還是要從長計議……不過眼下看來一切都還平順,高公公你可回去與太后覆命,老夫會再想辦法。」

    高鳳急了:「謝閣老,您如此回答,老奴回去恐難以跟太后娘娘交差……您還是拿出個起碼的對策……。」

    「那你讓老夫怎麼著?」

    謝遷有些生氣了,「光嚷嚷有用嗎?僅憑老夫一人,能勸陛下回頭?現在連兩位國舅牽涉進什麼案子都不知道,便要老夫想對策,如何能做到對症下藥?要不然……高公公你去多問幾人,看看他們是否有辦法?」

    說到最後,謝遷的語氣有所軟化,沒有繼續為難高鳳。

    不過他以為自己沒為難,還是在為難,因為高鳳除了找他外,並沒有其他合適的請求人選。

    高鳳心道:「連你這個首輔大學士都不能解決問題,你讓我去求誰?誰又肯出面趟這渾水?」

    謝遷此時顧不上回去跟家裡人吃團圓飯,一擼袖子:「這會兒時候不早了,老夫還要先去跟幾人商議,拿出對策後便趕往沈府……老夫能做的就這麼多,高公公先請回吧。」

    高鳳見謝遷往門口走去,連忙追上幾步,請求道:「謝閣老,讓老奴跟您同往可好?」

    「不方便。」謝遷一口回絕,「高公公還是去做該做的事,至於商議對策,高公公暫且迴避為妥。」

    ……

    ……

    高鳳明白謝遷的意思。

    他是太后身邊的人,跟可能涉案的張氏兄弟有著利益連帶關係,若他去參與商議,很可能會走漏風聲或者做出偏幫之舉。

    如今並非是朝中官員在三司衙門審案,而是朱厚照親自參與斷案,又有身兼兩部尚書的沈溪出面,案子注定不會小。

    高鳳明白謝遷現在是讓他避嫌,並非是有意為難他。

    但高鳳出了謝府後,心裡還是非常著急。

    「既不讓咱家去,還不能回宮覆命,難道這把老骨頭要流浪街頭?」

    高鳳發現自己進退維谷,完不成差事沒法回去跟張太后交差,而沈家那邊他又不敢去,生怕惹來麻煩,以他這樣一個只想平安過活不願招惹是非的老太監來說,沒有什麼事比眼下更難抉擇。

    這會兒的謝遷則匆忙去見楊廷和。

    此時內閣無人輪值,到年初一才會重新安排輪值之事,當天屬於團圓夜,內閣其他三位大學士早早回了家。

    在謝遷心目中,遇到事情時更為倚重楊廷和,而對本為次輔學士的梁儲信任度就沒那麼高了,主要就在於梁儲在大事上更習慣於隨波逐流,而楊廷和在主觀能動性方面讓謝遷覺得很對胃口。

    至於靳貴,無論是否有能力,都因剛入閣,屬於相對年輕且無資歷的一個,不能讓謝遷託付大事。

    謝遷到了楊府,沒等入內,楊廷和已匆忙出來迎接。

    楊廷和一身休閒的居家裝束,顯然沒料到謝遷會在大年除夕夜而來,當天府宅內還在放鞭炮,聲音異常嘈雜。

    楊廷和見到謝遷後恭敬行禮:「謝閣老,是否進去說話?」

    「不必了。」

    謝遷道,「跟老夫一起去見應寧,有事路上說。」

    謝遷在朝中第二信任之人,乃是如今的戶部尚書楊一清。

    在謝遷看來,若說楊廷和是個很好的謀士,那楊一清就是個做實事的務實官員,兩人一個出謀劃策,一個負責辦事,能力方面都得到謝遷的認可。

    楊廷和本沒打算出門,但見謝遷這態度,知道無從拒絕,只得先跟謝遷告歉回內宅換上二品大員的常服,又跟夫人簡單交待兩句,這才與謝遷出了府門。

    二人上了謝遷的馬車,往楊一清府宅去了。

    馬車上,謝遷將情況大致跟楊廷和一說,楊廷和為難地道:「此案很有可能涉及外戚張氏一族,即便非陛下御審,若是由沈之厚來審問此案,怕是不會讓張氏一族好過。」

    謝遷道:「照你的說法,勾連倭寇和海盜,甚至捲入謀逆案,乃是事實,壽寧侯和建昌侯怎麼都逃脫不了干係?」

    這問題讓楊廷和不好回答,黑暗中,他幽幽嘆息:「具體是什麼個情況尚不知曉,但不出意外的話,恐怕就是如此了。」

    突然間,馬車車廂裡一片寧靜,倒是外面隨處可聽到鞭炮聲,還有人在街道開闊處放焰火,京城裡一片熱鬧的景象。

    楊廷和實在受不了這種安靜,撥開車簾看了出去,發現有不少衙差在維持秩序……當天順天府和宛平、大興兩縣公差最為忙碌,火龍隊全體取消休息,隨時聽命,防止意外發生。

    過了許久,謝遷道:「現在無論外戚是否牽扯進案子,總歸不能讓陛下降罪懲戒……這也算是對先皇和太后有個交待。」

    這話算是一種基調。

    先不論張氏兄弟是否有罪,一定要讓二人脫罪,更像是一種包庇和縱容。

    ……

    ……

    夜色漸濃,京城內越發熱鬧,百姓們都在自家門口放鞭炮,加上那些圍觀的孩子,新年氛圍很是濃烈。

    京城到底比地方更為繁華,哪怕大明中原和江南沿海有盜亂,但對於京城百姓來說,這跟自己沒多大關係,這些亂事根本不會威脅到城內人的安全。

    天子腳下,求的就是一個安穩。

    華燈初上,朱厚照一行殺氣騰騰到了沈府,讓守門衛兵驚恐不已……當天是新年,朱起和朱鴻父子不在,而沈家主要管事都放了假,回去吃團圓飯,朱厚照的到來讓沈家門口亂成一團。

    不過很快沈溪便聞訊出來,見到朱厚照站在門前台階下,正打量沈家門楣,趕緊上前迎接。

    朱厚照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禮,今天權當朕是個閒人,到你這裡過年來了。」

    皇帝剛從豹房出發沈溪便已得到消息,只是他必須要表現出對此完全不知情的模樣,否則只會引發不必要的猜疑。

    關於朱厚照的來意,沈溪也很清楚,這小子哪裡是來蹭年夜飯,分明是來搗亂,不讓人過清靜年。

    沈溪請朱厚照到了沈家正堂,同時進來的還有江彬、小擰子和一干侍衛。

    原本昏暗的堂內,燃起十幾枝蠟燭,朱厚照往周圍看了看,有些奇怪,問道:「先生,這裡剛才有人嗎?」

    沈溪道:「沒有。陛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皺眉不已:「為何這裡如此暖和,好像生有火盆,但又好像不是。」

    對於朱厚照來說,理解不了沈家正堂到大冬天晚上居然溫暖如春,這讓他覺得很神奇。

    沈溪沒法跟朱厚照解釋太多,當年他接手這棟房產後,便安排人將家裡重新裝修了一下,尤其是增加「供暖系統」,說白了就是造了個小鍋爐,然後用熱水管與各個院子相連,每個房間撞上暖氣片,這比之以前燒火爐要安全和便捷許多,最重要的是能統一進行供暖。

    沈溪回道:「陛下可有留意到這些彎彎曲曲的鐵管子?裡面都是水,伙房那邊派人燒水,如此整個宅子都被熱水管包圍,就算寒冬臘月屋子裡也不會太冷,夏天的話水裡加入冰塊,又會涼爽許多。」

    「這個好,這個好。」

    朱厚照馬上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道,「回頭給朕也建造一個,皇宮先不用裝,先在豹房試用……這冬天實在太冷了,每天朕就算躲在房舍內,也還是覺得冷……有了這些東西,朕就算穿得少一些也不用擔心染上風寒……」

    沈溪行禮:「臣回頭便讓人安排。」

    朱厚照眉開眼笑:「真沒想到,剛到沈先生這裡就發現好東西,這下可解決了朕的大麻煩……小擰子,回頭聽從沈先生吩咐,把這件事給落實了,如果工程量太大的話,優先把朕常去的地方給裝上。」

    「遵旨。」

    小擰子笑眯眯地應承下來,這件事做成將會是大功一件,由不得他不上心。

    朱厚照似乎穿得有些多,一把將袖子擼起來,顧不上什麼皇帝的體統,端坐在那兒,道:「先生,朕也就不跟你多廢話了,今日朕來是想你盡快把逆黨案審結,讓朕可以安心過個年。」

    沈溪有些詫異,問道:「陛下要親自過堂問案?但似乎……不該來寒舍才是……」

    朱厚照道:「審案嘛,只要主審人選定下來,在哪裡過堂不過是走個形式,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一些人的罪行……朕已派人去通知大理寺,讓他們派官吏和衙差過來,隨時聽候調遣,朕還派人通知朝中相關衙門,讓他們配合……」

    說話時,朱厚照表現出一股強大的自信,好像什麼事情都已安排妥當一般,沈溪點頭道:「不知陛下準備如何審問案情?」

    朱厚照打量沈溪,道:「朕安排先生作主審,想來這會兒先生已經知道哪些人涉案了吧?比如說……兩位國舅?」

    這已經不算暗示,而是直接鎖定目標。

    江彬和小擰子相互瞥了一眼,明白就算張氏兄弟沒涉案,當天朱厚照也要找證據證明二人有罪。

    沈溪有些遲疑,皺眉道:「暫且證據不是很充足,不過既然陛下決意要御審,有些罪證可以在公堂上提取……如此,今日就先請壽寧侯和建昌侯來問案?」

    朱厚照黑著臉,冷冰冰地道:「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以前刺殺先生,朕就放過他們一馬……錢寧已查到,二人跟倭寇勾連,竟在東南沿海島嶼上私自訓練軍隊,跟倭寇勾連,殘害百姓,下一步可能就要謀害朕!哦對了,之前豹房發生了刺殺朕的案子,雖然陰謀不成,但已查清跟倭寇有關……如此說來,多半也跟朕那兩個吃裡扒外的舅舅脫不了干係。」

    按照朱厚照的說法,已不再是探討案情,更像是直接給張鶴齡和張延齡來個蓋棺定論。

    沈溪對這些事很難評斷,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還是皇帝家事,不該由他這個外臣多加干涉。

    朱厚照問道:「先生準備審案?」

    沈溪道:「既已查出部分事情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關,就該趁早蒐集證據,不過今日派人圍了兩家府宅,怕是他們已有所警覺,可能做出毀壞證據之事。」

    朱厚照一拍大腿:「哎呀,朕怎就沒想到呢?江彬,你就沒派人進去查查?」

    江彬人有些發愣,他看著沈溪,目光中滿是委屈,大概想辯解說,這圍困兩位侯爺府宅還是您老親自下達的命令,怎麼現在反倒在陛下面前告狀?

    江彬這邊還沒回答,沈溪主動接過話茬:「不過想來,壽寧侯和建昌侯之前便已有所警覺,恰恰圍了二人府宅後,他們才會有所異動,正好給了獲取證據的機會。微臣一邊將案情放緩,一邊派人盯著侯府周邊街道,如今已證實之前有人私自潛出建昌侯府,與一批形跡可疑之人出了京城,差不多是時候收網了。」

    朱厚照樂呵呵地道:「朕就說嘛,沈先生做事與眾不同,這才叫高明,連審案都可以做到虛虛實實,讓那些狗東西掉以輕心。江彬,你馬上帶人去,將賊人捉拿歸案,朕要親自審問這些罪人!」

    ……

    ……

    從方方面面的情況看,朱厚照已經鐵了心要把他兩個舅舅扳倒。

    至於壽寧侯和建昌侯具體做錯什麼事情其實已無關緊要,本身建昌侯張延齡又跟倭寇有勾連,誰也沒冤枉他。

    沈家不由熱鬧起來,不但朱厚照帶來的侍衛在辦事,沈溪的侍衛,以及從京城三司和城防衙門徵調來的人也都各司其責,遠近幾條街道被燈籠和火把照得透亮。

    當謝遷帶著楊廷和、楊一清抵達沈家門前時,只見沈家門口已儼然如宮門一般,戒備森嚴,幾人根本就無法靠前,不過卻有個小太監站在那兒,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只等著去傳報。

    「三位大人,您們怎麼來了?」小太監過來打招呼,似乎認識三人,但三人卻對這小太監有些陌生。

    謝遷道:「勞煩小公公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我三人來請求面聖。」

    小太監為難道:「三位大人還是莫要進入沈府,今天之事……尚需對外保密,三位大人的請求有些莫名其妙,讓小人不知該如何應答。」

    謝遷很著急,隱隱有發火的跡象,楊一清卻心平氣和地道:「那小公公進去通知沈尚書一聲便可,就說故友求見。」

    「這個……」

    小太監往旁邊的侍衛身上看一眼,遠處還有朱鴻在大門口往這邊眺望。

    謝遷順著小太監目光看過去,隨即有些著惱,不過卻見到朱鴻往院子裡進去,氣息變得有些粗重,卻未再為難眼前人。

    沈家正堂,朱厚照還在優哉游哉喝茶,好像在沈家審案是很有趣的事,等候抓人的同時,他還饒有興致詢問關於沈溪製造的供暖系統的情況,好像要把知識學會了,自己來當工程師一般。

    便在此時,門口小擰子跨進門檻:「陛下,沈大人,內閣謝閣老、楊大學士和戶部楊尚書在外求見。」

    朱厚照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他們來此作何?朕要審案,關內閣和戶部什麼事?」

    沈溪道:「既是提審皇親國戚,謝閣老帶人來問問,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不必著急。」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似乎是給沈溪的面子,未再繼續多問,當即吩咐:「小擰子,你親自出去跟他們說,朕今日很忙,要審問一個潑天的大案,讓他們先回去,有什麼事等回頭朕會親自跟他們說明。」

    以朱厚照皇帝的身份,說出這番話已算很給對方面子,平時朱厚照做事根本不與人解釋,現在還知道說回頭把事情詳說,有點對天下人有個交待的意思。

    在沈溪看來,這也算是皇帝的一種進步。

    「是,陛下。」小擰子領命退下。

    等門關上後,朱厚照罵道:「真是不知好歹,怎麼朕做什麼事情他們都陰魂不散纏上來?不過這暖氣還真不錯,小擰子進進出出,也沒帶走多少熱氣,要是京城家家戶戶都能裝上這東西,那不是所有人一整個冬天都可以處於暖洋洋的狀態?」

    沈溪道:「陛下,造價還是太高,技術上也不完善,只能在部分區域施行,無法做到大面積覆蓋。」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也知道完全覆蓋有些難度,這只是一種美好的設想罷了,就算一時沒有成功,留個念想也好嘛。這幾天先把朕那裡給裝上,讓朕過個暖冬再說,不然的話……這鬼天真是凍死人不償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4 00:43
第二三八六章 京城一盤棋

    除夕夜,本該閤家團聚,喜氣洋洋。

    但壽寧侯府內,張鶴齡和張延齡則焦躁不安,他們不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無一例外都被人給擋了回來。

    「……老爺、二老爺,不是不派人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啊!外面堵門的不是錦衣衛的人,尤其晚上換過來這批,聽口音都是外地人,根本說不上話,宮裡面也沒聽說有人前來,怕是到現在太后娘娘都不知有這回事呢。」

    張鶴齡急道:「不是讓你們從後門偷偷潛出去報訊?」

    下人回道:「也被攔了下來……翻院牆出去的幾個全都被抓了起來,現在押至何處關押都不知道。」

    「唉!」

    張鶴齡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人也變得蒼老許多,站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旁邊張延齡一擺手,讓下人退下,這才說道:「大哥,我早就說過了,事情不那麼容易解決,不如咱先安心過年,有事等明天再說。」

    張鶴齡打量弟弟,說道:「看你這副模樣,似乎成竹在胸,你在這裡有何安排?」

    張延齡得意地道:「早就看出大哥平時毫無準備,若被人掐住七寸,怎麼成大事?我府上有信鴿,可以很容易將消息傳遞出去,就是之前我來得匆忙,沒把信鴿帶在身邊,好在我那邊有幾個辦事利索的,一定可以把消息傳遞出去。」

    「傳遞什麼消息?」

    張鶴齡皺眉問道,「是給太后那邊報信嗎?」

    張延齡道:「不是給宮裡,而是給城外的人。」

    張鶴齡惱火地道:「荒唐,荒唐,如此看來你還是跟外面的人有勾連,也就難怪咱二人府邸會被人給圍住了……若是你的人現在被官兵拿住了呢?你啊你,這次張家指不定會給你禍害了。」

    ……

    ……

    因為張氏兄弟無法知道侯府外的情況,他們還不知現在皇帝已移駕沈家,更不知沈溪現在正跟朱厚照一同參詳案情。

    而率先被拿下來的,正是張延齡最得意的手下,也就是他的頭號打手黃玉。

    黃玉人本就不在建昌侯府,得到消息,下午便潛逃出京,正準備跟接頭的人交待事情,突然見官兵衝進來,黃玉本想負隅頑抗,但前來追捕他的都是練家子,連他所帶的手下也一併成擒。

    可說是兵不血刃,黃玉便被抓獲歸案,而後被送進城來,在朱厚照抵達沈家時,其實黃玉已被押送進城。

    等黃玉被押至沈府,已是上更時分,同時被押送過來的還有從建昌侯府偷跑出來的幾個人,都是被故意放出,而後循跡跟蹤,待與他人碰頭時實施抓捕。

    黃玉單獨被押送進沈家正堂,當其抵達時,朱厚照和沈溪坐在正座,黃玉被頭朝下直接按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面前是誰,就算再掙扎,也不過只能看到前面有四隻腳而已。

    「下跪者何人?」

    朱厚照儼然坐衙的青天大老爺,喊話時帶著一股威嚴。

    不過因他身子虛,再加上聲音略微帶著幾分稚氣,不能讓黃玉感到懼怕。

    黃玉狂妄地叫囂:「你們居然敢抓老子,信不信我家侯爺會宰了你們?」

    黃玉本就不是大戶人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出自江湖,張延齡器重他便在於其在民間交遊廣闊,可以邀約亡命之徒為侯府所用。正因為廣泛收羅黨羽,張延齡才可以肆無忌憚做一些非法買賣。張氏兄弟控制京師防務時,正是靠黃玉極其手下欺行霸市。

    朱厚照一聽便火大,一擺手:「打!」

    不等審問,上來便開打,這暴脾氣讓旁邊的小擰子和江彬覺得不妥……到底是罪犯,需要問出口供來,若是打死了就不好繼續追查案情。

    不過明擺著眼前這位不識相,居然敢冒犯皇帝,連沈溪都不勸阻,小擰子和江彬也就站在那兒默不做聲。

    黃玉沒料到自己在有靠山撐腰的情況下,會被人抓到陌生之地挨揍。

    而且沒有拖出門外,就在原地,錦衣衛拿著棍子便開始「噼裡啪啦」打起來,一連打了二十幾下,等黃玉嘶喊的聲音低沉下來,朱厚照才一擺手:「算了,先如此吧,別打死了……先問問他話再說。」

    江彬安排執法的錦衣衛退下,黃玉沒料到受審不是打板子而是先吃一通殺威棍,這二十多下讓他只剩下半條命。

    朱厚照問道:「說吧,你是怎麼為壽寧侯和建昌侯做事,又是如何跟倭寇勾連,意圖謀反的?」

    黃玉雖然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但面對眼前這個聲音稚嫩的年輕人的指責,腰桿依然挺得很直,不是他想死撐下去,而是他知道眼前這些指控每一樣都足以讓他和背後的張氏兄弟掉腦袋。

    退一步說張氏兄弟有姐姐張太后撐腰,或許不會死,但他一定小命玩完。

    黃玉聲嘶力竭地道:「都是誣陷,我家侯爺並未跟倭寇勾連,全是小人栽贓……」

    朱厚照沒什麼問案經驗,眼見嫌犯辯駁,有些傻眼,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又有了用刑的打算。

    沈溪突然接過話茬,問站在門口的馬九:「捉他的時候,可有查到什麼有用的證據?」

    「對。」

    朱厚照好像被點醒,看向馬九,問道,「馬將軍,跟他一起被捉拿的,還有誰?」

    馬九道:「捉拿此賊時,還有幾個不明來歷之人,都在外受審,用過刑後必會招供。」

    黃玉馬上喊叫:「你們是什麼人?那些人跟我素不認識,別以為抓來幾個不相干的路人,就敢誣陷我家侯爺……我家侯爺乃建昌侯,當今陛下的親舅舅,當朝外戚,他的姐姐可是當今太后娘娘,誰敢亂攀咬?」

    朱厚照聽到這番威脅後非常不爽,皺眉對沈溪道:「沈先生,可能朕問話的方式方法不太對,這案子本來就該由你來審問,朕還是把主導權交給你吧。」

    黃玉本來還在那兒列家譜,拼背景,聽到朱厚照這話,猛吸口涼氣,差點兒把自己給嗆著,瞬間什麼話都沒了。

    這一口一個朕,除了當今皇帝還會有誰?而他嘴裡的沈先生,想必是當今帝師,身兼兵部和吏部兩部尚書的沈溪!

    這才叫身陷龍潭虎穴,再無翻身的機會!

    沈溪道:「審案講求的是人證、物證俱在,若只靠屈打成招,他們事後大可叫屈,人心不服。現在既然人證不是很齊全,就該拿出一些物證來……馬將軍,你在捉拿案犯時,可有拿到什麼物證?」

    「有!」

    馬九非常幹練,當即讓兵士拿來個包袱,當面將包袱打開,一堆好似書籍的東西落在地上,許多書信和紙條夾雜其中。

    沈溪問道:「這是什麼?」

    馬九道:「都是從案犯接頭的地方搜查而來,有大量書籍,書信,還有一些紙條類的東西,似是接洽所用。此外還發現大批信鴿,據說從京師到南方,有多個地方蓄養這種信鴿,專門用來傳遞消息,養鴿人都是受建昌侯府招募,已招認不諱,不過他們對於建昌侯拿信鴿來做什麼並不清楚。」

    黃玉不說話了,自從知道皇帝在這裡,他就知道自己說多錯多,心中兀自為剛才對皇帝不敬而後悔。

    心裡不斷哀鳴!

    這回不管怎樣都必死無疑了,冒犯皇帝還有能活著的?

    朱厚照道:「把東西拿過來,讓朕看看。」

    馬九正要準備送上東西,卻見江彬搶先一步……這會兒江彬可不想讓旁人在皇帝面前出風頭,直接將地上的包袱抓起來,雙手捧到朱厚照跟前,然後在小擰子幫忙下,從裡面拿出書冊、信函和紙條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滿心歡喜,以為可以找到什麼物證,拿來定罪,但在打開仔細看過後,卻大失所望。

    一些書冊好像就是從尋常書店買來的,上面沒什麼出奇的,還有一些無字的冊子,什麼都沒記載。

    關鍵的賬簿,卻沒有發現。

    好在那些紙條寫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以建昌侯口吻下達的命令,但字跡凌亂,並不是出自同一個人手筆,也做不得罪證。

    朱厚照用疑問的目光看向沈溪,不明白這些東西有何用。

    沈溪卻好像根本沒有看那些物證的意思,對著雙手被反剪身後、頭按到地上的黃玉,問道:

    「現在物證就在這裡,陛下跟前,你還想狡賴?若是將所知之事供述出來,或可留你一條性命,否則的話……你滿門怕是留不住!」

    黃玉道:「這位想必就是沈大人吧?小人沒什麼大本事,但也知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要殺便殺,在下絕不含糊。」

    朱厚照把手裡的書冊擲了出去,直接砸到黃玉腦袋上,怒不可遏:「好你個狗東西,跟朕叫上板了,是吧?想死還不容易嗎,直接拖出去殺了喂狗!回頭誅他九族!」

    「得令!」

    江彬當即就要上前拿人,沒等他動手,沈溪突然抬手打斷他舉動。

    「案子要一點點審,若殺了他的話,倒是讓此人得償所願,由此也將導致線索中斷……現在還有跟嫌犯同時捉拿歸案的犯人,請陛下饒他一命,等案情審結後再定罪也不遲。」

    朱厚照遲疑一下,最終還是點頭。

    「也行,總歸這案子由沈先生你來審,朕不多干涉。這裡是沈家,朕當個旁觀者即可……你們只管聽沈先生命令行事,知道嗎?」

    朱厚照這話其實只是對江彬和小擰子所說,二人俯首領命。

    沈溪一擺手:「先將此人押解下去,看管好,絕對不能讓他尋死,再派人搜查建昌侯府,看看是否有證據。」

    「是,大人。」

    馬九領命而去。

    馬九離開後,朱厚照問道:「先生,現在是不是該把朕那兩個為非作歹的舅舅拿來,好好審問一番?」

    沈溪道:「陛下,若案子這麼審下去,即便最後拿出結果,旁人也會認為其中有問題,或許會懷疑屈打成招。按照朝廷規矩,必須要放在公堂審問,若無法做到也該將謝閣老等人請來聽審,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可不管誰審案,只要能把事情完成在他看來都可取,加上現在他要用沈溪,沈溪提出申請他也就樂而接受。

    「……沈先生,你先給朕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把人提過來後,朕再過來看看你審案便可。」朱厚照道。

    沈溪頗為無奈。

    皇帝到了大臣家裡,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大臣府宅也是你隨便找地方休息的?而且你這皇帝的人品明顯不太好。

    沈溪道:「那就請陛下移步東廂休息。」

    「好。」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

    這才剛開始審案,他便睏倦不堪,這跟他平時晚上都是吃喝玩樂有關,突然要辦點正事,他的精神便跟不上。

    隨後,在小擰子引路下,朱厚照往沈家東廂去了,那邊也是沈溪書房所在。

    ……

    ……

    沈家內宅很是熱鬧。

    皇帝駕臨,帶來的侍衛、太監和宮女眾多,本來沈家就沒法跟豹房這樣的皇家庭院相比,前院人多了,自然要擠佔沈家人住的地方。

    本來沈家還在吃年飯,因突然到來的變故,各房只能暫時留在後院。

    甚至為了確保皇帝的安全,後院門口多了一些守衛,除了沈溪有意安排的親衛外,還有江彬派來的人。

    「嫂子,前邊怎麼了?為何弄的好像打仗一樣?那麼多兵丁?」沈亦兒當天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哥哥家裡過年。

    概因沈明鈞、周氏要跟大房、二房等其他四房人一起過年,這也是沈溪擔任兩部尚書,基本確定站在朝廷權力巔峰的第一個新年,周氏母以子貴,想體會一下當沈家大家長的感覺,自然要張羅大家族的聚會。

    兒子周氏自然要帶過去,不過女兒就有些麻煩了。

    這個時代女人終歸要嫁人,將來不姓沈,所以也就沒那麼著緊。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周氏覺得這個閨女太會搗蛋,還不如丟給兒媳看著,總歸兒子後宅都是女人,讓沈亦兒到這邊過年也方便。

    沈亦兒的問題,讓謝韻兒有些難以作答,琢磨好一會兒才道:「應該是你大哥在外審案……好像是公堂挪到咱家來了,應該是有重要人前來。」

    因為不清楚皇帝是否在前院,謝韻兒不敢隨便亂說。

    再者,她還得防備沈亦兒過去搗亂。

    關於沈亦兒跟朱厚照的「淵源」,在她這裡不算什麼秘密,沈溪已叮囑過她嚴禁沈亦兒隨便到前院亂跑,防止突然遇到朱厚照,跟朱厚再次起衝突。

    「審案嗎?那倒是有趣。」

    沈亦兒樂呵呵地問道,「那嫂子,我能過去看看嗎?」

    謝韻兒當即回絕:「不行,你大哥在那邊做正事,你不能過去打擾……而且現在出了後院月門,就有大批人看守,基本是朝廷派來的官兵,如果你過去搗亂的話,會讓你大哥很難做。」

    到底謝韻兒太過心善,沒有嚇唬這個小姑子,她對這個小姑子沒有太大脾氣,平時並不會拿出周氏那樣強硬的態度。

    沈亦兒吐吐舌頭:「我知道了,嫂子。」

    恰在此時,小玉過來,有內宅的事情要跟謝韻兒說。

    謝韻兒顧不上小姑子,沈亦兒趁機溜到外面的院子,對她來說,別人越不想讓她做的事,她越想「挑戰」。

    「哼,以為有院牆阻隔,就能難倒我了?大哥的府邸,我比誰都熟悉,大不了我去房頂看看大哥是怎麼審案的。」

    沈亦兒心裡得意,自言自語道。

    平時周氏罵女兒能上房揭瓦,這話聽起來誇張,但一點都不假,以沈亦兒的性格的確能做出這種事,她的性格比一些好動的男孩更加活潑,爬山爬樹上房下池塘以前可沒少做,這跟她平時無所事事有關。

    當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孩,時值青春叛逆期卻沒有什麼事做,就會想怎麼找好玩的東西,而沈家又想將她關在閨房,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便琢磨怎麼偷跑出去玩,而翻牆上房這都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課」。

    ……

    ……

    就在沈家大小姐準備到前院看好戲時,謝遷、楊廷和、楊一清三人剛從傳話的太監口中得知皇帝安排,讓他們進沈家旁聽審案。

    雖然不合規矩,但謝遷卻不能迴避,且他一直堅持要進內,這回也算得嘗所願。

    楊廷和勸說:「謝閣老,為今之計最好能向陛下建言,不能再如此胡鬧下去……若進到院中,等於是默認陛下胡鬧。」

    楊一清則沒什麼話,只是默默地看著謝遷。

    謝遷面色不善,隨即三人目光放到遠處,只見有馬車過來,而且不止一輛。

    等馬車停下,從馬車上下來幾人,除了司禮監掌印張苑外,還有刑部尚書張子麟,以及大理寺少卿全雲旭。

    三人過來屬於協助審案,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系受皇帝傳召,而張苑則是主動前來。

    「謝閣老,您還在這裡等候呢?」

    張苑在這幾人中權勢最大,帶的隨從也最多,走過來後也有跟謝遷直接對話的權力,甚至楊廷和、楊一清,他基本上選擇性地視而不見。

    張子麟和全雲旭則過來給謝遷等人行禮。

    謝遷問道:「張公公過來作何?」

    張苑笑答:「跟謝閣老目的一致,問問陛下是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聽說今日陛下要親自過問逆黨案,這案子牽扯到朝中一些權貴,若是有必要,連皇親國戚都要提審,這可真是樁潑天的大事。」

    楊一清問道:「張公公乃是奉陛下御旨而來?」

    一句話,就讓張苑臉上的笑容凝滯,隨即目光陰霾地看向楊一清……對方這話似乎是故意嗆他。

    若是謝遷或者楊廷和,或許會在表面上對張苑保持尊重,到底內閣跟司禮監屬於對接的關係,就算再看不過眼也只能保持和氣。

    但楊一清領銜的戶部,掌管著朝廷的錢袋子,獨立行事,他看不慣張苑的囂張氣焰,再加上張苑胡作非為的過往也是人所共知,即便此番重新被皇帝啟用,依然難以得到楊一清這樣的直臣尊重。

    張苑道:「咱家來求見陛下,就不多打擾諸位了……告辭!」

    或許是覺得沒什麼話好說,張苑先行往沈家正門而去,快到門口時有侍衛過去阻攔,便聽到張苑大聲喝斥。

    看著張苑的背影,楊廷和皺眉道:「這個張公公,行事愈發驕橫了,若長久下去怕是會出亂子。」

    謝遷往楊廷和身上看了一眼,搖頭道:「他要怎麼做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咱們先進去看看,希望別出岔子才好。」

    ……

    ……

    謝遷、楊廷和、楊一清、張子麟和全雲旭一起進了沈家前院,院中已掛起一盞盞燈籠,將沈家正院照得透亮。

    兩旁已設了幾個座位,似是給來旁聽審案之人準備,朱厚照和沈溪都沒出來,張苑也在正堂見沈溪,房門緊閉,謝遷不知裡面是個什麼情況。

    馬九走過來:「幾位大人請入坐,這邊特意準備了烤火的火盆,還有暖爐等,另外尚有熱茶和厚披風。」

    幾人這才知道,原來沈溪為這些來聽審的官員準備得很齊全,生怕這些人冷著了,座椅座墊都有,還有全套禦寒裝備,進來後的確是比等在門口好太多。

    「嗯。」

    謝遷沒跟馬九置氣。

    對於大明有功將領,謝遷還是保持禮重,如此也能在中下層軍將和官員面前保持自己的威嚴。

    隨即謝遷走到當首的座椅前坐下。

    這邊剛落座,便有人將熱茶遞過來,謝遷本想伸手接過,卻發現自己的手都已經凍僵了,於是指了指面前的小幾,示意放在上面。

    馬九過來道:「謝大人,這裡有暖爐。」

    謝遷頓時一陣感慨,突然覺得沈溪這府宅多了幾分溫情,人情味濃重許多。看著面前的小暖爐,他微微嘆了口氣,目光又落在沈家堂屋,他坐的地方距離堂屋門口不過兩丈,但見門打開,張苑從裡面出來,同時出來的還有沈溪,卻不見皇帝的面。

    「沈尚書。」

    沒等謝遷起身打招呼,張子麟和全雲旭便迎上去,因為二人不但是來聽審,更是來參與審問,分別代表著刑部和大理寺兩大司法衙門。

    沈溪先是行禮,再走到謝遷跟前,本來謝遷想起身相迎,但略一琢磨卻選擇坐在那兒不動,倒是楊廷和跟楊一清已站起來。

    謝遷有資格在沈溪面前拿喬,旁人卻不行,沈溪的職位和地位在那兒擺著,朝廷到底是個講究尊卑的地方。

    沈溪道:「謝閣老。」

    「嗯。」

    謝遷點了點頭,隨即轉頭四處望瞭望,問道,「陛下呢?」

    沈溪回道:「陛下正在廂房休息,之後會提審一些涉案嫌犯,還有一些案犯正在西廂接受審問,謝閣老是否要親自過去看看?」

    謝遷仍舊端坐如常,目光落在沈溪身上道:「別都是外戚張氏的門人吧?」

    「有些是。」

    沈溪回道,「還有緝捕回來的接頭人,如今很多證據表明,外戚張氏似乎涉及跟賊人勾連,至於是否參與謀逆尚不好說,陛下言明要在今日將案子審結。」

    謝遷本想怪責沈溪兩句,但話到嘴邊卻發現沒什麼可說。

    沈溪的回答已算是滴水不漏,既沒有給案子定性,也沒發表什麼個人見解,而案子的關鍵也在皇帝身上,而非沈溪引起。

    謝遷道:「老夫想要求見陛下,是否可行?」

    沈溪搖頭:「陛下之後便會過來,謝閣老到時候便可覲見,但此時不行,陛下之前已有明言不見大臣。但陛下已同意再邀請朝中一些元老勳貴旁聽審案,目前他們正往這邊趕過來。」

    對於謝遷來說,沒辦法苛求太多。

    皇帝還在休息,稍後會在審案時露面,真有事情可以到那時再呈奏,不必急於一時,而且現在皇帝還讓三司衙門的人加入到審案,特意增加旁聽監督的官員和勳貴,至少在之後審問時有何不當之處,他和那些文臣勳貴可以跳出來說明情況。

    「嗯。」

    聽了沈溪的敘述後,謝遷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表明他已知曉。

    恰在此時,江彬走過來,對沈溪道:「沈大人,已派人去將建昌侯府搜查過,回報說搜查出一些證據,正準備送來。」

    沈溪點頭。

    謝遷支棱著耳朵傾聽,聞言不由帶著幾分惱火質問:「誰讓搜查建昌侯府的?皇親國戚的府宅也能隨便搜查?」

    幾人都在打量謝遷,在場人中也只有謝遷坐著,跟整個現場的氛圍格格不入。

    沈溪沒有回答,江彬則顯得很傲慢,瞟了謝遷一眼,昂著頭道:「乃是陛下親自下諭旨搜查,之前已擒拿建昌侯府一名管家,發現他跟賊人秘密勾連,罪證確鑿……陛下隨即下令搜建昌侯府。」

    謝遷可以在沈溪等文官面前耀武揚威,但面對一個身份低微的武將,卻發現無言以對。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現在江彬這個武將居然給他這個首輔大臣講規矩和道理,而且人家所說很有道理,已查到部分罪證,所以皇帝才下旨搜查建昌侯府,這樣做有何不可?

    謝遷本以為沈溪會替他說上兩句,卻見沈溪站在那兒好像木頭人一般,不由心裡來氣。

    好在楊廷和湊過來打起了圓場:「既是陛下下旨,還是等搜查結果出來再說。」

    謝遷非常著急,心道:「這不已經明擺著說找到人證,現在又搜到物證?如果陛下犯渾,決意要殺外戚,這件事該如何收場?」

    「之厚,你去做你的事,老夫有事再找你。」謝遷突然說了一句。

    他這句話更像是下達逐客令,顯然他想跟楊廷和、楊一清等人商議事情,又不想沈溪聽到。

    沈溪不由對謝遷很無語。

    你在我的府宅,居然對我下逐客令?

    你要做什麼用得著遮遮掩掩?無非就是找人通知張太后,尤其是高鳳,讓他把消息傳到宮裡面?

    謝遷覺得自己老謀深算,做事周詳,但在沈溪看來,謝遷身上全都是破綻,對他來說毫無秘密可言。

    不過沈溪還算是給謝遷留個面子,行禮道:「那在下就不多打擾謝閣老了,正好也有要事先作安排。」

    隨即沈溪跟江彬一起往西廂而去,那邊有被擒獲來的幾名賊寇,正在拷打審問。

    沈溪離開後,謝遷馬上對楊廷和道:「趕緊派人通知高公公,讓他回奏太后,說是這邊已開始搜查壽寧侯和建昌侯府,許多證據已被坐實,鬧不好就是通番賣國的罪名,甚至可能涉及到謀逆……」

    楊廷和道:「謝閣老,如今案子尚未查清,如此去跟太后奏稟,是否會……」

    謝遷道:「你以為有之厚在,這案子審下來還會有別的結果?等他把事都查清楚,也由陛下給定了案,再想轉圜恐怕來不及,只有此時奏稟到太后,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楊廷和稍微想了下,不由點頭,他大概理解到,這是謝遷對張太后最後的提醒,估摸是要以太后來對案情施加影響。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5 00:14
第二三八七章 能人輩出

    沈溪到了西廂院。

    審問正在進行,錦衣衛要對付一些沒多少扛刑經驗的匪寇輕而易舉,早早便把南北鎮撫司衙門的酷刑全都搬到了沈家院子。

    還沒等靠近,沈溪便聽到哀嚎聲,在這相對安靜的庭院之地顯得異常刺耳。

    周圍都是錦衣衛和侍衛上直軍的官兵,沈溪心中滿是無奈:「把我家當作官衙,什麼嚴刑全都用上了……要是在我府上鬧出人命來,我自己倒不覺得怎樣,但讓我家人如何過太平日子?」

    「沈大人。」

    一名錦衣衛百戶過來向沈溪行禮。

    沈溪一擺手,問道:「審問出結果了麼?」

    那百戶先看了江彬一眼,顯然是對江彬有所防備。

    這些人並不隸屬於江彬領銜的邊衛系統,只是現在他們的頂頭上司錢寧不在,他們沒法避開江彬。

    那名百戶恭敬地道:「有招供的,說是出自東瀛,先是在琉球落草,然後又在東南沿海乾打家劫舍的營生。此番坐船到天津衛上岸,由陸路來京。不過他們說不出到底是如何跟逆黨勾連,連具體名單也給不出來。」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心想:「這些錦衣衛分明是拿對官員審問那套來對付倭寇,但這些倭寇多半連文字都不識,最多只是奉命辦事,哪裡知道跟自己接頭的人是誰?讓他們拿出名單來,跟讓他們胡亂攀咬人差不多。」

    江彬忍不住插話道:「不是已經知道跟誰勾連了麼?他們是來見建昌侯府的人,而且是一網成擒,兩相對照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百戶聽了江彬的話,充耳不聞,訥訥不語。

    在沈溪這樣深受皇帝寵幸的高官面前,那百戶自然知道該聽誰的。

    沈溪搖頭:「既然暫且審問不出結果,就別再用刑了,死了人髒了地方,以後這宅子還能住人嗎?這裡畢竟不是詔獄,讓他們指證跟建昌侯府的家奴見過面,便足夠了。」

    「是,大人。」

    百戶這才領命退下,讓旁邊的江彬看得悻悻然。

    沈溪再往裡面走,看到一路上血跡斑斑,心裡越發不痛快,恰在此時,大理寺少卿全雲旭匆忙於前院過來,除了他外還有幾名大理寺屬官。

    他們本是來監督審案的,但到了地方才發現這裡已經成為了錦衣衛表演的舞台,大理寺的官員根本插不上話。

    此時刑部尚書張子麟正老老實實留在前院當個旁觀者,喝茶烤火,不時跟左右聊聊天,等候最後的結果。

    見禮後,全雲旭道:「沈尚書,捉拿審問賊人之事是否由三法司來接手?如今乃是錦衣衛辦案,這……我等根本干涉不得啊!」

    大明特務體系非常發達,東廠和錦衣衛構成的詔獄系統,讓三法司方面望而卻步。

    沈溪還沒回答,張苑已帶著人進入中院。

    在沈溪與謝遷對話時,張苑趁機到了東廂房,想去求見朱厚照。

    沈溪以張苑到來的時間判斷,應該是碰壁,未見到朱厚照本人。

    張苑老遠便嚷嚷開了:「都是一群無膽匪類,一直打就行了,怎停下來了?」

    全雲旭面對張苑這樣強勢的大太監,只能往後站,沈溪斜過頭瞪了一眼,問道:「怎麼,張公公還想幹涉這裡審問之事?」

    張苑冷笑道:「不敢,咱家就是想通知您沈大人一聲,謝閣老已派人知會宮裡,下一步可能太后娘娘就會親自趕到你這小院……你覺得陛下還能不受干擾把案子給定下來?不抓緊時間,怕是什麼都要涼!」

    ……

    ……

    張苑擔心的恰恰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

    謝遷讓楊廷和出去找人傳話給高鳳,高鳳得知消息後,直接騎快馬往宮門趕去,接下來便是一路狂奔。

    他要在最短時間裡把消息告知張太后,讓張太后做出防備,而如今唯一能救張氏兄弟性命的人也只有張太后。

    與此同時,張懋、夏儒和朱暉等勳貴,正陸續從自己的府邸出發,乘坐馬車前往沈家。

    張懋和夏儒這一對老友,從來都是走一路,這次夏儒更是先到了張懋府宅,問清楚大概情況後才動身。

    兩人乘坐同一輛馬車,以便路上商討一些事。

    「……這不明擺著的麼,陛下要對張氏一門下手了,以前壽寧侯和建昌侯為非作歹,先皇不好意思拿皇后家裡人動手,所以屢屢照拂,雖惹來不少非議,但看到先皇皇后夫妻恩愛,大臣們都忍下來了。」

    「可陛下登基之後,情況跟以前大不相同,畢竟陛下也要照顧自己的妻族,需要培養新的外戚勢力,只是壽寧侯和建昌侯沒察覺到這種變化,依然我行我素,這才惹下禍端……」

    張懋說這話的時候,異常得意,好像他已經把一切都看穿了。

    這是來自於在朝為官近一甲子的老狐狸的智慧,多虧張懋老早就跟夏儒站在一道,兩人間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沒有什麼戒備心理,才會暢所欲言。

    夏儒則很迷惑,問道:「這兩位到底是太后的親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件案子……究竟會對二人造成如何影響?」

    張懋道:「死罪應該不至於,不過下半輩子怕是接觸不到實際權力,就當個閒散的貴人也是極好的……若是陛下狠心些,或許二人下半輩子都要在牢獄中渡過。」

    夏儒搖頭嘆息道:「沒想到成為皇室中人,還有如此多的困擾和麻煩,一個不慎就會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就怕……」

    換了別人,或許會為張氏兄弟被制裁而感覺無比痛快,大叫一聲「好」,但夏儒這樣本就身為外戚,甚至還算得上是既得利益者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許現在夏家人能得到好處,但未來可就未必了。

    張懋搖搖頭:「最重要的還是要勤勉克己,謹慎行事……要不是張家人鬧得太不像話了,陛下也不會痛下殺手!」

    張懋這是在提醒夏儒。

    別覺得張家人的遭遇會成為你們夏家的未來,最重要的還是你要教育好家裡的下一代,讓他們老實本分些,要明白事理,不要做一些驕橫跋扈巧取豪奪的事情,更不要對皇位有非分之想。

    「明白。」

    夏儒點頭,他對於張懋非常信任和佩服,決定回去後就嚴加管束家人。

    張懋突然若有所思,輕聲說道:「這次的案子,是由之厚來幫陛下審結,就怕事後太后不會輕易放過之厚……」

    「不過,之厚這年歲已在官場有如此高的造詣,若他怕的話也不會接下這差事。現在還是要防備,若太后趕到沈家,以血脈至親相要挾,陛下又如何審案?」

    夏儒想了下,同樣沒有答案,搖搖頭表示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外面街道上不時有鞭炮聲響起,二人靜靜地傾聽,車廂裡陷入一片死寂。

    最後還是張懋打破沉默,「不過也好,總歸是之厚來處理這案子,不是於喬,否則的話這案子連了結的可能都沒有。」

    「現在於喬已把他自己跟張家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一向公正嚴明如他,在這件事上卻存有私心,如此還想讓人接受他處理的方式,實在是強人所難。」

    「唉!這次全靠之厚支撐大局,難道以後這朝堂就要聽他這麼個年輕後生的調遣?」

    ……

    ……

    沈府開始熱鬧起來。

    張懋、夏儒、朱暉等軍方人士到來後,相繼又有禮部尚書費宏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到來。

    院子設下的座位已不夠用,需要臨時加座。

    朱厚照暫時沒有露面,沈溪和張苑也沒出來,陸續趕到的人都想從謝遷口中打探一些消息,但謝遷對於細節也不是很瞭解。

    皇宮內,高鳳心急火燎地出現在張太後面前。

    本來張太后跟兒媳夏皇后吃過年夜飯都準備休息,被高鳳打擾,心中非常不悅。

    不過在聽到高鳳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後,張太后開始緊張起來。

    「怎麼回事,難道有人非要跟我張家人作對?」張太后很生氣。

    在政事上,她是沒有太大主見,以至於對兒子的胡鬧根本無計可施,甚至對劉瑾擅權等事也毫無建樹,但在私情上,這絕對是個護短的女人。

    高鳳道:「陛下已派人將建昌侯府查抄,下一步可能就要提審兩位侯爺。娘娘,現在怕是只有您出面,才能為兩位侯爺解圍。」

    張太后蹙眉:「他們有證據嗎?哀家兩個弟弟,難道還會反大明不成?這樣做對他們有何好處?」

    高鳳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如泣如訴:「連謝閣老等人都已被請到沈府,陛下要公開審理這案子,而且聽說已拿到人證、物證,據說兩位侯爺在東南沿海一帶海島上練兵,之前甚至派人去刺殺陛下,只是刺客被抓住後伏誅……」

    張太后本來氣定神閒,聽到這話後立即緊張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高鳳道:「娘娘,現在不是有誰想要針對兩位侯爺,很可能是兩位侯爺真的做了一些錯事,且證據確鑿,若沒有您出面的話,指不定陛下要如何定兩位侯爺的罪。」

    張太后終於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一些事,陛下大可私下裡跟哀家說,哀家自會召他們入宮,嚴加斥責,何至於鬧到如此地步?他居然當著朝臣的面,審問他兩個舅舅,這麼做他可有想過先皇?」

    高鳳心想:「太后娘娘如何覺得陛下會對兩位侯爺心慈手軟?自古以來為爭奪皇位,連父兄都可以殺掉,何況只是舅舅?或許只有先皇才會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對兩位國舅保持仁慈,但若涉及謀逆大罪,就算先皇也不會饒過兩位國舅。」

    張太后站起身來:「擺駕,哀家要親自前往沈府……哀家倒要看看,誰敢對我張家人動手!」

    ……

    ……

    沈府,朱厚照還在打瞌睡,本來他就不習慣做正事,時間還是晚上,更讓他疲乏不已。

    就在昏昏欲睡時,門口突然有騷亂聲傳來,朱厚照睜開眼,探頭看去,沒好氣地喝問:「何事喧嘩?」

    小擰子湊到門口看過,回來通稟:「陛下,乃是……抓了個人。」

    「嗯?」

    朱厚照不明所以。

    隨即聽到一個尖銳的少女聲音傳來:「這是我大哥的府宅,你們是誰?竟敢抓本小姐,回頭讓我大哥治你們的罪!」

    不聽到這聲音還好,驟然聽到這聲音,朱厚照身體不由打了個激靈,之前的睏意頓時消失不見。

    對於朱厚照來說,每當這聲音響起,總會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頓時一陣毛骨悚然。

    隨即錦衣衛領班進門來通稟:「陛下,抓住一名刺客。」

    小擰子嘀咕道:「什麼刺客,那是沈家大小姐,沈大人的親妹妹,嬌貴得很,怎會刺殺陛下?」

    朱厚照道:「把人帶上來吧。」

    隨即侍衛將沈亦兒押送到東廂房。

    沈亦兒一邊掙扎,一邊怒斥:「放開本小姐,信不信本小姐踢死你們?」

    若是換作其他大戶人家小姐,被侍衛拿住,肯定會羞愧至死,但對於沈亦兒來說眼前不過是幾個不識相的粗魯男子,狂悖無禮,根本對她沈大小姐的清譽毫無影響。

    隨即沈亦兒看到端坐在那兒的朱厚照,當即怒道:「怎麼又是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膽,敢對陛下無禮!」

    侍衛喝斥著。

    雖然侍衛一副凶狠的模樣,但也知道這姑娘乃是沈家中人,說是刺客有些牽強,也不敢再對沈大小姐有何不敬的舉動,鬆開沈亦兒的手退到門口。

    朱厚照扁了扁嘴,問道:「怎麼?你不知道朕是誰?為何不見禮?」

    沈亦兒雙手得脫自由,叉腰道:「你不就是當今的皇帝老兒麼?看你這模樣,根本不像什麼有為明君,倒像是個昏君,跑到大臣家裡來欺負良家少女。」

    「大……住嘴啊,大小姐。」

    小擰子聽到後簡直怕死了,這位沈大小姐還真是口無遮掩,什麼話都敢說。

    朱厚照臉色果然變得很差,指著沈亦兒,身體顫抖得厲害,問道:「你說什麼?」

    沈亦兒道:「說你是昏君,怎麼了?」

    侍衛一聽瞪直了眼。

    雖然民間早就對朱厚照的行徑有所評價,關於昏君的名頭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但總歸在皇帝面前敢如此說話的也就這位大小姐而已,讓他們感覺背脊發涼。

    朱厚照怒道:「好你個不識相的女娃子,屢次三番得罪朕,這次算是你犯在朕的手裡了……朕一定要好好懲罰你!」

    沈亦兒顯得很得意:「你若不是昏君,跟一個姑娘家較什麼勁兒?分明是你小肚雞腸,沒有容人之量。」

    朱厚照一怔,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對一個小丫頭片子束手無策。

    一邊是這小丫頭屢次「欺負」他,讓他每回都吃啞巴虧,甚至還被這小丫頭打得頭破血流,一邊卻沒理由懲罰,不然的話正好應了小丫頭所說,他成了個跟小姑娘斤斤計較的「昏君」。

    朱厚照道:「瞧這伶牙俐齒的,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朕……」

    說到這裡,朱厚照突然想起來,眼前這位可是他敬仰有加的沈先生的妹妹,可說是名門閨秀,也是未來可以充作政治用途的棋子,比如說要收攏誰,就可以讓沈溪跟這家人聯姻,到時候就可以勞駕這位沈大小姐了。

    此時的朱厚照非常為難,一邊想教訓沈亦兒,一邊又怕丟面子。

    不過好在此時,門口傳來張苑的聲音:「陛下,人已到齊,可以開審了。」

    朱厚照感覺鬆了口氣,他也不問更詳細的事,道:「將她好好看管,等朕回來之後再處置,現在大事要緊!」

    ……

    ……

    朱厚照帶著小擰子和張苑出了東廂院後,兀自有些灰頭土臉。

    他心裡也在慶幸出來及時,同時有些納悶兒:「她就是個小姑娘而已,為何我每次都治不了她?這樣的小姑娘長大後,不是誰都不是她的對手?」

    突然間他意識到什麼:「跟她大哥倒是挺像的,瞧瞧沈先生,能文能武,那叫一個天下無敵,想來他妹妹也差不了多少……這沈家就是出能人!」

    朱厚照想著心事,人已不知不覺出了院子,謝遷等人見他出得月門,全都站起身恭敬行禮。

    朱厚照一擺手:「諸位愛卿不用多禮。」

    隨即朱厚照走到正堂前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來,卻不是坐在正中,顯然那是為今日主審官沈溪所準備的位子。

    朱厚照道:「諸位愛卿,你們也坐下吧……此番讓你們前來,是旁聽一個案子,具體等人到後,你們便知道了……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已經押解過來了嗎?」

    在場大臣和勳貴聽到這話,都感覺皇帝氣勢很盛,對兩位皇親只是以名字相稱,足以說明在皇帝心目中二人都已是罪人。

    這些人在來之前,或多或少都聽說一些逆黨案的情況,甚至整個冬天,逆黨案都在慢慢發酵中,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關於案子牽扯到誰也早有風傳,甚至民間都在議論關於兩位國舅謀逆之事。

    江彬大聲回答:「陛下,人已往這邊押解,很快便會送到。」

    「嗯。」

    朱厚照微微點頭,隨即一揮手,「去請沈尚書出來。」

    現場氛圍又緊張了一些。

    只見朱厚照而不見沈溪,始終讓在場大臣覺得缺少點兒什麼,等見到江彬進入西廂院,將沈溪給請出來後,在場人等都預感一股大的風浪已經襲來。

    沈溪出來後沒有跟那些朝臣有任何互動,臉色嚴肅,直接走到朱厚照跟前,恭敬行禮:「陛下,已可開審。」

    朱厚照道:「好,那就開始審案吧。」

    沈溪在眾人矚目下坐到正中的位置上,不過他面前的矮幾上沒有驚堂木之類的東西,但這無關緊要,便在於皇帝和這麼多大臣在,沒人敢造次,就算是偶爾勁吹的北風呼嘯聲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沈溪道:「先將建昌侯與倭人勾連的證據帶上來。」

    「是。」

    這次是由馬九辦事。

    很快兩名大理寺衙差,抬著沉重的箱子上來,等打開之後,裡面全都是書冊、信函和紙條之類的東西。

    這裡面既有之前呈遞到朱厚照面前的那批,也有未曾御覽過的,沈溪沒給現場人反應的時間,直接道:「提人證。」

    隨即幾名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押送上來,黃玉也在其中,因為此前剛挨過軍棍,這會兒只能有氣無力地趴在那裡。

    沈溪道:「人證物證俱在,可以提審壽寧侯和建昌侯!」

    這次江彬快速往大門口走去,眾大臣和勳貴的目光也隨之轉動。

    不多時,只見在江彬引路下,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侯張延齡兩兄弟往院子裡走來,二人見到眼前的大陣仗似還有些不解,不過隨即便鎮定下來,甚至心底暗自竊喜。

    眼前可不是什麼陌生人,全都是熟面孔,人一多想必朱厚照行事也會有所顧忌,到時候他們也就可以矇混過關。

    「不知陛下深夜傳我兄弟二人前來,所為何事?」張鶴齡神色淡然,因為他認定自己沒有涉案,在一定情況下甚至可以大義滅親,以此自保。更重要的是路上有人偷偷告知他,太后馬上就要趕來,眼前應該不會有事。

    朱厚照沒回答,只是木著臉坐在那兒。

    沈溪語氣平和:「壽寧侯和建昌侯勾連倭寇,於海外島嶼練兵,圖謀不軌,今日陛下召集諸位臣僚到此,是為審理此案。」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5 00:14
第二三八八章 連環罪證

    沈家前院所設公堂。

    沈溪和朱厚照面色嚴肅,端坐於堂屋前,兩邊坐著十幾名文武大臣和勳貴。

    院子正中站著張氏兄弟,他們身後有大批侍衛,防止圖謀不軌。

    張延齡冷笑:「沈尚書,你可真會血口噴人,什麼事都往我們身上栽贓,我們幾時勾連倭寇,又幾時在海外練兵?這種無中生有的指控,難道沒人管嗎?」

    等他再抬起頭,見到朱厚照的目光,到底有些心虛,趕緊加目光避開。

    沈溪道:「人證、物證俱在,是否需要當著你建昌侯的面,詳細審問?」

    張延齡道:「血口噴人,什麼人證物證,本侯根本就不認識這些人……看看這些傢伙一個二個猥瑣下賤的樣子,看著就厭煩,本候怎會與之勾連?」

    原本張氏兄弟是作為案犯出現在這裡,但因張延齡是世襲侯爵,再加上外戚平時囂張跋扈慣了,在皇帝面前他都恣意妄為,更不會將沈溪放在眼裡。

    沈溪神色平和,並沒有跟張延齡急,不緊不慢地道:「從你府上出來的人,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還有這些人,都是倭寇派來京城跟你接洽的,捉拿時正好他們碰頭,又從你府上搜出證據若干,這裡還有你跟倭寇聯絡用的書信……」

    「沈之厚,你這是栽贓誣陷!」張延齡嚷嚷道。

    沈溪把話說得言之鑿鑿,讓在場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各懷心思,謝遷早就想出來發言,這會兒趕緊起身,向朱厚照行禮:「陛下,此案尚有許多未清楚之處,應該從長計議,而不應貿然勘定……請陛下將此案押後再審。」

    「請陛下三思。」

    楊廷和跟謝遷站在一道,聽了這話馬上起來幫腔。

    朱厚照眯眼打量眼前幾人,神色間滿是失望,但他終歸沒有翻臉,只是陰沉地說道:「朕只是來旁聽審案,跟你們一樣……有話去跟沈尚書說,他覺得行,那就行。」

    事情又推給沈溪。

    沈溪道:「通番書信一應俱全,人也是建昌侯府上的……謝閣老,都這樣了你還覺得案情不清不楚?難道非要等將賊人全都拿來,再讓他們一一指證壽寧侯和建昌侯跟他們有聯繫,才能最終定罪?」

    謝遷黑著臉道:「案子過堂,人證物證都要經得起推敲,現在這些證據不知來歷,如何能夠確定乃是出自壽寧侯和建昌侯之手?」

    沈溪冷聲道:「那就先直接認定,如果不是案犯可以自辯……建昌侯,你說自己並未涉案,但你手下跟賊人接觸乃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且之前有人試圖闖入豹房,謀刺陛下,幸虧被錦衣衛發現,格殺當場……你敢說這件事跟你無關?」

    張延齡冷冷一笑,問道:「人都死了,難道他們還能活起來指證本侯不成?」

    沈溪道:「人是伏誅,不過他們身上有倭人高層囑咐他們辦事的信件,且身上衣料以及所用兵器也是倭人常備,而在倭人信件中,明確指出到京城後,你建昌侯府的人會幫忙帶路……」

    「胡說八道,什麼倭人信件,莫非你還認識倭人文字不成?」

    張延齡因為對倭人刺殺皇帝的事不太清楚,這會兒被沈溪一口咬定跟他有關,心裡無比慌張。

    不明真相,也就不知如何辯駁,甚至連沈溪手上有什麼證據他都全不知情。

    沈溪語氣平靜:「來人,將刺客所用兵器、衣物和信件帶上來。」

    這次是錦衣衛官兵將東西送上,放在張氏兄弟面前的地上,就算院子周圍掛著二三十盞燈籠,但由於周圍坐著一圈人,擋住了光線,人們依然看不清楚都是些什麼。

    沈溪道:「建昌侯,是否需要找人驗證一下?」

    「誣陷,都是誣陷!」

    張延齡繼續辯駁,總歸他覺得沒有真憑實據,就算是真有什麼倭人信件,他也可以托口那些信件是倭人栽贓陷害。

    沈溪再道:「既然建昌侯不想驗證,那東西先放到一邊,這裡有你出賣大明軍中機密的證據……」

    張延齡瞪大眼,不知道沈溪的指控從何說起。

    沈溪瞟了一旁神情專注的朱厚照一眼,一擺手:「傳工部員外郎趙琪!」

    馬上一群侍衛出現在門前,將一名四十多歲的官員押送到朱厚照跟沈溪面前,那官員直接跪下來,磕頭不迭:「老臣見過陛下,見過諸位大人。」

    朱厚照看著沈溪,顯然是對眼前這人的來頭不是很清楚。

    雖然工部員外郎的官階已不低,但始終他這個當皇帝的很少去見大臣,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中下層大臣具體誰是誰。

    沈溪道:「你負責看守軍中器械圖紙,之前洩露的圖紙便是從你這裡外洩……你可知罪?」

    趙琪磕頭道:「回沈尚書的話,這些圖紙本來都保管得好好的,不過陛下御駕親征時,建昌侯藉口查看,將所有圖紙借走十餘日,歸還時還少了部分……說是因為保管不當而損毀。」

    張延齡臉色很難看,道:「那又怎樣?本侯借圖紙,只是為了研究一下大明軍中火器,想為大明火器改進出謀獻策。」

    這話說出來,在場沒一人相信。

    你一個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外戚,讓你管著軍隊已經高看你了,居然還想改造火器?你有這本事?

    沈溪道:「問題是在你借走圖紙後,這些圖紙便出現在倭寇手中,他們倚靠大明的技術,來改造他們裝備的火器,然後用來在大明沿海攻城略地……傳京營百戶朱遂。」

    馬上又有一名軍將被押送進來,卻是位京營將領,此人直接被錦衣衛雙手反剪按倒在地,卻是什麼話都不說。

    沈溪問道:「朱遂,本官查知,半年多前,你曾從京城押送一批軍械往南方,共計兩千多桿火銃,還有大批彈藥和軍械,這些都被你運到何處?」

    沒等朱遂回話,張延齡已經怒喝:「你小子別亂咬人!小心你和家人的狗命。」

    本來在場人還不覺得這件事跟張延齡有關,在聽了他威脅的話語後,便明白這件事一定是張延齡所為。

    朱遂道:「回沈大人的話,乃是壽寧侯派小人運送軍械出京!」

    張鶴齡本在一旁琢磨,如何才能抽身事外,聽到這話,趕緊道:「你怎胡亂說話?我幾時讓你運送軍械到南方?」

    沈溪冷著臉喝問:「怎麼,壽寧侯,你準備跟建昌侯一樣,威脅證人?」

    張鶴齡頓時不做聲,但聽朱遂道:「小人押送軍械時,曾見過壽寧侯,他說將這些軍需物資送到中原之地,說是助地方平叛,不過運到地方後,又收到京城傳來的命令,說是要繼續往南送,後來運到海州一處港口,由一些不明來歷的人將其從海路運走。」

    張鶴齡不由傻眼,連忙道:「陛下,這件事確實跟臣無關。臣記起來了,那批軍械……本來是運到歸德府,交由當地官兵平叛所用。」

    朱厚照幽幽道:「這麼大批火器,是一般衛所軍隊可以裝備的嗎?當時朕正在西北領兵,你是領了誰的旨意,竟敢把京營裝備的軍械往外地運送?」

    張鶴齡一時間完全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對這件事的記憶並不深刻,印象中似乎是五軍都督府的命令,卻忘記當時是誰交給他的手令。

    張鶴齡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張延齡搞的鬼,是他的親弟弟偽造了軍令,而在海州接手這批軍械之人,也是張延齡派去的。

    沈溪再道:「建昌侯,這件事你不會也說跟你無關吧?」

    「當然無關。」

    張延齡昂著頭,倨傲地說道,「這個芝麻大點的小軍官,可能是被誰利用了,他運火器,並非是本侯下達的命令。」

    張鶴齡瞠目結舌地看著弟弟,隨即怒喝:「你說什麼鬼話?不是你,難道是為兄下達的命令?定是你在背後搞……」

    話說了一半,張鶴齡沒有再說下去,本來他準備把弟弟出賣瞭然後獨善其身,但現在他卻發現好像自己已經跟弟弟捆綁在了一起,榮辱與共,就算是出賣了弟弟,自己也落不到什麼好處。

    沈溪道:「來人,再將從城外起獲的賊贓抬進來!」

    沈溪話音落下,又有侍衛進了院子。

    這次抬來的有兩口箱子,等箱子放好後,侍衛將箱子打開,裡面都是一些兵器,卻並非大明官兵的制式兵器,而是海盜慣用的諸如魚叉、倭刀等武器。

    沈溪道:「這些東西,乃是從你建昌侯於城外私藏金銀珠寶的倉庫中查獲,除了這些還有幾十箱,你不會說也跟你無關吧?」

    「憑何說是本侯的?」

    張延齡又是死咬不肯承認。

    沈溪還是不慌不忙:「傳建昌侯府於城外倉庫管事。」

    隨即又有幾個人被押進院子,這些人都是一些管家、帳房模樣的人,跪下來後都拚命磕頭,沈溪道:「陛下就在面前,說實話可饒爾等性命……你們可是建昌侯府奴僕,這些東西可是你們平時保管?」

    「是啊,大人……饒命啊,大人……」這些人都很怕死,因為人數很多,再加上都是被現場抓獲,無從抵賴。

    沈溪一擺手,這些人連同之前的趙琪和朱遂都被押送下去,沈溪再道:「建昌侯,你還有何話可說?」

    張延齡倨傲地道:「本侯不認識他們,他們全都是信口開河,不足採信!」

    人證物證下,張延齡還在拚命狡賴,讓在場所有人無比鄙夷,不過這會兒謝遷卻顧不上鄙視張延齡,他已經在想如何破解沈溪使出的連環招。

    謝遷心道:「不好,讓這小子審案,非刨根問底不可,若讓他繼續審下去,就算最後兩位國舅不承認,那也可以定罪……陛下可是在場呢。」

    一念及此,謝遷連忙起身,勸諫道:「陛下,事關重大,此案可押後審訊。」

    此時謝遷已不單純出來說和,而是想拖延時間,因為他知道,若是在張太后到來前案子已經有了定論,那什麼事都難轉圜。若是張太后來得及時,那沈溪拿出來的證據也就只是疑證,做不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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